界山这么大,它不会在意深夜站在它身上的人。
桑榆和江衡站在山顶,夏夜的风冰冷入骨。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终究是要离开这里了吗?
江衡抬眼望着界山那边,仿佛能看见那边的世界一样:“去吧。回去之后,自会忘了这里的一切。”
桑榆慢慢地走出几步,停了下来:“反正我都要离开这里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我回去?我在凝境里,真的妨碍到什么了吗?”
江衡看着远方,无悲无喜。
她认命地踏出一步。
江衡猛地拽住她的胳膊,一把把她拉到身后。青铜剑蹭地一下出鞘。
“铛!”桑榆抬起头来,江衡握着剑,死死地替她挡住了身前的攻击。
空手接住剑气的男人无所谓地笑了笑:“啊,又是英雄救美啊,真没意思。”他脸上笑着,随意地语气像是跟江衡老朋友一样聊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铛!铛!铛!”桑榆看不清江衡的剑,只看得见一串串残影。她知道的,如果不是顾忌她在他身后的话,他不会这么吃力的。
老好人真是叫人没办法。即使他这么坚持要改变她的生活。
“铛!!!”江衡猛地退后几步。桑榆堪堪扶住他。
“呦司法大人,好久不见怎么变得这么弱了,难不成是...”他的眼光无所谓地瞟了瞟旁边的桑榆:“可得节制一点啊,天界的秩序可是要靠您来维持啊...”
“不劳你费心。”江衡握紧了剑。
“剑拔弩张的多不好,我又不是跟你来打架的。”他拍了拍手,寂静的界山上又上来了不少人。不过没关系,宽容的界山不会在意这些。人群渐渐把江衡和桑榆团团围住。“今天晚上天气这么好,送我个礼物如何,司法大人?”
“南屏。”江衡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们九畹是要跟天界开战么?”
九畹...桑榆听宋一叒说过,典型的地界组织。是三大掌权者之一的势力,这个南屏是尊主南阙的弟弟。里面的人,都不是什么正常的...不过地界里哪有正常的,除了凝境以外。
“可凝境啊,我们不拥护天界那群伪君子,也不想跟地界同流合污。说中立是不是很可耻?”
“那凝境为什么还是属于地界范畴的?”
宋一叒沉默。
被称作南屏的男子笑起来:“谁知道呢?我可是想要你身后那个小姑娘啊...至于开战么,天界的那两位大人还不知道吧?危险的罂粟,可是谁都想尝啊...”
江衡面无表情:“怕是你这次行动也没有向地界说明吧。”
南屏面色一凛,危险的眸子里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我可不是来跟你说这个的...喂小姑娘,愿不愿意跟哥哥走啊?你的浊化程度这么高,留在凝境岂不可惜。”
浊化?是在说我?桑榆坚定地摇摇头。
南屏无限遗憾地感叹:“真可惜啊,又被江衡给洗脑了。小姑娘,你要是不跟哥哥走,要是让天界那两位大人知道,你这小命怕是不保啊...最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了,真是麻烦。”
桑榆心中一惊,天界的人会杀了我吗?为什么?
江衡突然侧过脸来:“跟紧我。”他靠的很近,桑榆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一点都不像那个在凝境时的司法者,只是这么一会儿,狩猎目标和保护对象就轻易地换了位置。人还真是善变呢。
如果这个南屏不出现的话,她现在早就回去了吧。他出现的,还真是时候啊。
桑榆竟然卑鄙的庆幸起来。不用回去了,真好啊...
周围的人群将他们吞没。桑榆紧紧地抓着江衡的衣服,青色的布料流水般滑过她的指尖,冰冷的像是山涧深处的寒泉。她看着江衡不费吹灰之力把九畹的小喽啰们清理干净,连气息都没有紊乱半分。天界的司法者,真是强大啊。
南屏无所谓地笑了笑:“就知道拦不住你。不过啊,司法大人还真是心地善良啊,连这些炮灰都不舍得杀。我一个人还真是打不过你呢。”
轻轻的脚步声。穿着宽大紫色袍服的女子慢慢走过来,及肩的紫色头发披散着,她用眼角带着一颗泪痣的眼睛看着江衡:“江衡,还记得我吗?”
江衡还是老样子:“南尊主,别来无恙。”
南阙轻轻一笑:“南屏,你可是骗我了。司法大人很和善啊,什么时候成了你说的那种是非不分的伪君子了?下次可不能骗姐姐了。”
南阙揉了揉南屏的头发。她一脸温柔的笑着,不知怎地,桑榆竟然觉得南屏在发抖。他是在害怕?害怕自己的姐姐?“我,我知道了...”
“这才是姐姐的好弟弟。那姐姐想要的东西,你可一定帮我夺过来啊...”南阙拍了拍南屏的肩膀:“江衡交给我,那小丫头给你了。可不能失手啊,南屏。”
桑榆愣神的功夫,江衡转过身看着她,一向无悲无喜的眸子里是陌生的威严。
冰冷的青铜剑穿过她的身体。锈着铁锈的剑身上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像是决堤的江河。青色的剑气透过身体染青她的凝鼎,在那个意识世界里,再不是单一的紫色海洋。
江衡慢慢拔出剑。桑榆的耳朵里清晰的听到他的剑跟身体摩擦的声音。
“这样,你们就不必再争了。”
......
桑榆在她的意识世界。
凝鼎里是空旷的紫色。它们稀薄的飘荡着。桑榆走近,拨开那些看厌的紫色,里面竟然是大片的青色剑气。这是...江衡的青铜剑。它们怎么跑到她的凝鼎里头来了?
桑榆轻轻地碰了碰它们。
失去的记忆渐渐回想起来,冰冷的剑穿过她的身体...她现在是死了吗?
她想起在界山上站着的时候,她问江衡,他为什么没有说话了。
原来她已经妨碍到必需去死的地步了。
“桑榆!”桑榆轻轻睁开眼睛。外面的光很刺眼,她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挡住了眼睛。她眯着眼睛看眼前的人:“...师父?”
纪言长舒了一口气:“你终于醒了。”
桑榆继续半眯着眼睛:“我没死吗?”
“死了!”纪言翻了个白眼:“看在你伤还没好的份上就不打你了。”
桑榆合上眼。她不是很困,她的意识很清醒。她在感受这个世界里真实存在的气息,她还活在这个世界里,不管是家乡还是凝境。
“奸商!桑榆醒了吗...唔...”宋一叒刚进来就被纪言捂住了嘴,拉着他一起出去了。
“让桑榆自己一个人好好安静一会儿。”
“咣当。”轻轻的关门声。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桑榆等了一会儿睁开了眼睛,窗帘都拉着,屋里的光线很黑。这样昏暗的房间,她怎么还觉得刺眼。
桑榆动了动胳膊。被青铜剑穿过的心脏外裹着一层薄薄的纱布,微微的痛楚随着动作传来。
江衡没有杀她?他这样做,难不成是为了救她?
她失去意识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桑榆很想知道这些,但是身上的伤口告诉她现在最好别动。她就放任自己这么懒散的躺着,大脑中一片空白。
窗户上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隔着厚厚的窗帘,桑榆不知道外面是谁。只是那声音很轻,轻的像是没有人敲过一样。
桑榆小心翼翼的掀起被子坐起来,像个僵尸一样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歪歪扭扭地往玻璃那里前行。厚厚的窗帘被拉开,刺眼的眼光一下子钻进来,桑榆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
良久,她把胳膊放下来,眯着眼睛看向外面。微风吹着窗帘和站在外面的人的长发,它和他一样沉默不语。
“你好些了吗?”江衡打破沉默。
桑榆不知所措的点点头。“谢谢你。”谢谢你在那个时候保护了我。“南屏说天界的人会杀了我,这是真的吗?”
江衡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不会的,但是执政者和封界者知道了的话会很麻烦。”
“哦。”桑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过几日,我还是要送你回去的。”江衡别过脸去,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桑榆不由得一笑:“你这人真是固执。嘶...”她不小心扯到伤口,鲜血透过薄薄的纱布渗了出来。
“站着别动。”江衡把窗户拉开一大半,从她身边轻盈的跳了进去。他径直走到屋子里,翻找出了纪言留下的纱布和药。江衡把这些递给桑榆。半晌,他像是才想起来似得,后知后觉的问她:“自己能换吗?”
桑榆无辜地眨眨眼:“你觉得呢?”
两个人难得地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只是这么一会儿,桑榆身前的纱布已经完全浸红了。
江衡抬起手来,青色的剑气渐渐浮现,挡住了他的眼睛。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轻轻地解开了桑榆睡衣的第一颗扣子。只是很轻很轻的动作,轻到江衡的手离她的脖颈有段很远的距离,桑榆却感觉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直跳个不停。甚至脸上都烧得通红。
她这是在想什么啊。她现在身边又没有其他人,难道让江衡看着她流血到死吗?她摇摇头,努力把这些想法扔出去。
江衡的手戛然而止:“别动。”他皱着眉毛,两条剑眉弯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这是桑榆没见过的神情。
第二颗,第三颗...整个外套轻轻地被江衡放在一边。桑榆的身体裸露在空气里,从窗户外吹来的细风吹过来,她伤口前的纱布被吹得微微摇晃。江衡的手慢慢地捏在纱布的一角,抬起手臂来,从桑榆的头上擦了过去,一圈又一圈。他的袖子擦过桑榆的头发,是那天手心里的宛如流水一般的熟悉布料,还有熟悉的味道。
“啪。”沾着血的纱布被扔在地上。江衡如法炮制给她换上了新的纱布和药。整个过程没有碰到她身体的任何部位。他轻轻捡起一旁的衣服给她披上。
“谢,谢谢你。”桑榆低下头。
江衡点点头:“在回人间之前,不要再出现在九畹面前了。”
门外忽地传来了敲门声:“桑榆,我可以进去吗?”
纪言来了!桑榆和江衡大眼对小眼地愣了几秒,两个人触电一般分开。她慌忙地扣上自己衣服的扣子,一边指了指窗户示意江衡出去,后者点点头。
“等一下,这就来。”桑榆应道。她转过头来看江衡,他冲她摆摆手,消失在阳台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