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屋外，却已经是黄昏时分，暮霭沉沉，漫天的黑幕，仿佛要吸取世间最后的一点光明。
七月流火，七月底的天气，已经收敛了炎热，带了几许的清凉。紫茉端着水进来伺候珺瑶洗漱。
洗漱过后，晚饭也已经摆好，都是珺瑶爱吃的菜，做的十分用心，十足的精致。闻着饭菜诱人的香味，珺瑶却没有半点的食欲，只觉得种种都味同嚼蜡，咽的艰难。
“格格明日是否入宫一趟？”看着珺瑶漱口，紫茉便问了一句。
“我和胤禌相识一场，我心里是把他当成弟弟一般看的，我总该去送一送他。”珺瑶叹息着。
如今的宫里，不知道是怎样一番场景。最悲伤之人莫过于宜妃，谁失去了养到那样大的儿子能不悲伤啊！皇上那么多的孩子，或许胤禌对他而言，不过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个儿子罢了。
可于宜妃不同，那是十月怀胎，用了无数精力抚养到那么的的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还有胤禩他们，又不知道该是如何的伤心。一直以来，胤禌都是他们的小尾巴，无忧无虑的跟在他们的身后。那样的画面，似乎本该如此，本就是不可分割的。
他们对胤禌的感情，或许便如同她看待华玘一样。
她不知道进宫去，要面对的是怎样悲伤的场景，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可以面对的。
次日一早，珺瑶还是入宫去。胤禌躺在小小的棺木之中，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熟睡，可那双星辰一般璀璨的眼睛却再也不会睁开，再也看不到他眸中璀璨的光芒。
他的怀里还抱着船模，紧紧的，半点不放松。扬了帆，就等待着起航。
宜妃哭的晕倒几次，一双灵动至极的眸子呆呆的，没有了往日的神采。珺瑶记得，宜妃是这宫里最能称之为明眸皓齿的女子，笑起来的时候，仿佛眼睛都是会说话的，眸光流转，倾世芳华。
哭声震天，哀遏行云。
“胤禌，若是真有来生，再不要生在帝王家。我只愿你生在普通的凡俗之家，无拘无束的遨游天下，长了安康。”珺瑶低语着。
生在皇家，困在这重重的宫苑之中，难走出去。在这里，胤禌看不到外面广阔的天地，达不成自己遨游天下的梦想。
世人所欣羡的富贵尊荣，也不过如此。她想起别人说不懂纳兰容若，相府公子，富贵荣华，真的拥有了世人难以企及的一切，为何还是有那么多的悲伤。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世人都只懂得自己的悲喜，何以以子之心度人。
呆了一会儿，珺瑶也退出去，她无力却劝慰谁，想着真正伤心的人，怕也没人愿意听的劝慰。胤禩也匆匆跟了出来。
“瑟瑟。”胤禩握住珺瑶的手，她能感觉到他的手同样在颤抖，满身的悲哀似乎就要压垮他，无力承担。
“胤禩，原来我什么都做不了。”珺瑶呆愣愣的看着胤禩。她忆起她的噩梦来，胤禩七窍流血的倒在她的脚边，血漫过她的鞋，刺目的殷红，她愣在当场，被鲜血和悲伤淹没。
而不远处倒下的，一一都是她在乎的人。
“你已经尽力了。”
“可是我很怕，我怕我用尽了全力，还是什么都不能改变。我很怕下一次躺在那里再也醒不过来的，又不知道是我身边的谁。”
“瑟瑟，你不要这样，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陪着你，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你一个人。”胤禩便珺瑶拥在怀里，用力的箍紧，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身躯一般。
“胤禩，我有很多的困苦，不知道要找谁排解，我想自己静一静，你陪着五哥还有胤禟他们去吧！”
“瑟瑟。”
“我没什么事的，也不是第一次经历。”珺瑶用尽了力气把唇角扯开一点弧度，却比哭都难看。有些事，经历的再多，也还是不会麻木。
“我去看着他们，你照顾好自己。”
“我也不是孩子了，连舅舅们都说我是大人了呢！”
告别胤禩，珺瑶去了宁寿宫，进门的时候恰好遇到五公主。五阿哥和五公主都养在太后膝下，让太后不至于膝下太空虚，徒增寂寥。
太后把两个孩子都养育的很好，两人也对太后很孝顺。
“瑟瑟姐姐，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我来看看太后娘娘。”珺瑶屈膝行礼，五公主带着她走了进去。
“娘娘在念经祈福。”
“我不打扰。”珺瑶走进去，太后口中念念有词，是满语的经文。檀香袅袅，太后整个人都显得温和慈悲，隐在香雾之中，如同云中观音。
珺瑶安静的坐在一边，没有弄出什么声响，五公主也是。几人的屋中却十足的寂静。
好一会儿，太后才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珺瑶来了。“太后娘娘是在为十一阿哥祈祷吗？”
五公主讶然，实在没料到珺瑶提起这个话题来。太后正为此事难过，众人都希望太后能渐渐遗忘这个事情，自然谁都不在太后面前刻意提起。
太后沉默。
“我心中多有困惑。”珺瑶静静的看着太后。“我连日为十一阿哥祈祷，无比虔诚，却到底没有如愿。若是如此，我们为何要拜佛？”
良久，太后才摸摸珺瑶的头，十分轻柔的抚摸着，满目怜爱。“神佛也不能让我们事事如愿，不过求一个安心。”
珺瑶闭上眼睛，她早知道的，世间没有神佛，求神拜佛本就无用。只是那样无力的时候，她还是想要求得一点奇迹，可都没有。
她那样拼命的祈望着胤禌好起来，可胤禌还是死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孩子，你心里怕还有许多烦忧，是我不能解答的。”
“是。”珺瑶愣愣的点头，再次红了眼眶。
“明相是通透之人，你或许可以去找他，他也许能为你解答。”
“可以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以呢！”
稍坐片刻，珺瑶便从宁寿宫出去，五公主送了送她。“瑟瑟姐姐，胤禌的事情，我也很难过，可还是希望你能节哀。他视你如姐姐，泉下若知你如何困苦，必然难以安心。”
“嗯。”珺瑶闭了闭眼睛，渐渐走远。
“瑟瑟姐姐，我也想像你所说的豪侠那样，漠北听风，江南载酒，想必无比快意，若有机会，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瑟瑟姐姐，听说江南有琼花，漂亮如天下云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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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禌的话还一句句言犹在耳，无比清晰，却通通都要消散在天地间。自此之后，天上地下，碧落黄泉，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