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1982年9月的一天中午，河西刘家，浩楠妈正在院里给小鸡喂食，刘老汉扛着锄头进院，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哼，这都有半个月没下雨了，今年这年头，我看啊，不怎么样！”
“那咋整啊，浩生的彩礼还没着落呢。”浩楠妈直起腰，看着刘老汉开门进屋，嘟囔着，“我说你倒是说话啊！蔫头蔫脑的，你个死老头子，也不知道整天寻思个啥！”
春丽人没到声音到，举着什么上气不接下气跑进院里。
春丽：“妈——妈——”
浩楠妈围裙擦手，“你这一天就知道喊，又咋地了啊，这是？”
“妈，我梅姐，来信了！”
“是吗？快点进屋，看都说啥了？”
刘老汉抽着旱烟，坐在炕沿，奶奶坐在炕里。
奶奶语速还是缓慢，“是不有半年多了啊，怎么才来信儿啊？这沈克俭啊，你等他来的，我得好好骂骂他！”
刘老汉：“妈，这不来信了吗，春丽，快点，给奶奶念念。”
春丽边小心翼翼撕信封边夸奖着，“我梅姐这字儿是越来越漂亮了，跟她人一样秀气!”
“你赶紧念啊！”浩楠妈催促道。
春丽：（读信）
奶奶、二叔、二婶，你们好
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复习准备考试，才给你们写信。奶奶身体好吗？二叔、二婶身体也都硬朗吧？
奶奶：“嗯，还算她有良心，惦着我呢！”
春丽继续：
一晃儿离开家乡已经半年多了，好想家，好想你们！虽然住在城里，可是爸爸妈妈没事儿的时候，总是叨念你们，说城里住着不习惯，不仅没地方串门，就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他们都盼着你们能早日来家里做客。
哥在公安局工作很忙，还得照顾家里的老老小小，里里外外的很不容易。我初中毕业后，考取了中等师范学校，已经入学一个多月了，毕业后可以当老师。小强学习也不错，估计也能考上。
浩楠已经复学了吧，希望他能好好学习，我在安师等他！
此致
问安
梅玲拜笔
1982年9月5日
浩楠爸：“嗯，是个好孩子啊，还真考上了！”
浩楠妈：“从小我就看她不错，唉！”
春丽撅着嘴，“全家人都问了，就没提我。”
“还提你，整天就知道疯，也不好好学，你看你梅姐，你要像她，我和你爸就省心了。”
“妈，就你总说我，你咋不说说二哥呢？”
“你二哥啊，心里有数，不用总说，哪像你！等你二哥回来，把信给他看看。放桌子吧，准备吃饭，一会儿你大哥就回来了。”
春丽撅着嘴出去。
黄昏的河西村炊烟袅袅，牧童牵着黄牛从远处回村，不时传来哞哞声，树上的小鸟也都停止了一天的忙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浩楠骑着自行车进院儿，隐约流着汗水。
浩楠把自行车靠在院墙，向屋里走着，“妈，我回来了！”
浩楠妈正在热气腾腾的灶台忙活着，“老儿子回来了，累了吧？赶紧洗洗吃饭吧。”
“妈，不累。我爸和哥还没回来呢啊？”
“嗯，也快了。”
“妈，我帮你。”春丽从屋里出来，跟妈妈一起往里屋炕桌上端饭菜，然后来到洗脸的二哥跟前，“哥，有个大喜事儿，想不想听？”
浩楠打水准备洗脸，“啥事儿啊，那么神秘？”
“一会儿吃完饭，你帮我给作业本写名字，然后我就告诉你！二哥的字儿老漂亮了，连我们老师都夸你，说你将来肯定是个大书法家呢！”
浩楠稀里哗啦地洗着脸，“你就哄我吧，吃完我给你写还不行吗。”
浩楠妈盖上锅盖，“是你梅姐来信啦，还嘱咐你要好好学习呢！”
浩楠擦脸的手瞬间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进屋去了。
“妈，我们回来了，饭好了没啊？”浩生还没进院子，就扯开了嗓子。
浩楠妈：“早好了，赶紧进屋吃吧!”
第8节
一席圆月挂在东方的树梢，偶尔还飘过几线浮云，喧闹的乡村慢慢变得寂静起来，间或传出几声犬吠。
刘家东屋，浩楠端起油灯，春丽跟着二哥。
浩楠：“妈，你们和奶奶先歇着吧，都累一天了，我回屋写作业了。”
“嗯，老儿子啊，别太晚，啊！”
春丽跟着，兄妹开门出屋。传来浩楠声音。
浩楠：“知道了，妈！”
月光撒进小屋，浩楠妈给奶奶铺着被褥，伺候奶奶躺下，浩楠妈和浩楠爸也依次躺下。
浩楠爸：“看没看出来，浩楠这学期是上心了，也不闹着要回来干活了！”
“嗯，我早看出来了，自从他伯伯搬家之后，我就看出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奶奶：“要是我孙子考上啊，咱家可要烧香喽，老刘家祖祖辈辈啊，可是从来还没有过吃公家饭的呢！”
浩楠爸：“嗯，妈，我看没问题，这小子别看不咋爱吱声，他心里有数，冲他那犟脾气啊，我觉得没问题。”
奶奶：“唉，考上就好，考上就好啊！”
西屋炕上，浩生躺着睡觉，靠西墙是一张破旧的书桌，一个罐头瓶上坐着一盏洋油灯儿，桌上是初三教材和作业本，浩楠坐在褪了色的椅子上，旁边站着春丽，手里拿着两本作业本。
浩楠看着梅玲的信，“梅姐还真是如愿以偿了，她一直就想考学的！”
“哥，她也想让你考学，还说在什么安师等你，安师是哪儿啊？哥。”
浩楠侧过身，“哥告诉你，安师，是简称，是个中等师范学校，全称叫白城地区安广师范学校，考进这所学校，不仅是公费，毕业还可以当老师，吃红本，就不再是农民了。”
“哦，是啊，那长大我也想考！”突然想起的样子，“哥，你还没给我写名呢!”
浩楠随手在作业本上给春丽写名字，春丽蹦跳着出去。
“我在安师等你”，出神的浩楠手捧着梅玲的信，仿佛整张纸只有这几个字。分别时，梅玲那坚决而又不可更改的嘱咐，重又清晰地回响在浩楠的耳畔，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小洋油灯光越来越亮，爆出的灯花里，梅玲的影子跃动在浩楠的眼前，而且越来越清晰。
更清晰的，还有梅玲的声音：浩楠，我在安师等你，我在安师等你！
浩楠：梅姐，我一定要考出去，不仅要娶你，还要好好努力，混出个样子，让爸爸妈妈不再受累。梅姐，你可一定要等着我啊！
第二天天刚亮，天空阴沉沉的，像个水罐，感觉用手一碰就会有水流出来。
浩楠吃过早饭，推起自行车，“妈，我走了啊！”
妈妈拿着雨衣，来到浩楠身边，絮叨着：“儿子，这天儿阴这样，12里的路呢，赶紧把雨衣带上，省的路上挨浇。
“嗯，妈，那我就直接穿上吧。”
浩楠把老式雨衣穿在外面，摩得很破旧的书包小心地往里边藏了又藏，推上自行车。妈妈还是不放心地追出来。
“儿子，路上小心啊！”
“知道了，妈！
浩楠骑车出村，来到一条大坝侧旁的小路。小路是在大坝的斜坡上开辟出来的，很窄，很直。路的坡上和坡下满是小草，间或几朵野花点缀其间，路的两侧还有不高的小树在风中摇曳。浩楠奋力骑车，雷声也越来越大、越密集。大雨终于控制不住，倾盆如注。浩楠艰难骑行，道路越来越泥泞，满脸的雨水已使浩楠看不清前面的路，终于不得不推车走。天空电闪雷鸣，突然一道闪电，吓了浩楠一跳，自行车没控制好，滑下坡去，浩楠也跟着滑了下去，浑身是泥水，但手还是护着身上的书包。雨中，浩楠在找寻从坡底上来的路径，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点，费尽几番周折，终于连同自行车一起，回到路上继续前行。
暴风雨中，刘家屋后，房檐搭着一个木梯，电闪雷鸣中，浩楠爸站在地上，浩生在屋顶苫塑料布，一个闪电，映照了浩楠爸的脸，又一个闪电，清晰了浩生的身影。父子俩都满脸满身泥水。
浩楠爸大声喊着，“够不够啊？”
“啊？”
“我说够不够用？”
“爸，再拿几块方子吧！”
“啊？”
浩生放慢速度，大声地，“再给我几块方子！”
浩楠爸弯腰拿起一块木方，举起，浩生挪到房檐边，接过木方。
浩楠爸：“加小心，别摔着！”
父子俩弄上去了三根木方，终于压好了塑料布，浩生来到房檐边，准备下来，浩楠爸站在梯子边。
浩楠爸：“慢点，踩实了！”
眼看就要下到最低一级了，浩生终于脚下一滑，还是从梯子上摔了下来。泥水中的他咧着大嘴，瞪大眼睛，一副痛苦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