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一个侍女不过剪坏了一株花而已,被鬼王撞见了,就被拉出去受了三日水刑之罚,你要是敢动这里的一草一木,王上绝计不会放过你!我知道你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是王上你也一次又一次跑去挑战,但是王上的道行,你再练几百年也比不上,要惹得他老人家动真火,你以为你会有好果子吃?”
不过这会儿的焦百令,根本没有听清楚裘罗后头补充的那些话了。他的心思早都被鬼王赐给裘罗的那座寝殿之上,高高悬挂的那块墨字匾额所吸引,因为他此刻终于也亲眼看见了,其上写着的三个大字。
斗,罗,殿。
他还一直都记得很清楚,自己当年和鬼王最后一次过招之后,鬼王主动提出要请自己喝一杯他珍藏了数万年的美酒。
那时候,鬼王说,那是他数万年前,还是一个人类的时候,他的生父在他举行成年礼的时候,握着他的手亲自埋到一棵槐树的树根底下的,那个时候,他的父亲说,这坛子酒,要留给他这一生当中最看重的那个兄弟,只有碰上了这么一个可以肝胆相照的好朋友,他才可以把这坛酒拿出来,和自己的兄弟一同分享。
然而,埋下这坛酒的第二年,鬼王的生父就去世了。他从此跟随他的师父一道云游四海,行修炼之道,一直没有再回去那棵老槐树底下挖酒坛子,也没有交到那个他父亲口中的,最看重的换命之交。
鬼王当然也曾经有过师兄弟,也曾经有过朋友。但那些朋友却没有一个可以真正走到他心里,让他能想起那坛子酒,愿意跟他们来一场一醉方休。
其实,确切地来讲,他也不是真的连一个过命的兄弟都没有。在他刚刚涉足鬼界,成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鬼差的时候,他居然真的交到了这一生当中,第一个好兄弟。那个人特别的仗义豪爽,但又粗中有细,鬼王当新人时备受欺负的那段艰苦岁月,幸亏了有他,才没有彻底沦陷在黑暗当中。
但是,就在鬼王决定遵从自己父亲的遗嘱,不远千里跑到槐树下取来那坛子酒的时候,他的这个兄弟却被冥界的两个喽啰杀死,他修炼出来的肉身被那两个喽啰分食得一干二净,因为鬼差的肉身中蕴含着修为,对于冥界的冥妖来说就相当于法力速成剂。
鬼王如同发狂一般,不仅杀了那两个喽啰,还只身一人闯入冥界,犹如哪吒闹海一般把冥界搅了个翻天覆地。鬼王自己因此一战成名,在鬼界内的地位直线上涨,直至最后被上一任鬼王看重,继承了这个至尊之位;但那个过命的兄弟,却从此成了他心头一道隐藏不褪的疤痕,让得鬼王从此再难敞开心扉,也就再无第二个可以让他拿出这坛酒来的人出现。
而焦百令,居然凭着那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的挑战,意外打破了鬼王的心防。于是,那一天,鬼王终于把这封存数万年的陈年老酒倒入了酒碗,那一夜,两个人都喝了个酩酊大醉,还把鬼王的寝殿折腾得如同被人入室行窃的第一现场。
半睡半醒之间,鬼王问了他一个问题:
如果有朝一日赐给他一座大殿,作为他十二阎罗之首的贺礼与象征,他希望殿外的牌匾之上,写一个什么名儿?
焦百令的回答是:战罗殿。
“为什么不能是斗罗殿?你这么喜欢跟人打架,恨不能与天斗与地斗的,本王觉得,这斗罗殿更符合你的性格。”
“不好。”
焦百令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
“战斗战斗,战字在斗字的前头,我都已经是十二阎罗之首了,要是寝殿的名字还不能占个第一,那你还不如别起名,直接让它当个无名殿好了。”
“哈哈哈,不错不错,是你的性子!”
鬼王立马开怀大笑起来,乘着酒兴,又端起了身前那只碗,直接就拍了板:
“没问题!半年之内,本王一定让人给你盖一座恢弘大气的新大殿,到那时候,要是你还不是十二阎罗之首,本王就弄个匾额,上头写‘斗罗殿’三个字气死你,要是你当上十二阎罗之首了,本王就给你一个‘战罗殿’,保证你顺心如意!怎么样?赌不赌一场?”
“赌就赌,谁怕谁?等着瞧吧,半年之后,我非得让你给我写个‘战’不可!”
畅快淋漓的大笑,彻夜的醉酒欢眠。
如今回忆起来,竟已是恍如隔世;却想不到那如同醉话一般的随口一句,鬼王也都记得清清楚楚。
于是,虽然自己在众人眼中已经死了,裘罗也取代了自己的位置。
但鬼王赐给他一座新的大殿,上面还是端端正正地题写了三个大字:
斗罗殿。
一气呵成的行书,无比苍劲有力。这场局自己还是赌输了,于是鬼王真的给了一个“斗”字,莫不是还幻想着能把死了的自己气活过来,然后好陪着他再醉一场?
焦百令突然又笑了。这一次的笑声里,却并无任何恨意,有的只是缅怀,是心酸,是欢喜,是欣慰,还有丝丝缕缕荡气回肠的痛快。
熬了三百年的苦,但总算他的人生,也不全然只有黑暗。鬼王最痛苦的时候有人陪他,自己也在最绝望最歇斯底里的光阴里,从鬼王处得到一丝难能可贵的温暖。
裘罗不知道焦百令突然笑得这么温柔是闹哪样,不过看他这个样子,十有**是走神了。
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好良机,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在这个念头如霹雳一般自脑海中闪现的同时,裘罗就动了。双掌齐出的威势有如排山倒海,雷霆霹雳,劈头盖脸地直接朝焦百令站立的地方轰了过去。掌风肆虐之处,立时变作一片废墟,裘罗全然是不顾刚刚才从他口中说出来的,那些所谓的王上钦赐不得毁坏的禁忌了。
裘罗弄出来的动静这般大,焦百令当然不可能无所察觉。早在裘罗出掌的那一刻,焦百令已然回过神来,不过也就是回过神来的这一刹那,焦百令就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挡住裘罗那用尽全力的一击了,毕竟后者出掌的唯一目的,就是置自己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