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塘
正在这时,念妈一手端了一碗酸菜糊汤面,碗面还窝了一勺红艳艳的油泼辣子,一滩绿油油的油泼蒜苗,黑色的酸菜,黄亮亮的包谷糁子,一指宽不薄不厚软和的手擀面,香喷喷扑鼻而来。念妈哈着腰说:快快快接碗,烧死人了。单玲急忙接过双碗,递给念一碗,接着念妈手里的筷子,说:我来也没给你帮忙,光吃停当的,妈,我大呢,回来都吃木!念妈习惯性的在围裙上擦着手,说:你快吃,你大还在猪槽边上看猪吃里。说完觉得自己说的不对,改口说:猪槽边看猪呢!还觉得自己说的话有毛病,却不知道说啥了,哎了一声,转身朝出走着说:你快吃,不等他。出了小房门就听她喊:他大,他大,回来日囊!甭看这山里人说话蛮,把吃饭说成日囊,可也看是在谁面前说,平常相互交流都说的是吃饭,只有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心气不顺时才说日囊,单玲偷偷趴在念耳朵上说:你妈还有意思的很,不像你大,脸黑的像铁匠。念用筷子搅拌着辣子和蒜苗,头也不抬地说:日囊你的!
刚出锅的饭烫,念把碗放在抽屉上,拉出抽屉下的高腿杌子坐下,摸了一根窄板点着,先抽支烟让饭凉一凉。单玲依旧坐在床边,吊着腿,也把碗放在抽屉上搅拌着。酸辣还有蒜苗的香味刺激得她直咽唾沫,烫的不敢吃,不停翻搅着。念大也回来了,在小房门外柱子前的桌子边坐着,桌面的饭碗杠着热气。念妈给自己盛了一碗,走进小房,靠在房门上,嚷嚷单玲赶紧吃,谦虚地说她做饭不好,一般人吃不惯。单玲趴在碗沿子上喝了一口汤,说:妈手艺好的很,我还没吃过这香的糊汤面,明日你也给我教,我以后做给念吃。念大在门外抽着烟,还没吃的意思,咳嗽两声清了一下喉咙的痰,说:念,山阳那边的活还得多久?念闷头呼呼噜噜吃着饭,说:结束了,应声下一家的我准备给人捎话让重新寻人,又不挣钱,弄喔欻啊!念大接着说:也就是,求钱没挣晃荡了这几年,看你咋办啊?那你打算弄啥?念说:还没想好。大,咱屋有多钱?念转过身面对着门外的父亲等着父亲回答。念大在鞋帮子上把烟头摁来,扭身趴在桌子上翻着自己的碗,侧着身子说:多钱,屋里有多钱你不知道?念急:有没有你就说木,还卖关子。说完没好气的转身接着吃饭。念大边吃边说:屋里的钱都是你拿回来的,我和你妈阿达挣得下一分钱?一年就那一头猪,还不够油盐酱醋钱。要有还是你那年从西安回来拿的那一点,在你妈喔,我就没管。爷儿俩气不顺,话也不投机,各自吃着饭,默不作声。念妈说:看你爷父俩儿没吃锅食,见面就呛,也不怕玲笑话,先吃饭,吃完我给取。
吃完饭,念大回到南边他和念妈的房子看新闻去了,再也没出来。一台14寸的海燕牌黑白电视机还是念第一打工从西安回来买的,十几年也没出过毛病,有了卫星接收机后,能看二三十个台,也成了念大的宝贝,没多少瞌睡的老汉天天晚上守到念妈都尿一泡尿了还不关机。
念放下碗,让单玲帮他妈收拾锅,说他出去一下,让单玲不要等,累了早些睡。单玲帮念妈涮了锅碗,扫了地,由念妈领着在屋后的露天厕所上完厕所,回来好好泡了个脚,给念把水备上,上床偎在有些湿的被窝里,不知道还能干些啥,念啥时能回来。正想着,念妈挑帘进来,手里攥着一叠百元票子,侧身坐在床边面对着单玲说:娃,这是念这几年挣的钱,都在这达,我和他大一分也没舍得花,你要跟念办事,屋里本该出些力,可你看我和他大啥本事没有,唉,你就奏和拿着。单玲瞬间被这朴实的老人感动了,说啥也不接钱,说她跟念回来只是看看,不是来要钱的,让老人拿着自己花。如果要用钱,念有办法,不用家里操心。说着光脚下床趿着鞋把念妈掀出门,让她过去早些睡。单玲重新回到床上,弓着双腿,抱膝顶着下巴,想想念,想想念的父母,看看这个家,又想想自己的家,想想自己两个娃,又想到山阳的公婆,死去的男人,一时间默默落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还没有念的动静,单玲独自委屈够了,侧脸看到刚才念喝的酒瓶还没盖盖儿,蹲在抽屉上,从来不喝闷酒的她,突然莫名其妙提过酒瓶,嘴对嘴学念平时喝酒的样子,仰起脖项咕咚咕咚揭了小半瓶,咯地一声,咯出一股酒气,脸腾一下烧乎乎的。隔了一会儿,她觉得还不过瘾,又揭了两口,这才试着晕晕的,灯也没关,溜进被窝眯着眼装睡。
念出门后,在村里敲遍了一起长大,往日比较要好的朋友门,朋友都在外地打工,屋里全是经管娃上学的媳妇和父母,一家坐半个小时,最后到开商店的朋友柱子家,已经
点了。柱子一看是念,这个往日见面就血拼的酒友二话没说,开了一瓶绿棒槌,两人一个柜台里,一个柜台外可喝开了。性急的念一杯子喝干,就说明来意,柱子又把杯子倒满,说钱是小事,先喝酒。念那有心思喝酒,两人把一瓶酒分完,念再也不喝了。柱子拉开抽屉,连毛毛带分分,给念数了一千块,说他刚进完货,就这些。念看一千跟两万的差距太远,把钱塞进柱子抽屉,让柱子留着店里流转,他再想办法。辞门空手回到家里,看单玲已经睡着了,想她走路乏就没惊动,折身来到父亲房间,母亲也睡着了,父亲靠在炕头看电视。念进门一屁股坐在靠隔墙的沙发上,抽着烟,不说话。念大起身耸了下披在肩上的衣服,说:没借哈钱吧?包看你以往人前吆五喝六的朋友一大帮,真正用人的时候你才知道有没有朋友。这辈子喝酒是你的本事,咱先不说钱的事,你给我说说这女的啥来路?人长的不说哈好,就喔个子都没你腰高,看年龄怕也不小了,没结婚?回来啥都不念喘,张嘴就要钱,你还不经乖,让甘肃那女的日晃得还不够?你没看队上跟你一般大的人谁娃没上小学?今日可给我引回来个没根没襻的,唉,你是不是叫酒把脎给淹坏了!
念双着胳膊抱在怀里,等父亲数落完,一改往日在父亲面前骄横的态度,说:人家有根有襻,头房男人死了,留下两个娃,都上小学了,女子大,10岁,娃子8岁。啥都说好了,她老公公要两万元的押金,钱给就让结婚。念大一听,讥笑道:这道好,进门就有人叫大,还两个,啥事都省了。那你将来还生不,你不要个亲生的,老了恐怕比我还难过。念如实说:都结扎了还生怂杆子,有两个还不行了,老了他敢说不埋我。你明日给我妈再学说嘎,也包为我操心,你们把自己将就好就是帮我大忙,钱的事我自己想办法。念没说他已经答应上门的事,他清楚,如果父母知道他这一个儿子要上单玲的门,肯定比死还难受。以后瞒不过让他们慢慢接受吧!念大长长叹了一口气:唉,我终于算是明白了,你妈坐了六个月子,才经管成你这一根独苗,现在好,要断子绝孙了,好,好,没得也好,像我有还不如没有。说罢老泪纵横地从枕头下面摸出刚才念妈给单玲的钱,伸长胳膊递给念:屋里就这些钱,你拿着,揍一点是一点,结扎结扎罢,到这一势,哪还有姑娘娃愿意跟你?只要你愿意,我和你妈这老骨头还想啥?但愿人家娘三回来对你好,我也安心了,给钱!念起身看都没看一眼,挑帘出了房门,摔了一句:你留着和我妈应急,我去睡啊!
念在盆里把脚涮一涮,用袜子擦干脚,站在脚地脱光衣服,小心翼翼揭开被子一角溜进被窝,躺下往单玲身边靠了靠。这才发现单玲不对劲,脸红的跟淡柿一样。一摸额髅,烧哄哄的。爬起来搬着单玲的肩膀摇着:玲,玲,你咋了,得是感冒了?单玲哼叽一声,迷迷糊糊咕叨:甭动我,晕的。念以为单玲真感冒了,忙把单玲拖起来,就见单玲身子往前一扑,翻过念的腿,爬在床边哇哇把晚上吃的糊汤面吐个一干二净,一股强烈的酸腐味空袭而来。念瞟一眼抽屉上的空酒瓶,才知道单玲喝醉了,托着单玲大笑:你这二求婆娘,我不在屋你逞啥能,喝成这样?单玲趴在床边缓过劲后,拿抽屉上喝剩的凉水涮涮嘴,爬起来,也怪,出了酒头也不晕了,睁眼盯着念说:我等你不回来,睡不着喝了几口酒,可能是喝猛了,平时我也能喝这些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