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那道童

    须发皆白、年轻时绰号“杀人鬼”的老人,感觉自己的胸膛起伏得像是一个风箱出了凌厉的两刀之后他觉得手臂微颤,心脏在胸腔搏动得像是要跳出来

    但他的身体里充满了重新滚烫起来的血他再次体验到那种放纵的、毁灭的快意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豪雨中斩落人头的时候冲天的热血喷洒在脸上,就像眼下一样血液令皮肤紧绷,微甜的腥气让他警醒

    还会想起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孤家寡人的他是怎样看大郎一点点长大、娶妻、生子、独当一面他是一个残废是家仆,但他觉得大郎就是自己的儿子了

    现在他什么都没了

    感觉自己被掏空但空虚很快被另一种东西填满……被某些情感压抑的戾气与残暴如暗藏的火山一样喷涌而出

    杀人鬼孟噩站直了、闭上眼睛从胸膛里发出沉闷悠长的喘息声一刻钟之后他猛地睁眼,闷哼周身的骨节噼里啪啦的一阵响,挺直了后背的老人仿佛在一瞬间长高了几尺被他催至巅峰的“七杀刀”在疯狂燃烧他的生命――这部他年轻时偶然得来的、令他闯下名头的霸道功法此刻成了致命的毒、亦是燃烧的火

    他缓缓出气

    白雾如利箭长龙,刺破夜空

    三息之后,老人轻易地提起那柄十三斤的厚背大环刀,向西院走去走出几步远,看到迎面而来的一个丫鬟

    小丫鬟本是看着乔嘉欣的但乔嘉欣这晚竟然不吵也不闹,两人就困乏了,又饿于是她便往厨房走,去弄点吃的

    但在黑暗中听见哗啦啦的声响,又隐约看见被月光映亮的老人雪白的须发困乏疲倦的小丫鬟在心里哼了一声,一边匆匆走,一边低声道:“老东西,大半夜吓了姑奶奶一跳”

    再走三步终于看得清那老人了看到老人脸上的血

    小丫鬟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想了一会儿,要叫出声

    但老人已经走到她身边,未停步,也未看她

    只是将手一扬刀起,头落继续向前行去

    血腥气弥漫在春夜微风里,同酒香肉香脂粉香混在一处孟噩走到西院的门前,推开了门浪言****和笑声又冲击过来,但现在已经打不倒他

    他怀着迫切的**、跛着脚向亭中走夜风起亭中烛火飘忽不定刀尖落地,金属在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三个人终于转过头

    最迟钝的人也察觉了老人的不同寻常之处乔王氏在这一瞬间终于回想起乔段洪曾经无意间提起过的话

    “……孟爷这几年是越见老了年轻的时候,可不是好脾气”

    “……叫杀人鬼啊你别看孟爷现在这个样子……走投无路来了镖局里……”

    “……没见过他动手吧可是一把好手”

    当下心里就莫名惊惧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的血,抬起手指他,难以置信地惊叫:“杀……杀人了啊你杀人了啊”

    “是啊老夫……杀人了呀”须发皆白的老人用这样怪异的语调和嘶哑声音说

    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说话的

    “还杀得不够多”他往前走了两步走得很慢,但不是为了故意营造什么压迫感,或者玩弄猫鼠游戏而是因为“七杀刀”的霸道功力,快要将他的生命力透支了

    “刚才大郎走了你们两个,要去陪他”他终于踏上台阶,看清了三个人惊恐的脸

    乔佳明眨了好一会儿因为醉酒而惺忪的眼,才意识到手提大刀的老人距离自己只有三步他吓得一哆嗦,触电般地推开了乔刘氏,便慌头慌脑地想要逃

    “你走得了!”老人低喝了一声,挥刀斩过去刀身破空,刀背上的铁环哗啦啦地响成一片

    刀刃先斩下了挡在两人之间的白色纱幔,再掠过乔刘氏的手臂,拉开一长道口子随后……去势忽地一慢像一条游龙忽然失掉了神通,沉重地折了下去,砍在石桌上

    杯盘碗盏碎裂的声音和三个人惊慌奔逃的声音混在一处乔刘氏叫得大声,乔佳明叫得更大声但三个人嚎叫了一阵子之后忽然意识到……老人没声儿了

    并且听见沉重的大刀当啷一声落地的声音

    再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发现老人已经倒在地上额头先磕到桌沿,再磕到石凳,而后落地口中喷出的血和额头溢出的血将须发染红,看着竟像是死去了

    乔佳明愣了好一会,才推开哭着嚷自己要死去的乔刘氏,拿脚尖踹了踹孟噩见他没有反应、不像使诈,才走过去弯腰探了探他的鼻息

    然后一缩手,咬牙切齿道:“这老杀才!竟然还没死!反了他了!杀人!”

    他说着,就借着酒劲儿去够地上的大刀但毕竟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又饮多了酒,加上这刀又重一拿,竟然没拿起来

    就听见乔王氏扶着凉亭红木柱,颤声说:“罢了罢了,先留他一条命吧绑了送去府尹那里大郎死了……孟噩,正好家仆里通外匪,反正他年轻的时候,听说也是个贼盗李府尹……他不正说要寻个由头么这不就来了”

    “老仆里通外匪啊”乔佳明瞪圆眼,“谁会信这种事啊”

    “就因为难相信,才觉得是真的蠢”乔王氏阴沉着脸,看看乔佳明,又看看哭哭啼啼的乔刘氏,“况且这老东西……平日里和谁亲近你忘啦”

    “啊”乔佳明眨了眨眼

    “唉”乔王氏叹了口气,“那刘老道啊两个人平日里不是常会一起饮酒你不是想要后街那龙王庙李府尹前日里不是说,没个由头好动手这便有了呀!”

    乔佳明这时候才一拍巴掌,浑然忘记了刚才的惊吓,又在酒精的作用下得意起来先得意了一会儿,又咬牙切齿道:“好好好,正想呢哼,原本我也没想要为难那老头可谁叫那小子――嗯那小子叫什么来着”

    “管他叫什么嘉欣妹子我还没碰一根手指头呢,他倒是,嗯那天还打我看他那油头粉面的样子就不是好货色刘老道的徒弟嘿,我可知道那些腌�事!什么道童童子可不就是给玩儿的那些说修仙的,哼,哪个不弄几个,细皮嫩肉的小兔子叫什么来着,叫……嗯……后、后……”

    乔王氏微微皱眉,似乎并不喜欢听他说这些话:“你日后到了堂上,可不能说这种事管住你自己的嘴这次也是李府尹缺了银钱,才看得上那龙王庙在平日里,他一个府尹,一年就几千两银的进项,哪会为了一间宅子惹这腥臊”

    “你该说的不是什么童子,而是说,咱们乔家镖局上上下下的人都没了,他跟镖的一老道,和一个少年却毫发无伤而后回来了,和那老道交好的家仆却先杀了家主,又要杀主母教府尹大人细细审问了,才好得知原是那刘老道和孟噩见财起意,里通外匪你都记好了,莫要到时候又一问三不知!”

    乔佳明不耐烦地摆摆手:“嘿,妇道人家,总是爱想得多那刘老道、那小子,都不过是寻常百姓府尹要想办案,寻个由头拿了人,打上五十杀威棒,铁打的汉子也招了――�嗦那么多作甚……”

    ……

    这样多的事,发生在一街之隔的宅子里,李云心却是七天之后才知道的

    刘老道第二日醒来,昏头昏脑地说自己昨夜见了鬼,但又怕是醉了酒,看花眼了李云心就干脆对他说确是如此――自己出了门,只看见他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就昏过去

    这么一来总好过对他解释更多事

    然后便是他每天试着冲开禁制的痛苦过程第二日来拜的人稍微多些,第三日渐渐少了终究是不起眼的一座庙,附近的乡邻知晓了,来了,消息也并不会传得很快大概还要等些时候,“城里龙王庙显了真灵”这种事情才会逐渐扩散到更多人耳中

    毕竟不是他从前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同在渭城,一年后,城中某处的人才知晓今天的事情也不奇怪

    但这对于李云心而言也是好事一件庙里香火渐渐旺盛起来,又可以细水长流,他才好慢慢地适应、习惯,不至于搞得自己像是要爆炸

    他学会了用已经可以调动的那一点灵力,裹着香火愿力往自己的“雪山”里收用那愿力在雪山上钻出一个又一个孔,便觉得自己可用的灵气日日增多了

    三天之后,他已经可以在忍受痛苦的同时,神色如常地走来走去只是脚步会慢一些,脸色会苍白一些有些香客偶尔看见了李云心,在惊讶老道什么时候有了个小徒弟的同时,又惊讶他的俊俏一些女人私底下说刘老道无儿无女,这小道长大概以后要继承他的衣钵模样还行,又有一处房产,且庙里有进项,是良配

    只是看这小道长脸色不好,不知道以后是不是个多灾多病的身子

    李云心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些因此再过两天,就真有媒婆上门来问了――他当然是好笑地拒绝了

    这是因为他最近常常抛头露面

    从前待在山村里,见的都是村民如今来到了渭城――这个世界的“魔都”,当然很想看看这里的人是怎样的生活习俗他前世算是个心理医生,从前就爱看人,到了如今也是一样

    因此白天的时候他就进入了“刘老道”徒弟的角色,洒扫庭院,理理香烛和几张熟面孔说一两句话、点点头然后搬一张板凳坐在前庭的一个角落看着来往的香客发愣――别人看他是在发愣,但他是在冲击自己的禁制,顺便想……

    怎么对付九公子、白云心,以及可能存在的危机在这种时候多看看人,总会有些好想法

    人可的确是很有趣的生物

    只是他没想到,不等这些大危机到来,却另有一桩麻烦事找上门了

    乔家的事

    见到乔嘉欣无面鬼魂之后的第七天清晨

    人已经没有前几天那么多了大概是在每天早上的时候,临街卖豆腐的尹小姐会来上香许愿“尹小姐”这名字是李云心的叫法――那姑娘则会眼角含笑带羞地瞥着李云心,“哎呀叫我尹雪若啦”

    其实平心而论,尹小姐的确还不错大概因着名里有个雪字,极白脖颈下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浓密的睫毛在阳光里投在雪白脸颊上的阴影,就好像两只蝴蝶翅膀她是个纤细娇小的身段隔着布裙李云心看不到她的腿,但仅看身姿,放在他那个时代大概也是那种要被人追着宠着捧在手心儿里的小尤物

    算白算美,在这条街上,也算富

    上一次香一角银子,换算成他那个时代的人民币,就是二百块他琢磨琢磨――一个姑娘每天早晨甩出去二百块,一个月甩出去六千块,眼睛都不眨一下……算是个什么级别的白富美

    但这样的姑娘,在小说传奇里,也就是个“豆腐西施”的角色――故事当中最不起眼儿的平凡人物每每思及此处,他就觉得越发有趣用自己的眼睛看事情,和用别人的眼睛看事情,的确是不同的

    就在这天的清晨,在这位尹姑娘如同往常一般进了香、又照例晃啊晃地走到李云心身边说“早呀小道士”的时候,刘老道皱着一双眉,从前门走了进来

    抬头看见李云心,就苦了脸随后,又好像讨糖吃、却又怕大人拒绝的孩子一样走到李云心面前:“心哥儿,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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