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行宫的夜总是如此漆黑。
冷风从残破的窗棂灌入,呼呼的声响好似鬼魅的啼哭,朝夕身下是散发着霉味的阴湿被褥,薄薄的一层全然抵不住冬寒,硬木板床稍稍一动便发出“吱呀”的声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垮塌,朝夕用霉臭的被褥将自己紧裹住,浑身僵绷着一动不敢动。
“哒、哒、哒——”
那熟悉的脚步声又来了,一步步的向朝夕靠近。
暗夜无光,朝夕将整个身子埋进被褥之中,死死的捏住被褥不敢露头,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不知是人薯的黑影将她罩了住!
感觉到一道极大的力在拉扯自己的被褥,朝夕发疯一般的扯着被褥不敢放手!
她怕极了,因为拉扯被褥的力道越来越大,她只感觉自己的指骨都要断了!
心快要跳出嗓子眼,掌心的被角正被一点点的拉抽出去!
“唰——”
朝夕睁开眸子,眼前是一片朦朦胧胧的黑!
她急切的伸手,先摸了摸身下……
唔,是丝滑的锦缎。
又摸了摸身上……
盖着温软的暖被。
再摸了摸眼睛……
很好,那敷眼的带子尚在。
长长的呼出口气,朝夕冷汗淋漓的身子放松了下来。
她又做梦了,在离开凉山行宫半月之后。
身子放松,神识便瞬间清明起来,耳边是车轮滚动的吱呀声,身下是起伏的颠簸,这略显狭窄的空间有些气流不畅的窒闷,朝夕知道,她眼下还在马车上。
浅吸口气,她十分利落的坐了起来。
“夕姑娘,您醒了?”
这道稚嫩的声音在她左前方二尺之地,声音的主人叫子荨,是她的侍婢。
朝夕点了点头,“醒了。”
子荨的声音听起来很是雀跃,“夕姑娘,咱们要到了!”
朝夕缓缓转头,朝向车窗的方向,要到了?
子荨见她不说话便补充道,“还有半个时辰就到西庸关了,今夜住在营中,明日出关。”
西庸关,赵国与燕国的交界之地。
朝夕点了点头,“知道了。”
说着,手往身旁去摸,她摸到了一个包袱,雪白的麻布,里头包着的是一张琴,她如今身无长物,这件东西算是她唯一的家当,不能丢。
“夕姑娘,燕国常年雪季,很美呢。”
子荨的语声依旧雀跃,朝夕却面无表情。
子荨仍然不放弃,“夕姑娘,你不喜欢雪吗?”
朝夕摇了,又平平的陈述一句,“你是燕国人。”
因为是燕国人,所以如此高兴。
子荨“嗯”一声,“是,一年之前被爹娘卖了,后来跟着贩子到了赵国,又刚巧到了凉山,后来又被选入了凉山行宫,得以侍候姑娘。”
朝夕不曾接话,她能留她做自己的侍婢,她当然熟知她的一切。
子荨兴致脯见她不说话又锲而不舍道,“回了燕国虽然不能回家,可到底是回了熟悉的地方,说不定还能见到自己的家人,夕姑娘,你的家人在何处?”
朝夕皱了皱眉,她被她的父母所卖,她竟然还想见她的家人?!
摇了,朝夕的语气仍然波澜不惊,“我只有一个家人,可我不知他在何处,等于没有家人。”她是天煞孤星,是凶命妖物,早已被家族抛弃,除了他,她何来家人?!
子荨一愕,大抵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又道,“没事的没事的,到了燕国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燕国人喜欢在冰上起舞,还能在冰上游戏,没有功夫的人也可以在冰上像豹子一样跑的飞快,燕国还有白色的木苏花,在下雪的时候开,是透明的,还有很多美味佳肴,夕姑娘,等你到了燕国一定会喜欢的……”
朝夕没有说话,面上半点表情也无,显然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子荨有些尴尬,她小心翼翼的瞅着朝夕,又问,“夕姑娘,奴婢侍候您一年,似乎没发现您有喜欢的东西。”
朝夕平静的抬头,“很奇怪吗?”
朝夕唇角抿的十分锋利,直言道,“他们不会让我活到明天早上。”
子荨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姑娘……”
朝夕抬了抬下颌,“先进去,外头冷。”
子荨愕然,看朝夕八风不动的样子还是拉着她朝里面走去,一进帐竟然不是想象之中的脏乱阴冷,这地方竟是一处十分温暖的所在,华毯锦裘,帷帐四垂,有床有桌凳还有火炉,子荨狐疑的看了朝夕一眼,似乎有些怀疑她刚才的那句话了。
朝夕一进就吩咐,“找点吃的来。”
子荨“嗯”一声,不多时就寻来个饼,“放在柜子里的,这地方之前好像有人住。”
朝夕不语,只去摸那饼,放在鼻端嗅了嗅,而后利落的掰了一半给子荨,这样冷的天,又是在这赵营中,有一块糜饼已十分不错,虽然是冷的,却能入口,朝夕和子荨不多言便开始吃,待吃完了饼,朝夕对子荨道,“你想法子跑!”
子荨骤然睁大了眸子,“姑娘!”
朝夕浅吸口气还要再说,帐外却传来杀气汹汹的脚步声。
子荨瞅着朝夕,眼底薄光簇闪,朝夕却一把将她扯到门边推了出去,语声利落道,“就说有东西落在马车上了,出去就别回来!”
子荨被推了出去,呆了一瞬才回过神朝营门的方向跑。
跑出几步回头看,只见那刘成带着几个人已经到了大帐门前!
帐帘被人一把掀开,朝夕回身之时刘成正带着个侍卫狞笑着走进来,朝夕一身大红斗篷站在灯光璀璨的堂中,分明看不全容貌,周身气度却比那灯火还要耀眼,刘成眯了眸,摸了摸下巴贪婪的去看朝夕的脸,随即冷笑一声,“将带子摘了!”
朝夕红裳墨发站着,闻言未犹豫的将面上丝带取了下来。
帐中陡然安静,好半晌刘成才深吸口气道,“难怪二公子被你眯得五迷三道的,这张脸真印了那祸国妖物的话,他怎么舍得把这张脸扔到凉山去?!”
说着刘成又定神看了看朝夕没有焦距的眸,嗤笑,“只可惜瞎了眼!”
朝夕的眼瞳是极其深沉的黑,浑似墨色的宝玉一般,本应当极美,可眼下那双眸子里头暗淡一片不见半点光彩,然而这样只让她冷艳的面容越显得无措动人。
刘成看的喉头一滚,头也不回的道,“刘新,去外头守着。”
后头那人明白刘成想做什么,却未立刻走出去,反而上前来小声道,“将军,上面只说将人咔嚓了,却没说让您动,这位咱们也动不得,再说她身上那邪乎的传言您就不怕遭了灾,上面可说了,这位不是那么简单的……”
刘成冷笑一声依旧贪看着朝夕,“我怎不知有什么传言?!”
刘新心知自家将军已打定主意,目光朝朝夕身上瞟了好几眼才慢吞吞走出去!
刘成心满意足的一笑,搓着手朝朝夕走来。
“想碰我的人都会死。”
朝夕的声音清冷到骨子里,如一盆冰水将刘成的浇熄。
他一愕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不是传言,是真的。”
朝夕答一句,刘成这才反应过来朝夕说的是刚才他那句“我怎不知有什么传言”,刘成上下打量了朝夕一瞬,见她竟然半点畏色也无只觉得心惊,然而看着她那张脸他却怎么都控制不住加速喷张的血脉,他深吸口气,面色狞鸷的走向朝夕!
朝夕缓缓退了一步,这举动让刘成眼底的更甚,他邪笑一声上得前来,抬手便扯掉了朝夕身上的斗篷,大红的斗篷落下,那玲珑有致的身段显露无疑,刘成眼底一热,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过来,另一手攥住她的腰带,正要狠拉一把,帐外倏地响起了天摇地动的马蹄声,刘成身子一僵,竟然精虫上脑的要继续手上的动作!
“将军!是燕国的烈火骑!”
刘新重进大帐的一声爆吼彻底的打断了刘成的动作,他尚未扯开朝夕的衣带,心底正是饥渴难耐,听到这话却浑身一颤,猛地转过头喝问,“燕国的骑兵?!”
刘新重重点头,“是!是烈火骑!人数不清,可是已经入关了!”
那马蹄声颇近,喊杀声伴着血腥味极快的被冷风带过来!
刘成知道,燕国骑兵不仅入关还已经入营了,他眼底生出狠光,一把将朝夕推倒在地,转身便往外赚“燕国分明已经和赵国休战,这个时候带着人杀过来是什么意思!”
刘成的脚步声急乱的远去,跌倒在大红斗篷上的朝夕眼底生出嘲讽之色。
燕国骑兵杀到了家门口,这蠢货死到临头还犹不自知!
竟是燕国的烈火骑……
朝夕理了理自己的红裳,那黯淡的眸子里只剩深深凛寒。
她忽然想起半月前离开凉山行宫时的情景。
那一日艳阳高照,冬寒尽褪,三年未开的凉山行宫正门忽然被打开,她穿着同色的红裙,神态卑躬的跪在宫门口的青石板地砖上,正门之外的赵王宫太监尖声道,“凤朝夕,赵国兵败,燕国世子拒绝献城只要你一人,你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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