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夜更凉了,昏睡的杨经天感觉到脸上有液体流过,那是老大天哥手腕处滴的血,顺着那柄森寒的匕首,无声地往杨经天的脸上滴去。天哥看着脸色阴沉的赵遗风,那张没有一丝感情色彩的脸上满是沧桑的皱纹,老人的嘴角抽动着,似乎很久以前就不习惯这样动怒了。

    “天哥……”众小弟忙扶住一脸诧异的老大,但却没一个人敢挡在他的面前。天哥突然冷笑起来,一把将众小弟退开,对着赵遗风张狂地道:“能死在当年和陈天行一起打天下的‘鬼见愁’手里,我吴天算是值了!”原来他的全名竟是叫做吴天,众小弟都觉得很诧异,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天哥很强,抢1劫杀人从来都不含糊,却第一次知道他的全名。

    赵遗风原本毫无表情的更阴沉了,冷冷道:“鬼见愁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站在你面前的只是靠打扫街道为生的老头子!”说着,他那满是老茧的手已经夺过吴天手中的匕首,看着那逼人的寒光和血红,就像看到了多年的老友,一直空洞茫然的眼神也突然射出了摄人心魂的寒光。

    黑衣女孩看着他出神的表情,微微一愣,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那些小弟却已经一哄而散了,他们虽然自命是为了生活才沦落的亡命徒,可一旦面对死亡,又还有什么比逃命更重要的事呢?江湖就是这样,所谓的道义只是少数人规定的附庸品,即使大家都追捧着,却更多是因为不得不附和一声而已。面对死亡的召唤,没有人不会恐慌。

    吴天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刚好被杨经天的脚绊倒,摔在一个满是泥水的坑里,活像一条落水狗。黑衣女孩突然上前一耳光往他脸上扇去,一如刚才他打她那样:“你就不能真正男人一次吗?当年你夺走我第一次的时候我看你挺爷们的,怎么真到了有事的时候就和你那帮窝囊废小弟一个熊样了?”说着又是一脚往吴天德下体踢去。吴天哀嚎一声,险些晕死过去。

    赵遗风看着眼前的女孩,手中的匕首咣当一声丢在了黑暗中的水沟里,他感慨道:“又一个会反抗的苦命女人哪!”他说话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黑衣女孩听了,经不住停住了一直踢吴天的脚,不解道:“臭老头,你说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赵遗风扶起地上的杨经天,在转身走入黑暗中的那一刻突然回头问道。

    “唐婉!”黑衣女孩第一次没有拒绝过别人。

    赵遗风听了,再不回头,转眼间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风中有一个老人沧桑的声音传来,是陆游的《钗头凤》: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唐婉愣了半天,依旧没听懂这诗的意思,往赵遗风去的方向怅然一望便也转身往相反的方向去了,只留下吴天颤栗着蜷缩在那个满是污水的坑里。

    依稀记得自己被吴天强暴的那年夏天,那一年她十六岁。她当时倔强地推开所有人的嘲讽,还有一个一直深爱她的男孩,独自一个人面对这个依旧陌生的世界,她惶恐着,在一次又一次的伤痛后,她学会了用冷漠来审视周围过往的男人,用无情来面对所有跨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可这一走,她又该去哪里呢?她早已习惯了挥霍自己所剩无几的青春,如果离开了男人,她的路会变成什么样?泪,又一次在黑暗中嘲笑着她,她却不打算再去掩饰那迟来的泪,任它在风中张狂着,却不试图去将它擦拭。她在心里默默的喊着:“铁虎,如果可以重来,我怎么也不要离开你……”

    ……

    杨经天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头部依旧传来撕心裂肺的刺痛,他下意识的摸索了一下黑暗的四周,是一张很舒适的床。房间内没有开灯,半开的窗口处有白雪的微光洒进来。杨经天刚要起身,却突然看到了窗前站着的赵遗风。偶尔有零星的雪花散落在老人的发间,映着他微微泛白的头发,似风雨中屹立的雕像。香烟的刺鼻气息传入杨经天的鼻孔,他的喉结上下摩挲着,终于,他强忍着周身的疼痛低声道:“请问能给我点支烟吗?”这话一说出口,他顿时愣了愣,曾几何时,这个少爷都是用命令的口吻要求别人给他点烟,甚至做任何事都不会说“请”,可现在呢?难道自己在失去了那个不熟悉的爸爸后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吗?

    赵遗风的嘴角微微上扬,映着窗外依旧昏暗的光线,竟有几分迷人。他随意吐了口中的烟雾,将一盒烟抛向了杨经天。杨经天摸索了半天才找到那盒红塔山,是平时自己直接无视的便宜货,他习惯性的将一只烟放到唇边,狠狠吸了一口,没有半点感觉,这才醒悟过来,大骂道,“我晕,怎么没火?”

    “小子,你没自己点过烟吧?”赵遗风饶有兴趣的看着杨经天不住咳嗽的样子,那是他当时说话声音太大而牵动全身伤口的后果。

    杨经天不屑道:“抽烟还要用自己点吗?少爷我……”说着声音突然软下去了,因为他又一次想到了他爸爸杨震雄进警局的事情,虽然他一直说痛恨自己的爸爸,巴不得他早一点去蹲监狱,可扪心自问,他又于心何忍呢?毕竟没有了爸爸就再不会有人为他的生活埋单了吧,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好小子!”赵遗风似乎对他产生了兴趣,回过头来,却因为黑暗而看不清杨经天的脸,“我也有个和你一般大小的儿子,不过我怎么教他他都不抽烟,真是太让我寒心哪!”

    “不抽烟的男人?”杨经天突然联想到了学校里很多埋头书海的乖男孩,他一直不能理解那些人为什么会像女孩一样整天斯文着,也许他们都是父母老师所谓的乖孩子吧!他当时是这样认为的,可有好几次他都在无意中听到了那些乖孩子聚在一起很粗俗的评论某个女孩的大腿、胸部,于是他就会很高傲的走过人群,一拳一脚地蹂躏他们,同时在心里暗爽道:“哈哈,不都是一样吗?这个世界上有谁是真正的乖真正的好呢?”

    赵遗风突然笑了起来,接着不住咳嗽,那是被烟呛的:“你是男人?”

    “我……算是吧!”杨经天踌躇很久。

    “算?什么是男人你知道吗?”赵遗风笑着问道。

    “当然要上过女人!”杨经天想也没想。

    “那你……上过吗?”赵遗风迟疑很久,终于为难的强迫自己说出这个二十一世纪比较火热的动词。

    “我当然有……没有过……”杨经天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子,这应该算是他一直以来最遗憾的事情,虽然自己可以轻易对红灯区、夜总会的女人放肆、粗俗,甚至蹂躏,但却打心底里恶心那样的女人,他觉得趴在那样的女人身上很脏,之所以喜欢和那些女人混在一起,只是将自己也归类在了很脏的那一类。可世界上又有谁是绝对干净的呢?没有吧!他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这样倔强地以为。

    “哈哈哈……”赵遗风笑得更激动了,咳嗽声自窗口一直传了很远很远:“我看你小子也还是个处!”

    杨经天正要反驳,赵遗风的笑声却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静,令杨经天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的静谧,赵遗风叹道:“男人是头牛,累死累活也不休!”

    杨经天听了,抑制不住笑了出来:“哈哈……那女人呢?”

    “不知道!”赵遗风一口将杨经天的渴望抹杀在了摇篮里。

    杨经天低声骂道:“没意思!”说着翻身背对赵遗风,也许是又想到了杨震雄的事吧。

    “你想有意思?”赵遗风突然眼前一亮,越发觉得这个男孩很像当年的自己,活着,只是为了有意思,而不是因为一日三餐,也不是名和利。为了这个“有意思”,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所有,哪怕是信仰。这一次杨经天没有理会他,赵遗风也不在意,继续道,“黑社会你想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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