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067章 旧物

    那么大个的字,小丫头们眼又尖,一个个的全瞧得清楚,红着脸互相瞅着捂嘴乐。

    青安生怕卿妆恼了,各赏了一吊钱打发出去完事,后头回来将笔砚摆上书案这才劝道:“姑娘也莫要不好意思,大人关心姑娘是喜事,任那起子眼热的说去;在屋里,您只当奴婢们是墙角的鹭鸶铜灯,案头上的雕花镇尺,更不用拘着的。”

    她倒不是在她们相熟的面前放不开手脚,只是回了邺京卫府世家高门的,行走坐卧俱是规矩;如今就时时叫人怀恨在心,只怕进了府门转身就得被人上眼药,随手拿捏个什么不到之处,吃亏受累的还是自己。

    卿妆将字卷了勒好,笑说:“都是大人抬爱,倒是成天叫你们笑话了,我想着既然练了字,手头上的规矩立起来了,其他的规矩也不能落下才好。劳烦你替我跟和嬷嬷讲个情,可有哪位教养嬷嬷得空,我一准儿去请教的。”

    青安道:“姑娘不必忧心,您那会刚到大人身边和嬷嬷就吩咐过了,后头事儿忙就给岔了,前儿还跟奴说来着,叫姑娘千万别怪罪。您瞧您最近什么时候有兴头了,奴就将人领过来,什么事儿您尽管问,都是体贴的人。”

    这样的事哪里有不记得的,不过是顾念着她躺床上没精神不叫人来打扰罢了,和氏这桩情卖给她到底是看着卫应面子,她不能记在别人的账上,赶明儿寻个时机正儿八经给那爷儿赔个不是才好。

    她想得很明白,和卫应怄气对她来说百害而无一利,如今顶着个杀人的名头还能锦衣华服,出入跟着丫头,还不是承了卫应的恩情?他对她的好无论是海枯石烂的长情还是昙花一现的兴致,至少如今是真情实意的。

    她虽不爱他,但也不能恩将仇报,坏了良心到要去利用他的感情来为自己谋个好前程;再者她即便爱上他又能有什么好结果,良贱不能通婚,即使把脱籍文书拿在手里,卫氏能哪里接受抬进门的曾是个伶人,只怕羞煞了世代的清白。

    所以想清楚了就不再有后顾之忧,她不刻意逢迎也不可以刻意避让,缘之一字端看上天如何安排罢了,她心中坦荡,无论世事如何都没什么委屈可言。

    舟行水道,重复的景致使时辰过的越发漫长,卿妆每日除了练字就是同嬷嬷学规矩,那姓周的嬷嬷原是卫应姑母的教养婆子,和颜悦色的也甚好相处。等闲时也会同她讲些卫府中的往事,只是从来没有提及卫应的父母,于是她知道那必是卫府的秘密,此后闲谈连话头都不会往禁地转一转。

    逢天气晴好,周嬷嬷也会叫她上船头僻静之处讲讲路过之地哪处有卫府的庄头,哪处是卫氏子孙为官的辖所,哪处曾留下卫氏祖宗随先帝征伐的痕迹,尽管有些秘而不宣的她也不避讳着卿妆。

    偶尔能碰上出门散散的崔媞,她疯症好了个利索,只是精神头大不如前,见着人也没有笑模样,倒是跟着的丫头婆子互相见个礼;从前即使住在一个院里,如今不过几日不见竟然慢慢地生分了,两个婆子恨她照旧是恨的,倒是苌儿张牙舞爪地叫姊姊,却被东贞强摁着头改口叫了姑娘。

    她们这么上赶着巴结让崔媞更不乐意,三两回之后也不爱往外头来了,她闭门不出卿妆更不能张扬,再鲜少出屋;纪姨娘和盛姨娘一登船就病了,偶尔叫丫头请安送些点心来,卿妆转天必会去串个门隔着帘子说说话,一趟船上女人家多了,氛围也就微妙起来。

    等到二十四一早,船果然靠在了关山县的码头抛了锚,好些日子都是没见了土的,如今萧寂的船上立时鼎沸起来。

    等船身稳住,周嬷嬷才进门来问可有什么要置办的,卿妆说案上的玉版宣纸用完了要到岸上去寻寻,她便叫了四个粗使婆子抬了乘小轿来,又带上青安往县里去了。

    关山临着运河的大码头,即便是个不大的县城也热闹非凡,大清早的摩肩擦踵,街边的铺子里还有挽起袖子扫屋掸尘的年轻伙计,粗壮手臂上的水珠子叫日头一晒亮的扎眼。

    青安见了慌忙撂下帘子,红着脸啐了口,“呸,大清早的羞煞个人了,要是昨儿到这儿还能赶上看巫傩跳灶王的,谁要看这起子浑人。”

    外头的婆子听了也跟着笑,等到街口往东一转走到底便是家文玩铺子,哪晓得人群没挤出去倒被群涂了鬼判脸鸣锣击鼓跳驱傩的乞丐给涌了回来,一路乞讨米钱讨到了卿妆的轿子这儿,周嬷嬷怕冲撞了给了银子打发了事。

    乞丐们这才散开,一面唱跳一面撒些米果表示谢意,等擦着轿子过去时竟从帘子缝里飞进来根银簪子,青安眼疾手快一把拿手巾子捏住了,凑着帘子外透进来闪烁的光细瞧道:“哟,还是蝶恋花式样的,叫花子吃了上顿没下顿还有工夫琢磨这个,是打哪讨来的还敢四处扔?都是伸手问人讨钱的,头回听说往外撒的,可真是奇了!”

    那簪子是她的物件,卿妆抿紧了嘴没言语。

    噙小订了婚约也不知轻重,等大些瞧别人家有定情信物曾白衣不乐意了,追着后头闹了月余非要向她也讨一件,她红着脸把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

    蝶恋花什么意味不言自明,他当时乐晕了头,抱着她冲戏班里直嚷嚷我媳妇也给我信物啦,招来师父好一顿打。打那以后他日日放在心口时时炫耀,连见不过一面的人都言语曾班主将来一准儿是个夫纲不振的。

    那时候她认为找到了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他是她劫后重生上天给的恩赐,他的善意值得她一辈子来还,可往事再好,从今年冬起都不能再作数了。

    青安还意犹未尽地品评簪子成色不好,卿妆笑,“看起来是个旧物,想是哪个夫人姑娘不使了赏给他们聊以糊口的,你拿着可做什么呢?”

    她凑手丢出了轿子外头,“姑娘说的甚是,叫他们捡了去还能换点银子过好些天呢。”

    卿妆笑笑,也没再开口。

    被那簪子搅扰了兴头,到了铺子草草捡了几张玉版宣便预备着回去,临了那铺子掌柜的大约瞧她们衣着不凡讪笑道:“从夫人就能瞧出来贵府的老爷必也是个才高八斗的文曲星,夫人给自己添置了物件,不若也给贵府的老爷预备着点?咱这儿有暖砚,端玉白玉的都有,等您回了府拿炭火一搁,墨也不至于冻上。”

    卿妆来了兴致,笑道:“掌柜的先替我拿几块松花江绿石和歙石的来。”

    那掌柜的道一句您是懂行的,忙不迭到内间去了,她回头对上周嬷嬷赞赏的眼神,又笑道:“前儿大人正巧给了我一方珐琅盒子,暖砚装在里头必是合适的,我也是借花献佛。”

    周嬷嬷道:“姑娘心里惦记着大人,即便您空着手回去大人也是宽慰的,何况您亲自挑的物件,再有什么都不值当憋在心里头了。”

    卿妆正在选砚,冷不防外头又进来个人径直走到她身边,周嬷嬷和青安想拦已然来不及了,但听那人道:“他对你如此的好么,值得你来给他挑方砚台?”

    她手一哆嗦,两方砚台磕在了地上,豁了两个角,那掌柜的脸立时拉了下来,“夫人您这可不成,咱铺子店面小经不起您这么样敲打,您瞧您这怎么话说的?”

    后头进来那人却将银票砸在他脸上,“磕破了你的也就买了,这许多废话!”

    掌柜的见惹不起,捡了砚台躲后头不见了影子,卿妆没搭理他又自顾自挑选,可心仪的两方全砸的破了相再瞧也没什么兴趣了,她抬起头笑道:“曾班主,好久不见!”

    眼前的少年也不过二十来岁,可韵致是出众的,一双眼睛里藏着寒山瘦水,眼波微漾却又是一种倜傥风流的格调。曾白衣是个形容儒雅的人,可儒雅后头终归藏着骄傲和鲜为人知的利爪鹰喙。

    周嬷嬷和青安是知道卿妆隐情的,见她言语便知道这事不好,忙招呼随行的婆子进来就要将人拦住,曾白衣抬了抬手笑道:“周妈妈和青安姑娘无需忙活,我只同姑娘说些话就去了,我不说完,一个爷们,你拦也是拦不住的。”

    她们的举动全在他掌控里,卿妆拧了眉头,直觉在人铺子追忆往事不成体统,挑了帘子出去,寻个僻静的背风处才开口:“要同我说什么?”

    她什么性子他一清二楚,撒泼哭闹他是瞧不见了,曾白衣垂眼看她,“我来,是瞧你过得好不好。”

    “来瞧便来瞧,事先还让乞丐扔个簪子,”卿妆仰着脸冷笑,“曾班主出入的排场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这样的场景从她去后在他梦中反反复复,如今她能挤兑他,再挖心一样他也甘之如饴,“听说你前些日病的重了,我不放心。”

    卿妆点头说是,“不过如今好了,你瞧也瞧了,我得走了。”

    她转身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腕子,“小妆,你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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