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170章 混迹

    过了晌午,苌儿才赶到了邺京城西外十里的柳亭,脑门上的汗都没来得及摸把,就一头扎到了河边。河石便阴凉处有俩渔夫坐的笔管条直,悬着竿等鱼上钩,她观察良久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顺势一屁股坐倒,“天爷,可算找着你们了!”

    中方斗笠下露出卿妆和初齐煞白的两张脸,苌儿唬得倒抽了一口气,水也不喝了,凑到跟前看了又看,“嚯!您二位昨儿晚上嘛呢,见鬼了这是,怎么白成这样,中暑气了?”

    周氏和青安跟后头听了忙赶过来看,风叫挡上了闷得很,初齐忍不住又哇一声,把心肝都要倒出来了,卿妆按住周氏的手强忍着道:“昨儿晚上崔宪臣当着我们的面杀数十个番子,好几个头齐脖子断了,连着一溜皮肉血淋淋地骨碌到我们跟前,瞠着眼死不瞑目,这会想起来仍是后怕。”

    周氏给她顺着气,忙安抚道:“都过去了,托奶奶的福,咱们都能全须全尾的。昨儿也亏得苌儿好身手上那么高的城墙上挂挠钩绳索,那起子守卫还真信咱逃了慌得给番子报信,咱们天快亮了才蒙混成哨军出了敦化门,这会东厂的番子还在城里外挨家挨户地搜人呢。”

    卿妆笑着赞苌儿姑娘是个女英雄,“不过终归算是侥幸的,五军营和三千营都随陛下出征去了,留了个素来松散的神机营,若不然甭管青天白日还是深更半夜,城门角楼和箭楼上的哨军早发现我们了。”

    苌儿横躺着,俩手撑在脑后头望天,只捡了人夸她的听了,喜滋滋地道:“你们奶奶再是个女诸葛也得我这个阵前赵云提枪杀敌,要是没有我机灵,城头上临时放把火,崔宪臣砍完了所有番子的头就得把你们全给兜回去,那时候就不光是血刺呼啦……”

    她话还没说完,卿妆也压不住,捂着心口干呕起来,青安气得给了苌儿一脚,“还说,奶奶都叫唬着了,恁的话都敢往外嘞嘞,能耐的你,还不把水拿过来!”

    苌儿讪笑着把水葫芦递到卿妆面前,“阿姊,我错了!您险中求生都过了,这都该撂到脚后跟上去,眼下经历这个是好事儿,等上青州府疆场那儿您就不怕了。想当初我也怕这个来的,结果人杀多了就习惯了,看着跟淌水似的,没事儿。”

    她劝人素来有天无日的,卿妆的难受劲儿刚过去,那厢初齐听着淌水又止不住犯恶心,青安气得头疼,拧了耳朵一顿好打。

    她们自闹着,卿妆和周氏琢磨方儿,“出来是出来了,怎么上青州咱们得好好盘算,眼下邺京城内外四面八方都少不了东厂的人,从南从北绕道东面上青州去都不大容易,我想着北泗营驻军是老太太娘家爷们儿的麾下,倘或咱们拿着郑氏的令牌前去借道该是便宜些。”

    周氏道:“唯今只这么一个方儿似乎能行得通,可奶奶在犹豫什么?”

    卿妆皱了皱眉,“我不过是想起大人说起的卫家旧事,数年来卫郑两家鲜少往来,如今求到门上会不会不妥当,另则应不应的事儿小,再闹腾开了引来了东厂耳目就不好了。”

    周氏也犯难,“郑家对不起老太爷,后头为这事又折了位爷,卫郑两家就结下了疙瘩,数年没有来往,按说这回上门求救前途未卜。可如今着实没有其他妥帖的方子,凭着咱们女流之辈要想在满是番子的京畿重地求生着实不易,何况还要上青州府,倒不如信老太太的安排。”

    卿妆点头,叫了丫头们从柳林里出去,径直往北上郑家北泗营驻军;郑家的人得了信倒也爽快,简单问候了老太太,便叫两小旗军乔装护送她们往河间府,等到了地界儿指了条官道这才回驻地复命去了。

    河间府隶属北平承宣布政使司,如今战事吃紧,河间府城门禁止出入,亏得老太太的娘家兄弟在此间任上,进出城门上青州府畅通无阻。途中又耽搁了四五日,到了济南府再想往青州府去,难上加难。

    卿妆一行分别到了青州府已是四日后了,逆行在出城逃难的百姓间尤为扎眼,好在青州府城门每日开放一个时辰,进进出出的倒也不落单。

    城中店面俱是关门闭户,仅剩几间潦倒落拓的铺子勉强支撑,入了夜还能听见城门楼上打更的金柝声。

    青安阖了客栈窄小的窗子叹气,“进了青州城再也不得出入了,两眼一抹黑,行动又不便,可怎么找,早知如此应当先探探消息再进城方好。”

    苌儿没心没肺地扒拉着一碗素面,口齿不清,“卫应失踪了,卫延卫让不还在军中,找他们帮忙事半功倍,瞧你们愁的。”

    初齐看了她一眼,“你当青州府的驻军和北泗营那般好说话,听着咱们卫家的人还不得当细作给抓起来,找四爷和五爷容易,怎么进军营难!”

    苌儿嗤了声,“找到他们不比咱们凭空瞎踅摸强,卫大人哪儿怎么失踪的,如今有可能身在何处,他们做兄弟的能不知道?”

    卿妆琢磨了半晌才道:“苌儿说的有道理,咱们急切,四爷和五爷也是同样,等寻到他们通个气儿咱们再接茬找。他们有长咱们有短,大面小面都顾及到了未必得不着消息。”

    商定了方儿就得寻卫延和卫让,如今因着卫应叛国失踪的事儿,卫延同卫让也遭受了牵连,好好的佥事官叫贬成百户,成天领着落落拓拓的两总旗五十人巡城。

    苌儿就是这档口乔装成讨饭的小花子,将一块磁版子放在破碗里叫卫延瞧见了,卫延给了一吊钱的光景苌儿飞快的说了个地界儿,然后千恩万谢,一溜烟跑了。

    卿妆见到卫延已是日暮时分,城门根儿破旧的茶肆边上邻桌坐着,周遭无人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卫延搁了佩刀坐下举了茶碗,“他乡遇故知,好事儿。”

    她看着碗边油乎乎的旧渍,笑着回应他,“五爷素日文雅,如今投笔从戎着实叫人仰慕,本该饮一大杯,这便以茶代酒敬五爷。”

    玩笑过了,卫延才正色道:“想过家里使人来寻大哥哥,不曾想到是你。”

    卿妆敛了笑意,“东厂看住了府宅不叫出入,老太太怕招人非议,借势只能送我独个出来;如今到了这里旁的话说不得,当日到底是个什么情景,如今人又在何处?”

    “那日探子来报赫特退离虞阳城,大部至登莱两州,只留守不足三千的兵力。”卫延摇头叹气,“陛下得着信一意孤行,要身先士卒收复虞阳,进驻虞阳城后陛下又临时起意转道上登莱两州,半道遭了赫特埋伏,随君的一万将士几乎死伤殆尽。余下不足千人在退守虞阳途中哗变,赫特来犯以致陛下被擒,大哥哥护他左右下落不明,已经寻了十来日了,青州至济南府一路皆无消息。”

    卿妆道:“这么说他可能失落在虞阳和登莱两州一带,赫特告知你们陛下被俘的消息却不曾提及大人,看来是没找到他?”

    卫延嗯了声,“理虽如此,但是虞阳失陷赫特久攻不下,更别提过虞阳上登莱找人,家里也有机灵的小子混进城中,可如今已断了消息数日怕是不测了。”

    她踯躅了半晌,仰面看他,“如今我们有五人,我留下个在城中好传信的,你能不能想方把我们送进虞阳城去?”

    卫延严词拒绝,“里头情势复杂,半点头绪皆无,又失了四五个人,你倘或再叫赫特晓得身份怎么是好?回头大哥哥回转若是知道,我无法向他交代。”

    卿妆也不急,耐心劝道:“爷们儿进虞阳太过显眼,赫特向来不把女人当回事,不会往这上头想,而且我以前唱戏时候曾碰见赫特的商人学过赫特的腔调,应付场面倒不错的;再一则,卫应若真是失落在虞阳城里,这些日都不曾与你和四爷联络怕是伤重,咱们只在外头干着急于事无补。”

    卫延还是犹豫,“你且等我派些人,探明情势再好做打算。”

    卿妆摇头说不成,“这档口等不起人,何况打草惊蛇,我再进城也不容易了,得抓紧时间到虞阳,若是得空还能上登莱走一趟。”

    虞阳和青州相去不过半日的路程,因此正对着青州的西城门紧闭仅开了东城一侧,每日三个时辰好从登莱两州运送粮草,卿妆领着三个丫头混迹在运送粮草的车队里,两日后通过卫延留的内应的帮助进了虞阳。

    虞阳城失陷后并没有屠城,如今难得歌舞升平,未见着青州府里的剑拔弩张,街市口来来回回倒有几行巡视的赫特人。

    寻了客栈住下,卿妆头件就是叫苌儿跟住了那个内应,若是有异心即可杀了。

    青安心生疑惑,“奶奶觉得他不可靠?”

    卿妆紧皱了眉,“城里头的赫特这样好大喜功,家里的小子进城到底是怎么叫发现的,那内应可靠倒罢,若是个反叛咱们今日就得陷在这儿。如今压根儿不能多一事,待会遇到赫特人全由我来应付,你们只装聋作哑地跟着,这就去寻大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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