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叒很认真的在抓鱼。凝溪境是个美丽的地方,草木荫蔽成群,山涧、溪流、草地,该漂亮的地方一个不缺。这里凝的密度很浓郁,除了头顶厚重的结界以外,怎么看都不是个禁闭的好地方,而适合度假散心。溪水很清,浅浅的只到他的脚踝,他靠着今天的倒霉运气赢得了捕鱼的权利,还顺势得到了手中这根结实的树枝。不得不说捕鱼真是一个技术活,那些看起来很蠢笨的鱼在遇到生命危险之时竟然会变得这么敏捷。
在宋一叒的裤子已经湿到膝盖的时候,他只好承认自己还是办不来这件事。他回过头来叫旁边草地上睡得死死的两头猪:“喂,你们两个别睡了,快起来!”
回答他的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噜。宋一叒拖着湿淋淋不断滴着水的裤子走过去,毫不客气的一捧水扬了上去。
“哇啊啊啊!下雨了!”纪言惨叫着从梦中惊醒,甩了甩头上的水,还有些惊魂未定。但是在看见宋一叒的一瞬间他就清醒了,这货竟然连他和褚委睡这么一小会儿的凝都要收走,真是...就好像他上课和褚委在睡觉,而宋一叒在默默做练习题一样,令人生气。
宋一叒慢条斯理的收回自己的凝鼎:“你不懂,虽然我的凝域本来就比你们的广,但是这样就会变成更加广。”
“老宋,你,几十年的兄弟了你就这样对我!褚委,别睡了,起来打架了!今天宋一叒泼了咱们一身水,这场子必须给他找回来!”褚委茫然的被纪言踢醒,混乱的加入了两个人的战局。
“嘿,哈,吃我一招饿虎扑食!”
“飞龙在天!”
“移花接木!”
“住手!”凛冽的女声打断了三人,纪言有些迷糊的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娄师姐?你怎么来了...”
美艳的师姐面无表情:“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闹!”
“外面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宋一叒回过神来,他在担心一种可能。
娄薇已经转身走掉了。“快走吧。”
三个人赶紧跟了上去。
......
这是宋一叒生活的十五年中,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地界的阴暗。黑暗、鲜血、尸体,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他的面前。这是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像是顽皮的孩子站在高处,拎着一桶掺杂了墨汁的红色油漆向下倾倒,开心的溅的到处都是。宋一叒静静的看着,这些完整的、或是残缺的尸体们,横七竖八歪歪斜斜地拼凑成一副科尔尼卡。新鲜的或是陈旧的鲜血汩汩流淌而出,浸泡在黑色的泥土里,成就了这幅美丽的画卷。色彩斑斓的凝星星点点的飘荡在泥土的上空,无声的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
成群结队的兀鹰尖叫着飞在这堆意外的食物上。宋一叒躲开它们,小心翼翼的行走在尸体之间。他一个一个看过去,熟悉的,不熟悉的,曾经鲜活的人们,如今就只剩下这些孤单的零件,像是被野狗咬坏的废弃布偶。师父门下的,他看见了几个平时不是很熟的师弟师妹。年轻的他们此刻安静的躺在地上,而同龄的他却还好好的站在这。
宋一叒继续走着,他仔细端详每个人的脸庞,像艺术家那样虔诚。很庆幸走完这片尸海,他没有看见他不想看见的人,纪言,褚委,大长老...还有,师父。
他们都去哪了呢。宋一叒这样想着,有人在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宋!你想什么呢,走这么快,等等我啊到是。”惹人厌的纪言一向这么不客气,宋一叒一瞬间觉得自己竟然为这种人担心,真是浪费自己的情绪。他这种人还不如躺地上呢!
“你觉得在这么大片尸海上空气清新吗?舒服吗?景色优美吗?”如果纪言没来烦他的话,他此刻应该还沉浸在那种文艺的气息里无法自拔。现下他渐渐回过神来,只觉得一股浓浓的尸体腐臭味和鲜血的铁腥味冲击着他的鼻腔,宋一叒觉得...
“哇...”宋一叒毫不犹豫的吐了出来。恶心的感觉在胃里上下翻涌,胃里的东海像是有个哪吒在闹一样掀起了滔天巨浪。他一直一直吐着,直到胃里什么都没有了,还在不断干呕。
宋一叒止住自己恶心的感觉,脱力的一下子坐在地上。他抬起头来看纪言,后者的目光一直盯着他没有离开过。那里有嘲笑、不解、不屑...和可怜。宋一叒从没在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行的纪言眼中看见过这些,他像是变了一个人,这样冷静的可怕。这人...还是我平时认识的那个纪言么吗?
“吐完了?感觉好些了吗?”纪言在他身边坐下来。残阳如血,宋一叒和纪言坐在堆积的高高的尸体上面,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很美丽。
“这里...发生了什么?”许久,宋一叒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他偷偷瞄了瞄纪言,后者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直觉告诉他纪言一定知道些什么。
“如你所见,一场未知的意外屠杀。”
纪言依旧冷着的脸让宋一叒很不适应。
“啊!你在干什么!快把它放下!”纪言无意识的随便拎起了一截断臂甩着玩,断面的骨头里鲜血和碎肉被纷纷甩了出去。吓得宋一叒花容失色,连连尖叫。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我怎么拿着一截胳膊...呕...”纪言终于吐了,这让宋一叒很是欣慰。你也有这一天啊,让你装高冷。他在心中暗暗窃喜,这回他在纪言面前丢的面子终于找回来了。
不过,他这个一说谎就爱随便拿些什么东西来晃的毛病还是没变啊。
宋一叒好心的递过去了一张纸巾。纪言面色苍白的接过,不禁感叹:“还是骗不了你啊,连我自己都快相信了。”宋一叒不屑的撇撇嘴,你啥样子劳资没见过,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你以为你骗的了我?
“少主!”一大群人涌了过来。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将二人团团包围住。
“少主,我们该回去了吧。”裹着黑色袍服的老者从人群之后走出来,宽大的帽子严严实实遮盖住了他的面容。“主人已经等您很久了。”
宋一叒和纪言面面相觑,这是谁啊,不认识啊。
“几年不见,看来少主已经忘了我这把老骨头了。”老者略微有些伤感。“总之,您跟我走就是了,见到了主人,您就能想起一切。”老者挥挥手,旁边的黑衣人瞬间擒住了宋一叒。
“等等,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纪言手持着楚辞,浅杏色的凝因为主人情绪的不稳定而星星点点的洒落了出来。
老者呵呵笑起来,听起来很是慈祥:“哦?看来老夫把这位小朋友吓到了,到是老夫的不是了。”
“你...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目的,把宋一叒放开!”
“哈哈,小朋友就是有意思。”老者开怀大笑,“那要看少主的意思了,毕竟我也只是少主的下人,可不敢妄自替少主作决定。”他挥挥手示意黑衣人们放开宋一叒,“少主,您可要想好了。”
“我想好了。”宋一叒抬起头来,平静的像是在说我饿了一样:“我跟你们走。”
“老宋!你!你在说什么啊!”
“你放心,他们的确是我家的人。”宋一叒静静的说道,“迟早我也是要回家的,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我跟着他们不会有危险的...我只是想知道这场杀戮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你...你跟我走吧,你不觉得,这凝境的天要变了吗?这里已经呆不下去了,我家怎么都比这里安全太多,我会保护你的。”
纪言沉默的听完,“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会跟你走的,我还要去找褚委。你还可以回家,褚委就只有我了。”
“可是...”
“别可是了,你怎么婆婆妈妈跟个娘们一样!好了快走吧,我要去找褚委了。”纪言拍拍宋一叒的肩膀,“这凝境啊,算是完了...以后有空我会去找你的。”
“好...那,再见了,兄弟。保重。”宋一叒竟觉得眼眶有些微微湿润。
“没有了凝境也没什么,我一定能在地界混的很好的。等着看我的丰功伟绩吧。走了。”纪言头也不回的走了。宋一叒一直怔怔的看着他走远,良久无法回过神来。他还是比他洒脱啊!这样毫不留恋,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所动摇的样子,才是身为地界人该有的样子。
宋一叒还是不适合这里。尽管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但是还是无法接受。他怀念在凝境的日子。有纪言,有褚委,有大长老,有师父...还有那张可以藏在下面偷偷睡觉的讲台。
现在,他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的记忆就这样被人残忍的杀戮殆尽。他想在这一点上他输给了纪言。后者才不会怀念这些在地界人看来无谓的东西,他们只在乎利益。这也许就是强者和弱者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