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继室养儿经
作者:苏 芷
章节目录
章节目录 第001章
    武安侯府徐家这几日正办丧事。

    月初的时候,武安侯老夫人亲自进宫,向太后娘娘请了杜太医替武安侯夫人诊病,先说的是血虚之症,多加调养也不至于是要命的,可谁知道不过熬了半个多月,武安侯夫人就去了。

    武安侯夫人原是太后娘娘的姨侄女,景国公府顾家的三姑娘,因素年幼时候身子骨不好,所以养到二十岁上头,还没有婚配。正值武安侯这些年为了大雍东征西战,所以也耽误了娶亲的年岁,旧年边关稍定的时候,武安侯回京述职,太后娘娘便做主,将那侄女许配给了武安侯。

    谁知大婚当夜鞑子就从边关偷袭来了,武安侯只享了半夜的洞房花烛,还不及天亮,就穿上了战甲,连夜往边关去了,只留下那么一个娇娇弱弱的侯夫人,独守空闺。

    那侯夫人却也是一个有福的,不过只那半夜的功夫,便有了身孕,真真是让老侯夫人高兴的无可无不可的。一应的规矩礼数全然都不顾了,只巴望着她能平平安安的,为武安侯府开枝散叶。

    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侯夫人自幼体弱,虽说这些年已养好了些,于生养上却还是一大难关,孩子到四五个月成型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就摔了一跤,好好的男娃胎死腹中,侯夫人便从此染上了病根,一直没能好过。

    赵菁站在抱厦门外的青灰色廊檐下,看着外头纷纷扬扬的又下起了雪来。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她前几日在熬夜做针线的时候,小拇指上就起了丁点大的红点子,怪痒痒的,挠一下又怕破了,不挠心里头又难受的紧。

    廊下挂着旧年宫里赏赐的新花样芦苇帘子,把整个抄手游廊都盖得密不透风的,几个老妈妈从月洞门口进来,见着风雪大了,便折往一旁的抄手游廊,宁走一段远路,来到赵菁的跟前。

    “菁姑娘,客人的午膳都预备好了,老太太说外头天冷,姑娘一个人吃饭也没个意思,请了姑娘往松鹤堂用午膳去。”来人是武安侯老夫人身边的两个管事妈妈,一个姓张,一个姓韩,在这府上也算体面人,老太太怕遣个丫头过来显得不尊重,因此特特要让她们两人过来。

    说起来赵菁在她们眼中那可是了不得的人呐!听说以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后来专服侍小皇帝,连小皇帝也要喊她一声姑姑呢!而且这菁姑娘为人公道,心思又灵敏,口角又厉害,说是在十年前那场宫乱中立过大功的,因此连太后娘娘都倚重她几分。原本太后是想留了她在宫中再服侍几年的,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偏是不肯,只说是到了年纪,也要出来。因此大家都猜测着,也不知道这菁姑娘有个什么造化,是给某个大臣直接当了贵妾呢?还是找个京中的小吏,堂堂正正的做个正头夫妻。

    但是不管如何,赵菁的将来必定是富贵的。

    即便是有几个性子孤僻的,出宫较晚,因为年纪大了,所以干脆不嫁人的,也都有各家侯门公府的礼遇,教授一些宫里的规矩,不管是什么样的金枝玉叶,都要规规矩矩的喊她们一声先生。

    但赵菁却全然还没有想到这些,她自一穿越就在宫里头待着,对外头的事情可谓是一无所知,若不是这次太后娘娘体恤武安侯老夫人年纪大了,所以才遣了她出料理一下丧事,只怕她也只能等到出宫的那一日,才能呼吸到宫外的空气了。

    可不管如何,这也是她第一次走出了皇宫,走到了宫墙的外头来。

    “有劳两位妈妈亲自来请,这雪天路滑的,找个小丫鬟来说一声也是一样的。”赵菁清清淡淡的应了一声,她是鹅蛋脸型,皮肤又雪白干净,一双眼睛生的尤其大,黑亮晶莹的,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看上去既温和又招人喜欢。

    两位妈妈也是头一次看见从宫里出来的贵人,并不敢乱说什么,只心里一个劲的赞叹:怪道人人都说宫里的都是仙女儿,这菁姑娘听说都有二十五了,怎么就还能生得这样好,看着和十五六七的小姑娘也没什么两样的?

    赵菁这些日子早就习惯了这些人好奇的眼神了,便也见怪不怪,一旁的小宫女将一件鸦青色银绲边的夹棉氅衣替她披上了,赵菁回头看了一眼房里几个候着的小宫女太监,低声吩咐道:“你们也各自吃饭去吧,留一个人在这里守着就好。”

    两个妈妈听了这话,忙笑道:“老太太吩咐了,叫跟着姑娘的人就在这边吃,一会儿厨房就有人送来。”

    赵菁稍稍点了点头,轻道了一声“有劳了”,便跟着两个婆子,一起往松鹤堂去了。

    大雍立国至今,不过二十来年,这武安侯府也并非根基深厚,乃是前朝一处权臣在京城的府邸。□□进京的时候,封赏有功之臣,武安侯便得了这一处。听说那权臣原是江南人士,因此园林布景、亭台安置,都仿了江南一带的模样,所以这院子虽小,景致却很不错。

    不过此时的赵菁,却也没有什么心情赏这雪后的美景。

    再过两个月,她就可以出宫了,一想起这些年来她在宫里的如履薄冰,赵菁知道,她的心必定是没有外表看上去这般年轻的。

    皇帝年少、太后仁慈,对于这两个人来说,赵菁应付起来也算是游刃有余的,可唯独有一人,如今大雍朝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赵菁看见他就觉得心里发怵。

    虽然对于这个原身子的记忆支离破碎,但赵菁也依稀从宫里一些老人的传言中得知,自己这个原身子,似乎和摄政王有过一些什么过节。以至于别的姐妹们但凡要出宫,这太后娘娘的恩典还没下呢,早有求亲的人先来了。可唯独自己,到如今也没个什么人,敢来求娶的。

    不过这倒是合了赵菁自己的心意,她并不想嫁人,更不想在古代,以二十五的高龄嫁人。

    过了前后院的夹道,转过一处角门,正前方一个三进的大院落,便是武安侯了老夫人徐老太太住的松鹤堂了。赵菁还没进垂花门,就听见里头隐隐约约传来了女孩子清脆的笑声。赵菁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虽然丧事已经办了十多天了,这伤心劲儿也过去的差不多了,但这样关着门哈哈大笑,实在不应该是这种人家的做派。

    正门口守着两个小丫鬟,见赵菁来了,忙不急就上前打了帘子,一面往里头回话道:“老太太,菁姑姑来了。”

    里头的笑声这才停了下来,赵菁低头矮身子进去,才进屋差点儿就被这里头薰得暖暖的热气给呛着了。用的虽是银霜炭,可多了一样会有一股子烟火气。她刚从外头进来,更是呛的鼻子里痒痒的。

    赵菁抬起头的时候,便瞧见武安侯府的几个孩子都在呢。

    如今的武安侯虽然已经有了二十五六,奈何膝下并无所出。这大厅里头的这几位哥儿姐儿,却也各有各的来头。赵菁来了也有十来日了,因此也都弄清楚了。

    穿着月白色孝衣,头上梳着双垂髻,身量瘦小约莫十二三岁的姑娘是武安侯先去的兄长留下来的。

    那位死去的准武安侯世子听说是因为十年前皇权更迭的时候站错了队,因此被老侯爷亲手所戮。连带着他那苦命的世子夫人,也因为这个消息吓得难产了,一尸两命,连一个根都没留下。而此时站在跟前看上去一副谨小慎微、有些缩肩驼背的这个姑娘,便是当时世子爷跟一个外室所生的,据说老侯夫人原先是不肯认她的,但后来世子爷去了,想着连一个亲骨肉也没有,因此才派人将她抱了回来。

    可想而知,这姑娘在武安侯府的处境,只怕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

    同她对比之下,另外一个身量高挑、眉眼精致、已长出几分女子美艳的姑娘,便是刚才赵菁还没进门,就已先听闻她笑声的那个。

    这一位说起来身世还不如方才那一个硬正,乃是老侯夫人年轻时候,一同逃难的老姐妹的孙女,她老姐妹年轻守寡,膝下有三个儿子,一个跟随着大爷,十年前死了;一个又跟随着如今的侯爷,三年前也战死了。这姑娘便是跟随着侯爷战死的那一位留下的独生女。徐老太太念在她们一家为侯府做出的贡献,所以让武安侯收了她当义女,如此便成了这侯府的大小姐。

    另外两个看上去不过四五岁模样,长得肉嘟嘟团子一样,雪白可爱,又一模一样的小孩子,则是姑奶奶家的一对龙凤胎。姑奶奶嫁得也是武将,年轻轻就殉国了。在古代这种都是要守节的,姑奶奶守了没两年,就生病死了,只留了这两个孩子下来,那边的长辈也死绝了,便接到了侯府来养了。

    除了这四人,武安侯府还有两个少爷,一个是族里过继给死去的大爷的。还有一个则是武安侯一个战死的下属家的,武安侯收了他当义子的,虽说如此,却不像方才那个义女一样,记入宗谱,只说等他成家立室之后,还让他认祖归宗,如今只是养着他而已。
章节目录 第002章
    “菁姑娘来了,让偏厅的丫鬟们摆饭吧!”徐老太太瞧见赵菁进来,正低垂的眉宇抬了一下,赶紧吩咐了站在一旁的丫鬟。

    早有懂眼色的小丫鬟上前为赵菁解下了大氅,抖干净了上头的雪珠子,挂到里间的衣帽架上头。赵菁脸颊被冻得通红的,遇到了这里头的热气,脸就更红了。

    “老太太以后不用客气,我在前头吃也是一样的,白的让哥儿姐儿等着我来,倒是不好意思了。”赵菁一壁说一壁恭恭敬敬的朝着老徐太太见礼。

    这时候几个坐着的姑娘们也都站了起来,朝着赵菁福了福身子。

    大姑娘因是义女,还随了原来姓孙,名唤玉娥;二姑娘倒是正儿八经姓徐的,单名一个娴字,一对龙凤胎一个叫齐嘉宝,一个叫齐慧宝。武安侯常年在外头征战,若不是有这些人陪着徐老太太,老太太一个人在家的日子确实冷清。

    “我只怕你不肯来,嫌这里路远,外头过来少不得要走一盏茶的时辰,这会子又下了雪,路又滑,明儿若雪更大了,我就让丫鬟们给你送过去,你是我们府上的贵客,哪能让你只在外头随便吃呢!”

    徐老太太说起话来的时候一团和气,看上去身子骨倒是还算硬朗,只是年轻时候穷苦惯了,并不懂如何操持家务,赵菁这几日闲着的时候随便翻了翻书房的账目,竟是乱七八糟,毫无头绪。幸好太后娘娘有吩咐,此次武安侯夫人丧葬上的一切用度,由户部支银子,并不用这府上一分一厘,要不然的话,光是给她整理账务,只怕赵菁也要忙破头了。

    赵菁淡淡的笑了笑,坐到了一旁的靠背椅上,丫鬟捧了热茶上来,她就着喝了一口,身上的凉气算是散了些。

    “我不过就是一个奴才,老太太真是太客气了,太后娘娘让奴婢过来,也是帮着老太太理事儿的,并不是给老太太添乱的。如今老太太这么说,我越发当不起了。”

    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别人眼中自是不一般,但她出宫的时候,太后娘娘就已经嘱咐过了,武安侯如今正在北疆和鞑子对阵,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情,作为朝廷一定要体恤臣下,让他无丝毫后顾之忧。也要竭力让武安侯府的上下人等,感受到皇恩浩荡。

    这些话在赵菁的耳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她私以为再怎样皇恩浩荡,只怕也难以弥补武安侯心中的创伤。新婚半日就上了战场,好好的儿子没了,还没能凯旋回归,只睡了半宿的老婆也没了。而身为朝廷武将,武安侯却连回来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呢!赵菁心里还真有些为这个武安侯夫人不值呢。

    更不值的是,她才死了没多久,身为武安侯义女的孙玉娥姑娘,便已经又开始在老太太面前讨好撒娇了。赵菁扫了一眼孙玉娥,又垂下了眼皮,她方才虽然也曾给自己行礼,可那种态度,赵菁不说也罢。若是在宫里,让她瞧见有这样行礼的,早就扒了裤子,动了刑了。只是她是来办丧事的,别的家的家事,还是少管为好。

    正这时候,丫鬟们从偏厅过来,回了武安侯老夫人道:“老太太,午膳已经摆好了。”

    徐老太太便笑着起身要过去,赵菁跟着站起来,就瞧见孙玉娥端着笑已经迎了上去,相反的,身为徐家正经闺女的徐娴,反倒呆呆的站在一旁,看着孙玉娥扶着徐老太太走了,只低着脑袋,无精打采的跟在后面。

    两个双胞胎还小,由奶娘牵着过去,赵菁便跟在她们后面,忽然间齐慧宝转过头来,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眨了两下,笑着对赵菁道:“菁姑姑,我今儿让奶娘告诉厨房,又做了南乳肉吃了。”

    赵菁闻言,倒是愣了一下,她这才记得,前两日有一道南乳肉放在自己的跟前,她在宫里守足了规矩,吃饭都只夹跟前盘子里的菜,因此什么菜放在跟前,她便吃什么而已,没想到却被这小丫头给注意到了。

    想着她也是一片好意,赵菁自然不会说自己并不喜欢吃肉,只冲着她笑了笑道:“那就多谢慧姐儿了。”

    慧姐儿看见赵菁微微一笑,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脸上的小酒窝都陷了进去,刚留了头的小辫儿一甩一甩的,甩开奶娘的手,跑到赵菁的跟前牵起了她的手来。

    赵菁的手指上有一处冻疮,被慧姐儿暖融融的手握着,心里痒痒得难受。

    好在一会儿就到了偏厅,众人都落座了下来,徐老太太自然是坐在主位上的,孙姑娘坐在她的右手边,徐娴则坐在孙玉娥的下手,两个双胞胎坐在老太太右手边,接着便是赵菁的座位,正好在老太太的对面头。

    饭菜早已经都布置好了,虽然比起宫里的算不得精美,却也是请了上好的厨子做的。两个双胞胎因为年纪尚小,身后都有奶娘服侍着,一人一个,便是有什么喜欢吃的菜色,也不自己伸筷子,只告诉了奶娘们,奶娘便绕过一头,用公筷夹到盘子里,再送到他们跟前。

    徐娴闷声不响,只吃放在她前面的两道菜。赵菁观察过几日,几乎每天放在她跟前的,都是不占一些荤腥的素菜,而且还不是那种时新的蔬菜,都是平日里用来充数的。

    放在老太太和孙玉娥跟前的可就不一样了,一道清蒸鲈鱼、一道银针炒翅、一道花菇鸭掌、一道蚝油仔鸡,那可都是上好的食材才能做出来的好菜色。

    赵菁看了一眼,自己跟前放着的是一道南乳肉、一道明珠豆腐;两个双胞胎跟前放着的是三仙丸子、奶汁鱼片,还有另一人一盅鸡汁蛋羹。

    很显然,这菜盘子的放置,其中必定是有些猫腻的,丫鬟们也知道平常大家入座的顺序,因此什么菜放在什么人跟前,都很是有讲究。

    赵菁不忍拂了慧姐儿的好意,夹了一块南乳肉放到碗里,慢悠悠的吃了起来。她前世养成的细嚼慢咽的习惯,如今即便到了这里近十年了,也还是没改掉。

    徐老太太并不是高门大户出生,吃饭大刀阔斧一样,也唯独她并不守着规矩,满桌的菜想吃哪个夹哪个,也不用丫鬟们服侍。孙玉娥便和徐老太太一样,在饭桌上很放得开,不过大约是因为她喜欢吃的都在自己的跟前,所以瞧着也算守规矩。

    两个双胞胎还要奶娘喂饭,吃了一会儿便坐不住要走了,老太太也不拘着他们,只让奶娘捧着个饭碗,一路追着一路还喂他们。这种样子赵菁已经看过了好几回了,也懒得说去,各家有各家养孩子的习惯,只是这样一来,未免太溺爱了些,也太不守规矩了一些。

    赵菁吃了几口,觉得有些饱了,正巧那边老太太也吃的差不多了,也说饱了,便一起放下了筷子起身。徐娴听见老太太说饱,立时就放下了筷子来,再不敢吃什么,只有孙月娥要放下筷子的时候,徐老太太笑着对她道:“你不着急,再吃些吧,还正长身子呢!”

    让赵菁觉得出乎意料的是,孙玉娥居然应了一声,仍旧大大方方的,还坐在那边继续吃。

    赵菁早已经看不下去,走到了外头大厅里来,丫鬟沏了上一辈普洱,赵菁就着喝了两口,眼看着午时就要过了,便起身向徐老太太告辞道:“回老太太,外头事情还有未安排妥当的,我这就先去了。太后娘娘记挂着府上的事情,昨儿派人来传了口谕,让奴婢今儿回宫一趟,一会儿便不专程来向老太太辞行了,明儿早上开了宫门,奴婢便回来。”

    老太太听了这话,只一个劲道:“好好,替老身多谢谢太后娘娘,若不是有她的恩典,我们家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徐老太太并没有念过书,这些场面上的话也说不好,赵菁明白她心里的意思,便笑着道:“太后娘娘心里还觉得愧疚,侯爷在外头为国征战,家里头夫人去了,都不能回来看上一眼,这都是为了大雍。太后娘娘还说,等侯爷回来,还要为侯爷物色一个好姑娘,好让武安侯府早些开枝散叶呢!”

    徐老太太一直拧着眉头,表情肃然的听着赵菁说话,谁知赵菁刚把这句话说完,老太太忽然就一脸担忧的张嘴问道:“太后娘娘的心意老身心领了,只求太后娘娘看在我们孤儿寡母可怜的份上,给找个身子骨结实些的姑娘吧!”

    这句话差点儿没把赵菁给逗乐了,可细细一想,老太太也确实愁在了点子上。要不是武安侯夫人身子骨娇弱,也不可能才过门不到一年,就香消玉殒了。只是这话,又让她如何去跟太后娘娘说呢!

    看着徐老太太一脸期盼的样子,赵菁也难办了,只能笑着应道:“老太太别急,如今谈这事情还为时过早,将来少不得还是要让您老人家点头的。”
章节目录 第003章
    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赵菁都挺佩服这些从武之人的。为了国家大义抛弃小家,抛头颅洒热血不再话下,二十五六连一个孩子都没生下来,这在古代来说,当真是相当少的了。

    所以看着徐老太太这着急的模样,赵菁也跟着心里着急。奈何这京城的富贵人家都生了一双势利眼,前朝留下的老牌权贵们,自然是不愿意跟这些新贵们结交的。而这些新贵家中的姑娘们,也没有哪个能等的住武安侯的。

    北边的仗也不知道要打多久,常年征战在外,守活寡不说,还要整日里担惊受怕,没准儿一天睁开眼的时候,自己就从守活寡变成了守真寡了。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情,人人都知道当年老武安侯是草蜢出生,因此这武安侯老夫人的出生……就更上不来台面了。在家娇养了十几年的姑娘,嫁到这样的人家,给一个也不知道哪个屯哪个村出来的村妇使唤,真是说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所以大家私下里都议论,要不是景国公家的三姑娘身子骨太差了,也不至于肯嫁过来的。如今也倒是被那些嚼舌根的给说中了,果然没熬上一年,就死了。

    赵菁出了松鹤堂,便回了方才自己一直呆着的议事厅,几个小宫女太监也都用过了午膳,在里头誊账本的誊账本,理客人名录的理客人名录。众人瞧见赵菁来了,都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上来,规规矩矩的福身行礼,其中一个年纪小一些名唤杏儿的圆脸小宫女开口道:“姑姑回来了,方才外头有人来回话,说景国公府四房的两个奶奶,没用过午膳就走了。”

    赵菁蹙着眉梢想了想,这景国公四房是庶出的,这两个奶奶应该是四房的两个少奶奶,这都出殡了十多天了才过来吊唁,看来以前跟这三姑娘的交情应该也算不得好,于是便淡淡回道:“走了就走了吧,这都好些天了,只怕也没什么要紧的亲戚来了。本家的亲戚有老太太身边的几个老妈妈照应着,外家的亲戚也都来的差不多了,让外头婆子照应着便好了。我今儿要回宫一趟去,你们都给我规矩着点,等忙完了这几日,太后娘娘那边,自然少不了你们的赏的。”

    这几个小宫女小太监都是临出宫时候,太后娘娘让赵菁亲自去内府挑的。她一个人出来自是忙不过来的,太后身边的宫女太监又是不能动的,因此便从内府新进宫的小宫女太监里头,选了几个识字的过来,帮衬着她料理一下这几日的琐事。这些小宫女太监也知道赵菁的来路,恨不得能将她服侍好了,将来好能在皇帝或者太后娘娘身边当差,那荣耀,可就非同一般了。

    众人一叠声应了,赵菁坐下来,翻了翻这几日的账本,心里好估摸一下这一次的花销。北边在打仗,听说南边也不安生,太后娘娘交待下来,不能委屈了武安侯夫人,可户部能拿出的银子也有限,务必让赵菁既要张罗的有面子,又要省着些银子。

    赵菁较劲了脑汁,把这京城的物价打听的清清楚楚的,才算是没被那些掌柜的给坑了。他们原当宫里出来的人不懂事,如今却也不敢小瞧了赵菁去了。

    赵菁合上了账本,想着今后自己出宫了,总也是要做一些小生意的,这些事情上头多放些心思也是好的,省得将来被人骗。只可惜这次出宫是领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她不方便回鼓楼大街自己家里去瞧瞧,也不知道哥嫂是不是还都好着。

    正胡思乱想中,外头一个婆子冒着雪过来,到了门口也不敢进来,只在抱厦外头回道:“菁姑娘,外头大门上人来传话,说宫里头派人来接您了。”

    赵菁原本想着一会儿自己坐了武安侯府的车架回宫,谁知道太后竟派了车来,她想着这十来天自己不在宫里,只怕太后也担心外头的事情,便没再耽搁,披上了大氅,由老婆子打着伞,一路就到了前头角门口上。

    来接自己的太监是小皇帝身边的福满多,主子们叫他小福子,外头的人可得恭恭敬敬的喊他一声福公公。他这名儿还是赵菁给取的,他刚进宫的时候也没个名儿,太后说了,服侍皇上的奴才,名字都要取得好,要让人一听就觉得喜气,大约也是因为前世方便面啃多了缘故,赵菁脑子一闪,就想到了福满多这个名字。

    “小福子,怎么是你?你今儿不在皇上跟前当差吗?”赵菁问了一句,小福子早已经亲自跳下了车,一壁上前扶她,一壁笑着道:“皇上想吃帽儿胡同的的糖炒栗子了,怕别人买不好,特特让奴才出来,顺道再把姑姑接回去。”

    “怎么?不是太后娘娘遣你出来的?”

    “摄政王在太后娘娘的宫里呢!太后哪顾得上这些,姑姑,咱快些走吧,一会儿皇上该等急了。”小福子一边说,一边催着车夫启程。

    马车角落里放着暖炉,里头倒是暖和的很,小福子又从角落里头翻出一个套着猩猩毡的手炉出来,递到赵菁的手中,笑着道:“皇上让给姑姑准备的,说姑姑的手上长冻疮了,怕车里冷,把您给冻着了。”

    想着小皇帝平日里功课这样忙,倒是还记挂着这些,赵菁心中不禁一暖,可又想着小皇帝平常顽劣惯了,正经的事情也不见他做几样,偏这些不打紧的小事上头,倒像十分留心的样子,多少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

    马车才到帽儿胡同,就闻到外头一股子糖炒栗子的香味,远远的听见外头噼里啪啦的栗子爆开的响声儿,传到耳中都觉得鲜活。也难怪小皇帝喜欢吃这些,宫里的那些东西,每每送到御前的时候,都不知道经了多长时间,又热了几回了。

    小福子买了栗子上来,丢了一包放在赵菁的身边:“姑姑趁热吃,一会儿回了宫到处是规矩,也不能好好吃上几个。”

    赵菁这时候却是不饿,便摆了摆手道:“你留着给那些小的们吃吧,皇上可吃不了这些,只能吃几个而已,不然晚膳又不得好好吃,太后娘娘若是问起,你这腚子还要不要了?”

    小福子被赵菁这么一提醒,顿时也醒过神来了,只连忙将多的那一包给换了下来,重新包了一包小的,笑着道:“多谢姑姑提点,不然奴才只想着邀功,万一把皇上给吃撑了,奴才就罪该万死了。”

    赵菁见他这般识相,也没再多理论,只笑着道:“论规矩,外头的东西,一概不能带进去给皇上吃的,这次就算了,若有下次,我可不依,倒拿着出来接我讨这个便宜,叫太后知道,皇上肯定也要挨训的。”

    先帝一生峥嵘,唯一遗憾的一点就是子嗣不丰,几个年长的皇子都在当年立国之初的时候战死了,如今只留下皇上这一根独苗,也差点儿在十年前的宫乱中,被摄政王给废了。宫里的老人对那件事都讳莫如深,赵菁醒来的时候,正是那风波过后的几个月,原身子的记性又是零零碎碎的,因此对那件事情并不清楚。

    马车没过多久,便过了过了护城河,来到了神武门外。递过宫牌,马车往里头又行了一小段路,赵菁便下了马车,和小福子分开,往自己的下处去了。换过了衣裳,重新梳了头净面,一切按宫里的规矩置办好了,赵菁这才起身,往太后娘娘所住的永寿宫而去。

    外头的雪下得小了很多,但穿着宫女规制的冬衣,在这天寒地冻的宫墙下走一趟,还是让赵菁冷得瑟瑟发抖。好容易进了永寿宫,赵菁提着精神,让小太监进去回话,自己则恭敬肃然的站在大殿的丹犀之下。

    凤仪殿灯火通明,明黄色锦缎织就的落地帘子将里外的冷热空气隔绝开来。

    大雪已经白皑皑的铺了一地,赵菁看着左右无人,便忍不住低下头去,对着早已经冻僵的双手吹了一口热气。这时候大殿的门忽然咯吱一声就开了,赵菁只觉得眼前帘子一闪,抬起头的时候便看见一个健朗魁梧的身影,从大殿之中迈步而出。

    那人穿着石青色绣双龙戏珠图案的箭袖长袍,身上披着宝蓝色金蟒云锦大氅,踏着飞云靴子,神色硬冷,眉飞入鬓,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几分巍然气势,让赵菁不由心下一紧,只觉得膝盖微微有些发痛,便已经屈膝行礼道:“王爷万安。”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赵菁莫名其妙看见他就会忍不住心中发怵的当朝摄政王周熠。

    周熠的眼角似是扫了一眼赵菁,微抿的薄唇稍稍翕动,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听说再过两个月,你就要出宫了,宫外的事情都安顿好了吗?”

    赵菁梗着脖子,脑门上早已经急出了一头汗来,只能小声回道:“奴婢身家简单,也没有什么好安顿的,到时候不过就是找个落脚的地方罢了。”

    周熠闻言,只是冷冷一笑:“很好,这么说,你就打算住在鼓楼大街,你兄长家那几间平房里头了?”

    赵菁只觉得脑子一懵,抬起头的时候,周熠早已经从她身侧跨步而过,一任那雄浑的背影,隐在纷飞的大雪之中。
章节目录 第004章
    太后娘娘的永寿宫里,铺着旧年外邦进贡的羊毛毡子,靠着墙根一排的暖炉,将整个大殿薰得入春日一般。太后娘娘的气色,大约也因此越发红润了几分。

    赵菁行过了礼,将这几日武安侯府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回禀了郑太后。她的眼神一直落在郑太后那无名指和小指上微微翘起的景泰蓝指套上,那指套稍稍一动,赵菁的心也就跟着提起一寸来。

    “这几日你也辛苦了,外头这些侯门公府的人情往来,比宫里头复杂多了,你既是打定了主意要出去的人,哀家也索性让你出去经历经历,兴许将来对你也有些好处。”郑太后不紧不慢的开口,眉梢还带着一抹慈色,其实她也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光景,先帝登基之后才入宫为妃,如今母以子贵,便当上了太后。

    “多谢太后娘娘一片苦心,奴婢感激不尽。”赵菁恭顺的应了一声,也不再多话,只等着太后吩咐。

    郑太后扫了一眼赵菁的穿着打扮,已是宫里的规制,知道她回来之前必定是已经先去过下处,换了衣裳的,心下也略宽慰,只开口道:“皇上也应该下学了,你去他那边服侍吧,今儿就不要出宫了,明儿再出去也是一样的。”

    赵菁福了福身子,脆生生的应了一句,正打算弓着身子退出门去,却听郑太后又冲着她道:“你这丫头,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成算?别的人要出宫,要么是家里人已经定下的亲事,要么也早有人托了各处的关系,求到了上头来,哀家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不过就是一道懿旨的事情,将来出去了也有个着落,又体面又尊贵,可你怎么到如今还闷不做声的?”

    这话一下子就把赵菁给问住了。

    她原先闷不做声,是怕摄政王给知道了,虽然不知道自己这原身子和摄政王到底有什么过节,可冲着每次瞧见他就不由自主产生的心理反应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小过节。

    可就在方才,这大殿的门口上,摄政王问的那几个问题,分明不就告诉了自己,你要从这儿走、往哪儿去,他心知肚明的。

    “奴婢没想着这些,只想着趁如今还算年轻,出去走走瞧瞧,也就不枉此生了。”

    郑太后听了这话,一声叹息道:“罢了,你既然心意已决,哀家也不劝你了,只是你可想清楚了,这宫外的路未必就比宫内好走些。”

    赵菁明白郑太后这句话的深意,可她对于未来并不惧怕,她不是这里的人,没有办法按捺住自己这个向往自由的心,要不是因为还有这能出宫这个念想,也许她早就熬不下去了。

    “奴婢谢太后娘娘提点,奴婢告退。”

    从永寿宫出来,赵菁松了一口气。外头的雪越下越大,早有懂事的小宫女上前,替她打起了油伞。

    “姑姑这是往哪里去?”

    “往皇上那边去。”

    “那奴婢只能送姑姑到这里了。”出了永寿宫的大门,顺着东西六宫中间的宫道往前去,便是前头皇上日常起居的地方,闲杂小宫女等,便不能随意靠近了。

    赵菁递了腰牌,进了麟趾宫的地界,便有小太监迎了过来,撑着伞点头哈腰道:“姑姑可回来了,皇上这几日是吃不好也睡不好,直闹着姑姑若是再不回来,他也要跟着出去瞧瞧了。”

    赵菁知道小皇帝素来性格跳脱,本就少几分沉稳,再加上摄政王大权再握,他压根说不上什么话,平日里不过就是上学、念书、翻看一些朝臣批阅过的奏折,也觉无趣,渐渐地,在政事上头,就越发不上心思了,只一味的淘气玩耍。

    “皇上怎么能随便出宫呢,你们几个,少跟着他胡闹了,让太后娘娘知道,免不了又是你们的不是。”赵菁一边说,一边已进了乾坤殿,这大殿巍峨高耸,左边隔出两间屋子,设了御书房,平常小皇帝周旭多半就在这殿中学习。

    赵菁才一进门,只觉得一股脑的暖气哄哄的涌到了脸上来,冷不丁就捂着嘴要打喷嚏。只是这些事对于宫女来说,那都是失礼的,因此她只急忙拿着帕子,捂着鼻腔轻轻的擤了一声,仍旧不敢惊动到里面的人。可谁知里面的人却早已听见了,大步往这边门口走过来,双手背在自己的身后道:“可把你给等回来了,这是多么了不得的丧事,母后也能亲自让你过去?依朕看,随便内府管事的姑姑指派一个过去,也就成了。”

    因在室内待着,周旭身上穿着明黄色的九龙戏珠长袍,下身穿着明黄云锦撒花裤,只趿着短羊毛靴子,看上去随意的很。赵菁瞧了一眼,急忙道:“皇上怎么就穿这样了,刚奴婢还遇见摄政王了,若是被他瞧见了,指不定又要说皇上几句,皇上何必又在他跟前装出这副调皮样子来。”

    周旭听见摄政王这三个字便已皱起了眉头来,拉着脸不去理赵菁,只开口道:“朕见过了皇叔,将他送走了才这样的,朕在他跟前哪敢啊!”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便带着几分负气的感觉,这让赵菁听了由不得就心下一软,便笑道:“您是皇上,您想做什么自然就能做什么,只是这样子若是被摄政王见了,未免又觉得没规矩了些,皇上是一国之君,万民表率,要守的规矩自然也要比寻常老百姓多一些。”

    赵菁以前在宫里的日常工作,除了服侍小皇帝吃饭睡觉上学,还有一点就是抚慰他这颗从小被摄政王给吓呆了的小心脏,重建他作为一个皇帝所应有的自信心。

    “菁姑姑,你时常这么说,可到底要到哪一天,朕才能真正的做到随心所欲呢?”周旭拧着眉头问赵菁,一向清澈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忧邑。

    赵菁抬起头,看了一眼身高已经明显高出自己半寸的小皇帝,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她历史虽然学的不好,可清宫剧也看过不少,顺治皇帝十四亲政,那时候是因为多尔衮死了;康熙皇帝也是十四岁亲政的,可他运气好些,上头没有一个把持朝政的摄政王。

    赵菁再回想一下方才在永寿宫看见周熠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一两年间就要去的人。那周旭要亲政,就只能等到十年前太后和摄政王所议,等小皇帝大婚之后,册立后宫,然后亲政。

    小皇帝如今才十三岁,即使古人结婚早,那也总要等到身体发育正常了才行,满打满算,男子至少也要到十六岁行。

    “太后娘娘不是说了吗?等皇上大婚立后之后,便可以亲政了吗?皇上如今已经十三了,在过两年,太后总该为皇上物色起来了。”赵菁跟着周旭进了内室,见他书桌上推着几叠一尺来高的奏折,显然是周熠拿过来要让周旭过目的。

    “整日里看这些别人批阅过的奏折,也不管朕准不准,都要朕看一遍,还要朕签上个已阅,朕倒是成了给他们捡芝麻西瓜的老妈子了。”周旭看着这些奏折就心烦,伸手一股脑就甩了一半到地上,青石地板硬冷,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声响,东西就撒了一地了。

    赵菁摇了摇头,半蹲下来将那些奏折一本本的捡起来,重新整整齐齐的垒在书桌上道:“摄政王给皇上看这些批阅过的奏折,是想皇上知道这些大臣是怎么处理朝事政务的,皇上若是觉得他们不对,只管用笔将自己的想法记下来,先不及去说,等过一些时日再看,兴许就明白了。”

    其实赵菁在朝政上是一窍不通的,况且,这要是被人知道你一个宫女教皇帝怎么批阅奏折,她也早不知道死了几回了。因此她总是告诉皇帝,不要过早做出自己的判断,应该让时间去考验一件事情。这方法看似并没有什么用处,却让小皇帝的性格在一定程度上变的比之前平和了许多。

    周旭看着赵菁将那奏折又码得整整齐齐的,她的手指纤细如玉,只是小拇指上生了冻疮,略略有些红肿,可看上去却也一点儿不觉得难看。周旭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拉着赵菁的手道:“你这冻疮怎么还没好呢?前阵子朕给你的玉肤膏你用了吗?”

    赵菁平常和小皇帝也惯会这样,小时候也不知抱了他多少回了,如今大了才好些,因此也并没有多想,只是缓缓的从他手中把手指抽开了,继续道:“太后娘娘那日旨意下的着急,奴婢不曾带着那玉肤膏出宫,因此倒是忘了,这次出去,一定带在身边。”

    赵菁上前,将小太监端进来的热茶递了一杯给周旭,抬头的时候却瞧见他正一眼不眨的看着自己。赵菁急忙垂眸,却听周旭只在那边自言自语道:“你何故非要出宫呢?再熬上两年,等朕亲政了,朕纳了你做妃子不好吗?朕可不嫌弃你年纪大,朕就想着你能长长远远的陪在朕的身边。”

    赵菁手腕堪堪就抖了两下,好容易才稳住了,放下茶盏跪在了周旭的跟前。
章节目录 第005章
    赵菁心里明白,这大约就是太后娘娘想留她,却又不敢留她的原因,也是赵菁不得不非要出宫的原因之一。

    周旭虽然年幼,可他必定是皇上,一言九鼎,即便是一句玩话,传到了郑太后的耳中,也是足够让赵菁难堪的了。

    赵菁自诩自己并非什么绝色美人,必定没有万贵妃那样的能耐,能将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皇帝迷的七荤八素。可她心里也清楚,这十多年朝夕相处下来的感情也不是白费的,小皇帝纵使不宠她爱她,将来必定也是拿她当长辈一样敬着。

    可这些……对赵菁的吸引力实在有限,赵菁只想趁着年轻,在外头安生立命。若是身上有多余的银子,雇上三五小厮,买上一两个小丫鬟,游山玩水,领略一些宝物风光,欣赏一下古代完全没有人工痕迹的天然美景,也不枉她穿越了这一回。

    “你快起来,你这又是做什么,地上有黄金不成,整日里就知道下跪?”周旭看着赵菁又跪下,稚气未脱的脸上陡然就拧起了眉头来。

    赵菁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周旭,忽然轻笑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道:“皇上又拿奴婢寻开心了,奴婢如今已二十五了,等皇上亲政的时候,只怕都三十了,太后娘娘如今也才三十开外,到时候皇上再纳奴婢为妃,那朝臣们即便不敢说,心中只怕也是要笑话皇上的。奴婢是不打紧的,脸皮厚得很,你若当真想留下奴婢,也不过就是下一道圣旨,不准奴婢出宫,奴婢自当尽心尽力的在宫里服侍你,哪里非要出此下策?”

    赵菁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不卑不亢的看着小皇帝,可周旭就是知道,她这是在说反话。赵菁不高兴的时候,也从来不发火,这大约就是在宫里这十年练出来的本事,别人兴许看不出,但周旭看一眼就明白了。

    “你何必要说这些气话,年满二十五放你们出去,这是祖宗的规矩,虽有自请留在宫里服侍的,那也是她本人愿意,你虽然对朕服侍处处尽心,可朕知道,你心里想着出去,你必定也想着跟之前走了的云姑姑一样,想嫁入豪门,当贵妾,要不然就跟母后身边走了的雪姑姑一样,虽说不过嫁了一个侍卫,却是正室,这些事情,朕都明白,你别想骗得了朕。”周旭说到这里,心中已略有不快,一想起这十多日赵菁不在身边,他日夜寝食难安,就更添了一层气:“难道做那些臣子的妾氏,还不如做朕的妃子好吗?菁姑姑,你不疼旭儿了吗?”

    小皇帝这番话说的直接,赵菁虽心意已决,到底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舍。她抬起头,看着紫檀木御案上搁着的易水古砚里头干涸的墨迹,捏了袖子拿起墨块来磨了起来,只淡淡道:“奴婢固然疼你,只是每个人有每个人想做的事情,皇上想亲政,太后想着皇上早日大婚,奴婢便想着能出宫,做做小生意,过过小日子,这些都使得。”

    “外头就有那么好吗?”周旭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赵菁,她的皮肤莹白透亮,像极了夏日里岭南进贡来的荔枝,好像轻轻一戳,就能溢出水来,周旭看得有些移不开眼,等着赵菁回话。

    “外头不好的也多,只是比宫里自由些,宫里虽好,却像是一个金丝笼子,奴婢已经在这里十多年了,就是想外去看看。”

    “菁姑姑可以出得了这笼子,那朕什么非要待在这笼子里呢?”周旭眉梢微拧,带着几分怒意问道。

    赵菁知道他急起来就是这样的脾气,嘴角带着轻笑,一边磨墨,一边道:“这里是皇上的家啊,可不是奴婢的家。”

    周旭一下子又觉得无话可说,便闷闷的翻开一份奏折,逼自己看进去,谁知看了一半,忽然跳起来道:“这些刁民,朝廷好不容易从打仗的军饷里拨出了赈灾的银子,他们还要造反!简直不知所谓!”

    赵菁眯着眸子听了半刻,心里倒是有些明白了。上回在永寿宫的时候,她就听见过太后娘娘和摄政王商量江南的事情,这起义的人里头,其实大多并不是旧年受灾的灾民,而是前朝的余孽借着饥荒,故意生出事端来。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赵菁明白,老百姓只要能吃饱饭,根本不会在乎谁当皇帝的。

    “皇上这样想倒是有失偏颇了,您既说他们是刁民,可皇上您自己又是万民之首,岂不是……”赵菁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一勾,二十五六的人,却也有女儿家的俏皮。

    周旭一听这话,越发就气急了起来,耿着脖子道:“你说这话,不是存心要气朕吗?”

    赵菁放下了墨块,替周旭换了一盏茶道:“奴婢只是妇人之见,心里想着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皇帝,便是好皇帝,如今他们揭竿而起,要么就是觉得皇上您做的不够好;要么就是受了什么人指使,以为换一个人当皇帝,他们大约有好日子过。可依奴婢看,这两点都是不可取的。”

    周旭将赵菁的话细细品了片刻,又看见后面六部大臣批过的内容,写的果然是跟赵菁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而最后末尾还有摄政王周熠的朱批,写道:意欲亲征,请圣裁。

    如今小皇帝尚未亲政,一般摄政王批过的折子,他只需看过,并标注已阅便可,因此这一句请圣裁写的便有些模棱两可,周旭拉着赵菁去看那一行字。

    周熠的字字如其人,霸道逼人、苍劲有力。相反,小皇帝的字虽是习的颜体,却尚显得稚嫩。

    “摄政王想亲征?”赵菁微蹙眉宇,想起今日周熠从永寿宫出来的模样,他如今入宫渐少,若不是有要事,已经很少入永寿宫,大约也是和太后商量此事,“皇上既然不知道怎么办,不如先问问太后娘娘的意思。”

    周旭也正有此意,想了想只点头道:“那等明儿给母后请安的时候,朕再请教母后了。”

    皇帝上了一天的学,晚上才看了几份奏折,便累的挣不开眼了。如今他大了,也不需要赵菁亲自值夜。等他安然入寝之后,赵菁便回了自己的下处。地上已经积了白皑皑一片雪,天井里种着的腊梅开的尚好,几个小宫女瞧见赵菁回来,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礼。

    窗台上放着一只青花白地瓷梅瓶,里头插了几枝梅花,隐隐散着馨香。赵菁进了房,对着镜子把头上的发髻散开,早有服侍她的小宫女阿碧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姑姑,你这几日不在,皇上脾气可大了,已经摔了两套青花瓷盖碗、一只和田白玉茶盏、还有好几个玛瑙果碟子。”

    赵菁回御书房的时候就瞧见了,周旭一应用的东西,都换了一个个儿,被他摔的那些东西,倘若有一样能留到现代去,那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可在他手里,也只有白糟蹋的份儿了。

    赵菁无奈笑了笑,吩咐道:“旧年内府不是有新进贡的白瓷茶盏三百套吗?是太后娘娘大宴用的,你去把那个取出来,给皇上沏茶也是一样的!”

    阿碧吐了吐舌头,她可不敢这样,虽然她是赵菁带出来的,而且听说赵菁过两个月就要出宫,可皇上跟前的事情,她还是不敢造次的。

    赵菁净过了面,喝了一碗红枣莲子羹,捂在被窝中睡觉,这房里的暖炉不如大殿里的热,古代的窗户又都是木质的,窗户纸好似透风的一样,她裹着被子还觉得有些凉,便闭上的眼睛,默默数起了羊来。

    可是数了好久,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赵菁想起自己刚醒过来的时候,她一睁眼,就看见周熠站在自己的跟前,一双猎鹰一样的眼神睨着自己,让她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原身子其他的记性虽然也是乱的,但是理一理,多少也能知道一个大概,可唯独关于摄政王周熠的记性却全然没有,好像是被抽离了一样。可一看到他,心里的那种恐惧感,却无法遏制的涌了上来,这大约就是所谓的心魔。

    但赵菁知道,这心魔不是自己的,而是这原身子赋予自己的,或许她一直没有走,存在于自己思维的角落中。

    再翻身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想着武安侯府上的那些事情,赵菁起身时虽有些头重脚轻的,却还不至于耽误事情,亲自到永寿宫问安之后,便匆匆回了武安侯府。

    因为雪大,马车行驶得很慢,赵菁到武安侯府门口的时候,并没有见什么往来的客人。大门倒是早已洞开了,几个婆子迎出来,赵菁照例走了角门进去。
章节目录 第006章
    赵菁停下了步子,往正院那边看了一眼,外头搭着的凉棚里头,丝竹先生们都在。那些和尚道士先不必说了,收了银子一天做几场法事,多一遍也是不干的,可这些人也动都不动的,倒是有些不像话了。

    那婆子见赵菁的脸暗了下来,只急忙道:“前几日婆子丫鬟们都累了,姑娘昨日一走,老太太就说让她们回去歇息一天,这会子只怕还没有起身。”

    赵菁听了这话,当真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她累了这些天,回宫除了给太后回话之外,还要服侍皇帝。徐老太太倒是一个宽厚之人,一句话便让大家伙都歇了,合着前几日也不过是做给自己看得罢了。

    不过赵菁从前几日的观察中也发现了,徐老太太对这个儿媳妇似乎并不怎么满意。虽然亲自进宫请了太医,可她死后,老太太并没有表示什么太多的伤心,还是跟以前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只是在早几日招呼侯夫人娘家亲友的时候,稍稍露了几次面。但那几次赵菁都在场,老太太也并没有当着他们娘家人,表示什么心痛,这中间的情分也就可见一斑了。

    “老太太当真是个体恤下人的主子。”赵菁淡淡说了一句,索性也不直接回议事厅,转道往灵堂里去了。

    这时候有眼尖的婆子瞧见了赵菁,偷着往那里头使眼色,赵菁走到二门口的时候,已隐约听见里头传了锣鼓唢呐之声。赵菁目不斜视的往灵堂里面走进去,飘着白幡的灵堂里依稀跪着五六个婆子,眼睛也都清亮的很,并不像是哭过的样子。

    灵位的正前方跪着一个纤瘦的身子,低着头,似乎正在无声抽咽。赵菁想了想,大约是武安侯的义女孙玉娥,如今也只有她,算得上武安侯夫人膝下最亲近的人。待她走近看的时候,却发现并不是孙玉娥,而是徐娴低垂着头,正拧着帕子,一双眼睛已经哭得如核桃一样红肿了起来。

    她听见外头的唢呐声,以为有外客来,正打算转过身磕头行礼的时候,看见了赵菁。

    “菁姑姑。”徐娴已经十三岁了,现代的姑娘十三岁早已经生长发育,已是一个大姑娘样子,可徐娴身子单薄,完全没有长开,赵菁料定了她必然连癸水都还没有初潮。

    “你不必多礼,跪着就好。”灵堂里人人都跪着,赵菁一个人站着也觉奇怪,幸好有小丫鬟送了蒲团上来,她便拉着徐娴跪到了一旁的角落里,离那些婆子丫鬟也有一丈远距离。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大姑娘呢?”

    “姐姐说膝盖疼,今日就晚一些过来。”徐娴低着头,温婉的脸上还带着泪痕,让人看着就心疼了几分。

    赵菁有些好奇了起来,便问她:“你和你二婶娘很熟吗?她死了,你这般伤心?”

    徐娴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脑海中似乎还在思索起武安侯夫人的样子。要说熟她可真不熟,只是隔三岔五的,总能收到武安侯夫人送给她的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徐娴多半是没见过的,稀奇的不得了,偷偷藏起来,却还会被孙玉娥翻出来。

    她实在是出生不好,连这府上最下等的人,都知道她是死去的大爷和□□生的孩子。

    “我……想二叔了。”徐娴低下头,一汪眼泪从脸颊上滑下来,抽抽搭搭道:“二叔在的时候,就没有人欺负我了,可惜二婶娘死了,二叔都不能回来,二叔一定也很伤心。”

    徐娴抬起头,眼泪婆娑的看了赵菁一眼,赵菁的心坎上却像是被戳到了一样。按理她这样奉旨出宫为武安侯办理丧事,是不应该管他们家里的家务事的,可谁让她在宫内翻滚了十年,这一颗心却还未完全麻木。

    “你,去玲珑苑,把大姑娘喊来,就说客人到了,这里头没个亲人也不成个体统。”赵菁略略抬了抬下巴,对着远远跪在一旁的一个婆子道。

    那婆子脸上顿时有几分为难之色,可一想到赵菁是宫里派来的,老太太都要卖她几分面子,她一个做下人的哪里敢驳回,只好硬着头皮就去了。

    这会儿时辰尚早,还没到用早膳的时候,因此没有客人来也不足为奇。赵菁在灵堂等了片刻,瞧见武安侯的义子冯纬从外面进来。冯纬今年十二岁,行事却看上去极为老成,脸上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神色。武安侯虽然收了他当义子,可他却不敢以武安侯府的公子自称,和自己的母亲元氏住在武安侯府后院一处靠外头开门的小院里,俨然是一副侯府外人的模样。

    赵菁对这些侯门辛秘并不怎么感兴趣,无非是别人怎么说,她怎么听而已。况且老太太一人在家,心中难免寂寞,侯爷多一些义子义女的,老太太身边也热闹,这大约也算是一种孝道。

    没过片刻,方才赵菁遣了去请孙玉娥过来的老妈妈灰头土脸的回来了。赵菁其实也料到这样的结果,她这几日略微也对这这家中人的性格有些了解,那孙姑娘虽然出生不怎样,可在老太太面前却异常吃的开,正可谓娇宠一身。对比徐娴,那可真叫一个亲妈养的,一个后妈养的。

    “回赵姑娘,大姑娘才刚起身,说是梳妆打扮好了就过来……”那老婆子越说越心虚,低着头眼珠子不住四下的轱辘了起来。

    赵菁看她那样子也能猜到没准她连人也没瞧见,也不知道谁拿这个话让她来搪塞自己。赵菁笑了笑,从地上站起来,伸出手对着一旁的徐娴道:“娴姐儿,姑姑今儿一早来,还没用过早膳,不如你先陪着姑姑,去老太太那边讨一顿早膳吃如何?”

    平日三餐,除了中午和晚上,早膳都是婆子们送到赵菁的房里去吃的。可今儿赵菁没住在侯府,婆子们自然不会往她房里送。这时候正是松鹤堂摆早膳的时候,赵菁过去,必定就能遇上孙玉娥。

    那老婆子听了这话也就着急了,方才大姑娘跟前的丫鬟打发自己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姑娘还没吃早饭呢,等去老太太那边吃过了,自然会到前头去,那宫里出来的姑姑怎么就这么不长眼呢?大家都是奴才,干什么在咱侯府充主子威风。”

    这话要是让赵菁听见了还了得?婆子吓得连连道:“你这丫头不懂规矩,宫里的人是服侍皇帝的,能和我们一样,便是我们老爷那都是皇上的臣子,你只让姑娘快点,我自想法子回了她。”

    可如今赵菁要去松鹤堂,让她这老脸往哪儿搁?得罪了一个,难道连另一个也要得罪了不成?

    “菁姑娘的早膳厨房预备着呢,不如还叫丫鬟送去您房里?”老婆子一说这话,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她自侯府开府之后就在这里服侍,也是二十来年的老人家,今儿真是没得丢了自己的老脸。

    赵菁哪里听她,已经拉着徐娴起身,倒是徐娴还有些害怕,小声道:“姑姑,我平日早膳并不和老太太一起用。”

    别说平日的早膳了,便是平日午膳晚膳,以前她也是单吃的多,难得老太太想起喊她去,她也不敢造次,只吃自己跟前那几盘。偏生她跟前那几道菜也奇怪,来回不过就是青菜豆腐,别人压根是不会动一筷子的。徐娴老实,并不懂里头的猫腻儿,渐渐也就习惯了,因此对于她来说,去老太太那边用膳,也并不就等于改善伙食。

    “那今日就当是陪着我去蹭一顿吧,想来老太太那边也不会少了你我这两口吃食的。”赵菁寓意并不是要去用早膳,她想敲打敲打那孙玉娥,却也不想驳了徐老太太的脸面,自然会委婉一些。

    徐娴心里却还是很害怕,老太太看她的时候,她就紧张的浑身不自在,只要自己有一些做的让老太太不高兴的地方,便开口就数落自己像她的娘。其实徐娴被抱回来的时候才三四岁,如今已是连她娘长得什么样子,都快记不清了。

    看着徐娴胆怯的模样,赵菁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声道:“你怕什么,有我呢!”

    赵菁容貌不是小家碧玉类型,一张鹅蛋脸更是端庄秀气,不苟言笑的时候,平白就多出几分威严来,再加上她在宫中打滚了十来年,为人处世中透出的从容不迫和刚硬要强,很容易就让人信服。徐娴抿了抿唇瓣,终究没把手从她的掌心抽出,任由她拉着自己往松鹤堂而去。

    绕过侯府的后花园,几个婆子正在路边上扫雪,因为隔着一坐假山,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有人来,只听那几个婆子在那头一边扫雪,一边嘴碎道:“咱家大小姐可真是厉害,比侯府的正牌小姐也不差了,夫人活着的时候,连夫人都不放在眼底,再瞧瞧二姑娘,一副勾肩缩首的样子,哪里像个小姐,简直比丫鬟还不如。”

    另一个婆子听了,只笑着道:“可不是,窑姐儿生的,老太太没让她流落街头,那都是恩典了!”

    徐娴听了这话,脸上早已经惊得没有血色了,尴尬的捏紧了手指,气的嘴唇都发白了,她虽然出生不好,可也不想在赵菁面前如此丢脸。
章节目录 第007章
    徐娴悄悄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赵菁,却见她依旧神色如常,仿佛对方才那两个婆子的话置若罔闻。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婆子原想去劝着那两人,也皆因赵菁神色未改,所以不好出声。

    一时间众人绕过了假山,那几个说主子闲话的婆子见忽然有人出来,吓得脸都绿了,抱着手里的笤帚,一个劲低头只装作认真扫雪的样子。

    赵菁的脚步忽然就停了下来,几个婆子顿时吓的动作都僵硬了起来,正以为赵菁要发难,却听她不紧不慢开口道:“太后娘娘也喜欢赏雪,这种日子,宫里的太监三更就要出来扫雪,若是到了天亮,地上的雪水还会沾在鞋面上,那干活的太监可就要领赏了。”

    这话听得身后拿几个跟着赵菁的婆子都倒吸了几口凉气,可徐娴年纪小,哪里懂这些,忍不住好奇问道:“领什么赏呢?”

    赵菁笑了笑,一向严肃的脸上似乎明亮了几分,转头冲徐娴道:“自然是赏一顿板子了。”

    徐娴吓得睁大了眼珠子,低着头不敢再说话,那几个婆子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低头看时,见赵菁的脚上穿着宫里头订制的宝相花纹云头锦鞋,鞋面上已稍稍有了一些潮湿的痕迹。

    赵菁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梅林,对徐娴道:“娴姐儿,你去折几枝梅花,送给老太太放在房里头供着。”

    徐娴从小到大,几乎没送过什么东西给老太太,一来是她没钱,二来也是她做不好。旧年徐老太太生辰的时候,她好容易找了一块像样的缎子,替老太太缝了一双袜子,谁知道送人的时候,里头忽然多了一根绣花针出来,老太太当着自己的面儿就把那袜子给扔了,还狠狠的教训了自己一顿。

    想起这些事情来,徐娴心里还有一肚子的委屈,她拧了拧手中的帕子,有些怯怯道:“老太太不喜欢我送的东西。”

    赵菁瞧见徐娴这一脸气馁的样子,心里也暗暗叹了一口气,这根深蒂固的惧怕,也并非一朝一夕能改变,只是长此以往,徐娴的将来,怕也只能落得个让人扼腕的结局。

    “你去折一枝你喜欢的,我来送给老太太,不告诉她这是你折的。”赵菁改了策略,仍旧看着徐娴,徐娴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到一株腊梅花跟前,挑选了一枝花朵茂盛,枝干虬劲的折了下来。

    腊梅花枝上撒着雪花,幽香扑鼻,原本就清丽的少女手中捧着花枝,越发显的楚楚动人。几个婆子平素都不拿正眼瞧上徐娴一眼的,今儿猛地抬头一看,只觉得她眉间若蹙、弱骨纤形,端得是一副好皮囊,当真是像极了当年大爷的样子。

    赵菁领着徐娴来到松鹤堂的门口,早有报信的婆子先进去回话,两人才进了垂花门,老太太身边的韩妈妈便迎了出来。

    “姑娘今儿来的可真早,老太太还说宫里头事情多,兴许姑娘会迟来一会儿呢。”

    只等韩妈妈的话说完了,赵菁才慢悠悠的开口道:“宫里是个讲规矩的地方,我也是一个将规矩的人,既说定了辰时初刻要来,自然不会错了时辰。”

    韩妈妈素来知道赵菁说话行事中都带着几分肃然,见她这么说也不好说什么,使了眼色让小丫鬟挽了帘子,便引着赵菁进去,一回头却瞧见徐娴的手中拿着一枝盛放寒梅,跟在赵菁的身后。

    “二姑娘怎么想到折一枝梅花来?”韩妈妈心里狐疑,便问了出来,谁知孙玉娥正巧扶着老太太,从偏厅出来,一抬头就瞧见徐娴手中拿着的那一枝梅花。

    老太太的心口顿时抽了一样痛了起来,忍不住开口问道:“这花你折的?”

    徐娴吓了一跳,急忙低下头去,手中捧着的腊梅花如烫手的山芋一般,不知如何是好。原来武安侯府去了的大爷,年少时就及喜欢腊梅花,花园里的那些各色梅花品种,也都是他找了人四处弄来的,每年冬天,总是折了满屋子的梅花供着,老太太房里也从不缺这些东西。

    可自从他死了之后,这腊梅花便再也没有进过老太太的屋子。赵菁并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她今日让徐娴折了梅花,却是另有深意的。

    “是我让她折的。”见徐娴吓的话也答不上来,少不得替她开口。她素来会察言观色,也发现老太太看徐娴的眼神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以前徐老太太不愿意瞧见徐娴,没办法非要看她的时候,也总是一副瞧不上的不耐烦,可此时此刻,徐老太太看她的眼神中,却分明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感觉。

    赵菁笑了笑,从徐娴的手中接过了腊梅花,转头对老太太道:“我瞧着这梅花开的正好,就让娴姐儿折了一枝,送给你老人家在房里供着,这一枝是娴姐儿折的,枝干又老,花骨朵也茂,没想到她能选出这么好的一枝来。”

    赵菁不过是随口说说,可徐老太太心里因有心结,却不这么想。再看看徐娴,她虽然尚未完全长开,可女儿多似父亲,她和自己的大儿子确实长得很像,也难怪都这么喜欢梅花了。

    徐老太太尴尬的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来,对身旁的丫鬟道:“去取个花瓶来,好好供上,我这房里确实好些年没闻到过花香味儿了。”

    那丫鬟正要转身进里间的多宝阁上去取,孙玉娥笑着道:“老太太,我去取吧,她们哪里知道这梅花放在那个瓶子里才好看呢!”

    赵菁脸上神色淡淡的,看着孙玉娥进了里间,在八宝阁前看了半日,取了一个龙泉青花凤耳瓶来。

    “梅花清香幽静,腊梅颜色淡雅,这青花凤耳瓶虽然名贵,用来插腊梅,却也有些多余了。”

    孙玉娥刚捧着瓶子走到外间,就听见赵菁面带微笑的对老太太说了这句话。孙玉娥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娇艳的脸上带着一丝怒意,咬着唇瓣转过身去,将那青花凤耳瓶归位,重新选了一个唐三彩细颈花瓶来。

    赵菁看在眼中,只暗暗一笑,随即又道:“这细颈瓶瓶口太窄,这一枝梅花虽细,插在那里头,却也不合适。”

    孙玉娥此时脸色早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一样,气得手指都发抖了起来,放下手中的花瓶,早已不顾礼仪,转身问道:“那敢问姑姑,这梅花到底插在哪个瓶子里好呢?”

    赵菁早就料到孙玉娥有此一问,只是没想到她如此沉不住气,不过才换了两个瓶子,就忍不住质问了起来。

    看着孙玉娥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赵菁却依旧心情平和:“梅花自然是长在枝头最好,这就跟鱼儿活在水中,鸟儿飞在天上一般,不过是因地制宜,若是梅花被人强折了下来,那也只能选一个比较适合自己的瓶子,才能显出它的美来。就比如这一枝腊梅吧,本就不是什么名贵的种类,你选的那两个瓶子虽然名贵,却并不配它,若是外头人见了,势必不能先发现这梅花之美,反倒先被瓶子引去了目光,那我们折梅又是为了什么呢?”

    孙玉娥自诩聪慧,在老太太跟前混得如鱼得水,先听了这一席话却愣了半日,等想明白过来的时候,就瞧见赵菁已经喊了徐娴,将八宝阁上的一个青釉瓷瓶拿了下来,将那腊梅花插在了里头。

    老太太看了一眼这插在瓶子里的腊梅花,不禁感叹了一句道:“以前你父亲在时,也喜欢用这个瓶子插腊梅花,我这房里的摆设都换了几波了,唯独这瓶子还留着。”

    徐娴从来没见过徐老太太这样跟她温声和气的说话,心中虽然还有些害怕,可到底对自己的父亲有些好奇,便忍不住问道:“老太太,父亲也喜欢腊梅花吗?”

    徐老太太方才正沉浸在对儿子的念想中,冷不防听了这话,再去看徐娴的时候,越发就觉得她和徐思胜相像了起来,只点头道:“他就爱弄这些花花草草的,舞刀弄枪倒是放在了后头了。”

    徐老太太说起了大儿子来,心里不禁难受起来。赵菁心里也难受,她方才那一番旁敲侧击的,只怕孙玉娥自己都听明白了,可续老太太怎么就跟没听到一样。也难武安侯夫人的病越养越重了,有这样一个鸡同鸭讲的婆婆,这要如何才能心口不闷得慌呢?

    不过今儿的事情,总归也有好的一面,比如徐老太太对徐娴的态度,似乎是比之前好了一些。

    不多时,老太太这里果然摆起了早膳来,齐嘉宝和齐慧宝也由奶娘抱着过来了。他们两个虽然上桌吃饭,但都不自己夹菜,都是奶娘夹好了,放在跟前,两人老老实实的坐着等喂的。虽然赵菁觉得,都四五岁了,还不能自己吃饭,确实娇惯了一些,可想着各家有各家的规矩,便也没好开口。

    徐老太太这边的早膳,自然是要比外头丰盛一些的,一笼水晶烧卖、一碟芝麻凤凰卷、一盘千层蒸糕、一碗四喜饺、还有一笼小窝头,中间放着梅花簪心的六套小茶碟,里面分别是笋丝、萝卜丝、宝塔菜、乳黄瓜、糖蒜、酱花生米,边上另备着碧梗米粥,另外一人还有一盏酥酪。

    这些东西便是多了赵菁和徐娴两个人,也是吃不完的,更别说平常,不过也就是赏给下人吃了。

    东西一样样的上了桌子,到最后一人一盏酥酪的时候,孙玉娥稍稍朝着那丫鬟使了一个眼色,那丫鬟便小声对老太太道:“不知道今儿菁姑姑回来用早膳,厨房里没齐备,这酥酪少蒸了一盏。”
章节目录 第008章
    赵菁正纳了一罕,待要说话,却听得那方才还唬着脸的孙玉娥脸上挤出一丝笑来,细声细气对那丫鬟道:“我每日都吃,今儿就不吃了吧,把我这一盏让给菁姑姑吃吧。”

    老太太听了这话,只笑着道:“丫头片子,你倒是好心眼,如今你还长个子呢,正是要多吃的时候,我并不爱吃这个,把我这盏拿走。”

    赵菁略扫了一眼桌上的酥酪盅子,共有五个,按说也确实如那丫鬟所言,她今日并不在此用早膳,未齐备也是有的。可赵菁又想了一想,便觉得有些不对了,平日里徐娴也不在这边用早膳,看她那清瘦娇小模样,可不像是这样的膳食能养出来的。酥酪虽说做起来容易,但等闲大户人家也是吃不着的,单只有家下自己庄子里养牛的人家,每日里一大早让人你送了牛乳进来,这花费也不少的。

    赵菁略挑眉看了一眼,便见徐娴看着放在她眼前的酥酪,那一双一直带着几分惊恐的眸子还有些好奇,更是不自觉地咬了咬唇瓣,看样子,便不像是常吃这个的。

    “老太太客气了,我倒不爱吃这个,从第一天过来,就吩咐丫鬟告诉了厨房,不必做我那一份了,府上嘉哥儿、慧姐儿年纪都小,少不得留着给他们午后做奶糕吃的。”赵菁只淡淡的开口,眼神往徐娴那边扫了一眼,继续道:“也不知是婆子们没听明白丫鬟的吩咐,还是原本就少了别人的。”

    孙玉娥一听这话,脸上便没来由红了半分。因这牛乳金贵,每日里庄子上送来的,也只够府上几个主子用的,且最近外头待客常要用到,又要留着给一对龙凤胎晚上吃,便只能按着人头来做。而她偏生又喜欢吃,每日午睡了醒了,总要吃上一盏,因听说赵菁不吃,便把她这一份的份例给扣下了。

    至于徐娴的份例,老太太从没有管过她,厨房自然也不会做她那一份,顶多是老太太心情好的,另交待了喊她过来一起用早膳,厨房才会另外预备,哪里天天给她吃这个?

    徐老太太虽不是聪明人,可这多少年的经历也摆在上头,又见赵菁的眼神往徐娴那边过去,便也跟着看了一眼,只见徐娴一张小脸白虽然白白净净的,可上头却并没有什么血色。

    徐娴如今已十三岁了,按说这样的人家,又是这样正经小姐的身份,早应该出落的娉娉婷婷,婀娜多姿的了。可她却依旧是平板身子,衣服穿在身上,就像一个衣架子一样,站着的时候,也同芦苇杆子差不多,看着着实让人觉得可怜。

    这时候她那几根细瘦的手指正握着筷子,低头安安静静的吃自己盘子里的一只饺子,那手指细得比筷子都还不如。

    徐老太太只看了一眼,到底也有些不忍心,便开口道:“娴姐儿也太瘦了,多吃些吧!”

    谁知徐娴本就畏惧老太太,她这一出声,徐娴只当是自己又有哪儿惹了她不高兴了,吓得连忙放下了筷子,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不敢再动了。

    老徐太太原本倒是好心,可一见徐娴这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也没了兴致,便收回了视线,只一味吃自己的了。

    徐娴瞧见老太太那个样子,更是料定了自己又不知怎么得罪了老太太,垂着脑袋一味自责,忍不住朝着赵菁这边求助的看了一眼。

    赵菁这时候心里倒是明白了几分,单看孙玉娥那神情,便知道这里头定是有古怪的,便放下了筷子道:“怎么娴姐儿不常跟着老太太用膳吗?还这般讲规矩,我看着娥姐儿倒是随和好多,老太太跟前可不准留饭碗的,老太太还没吃完呢,你怎么就放下了筷子?”

    孙玉娥正为了这酥酪的事情心虚,偶又听见赵菁提起自己来,只能尴尬的笑了笑,继续吃自己盘子里的东西。徐娴也不敢不听赵菁的话,便也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的酥酪放到口中。

    那酥酪嫩滑香甜,入口即化,只轻轻的抿上一口,便觉唇齿留香。小姑娘不常吃这个的,更是喜欢的紧,徐娴才吃了一口,只觉得眉梢都飞了起来一样,忍不住又多吃了几口,没想到这一盏看着多,她居然一气儿就全吃完了。

    徐娴吃完了酥酪,又想着她平时在老太太这边从不敢多吃,今日这一顿早膳吃了这么多,又恐老太太生气,便忍不住低下头去,脸上也不由涨红了起来。

    这下徐老太太倒是奇怪了,虽然她平日里瞧见徐娴不喜欢,也不常关照她,可她毕竟是侯府的小姐,一应份例,也是同其他几个孩子一样的,怎么看她这样子,竟是像从来没吃过的一样。老太太忍不住就问了一句:“你平日里早膳都用些什么?”

    徐娴听了这话,心下又打起了鼓来。她平日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早膳,不过就是丫鬟们吃的时候,顺便去厨房替她拿一份,好一些的时候是馒头包子配上稀饭,不好的时候,只有几个干窝窝头也是有的,她住的院子里虽然没有厨房,但是有个茶房,里面烧了热水,胡乱泡着吃了也是一样的。

    孙玉娥见老太太问起这个来,心下也暗暗的紧张。她一开始并没有让人作践徐娴,可这侯府的下人哪个不是懂察言观色的,便是她没发话,那些个下人瞧着老太太对徐娴这架势,便也作践起了她来,谁会为一个□□生养的孩子说话呢!

    徐娴刚想如实相告的时候,抬起头的时候却瞧见孙玉娥朝着自己这边狠狠的瞪了一眼,她原本就胆小,这下便更不敢说了,只低着头小声道:“吃的和这里差不多,我原本吃的就多。”

    这话说的,便是赵菁听着都觉得有几分心疼,好好的一个侯府小姐,怎么就偏不如一个野路子?

    孙玉娥瞧见徐娴这么说,脸上只露出满意的笑来,翘起嘴角道:“你吃那么多,怎么还那么瘦呢!我整日里也不吃下什么,身上的肉倒多了几分。”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便也不去看徐娴,只转头看着孙玉娥道:“你这样正好,也不胖,女孩子原是要丰满一些才好的。”

    赵菁看着这架势,倒也不气徐娴不敢据实相告,毕竟她不过是客人,等料理完了侯夫人的丧事,就要走的。到时候孙玉娥若是还欺负她,她也没有法子,还不如如今顺着她一点,将来也好少得一些欺负。想明白了徐娴心中的想法,赵菁反倒觉得这姑娘比面上更懂事几分,只是懂事归懂事,一味的退让却也是于事无补的。

    用过了早膳,从赵菁便要去前头理事了。孙玉娥和徐娴走后,老太太看着博古架上放着的那一瓶腊梅花,把外头正招呼客人的张妈妈叫了进来。

    “你说娴姐儿如今怎么就越长越像胜哥了呢?”

    武安侯府故去的世子爷命叫徐思胜,以前在徐老太太跟前服侍的老妈妈们都喊他胜哥儿。张妈妈才进房,就闻到了里头的腊梅香气,抬头的时候便看见了那插在瓶子里的腊梅花。他是徐思胜的奶娘,瞧见这个更是不得了了,眼泪水梭梭的就落了下来,捂着唇瓣问道:“老太太,这可是娴姐儿给你的?”

    徐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道:“也不是,是赵姑娘让娴姐儿折的,也不知道怎么就选了腊梅花。”这时节虽说花不多,但侯府的后花园中也有着好几种梅花的种类,偏徐娴选了腊梅花,也不能说不是缘分。

    张妈妈这会子也稍稍稳了稳情绪,只低头用袖口压了压眼角,复又道:“我也瞧着娴姐儿如今越发像胜哥了,老太太您常说那种人有什么准头,也不知道从哪儿生出的野种来,就说是胜哥的孩子,偏胜哥去的早,也无从验证了,可如今越长越像了,到也少了这一份疑心了。老太太当日把她抱进来,不就是怕胜哥的骨肉流落在外吗?”

    徐老太太拧着眉头,点了点头道:“当日我也只是这个想头,可一看见她就想起她娘是那种人,我这心里就膈应的慌,如今这孩子一眨眼怎么也就这么大了,而且又像胜哥儿,我心里倒是有些不忍心了。”

    张妈妈听老太太这么说,当真就觉得跟老天开了一眼一样,心里也忍不住激动了起来,只开口道:“老太太若有这个心思,那就好好待她,姑娘大了,总要嫁人的,总不能老让下人指着她脊背说闲话。”

    这些年老太太虽然将徐娴抱了回来,可从未关心过半句,不过就是拨了丫鬟婆子去服侍,那些人因知道老太太不喜欢徐娴,哪有尽心服侍的,不过就是随便含糊着。她又是个下人,虽也是府上的老人,可也不能逆着老太太的意思办,因此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私下里略略关照几声也就罢了。

    徐老太太这下反倒好奇了,忍不住问道:“下人怎么说她闲话来着?”

    这些话老太太不问,张妈妈自然是不敢说的,如今在老太太跟前最得用的人是韩妈妈,自从徐思胜死后,张妈妈便主动的退居二线了。

    可如今老太太问了起来,张妈妈便也一五一十的相告了:“还不就是娴姐儿身世上头的事情,当初也不知道怎么就传了出去,如今府上的下人那个不知道她生母是那样的人,当着面没人说,私下里却说的不好听。”

    徐老太太虽然不喜欢徐娴,可她如今觉得徐娴长的像徐思胜,等于是承认了徐娴是自己的亲闺女,便开口吩咐道:“你是府上的老妈妈了,又是专管使唤下人的,要是听见有奴才这样背地嚼主子的舌根,就该拿出管家妈妈的气派,把那些人数落一顿,若是不听,便直接送去庄子上,一了百了了。”

    徐老太太这两年被孙玉娥哄的团团转,家里的事情基本上也都不管了,张妈妈哪里能料到她会说这些话,一时喜从心来,忙一个劲应道:“既然老太太发话了,那我可真就要整治整治几个专会嚼舌根的老刁奴了。”
章节目录 第009章
    外头的雪停了,赵菁坐在议事厅里铺着灰鼠椅搭的官帽靠背椅上,下头踩着脚炉,手里还捧着个青铜手炉,正怔怔的看着外头几个婆子在院子里扫雪。

    那树枝上雪被风一吹,一块块的落下来,砸在了地上便碎了一地。前几日的忙乱过了,赵菁很少有这样悠闲的时候,想着再过两个月,她从宫里出来了,还有大把悠闲的时光,便连心里都是暖和的。

    宫里宫外,家里家外的,哪个地方都不容易。赵菁虽然也明白徐娴的苦处,想着在这样的大家庭里讨生活也确实不易,可终究还是对她今儿早上没有能说实话耿耿于怀。

    再深想想,又觉得是自己多事了,在宫里的时候,赵菁早就练就了一套充耳不闻的神功了,哪怕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不公事,她也照样能当作看不见一样。是非两个字在心里明白就好,场面上要的,到底是明哲保身的功夫,她也是闲着蛋疼了,竟管起了别人家的家务事。

    赵菁想到这里,便悠悠的叹了一声,想着等这个差事完了,她也好进宫交差了。

    正这时候,忽然有几个小丫鬟从外头经过,嘴里叽叽喳喳道:“后花园扫雪的那两个婆子,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莫名就被绑了,说要撵到庄子上去,老太太身边的张妈妈亲自吩咐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赵菁自是没听见这些,却被门口那两个扫雪婆子给听见了,便拉住了那两个小丫鬟问道:“哪两个婆子被送到庄子上去了?”

    那小丫鬟便神神叨叨道:“就是后花园的那两个粗使婆子,一个姓马的,还有一个好像姓丁,我也不清楚!”

    “知道为得什么撵走的吗?”

    “这哪里能知道,我远远得不敢过去,就瞧见一群人拉拉扯扯的把这两个婆子给捆走了,按说她们两个平时做事还算利索的,只是话有些多,总爱啰嗦几句。”

    那扫地婆子一听,顿时挑了眉梢,好奇问道:“难道是说咱死去的侯夫人的事情?”

    小丫鬟没听懂这话,也好奇问道:“死去的侯夫人有什么事情,妈妈你也说给我们听听。”

    那婆子见她竟然不知,便挥挥手道:“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也学着嚼舌根做什么,仔细你娘知道了揭了你的皮。”

    那两个小丫鬟原就是被拉住了,这会子听她们这么说,也懒得理会,只拉着手一壁走一壁道:“好你个妈妈,瞧我以后还告诉你这些!”

    只等那两个小丫鬟走了,方才在一旁听了半日的另一个婆子也神叨叨的开口道:“怎么,你也知道咱死去侯夫人的事情?”

    那婆子吓了一跳,急忙捂着另一个婆子的嘴,瞧着四下无人,门口的那帘子又盖得严严实实的,这才小声道:“这你可不能乱说,我也是听厨房里的刘家嫂子说的,说咱侯夫人才过门几天,就喜欢吃酸的,让厨房做了好几次酸汤萝卜,且一应的荤腥都不碰,怎么送进去的就怎么端出来!”

    赵菁也是因为在椅子上坐得有些累了,正打算要出去溜达一圈,谁知才走到门口就听见了这两人的话,吓的只急忙就停下了脚步,稍稍往门边上靠了靠,贴着墙继续听那两人说话。

    “阿弥陀佛,这话你也敢乱听,听了居然也敢乱说出来,你这岂不是说,咱侯爷带绿帽子了?”

    那婆子正说的兴致昂扬的,谁知另一个婆子却不领情,还数落了她一顿,顿时心里就有些不得劲,只虎着脸道:“这不是你要听的吗?这会子跟我装什么正经人?”

    另外的婆子一听这话,也知道自己唬不住她,便含着笑道:“我是提醒你一番,你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再告诉别人,这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那可就不止撵去庄上那么简单了。”那婆子一壁说,一壁又叹了起来道:“其实你说的这个,我也略有耳闻,不然也不会这样直接问你了,你想想看,我们侯爷虽是二十五六的人了,可他毕竟是头婚,那日我可记得他在外头喝酒喝到了亥时二刻才进的洞房,子时不到宫里就来传旨了,这满打满算,也不过就半个时辰的时间,哪里就能成事了呢?”

    赵菁虽是从现代过去的,可听着这些老妈妈们讨论着侯爷的房中事,还是忍不住脸红了起来,不由扳着手指心中默默想道:半个时辰,那也有一小时了,怎么也算是平均水平之上了,哪里就成不了事呢?

    她正寻思着要不要出去反驳她们一下,只听那挑头的婆子也跟着道:“就是,出来的时候我瞧见了,身上的喜服还没解开,这哪里是行过房的样子?”

    赵菁的思绪一下子被两人的话给拉了回来,再回想一下几个月之前武安侯的那场婚事,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的不合时宜了。

    那时候边关未定,武安侯随时都要出征候命,这一出征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更别说能不能回来,可谁知就在这样的危机关头,连太后娘娘也觉得武安侯还要打一阵子光棍了,景国公夫人却表示愿意把顾三姑娘嫁过来。

    徐老太太是个憨实人,一听说有人愿意嫁给武安侯,还是太后娘娘赐婚的,高兴的几日睡不着觉,欢欢喜喜的就操办了婚事,总算是让武安侯上赶着入了半个时辰的洞房。

    这么一想,这顾三姑娘嫁给武安侯好像当真就不那么单纯了?赵菁正思绪乱飞,只听外头的两个婆子哄笑了一回,见院子外有脚步声传来,便各自散去了。

    孙玉娥住的地方叫玲珑苑,是除了徐老太太住着的松鹤堂之外,整个侯府最布置奢华的地方。比起之前侯夫人住的锦绣苑,其实也不差哪儿。

    可此时的玲珑苑正厅里头,地上却杯盏狼藉,恍若一阵狂风刮过。孙玉娥在松鹤堂中忍了好办日的气,总算是全部给撒了出来。

    地上的碎片虽然各中都有,唯以花瓶的居多。孙玉娥发泄完之后,只狠狠的喘了一口粗气,一屁股坐在黑漆铺猩猩红坐垫的玫瑰椅上。

    孙玉娥身边的大丫鬟春桃向门口站成了一排的胆战心惊的小丫鬟们使了一个眼色,小丫鬟们便做鸟雀一样的散开了。春桃看了一眼坐在上首锦衣华服的孙玉娥,脸上闪过几不可见的一丝鄙夷,随即只笑着道:“姑娘您快消消气吧,反正那人过几天就走了,横竖再忍耐几日好了。”

    “一个做奴才的,也在我跟前颐指气使起来,难道在宫里头做奴才的就不是奴才了吗?”孙玉娥气得牙痒痒,绞着帕子咬着唇瓣道:“在这武安侯府,还轮不到她说了算呢!”

    春桃看着孙玉娥气的满脸通红的样子,心下却有几分高兴,忍不住又讥笑起了孙玉娥来,说人家赵菁是奴才,她自己呢?当真是小姐当多了,就忘了自己的来处了,不过也就是个奴才罢了。要不是老太太抬举,她能有今天,当真是连自己几斤几两重都不知道了。

    春桃一想想自己,难免又叹息了几分,同样是下人,自己的命比起孙玉娥来,就差多了。

    “姑娘说的是,这武安侯府,还是姑娘说了算的。”春桃一面心中不服,一面却又不得不拍孙玉娥的马屁,如今她们全家都仰仗着孙玉娥过日子,她们原本是表姊妹,现在却是天壤之别的身份。

    春桃的奶奶韩妈妈是孙玉娥姥姥的亲姐姐,十几年前闹饥荒的时候全家投奔到了京城,靠着这一层关系在武安侯府落了脚,如今已经是徐老太太跟前的红人了。

    孙玉娥发过了一通火,这会儿倒是平静了几分,她方才在松鹤堂被气得不轻了,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子倒是有些饿了,便吩咐道:“你去厨房吩咐一声,说我今儿想吃蜜三刀,让她们做一些过来。”

    春桃听了这话,口中虽然答应的快,心里却又有些气氛,这孙玉娥明知道两人是表姊妹,却从来只把她当下人一样使唤,当真是让她咽不下这口气。

    侯夫人没进府之前,她也不懂这些,等侯夫人进了府,她才知道,大家闺秀身边的大丫鬟,也都是存着体面,端着尊贵的。就像赵菁那样,服侍过太后娘娘和皇帝的,走出来谁也不敢小看了她,可自己呢?领着大丫鬟的俸禄,不过还是做些端茶递水的活计。

    春桃从门口走了出来,一脚将地上的碎瓷片踢了老远,抬起头就瞧见韩妈妈从垂花门外走了进来,火急火燎的开口道:“姑娘,不好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张妈妈把老马家的,和老丁家的那两个婆子给绑走了。”
章节目录 第0010章
    韩妈妈的话没说完,人已经到了门口,一入眼便是满地的碎瓷片,见了这种光景,她顿时心疼的一下子忘了说什么好。这样的好东西,若是那出去当了,可不得值好多着钱呢。

    春桃见韩妈妈那皱在一起的眉头,便知道她心疼了,只在一旁道:“姑娘正生气呢,妈妈你又乱嚷嚷什么?”侯府的规矩,下人之前即便是亲属,也要按照规矩互相称呼,不然满府的亲戚家人,听着不像话,所以除了私下里头,春桃也都规规矩矩的喊韩妈妈一声妈妈。

    “姑娘就为了早上娴姐儿折梅花的事情生气呢?”方才选花瓶的时候,韩妈妈也在,虽说赵菁说的话是有些让孙玉娥尴尬,可人家赵菁是宫里头出来的姑姑,这说的话那是一套一套的,光听着就觉得有道理,孙玉娥不过是个小姑娘,如何能赶上她的见识,不过只能乖乖听着了。

    “姑娘快别为这个事情生气了,菁姑娘什么的,等过几日夫人的丧事办好了,她就走了,还能天长地久的在这侯府待着?姑娘倒是想想,这几日老太太可有什么不对劲的,我方才听说张妈妈忽然把后花园的两个洗扫婆子给绑走了,若不是老太太发的话,她可不敢呢!”

    虽说张妈妈是管下人这一块的,但人口采买都是韩妈妈张罗的,那两个婆子就是通过了韩妈妈的关系,往侯府里来的,韩妈妈少不得在里头收了银子,如今人被撵去了庄子上,她们少不得又要来找她疏通。这虽又是一个有利可图的差事,可好歹韩妈妈也要弄清楚了这其中的缘由,才能让孙玉娥去老太太跟前求情去。

    “老太太能有什么不对劲的,还不都一样吗?”孙玉娥这时候心里正不爽快,哪里听得下去这些,只气呼呼道:“不过就知道捧着宫里来的那个罢了,也不知道个亲疏,真是老糊涂了!”

    孙玉娥在韩妈妈跟前说话从不知忌讳,反正她们几个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些话自然不会传到徐老太太的耳中。

    韩妈妈见孙玉娥到底是小孩子脾气,说话又不经头脑,心下倒是着急了几分,只又小声道:“姑娘可别再闹小孩子脾气了,这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侯府这么大,保不准就隔墙有耳呢?姑娘还是小心些。”

    其实孙玉娥并不傻,只是从小被徐老太太宠成了这样轻狂的性子,这时候听了韩妈妈一声劝告,到也安静了下来,便开口问道:“韩妈妈,那被撵走的两个婆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倒是跟我说一说?”

    外头议事厅里,赵菁也回过神来,看着外头天阴阴的,也怪冷的,便又不想出去了,正打算折回去热凳子上坐着,就听见外头专管接洽的一个小太监来回话道:“姑姑,户部的堂官来收账本了,顺便问之前支出的银子可够使了,若不够要先预支着,摄政王恐要往南方出兵去,只怕过几天户部就要被掏空了。”

    太后娘娘发话,为安抚在外为国血拼的武安侯,武安侯夫人丧事上头的一应用度全部由户部支出,收入则全部全部归武安侯府所有。武安侯这一阵子又在外头一连打了好几个胜仗,连太后都这样慷慨了,因此各家的吊唁银子,也相当的可观。尤其是有几家有闺女待字闺中的人家,这一次的银子给的都很足。

    要出去打仗之前,人人都避之不及,深怕闺女嫁过门就当寡妇。如今瞧着人家打了胜仗,凯旋回京说不准又要加官进爵了,便一个个又贴了上来,这就是人心呐!

    赵菁虽然没怎么见过那个武安侯徐思安,却也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头一个嫁他的,大约是想给自己儿子找个便宜爹,这后头想要嫁他的,只怕都是想着一进门就能穿上的一副正二品的诰命服了。

    不多时,小太监便引了户部的堂官进来。上一回因为太后娘娘的恩赏,赵菁是跟着传旨的太监和户部侍郎曹大人一起来的,这一次来收账本,自然是不会惊动到那么大的官了,便是不来一个堂官,只来一个跑腿的小厮,其实也是无大碍的。

    沈从才进来的时候,便瞧见一个肌肤雪白如玉、一双杏眼比一般人都大了一整圈、表情肃然中带着一丝闲适的姑娘坐在上头。

    他只是一个户部堂官,并没有入过朝,自然也没瞧见过宫女是个什么样子,但只听曹大人也一口一个菁姑姑的喊,又想着那人是皇帝跟前服侍的人,必定是有了年纪,听上去不说四五十,也有三十四的模样,谁知道竟是这样一个秀眉画目、风髻雾鬓一样的美人。

    “菁……”姑姑两个字一时说不出口,舌头打了个结,好容易才挤出了出来:“姑姑……”

    赵菁见了来人,不过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模样老成,国字脸盘,皮白眼大的,倒是标准的国家公务员的样子。见他愣了一下,便堆上了笑,起来先对他福了福身子道:“大人怎么称呼?”

    这时候沈从才才清醒了过来,只急忙拱了拱手道:“不敢,在下是户部的沈主事,今日来受曹大人之托,来姑姑这边收武安侯府的账本。”

    赵菁方才早已将账本整理过了,如今正放在厅中茶几上,便让一旁站着的小宫女拿过去送到了沈从才的面前,坐了下来道:“沈大人先看一眼,看清楚了之后再取走,省得到时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又要劳您再跑一趟。”

    沈从才坐下来,翻开账册低眉看了一眼,见上头各条名录写的清清楚楚的,并不像是忙乱时候胡乱登记的,正想开口要问,那边赵菁倒是先了口道:“给沈大人的这一本是我后面誊抄过的,之前的太乱了,又有好些涂改的,只怕你们看不清楚,账目都是一样的,上回支的银子还够使,若是有多的,将来也一并归还户部。”

    赵菁的声音温软优雅,她们当宫女的,说话都讲究气定神闲,声音要做到不温不火,便是心情不好,在主子跟前也要端着笑脸,这是最基本的素质。

    沈从才安安静静的听着她说话,连呼吸的动作都变的小心翼翼了起来,生怕自己出的气大了,扰着赵菁这样珠圆玉润的声音。

    “哪里的话,在下出来的时候,曹大人还一再的吩咐,说太后娘娘的旨意,让好好操办武安侯夫人的丧事,可惜最近连年征战,所以户部的银两有限,因此只支了一部分,还等着姑姑您派人再去取呢!”

    沈从才说的是实话,这些年户部就只差寅吃卯粮的,一有多余的银子,就充军饷去了,若是这边多拿了一分,那头就要少一分,真是一点儿盈余也没有。

    赵菁在宫里这些年,平常听太后和摄政王耳提面命的,又如何不知道呢?所以这次她也是卯足了劲儿,用最少的银子,来办一场看上去相对体面的丧事,毕竟这也是皇家的颜面。换了别人,一想着是朝廷出银子,不铺张浪费也就算了,必定也是要中饱私囊,好好的捞一笔的。

    “户部的难处我也知道,银子就不用再支了,只巴望着那多余的银子都能用在刀刃上,这样也不枉费太后娘娘的一片体恤之心了。”赵菁是在替郑太后办事,因此不管自己有多辛苦,断然也不敢多说一句,只颂太后的恩典便是了。

    沈从才在户部也打滚了有些时候了,还从来没见过有送上门的银子不要的人,心里越发对赵菁又高看了一眼,忍不住开口道:“姑姑连日辛苦了,下官一定如实回曹大人,更要谢太后娘娘的恩典。”

    这官话说了一箩筐,小宫女上了一盏茶来,沈从才便坐在那边翻看账本,手里的算盘拨得噼啪作响。赵菁低着头,手里捧着茶盏,略出神的往外头看。户部的账本已经交了,等过两日给徐老太太的账本也交了,她的事情大差不差也就完事儿了。

    武安侯府自有家庙祖坟,武安侯夫人的墓穴也开始动工了,等过了七七四十九日的时候,将武安侯夫人的棺椁停放在家庙里头,只等着墓穴盖好了,武安侯夫人便可以入土为安了。

    赵菁想到这里又觉得无趣,若这武安侯夫人真如那些嚼舌根的婆子说的一样,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嫁给了武安侯,偏又掉了孩子,死在了他们家,这一辈子当真是白活了一样的。不过更亏的必定是那位武安侯,也不知道他在前线,到底知不知侯府的这些事情。

    赵菁正胡思乱想中,忽听见算盘子噼啪一声,沈从才已经看完了账本,将那算盘拿在手中习惯性的晃了两下,倒是让赵菁吓了一跳。

    赵菁尴尬的往沈从才那边看了一眼,正待发问,见沈从才已经抬起头来,朝着自己拱了拱手道:“菁姑姑这账本实在精细,里头的价格也确实公道。”多余的话沈从才便没有说,这里头有几项开销是和内府一样的,可内府那些价格,沈从才就不好说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从里面捞油水,他一个小小的户部堂官,自是管不着的。

    “那就辛苦沈大人走这一趟了。”赵菁见他站了起来,知他必定是要告辞了,这时候茶也凉了,多喝一盏也是无话,赵菁便顺着他的心思说话了。

    沈从才点了点头,瞧见外头天气又阴,又像是要下雪的样子,想着下午还要去户部应卯,便告辞了。
章节目录 第0011章
    玲珑苑里头,小丫鬟们刚将地上的碎瓷片都清扫了干净。孙玉娥捧着一盏银耳羹悠闲的喝了起来,一边听韩妈妈回话。

    “我方才瞧着她们两人被绑走了,便偷偷去的过去问了一声,那两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情,听说明儿就要被打发到庄子上去,我又问了绑她们过去的婆子,说是张妈妈说她们两个口角不干净,说了主人家的闲话,所以要撵去庄子上。”

    孙玉娥临要到嘴边上的勺子便松开了,眼皮向上翻了一下,问道:“她们都说什么闲话了?”

    其实这府上最近流行的,也不过就是两条闲话,一条是侯夫人怀的孩子似乎有蹊跷,另一条便是关于徐娴的身世,都这么些年过去了,时不时还有人提起来。

    “好像是说二小姐的身世来着。”韩妈妈眉眼眨了眨,看着孙玉娥的反应。再真切的流言蜚语,若是时间长了,总会有人遗忘的,可关于徐娴身世的留言,整整十多年来,时不时就要在侯府中被提起来,这其中的原因,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说了就说了,就她那身世,难道还不让人提起了吗?老太太必定是受了张妈妈的挑唆,这才发火的,我们侯府向来不是一个专行独断的地方,难道连让下人说真话都不能吗?”孙玉娥淡淡的说了一句,想起今儿早上的事情,还略略觉得有几分憋闷,偏偏老太太对赵菁奉若上宾,人家都说了不想去松鹤院吃饭了,还巴巴的每天都派了人去请。

    一碗的银耳莲子羹下肚,孙玉娥倒是觉得有些饱了,方才在松鹤堂受过的气也消了一半,想起徐娴那谨小慎微的模样,孙玉娥还有些不屑,只想了想道:“妈妈你放心,等明儿我就问问老太太,她们倒是犯了什么错,要被撵去庄子上,老太太心眼最善,必定是回让她们回来的,总不能真的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撵人了,那这侯府有多少个下人也不够她撵的呢!”

    韩妈妈要的就是孙玉娥这一句话,孙妈妈在的时候,她说不上话,如今孙妈妈走了,好容易她有了几分能耐,总不能让那张妈妈的风头又盖过了自己。

    却说赵菁亲自送了他到二门口,听见正门那边又吹吹打打了起来,大约是又有吊唁的人来了。这时候适逢年底升迁考核,进京的官员也多,武安侯如今挂帅出征,他家里老婆死了,各地的官员必定是都要来凑个热闹的。

    赵菁想着前头那些人未必认识,来的人也必定也是官绅,倘或照顾不周反倒被人笑话,只说连太后娘娘指派的人也未必靠谱,因此便想着往前头去瞧一眼,好歹她一个宫里出来的,遇上一般的女客,招呼一下一声也不算失礼了。

    谁知才走了几步路,就瞧见老太太身边的张妈妈火急火燎的就迎了上来,见了赵菁便连忙开口道:“菁姑娘,外头门房上说,来的是摄政王妃和他家里的几个侧妃。”

    摄政王妃身子不好,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平常也从不参加各府上的大小事情,就连有时候王府主事,她都能避退三舍,只让几个侧妃去张罗,如今亲自来给武安侯夫人吊唁,这可是极大的恩典呢。

    赵菁反射性的拢了拢头发,脸上挤出一丝惯有的笑来,回想了一下上一回见摄政王妃的时候,好像是去年除夕的宫宴了。

    摄政王妃的身世说起来也着实让人尴尬,她本是前朝的公主,先帝尚未称帝的时候,为了挑拨摄政王和先帝两兄弟的关系,旧帝将年仅十三岁的公主,指婚给了当时还只是一个先锋将军的摄政王。

    那时候公主下嫁,何等风光,婚后公主和摄政王爷确实琴瑟和谐,恩爱不移。只是儿女情长,如何能比得过男人之间的家国大事,摄政王一边宠着公主,一边照样还是帮着先帝造了反,将自己的岳父送上了断头台。但两人毕竟是有过真情的,大雍开国之后,不管有多少人提起摄政王妃乃前朝余孽,摄政王爷从来没有让人动她分毫。

    只是,即便如此,在赵菁看来,她还是一个可怜之人。

    摄政王妃比旧年宫宴上见到的时候更瘦了,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白纸,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鬓边却已生了华发。比起和她同龄的太后娘娘,当真是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服,鬓边带着一枝白玉簪,整个人看上去淡得像是从画上出来的。见赵菁过来,唇边却硬生生的挤出一丝笑,赵菁一眼就看清了她眼角的皱纹。

    “王妃怎么亲自过来了,武安侯夫人若是地下有知,只怕也瞑目了。”赵菁一壁说,一壁接过丫鬟递上来的三炷清香,送到摄政王妃的面前。

    摄政王妃便伸手接过了,眉眼却还落在了赵菁的脸上,愣怔怔的看了半日,只等身后的老妈妈提醒了一句,这才回过了神来,面上略有尴尬之色,转头向着武安侯夫人的灵位鞠了三躬。

    赵菁便亲自过去,替摄政王妃上了香,扶着她往偏厅里头坐下。几个侧妃上过香,也都跟着过来了,摄政王妃便淡淡道:“你们都坐吧,我和菁姑娘说几句话就走。”

    赵菁和摄政王妃也不过就是点头之交,算不上什么交情,自然也不知道她要和自己说什么。况且,但凡是沾到摄政王这三个字的,赵菁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打心眼里觉得发毛,恨不得能躲的远一些。

    她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徐老太太来了。

    换做是一般人,徐老太太必定是不出面的,她如今是正二品的诰命,除了在几个大雍朝绝无仅有的正一品诰命的老封君面前,徐老太太还需要低头之外,其他人倒是不必了。

    只是正一品的老封君谁也不会来参加一个晚辈的葬礼,因此需要徐老太太亲自出马的机会还当真不多。可是今儿摄政王妃都来了,她要是还躲在自己的松鹤堂里头,那到底有些不像样了。

    也是爱躲懒的,不常出来走动,现如今身子骨还算硬朗,全靠她年轻时候吃过了苦头,底子好,又养尊处优的养着,这才好些。

    只是毕竟老太太现在也近六十的人了,也多少要保养保养的。可一回头又瞧见了摄政王妃,赵菁又觉得,最该保养的人不是老太太,而是王妃。

    瞧着跟她来的几位侧妃哪一个不是面赛芙蓉、眉似新月、身段妖娆的,可她堂堂正妃,却落得如此田地,看着也真叫人可怜。

    “老太太快起来吧。”摄政王妃虽然体弱,但她毕竟是前朝的公主,一应的举止形容,可谓是气度不凡。便是颦眉蹙宇之间,也都有着徐娘半老的风韵。赵菁不禁在想,也不知道二十多年前,这摄政王妃该是如何的天香国色。

    王妃只是虚扶了徐老太太一把,可徐老太太却并不懂这些皇家礼数,只当是王妃真的要扶她,便一手拉着王妃的手,带着力气要起身,可王妃是何等羸弱的身子,哪里经得起?幸得赵菁反应快,连忙伸出手去,一把扶在了王妃的手腕处,王妃才不至于被徐老太太给按倒下了。

    几个侧妃瞧着王妃这摇摇晃晃的身形,脸上竟还掩不住一丝喜色,这难道是盼着她早早的去了?要坐她的位置不成?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要出宫的原因,赵菁这熬了十多年忍着不去打抱不平的性子,愣生生又被逼得气急了起来。

    “武安侯夫人还在厅里头停放着呢!几位侧妃既是来吊唁的,好歹这拿出几分悲色来,别丢了王爷的脸面,白让人笑话了。”赵菁这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她算哪根葱?连摄政王的侧妃也敢教训起来了。况且这里头还有两个是她以前认识的闺秀呢……怎么一出阁见了男人,就变得这般恬不知耻来了?

    几个侧妃听了这话,脸色多少也变了变。可赵菁是太后身边的人,她们就算有怨恨,也实在使不上力气。况且这几人中也有之前认识赵菁的,知道她在皇上和太后跟前都吃的开,依稀听宫里人说,就连摄政王看见她,也都是和颜悦色的。

    若是赵菁知道这个传闻,一定会竭力否认的,那黑脸包公一样的东西,什么时候对自己和颜悦色过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徐老太太也忽然间就弄明白了一件事情,赵菁连摄政王的侧妃都敢这样公然不给面子,那她还有什么事情不敢的?自己以前好像对她还不够礼遇!

    “茶怎么还没上来?”老太太想了想,赵菁这是在给自家办事,好歹护着点她,便拉着嗓子问起了话来。
章节目录 第0012章
    偏生老太太是个大嗓门,这一嗓子喊出来,倒是把几个心里正讪讪的侧妃们吓了一大跳。几个婆子闻言便要下去崔茶水,赵菁知道这些人平素讲究,武安侯府那几个待客沏茶的丫鬟却什么也不懂,便小声使唤了常跟在她左右的一个小宫女道:“你去茶房沏茶来,不要用平常待客的茶。”

    小宫女会意,跟着婆子们去了茶房,几个侧妃的脸色也好了许多,只是看她们这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倒像是万分不情愿才来的这里,脸上掩盖不住那一丝不耐烦来。

    “我听王爷说,武安侯夫人的丧事是你操办的,便想着过来瞧一瞧,只是前些日子实在起不来身,所以就耽误到了今日。”

    众人各自落座后,摄政王妃淡淡的开口,她的嗓音有一些干哑,是那种长期喝中药之后嗓子被烧坏了音色。也不知为什么,赵菁听了她这话只觉得心尖上略略有些疼,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

    “王妃的身子不好,在家养着就好了,侯夫人刚出殡那两日,王爷已经来过了。”

    赵菁不知道王妃是什么意思,明明是来悼念武安侯夫人的,可她话中字里行间透出的意思,倒像是专门来看自己的,赵菁自己也有些弄不明白了,心道大约是自己想多了,她和摄政王妃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若说真有特别的交情吧,那大概是五六年前,宫宴那日下了一场大雨,也不知怎么王妃却忘了带伞,便在自己的下处换了一身衣裳,说起来,那也算不得什么情分。

    “他来是他来,我来是我来,我们如何是一样的呢!”王妃脸上的神色很是寡淡,只偶尔言谈间眉梢微动一下,却也可见当年的风采。

    “您身子骨不好,何苦跑这一趟,没得让老身瞧着担忧,这偏厅火炉子又不暖和,王妃不如往后头坐一坐吧?”徐老太太是实诚人,见王妃这样病病歪歪的模样,便也忍不住开了口。

    这话一出口,那几位侧妃脸上的不耐之色就更多了几分了。王妃抬起头扫了那些人一样,略踌躇了片刻,只笑着道:“改日吧,今儿天气不好,外头眼看着又要下雪了,我们就先回府去了。”

    外头确实又飘起了雪花来,小宫女的茶也正沏好了送了过来。赵菁看着摄政王妃苍白的脸色,亲自奉上了一杯茶道:“王妃先喝一杯茶暖暖身子,再着急走,也不急在这一时。”

    据赵菁推测,这几位侧妃必定是不想走着一趟的,可是因的知道王妃要过来,又怕摄政王回府之后嫌弃她们不够贤德,便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跟了来,自然是希望露个脸就走的。好在赵菁用来招待她们的是宫里的好茶,又有那小宫女掌握了火候,一杯热茶下肚,到底也能消几分她们的不满。

    “既然如此,那我就喝完了这一盏茶再走吧。”王妃瞧见那几人容色似乎有平静了起来,便点了点头,低眉抿了一口热茶。

    徐老太太也喝了一口,立马就品出这茶中的不一样来了,只好奇问道:“这小丫头,瞧着跟我们府上的丫鬟也没什么两样的,怎么沏出来的茶味道却不一样呢?果真是宫里出来的都是好的!”

    赵菁来了武安侯府十几日,自然知道侯府虽然富贵,却没有什么根基,吃穿饮食上头,只在贵而不再精。至于徐老太太平常喝的茶嘛,必定也是好茶,从那些好茶也可推断出来,武安侯倒是一个孝顺的儿子。只是这样的好茶,给了她也平白糟蹋了而已。

    “老太太快别浑夸她了,她懂什么,只不过就是用的茶好,水也好罢了。”赵菁见老太太一口下去,茶已经见底了,便亲自起身,走到了一旁的茶几边上,将那西施壶提起来,又替她满上了一盏。只见那茶色澄清,毫无杂色,顺着凤凰三点头的流水,茶香袅袅,早已经让人沉醉其中。

    原本几个侧妃对赵菁很是不屑,心中还带着几分怨气,想着她不过一个小小宫女,还敢在自己跟前拿大,竟口出狂言,可如今见她举手投足之间丰姿冶丽,气韵非凡,反倒在气势上先被她压倒了几分。

    “这茶我倒是吃出来了,应该是梅蕊碧螺春,水我倒是吃不出来了。”

    王妃这话一出,连赵菁都忍不住抬了抬眼皮,倒是有几分讶异道:“王妃如何知道这梅蕊碧螺春的?我只在宫里头给太后娘娘吃过一回。”

    几个侧妃原先只觉得茶香,却说不出个道理,如今被摄政王妃这么一说,也都明白了几分。所谓梅蕊碧螺春,其实就是将碧螺春将盛开的梅花,在碧螺春上头盖上一天一夜,等泡茶的时候,这茶叶便有一种梅花的幽香。

    “王爷曾经跟我提起过,说是尝过一回,此生难忘。”

    赵菁这才想起来,那日恰逢摄政王去找太后娘娘议事,她不小心将原先准备好的茶叶弄混了,这才沏了这么一杯茶出来。不然的话,太后娘娘入口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有个差池?那日她原本是想请罪的,却不想摄政王反倒夸这茶水好喝,太后娘娘便赦免了自己。

    闲话又说了几句,王妃的眼神却一直落在赵菁的身上。几个侧妃早已经觉得有些奇怪,又听王妃方才说起摄政王来,早有自恃聪明的人开始思考了起来。听说这赵菁再过两个月就要出宫了,难道是摄政王看上了她,想要纳回家做一房姬妾?

    她虽然身份不尊贵,可毕竟是服侍过太后的人,进了门肯定也是一个贵妾,侧妃的位置不过三个,如今均已有人了,大家都等着王妃什么时候咽了气,便卯足了劲往上爬呢!

    一想到这里,有人看赵菁的眼神就略微有些异常了。

    赵菁自己却全然没有这自觉性,仍旧和王妃笑着说话,一旁的徐老太太也挺好奇,又见赵菁并没有说着泡茶的水从哪儿来的,便忍不住问道:“菁姑娘,你光说了这茶从哪儿来,那这水又是哪里的水?我家这几口井水的味道可不是这样的。”

    赵菁没想到老太太还纠结着这个事情,便信步走到了门口,早有小丫鬟上前挽了帘子,一阵寒风将要灌进来的时候,赵菁忽然想起王妃身子骨不好,只连忙回过了身来,对老太太道:“这是前两日我让小丫鬟们在梅花枝上收集的雪水,用来沏茶比井水好一些。”

    若是还在了现代,赵菁也是不会敢这个时髦的,还不知道那雪水化了之后,里面有多少p25的粉尘呢!不过古代没有工业污染,最大的污染也就是燃烧秸秆,侯府这一带人烟倒是不多,这雪想来是干净的。

    老太太心中暗暗思忖,怪到别人说做一天乡下人,就一辈子都是乡下人了。她便是怎么想也想不出这样的风雅事情来。

    祭奠也祭奠过了,茶也喝过了,赵菁和老太太亲自送了摄政王妃出门。寒风中王妃的身子越发显的瑟缩,赵菁将一旁丫鬟捧着的手炉塞到她的手中,谁知王妃竟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神色中带着几分欲言又止来。

    赵菁心下也不由打起了鼓来,抬眸时却正瞧见那几个侧妃投来的如针尖一样的目光,顿时让她吓出了一身冷汗来。她又细细回味了一下当日在永寿宫丹犀下周熠那看她的眼神,好似真的把自己当了猎物一般。

    被摄政王妃拢在纤细指尖的手微微僵硬了一下,赵菁抬起头的时候,只看见摄政王妃眸中那个有些惊恐的自己。

    “你好好保重,我这就走了。”

    正当赵菁不知所措的时候,摄政王妃留着这一句话,松开了赵菁的手转身离去了。

    外头的风雪迎面飞了过来,赵菁就这样在雪地里站了一刻,身后的小丫鬟这才开口道:“姑姑,王妃已经走远来,我们也回去吧。”

    赵菁一个闪神,堪堪回过头来,心里却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她常在宫里行走,有时候难免也会听到一些闲话,关于这摄政王妃的病,太医院的几个太医也都说不清具体的症候,只说再这样下去,不过也就是一年半载的光景了。

    赵菁想起刚才摄政王妃握着自己的那一双冰凉的手,低下头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这样的美人,偏偏就这般的薄命呢?
章节目录 第0013章
    雪下了大半日,松鹤堂的院子里,早已经堆积起了薄薄的一层积雪。几个婆子拱肩缩背的从外头进来,进了外头的抱厦,只屈膝回道:“回老太太,菁姑娘说今儿晚上就不过来用晚膳了,她就在外头用一些,让老太太不必再等她了。”

    对于赵菁来说,虽说只是个宫女,但也没少吃到宫里的山珍海味,太后娘娘仁厚,对她们身边服侍的过的宫女都很优待,饮食起居方面,必定是一般刚进宫的小宫女不能比的。况且赵菁素来喜欢清淡,从这几天老太太那边的菜色观察来看,老太太倒的确是个荤素不忌的性子。只是……若放在跟前的是一道荤菜,赵菁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了。

    与其这样,倒不如不去吃了好,况且这会子雪又大,大雪里跑这一趟又冷,赵菁便更懒怠着动了。

    那传话的婆子刚走,韩妈妈便在一旁开口道:“老太太昨儿不过就是客气说要给菁姑娘送过去,没想到她今儿还真不来了,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有这样的气魄,寻常人谁还敢不给老太太您的面子呢?”

    这话聪明人都能听出这其中的几分不待见,可徐老太太愣是没听出来,还当韩妈妈是玩笑话,只笑着道:“你方才不在外头,可没瞧见这菁姑娘的厉害,连摄政王府上的几个侧妃她都敢当众呛人,亏得那几个涂得花红柳绿的也就怕了,还没在她跟前吭气,可见她是真厉害了。”

    韩妈妈原本想酸赵菁几句,没想到老太太压根没朝着她的想法发展,顿时觉得有几分无趣,便也只能陪笑道:“她是宫里服侍过太后和皇上的人,大约也确实可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徐老太太听了,只笑着道:“那叫有气势,可不是随便能装出来的。”她这会子还沉浸在方才赵菁那股子不卑不亢的和摄政王妃说笑的气氛中,只觉得那才是宫里出来的人的范儿,心下还有几分倾佩,便吩咐道:“你闲话少说了,快去厨房吩咐一声吧,让今儿把菁姑娘的晚膳直接送外头去。”

    韩妈妈见老太太这会子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便也只乖乖的退下了,去外头吩咐小丫头子去厨房跑腿传话。她这厢刚出去,那厢张妈妈就从外头进来了。

    “那两个婆子已经绑了起来,明天就送庄子上去。”张妈妈看了一眼,见赵菁没过来,便笑着道:“这么大的雪,只怕不好让菁姑娘风里来雪里去的,奴婢这就派人去菁姑娘那边说一声,就让厨房把晚膳送过去吧。”

    徐老太太便摆摆手道:“不用了,我派人去请过,她是不过来了,我已经让韩妈妈去吩咐厨房送晚膳过去了。”

    张妈妈听了这话,这才笑眯眯的点了点,今儿的事情若不是托赖着赵菁,老太太只怕压根不会想起大爷来,若想不起大爷,便也不会处置了这几个随便说娴姐儿坏话的老婆子。说来说去,都是赵菁的功劳,张妈妈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若是侯夫人也有菁姑娘一半厉害,这家里也不能让孙玉娥说了算啊!

    只可惜……侯夫人是病西施,整日只在自己的锦绣苑呆着,在老太太跟前也都是应景儿一样的。

    “你这老婆子,好好的叹个什么气呢?”老太太是个乐天的性子,最不习惯有人在她跟前哀声叹气的,听见张妈妈这一声叹息,便忙不迭就问了起来。

    “我是想起了夫人来了,她若是身子骨硬朗些,能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将来好好打理着咱们侯府,老太太要省多少心思呢!”

    徐老太太对这儿媳妇算不上满意,刚开始的时候也因为皇恩浩荡高兴过一阵子,等儿媳妇过了门,儿子又走了,徐老太太也就没了这股热乎劲了。再后来听说她有了身孕,老太太又高兴了一阵子,后来孩子又莫名其妙的没了,老太太就又把她丢到了一旁,直到后面跟着她嫁过来的人说她快病死了,老太太这才又进宫为她求太医去了。

    可若要论真理,这一对婆媳,当真是有名无实的。不过现在想一想,人都死了,提那些还干什么呢?徐老太太如今只想着徐思安能早一些回来,守过了这一年的孝,他又是京城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钻石王老五。

    “老二倒是有些日子没写信过来了,也不知道他在外头好不好,这仗到底哪天才能打完?好好的媳妇,才处了半天就没了……”徐老太太想到这里,倒是又有几分伤心了起来,好歹也是有过他们徐家骨肉的人。

    张妈妈原本也只是一感叹,没想着勾起老太太的伤心,这时候见她垂下了脸来,到觉得是自己的不是,拧着眉头想了半日,心里倒是有了个主意,便悄悄的对老太太道:“老太太,我听说菁姑娘过两个月就要出宫了,也不知道真不真?”

    宫女要出宫,外头臣子家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赵菁的情况不太一样,她原就是因为要出宫了,所以太后娘娘下了恩典,让她出来给侯夫人料理丧事的同时,看看外头的光景。所以,对于赵菁要出宫这件事情,侯府上下倒是有不少人知道。

    “可不就是真的,我还寻思着呢,菁姑娘人又聪明、又能干,又是再太后娘娘和皇上跟前当差的,她咋还一心一意的想要出来呢?莫不是外头有人家了吧?”

    其实在古代,赵菁这个年纪,若不是已经有了人家,想要现找一个还当真不是容易的事情,二十五岁的高龄,那都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就算是找续弦的,只怕还嫌弃她年纪大不好生养了呢!

    “这我倒是没听过。”张妈妈顿了顿,面上略有失落道:“若是有了人家,那这事情倒是不太好提了。”

    “你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还不快说?”老太太性子急,见她话说了一半,便急忙就问了起来。

    张妈妈便笑着道:“我瞧着菁姑娘给咱们府上管事这一个多月来,家里上下都比之前规矩了许多,当真是管家的一把好手,我之前听外头说有宫里出来的有资历的老嬷嬷们,专门去大户人家给小姐们讲规矩的,我瞧着如今大姑娘和二姑娘也不小了,老太太是不是也寻思着给她们也请个先生来学一些规矩?”

    张妈妈暗中观察了这么些年,老太太对孙玉娥是真的喜欢,诚心实意的当自己亲孙女看待,那将来必定是要给她找一户好人家的。打着武安侯府义女的旗号,就算不能嫁入豪门,但一般的小官宦家的正妻,总是逃不掉的。那既然这样,这孙玉娥的规矩,就必须要好好的学一学了。如今徐老太太这样看重赵菁,若是能把赵菁留下来,一来,正好可以挫磨挫磨孙玉娥;二来,有赵菁护着,孙玉娥也不敢太欺负了娴姐儿。

    老太太听了这话,心中倒是有些意动了起来,只是赵菁一看就是那种高贵出尘的模样,让她在府上当个女先生,徐老太太只怕她不答应呢!

    “主意倒是不错,只是也不知道这菁姑娘愿不愿意?”老太太拧了拧眉头,她这一把年纪的,不张口也就罢了,若是张口又被回绝了,好歹有些下不来台。

    张妈妈见老太太这样,便笑着道:“老太太别着急,我听外头说,但凡这宫里出来的姑姑们,若是想找活计,都往一处叫醒月楼的地方去,我们到时候派人打听着,若是菁姑娘果真也去那边挂单找活,我们便下个帖子把她请来,也省了老太太您的尴尬了。”

    醒月楼是一处茶馆,是由一个从宫里出来的姑姑开的,如今生意虽好,她却还想着宫里头和自己一般遭遇的姑娘们,若是有出了宫的姑娘一时难烦的,到她这边挂单登记,凭她的人脉见识,总能给对方介绍一个好去处,久而久之,有些达官贵人家想请宫里姑姑回家的,便提前回去她那边打探着,过些时日有哪些姑姑们,会从宫里头出来,到时候也好下了帖子去请。

    赵菁虽然知道这个地方,但她如今倒是还没想到这一步,眼下只等着从宫里出来便是头一等的大事,至于后面怎么过活,等出了宫,她就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想了。

    其实想一想,宫女这一辈子就够可怜的了。在宫里的时候步步惊心,过的胆战心惊。出了宫年纪也大了,若是嫁不出去,便只能呆在家里做一辈子的老姑娘。这虽然对赵菁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她也必须做好了每日被洗脑嫁人的心理准备。

    赵菁在床上翻了一个身,仍旧是睡不着,晚膳虽然没有过去老太太那边用,可送过来的菜居然也是荤菜占了一大半,赵菁也没有多少食欲。难道是因为自己太瘦了点,老太太怕自己身子骨也不结实?操办不好侯夫人的丧事,特意要给自己补一补?
章节目录 第0014章
    虽然睡得不怎么安生,但第二天一早,赵菁照例还是起了个早。这该死的生物钟当真是让赵菁自己也无奈了起来。揉着有些发胀的脑仁,赵菁在房里梳洗过后,徐老太太那边又派人来请了。

    赵菁原本还想回绝,可想着昨天晚上已经没过去了,弄的厨房里的婆子冒雪送了一大桌的菜过来,今儿若是再不过去,只怕侯府的下人也要嚼起舌根来,说她仗着是宫里来的,就在老太太跟前拿大呢!

    赵菁淡淡的看了那婆子一眼,视线正巧在她鞋面上扫过,那婆子忙道:“姑娘放心,昨儿扫雪的那两个婆子已经打发掉了,今天一早路上的雪已经扫干净了,保证湿不了姑娘的绣花鞋。”

    赵菁听了这话倒是想笑,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难道昨日捆了那两个婆子走,竟然只是因为她们扫雪扫得不干净了?昨儿她说赏板子的时候,不过也就是吓唬吓唬她们,难不成有人把她这话传到了徐老太太的耳中。

    只是……单单为了这个理由,就把人捆了送到庄子上去,这徐老太太看着一团和气的,难道骨子里也有几分血性?

    赵菁想到这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都来了一个多月了,若是这一个多月还没摸清楚徐老太太的性子,那她在宫里头这十年,早不知道脑袋搬家了多少次了。不过……下人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只好跟着应了:“我走路小心些,也就不会湿了,难为妈妈还想着。”

    一路从前院来到松鹤堂,果然路上的雪比昨儿打扫的干净了很多,大约是下人们当真以为那两个婆子被撵去庄子上是因为雪没扫干净的原因。

    赵菁来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里面孙玉娥用甜得发腻的话在徐老太太跟前撒娇。孙玉娥虽是小姑娘,声音却有那么点暗沉粗哑,撒娇的声音听起来让人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只不过徐老太太大约是习惯了,不觉得什么。

    “老太太,那马婆子和丁婆子到底犯了什么错,您要撵了他们去庄子上去呢?”孙玉娥装作一脸天真无邪的问着徐老太太。

    徐老太太虽然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但始终把孙玉娥当孩子看,便没想把事情告诉她,只笑着道:“她们两个做事不利索,我让张妈妈换了利索的人上来,她们也又不是你院子里的人,你倒管起她们来了?”

    孙玉娥见徐老太太在她跟前也不肯说真话,心里暗气徐老太太也开始学乖了,便又道:“我才懒得管她们呢,只是我祖母回乡去的时候,特意交代过了,说马婆子和丁婆子她们虽然做事不利索,可到底在侯府也有些年了,他们拖家带口的在侯府当下人,我们总不能因为一点点小事就撵了她们下去的。”

    徐老太太一听孙玉娥提起了孙妈妈来,倒是愣了一下,想着以前孙妈妈在侯府管家的时候确实是个和气的,侯府上上下下的没有不喜欢她的,虽然老太太一再想留她下来,可她还是推说自己年纪大了就回乡去了。

    老太太便问:“那要是孙妈妈在的时候,一般怎么发落人?”

    孙玉娥一听有戏了,便忙道:“一般都是打一顿板子,再罚一个月的月钱,并不是动不动就要撵人的。”

    张妈妈就服侍在一旁,听了这话心里便又叹起了气来,徐老太太虽然和气,可是出了名的耳根软,再加上孙玉娥提起了孙妈妈来,只怕她这耳根一软,就又要把那两个婆子给放出来了!这样一来,她以后在下人中,就越发没了威严了,将来哪里还能制住什么人呢!

    张妈妈急得快跳脚,一旁的韩妈妈却是满脸堆着笑,正想开口接着吹打两句,忽然帘子一闪,赵菁就像是从天而降一样,已经进了松鹤堂的房中。

    张妈妈急忙就亲自迎了过去,一把接过了小丫鬟给赵菁解下的斗篷,笑着道:“菁姑娘来了,外头风可大,今儿院子里的雪可扫干净了。”

    赵菁走的慢,在抱厦里头散寒气的时候,就听见了里面的话,她原本觉得,那两个婆子若是因为扫雪没扫干净被撵下去,到是有些冤枉的。可若是因为私下说主子的闲话被撵下去,那就是大大的活该。这样的侯门贵胄之家,最怕那些口角不干净的下人,传了没头脑的闲话出去,把原本藏在家里的丑事都散了出去。

    况且……昨儿那两个婆子说徐娴的闲话,那是真真切切的事情,赵菁除了听见这些,还听见了别的婆子,传侯夫人的闲话。赵菁想到这里,心下倒是一紧,侯夫人尚未入土,这种闲话若是被传了出去,只怕武安侯府的脸面都没了。

    这个时候,倒的确是应该处置两个婆子,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最好也让下头人知道,那两个婆子被撵去庄子上,并不是因为什么扫雪扫不干净,而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

    “雪的确比昨儿扫得干净了很多,只是单单为了这个,就把两个婆子撵下去,到底有些说不过去了,侯府的规矩再大,难不成还能大过了宫里,老太太也太抬举我了,若是因为她们得罪了我,倒也不至于如此的。”

    赵菁说的如沐春风一般,圆润的嗓音让人听着就觉得心里舒坦。

    一旁的孙玉娥见了赵菁进来,早已经不说话了,她还没有那么好的涵养,可以在昨天被赵菁修理过一顿之后还给对方笑脸。倒是韩妈妈见赵菁这么说,一双眼珠子立马就亮了起来,只笑着对徐老太太道:“老太太,您看连菁姑娘都这么说呢!您就饶了那两个婆子一回吧,打她们几板子,罚两个月的月钱算了?”

    老太太原本就有些动容了,又听赵菁这些话,再加上韩妈妈在一旁顺水推波,顷刻间就要答应了下来,谁知道赵菁却忽然开口道:“只不过……若是为了别的事情,别说把她们撵去庄子上,便是直接发卖了,那也没什么不妥的。”

    今天也算运气不是太差,徐娴还没有过来,若是当着她这颗小白菜的面再将昨儿的事情说一遍,赵菁只怕还狠不下这心来呢。只是既然她不在,赵菁也就不用顾忌那么多,只一五一十的就将昨儿她从花园经过,听那两个婆子嚼舌根的话说给了徐老太太听。

    “在宫里头雪扫不干净不过就是打一顿板子,可若是敢议论主子,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老太太您说我说的对不对?那两个奴才,原是直接发卖了也不为过的,老太太仁慈,还让她们在府上,只不过撵去庄子上,说起来,这罚得也确实轻了一些。”

    韩妈妈原先还在心里暗笑,心道赵菁好容易也能帮上自己一回,听了这话只呆得眼珠子都不会眨了。一旁的张妈妈这时候总算反应了过来,只笑着道:“倒是让菁姑娘见笑了,我们老太太就是出了名的仁慈,所以底下的奴才们也都轻狂了起来,因此昨儿才发了一回狠,想着要好好整治一回的。”

    这下连徐老太太也明白了,感情赵菁一开始说的那些话原本就不是为了求情,而是她昨儿就知道了那两个老刁奴的事情,只是藏在了心里,没在自己跟前提起罢了。

    赵菁是宫里头派出来人,徐老太太处处都厚待她几分,生怕自己做的不够好,让她觉得失礼了,没想到家里的下人居然还当着她的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下徐老太太是彻底觉得自己丢了面子,还不等韩妈妈插上口,只恼羞成怒道:“那两个婆子太过分了,今儿就给我打发走,远远的,到别处的庄子上去。”

    孙玉娥坐在一旁,拧着帕子干着急,往韩妈妈那边递了一个眼色,那韩妈妈也只低着头,朝她略略的摇了摇头。孙玉娥气的气血都翻腾了起来,牙齿咬着唇瓣,斜着眸子往赵菁那边看了一眼,越发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一般。

    正着时候,外面小丫鬟挽了帘子进来回道:“二姑娘过来了。”

    徐娴一早就守着规矩去了前头的灵堂,赵菁出门的时候,便让小丫鬟去哪儿传了个话,让她今天仍旧到松鹤堂来用早膳。赵菁觉得,要改善徐娴和徐老太太之间的关系,单靠她们其中一个人的改变是不够的,她虽然没法长长久久的帮这小姑娘,可也希望自己走后,她在侯府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了。

    徐娴小小的身影从帘外进来,外头雪后初晴,还是冷得揪心,她一张小脸冻得通红的,进来规规矩矩的向着老太太行了一个礼。再看见赵菁的时候,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赵菁,可她毕竟不是侯府的人,做不成自己的靠山,将来她走了,她又要指望谁呢?

    “给菁姑姑请安。”徐娴朝着赵菁福了福身子,脸颊越发比刚才涨得更红了。
章节目录 第0015章
    赵菁并没有把昨天的事情放在心上,徐娴有自己的立场和担忧,她也不过就是这侯府的过客而已,掰着指头算一算,也就剩下个三五日的光景,这侯夫人就可以送殡了。等侯夫人入了土,她关了账,这件事情也算是彻底的了解了,她跟这武安侯府也就没有什么瓜葛了。

    她也是头一次料理这样的事情,好在已经慢慢摸索出了一些门道,《红楼梦》里头王熙凤因为当家连命都搭上去了,可见这里头的繁琐。

    “二姑娘起来吧,跟我不用这么客气。”赵菁知道徐娴是个敏感的孩子,倘若这时候不和颜悦色的应她一声,只怕她这一整天都要不好过了。

    果然,徐娴见赵菁仍同自己说话,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几分惊喜,抬起头怯生生的看了一眼赵菁。这时候奶娘们已经抱着齐嘉宝和齐嘉慧从离间出来了。齐嘉慧刚刚睡醒,脸上还带着几分懵圈的申请,齐嘉宝则还抱着奶娘的脖子打盹,一副完全没有睡醒的样子。

    那奶娘便笑着道:“天气太冷,表少爷和表姑娘都起不来呢,好容易把她们从被窝里头给挖了出来。”奶娘一边说,一边伸手捏捏齐嘉宝的圆脸,小声道:“宝哥儿,快醒醒,要用早膳了。”

    赵菁前世就是一个喜欢萌娃的人,虽然她也算是带过小孩的人,可她带的那娃儿是一国之君,她就算抱在手里的时候,也都是端着十二分的小心的。不过这都是周旭小时候的事情了,赵菁回想一下,心里还有些感叹,见齐嘉慧一手牵着奶娘,一手拍着打哈欠的小嘴煞是可爱,便忍不住走过去,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哄着道:“慧姐儿还没睡醒吗?太阳都晒屁股了,外头花圃里堆着好些雪呢,一会儿吃完了出去打雪仗玩吧!”

    世上没有不贪玩的孩子,一听这话,两个小家伙顿时就精神了起来,瞌睡虫一下就都不见了,齐嘉宝还没来得及细想,便控诉道:“姑姑,姥姥说外面冷,不让我们出去玩,只能在房里看着小丫鬟在外面玩……”

    男孩子这个年纪正是狗都嫌弃的时候,哪里有能在房里呆住的,徐老太太听了这话,便向赵菁解释道:“到不是不让他们出去玩,只是小孩子玩心重,一出去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玩得满头大汗的,这一冷一热容易生病。”

    赵菁听了这话,便笑嘻嘻的对徐老太太道:“今儿外头天气好,让他们出去玩一会儿吧,出去之前用烘得暖融融的棉布在后背心垫上一层,等玩热了直接把它抽出来,里头的衣服就不至于汗湿了。”

    这东西在现代叫吸汗巾,几乎每个妈妈都会为自己的孩子准备几条,在古代自然没有这么讲究。不过因为之前赵菁服侍的是皇帝,所以格外的细心,便把前世跟着那些新妈妈们学来的护理小孩子的办法都细细研究了一遍,保证能让周旭得到最无微不至的照顾,因此如今瞧见养孩子的,她随口就能说出几条养儿经来。

    “菁姑娘这办法果然好,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齐嘉慧的奶娘年纪稍大一些,看着有些经验的样子,听了这话也连声的称赞了起来。

    赵菁也不藏着掖着,只继续道:“你们只管用大人穿旧了的棉布中衣,裁剪成一个小背心的样子,垫上个三五层缝起来,又软和又吸汗,在外头做个假领子,少少的在领口翻出来一点,等潮了只管抽出来,又方便又好。”

    两个奶娘练练点头,只笑着道:“老太太疼两个外孙,哪里有旧的东西用,便是做中衣都是崭新的府绸料子,好在我们都洗过晒过,用手搓得软软的,正好用来做这个。”

    徐老太太见赵菁还知道这些,看她的眼神就越发了不得了,她一个没生养过的姑娘家,居然还能知道这些,真真是宫里出来的宫女,就没有什么不会的了?

    “你们快去做,这个想来也容易,正巧做好了给她们两个穿上,让他们今天也外头疯玩一会儿去,娥姐儿也跟着她们一起玩去。”

    孙玉娥对齐嘉宝兄妹的态度倒是不错的,大约也是知道这两个才是徐老太太心里真正的宝贝疙瘩,可要让她陪着这两个小屁孩玩雪,孙玉娥当真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若是直接说自己不高兴,又恐徐老太太生气,孙玉娥这下心里又狠狠的怼了赵菁一回。若不是她想着让双胞胎出去玩,徐老太太也不会拖自己下水了。

    “娥姐儿大了,哪里还玩这个,我听说她最近正学针线呢。”韩妈妈及时出来救场,孙玉娥这才笑着道:“老太太,我给你做了一双厚袜子,双层的,中间还垫着棉花,下雪天穿了脚不冷。”

    徐娴听了这话,便想起自己之前送给老太太的那双袜子,心里那叫不是滋味。赵菁看了一眼孙玉娥,又看了一眼徐娴,就知道她是故意在徐娴跟前戳她的心窝子,便索性打趣道:“大姑娘当真是孝顺,双层的棉袜肯定厚实暖和,只是这么厚的袜子,老太太要穿哪双鞋来配呢?”

    其实孙玉娥不过就是那么一说,她那袜子如今才缝了几针,离做完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但是她这么说,老太太会高兴,即使后来她不一定会记得孙玉娥曾经说过要给她一双袜子。

    赵菁倒是不知道孙玉娥不过就是睁眼说瞎话,但是按照古代人的穿衣习惯,袜子都是单层的,因为鞋码都是固定的,总不能为了一双袜子,再另外做一双大码的鞋来陪着,因此孙玉娥如果真做了这样一双袜子,只怕老太太除了躺在床上,也是没机会穿的。

    徐老太太不知道孙月娥说假话,听了赵菁的话,果然茅塞顿开,也笑着道:“对哦,娥姐儿快别白忙活了,为了你这双袜子,我倒还要再做一双鞋来配它!”

    赵菁听了这话苦笑不得,原本想就此作罢,可是一想起孙玉娥这德行,她又觉得不能轻饶了她,便依旧笑嘻嘻道:“老太太放心,大姑娘这样孝顺,只怕连鞋子都做好了一起送你呢!您啊,就只等着穿吧!”

    一旁看戏的张妈妈听了这话,早已经憋不住要笑出来了,一边想笑,一边又感叹,要是候夫人有这菁姑娘一半聪明,那该多好啊!

    早膳还没开席,就气饱了孙玉娥,赵菁也觉得心情愉快。而且,今儿的席上,并没有少酥酪,看来下人们也已经开始有些眼色了。

    用了早膳,若抬腿就走到底有些失礼,赵菁便做在厅中,和徐老太太继续闲聊。张妈妈这时候对赵菁奉若天神一般,亲自端茶递水的服侍。

    “菁姑娘,我听说你们从宫里出来的,长有去大户人家当女先生的,是不是当真的?”张妈妈想着昨天那个事情,心里着急,徐老太太好面子,不敢直接张口就请,她便旁敲侧击的先打听打听。

    “是有这么一回事。”

    虽然赵菁如今尚未出宫,但她也知道,有一些出宫的女子,过得也不一定如意。在这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多岁的古代,二十五岁的一个女人,已经不足以用剩女来形容了,大约可以算是晚年了?

    所以,很多宫女一心向往自由,出来之后才发现现实的残酷,找不到如意郎君,家里又因为自己没了产出而嫌弃,便只能重新找事情做。幸而在宫里的那段日子,也算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所以即便在男女婚事上有些坎坷,但若是进了好人家当女先生,倒也让人尊敬。

    不过,赵菁还没有想到这一步呢。

    “怎么,老太太要请了宫里的姑姑过来当女先生吗?”赵菁心里寻思了一下,徐老太太没准还真有这样的心思。只是这女先生是为谁请的,就太显而易见了。孙玉娥今年十三,过两年就要出阁,老太太想让她嫁得好,必定要请人来教她规矩。

    徐老太太见赵菁问起了这个,便也不藏着掖着,只是又想着张妈妈说了不提不提又提起来,她自己有些下不来台,便笑着道:“想是想呢,也不知道能不能请到,我们家这两个姑娘都大了,再不好好学规矩,怕是迟了。”

    这话一说,坐在一旁的孙玉娥坐不住了,赵菁要出宫的消息她也是知道的,如今张妈妈和徐老太太忽然提起这个来,难不成是想把赵菁请进府来?若是让赵菁来教她规矩,她岂不是要被折磨死了?

    孙玉娥一张俏生生的小脸顿时就白成了一片,连连摆手道:“老太太,我又不入宫,我学宫里的规矩干什么?老太太您教我就成了。”

    老太太见她撒娇,只笑着道:“我哪能教得了你,我自己……”徐老太太这话还没说完,忽然反应了过来,她这都一把年纪了,难不成还要在外人跟前说自己也不懂什么规矩。老太太顿时噤了声,又对赵菁笑了笑道:“菁姑娘要是有什么人选,倒是可以给我们府上推荐推荐。”
章节目录 第0016章
    赵菁险些被老太太的话给逗乐了,可瞧见老太太自己脸上还有一丝尴尬,便也不忍心笑话她这一把年纪的人了,只脸上含着淡笑道:“老太太若是真有这心思,也不用我介绍,只管去醒月楼问一声,那边都是我们从宫里出来的一些姐妹们,若是有合适的,便下帖子请了来。”

    老太太听赵菁这意思,好像自己是完全没有想当女先生的意思,往张妈妈那边递了一个眼神,心下微微有些失落,张妈妈也有些唉声叹气的模样,只有孙玉娥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因再过六七日便是侯夫人七七四十九日下葬的日子了,所以赵菁打算明儿去一趟侯府的家庙,将那边的事情也安置一番,省得到时候过去的人多了,有接待不周的,于是便向徐老太太提起了此事。

    “我明儿去一趟普照寺,把那边的事情安置一下,倒是要让老太太这边借我一个人。”赵菁在这侯府里头也有一些时日了,外院的管事知道几个,都老城持重,做事沉稳。只是这内院里头的下人,她打交道的也不多,寻常有事便找老太太身边的张妈妈和韩妈妈。不过赵菁心里清楚,韩妈妈是孙玉娥一派的,所以她在老太太跟前更得脸。

    果然,这话一说出口,老太太便笑着道:“那你就带上韩妈妈过去,家庙那边她熟悉,管事的好像还是她的一个亲戚来着。”

    赵菁听了这话,越发就觉得徐老太太糊涂,家庙这种地方,最是容易中饱私囊的地方,这样的地方交给一个婆子家的亲戚,这明摆着撒银子给别人花去呢!只是徐老太太自己未必知道家里有多少银子,大约只要不短着她的吃穿了,也就处处随着别人罢了。

    “韩妈妈在府上大事小事都忙着,我倒不敢让她亲自跟我跑一趟,我带着张妈妈去便好了。”赵菁往张妈妈那边看了一眼,张妈妈还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神色,随即便笑着道:“老奴跟菁姑娘走一趟吧,老奴这几日也没什么事情要忙。”

    其实自从徐思胜死之后,家里孙妈妈大权在握,孙妈妈走了又有韩妈妈,张妈妈确实已经赋闲很久了。徐老太太对她虽然也不错,可她们原本并不是徐家的下人,是侯府立府的时候,先帝爷赏的,终究比不上孙妈妈那些跟着老太太一辈子的人。

    “行吧,那就你跟着过去,你细心,好歹可以帮衬着点菁姑娘。”徐老太太一锤定音的发了话,那边韩妈妈又着急了起来,家庙那儿都是她的人,她不去,她怎么好放心得下呢?这赵菁这般聪明,若是让她查出什么猫腻来,到时候闹到老太太这边,又不好开交。

    “我这两日倒也没有什么大事要忙,不然还是我陪着菁姑娘去吧,那地方我熟,菁姑娘去了也好服侍齐全。”韩妈妈一壁说,一边笑眯眯的看着老太太,又道:“我也有几日没有瞧见我那亲家了,正巧回去看看。”

    原来侯府这一处家庙所在的地方,正靠着侯府的一处庄子,孙妈妈如今便在那里养老。那一处庄子也正好由她仅剩下的儿子掌管着,可谓是天高皇帝远,过着老封君一样的日子。

    韩妈妈不过随口一说,谁知道老太太却也起了兴致,只笑着道:“我倒也是有些日子没瞧见她了,那还是夫人刚去的时候她来过,不然我跟着你们一起去走一趟?”

    韩妈妈见老太太这么说,正合了心里,连忙道:“那正好了,老奴这就让外头备着车,明儿和老太太一起过去。”

    赵菁实在被老太太这活络心思给打败了,她是去办事的,又不是去玩的。更何况赵菁虽然不知道这韩妈妈一心想过去是个什么心思,但她压根不想去查他们府上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乱账,她只把自己要办的事情办完了,绝对不会多生半点事端的。

    “既然老太太要去,那我到是不用去了,反正也就那么一点事情,谁去都是一样打理,侯夫人还在灵堂躺着呢,总不能家里连个管事的人都跑没了,万一还有什么人过来吊唁,到时让人看笑话了。”赵菁不急不忙的开口,嘴角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徐老太太一听这话,立马蔫巴了,她方才一时念着老姐妹就没想到这一层,死人还躺在家呢,难不成她就要逛亲戚去了?徐老太太一下子就为难了起来,只尴尬笑道:“那还是麻烦菁姑娘带着张妈妈去吧,我和韩妈妈在家里料理。”

    赵菁见把徐老太太劝服了,也松了一口气,外头太阳已经很高了,便起身告辞道:“那我先去前头了。”赵菁说完,又往张妈妈那边看了一眼,继续道:“张妈妈随我来吧,我还有些事情要请教你。”

    张妈妈连连说不敢,同老太太福了福身子之后,便跟着赵菁出来了。

    到了松鹤堂门外,张妈妈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赵菁说:“菁姑娘,其实家庙哪里,我是不怎么熟,上回您刚来的时候,也是韩妈妈先去那边安排的事情,我去就去吧,只怕拖了你的后腿。”

    赵菁见她这样谨慎小心,倒是笑了,她有皇命在身,料想那些下人也不至于连这个眼色都没有。赵菁之所以想带着张妈妈在身边,其实也是想随便打听几件事情,她虽然不八卦,但最起码的好奇心还是有几分的。

    “二姑娘的身世,我昨儿也听你们府上的婆子闲唠嗑知道了,只是还有些不太明白,老太太怎么就那么喜欢大姑娘,按说二姑娘才是老太太的亲孙女,我一个外人瞧着奇怪,只怕外头的人知道了,就更奇怪了。”

    其实这事情赵菁依稀也知道一些,说是孙玉娥的父亲是为了侯爷死的,所以老太太才坚持让侯爷认了义女,可再多的,赵菁就不知道了。但徐老太太这样疼爱孙玉娥,应当是在认义女之前就很亲厚了。

    “姑娘才来不久,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我们老太太和大姑娘的亲祖母孙妈妈从小是好姐妹儿,我们老太太爹娘死的早,从小住在了孙妈妈的家里,这才认识了老侯爷,老侯爷那时候不过是跟着先帝的小兵,和老太太圆了房,就打仗去了,一直到后来老太太生下了胜哥儿,老侯爷这边又建了府,这才把老太太接了过来。可谁知道就在侯爷把老太太接过来没多久,军队就打到了孙妈妈的老家,孙妈妈一家人死的死,逃得逃,孙妈妈就落难了。老太太便求着侯爷把孙妈妈给救了出来,后来侯爷就把自己的一个副将介绍给了孙妈妈,没几年那副将也死了,孙妈妈便带着三个孩子,一直住在了侯府。”

    赵菁听到这里,略略也有些明白了,徐老太太虽然不怎么聪明,却是实打实一个善良的人,对于当年的收留之恩一直记在了心上。所以才能对孙妈妈的孙女视如己出一样,其实也是一种报恩吧。只是……因为这样一个姑娘反倒远了自己的亲孙女,赵菁多少觉得有些不值得。

    张妈妈瞧见赵菁轻轻的摇了摇头,便好奇问道:“菁姑娘难道不信老婆子我说的话吗?”

    赵菁笑着道:“不是不信,只是觉得如今像老太太这样知恩图报的人,倒是不多了。”

    张妈妈听了这话就又叹气:“老太太想报恩,办法多的是了,只是如今把大姑娘养得这般娇惯了,只怕将来反而害了她呢!”

    赵菁听张妈妈这话,倒是有些见识的,话虽不多,但是句句在理,便又问她道:“你说你是老侯爷立府的时候,先帝赏过来的,那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下人吧?怪不得懂这些道理。”

    张妈妈闻言,顿时觉得得了知己一般的,只忙点头道:“府上好些上了年纪的下人,都是前朝锦安侯家留下的,这武安侯府,就是前朝的锦安侯府。”

    赵菁心下已经了然,也难怪张妈妈争不过韩妈妈,像她们这样在大户人家当差的下人,最重规矩,处处都不能逾矩,可偏生如今的武安侯府,哪里有规矩可言,她一个老妈妈,虽然知道规矩,奈何徐老太太不给她立威的机会,她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

    不过这些事情,似乎又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赵菁心里终究是叹了一口气,看来徐老太太喜欢孙玉娥这件事情是很难改变了,有孙玉娥在,徐娴实在很难上位,况且她的生母,的确又是这样的身世。

    “张妈妈,二姑娘瞧着可怜见的,这些年,你没少暗地里疼她吧?”像张妈妈这样大户人家的下人,做事都是很懂分寸的,若是明着帮徐娴,只怕越发不得孙玉娥那些人的待见,如今赵菁见徐娴不过得虽然不好,倒也没至于被欺侮的太可怜的样子,想必也有这一位的功劳了。

    张妈妈得了赞赏,心下有几分安慰,只是一想到将来徐娴终究还是可怜,便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其实侯夫人虽然在老太太跟前不得宠,对娴姐儿倒是很和气的。”
章节目录 第0017章
    徐娴已经十三岁了,这个年纪若是性子有些急的人家,只怕早已经定下亲事了。所以徐娴迫切的需要一个疼惜自己的长辈,将来好为她的终身做打算。瞧着徐老太太这架势,怕是指望不上了,但若是有一个心疼自己的婶娘,那徐娴就有指望了。

    怪不得侯夫人死了,徐娴这样伤心,其实即便她没有想得这样深入,哪些人真心对待她,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张妈妈叹了一口气,侯夫人死了,侯爷怎么说也要隔上一年再娶亲,到时候徐娴就十四岁了。还不知道将来娶进门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太年轻不厉害的,怕也只能像前头一个一样,斗不过孙玉娥,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罢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外院,赵菁也没有功夫去想徐娴的事情了。院子里依旧是和尚们念经的声音,赵菁进了院子,才瞧见昨儿去了的沈从才坐在厅里头。

    沈从才看见赵菁进来,急忙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迎了上去。一旁的小宫女也迎了上来道:“姑姑,这位沈大人是过来送银子的。”

    赵菁端然的朝着沈从才福了福身子,话还没说出口,心里倒是有些不明白了,正要开口发问,那沈从才只先开口道:“我昨日回了衙门,才知道原来摄政王早已吩咐过,已经预先支了一万两的银子出来,是专门留给武安侯办丧事用的。曹大人看了姑姑的账本,也说做的清楚,只是省俭了点,朝廷再缺银子,也缺不了这些,今儿就让下官给姑姑送了过来。”

    沈从才说完,就从袖中拿出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双手奉给赵菁。

    赵菁想接,却又不想接。武安侯夫人的丧事,论规制排场,绝对算不得俭省了,而朝廷如今正是缺钱的时节,这一万两银子虽然不多,却也可以买上几担军粮。银子送了过来,想花自然也能花掉,但没有这个必要。若是给了武安侯老夫人呢,只怕一眨眼,又落到了孙玉娥那群人的手中。

    “替我谢谢曹大人,只是这银子,我便替老太太做个主,就不收了,若是曹大人一定要给的话,就把这一万两银子,直接归到给侯爷的军饷中去,虽然不是什么大钱,好歹买几担粮草。”

    “这……”沈从才不过就是替人跑腿办事的,但自从他接了这银子,却也明白曹大人的心思,既然是摄政王亲自嘱咐的,这银子肯定是要给赵菁的。只要银子给了出去,她到底怎么花,那跟户部就没有半点关系了。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儿饼一样的一件好事情,可赵菁偏偏就不要,沈从才不得不佩服起赵菁的气节来了。

    “姑姑这样做,下官倒是不好向上头交差了。”

    “沈大人只管照我的话说就是,就说这是徐老太太的意思,她心疼儿子,总该合情合理了吧?”

    沈从才还是有些为难,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只开口道:“那下官就替大雍的将士谢谢姑姑了。”

    送走了沈从才,赵菁心下又不安了起来,摄政王日理万机,却还记挂着武安侯府的丧事?摄政王妃久病缠身,却还特意过来给侯夫人吊唁,当真是皇恩浩荡了,也不知道他们骨子里卖得什么药!

    赵菁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脑仁疼,只要这火不烧到自己的身上,随便他们做什么都成。赵菁掰着指头数了数,离她真正出宫的日子,还剩下不到半个月了。从那以后,她就真的要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第二天一早,因赵菁回禀过了徐老太太,门房一早就备好了两辆车,赵菁带上了张妈妈,并两个自己用的顺手的小宫女小太监,再有寻常跟着张妈妈的两个婆子,一行人往普照寺去了。

    普照寺离京城约莫三四十里路,马车大概要一个半时辰,赵菁和张妈妈坐在车里无聊,便也闲聊了起来。

    “老太太如今不管事了,家里的一应大小事情现在是大姑娘管着,可大姑娘其实能懂个什么,不是我说,以前锦安侯府上正儿八经嫡出的姑娘,到出阁前还是不理庶务的,她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哪里会这些,不过就是都听韩妈妈一个人的而已。韩妈妈当初在孙妈妈身边,学了两年,也算有点门道,但好些事情还不是一样没头没脑的。”

    对于张妈妈这种出身正统的奴才来说,像韩妈妈那样的村妇,只怕是连做下人的资格也没有的。也难怪她这些年憋屈,提不起精神跟她们斗。不是同一水平线上的对手,切磋起来也确实困难,人家光不安套路出牌这一项,就能把一向把规矩看得相当重的张妈妈给气死了。

    “要是侯爷再不回来,这侯府只怕要乱了天了,前头若不是有老侯爷留下的几个老管家看着,只怕也要遭殃,反正后院已经乱成了一团了,如今老太太怕是连自己有多少银子都不知道了。我听说这次侯夫人的丧事是朝廷操办的,那些吊唁的银子却是府上收着的,菁姑娘可要清点清楚了,等侯爷回来了亲自给侯爷才好,不然一转手,那些银子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赵菁见她在自己跟前大吐苦水,自己也乐得听她唠嗑,直到她全说完了,又狠狠的骂了那韩妈妈几句之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都憋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今儿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张妈妈有些尴尬的看了赵菁一眼,见她只靠着马车浅浅的笑,一双手拢在袖子里头,半高的领子顶着一截雪白的脖颈,正安安静静的听着自己说话呢。

    “菁姑娘别见笑了,老婆子我实在是……”

    赵菁见她冏得不行,便索性笑了笑道:“我也来你们府上一些时日了,自然也看出一些来,不满您说,前头的账也清得差不多了,我原预备等着事情结束了,就亲自给老太太去的。”

    “姑娘可别……”张妈妈急得整个人都僵了起来,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若是能等侯爷回来了亲自给侯爷,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张妈妈虽然求的有理,可这事情赵菁却不能答应,她再过几日也要出宫了,身上不可能带着这些东西,再说了,她是丰了太后娘娘的旨意来办丧事的,没理由抓着武安侯府的账本不放,这样别人还真当她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好处呢!

    “账本、现银我都会给老太太,也会让老太太按上手印,我这边也好回宫交差,若是将来侯爷回来,上头的银子少了,一查账本就知道了。若是你觉得家里的账本不算数,也可以到户部去查户部的账本,那个总不会有假的。”赵菁猜到了张妈妈的顾虑,便又多补充了一句,只笑着道:“这些话我就告诉你了,到时候等侯爷回来了,你同他说也是一样的。”

    “还是菁姑娘想的周到。”张妈妈一听说户部也有账本,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眼神饱含着感激看了一眼赵菁,这样的姑娘,做事这等利落周到又留后手,也不知道将来哪个有福气的,娶了回家做当家奶奶去。

    到普照寺的时候,还没到午时。因为昨儿赵菁说了要过来,徐老太太便遣了人过来先说一声,怕这里的人接待不周了。所以赵菁才从马车上下来,便瞧见有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太太,正站在门口迎她。

    张妈妈便在赵菁的耳边小声道:“这就是孙妈妈。”

    赵菁前世近视眼,人离的远看不真切,这一辈子难得有个耳聪目明的壳子,一眼便将那孙妈妈看了一个大概。只见孙妈妈身上穿着宝蓝色杭绸褙子,外头披着灰鼠肩搭,头上戴着同色的绣金线抹额,手里还捧着一个紫铜小手炉,只怕徐老太太在这边,还没她这份架势。

    赵菁心里清楚,若做惯了奴才的人,就算再体面,离了主子的身旁,总还存着几分规矩的。如今见了这孙妈妈,她才明白过来,只怕徐老太太是从来没把她当下人看待过,真心实意的当她好姐妹的,不然孙妈妈骨子里透不出这一股子的养尊处优来。

    也难怪徐老太太,赵菁平心而论,若对待自己的恩人,实在也做不到把对方当下人使唤。

    “孙妈妈!”赵菁上前,朝着她微微福了福身子,脸上神色淡淡的,不过就是见个面说几句话把事情办了,也用不着太过客套了。

    孙妈妈原先脸上还带着几分笑,见赵菁给了自己一个冷脸,便也只能对着她笑了笑道:“这位就是宫里的姑姑吧?我听来传话的人说是宫里来的,还以为和我这般年纪,没想到竟是一个年轻轻的姑娘家?”

    侯夫人刚去世的时候,孙妈妈去过侯府吊唁,那时候赵菁还未接手侯府的事情,所以今儿倒是她们头一次见面。

    赵菁笑了笑,浅得不能再浅,可整个人就一下子生动了起来,只淡淡道:“妈妈说的对,我确实是个年轻姑娘家,这边的事情,还要仰仗你多费心了。”
章节目录 第0018章
    昨儿来报信的是老太太派的,却是韩妈妈的人,早已经把这赵菁怎么个能说会道,怎么个厉害都说了一通,又加油添醋的说张妈妈如今抱着了这一条大腿,也开始在侯府做起了威福来了。

    孙妈妈瞧见同行的果真是张妈妈,心里也就都信了。不过,徐老太太的性子她最了解了,重情重义,又好面子,对自己真心想要好的人,那是掏心掏肺的。况且,那些年她在徐老太太边上耳提面命的话说了那么多,她一向对自己是深信不疑的,也不可能她才走了没两年,就信了张妈妈去了。若是真的这样,倒并不说明张妈妈有多么有本事,只能说明韩妈妈太蠢了!

    孙妈妈见了张妈妈,脸上一直堆着笑,又寒暄道:“我原当这跑腿的事情,如今用不着你亲自来了,老太太跟前可少不得你呢!”

    张妈妈一听这话,心里便没来由对孙妈妈生出几分怨恨来,这不是挑拨离间吗?好好的菁姑娘请了我过来一起办事,被你说成只是跑腿事情,老家伙果然是老奸巨猾的,张妈妈正被噎得心里难受,谁知赵菁在一旁,淡淡的笑道:“韩妈妈倒是想跑腿呢,只是家里事情多,她忙不过来,可不便宜了张妈妈这一趟跑腿差事。”

    张妈妈顿时觉得,赵菁在她眼中越发金光闪闪了起来,简直比庙里供着的菩萨还要救苦救难。

    这下可是轮到孙妈妈答不上话了,张妈妈却早已经顺着赵菁的话笑道:“可不是,便宜了我这个跑腿活计,难为菁姑娘瞧得上我。”

    孙妈妈毕竟也是老姜了,听了这话也没有变脸,仍旧还是笑着,一行人便进了普照寺里头去。庙里安置了一处禅房专给赵菁休息,孙妈妈出去询问斋饭预备的如何了,张妈妈便在赵菁的身边服侍着。

    “菁姑娘你瞧见了吧?孙妈妈那是越发气派了,往年她在府上的时候,还不敢这样呢,如今不再老太太跟前了,她自己还真把自己当老封君了。”

    赵菁也不知道这孙妈妈以前是怎样的,不过眼下这日子肯定过的红火,五六十的人看着保养的很得当,和这个时代同龄的老太太比起来,她的确看上去年轻很多,甚至比徐老太太瞧着还年轻几岁。

    赵菁只是笑笑,她要也有徐老太太这样一个闺蜜,便是出了宫一辈子不嫁人,只怕也有吃有喝的。

    张妈妈瞧见赵菁又笑了,便也有些尴尬道:“姑娘就当是听了个笑话罢了,反正这满京城也找不到像咱们府上这样没规矩的人家了。早先几年没打仗的时候,也有人给侯爷说亲的,可是一听说咱们家这幅样子,就都打退堂鼓了。还有一些门第一般的,又或者是庶女的,其实我瞧着也不错,可老太太听了孙妈妈的话,都打发了。今年咱侯爷好容易娶上了一门媳妇,谁知道又……”

    张妈妈虽然是徐思胜的奶娘,却也是看着徐思安长大的,如今侯府只靠他一个人支撑门楣,她这个做下人的也心疼。徐老太太也心疼自己儿子,可她在这上头一窍不通的,对于徐思安的婚事,当真帮不上什么忙。

    赵菁曾经在宫里头见过徐思安,单论模样,那绝对是英挺俊朗的,在皇帝的御书房门外一站,朗朗乾坤之下,有一种说不出的顶天立地的感觉。赵菁心里挺欣赏这样的男人,看着有担当、有气魄,只不过和自己远了一点,属于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类型。

    “侯爷去了也有半年多了吧,按说侯夫人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回来见一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阵前不能无帅,有些事情总是难以两全的。”

    “可不是,我们家侯爷那真是……”张妈妈一想起徐思安来,话匣子又忍不住打开了,一壁给赵菁沏上了一盏茶,一壁道:“当年世子爷出事的时候,我家侯爷才十六岁,那之前真可谓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哪里受过半点的磨砺,就因为那一场变故,世子爷死了,老侯爷没多久也病故了,侯爷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张妈妈说到这里,眼眶已经湿润了起来,赵菁看着她那亮闪闪的泪光,仿佛也能从中看到一个男孩从一夜之间成长为男人的故事。

    “侯爷小时候身体算不上太好,老太太生他的时候早产了,加上上头又有世子爷这个长兄,老侯爷原不想让他从武的,可自从老侯爷去了,他那几个老部下天天来家里坐着,说将来只听侯爷的差遣,侯爷那时候资历浅,不敢在长辈们跟前拿大,便瞒着老太太,背上了老侯爷的大刀,偷偷去了军营。从那以后,风吹日晒的,总有一年多没见着人,等再回来的时候,老太太和我都快认不出他来了,身子骨是结实了,可脸晒得跟什么似的,一双手也长满了老茧,老太太一个人在房里哭了一宿,侯爷就在门外跪了一宿,最后,老太太才同意了侯爷走老侯爷的老路。”

    赵菁听了张妈妈说的事儿,又想着曾在御书房门外见到过的徐思安,看着沉稳健硕,完全不像是张妈妈口中所说的身体不太好的早产儿,鬼知道那一年他在军营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如今侯爷是大雍的肱骨之臣,为大雍立下汗马功劳,妈妈也无需再为他担忧了。”赵菁见张妈妈眸中带着泪光,像是心里难受的样子,便捡了几句好听的话说。

    张妈妈这时候才回过了神来,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又在姑娘面前唠叨了,我原不是一个爱唠叨的人,大约是人一上了年纪,就不由自主爱唠叨了起来。”

    赵菁见她自说自话了起来,便也不再接她的话了,一路上劳顿,她还想再歪一会儿。张妈妈见赵菁阖上了眸子,便也识相的退了出去。

    赵菁在皇帝身边当差,处处小心谨慎,便是真睡着了,也从来睡不安稳,只需一个小动静就就会醒来。这会子碰巧她又没真睡,不过闭目养神而已,张妈妈外头帘子才一掀起来,赵菁就听见外面一串轻巧的脚步声远了。

    外头有人在偷听,她进门的时候就有些察觉了,幸好张妈妈没有说什么要紧的事情,不然赵菁也只能想办法打断她。只是赵菁有些不明白,她们是过来办事的,有什么好让这边的人紧张的呢?除非是她们自己心里有鬼,怕她发现了什么。

    跟着赵菁过来的一个小宫女一个小太监就在外间候着,赵菁想了想,把小太监喊了进来:“四喜,你去外头打探打探,这庙里平常供奉多少尼姑,我方才过来,也没瞧见多少人来迎,这时辰应该做完了法事了。”

    赵菁到不至于认为自己有多重要,一整个庙里的尼姑都要出来迎她。只是她毕竟是太后娘娘派来的人,当真不见人影,也只能说是她们礼数不周了。

    那四喜小太监素来口角伶俐,能说会道的,见赵菁用得着他,便点头哈腰的应了一声出门打听去了。

    赵菁这时候已经没了睡意,她只想简简单单的办事,把这事情交代过去,自己也好早些回宫交差,可这事情若是不弄清楚,她又觉得心里不畅快。

    禅房是一明两暗的三间,中间的厅里供奉着观音大士的金像,赵菁便在蒲团上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的念了几句。前世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赵菁并不相信神佛,即便穿越到了这里,她对这些事情,也只是保持着敬畏的心情。不过太后娘娘信这些,在永寿宫里特意设了一处小佛堂。太后娘娘礼佛的时候,总是让赵菁陪着。这不,太后娘娘跪着呢,自己怎么能站着?所以如今赵菁跪在佛前的姿态,却是最标准不过的。

    佛祖虽非有求必应,但把心里的事情跟她吐露一番,好歹心情也会轻松几分。赵菁想了想,眼前她只有那么几件小心愿要完成。第一,就是顺顺当当的把这武安侯府的事情了结,进宫复命;二是,出宫的事情也能顺顺当当的,别再出什么幺蛾子;至于第三个,赵菁好像还没想到。

    比起别人求的姻缘、仕途、子孙,赵菁这两个愿望实在不算什么,她恭恭敬敬的给菩萨磕过了头,口中小声道:“菩萨保佑我这两件事都能顺顺当当就好。”

    赵菁点了香供上去,心里也不知怎么就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来,随机张口就说:“若是你这还有闲暇功夫,就保佑武安侯早日得胜回京吧。”
章节目录 第0019章
    普照寺是武安侯府的家庙,规制并不算很大,平常不受外头的香火,全靠府上供奉。除了三间大殿里面供奉着如来佛祖的金像之外,另设了钟楼鼓楼并小尼姑们日常起居的禅房杂院。

    后院最大的那三间正房,便是本寺住持慧能师太住的地方。此时禅房中传出的却不是让人听了觉得气定神闲的木鱼声,而是一声老人家的怒喝声。

    “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侯夫人丧葬期间,让你们注意一点,别做在明面上,你们怎么还是不听?若不是昨儿老太太派了人来说过了,今天那菁姑娘就这么跑了来,那我们这武安侯府的面子里子都不要了。”

    地上跪着一个小丫鬟,正是方才在赵菁禅房外听壁角的,孙妈妈坐在厅中,满脸震怒的看着站在厅里的另外两人。一个是主持慧能师太,另一个是这家庙的管事赵永发的媳妇,孙妈妈大儿媳的娘。

    “昨儿老太太派人来的时候已经迟了,那时候也借不到人了,只好今儿一早去借,亲家你放心,这过去十多里就有两个尼姑庵,总能借到三十来个小尼姑的。”赵永发家的一边说,一边上前为孙妈妈倒茶,脸上还陪着笑。

    这一处家庙一年能搜刮上不少银子,若不是有孙妈妈在,这样的美差她到哪里去寻?

    “那小尼姑人呢?怎么不见人影?一会儿菁姑娘要查看起来,我从哪儿变活人出来给她?”孙妈妈也不接茶,一味的捶着桌子,一个刀眼扫过去,吓的赵永发家的手一哆嗦,差点儿就把茶盏给打了。

    原来这家庙往侯府承报的是供奉了三十六个小尼姑,每人按五百钱一个月的吃用,总共一个月十八两银子。因为徐老太太鲜少来家庙,所以她们便想了一个欺上瞒下的法子,把三十六个小尼姑精简到了十八个,光这一项上头,一个月也能省俭出九两银子。又兼最近侯夫人死了,等送殡的时候这普照寺难免要迎人待客的,所以赵永发又报上去了一笔,说是要添加人手,那时候赵菁已经进了侯府,因此这一笔的银子,就是从赵菁手里拿出来的。

    他们原想着贪墨了银子,等侯夫人送殡那两日,去就近的尼姑庵或寺庙里借上个三五十人,把这事情糊弄过去就成了,谁知道赵菁是个心细的人,竟然还没到日子,就先带着张妈妈查看来了。

    “孙奶奶别着急,那位菁姑姑睡了,只怕少说也要等用过了午饭才会查这事情,到时候小尼姑们就能到了。”跪在地上的小丫鬟是赵永发的孙女,见自己奶奶挨骂,难免帮腔一句。孙妈妈一抬眼皮就瞪了她一眼,狠狠道:“要是到了时辰小尼姑们还没来,我就把你剃了头充姑子去!”

    小丫头胆子小,哪里经得起这样惊吓的,顿时嘤嘤哭了起来。正这时候,外头帘子一闪,一个小尼姑急急忙忙的闪了进来道:“来了来了,借来的小尼姑到了,正从后门进来呢!”

    孙妈妈听了这话,脸色才略微好看了一些,对赵永发家的道:“你跟师太去看着小尼姑,我去前头看看,这事情就算瞒得过宫里那位,也未必瞒得过张妈妈这个老狐狸。”

    张妈妈从赵菁的房里出来,的确也是心里不放心,她虽然想着也该治一治这些人,可出了事情,丢的总归是武安侯府的脸面。侯爷在外头出生入死,好容易把侯府又重新支撑了起来,总不能等他回了京城,还为家里的这些腌臜事情烦神。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普照寺虚报小尼姑人数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一点的,只是老太太不知道而已,她也懒得回老太太,反正自己就算说了,孙妈妈也有对策在老太太跟前把话说圆了,到时候反倒自己又招了一身黑。

    只是今儿来的是赵菁,她是在宫里当差的,也不知她会不会察觉出这里头的猫腻来。

    张妈妈在大殿里上过了两柱香,来到后院的时候,孙妈妈正从禅房出来,见张妈妈自己过来了,脸上便挤出一丝笑来。

    她们两人在侯府也算是多年的对手了,凭着孙妈妈和徐老太太的闺蜜情谊,孙妈妈一直把张妈妈踩在脚底下。

    “我正要去前头找您呢,您倒是自己来了,斋饭准备好了,可以请了菁姑娘用些午膳了。”孙妈妈没请张妈妈进去,她怕赵菁自己乱跑,急着去前头看看她在做什么。

    张妈妈便笑着道:“老姐姐,别着急往前头去,菁姑娘正歪着呢,咱两先把话说明白了,一会儿也好回了她去。”

    “咱两有什么话要说明白?”孙妈妈笑眯眯的看着张妈妈,心里早已经盘算了起来,这普照寺除了供奉着小尼姑之外,还住了几个从府上下来的老奴才,那些奴才虽然也得了她们的封口银子,难免有几个口角不紧的,将这事情透露出去也是有的。

    他们都是前头侯府留下的奴才,论起根基来,孙妈妈还当真没有张妈妈站得稳。

    张妈妈见孙妈妈装蒜,自己却不想跟她打马虎眼,便开门见山道:“我也不问别的,只是想来问问赵永才家的,如今这普照寺的人手可凑够了,别到时候在菁姑娘面前丢人,赵永才去府上拿银子的时候可是拍着胸脯打过包票的,要是这事情办得不妥,丢得可是武安侯府的脸面。”

    孙妈妈听了这话,心里便有些不屑,这些当惯了下人的,处处都提脸面两个字,脸面能换银子吗?能当饭吃吗?能让自己过的体面当主子吗?她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不这么说:“您放心好了,保证操办的体体面面的,绝对不让张妈妈您为难,你只管回了菁姑娘,等用了斋饭,我这就带她看去。”

    赵菁这边,四喜已经麻溜的回来了,正一五一十的跟她讲方才他在后角门那边偷看到的情形。

    “四辆马车,上头总共下来了有三十来个小尼姑,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都领着往后院里去了,我见那两个婆子去回话,就偷偷拉着一个小尼姑问了一声,她说自己是静水庵的,说今日被借到这边来做法事来的。”

    赵菁听了这些,顿时就明白了几分,当日赵永发往侯府里支银子的时候,说的是要再采买几个小尼姑,等侯夫人送殡过来的时候,也不至于人手不够。她当时虽是准了,但后头看了一眼平素侯府的账本,普照寺这一处已经有了三十六个小尼姑,对于一个侯府的家庙,人手已经不少了。只是那时候她初来乍到的,也不好驳回了这一项,便随他去了。

    这时候听四喜这么说,赵菁就知道赵永超那一笔钱并没有花在这上头,只是就算是要借人,也用不着一下子接三十多人,只怕是把这周围的尼姑庵都给掏空了……换一句话说,若借需要借这么多人,那这庙里原来有多少人,又是值得商榷的一件事了。

    这样无法无天的奴才,这样明目张胆的哄骗,赵菁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赵永发家的回了话,眼角略抬了抬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张妈妈,果然同孙妈妈说的一样,没有她这老狐狸不知道的事情。

    “张妈妈,你也听见了,这人已经借了过来,保证过几日你们送夫人过来的时候,这边是办的体体面面,绝对不会出一点儿的纰漏,等这事情完了,我就让赵永发去外头立刻买了同数的小尼姑补上了,绝对不在弄虚作假,我们都是侯府的奴才,您就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好歹把今儿的事情盖过去了,她都一把年纪了,没得为了这些不懂事的下人,遭人笑话。”

    孙妈妈巧舌如簧,张妈妈却听的一头怒火,若赵菁是侯府的主子,她恨不得立时就把这事情说了去,好让她大刀阔斧的整顿一番,把这一群蛀虫都打发了才好。可赵菁偏偏不是,她是太后娘娘派来给侯夫人办丧事的,侯府的事情不归她管,就算她知道了,只怕也不会管,顶多就是越发觉得这侯府荒唐,只当又多看了一个笑话罢了。

    “弄出这样的事情,给我几张脸,我也没意思说去,只是你们也太过分了点,侯爷还在外头上阵杀敌挣功名呢!你们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不怕将来遭报应吗?”

    站着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神色中却没有几分害怕和敬畏,并不把张妈妈的话放在心上。孙妈妈心里倒是得意了几分,张妈妈说出这样的话来,怕是被劝服了,毕竟这世上没有人胳膊肘天生往外拐的,家丑不可外扬这个道理,张妈妈比孙妈妈更明白几分。
章节目录 第0020章
    赵菁在房里坐了片刻,张妈妈和孙妈妈就都来了。

    孙妈妈脸上带着几分威严,淡淡的笑意被她这样的神情盖去了,能看出一丝意气风发来。张妈妈却不像方才跟赵菁过来时候那样干练利落,神色有些颓然,虽然她刻意装的很平静。

    “斋饭已经准备好了,姑娘请慢用。”孙妈妈才一发话,身后便有几个小尼姑拎着食盒进来,她们原也不是服侍习惯人的,进来正要摆盘子,便有赵菁身边的小宫女开口道:“东西都放下吧,我们自己来。”

    几个小尼姑听了这话,便怯生生的退了出去。孙妈妈见赵菁身边的小宫女都这幅颐指气使的样子,鼻子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赵菁便开口道:“我这里不需要陪客,你们都下去吧,张妈妈留下来就好。”

    孙妈妈从后面禅房赶过来,特意是想陪着赵菁用午饭的,没想到赵菁一开口就把自己给赶走了……这让一向在武安侯府叱咤风云的孙妈妈心口没来由就抽痛了起来。只是,赵菁是宫里派来的,她一个侯府的下人,在她面前算个什么呢?

    孙妈妈只好陪笑着离去,房里便只剩下布菜的小宫女,以及站在一旁,心里正矛盾万分的张妈妈。

    这事情若是不对赵菁说吧,万一出殡那日出了点什么差错,那些亲戚朋友家的太太奶奶们虽然嘴上不敢说是赵菁办事不周,但心里头必定也会那样想,到时候倒是平白让赵菁受了那些不该有的冤屈;可若是对赵菁说吧,这些侯府的腌臜事情,让她怎么有脸说的清楚?万一笑话闹到了宫里去,也不知道将来会是个什么后果。

    张妈妈越想越心烦,一头关系着赵菁的脸面,一头又关系着武安侯府的脸面,让她怎么个取舍好呢?

    赵菁瞧着她如坐针毡的样子,心里多半也猜了出来,这里的管事办事这样大胆,必定是有孙妈妈替他撑腰的,张妈妈想必也是知道的,可就算知道,她也斗不过孙妈妈,也只能坐视不理。

    小宫女布好了菜,赵菁喊了张妈妈一起入座。

    “张妈妈坐下一起吃吧。”

    “这怎么好呢,我是个奴才……”

    张妈妈的话还没说完,赵菁便笑着道:“说什么奴才不奴才的,我还不是一个奴才吗?”虽然自己的主子等级比较高,但原则上赵菁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奴才。

    “这……”张妈妈还要推拒,已经被一旁的小宫女给按坐了下来,张妈妈便也只好笑着坐了。她心里又矛盾了起来,菁姑娘这么能干的人,办事利落又干练,若是因为自家府上的下人不好好办差,累及了她的名声,这怎么好呢?

    赵菁看着她这七上八下的表情,也知道她心里正矛盾,说出来,丢的是侯府的脸,不说出来,不出事也就罢了,若是出了点事情,少不得是她这个太后派的钦差没能耐,外人迫于太后的威仪或许不敢说,但自己只怕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赵菁其实并不在乎这些,反正过不了多久她就卸任了,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跟这些侯门公府的人打交道,被她们背地里数落几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便宜了武安侯府的这帮奴才,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助纣为虐。

    “没想到这普照寺的斋饭做的还挺好的,张妈妈你也吃啊。”

    “哎、哎、吃。”张妈妈虽然嘴上点头应了,可拿着筷子的手却一动也没有动,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赵菁,雪白干净的脸颊上带着几分笑,看着又和气,又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样子,做奴才做到她这份上,才真是炉火纯青了。

    “菁姑娘,有个事情,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张妈妈咬了咬牙,还是决定把真相说出来,虽然赵菁出宫替侯府料理家事是太后娘娘的旨意,可也不能让人家既出了力气,还背了黑锅,武安侯府的面子固然重要,但是坑了赵菁,张妈妈心里过意不去。

    “妈妈想说那就说出来,若是不想说,不说也罢,大家都是明眼人,有些事情,做的太过了,连瞎子也能看出几分来的。”赵菁不想逼张妈妈,毕竟像张妈妈这样想着顾全主子脸面的奴才在武安侯府已经不多了。

    可张妈妈一听赵菁这话,顿时就枉然大悟了起来,就算她不说,难道赵菁将来就真的不知道了?如今自己说了,总比将来被赵菁自己知道了强一些,好歹还能在她跟前存个体面。

    “菁姑娘,实不相瞒,上回赵永才支了银两,说要在这普照寺里头再买几个孩子过来的,谁知道如今这正靠年底的时节,各家各户都在买奴才,一时半刻却买不到那么多人来,所以……所以……”

    “所以怎么了?”赵菁见张妈妈实在扯谎扯不下去了,也不为难她了,只笑着道:“所以就往别的尼姑庵里头借了几十个小尼姑,过来先凑个数对吗?”

    赵菁说这话的时候,手里的筷子搭在了碗口上,那一双细嫩的手指尤其好看,白葱段一样的,除了小拇指微微有些红肿以外,当真算的上是一双让人赏心悦目的手了。

    张妈妈沉默不语,视线只落在自己身前擦得发亮的桌面上。

    “论理我只是来给侯夫人办丧事的,你们府上的家世,我是不该管的,只是这家事却也牵扯了侯夫人的丧事,我倒是不得不管一管了。”赵菁内心也挣扎了许久,觉得这事情若真这么算了,到底便宜了那些老刁奴,趁着她如今说话还算数,不如治他们一治,就算治标不治本,好歹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张妈妈一听这话,神色倒是有几分期待了起来,她在侯府忍气吞声了这些年了,其实也一心想着能有朝一日东山再起,若是赵菁真的能把孙妈妈在徐老太太心里的分量动一动的话,那她以后在侯府好歹还能过的更体面些。

    “姑娘打算怎么管呢?孙妈妈有老太太撑腰,这庙里的管事赵永才又是孙妈妈的亲家,一环扣一环的,这些年孙妈妈一家没少贪墨侯府的银子,光家庙这个地方,一年到头估计也能榨出几百两的银子来呢!”

    张妈妈实在是有心无力,这些事情老太太不爱管,侯爷忙于政务,更不会去管,她是个下人又插手不进来,只能由着孙妈妈那一群人胡来了。如今好容易孙妈妈走了,韩妈妈把持着家里的大小事务,她也插不上手来。前两日老太太也不知怎么就良心发现了,喊了她处置两个乱说话的奴才,这要不是有赵菁在一旁顺水推舟的把话说死了,只怕又要被孙玉娥和韩妈妈给说回来了。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是过几天就要走的,你却不同,还要在这边长长久久的呆着,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便罢了。”赵菁知道为人奴仆的难处,尤其是不得势的奴才,到哪儿都受排挤。张妈妈在老太太跟前明显不如韩妈妈说的上话,这事情若是牵扯了上了她,将来她自己走了,少不得张妈妈要受那群人的挤兑。

    张妈妈听了这话,只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又暗暗纳罕,也不知道赵菁要想个什么法子,能把那群人好好修理一番?

    用过了午饭,做了好一阵心里建设的孙妈妈终于又鼓起了勇气,过来请赵菁出去议事。

    “菁姑娘可吃过了,要不要再歇一会儿中觉,事情都安排好了,保证过两日办的妥妥贴贴的。”赵菁没接孙妈妈的话,拿起小宫女沏的茶喝了一口,等过了片刻才开口道:“我算了一下,那日要过来的人家虽不少,只三家是最重要的,除了我们自己府上,再就是景国公府、还有太后娘娘的娘家宁远侯府,到时候你们给这三家各自备好一处禅房,要干净整洁,所有的东西都要新置办的,不能有一样是旧的。”

    孙妈妈不过是个来旁听的,并没往心里去,张妈妈和赵永才家的倒是一五一十都记下了。

    赵菁继续道:“每户进来的人家配一个老妈妈,两个小丫鬟并一个跑腿的小厮,如今只问一句,当初赵管事支的银子买的小丫鬟们,到底有几个,若是人手不够,我再想办法抽调几个过来。”

    孙妈妈原本正愁人手不够的事情,没想到赵菁说会抽调人手过来,她心下暗笑赵菁终究年轻胆子小,做事放不开手,这就正好便宜了她们了。

    赵永才家的听了这话,一双眼珠子早已经亮了起来,只有张妈妈心里有纳闷,以为赵菁当真要给她们擦屁股。

    “上回原说要买的,谁知道年底买丫鬟的多,卖丫鬟的少,如今倒是没买着,只买了十来个小姑子,刚刚凑满七七四十九人,给侯府做法事用。”

    言下之意,这家庙里头,丫鬟是一个没有的。只是那七七四十九个小尼姑,又有几个是当真原先就在这庙里的呢?
章节目录 第0021章
    见赵永才家的这般高兴,赵菁冷冷的笑了一声,轻叩着手中的茶盏,略略清了清嗓子道:“原来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众人见赵菁说这句话,谁都没有品出这其中的意思来,顿时脸上多了几分狐疑,赵菁便继续道:“前日户部的堂官来收账本,说是如今正打仗,也没有多余的银子再拿出来,让我自个儿想办法,把侯夫人这丧事办得体面些,我原想着若是银子不够使了,后头总有朝廷,如今连朝廷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办法了,好在差得也不多,上回给赵管事那三百两采买小丫鬟的银子那了出来,也就够了。”

    孙妈妈那几个都是贪墨惯了的人,哪有到手的银子再拿出来这一说,听赵菁这么说,顿时就傻眼了,赵永才家的媳妇愣了半日,才开口道:“这……这……虽说这两日没买到人,过两日兴许就买到了,到时候银子没了,到底怎么好?”

    赵菁便反问道:“一个多月都过去了,也没见买到人,若是两三天里又买到了,那就不知道赵管事之前都干什么去了?”

    一句话呛的赵永才家的不敢发话了,孙妈妈早就料定了赵菁不好对付,只是钱进了兜里,再让她拿走,那也太憋屈了,但这会子要是咬紧了不拿出来,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既然这样,那菁姑娘就把那三百两银子拿回去吧!”孙妈妈咬牙说完,心道这回我已经让了步,你总该告诉我后面的事情怎么办了,于是又问:“刚才姑娘说要从别处调派人手来,不知道姑娘是怎么个想法?”

    赵菁见孙妈妈问起了这个来,便也装作唉声叹气起来,拧着眉头想了半日,这才继续道:“我方才远远的看了一眼那些小尼姑,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倒是可以当丫鬟使唤,只是这样一来,念经的小尼姑又少了,我便寻思着,这附近好像还有几家别的尼姑庵,到时候从她们那里请个二三十个过来,帮着念经、超度、做法事,也就使得了。”

    张妈妈原先不知道赵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差点儿就憋不住笑了出来。如今这方圆二三十里之内的尼姑庵的小尼姑早已经都被借了来,再让她们去借?向谁借去?凭她天王老子也变不出个人来了。

    赵永才家的听了这话,早已经变了脸色,后背吓出了一身冷汗来。饶是一向淡定老成的孙妈妈,也有几分坐立不安起来。昨儿来传话的人千叮咛万嘱咐,说这赵菁厉害着呢!她心里还不信,一个二十出头的宫女,还能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可这会子,孙妈妈已经完全笑不出来了。

    “菁……菁姑娘……”赵永才家的已经忍不住就要和盘托出了,被孙妈妈一个白眼又吓了回去。

    赵菁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转头对张妈妈道:“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办了,我估摸了一下,当日这里若是能凑出个七八十人,也就差不多了。”

    张妈妈一时没弄明白赵菁的意思,却也不敢不从,忙就点头应下了。赵菁便搁下话头,又问起别的来,正说到侯夫人墓穴门口该用哪种石料的时候,小太监四喜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道:“姑姑,宫里来人了,请你回宫去呢,说是万岁爷龙体欠安。”

    赵菁闻言,立时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周旭算是她一手带大的,按着现代算是比较科学的办法拉扯了这样大,身子骨算得上是结实的。况且宫里伙食又好,平常周旭也爱骑射练功,如今虽然才十三岁,但个子已经高出了自己半寸了,怎么好好的就病了呢?

    “皇上到底怎么了?你好好说!”赵菁要出宫了,这个时候周旭病了,对她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没有下人敢在主子生病的时候离开,更别说她的主子还是皇帝呢!

    “姑姑回宫就知道了。”四喜朝着赵菁挤了挤眉眼,赵菁也不好再问,可她这边的事情还没安排好,丢下一个烂摊子走了,确实也不好。

    “张妈妈你随我进来,我交待你几句。”赵菁忙喊了张妈妈往里间去,转身对她小声道:“张妈妈,我知道如今这家庙里的小尼姑多半都是附近几个尼姑庵借来的,等侯夫人出殡那一日,我自会让太后娘娘下旨,请了月影庵的师傅们过来给夫人超度,你只需把这儿的这些人都指派好了便是。”

    张妈妈见赵菁早已经找了后路了,一颗心也算落了下来,只是又郁闷道:“难道就便宜了她们了?”

    赵菁原本是没打算便宜她们,只是事出突然,也没有办法,便笑着道:“那也不能,你只当遵了我意思,还拉着赵永才家的去各个庙里借人去,只磨到她们受不住了,在你跟前认了错才行,就当是替我出了这口气了。”

    张妈妈听了便想笑,赵菁看着严谨老成,居然也会出这样的损招,只是她如今要走了,张妈妈心里到底舍不得,“那姑娘快回宫去吧,皇上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

    赵菁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张妈妈几句,便取下了挂在墙上的斗篷,急匆匆的就出来。

    马车早已经在家庙外头等着了,赵菁上了车,才发现来的人又是福满多。

    “小福子,我说过多少回了,没事在宫里呆着,怎么又跑了出来,皇上究竟怎么了?”赵菁走的急,还带着几分喘,看见福满多捧着手炉坐在车里,便有些来气。他如今是周旭身边最得宠的小太监了,就应该片刻不离的待在周旭的身边,这种跑腿的事情实在不该亲自过来。

    “奴才扭不过皇上,皇上在宫里都要急哭了,姑姑再不回去,可就要出大事了!”小福子一边说,一边赶紧让车夫套马走人。

    赵菁见他那火急火燎的样子不像假的,便耐着性子问:“到底怎么了?皇上是个孩子脾气,你也跟着他一样闹不成?”

    “皇上……皇上……”小福子嘀咕了半天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一张脸涨得通红通红的,最后只小声嘟囔道:“皇上昨晚……昨晚……反正今儿一早请了太医瞧过了,太医说了一翻莫名其妙的话,太后娘娘就传旨让摄政王赶紧进宫,说是要商量着替皇上立妃选后了!”

    赵菁可是受过社会主义生理卫生教育的人,悟性也不算太差,听了这话立马就明白过来了,看来是周旭已经长大成人了,怪不得太后娘娘着急要为他立后了。

    赵菁一想到这里,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周旭虽然是皇帝,脸皮却薄得很,况且那方面的事情,赵菁可是从来没在他跟前提起过半个字,万一她提了这个,小皇帝要找自己试试,那到时候可不是惹火上身了。

    只是周旭大了,总有一天要知道这些事情的,只是这一天似乎来的早了一些,还没赶上赵菁出宫,周旭就长大了。

    “姑姑可别说这是我跟您说的,皇上一早起来,还以为自己尿床了呢!羞的早朝都不肯去,奴才只好谎说皇上龙体欠安,谁知道太后娘娘知道了,就领着太医过来了……”

    赵菁听了这话都觉得尴尬,若是自己在,这件事情如何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少不得偷偷的替周旭掩盖了过去,这下好了,那位脾气暴躁的主子,这会子只怕是要把麟趾宫的房顶拆下来了。

    “你这家伙,平常这么机灵,怎么就不顶用呢?还把太医召过来了,仔细皇上揭了你的皮!”赵菁一边笑一边数落小福子。小福子便苦着一张脸,一脸无辜道:“姑姑,我又没那东西,我拿知道那里头除了尿,还能出来别的东西!”

    赵菁这下也无奈了,跟小福子说这个,太伤人了,“算了,下次知道了就好,皇上爱面子,被你这样一捣鼓,他这两天只怕都不想见人了。”

    “皇上只想见姑姑,所以奴才这不就来了。”

    马车在路上摇了近两个时辰,总算到了宫门口,赵菁只穿着随常的衣服,头发也是外头的式样,原想着先去下处换一声衣裳,谁知还没走到下处,就在半路上被皇帝跟前的小宫女阿碧给拦住了。

    “姑姑快去吧,皇上现在谁也不肯见,王爷进宫了,奴婢也不敢去回太后娘娘。”

    赵菁没法,只得跟着她先往麟趾宫来了。大殿的门关着,门外守着几个小太监宫女,都是衣服噤若寒蝉的样子,赵菁伸手在门上推了一把,厚重的雕花宫门咯吱响了一声,她的脚步还没跨进去,就听见里面皇帝暴躁如雷的声音。

    “给我滚!都给朕滚出去!”
章节目录 第0022章
    紧接着,便是一些不知名的、万世之后会被称作古董的东西乒乒乓乓的掉落声。

    赵菁皱了皱眉,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作为一个穿越者,看着这些古董每天都遭殃,她也很心痛的。

    “是谁那么大胆子,惹得皇上生那么大的气了?”赵菁静悄悄的往里头走,小宫女们纷纷向她行礼,皇帝听了这个声音,也顾不上其他,飞一样从龙床上蹦了下来,赤着脚走到赵菁跟前,一头载在赵菁的肩膀上蹭了起来,声音还带着些许的哭腔。

    “姑姑,你怎么就不在呢!”周旭一边说,一边搂着赵菁的腰,有些贪恋的汲取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虽然周旭不肯定赵菁懂这些事情,但是若是她在身边,也不至于自己这样慌乱不堪,简直有损帝王形象。

    赵菁拍了拍周旭的肩膀,不知从何安慰起他来,想了想才道:“这是好事,奴婢还要恭喜皇上,从今以后就是真真正正的男子汉了。”

    太医都来过了,想必周旭早已经接受了科普,这时候她再装蒜也不管用了,倒不如让他正视这个问题,快速的接受自己的成长。

    “你果然懂这些,那为什么从来没有对朕说起过呢?”

    天大的冤枉,我虽然知道这些,也不代表我一定要告诉你呀……赵菁心里虽然这么想,可嘴上到底不敢这么说,只笑着道:“那时候皇上还小,奴婢和皇上说这些做什么?如今皇上大了,也不需要奴婢说了,皇上自然就懂了。”

    “哼……”周旭冷哼了一声,心里还是很不爽,今儿一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脸,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他这寝宫所有的太监宫女全换了!绝对不想再多看他们一眼。

    “小福子,传朕的旨意,把今儿一早进过这寝殿的人都打发了,给朕换新的来!”周旭终于松开了赵菁,转身挥手发话。

    赵菁也好容易松了一口气,周旭如今是真的大了,这样被他抱着,她自己自是没邪念的,可周旭会不会有,她当真就不能确定了。只是听了周旭的气话,赵菁还是忍不住开口了:“皇上又闹脾气,小福子还进过寝殿呢,那他头一个得把自己先革职了。”

    小福子正苦于没法接话,见赵菁开口解围,急忙跪着磕头道:“皇上就饶了奴才吧,奴才是真不懂这些,皇上有龙根,奴才连根都没有……”

    小福子还想继续说,皇帝又臊了,急忙挥挥手道:“行了行了,你乱说什么,姑姑还在这儿呢……”周旭的脸已经涨得跟猪肝一样红了,但让自己更郁闷的是,当他转身看赵菁的时候,身上的某个地方,居然很敏锐的跳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赵菁服侍她就寝,他看着她,终于忍不住抱住了她,然后把她压在了身下。周旭急忙回过头去,口干舌燥、心跳加速。太医给他把过脉之后说的第一句是这样的:“回太后娘娘,皇上的龙体无碍,皇上年纪也不小了,娘娘也该为皇上考虑选妃的事了。”

    赵菁不知道皇帝心里在想些什么,见皇帝面红耳赤的,只当他是害臊了,便亲自去沏了一杯茶,送过去道:“皇上就可怜可怜小福子,别跟他计较了。”

    周旭的喉结动了一下,伸手去接茶盏的时候,又碰上了赵菁的指尖。他觉得自己嗓子里有火就要喷出去了,他心烦意乱,头脑一片空白,他必须要做些什么,让自己从这种狂暴的状态中释放出来。

    “给朕更衣,朕要去御书房理政。”

    赵菁急忙去取周旭的衣服,穿戴中她蹲下身子,替周旭系腰带的时候,周旭忽然转过了身子,自己穿戴起来。赵菁便在一旁看着,只等他把衣服都穿好,这才打算跟着他一起过去。

    周旭的步子又快又急,赵菁跟得紧,谁知到了门口,那人却忽然转过头来,也没正眼看赵菁,只吩咐道:“姑姑才从宫外回来,回去歇歇吧,不用跟着朕了。”

    赵菁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想着他那别扭的心性,忍不住就摇了摇头。

    她这一天也确实够累的了,跑了几十里的路,又跟着那些个老妈妈勾心斗角的。赵菁抻了抻身上的衣服,发现自己还穿着外头进来时候的那一件,这样在宫里跑来跑去的,哪里成个规矩?

    她正想回下处换衣服,永寿宫那边却有人来传话了,说太后娘娘喊了她过去。赵菁知道皇帝身边处处有太后娘娘的眼线,小福子出宫寻她,太后不会不知道。赵菁也就不着急往下处换衣服了,只跟着来传话的小太监,一起进了永寿宫。

    外面天色黑了下来,宫灯一盏盏的亮起来,赵菁想着再过不了多久,她就要从这个牢笼中离去,心里既有些兴奋,又有一种很难言喻的感觉。宫里虽然无趣,可若是应付好了,也能过的如鱼得水,她在外人眼中,就是皇帝和太后身边当红的宫女。

    在门口等了片刻,太后娘娘传了赵菁进去,琉璃吊灯将整个永寿宫照得雪亮,太后坐在主位上,摄政王就坐在她下手的一章红木雕花官帽椅上。

    “你回来了,皇上这会子怎样了?还闹脾气吗?”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原本就年轻的脸上越发多了几分妩媚。想来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当真是个好消息。

    “回太后娘娘话,皇上已经去御书房理政去了,没闹什么脾气。”

    “居然去了御书房?”太后显然有些不信,转头看了一眼摄政王,嘴角含笑道:“他皇叔,看来皇上真的是长大了,那哀家今日和你商议的事情,你看如何?”

    摄政王周熠行武出身,即便是这样坐着,也有一种大马金刀的感觉,此时他双手撑在膝盖上,视线在赵菁的脸上扫过,嘴角的笑意似有似无。

    “皇嫂选中了什么人,给本王看一眼就成,只要皇上喜欢,本王没什么意见,这几日江南那边难民动乱,恕本王没有时间再这边耽搁了。”

    太后听了这话,却也不恼,点了点头道:“哀家听皇上说起过,说王爷打算御驾亲征,只是江南路远,朝中诸事繁忙,只怕离不开王爷。”

    摄政王这时候已经把视线从赵菁的身上挪开了,听太后这么说,便随口道:“那简单,把明箴召回来就成了。”

    周熠口中明箴,就是太后娘娘同父异母的幺弟,国舅爷魏明箴,如今正奉命在江南赈灾平乱。不过看现在的情形,这个探花郎出生的国舅在平乱方面似乎并不怎么在行。

    “明箴年纪小,尚且还需在外历练,况且他并非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王爷就算召他回来,只怕也不堪大用。”太后娘娘想到魏明箴在江南受苦,自然也是心疼的,可若是摄政王走了,她们孤儿寡母的,也觉得安心不下。

    “在京城一样是历练,再说了,江南大片沃土,如今打了起来,明箴是文臣,你就不怕他出什么意外?”周熠扫了太后一眼,眼底似乎带着几分戏谑,起身道:“本王明日就下让皇上下诏把明箴召回来,江南那个地方,并不比京城好待。”

    通常情况下,太后和摄政王商议国事的时候,赵菁都是选择性失聪的,只是说到了那个俊逸出尘、貌若潘安的国舅爷,她才会稍稍提起一些兴趣。宫女们的日常生活非常枯燥,所以有时候也会开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比如大家凑在一起睡不着的时候,就会说一说自己心里头想嫁什么样的人。在这项比赛中,国舅爷的支持比率就大大的胜过了黑脸的摄政王。还有人投注给了武安侯,当然原因是因为当时他尚未娶亲,不过现在么……武安侯已经是个鳏夫了。

    在这个投注活动中,赵菁自己投的便是魏明箴。若是魏明箴没有娶亲,赵菁还当真愿意嫁给他那样的人。有才气、有背景、有能力,最关键的一点是有颜值,只是年纪似乎比自己略小了两岁……

    俗语说:女大三抱金砖,好像有点扯远了……

    赵菁皱着眉想了想,国舅爷走了也有小半年了,作为前世的南方人,赵菁深知这时候正是南方最冷的时节,也不知道那么冷的天,有没有让国舅爷越发魅力冻人。

    赵菁的小动作没有逃过周熠的眼神,周熠略略皱了皱眉,起身离去,赵菁回过了神,福身向他行礼。

    太后也站在大殿的门口目送周熠离去,叹了一口气,转身才对站在一旁的赵菁道:“皇上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不知不觉他就真的长大了,看来是时候为他立妃选后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赵菁很想告诉太后,并不是说男孩子发育之后,就可以开始传宗接代的运动的,这样会使他精气受损,到最后伤的是他自己的身子。可是这些话她又让她如何说得出口呢?
章节目录 第0023章
    “恭喜太后娘娘,终于苦尽甘来,等皇上立了皇后,那亲政之日也就近了。”赵菁一时找不到话说,只能这样不咸不淡的恭维了一句。

    太后娘娘脸上的笑就更甚了,嘴角都翘了起来,想到方才赵菁说皇帝去了御书房,又忍不住道:“眨眼都到用晚膳的时候了,他还去什么御书房,当真是一下子就长大了吗?”

    小皇帝性子有些急躁,平常奏章看不过半个时辰就浑身难受,至于今儿忽然自发自动要去御书房理政,赵菁自己也不明白,只能当他是真的长大了。

    “太后娘娘平常总是盼着皇上早日成才,如今皇上有了好学之心,太后总该放心了。”

    “谁说哀家能放心了,年纪小还不懂得胡闹,如今年纪大了可说不准了,今儿晚上,你服侍他就寝吧,我怕那些小宫女们教坏了他。”

    太后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赵菁却有些发愣,她以前服侍周旭就寝,只当他一个小孩子看,如今小孩子忽然就长成了大男孩,她心里也有几分别扭。

    太后见她没回话,往她这边扫了一眼,赵菁急忙就迎了上去,一边扶着太后,一边道:“奴婢知道了,请太后娘娘放心,娘娘若是担心皇上,也可以先为皇上选几名才貌双全的司寝女官,好让皇上先……”

    赵菁的话还没说完,太后就接了话道:“这事情也不急在一时,皇帝身边的小宫女,有一多半是你□□出来的,等你从武安侯府回来了,再商议不迟。”

    赵菁听了这话心里便有些打鼓,她从武安侯府回来约莫就是年底了,赵菁还想趁着年底,让太后娘娘早些放她出去,这样她也好在家里过上一个团圆年。虽然爹娘都去世了,可哥嫂都是热心老实人,年年都会到宫门口瞧她,一家人也都盼着她能早日回去。

    赵菁低头不语,过了片刻才开口道:“奴婢今儿去武安侯府的家庙看了一眼,统共才二三十个小尼姑,看着实在不像样,奴婢想着,既然太后娘娘想给侯夫人体面,能不能下一道恩旨,让月影庵的师太们忙一日,十二那一日去送侯夫人一程?”

    月影庵是前朝供皇族女眷出家修炼的地方,到了本朝倒是没有别的用处,先帝死后,太后娘娘也没有规定太妃们必须出家,因此只有自愿礼佛之人,才去了那边荣养,可一应的开销都是由朝廷供给,俨然是一处皇家寺庙。

    “你说的很是,寻常人家的家庙,自然人手少一些,明日哀家就下一道懿旨,让月影庵的师太们过去诵一日经吧。”死去的侯夫人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这些小事情,太后必定会答应,赵菁早已经胸有成竹,所以敢在家庙那边和孙妈妈她们说大话。

    赵菁见太后答应了,她要回的事情也回的差不多了,眼看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她这一身衣服从宫外穿到宫里,身上不干净,自然不能在太后跟前服侍。

    太后见她福身告退,也没拦着,只开口道:“一会儿记得去皇上那边,看他晚膳吃了多少,差小宫女来说一声,也好让哀家放心。”

    赵菁点头称是,双脚细步后退,等到了门口,这才转身离去,早有守在门口的小宫女为她打上了帘子。从暖烘烘的大殿出来,被外头的冷风一吹,赵菁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从外头穿进来的斗篷还落在了麟趾宫,这时候天寒地冻的,一路回下处可不好受。

    “姑姑慢走。”

    一路出了永寿宫,路上的宫女太监也少了,传膳的宫女们是不能随便和人招呼的,大家靠着墙角走,各守各的规矩。

    紫禁城的宫墙足有两丈高,穿堂风吹过来的时候,赵菁上下牙便忍不住打起了架来。瞧着自己的下处近了,赵菁便卯足了劲儿,小步子走的飞快,谁知道到拐弯口的时候,忽然有一道高大魁梧的人影从墙后冒了出来,赵菁吓了一跳,谁知地上的积雪还有未扫干净的,她这么一顿,身子便整个往后滑了下去。

    那人却是比赵菁的反应还快了一步,一伸手,扯住了赵菁一截袖子,将她往怀中拉了一把。赵菁惊魂稳定,正要数落这大月亮低下谁站在这边吓人,一抬头看见周熠的一张脸,吓的三魂丢了两魂半。

    “王……王爷……”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赵菁整个身子抖得不停,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此时周熠却已经站稳了,松开了抱着赵菁的手,转身背对着她道:“原来你喜欢魏明箴,只是本王要警告你一声,他不适合你。”

    周熠说完这句话,大步流星的就走了,赵菁依旧站在寒风中颤抖,脑子嗡嗡嗡的响,愣了老半天,才听明白刚才摄政王说的那句话。

    他从哪儿瞧出自己喜欢魏明箴的?赵菁一脸茫然,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比手心还冷。

    一整天被吓了两次,后背都是虚汗,赵菁回到下处的时候,只觉得浑身无力,她解开了外袍在被窝里打盹,中午的素斋还算不错,这会子并不怎么饿,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怎么样了?”

    “回皇上,姑姑有些低烧,大约是着了风寒,喝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

    “那你还不快开药!”

    小皇帝急吼吼的声音在赵菁的耳边响了起来,赵菁寻思着要开口说话,可嗓子疼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这些年她风里来雨里去的,身子骨一直挺好,谁曾想今日就病倒了。

    脑子昏昏沉沉的,闭着眼睛听周旭在一旁催着太医开方子,赵菁也懒得理会了。直到房里安静了下来,小皇帝和太医都走了,赵菁这才睁开了眼睛,瞧见阿碧正坐在自己床前,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见自己醒了过来,忙迎上来道:“姑姑你可醒了,可让奴婢急坏了。”

    赵菁勉强撑着身子起来,操着一副公鸭嗓道:“倒杯茶来给我润润喉。”

    阿碧一边倒茶,一边道:“姑姑这会子才醒,刚才皇上还在这边呢,皇上听说姑姑病了,可着急了,在这儿守了好一阵子。”

    赵菁自然知道周旭来过,她只不敢醒罢了:“皇上怎么来了,肯定是你这小蹄子多嘴。”

    “奴婢可没有多嘴,是皇上用晚膳的时候,传姑姑去服侍,奴婢便过来喊姑姑,谁知姑姑睡得沉,也喊不醒,奴婢只好回去回了皇上,说姑姑您病了,这不皇上连晚膳都没用,就过来了。”

    赵菁一边接了水来喝,一边扫了眼房间角落的沙漏,这时候已经戌时初刻了,若按阿碧说的,皇帝岂不是足足饿了一个时辰了。赵菁这下急了,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一边道:“这还了得,你们是怎么伺候皇上的,这个时辰了,还不提醒着用晚膳,仔细你们身上的皮。”

    太后娘娘嘱咐了赵菁派人去说一声皇帝今日晚膳用过什么,这时候若是没过去,太后那边又要疑心。阿碧见赵菁起来,忙按住了她道:“姑姑快睡下吧,有什么事情,吩咐奴婢就好。”

    赵菁也实在觉得没什么力气,便靠在了炕上,吩咐阿碧先去麟趾宫瞧一眼周旭晚上用了些什么,再喊个小太监跑腿去永寿宫回话。

    药不过片刻就送了过来,阿碧也从外头回来了,笑着对赵菁道:“皇上今日也是饿了,回去之后让御膳房另外做了一碗口蘑鸡丝面,一盏茶功夫不到就吃光了。奴婢已经让小福子亲自往永寿宫回话去了,姑姑就好生养病吧。”

    赵菁听了这话,才算放下了心来,一口闷掉了苦药,接着睡下了。

    却说赵菁走后,张妈妈留在了普照寺安排一众事务,因为有赵菁留下话来,所以张妈妈也就气定神闲了许多,再一想到自己和孙妈妈斗了十几年都落在下风,这一回无论如何也要扳回几分面子,因此便十二分的挑剔了起来,拉着赵永才家的,让她带着自己,还往这附近各家的尼姑庵去借人。

    这方圆十多里的尼姑庵早已经被她们借空了,哪里还能借到,便是进去了,也只当她们是还人去的了,赵永才家的尴尬的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拉着张妈妈道:“好妈妈,这附近的尼姑庵都被我们借空了,还往哪儿借去?不如想想别的办法吧!”

    张妈妈便坐了下来,端着茶盏喝茶,抬着下巴问孙妈妈道:“这凑鼻子凑眼的,去哪儿想别的办法?孙妈妈你说呢?您要是能想出办法来,那赶紧说一说,我这边办完了事情,也好回去交差。”

    自从赵菁来了,孙妈妈这一整天气都没顺过,没想到她临走之前还出了这样一个刁钻主意,孙妈妈气的牙痒痒,想着今儿的老脸横竖丢尽了,刷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抬腿就跑,转头道:“张妈妈,我已经回乡荣养了,这府上的事情也不归我管了,有什么事情,你跟赵永才家的商量去吧!”
章节目录 第0024章
    赵菁这一觉睡到第二天晌午。她这一处下处靠着西边,这时候廊檐上的太阳都照到了里头的炕上,真真的太阳都晒屁股了。赵菁起来的时候觉得身上轻飘飘的,走路步子也有些虚扶,往铜镜里头照了一眼,一整张脸除了眼睛有点抠之外,整个都肿了一圈。

    赵菁也没心思计较这些,急忙洗了脸往御书房去,这个时辰是皇帝看奏章的时候,她去那边应个卯,交代一声便也好回侯府去了。再过几日便是侯夫人下葬的日子了,她总算是要功臣身退了。

    御书房里头静悄悄的,因为暖炉烧得太旺了,小皇帝解着外袍坐在龙椅上,身体自然向后倾着,手中拿着一本奏章翻看,样子很是惬意。看见赵菁进去,急忙就把姿势摆正了,清了清嗓子,偷偷的看了她一眼,便低着头不说话了。

    赵菁见他故意清了清嗓子,便走去外间茶炉子上沏了一杯茶进去,一边递给皇帝,一边道:“皇上,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皇上贵为一国之君,更要身体力行……”

    赵菁的话没说完,周旭便伸出手来,在她额头上摸了一把,见赵菁已经不发烧了,这才道:“杜太医的药可真灵,你今儿果然就好了。”

    赵菁红着脸颊,扶开皇帝的手,将茶盏递到他的手中:“宫女们看病自有医女来,皇上何必为了奴婢破例呢?”

    “这算什么破例,常言道医者父母心,大夫跟前人人平等,姑姑怎么就跟朕客套起这些来了。”周旭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赵菁看。她病了一场,看着还有些憔悴,嘴唇干干的像是要裂开一样,周旭很想凑上去添一口。

    一想到这里,周旭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昨天刚在太医的教诲下开辟了鸿蒙,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浑事,一晚上没睡好,心里跟火烧一样,可是瞧着别的宫女,偏就没了兴致,只有瞧见赵菁才这样。

    赵菁也觉察到了周旭的眼神,低着头不去看他,见她把茶盏放在了龙案上,人又坐下了,这才福了福身子道:“奴婢是来同皇上说一声的,一会儿奴婢就出宫去武安侯府去了。”

    “母后也真是的,派个什么人去不好,非让你去,你还病着呢,不然朕去同母后说,让她换一个人吧。”皇帝性子急躁,张口就道。

    赵菁也没往心里去,只玩笑道:“事情差不多都完了,这时候让别人去,岂不是抢了我的功劳了?”

    皇帝一听也是,便叹息道:“那你去吧。”

    正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福子一路小跑,往里头通报道:“皇上大喜!皇上大喜!武安侯在边关又大胜了一场,把鞑子杀的落花流水!这是六百了加急的捷报,皇上快看看!”

    皇帝原本心情还有些失落,听了这话,立马就精神了起来,见小福子进来,急忙招手让他把捷报呈了过去,打开来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只拍案叫好道:“这武安侯可真是将帅之才,被围了一个多月,居然让他给突围了,还反过来追得鞑子落荒而逃,看来北边的仗有的打了,大雍这一回要扬眉吐气了!”

    赵菁见皇帝高兴,自己也高兴,转念一想,那普照寺的菩萨可当真灵验,她昨儿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今日就有了捷报。

    “侯爷打了胜仗,那奴婢更要把侯夫人的丧事办得体面了,这样才不枉费侯爷在边关的辛劳。”

    皇帝这时候高兴,便把赵菁要出宫的事情往后搁了一点,只跟着点头道:“你去吧,好好把侯夫人的丧事操办了,这也是朕和母后的旨意。”

    赵菁高高兴的哎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她还要去一趟永寿宫,看看太后娘娘还有什么吩咐。走到半路的时候,忽然瞧见永寿宫的小宫女燕儿正往这边来,见了赵菁便道:“姑姑,太后娘娘正让奴婢传您过去呢!”

    赵菁心里便忍不住有些胡思乱想起来,自己对于太后来说,是个敏感人物。其一,太后知道自己不喜欢皇帝,一心想着出宫,因此越发放心自己服侍皇帝;其二,皇帝对自己却似乎越发超出了寻常的关心,有些逾越了主仆的规矩,就拿昨晚请太医这一事情,赵菁又是理亏的。

    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越这样,太后就越发不敢留她。

    “听说你昨儿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宫里头有个风吹草动的,太后娘娘的永寿宫永远是头一个得到消息的。赵菁没指望这事情能瞒得过太后,便老老实实的回道:“是染了些风寒,吃了一剂药,已经好了。”

    太后便点了点头,看似自言自语道:“杜太医的方子,还是这么管用。”

    赵菁却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只跪下来道:“太后息怒,皇上一时坏了规矩,奴婢已经同皇上说过了。”

    太后见赵菁一脸惶恐的样子,脸上的肃然又换上了笑意,只淡淡道:“也没什么,反正你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宫了,往后的事情,哀家会提点着皇帝的。”

    赵菁听了这话,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果然和自己料想的一样,太后信任自己,却不信任皇上,看来自己的出宫之路算是平坦无虞了。

    “刚才皇上收到的捷报,武安侯又在边关打了胜仗,侯夫人是十二那一日下葬,只剩下四五天的时间了,奴婢手上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忙完,特特过来回了太后,好往侯府里去。”赵菁现在心思笃定,连病都觉得好了几分,嘴角含着笑,一字字的回道。

    “那你回去吧,等过几日忙完了,回来和哀家一起替皇上选几个靠谱的司寝,就可以欢欢喜喜的回家过年去了。”

    赵菁听了这话,倒是微微一愣,她没料到太后已经这般着急了,连年都不用让她在宫里过了,这样一来,赵菁岂不是真的可以回鼓楼大街和兄嫂过年了?

    从永寿宫里出来,上了去往武安侯府的马车,赵菁的心才算真正放了下来。看来太后娘娘这一回是铁了心让自己出宫了,赵菁想到这里,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心情就像是出笼的小鸟一样愉悦,想着战战兢兢的日子总算到头了,赵菁合手默念了几声佛,当真是上辈子积德了,这辈子能从宫里活着出来。

    赵菁回了武安侯府,才听说景国公夫人过来了,景国公夫人是太后娘娘的堂姐,身份尊贵。景国公一家因为在拥立先帝的时候立下了大功,立国后被封为一等国公,家世显赫。对于打了十几年光棍的武安侯来说,能娶上景国公府上的姑娘,其实算是运气不错的,当然前提是,这里头没有猫腻的话。

    只是从这几日赵菁在武安侯府听来的这些闲言碎语中显示,侯夫人所怀的身孕有些蹊跷。当然这些话并没有传到徐老太太的耳中,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风波来。

    赵菁因是宫里派来的,听说景国公夫人来了,自然也是要去一见的,她从外面刚回来,身上寒气重,便在抱厦坐了一会儿,让丫鬟往松鹤堂里头通报。

    景国公夫人略带着几分刺耳的声音便从堂屋中传了出来。

    “我女儿跟了你儿子,一天的福分没享到,如今死了,难道连个正二品的诰命都等不到吗?老太太你若是个懂实务的,就该去宫里求了皇上和太后,让她们下旨册封我女儿正二品诰命夫人,穿着诰命服大妆入殓。”

    赵菁在外头听了眉梢略拧,太后的旨意是:按正二品诰命夫人规制操办。但是赵菁来的时候,武安侯府已经为侯夫人入殓完毕,况且如今是新朝,整个朝廷也只有那么几个正二品的诰命,朝服若是准备起来,也需要不少时间,武安侯夫人嫁过来半日侯爷就出征去了,自然没有上书朝廷,让礼部上呈皇帝,为侯夫人加封。

    人都死了,如今再来争这些,有什么用呢?

    赵菁是觉得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只是这可难倒了徐老太太了,她哪里懂什么诰命不诰命的,她自己封诰命的时候,也是老侯爷领了她进宫玩了一趟,出来的时候当时的皇后赏了她一套衣裳,她后来才知道,那是正二品的诰命服。

    “亲家,这些我也不懂,什么诰命不诰命的,不过就是一件衣裳,我给儿媳妇做的大敛的衣服料子也是不差的,上面还绣着金线,镶着珍珠呢!”

    赵菁正端着茶盏喝茶,听了这一句忍不住就喷出半口茶来,这时候小丫鬟已经去了里头回话,她便放下了茶盏来,矮着身子从帘子里闪了进去,向着景国公夫人和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子。

    徐老太太瞧见赵菁,顿时就跟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站了起来,亲自要迎,赵菁忙扶着她坐了下来,徐老太太便忍不住开口道:“菁姑娘,你来说说看,这诰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一身衣服吗?穿着还怪不舒服的。”

    赵菁这时候只忍着笑,安抚徐老太太道:“对您来说,那确实只是一身衣裳,可对有的人来说就不是了,那是名、那是利、是有些人一辈子都想要牢牢抓住的东西。”

    赵菁这话说的没错,可在景国公夫人耳中听起来却有那么些刺耳,那一张原本看着端庄威严的脸上顿时有了几分怒意,赵菁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这才起身对景国公夫人道:“国公夫人爱女心切,奴婢也知道,只是太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武安侯夫人所有的殡葬规制都是和正二品诰命夫人一般操办的,除了诰命服因时间紧迫不能赶制之外,其他一应的规制,都与正二品无异!”

    景国公夫人也知道赵菁是在太后娘娘跟前说得上话的人,如今既有她在场,她也不好发难起来,不然的话,凭她徐老太太一个乡下婆子,也只有吃瘪的份儿。当初若不是急着为女儿找婆家,景国公夫人是万万不会把女儿嫁入武安侯府来的,谁知道自己的女儿到底是个薄命的,孩子没保住也就算了,毕竟是个野种,可是连命都没有保住,景国公夫人再怨她恨她,这时候却也伤心了几分。

    “我苦命的女儿,我且不跟你计较……”景国公夫人站起来,拿帕子掖了掖眼角,站起来带着几个婆子丫鬟浩浩荡荡的走了。

    徐老太太看着她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也气的胸口疼,等她们走远了,才敢拍着桌子道:“欺负我一个老婆子,你要真心疼闺女,就不改把她养成风一吹就倒的模样,连我家的孙儿都保不住,我还没找你呢!”

    赵菁听了这话,又忍不住失笑,老太太看着平常在家挺厉害的,谁知道却是纸老虎,在景国公夫人面前全无还手之力。其实赵菁也明白,像徐老太太这样,草根出生的老封君,必定和景国公夫人这样的世家媳妇说不到一起去的。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菁姑娘,可让你见笑了。”老太太自己也觉得自己没脸了。

    赵菁只笑着道:“这有什么,老太太只是不明白这里头的规矩罢了,其实也没什么,反正侯夫人去世了,以后也不会再跟景国公夫人打什么交道了,老太太别忘心里去就好。”

    赵菁扫了一眼厅中,孙玉娥和韩妈妈都不在,大约是老太太要见客了,所以也没让她们在跟前待着。赵菁瞧着老太太那一脸颓丧的样子,忍不住也同情了她几分。

    先帝是前朝的旧臣,推翻了前朝之后,除了加封了同他一起打下江山的将士之外,很多文臣都是前朝的老人,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那些文臣根基深厚,关系错综复杂,背后更是有数不清的姻亲关系,像武安侯府这样的后起之秀,想让打入这个圈子谈何容易。

    况且……徐老太太又是这样的一个人,连家务事都懒得管,除了在府上含饴弄孙的,她还能做什么呢?

    “我倒是不往心里去,只是怕礼数上要是不周到了,让外头人笑话,他们笑话我不打紧,只是将来安哥儿回来了,又要受人指点。”

    老侯爷去了也有□□年了,想来这么多年徐老太太和武安侯相依为命的,自然是处处为他考量的。赵菁想起那日张妈妈同自己说起的武安侯的事情,还觉得有些眼热,便顺口安慰老太太道:“老太太,我今儿刚从宫里回来,侯爷又打了一个胜仗了,老太太您就安心吧。”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果然高兴了起来,只笑着道:“又打胜仗了?怪不得最近都没收到他的家信,原是忙着打仗了,我得赶紧去佛前烧一柱高香,让佛祖保佑他平平安安的。”

    赵菁从徐老太太那边出来,嘱咐了这两日不去老太太的松鹤堂用膳了。她染了风寒,虽然好了许多,但侯府孩子多,若是传染了出去,倒是不好了。

    丫鬟自然老老实实的回了,赵菁便窝在自己的小院里,让宫女杏儿在廊下熬起药来,冬天日短,不知不觉几天过去了,张妈妈也从普照寺回来了。

    “菁姑娘,你没瞧见当时孙妈妈那个脸哟,拉得跟马脸一样,一抬腿就跑了,老奴还是头一次见她这样灰溜溜的样子呢!”张妈妈在普照寺出了一口恶气,心里舒坦了很多,可想着过两日侯夫人一下葬,赵菁就要走了,侯府的生活又要回到原样,心里就忍不住有些失落了起来。

    “姑娘从宫里出来了,打算做些什么?是做些个小买卖呢?还是嫁人相夫教子当少奶奶去?”张妈妈寻思着老太太那脸皮薄,只怕是开不了口了,自己便旁敲侧击的问了起来。

    “还没想这些呢,在宫里这么些年,外头的世界都没看够呢,想是先看一看,熟悉熟悉了,至于其他的事情,等出来了再想也不迟。”赵菁只淡淡的回了一句,她出宫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好好的睡几天懒觉,把在宫里这十几年没睡够的觉都补回来。

    张妈妈听了这话,也不好意思再问了,便只陪笑着下去了。

    第二日就是武安侯夫人出殡的日子,赵菁一直忙到了三更才睡,五更不到却又起来了。她病了一场,身子其实还有些虚弱,可这都最后一班岗了,总要坚持到底才行。

    徐老太太也一早起了,穿着玄色遍地金葫芦双喜纹杭绸褙子,外面披着石青刻丝灰鼠斗篷,手里揣着暖炉。孙玉娥和徐娴各站在她的两边,穿着素服。徐娴脸上略有些悲怆的神色,而孙玉娥则有些心不在焉,大约是没睡醒的缘故。

    赵菁一早起来,喊得嗓子都哑了几分,见前头车马已经动了起来,侯夫人的棺椁也已经跟上了,这才来到徐老太太的跟前道:“老太太也上车吧,前头棺椁已经过了巷口的牌坊了,这一路上只怕要一些时候,外头天冷,老太太就在车里坐着吧。”

    众人扶着老太太上了马车,孙玉娥早早的站在马车里头,伸着手扶老太太上去,嘴上还讨好道:“老太太当心。”

    赵菁看见徐娴站在一旁尴尬的模样,便转身道:“二姑娘跟我坐一辆车吧,老太太这边有大姑娘陪着就好。”

    徐娴听了这话,如释重负一般,只乖巧的跟在赵菁的身后,扶着赵菁上了车,才让小丫鬟把她自己扶了上去。张妈妈也跟着上了赵菁的马车,三个人坐一辆马车,空旷的很,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落地暖炉,透出一丝丝的暖意来。

    赵菁这时候忙定了下来,才觉得有些累,在车厢上靠了一会儿,便听见徐娴道:“姑姑,你脸色不好。”

    赵菁没有睁开眼睛,只点了点头道:“前几日染了风寒,所以一直没有去松鹤堂用膳,怕把病气过给了你们。”

    “那姑姑吃药了没有?”徐娴又问。

    “宫里带出来的药吃完了,这两日倒是没吃了,不过也快好了。”赵菁打了一个哈欠,马车摇摇晃晃的,摇得她想睡觉。

    张妈妈便在一旁道:“娴姐儿别说话了,让菁姑娘睡一会儿吧,昨儿忙了一整天,到三更才歇,今天又起这样早。”

    徐娴听了这话,果然就噤声了,赵菁便靠着马车睡了起来。

    一路上有不少路祭的亲友家,赵菁也都没下车,反正出来路祭的多半都是男子,有外院的几个管家照应也就差不多了。

    寻常只要一个多时辰的路,今儿在车上摇摇晃晃的,走了差不多两三个时辰,赵菁是被饿醒的,她早上忙乱,没时间吃东西,这时候倒是有些前胸贴后背的感觉了。

    好在之前她就知道这一趟路远,所以命府上的厨子做了好些糕点食盒,留着路上吃,只是古代不必现代,虽然有干粮,却没有一口热水喝,赵菁吃了一口,便觉得口干舌燥难以下咽。

    张妈妈递了水囊过去,只是天寒地冻的,她自己又风寒未愈,实在不敢喝凉水。

    “姑娘在忍一忍,一会儿到了普照寺,就有热茶喝了。”

    赵菁点点头,看见徐娴已经靠在马车上睡着了,她睡着的时候嘴角还含着一丝笑意,倒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赵菁拉开帘子,看着前头浩浩荡荡的队伍,普照寺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下,外头隐隐传来了小厮的传唤声。

    “普照寺到了,请老太太下车吧。”

    普照寺门前早已经停满了络绎不绝的马车。她们这一辆靠的后,还没停到跟前,赵菁坐的腿有些麻,便伸手揉了一把,张妈妈把徐娴喊醒了,外头已有婆子迎了上来,扶着她们下车。

    赵菁脑仁突突的疼了起来,古代也没有什么特效药,所谓的风寒就是感冒了,反正喝不喝汤药,都要那么七八天才能好。赵菁算算日子,她还没到痊愈的时候。

    老太太已经下了马车,一群人都站在门口,老太太寻常不怎么交际,见了这种阵势,也都是别人认得她,她认不得别人,好容易瞧见赵菁下了马车,急忙就让韩妈妈来请。

    “菁姑娘,我们老太太找你去呢!”

    韩妈妈堆着笑上前,虽然心里不待见赵菁,奈何过两天她就卷铺盖走人了,最后一天就算给她个好脸色也无所谓了。

    赵菁点了点头,跟着韩妈妈到了徐老太太跟前,里面倒是有小尼姑早已经迎了出来,这时候景国公夫人和宁远侯府的少奶奶也都下了车,徐老太太再不认识人,这两位她也是认得的。

    徐老太太不想见到景国公夫人,她一辈子没受什么人的气,难道老了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只是这样的日子,她也拉不下脸来不去照应人家,便端着笑,走到景国公夫人跟前道:“亲家今日来的倒是早啊。”

    景国公夫人没给徐老太太好脸色,倒是宁远侯府的少奶奶朝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但也没有开口行正礼。

    这宁远侯府的少奶奶,便是国舅魏明箴的夫人,老侯爷身子不好,如今早已经不理朝事了,膝下却只有魏明箴一个独子,不但长得丰神俊逸,而且还是昔年的探花郎,迷倒了京城大片的闺秀。宁远侯夫人便是从这大片闺秀中脱颖而出,成了如今的国舅夫人。

    这样的人,必定是懂得周全礼数的,只是她心里瞧不起徐老太太,所以才故意这样做的吧。

    赵菁叹了一口气,只这一点,也为这位传闻中乃是京城第一美人、才貌双全的宁远侯夫人减分不少了。

    徐老太太没得到景国公夫人的回应,略显尴尬,赵菁便笑着道:“外头风大,进去里面坐吧。”

    普照寺本就地方不大,如今来的客人又多,家下的奴仆女眷们各自去了各家的禅房安置行装。景国公夫人和宁远侯家的少奶奶便只好进了偏殿一处的禅房和老太太一起坐着,里里外外挤了不少人。

    赵菁出门查看一应尼姑和尚道士们的膳食安排,顺便请了自己身边的小宫女杏儿为景国公夫人和宁远侯家的少奶奶沏茶。这普照寺寻常的茶她们肯定是不喝的,但也不能让她们干坐着。

    因为那天正二品诰命服的事情,徐老太太和景国公夫人闹得有些不快,所以两人各自不理,好在喝过了一盏茶之后,景国公家的奴才来回话,说是禅房已经收拾好了。景国公夫人就跟屁股上涨了钉子一样,急急忙忙就起身走了。

    宁远侯家少奶奶一个人也不想独留,便也起身告辞。这位少奶奶年方二十五,因为宁远侯夫人去的早,所以自她进门后,家下的一应大小庶务都是她一人操办的。赵菁心里挺佩服她,但是一想到她方才对徐老太太的不敬,便也少了几分好感。

    也不知道是不是赵菁多心,自她从外头进来,这宁远侯家少奶奶的视线似乎一直就盯在自己的身上。赵菁倒是不怎么想去在意,便亲自送了她出门,等到了门口,那人忽然跟她聊了起来道:“听说你过几日就要出宫了,可是已经有了人家,还是另外有打算?”

    赵菁没想到自己这么一个小小宫女还有那么多的人关心着,只笑着道:“回魏夫人,不曾有什么打算,只是年纪到了就想着出来罢了。”

    宁远侯家少奶奶略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眼底的情绪,让人有些回味。不过眼下也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赵菁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急急忙忙的就往厨房那边找些吃的去。

    普照寺的厨房不大,第一次迎接这么多客人,本就手忙脚乱的,也没有人理会赵菁。赵菁自己到蒸笼上取了一个白面馒头,在外头的茶炉子上倒了一杯热茶,寻了一个不怎么有人经过的小角落,坐在台矶上吃了起来。

    这时候大约是未时初刻,太阳算不得太晒,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赵菁吃了一口馒头,喝了一口热茶,觉得身上暖和了起来。只是昨晚实在睡得太少了,如今她这被太阳一晒,倒是有几分昏昏欲睡了起来,抱着馒头打起了盹儿来。

    赵菁如何知道,不远处高耸的钟楼上,正有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那视线如鹰隼一样锋利,透着几分探究和好奇。

    站在一旁的周管家见徐思安瞧见了赵菁,便笑着道:“侯爷,她就是太后娘娘钦点过来为夫人住持丧事的赵姑娘,别看她瘦瘦小小的,倒是能干的很,家里家外的一些琐事都是她一手操办的,待人接客也都是她亲自上阵,不知给老太太省了多少心。”

    徐思安听了这话,俊逸硬朗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转身对周管家道:“好了,既然家里的事情都已经料理妥当,那我也就回营去了,不要同老太太说起我回来过,省得她闹心。”

    “这都回来了,侯爷当真不去看老太太一眼,半年多没见……”

    “不了,这次我是私下回来,若是泄露出去,可是重罪,要受军法处置的。”周管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思安给打了回去,若不是有些事情放心不下,怕徐老太太一个人料理不定,且前线又打了胜仗,徐思安也不会快马加鞭的跑这一趟。至于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罢了,那人也已经死了,就当是给死人一个脸面了。

    眼见徐思安要走,另一旁一直站着没说话的随从长庚急了,只等周管家走远了,这才小声小气的问徐思安道:“侯爷,那您这绿帽子就这样白带了?”

    徐思安一记刀眼扫过去,吓得长庚急忙头抱双手,小兔子一样缩着脖子,连连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那一夜走的急,徐思安并没有和顾小姐圆房,这件事情顾小姐必定也是心知肚明的,可他出征没两个月,就收到了徐老太太的家信,说顾小姐有了身孕,徐思安很明白这身孕代表着什么,只是他人在边关,不能随意离开,也就只好放任不管了。再后来的事情倒也奇怪,顾小姐的孩子没了,紧接着没多久,人也去了。徐思安又在前线和鞑子打的火热朝天,根本没有空理会这些事情。

    如今顾小姐死了,这些事情也死无对证,徐思安也不想再跟死人计较,毕竟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名节问题生前死后都是一样的。

    徐思安暗暗苦笑,大掌撑在钟楼外的栏杆上,正好远远的可以看见徐老太太所在的禅房,门口丫鬟奴仆络绎不绝的进进出出,有这么多人服侍着,徐老太太应该过的还不错。

    徐思安再低头的时候,就看见不远处台阶上坐着的人已经睡着了,身子靠着墙,脸上带着几分倦容,阳光下那皮肤又白又嫩的,像是能掐出水来一样,她手中还拿着半个吭过的馒头,一盏茶放在了一旁,里面的水已经空了。看来是真的累极了,竟然这样坐着都能睡着。

    赵菁正睡的舒服,忽然就听见有人在耳边喊她,她一个回神,手里半个馒头掉在了地上,一脸茫然的看着把她摇醒的人。

    “菁姑姑,不好了,景国公夫人和徐老太太吵起来了。”

    吵起来了?这不是刚分开了吗?怎么又凑一块了?

    赵菁听了这话就觉得头疼,让她做些别的都成,劝架她可当真不内行,可是不劝吧,还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赵菁急忙站起来,矮台矶上坐久了,腿脚都有些不利索起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眼看就要栽下去,幸好后头的杏儿扶了她一把,她才不至于摔倒。

    杏儿瞧见赵菁脸色苍白,忍不住问道:“姑姑,您没事吧?”

    “没事儿,咱们快去看看。”赵菁咬牙坚持着,这都最后一天了,可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她不图什么好名声,只求这事情顺顺当当的过去了,她也好早些脱离苦海。

    这一幕被站在钟楼上的徐思安看的真切,瞧见赵菁险些摔倒,没来由还觉得心口一紧,见她又挺直了脊背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对长庚道:“我们也走罢。”
章节目录 第0025章
    禅房中庭里头,徐老太太神色有些慌乱的坐在上首,景国公夫人则是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眼神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怒意。在她们两人跟前跪着一个老妈妈,赵菁在灵堂见过她几次,是侯夫人的陪嫁齐妈妈。

    侯夫人死后,她的那些陪嫁婆子和丫鬟也还算安分,平日里白天在灵堂守着,除了侯夫人生前住的锦绣苑,基本上也不常出来走动。因此,赵菁也不太明白,如今齐妈妈跪在两位老太太跟前,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赵菁从门外进去,对着两人福了福身子,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不适合自己开口,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

    “太太,老奴说的句句属实,当时姑娘落胎那一回,的的确确是因为吃了徐老太太送给她的红豆糕,姑娘虽然从小身子骨不好,但也不至于这般羸弱,大夫也说了,这孩子原该保得住的。”齐妈妈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虽然这样睁眼说瞎话她也良心不安,但是等过两日,她们这群从景国公府一起嫁过来的下人还不知道要被怎么安置,既然太太让她这么做,她也只能这么做。

    坐上的徐老太太早已经按捺不住了,指着下跪的齐妈妈道:“你这老刁奴,你怎么睁眼说瞎话,我怎么可能害我亲孙子呢?侯爷都二十六了,膝下无子,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老太太越着急,话就越发说的不利索,况且这堂上还坐着其他家被景国公夫人请来的太太奶奶们,听了齐妈妈的话,纷纷都窃窃私语了起来。对于她们来说,出身不好、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徐老太太,显然没有景国公夫人可信。

    虽然大家为了不得罪武安侯府,装出了一副淡然的表情,但众人看徐老太太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们的心思。

    “大家来评评理,我家好好的一个闺女,嫁到你们武安侯府,不到半年的时间,孩子没了,命也搭上了,我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闺女啊”景国公夫人说到这里,早已经泪眼泛滥,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赵菁也挺同情侯夫人的,毕竟年纪轻轻就没了,让人觉得心疼,可如今已是到了让死者入土为安的时候了,景国公夫人再做出这样的作态了,反倒让人觉得同情不起来了。

    一旁另外几家的太太奶奶也都动容了起来,谁家的闺女这样命苦不让人难受的,有的还劝慰景国公夫人道:“顾夫人快别难过了,这也是你家姑娘的命了,谁让她嫁到”这后面武安侯府几个字还没说出口,被另外一个夫人清了清嗓子,打断了。

    大家都是来看戏的,没有必要得罪两家权贵。

    “可怜我闺女膝下也没有个一子半女的,她的那些嫁妆”景国公夫人说到这里,捏着帕子顿了顿,然而赵菁还是一秒钟就反应了过来,知道景国公夫人演这出戏的目的了。

    大雍律法沿用前朝,出嫁之女亡故后,嫁妆由其子女继承,若无子女,则由夫继承。如今侯夫人膝下无子女,那么她生前嫁入武安侯府的嫁妆,按律法都应该是武安侯的。古代嫁女和现代不同,嫁妆封厚程度难以想象,况且他们两人的亲事乃太后赐婚,自然更是做足了场面的。景国公夫人一想到这些嫁妆,便觉得心疼,她膝下还有几个待嫁的闺女,若是能把侯夫人的嫁妆追回,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时候另外几个太太奶奶又开始了窃窃私语起来,虽说有律法在先,但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多数婆家还是会识相的归还嫁妆,毕竟这些东西原就是媳妇从娘家带过来的,也算不得自家的东西。

    可偏生徐老太太是不懂这些的,所以侯夫人死了这么久,她从来没有过问过这个问题,也没有喊了侯夫人生前陪嫁过去的齐妈妈讨论过这个嫁妆事宜,因此景国公夫人只当是徐家要占了这笔嫁妆,心里一着急,便想着先下手为强了。

    “你女儿的嫁妆,我连瞧都没瞧过一眼,可你要说我害了你闺女,天地良心,我老婆子没做过,是不会认的,她自己身子不结实没了孩子,难道还能赖在我身上?”徐老太太原本就好面子,景国公夫人带着一群人这样三堂会审的样子,已经很让她难堪了,好在如今她瞧见赵菁来了,便拉着赵菁道:“菁姑娘,你倒是给老太婆我评评理,她们这是要做什么?我一个老婆子,我还能害自己的亲孙子不成?”

    徐老太太到现在还没弄清这些人的来意,赵菁却已经心知肚明的很,见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便提起了精神,对着景国公夫人福了福身子,开口道:“按照大雍律例,侯夫人的嫁妆如今应是侯爷来掌管,所以今后这嫁妆是退回还是留在武安侯府,还要等侯爷回来了再说,顾夫人就算着急,也不能乱想法子,诬陷了徐老夫人,那就不应该了。”

    赵菁此话一出,在坐的众人纷纷就恍然大悟了起来,感情景国公夫人特意喊了她们过来,原就是为了这个,可恨众人只当她是真心心疼女儿,却不想只是心疼那些嫁妆而已,大家看景国公夫人的神色顿时也就多了几分鄙夷。

    “你”景国公夫人闻言,脸颊微微涨红,她已经做的这样婉转了,居然还被她一语道破了,真真是让人气得牙痒痒,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如何能拉下脸来,当真认了她说的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侯夫人的嫁妆退回去的,你不要以偏概全,我可没说过这话,我只是心疼我的女儿”景国公夫人说到这里,又嘤嘤的哭了起来,不过这一回,附和她的人少了。

    正着时候,赵菁扶着被冤枉的满腹委屈的徐老太太入座,忽觉得厅内的阳光片刻间暗了下来一样,紧接着,一道魁梧高大的身影停在了门口,赵菁回头看时,他的身后似有万丈光芒,可脸却是黑的,并看不真切。

    “顾夫人尽管把顾小姐的嫁妆抬回去,只是劳烦把顾小姐的棺椁也一并抬走,武安侯府的祖坟,只怕没有顾小姐的安寝之地。”

    “你你说什么!”在众人惊骇的眼神中,景国公夫人略略回神,看着从门外进来的男子,剑眉入鬓、薄唇如刻,俊逸沉稳中透出几分风尘仆仆,青黑的胡渣更显得性感了几分。

    “顾夫人难道不明白本候的意思吗?那本候就清楚明白的说一句,本候要休妻。”徐思安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低垂着眸子,此时他忽然抬起头,深邃的眸色中透出几分锐利来,“至于其中的缘由,相信顾夫人也清楚,需要本候当着众人之面说出来吗?”

    景国公夫人顿时脸色煞白,吓的连连退后了几步,咬牙切齿的看着徐思安,身体颓然倒了下去。

    经过了一番忙乱,禅房里的人终于走光了。赵菁此时站在门口,正不知是走好呢,还是留下来好。她偷偷的看了一眼徐思安,比上回在宫里见到他的时候黑了几分,却越发有了成熟男人独有的魅力。

    “安哥儿,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徐老太太经过方才的大悲,如今的大喜,早已经语焉不详了起来,只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抱着徐思安哭了起来。

    一旁的长庚忙道:“老太太可轻些,侯爷身上还有伤呢!”

    这话让徐老太太瞬间从徐思安的身上弹开了,上下左右的打量了起来:“有伤,伤哪儿了都?让为娘瞧瞧。”

    “没事,都是皮外伤而已。”徐思安勾唇笑了笑,脸上的线条顿时柔和了不少。赵菁意外的发现,徐思安笑对着徐老太太笑的时候,居然还有几分宠溺在里头。

    怪不得徐老太太万事不管呢,有这样一个能干又宠着自己的儿子,她当真是只要享福就成了。

    “皮外伤也是伤,你自己要小心。”徐老太太拉着徐思安坐下,从头到尾握着他的手没松开,正这时候,一声脆生生的“侯爷”从外头传了进来,孙玉娥提着裙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徐老太太见了,只笑着道:“说了多少次了,要喊父亲,不能再喊侯爷了。”

    孙玉娥年轻的脸蛋上红扑扑的,小声道:“我就喜欢喊侯爷嘛!”

    徐思安随意看了孙玉娥一眼,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在里头,挪开视线的时候,却正巧和赵菁撞了一个对眼。赵菁只忙不卑不亢的朝着他福了福身子,徐思安略略点了点,两人算是打过了招呼。

    徐老太太高兴了一阵子,这时候才想起刚才的事情来,问徐思安道:“你方才说的休妻是什么意思?好好的你休妻做什么?”

    徐思安却并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徐老太太,省得她又自己生一回闷气,便随口道:“这事情就不用母亲操心了,我会交代周管家全全操办,这其中的缘由,等儿子日后回来了,再跟母亲细说。”

    徐思安说着,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上的石青色绲边长袍随着他的身形立了起来,显得修长整齐。

    “这就要走了吗?板凳还没坐热呢!”徐老太太也忙跟着站了起来,恋恋不舍的看着徐思安。

    “我私自回京,圣上知道了,是要治罪的,母亲不想我挨板子吧?”

    徐老太太一听这话,急忙就松开了还拽在自己手里的徐思安的袖子,万般不舍道:“那你还是快走罢,别为了家里的事分心,我好着呢!”

    赵菁想起方才徐老太太那惊魂失措的样子,便觉得有些想笑,这就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心意,不管怎样,总是报喜不报忧的。

    “侯爷是三军统帅,有谁敢给侯爷板子受?老太太可别被侯爷骗了!”孙玉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徐思安,神情中倒也透出了几分少女的娇俏来。

    不过徐思安全然没把她放在眼里,只对徐老太太道:“不多说了,边关战事平稳,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多久我也要班师回朝了,母亲好好保重,在家里等着孩儿凯旋而归。”

    “好、好、你去吧”徐老太太含着一双泪眼,一个劲说好,可眼中分明就是浓浓的不舍。

    正当徐思安走到门口,将要出去的时候,徐老太太这才把赵菁给想了起来,便上前拉着徐思安,指着赵菁道:“我都忘了给你介绍一番了,这是宫里的菁姑娘,你那媳妇的事情,都亏了她料理,不然可要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折腾散了。”

    徐思安的视线再一次落到赵菁的脸上,精致的鹅蛋脸显得有些苍白,嘴角勾着浅浅的笑,一双眼睛又大又圆,会传神一样,只是这会子看着有些憔悴。

    “多谢赵姑娘费心了,这几日辛苦你了。”徐思安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很显然是长途跋涉造成的嗓子缺水引起的。

    赵菁见他眉宇间风尘尽染,脸上还有一丝疲惫之色,便小声道:“侯爷既然回来了,也不怕耽误这一盏茶的功夫,不如喝一杯热茶再走吧。”

    徐思安原本心急着要走,被赵菁这么一说,却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也是,那就喝一杯茶再走。”

    徐老太太劝了半日,都没劝住他多坐一会儿,没想到赵菁一句话,徐思安就当真愿意再坐一会儿了。徐老太太当简直喜出望外,忙命人去沏茶。

    赵菁扫了一眼这厅中,除了孙玉娥,便只有韩妈妈在,她便福了福身子道:“我去沏茶,侯爷稍等片刻。”

    厨房离禅房算不得太远,除了招待客人所用的茶水,赵菁还让杏儿备着一些好茶,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用。茶炉子上的水滚开了,赵菁把水倒入茶盏,撇去上头的茶沫子,低下头轻轻的吹了几口。

    徐思安嘴唇干裂,想必是有些时辰没喝水了,若是茶水太烫了,入口时烫了他就不好了。赵菁是服侍惯皇帝的人,事事都能想的周到。

    因此,当徐思安一口茶喝到见底的时候,才想起来他方才居然没有吹,就已经痛饮了起来。再看赵菁的时候,徐思安略略觉得有些窘迫,这位宫里来的姑姑,该不会把自己当成水牛吧?

    不过他也没空细想这些,将空了的茶盏放在了几案上,起身道:“母亲,茶也喝过了,儿子真的要回军营去了。”

    武安侯果然一言九鼎,说喝一盏茶,就是一盏,都不带添的。赵菁心里暗笑,嘴角就多了一丝笑意,被徐思安给瞧见了,暗道果真是让人给笑话了,早知道就不喝这杯茶了。

    徐思安抿着唇瓣回味了一下,茶色馨香,入口甘甜,这位姑姑是御前侍驾的人,沏茶的手艺当真是一绝。

    徐老太太知道徐思安的脾气,能留下来喝这一盏茶,都是给了赵菁的面子,便也不强留了他,只开口道:“你去吧,路上小心些,眼看天色就黑了,别抹黑走夜路,找个地方打尖。”

    徐思安连连点头,转身对站在一旁的孙玉娥和韩妈妈道:“你们好好照顾老太太,本候过一阵子就回来了。”

    两人都恭恭敬敬的福身答应,对徐思安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

    赵菁忙了一整天,只吃了半个馒头,方才又因为景国公夫人的事情劳心伤神,这会子脚底心已经有些打飘了。听说徐思安要走了,便也强打着精神上去送一送,她方才蹲在茶炉边上时间久了,起来眼前就有些发黑,这会子一口气松了下来,就跟力气给抽走了一眼,才挪了一步,眼前就黑了。

    随着众人的一声惊呼,赵菁已然全不知事了。

    而此刻,武安侯看着怀中这一副柔软娇嫩的身子,仿佛刚才喝过的茶都已经蒸发掉了,喉间又干哑了几分。

    他从来不知道,女人的身体竟是这样的柔软,带着淡淡的香气,让人有一种一种说不出的,想要抱紧的感觉,又怕抱的太紧了,把她给弄疼了。

    这时候杏儿也从外头进来了,见赵菁晕了过去,急忙道:“姑姑这几日染了风寒,一直都还没好呢!”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才恍然大悟起来,前几天赵菁说不想往松鹤堂用膳,徐老太太听了孙玉娥的谗言,只当她是不给自己这个老婆面子,不愿意去罢了,没想到她是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孩子们。

    “快里头炕上放这,往外头问问,这附近可有什么大夫,先请一个过来瞧瞧。”徐老太太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赵菁,心里也自责了几分。

    徐思安便抱着赵菁,来到里间的炕上,轻盈的身子还没有他平常使的那一把大刀重,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胆子,敢在一众侯门贵妇跟前驳她们。

    他无意识的伸手探了探赵菁的额头,隔着掌心的老茧,都能感觉到那烫人的温度,只怕是早就病了,一直强撑着而已。

    “怎么样了?”徐老太太一时没主意,便问了徐思安一句。

    “烧得确实有些厉害,不过母亲也不用太担心了,等大夫来看过了再说。”徐思安见徐老太太蹙起了眉头来,便安慰了她一句,扶着她一起往外间厅里坐下。

    “都怪我太粗心了,只想着她是来办事儿的,没想到她是宫里出来的,自然娇惯些,不像我们家里的孩子,胡打海摔惯了的,这不把人给累病了。”

    徐老太太想着赵菁平日的温婉机灵,懊恼的直皱眉头。

    徐思安这时候也不好说走,便同她一起坐在了厅中,等着大夫过来。

    好在这附近有一处小镇,镇上有个不错的大夫,见武安侯府的人去请,便急急忙忙拎着药箱就来了。

    替赵菁整过了脉,大夫拈着胡子从里间出来,脸上神色稍霁:“老太太放心,这位奶奶没什么大碍,只是染了风寒,又过于操劳了,吃几贴药,好好休养几日就好了。”

    张妈妈听大夫这么说,只急忙道:“你这大夫胡说什么,哪里来的奶奶,这是宫里的姑姑,快别乱说话。”

    那大夫听了,连连告错,其实他也很冤枉,请他来的人也没说是谁病了,他进去一看,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这年纪的女子在大雍哪里有没出阁的,因此他料定了,这不是个姑娘,便是这家的奶奶了。

    徐思安听说赵菁无碍,也略略放下了心来,等大夫走后,便也起身走了。临走时他也不知为何,往里间的炕上看了一眼,见赵菁睡得安安稳稳的,嘴角似有似无的勾了勾。

    门外张妈妈正数落长庚,往他肩膀上连连拍了几回,咬着牙道:“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打算躲哪儿去呢!等我告诉你爹,仔细你的皮!”

    长庚是张妈妈的孙子,今年十六,是徐思安的贴身小厮,头一回跟着徐思安去营里,一家人也是各种舍不得。

    “侯爷说了,咱是偷跑出来的,不能让人知道,知道了要杀头的!”

    张妈妈一听这话,吓得半死了,急忙推着他道:“那你还不快走快走”

    这时候徐思安正好从房里出来,张妈妈便松了手,朝着他福了福身子道:“侯爷早些启程吧,别耽误了正事儿。”

    徐思安略略点头,一个眼神扫过去,长庚就立马规矩了起来。

    徐思安对张妈妈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妈妈你了。”

    张妈妈的眼眶立时就红了,一边拿手擦眼泪,一边道:“不辛苦不辛苦。”

    徐思安又道:“我这就走了,麻烦妈妈好好照顾房里的那位,怎么说也是为了我们府上的事情病倒的,妈妈你上心些。”

    张妈妈只连连点头,就算侯爷不说,她也会好好照顾赵菁的,这个是必然的。

    太阳已经躲到了墙根后头,将徐思安的身影拉的老长,张妈妈站在廊檐下看着徐思安离去,客人们都走了,诺大的普照寺显得有些空旷,徐思安玄色的披风在夕阳中飞扬起来,一路步伐矫健的往远处而去。

    门外传来一声马啸,紧接着便是一连串远去的马蹄声。
章节目录 第0026章
    赵菁在武安侯府一边养病,一边将之前的账务整理一番,至于外头铺天盖地的流言,她这几天听得也有些耳朵起茧了。不管怎么说,武安侯府的这一档子事情,闹得有点大。

    “姑姑,外面都这么说,侯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侯爷的,所以侯爷才兴匆匆的趁着侯夫人下葬前,回来把她休了。”杏儿在宫里的时候挺老实的,没想到出宫一个多月,也学会了这府上小丫鬟们闲打牙的功夫了。

    赵菁瞧着,徐思安倒不像是特意回来休妻的,若当真是抱着这个心思回来的,怎么连休书都是后来补上的。赵菁心里猜测,其实徐思安只是想回来瞧瞧家里的事情,没想到看见自己老娘被景国公夫人欺负了,所以一怒之下才会选择休妻的。

    毕竟若是走到了这一步,他头上的绿帽子也就公布于众了。

    “你少听外人浑说了,侯爷不是这种人。”赵菁眉眼含笑,听说那日自己晕倒了,是徐思安将自己抱到了炕上,脸颊还略略有些发热。

    “我也觉得侯爷不是这种人,再说了,这事情闹出来,对侯爷本身也没有好处,好好的被人当王八耍。”杏儿见过徐思安,只觉得他是这天底下最顶天立地的男人,没想到居然摊上了这样的破事儿,当真还为他冤屈几分。

    赵菁也没有想到,徐思安最终会和景国公府撕破脸,好在最后他还是给了死者一个面子,并没把事情全盘说出来,只是外头的流言向来是只往歪处传的,所以种种的真相,就全涵盖在了这些流言之中,想必徐老太太如今也已经知道,自己和自己的儿子,在这一场婚事中,吃了大亏。

    “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再说了,记住八个字”

    “谨言慎行,方得长久。”赵菁话还没说出口,杏儿就接着说了出来,笑着道:“姑姑的教导奴婢一刻都不敢忘,姑姑还是少劳一些心神,好好养病吧!”

    其实赵菁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怕自己身上带着病气,进了宫又要在小皇帝跟前服侍,过了病气不好。手边的算盘落下最后一颗算盘珠子,赵菁把账本阖上,想着这一个多月的事情总算是完成了,虽然最后闹出了这么大一场风波来,可这该交代的事情,她还是要去交代。

    听说当天周管家就派人把侯夫人的棺椁送去景国公家的家庙里头,连带着一起送去的,还有武安侯按过指印的休书。看来这徐思安虽然行色匆匆,安排事情倒也是有条不紊的很。

    事情闹到了这一份上,两家面子上都难堪,徐老太太也整日里哀声叹气的,见了人就觉得面上无光、吃饭也不香了。

    赵菁捧着账本去松鹤堂的时候,就听见孙玉娥在老太太的耳边呱噪:“老太太,真没想到太太是这样的人,居然有这样狠毒的心思,明着想让侯爷当王八,幸好她命薄死了,孩子也没了,不然老太太可不是要拿别人家的野孩子当宝贝了。”

    赵菁暗暗腹诽,徐老太太糊涂,拿野孩子当宝贝只怕也不是头一朝了。

    丫鬟见赵菁过来,忙上前为了挽了帘子,孙玉娥便噤了声,坐到徐老太太的下首不说话,暗地里朝着赵菁直翻眼皮。赵菁也不理会她,反正她今天交了账本就要走了,从此青山不改流水长流后会无期了。

    “菁姑娘身子可好了?难为你为我们府上的事情操劳”徐老太太因侯夫人的事情觉得丢脸,跟赵菁说话都没几分底气,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居然让她遇上这样的事情。除了觉得丢脸,徐老太太也会徐思安伤心啊,娶个媳妇怀了别人的孩子,白当了一回王八。

    老太太想到这里眼眶就觉得涩,眼泪便收不住要落下来。赵菁急忙上前安慰道:“老太太快别这么说了,我也没帮上什么大忙,不过就是一些跑腿的事情,后面的大事,还是侯爷自己处理的。”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受用,她这一辈子,就指望这么个儿子了。

    “可惜他营中有事情,眨眼就走了,不然我还要让他好好谢谢你呢!”徐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拉着赵菁坐下,赵菁便在她下首另一张位子上坐了,招手让杏儿上前,取了她手上捧着的账本,递给老太太道:“老太太,这是这一回事情办下来的账本,里头分收支两项,我都结清楚了,如今尚且盈余两万三千两银子,银子我交代给了张妈妈,在账房锁着了,这是账本,您收着,等侯爷回来的时候交给他,看他怎么处置吧。”

    如今闹成了这样,赵菁觉得武安侯未必会要这一份银子,不过先把这些交给徐老太太,总是不错的。

    徐老太太虽不聪明,但见赵菁说的这样清楚,也反应了过来,只开口问道:“菁姑娘这是要走了吗?怎么不多住几日,再养养病”

    不等老太太把话说完,赵菁低头笑了笑,对老太太道:“谢谢老太太的好意,只是我原本就是宫里过来帮忙的,如今事情完了,自然要回宫回话,皇上和太后娘娘也都等着呢。”

    徐老太太见她这么说,也不好在留她,便点点头道:“那既然这样,那你就回去吧,只是你以后若是出宫了,常来我们府上坐坐。”

    张妈妈此时就站在一旁,见老太太到这个时候也不开口让赵菁留下的话,急得直往她那边使眼色。徐老太太抬起头正巧看见了,心里也有些意动,可再抬起头看了一眼赵菁,便觉得自己还是开不了口。怎么看这菁姑娘都不像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能请的上的。

    张妈妈见徐老太太打了退堂鼓,脸上也是一阵失落,但还是笑着道:“老太太说的是,菁姑娘以后有空多来府上坐坐吧。”

    赵菁倒是没想到这短短几句话里头,包含着徐老太太心内多少的挣扎,便笑着道:“等有空,一定会过来的。”

    从松鹤堂出来,赵菁回了自己的小院落,跟着她一起从宫里出来的小太监小宫女已经打点好了行装,外头太阳光正好,赵菁瞧见院中的一刻梅花开得正好。她在这里住了好一阵子,前些时候才知道,这边原是徐思安年少时候的书房。

    “姑姑,外面马车备好了。”杏儿看见赵菁愣着不动,在她身边福身提醒。赵菁这才回过了头,接过她手上的斗篷披上,回首又看了一眼那腊梅,开的怪茂盛的,整个院子都香香的。

    其实赵菁心里也有些打鼓,这事情闹成这样,太后娘娘只怕早就想把自己召进宫问几句了,但是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的状态,就怕说不好,到时候惹得太后娘娘生气。赵菁叹了一口气,为了自己、也为武安侯、还为了死了的那个为侯夫人不过,现在该改口叫顾小姐了。

    赵菁匆匆入了宫,在自己的下处换了一件衣裳,便急急忙忙的往永寿宫回话去了,一路上见到宫女和小太监都鸦雀无声的,几日没在宫里,赵菁就觉得这里有些陌生了。

    走到永寿宫门口的时候,忽然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从那宫门中走了出来,披着竹叶青镶金丝飞凤纹大毛斗篷,看见了赵菁,朝她冷冷的哼了一声。

    赵菁暗自腹诽,这景国公夫人的身子倒真是硬朗,才没几日就生龙活虎了,难为自己一场风寒,还养了好些天呢!

    看着来人近了,赵菁低头屈膝行礼,只等她从身边走过了,这才站起了身子,正巧看见送景国公夫人出来的宫女没走远,便拉着她问道:“景国公夫人进宫做什么呢?你知道吗?”

    那宫女远和赵菁关系好,也不瞒着她,便朝她小声道:“你才回来不知道吧,昨日景国公在朝堂上参了武安侯擅离职守,要让皇上夺了他的兵权,解押回京呢!”

    赵菁暗自揣度,武安侯才打了胜仗,朝廷还未嘉奖,怎么可能定罪呢?景国公这一次只怕是不能如愿了。难道前朝搞不定,所以派了景国公夫人来吹太后娘娘的耳边风?

    赵菁心里胡思乱想的,一时也没个主意,也不知道一会儿太后娘娘会问些什么,只听那宫女继续道:“方才景国公夫人又在太后娘娘跟前哭诉了一通,说是全京城都在看景国公府的笑话,若是不治武安侯的罪,她也没法活了。”

    赵菁暗暗咋舌,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说的就是景国公夫人这样的人了!她正晃神呢,里头宫女已然出来传话,说太后娘娘喊了她进去。

    赵菁抻了抻身上的袍子,将鬓边的碎发拢了拢,低头往殿中去。
章节目录 第0027章
    太后娘娘这两日正被这事情搞得头大,朝堂上武安侯又不在,只听景国公片面之词,自然是把对方说的猪狗不如。况且这一桩婚事本就是她保媒的,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她这个太后的脸往哪儿搁?

    赵菁进去的时候,就瞧见太后娘娘正半靠在贵妃榻上,支着额头说脑仁疼,底下宫女正跪在床前,用美人锤替她捶腿。太后瞧见赵菁进来,眼皮略抬了一下,几个宫女会意,便都起身退到了殿外。

    宫里规矩森严,流言蜚语想要流传进来也不容易,因此赵菁心中估摸着,太后娘娘知道的版本,一定是景国公夫人精心打造过的。如今当事人顾小姐死了,景国公府自然不会认下这件事情,因为这事情一旦承认了,将来景国公府的另外几个姑娘就难嫁了。

    若是景国公府打死不认这件事,那他们的说辞,自然是说武安侯信口雌黄,胡编乱造,毁坏顾小姐的声誉。可赵菁却从一开始就站在了徐思安这一方,不为别的,只因她觉得,徐思安若将此时按下不提,那就算背地里有人说什么闲言碎语的,自少也比明面上,被人指点着说带了绿帽子强。赵菁扪心自问,若自己是个男人,遇上这样的事情,她也没这种把事情搞得鱼死网破的气魄。

    “太后娘娘是在为武安侯府的事情伤神吗?”赵菁上前,拿了一旁的美人锤,亲自跪在她的跟前,有一搭没一搭的替太后娘娘捶腿:“依奴婢看,这件事情,最好不要在继续追究下去了,顾小姐已经死了,好歹给死人留一些颜面。”

    太后娘娘听了这话,立马反应了过来,转头看着赵菁道:“你称她顾小姐,难道连你也觉得她不干净吗?不配做武安侯夫人?”

    太后聪明,赵菁的言外之意她片刻间就悟了出来,赵菁手心微微有些泛潮,继续道:“这事情若是没闹出来,任谁也不敢乱说武安侯府的家事的,可如今这事情闹了出来,顾小姐虽然名誉扫地,可她已经死了,也不知道什么了,但武安侯却还好好活着,他这头顶上的绿帽子,却是戴定了”

    赵菁的话没说完,太后心下一紧,这武安侯脑袋上的绿帽子,可是她这个太后娘娘赐的呢!想到这里,太后只觉得头痛欲裂。

    “顾小姐死了,一了百了,这事情原本可以不闹出来,但侯爷宁可置自己的名声不顾,也要跟景国公府撕破脸,太后娘娘不觉得这里头有隐情吗?”

    太后这时候渐渐平静了下来,便听着赵菁,一五一十的将那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奴婢不是想偏帮武安侯府,只是老侯夫人出身草根,有些事情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侯夫人尸骨尚未入土,景国公夫人带着一群太太奶奶去盘问嫁妆一事,确实有些不妥,最关键的是,还诬陷老太太对侯夫人不利。奴婢虽然去了武安侯府不久,也瞧出老太太是及爱孩童的一个人,如何能对自己的亲孙儿下手呢?”

    赵菁说到这里,又低下头去,淡淡道:“至于那些流言,奴婢也不知真假,只是觉得若是真的,侯爷这么做损人不利己若是假的,那侯爷就更没必要白白带这一顶绿帽子了。”

    太后娘娘听到这里,也总算是醍醐灌顶,完全明白了过来。这事情的确如赵菁所言,对于武安侯府损人不利己。若是假的,谁乐意被人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

    “景国公府也太胡来了,竟然拿哀家当傻子!让哀家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来!”太后娘娘脸色陡然一变,将一旁小几上的白玉雕花茶盏甩到了地上,吩咐下去道:“传哀家的懿旨,这件事情不准在闹下去了,让景国公府早些把顾小姐安葬,让死者入土为安。”

    赵菁跪在一旁接旨,反正这事情自有传旨的公公去办,她脸上淡淡浮出一丝喜色,觉得好歹是帮了徐思安一回,也算是还了那日他的一抱之恩了。

    赵菁想到这里,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热,太后娘娘问她道:“听说你最近身子不好,如今可痊愈了?”

    赵菁忙点头道:“已经全好了,怕把病气过给皇上,所以迟了几日进宫,请太后恕罪。”

    “这有什么好怪罪的,你能这样细心,正是皇上的福气。”太后把景国公府的事情放到了一边,心情便又好了起来,从贵妃榻上站了起来,领着赵菁进了一旁的花厅里。

    “这里是这几日如意馆送上来的各家千金的画像,你也帮着哀家一起过目,看看哪家的姑娘比较出挑?”

    赵菁没想到太后娘娘对周旭选妃的事情这样心急,竟然连画像都已经让人送了上来,便笑着迎上去道:“太后是急着抱孙子了吗?京城的闺秀都是国色天香、知书达理的,太后更喜欢哪家的?”

    太后娘娘随便翻了翻,谁知正翻到景国公府五姑娘的画像,只气得将她丢在了一旁道:“家风不正,去了。”

    赵菁心道,若是景国公夫人这时候在场,也不知是不是又会被气晕过去,反正人家晕得快,好的也快

    “这是康太傅家的小女儿,哀家最是喜欢她,去年花朝节的时候来过一次,那时候她还长的小小俏俏的,又懂礼貌。”太后娘娘一边说,一边拿了画像给赵菁看。

    太后母族魏家虽然也有闺女,可惜并不是本支的,隔得有些远了,就算进宫,当个妃子犹可,想做正宫皇后,身份上还是差了一些。国舅爷魏明箴倒是有一个五岁的女儿,虽然只比周旭小了八岁,可十三岁的皇帝,五岁的皇后,说出去也要笑死的。

    所以太后在给皇帝选后这一件事情上很慎重,而且,赵菁还发现,太后选的皇后人选,都是文臣宰辅家的姑娘。武将大多听命于摄政王,她在这一点上还是有些心计的。

    “我也觉得康姑娘不错。”赵菁说的是实话,康太傅是先帝的太傅,乃是先帝成就大业时候的军师良相,不说别的,对如今的皇上必定是忠心耿耿的,他又是先帝殡天之时钦点的辅政大臣之一,就连摄政王对他也礼让三分,“康姑娘和皇上年纪相仿,两个人必定能谈得来,皇上性格有些急躁,康姑娘看上去倒是文静的性子,两人正好互补了。”

    “哀家也这么觉得。”太后说起小皇帝的婚事,眉梢都笑了起来,又淡淡道:“只是眼下事多,王爷又忙着南征,哀家也不好意思老是为了这事情烦他,所以打算等哀家这里看定了,再让王爷过目。”

    提起摄政王赵菁心里还有些发怵,这回她病了一场,也多半拜他所赐,不过好在,赵菁马上可以出宫了也许这辈子她都不会在看见摄政王周熠了。

    从永寿宫出来,赵菁回了自己的下处,吩咐小宫女打了水来。她想洗一个热水澡,在侯府的时候不想麻烦那边的下人,她三五日才洗一回,好在天气冷,这样的日子三五日洗一回也不会觉得太难受。

    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虽然还是一个奴才,可终究也是奴才中有些体面的人了,这些粗使活计都是用不着自己做了。

    赵菁解开了衣服,将自己泡在浴桶中,想着等以后出了宫,若是要洗澡,只怕得自己添柴烧水,心下便打算好好的享受享受。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出了宫凡事都要亲力亲为,赵菁心里头还是有些紧张的。况且她虽然知道自己宫外有兄嫂,但毕竟从来没有再一起生活过,到底能不能合得来也是一个问题,只是这些问题比起她将要获得的自由来说,都算不上什么。

    赵菁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门外小宫女喊道:“皇上你不能进去,姑姑正在”

    “沐浴”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赵菁便听见屏风后面咯吱一声,早已经有人闯了进来。

    她心下一惊,反射性的抱着胳臂将自己沉到水下,屏风外的人似乎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后脚跟在门槛上绊了一步,头也不回的落荒而逃了。

    周旭一连跑过了两个穿堂,脚下的步子才算慢了下来。可满脑子却都是赵菁挂在屏风上那粉嫩嫩的肚兜,那上面绣着的蝴蝶似乎是活得一样,在他的眼前飞来飞去,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周旭咽了咽口水,心里慌乱成了一团,握拳的手紧了又紧,仿佛要把什么东西捏碎了一般。

    赵菁经了这一吓,方才想要好好享受的心思早已经没了。外面小宫女匆匆的赶到,一边替她关门,一边道:“姑姑,皇上走的太快,奴婢跟不上”

    赵菁不等她说完,便开口道:“罢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赵菁在浴桶里又泡了一会儿,直到桶里的水冷了,她打了一个寒颤,才急急忙忙的起身,不管怎样,身体是自己的,受了风寒也是自己难受,她不会拿自己的身体玩笑。

    换上了宽袖窄领的宫装,穿着上了棉坎肩,赵菁在略有些苍白的脸上拍了一些胭脂。宫里没有娘娘,只有一个守寡的太后,因此在装扮上都素净的很,但年轻的姑娘天生就是爱美的,有时候从外头捣腾一些胭脂回来,太后娘娘知道了,也不过睁一眼闭一眼。

    赵菁平常不用这个,只因这一阵子病了一场,脸上不好看,所以才拿出来遮盖一些病容。这一番拾掇也费了小半个时辰,若是往常,周旭必定又要派人来请了,但今儿却并没有。

    赵菁不大想去御书房,可她已经回来了,若是不去也不像话,满心挣扎了好一会儿,赵菁才提起了精神,往御书房去。

    周旭其实并没有比她早到多久,他在外头绕了一圈,觉得自己心里头那些火气下去了,才回了御书房来。

    龙案上放着成堆的奏折,周旭看见这些,觉得方才的火气似乎又涌了上来,心里又生出一股难耐的烦躁。

    武安侯刚打了胜仗,正该是朝廷嘉奖的时候,景国公那个老家伙居然要让自己治他擅离职守之罪?可人家刚刚才打了一个胜仗,已经让鞑靼短时间内无还手之力,让他这个皇帝怎么开口治罪。

    最可气的,当然还是摄政王,明知道这是一道难题,居然还轻轻巧巧的说:“皇上如今大了,太后娘娘正为皇上物色皇后的人选,皇上也该试着自己圣裁决断了。”

    得罪人的事情让自己做!周旭觉得自己简直是要气疯了,操起了桌案上的茶盏正要砸出去,谁知却被那脆生生的声音压下了火气来。

    “奴婢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皇上到底糟蹋了多少茶盏?”

    赵菁笑吟吟的就迎了上来,周旭的渲染大火一下子就只剩下了扑腾的小火苗,拿着茶盏有些不好意思道:“姑姑乱说什么,朕朕这是口渴了,要喝茶呢!”

    周旭低着头就要喝水,可茶盏里的茶方才早被他泼了满地,这时候委实尴尬。

    赵菁便接了茶盏过去,一边往熏笼上倒热茶,一边道:“天冷了,皇上还是换一杯热茶喝吧。”

    周旭听了赵菁的声音,便觉得心上隐隐就安定了下来,抬起头看着她倒茶时候的模样,视线忍不住从她那微红的脸颊一路的向下扫,直到停留在赵菁的胸口。

    周旭咽了咽口水,不知道她是不是穿着方才的那一件绣了彩蝶的小衣。那两只蝴蝶是不是就停在她的胸口上。周旭越想心越乱,趁着赵菁抬头的空挡,只急忙把头给扭开了,假装翻起了手边的奏折。

    “武安侯府的事情,你怎么看?”翻开了景国公的奏折,周旭的思绪也渐渐收了回来,赵菁在武安侯府整整一个半月,这里头的事情,问她也总比问别人强一些?

    赵菁这时候已经沏好了一盏茶,送到周旭的手中,闻言只略略拧了拧眉梢,笑着道:“怎么皇上也在为了这件事情心烦吗?奴婢刚刚从太后娘娘那边回来,也是为了这个事情心烦呢!”

    周旭接过了茶盏,正低头喝茶,闻言便抬起头来问道:“怎么这些事情还闹到母后那里了?难道让朕心烦还嫌不够吗?”

    赵菁看着周旭紧蹙在一起的眉宇,淡淡道:“皇上不用心烦了,太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让景国公一家早些把顾小姐安葬了,也好让逝者入土为安。”

    皇帝一听这话,顿时两眼放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这是母后的懿旨?那这么说来,武安侯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顾小姐当真是”周旭的话还没说完,只起身负手道:“景国公欺人太甚,把母后都耍得团团转,还参了武安侯一本,让朕革去他的元帅之位,押解回京查办!可他如今是有功之臣,你让朕怎么下这个旨意?”

    边关大捷,捷报传来之后,摄政王和周旭早已经在为武安侯凯旋回京拟定嘉奖,这个时候嘉奖的方案还没想出来,反倒弄着这么一档的幺蛾子来,这让周旭如何是好?

    况且,武安侯身在边关,是为元帅,没有皇帝的召见确实不得回京,这一条确实犯了重罪。周旭虽然知道景国公公报私仇,却也没办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驳回他的奏本,这让周旭委实两难了起来。

    “有功就赏,有过就罚,皇上不必为难。”赵菁想了想,只开口道:“况且那武安侯私自回京是真,皇上若是因为他有战功而偏袒,只怕将来也不能服众。”

    赵菁说到这里,倒是又想起那日瞧见武安侯的光景,那人身为武将,难得却不是一个虎背熊腰的样子,眉宇间刀刻斧削一样的神色,看上去便是一个磊落的男子,只怕他打定主意回京一趟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姑姑说的是,朕只是气不过,白白让景国公占了这个公报私仇的便宜,朕身为一国之君,难道还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周旭抬起头来,少年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凌然之色,按捺住了急躁,隐隐透出几分成熟来。

    “既然非罚不可,那皇上不如小惩大诫,让武安侯功过相抵,把一众大臣的嘴赌起来便好。”赵菁说着,脸颊上露出淡淡的笑来,凑到周旭的耳边小声道:“武安侯乃一军元帅,自然不能有什么差池的,万一鞑子趁着这时机贸然出兵,我军岂不是群龙无首,所以奴婢斗胆为皇上出个主意,为整肃军纪,让武安侯身边的副将替他受过,皇上以为如何?”

    “好主意,朕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周旭猛地听到这样的好消息,高兴的从龙椅上跳了起来道:“什么也比不上大雍的社稷,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朕才不要如了景国公那群人的心思。”

    赵菁瞧见皇帝又展露了欢颜,心下也稍稍松了一口气,若是平日她是断不会管这样的闲事的,可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她的话又多了。

    赵菁低下头去,想了想道:“皇上圣裁决断,倒是不用听奴婢这片面之词,是奴婢又逾越了。”

    周旭知道赵菁的性子,她平常从不插口朝政,今日从旁指点了自己一回,已经犯了大忌,只急忙道:“你放心,这是朕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和姑姑无关。”

    赵菁见周旭脑子转得很快,便也笑着点了点头,毕竟自己能和他这样相处的日子也不长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军营,长庚吃了二十军棍,正鬼哭狼嚎一般的躺在徐思安的营帐中,军医在一旁为他上药。

    “侯爷为什么明明是罚的侯爷,打得却是奴才呢?”长庚虽然心里暗暗庆幸自己能替徐思安受罚,嘴上却还不依不饶的抱怨。

    “皇上的圣旨不是说了吗?侯爷统帅三军,贵体不能伤,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侯爷犯了错,自然也是要受罚的,皇上这是赏罚分明。”

    老军医原是跟着老侯爷的,对徐思安也是一万个心疼,原本听说小皇帝有圣旨还急得满头大汗,没想到却是空操心了一场,此时他看着长庚后背的棍伤,好容易忍着哼小曲的愉悦心情,替他上药。

    徐思安坐在一旁的长案前,视线落在今儿一早送来的这一份明黄圣旨上面。他原本打算无声无息的回去看一看徐老太太,并不想惊动什么人,事情弄到这一步,也并非是自己的本意,只是既然已经闹开了,他也不怕景国公那群人发难,早已经做好了要受罚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小皇帝,居然也学会了这番挂羊头卖狗肉的本事。

    徐思安合上了圣旨,嘴角勾起一丝笑来,看来这个别人眼中的傀儡幼主,似乎也并不是他原先所见的一无是处。

    鼻息下隐隐传来淡淡的馨香,徐思安略抬起头,视线扫过长庚涂满了金疮药的后背,这金疮药他也常年使用,除了刺鼻的气味之外,断然不会有这股恬淡的香气,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徐思安低下头,视线又落在那圣旨上头,他拿起那黄缎子轻嗅了一下,上头果然有香味,还是一股子女人香。徐思安便想起了那天在家庙遇见的那位姑娘,她那软软的小身段上,好像也是这种香气。

    察觉到自己的思绪有些远了,徐思安的表情难免尴尬了几分,对于男女之事来说,徐思安也并非一无所知,适婚的年纪正好是家中最困难的时日,他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些。等自己终于闯出了一番天地,家里的日子渐渐好过些了,朝廷却又开始南征北战起来,他常年在外征战,自己的终生大事也只能交给别人操心了。

    他是一个孝顺儿子,只要徐老太太喜欢,就算是头母猪,他也会按着徐老太太的心意娶回家。只要徐老太太高兴,他可以对家中的一切视而不见,哪怕乱了规矩。

    原本这一次,他也可以忍下来,但看见那一群自恃高贵的侯门贵妇在徐老太太跟前发难的时候,徐思安就忍不住了。

    他可以让别人指指点点带绿帽,但是不能让人欺负了自己的母亲。徐思安想到这里,便对这件事情没有一丝丝的后悔,只是他还没有当面向赵菁致谢,那个敢于在徐老太太跟前挺身而出的宫女。

    徐思安抿唇一笑,来日方长,总会有这么一个机会的。

    麟趾宫内,燃着淡淡的龙涎香,几个小宫女正敛目垂眸,站在赵菁的面前。十五六岁,正是颜色最好的时候,赵菁看着她们红艳艳的脸颊,便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来。那时候她刚穿越过来,这身子骨瘦得芦柴棒一样,走路的时候,总有一种合不拢腿的错觉。

    好在这十年她除了安心当差之外,还细心调理自己的身体,这身子骨总算是越来越结实了起来。可是再结实的身子骨,和如今这些十五六岁的娇花比起来,赵菁也觉得自己是老了。

    “从今儿开始,你们便是这麟趾宫的宫女了。”赵菁声音清脆,不疾不徐的开口。这四个小宫女是太后娘娘甄选出来的,送到皇帝跟前做司寝和司帐的。说起来,这主意还是当初赵菁自己想出来的,可如今想一想,心里却还隐隐觉得有些难受。

    周旭虽然知人事了,可毕竟才十三岁,也不知道让他这么早沾女色好是不好?历史上不乏有皇帝因为纵欲过度而亡的。周旭是赵菁一手带大的孩子,她也不想他将来过得不好。

    “你们虽然是司寝司帐,但和将来的娘娘们是不一样的,要记住自己的本分,并不是让皇帝沾了你们的身子,就一定会飞黄腾达的,明白了吗?”

    几个小宫女脸颊红成了一片,低着头小声道:“明白了,谨遵姑姑教诲。”

    场面上的话说来说去就这么几句,赵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反正该说的,送她们过来的老嬷嬷们早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她如今只需安安心心的把接下去要做的事情告诉她们便好了。

    “皇上一般戌时初刻就寝,睡前会喝一杯龙眼安神茶。子时末刻的时候会出恭一次,用不着你们亲自去服侍,喊了外面的小太监进来接夜壶便好,丑正起身,丑时末刻往前头上朝,卯时末刻回御书房,御书房里头用不着你们伺候,你们只做好从戌初到丑时末刻之间的事情便好。”

    以前周旭没有司寝司帐,身边一应大小事情,几乎都是赵菁一人张罗妥当,倒也从来没出什么差错,如今她离卸任的日子近了,这些事情自然要一样样的分担出来。

    小宫女们还算听话,从太后娘娘那边聆训过过来的,也知道自己要做怎样一份差事。赵菁见话说的差不多了,正欲打发她们下去,这时候就听见外头小太监的报唱声来了。
章节目录 第0028章
    门口的太监拉长了腔调喊道:“皇上回宫!”

    赵菁便抚平了袍子迎到宫门口,看着月夜下周旭披着明黄大氅从宫门口大步进来。

    “姑姑,今儿你怎么没去御书房?”周旭的话才开口道,就瞧见赵菁身后多了几个眼生的小宫女。

    一个个都俏生生的,在自己跟前垂眸敛目,即便烛光昏暗,都隐约能看见她们脸颊上似乎有着莫名的红晕。

    周旭不动声色的往里头去,赵菁忙喊了一个叫如意的小宫女去沏茶,脸上只淡淡笑道:“太后娘娘给皇上选了几个贴身服侍的宫女,让奴婢教她们一些规矩,以后也好更好的服侍皇上。”

    周旭拧着眉头不说话,坐在龙椅上的身子却僵硬了几分,握着拳不说话。他不想让赵菁走,可是又不想勉强赵菁,让她不高兴,所以这一阵子他故意没再提起她要出宫的事情,想着没准两下里心照不宣,赵菁也就不走了。

    “朕不要她们不服侍,让她们走!”周旭抬起头,看着赵菁的眸子越发通红了几分,眼眶中似乎还有泪光。

    沏茶的小宫女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吓了一跳,盘中的茶盏哐当一声的落在地上,惊动了满屋子的奴才,宫女太监们立时跪了一地,瑟缩着身子,不敢吭半声气。

    “你你们都下去吧。”赵菁有些颓然的开口,宫女太监们敛目垂眸,急忙都退到了门外去。

    咯吱一声,厚重的宫门关上,赵菁抬起头看着周旭,心中却有千头万绪。她舍不得的不是眼前的九五之尊周旭,而是自己从小带到大的男孩周旭。

    赵菁跪了下来,金石地砖微凉,她的指尖在领口的盘钮上停留了片刻,咬了牙下定决心一样的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一片粉色的小衣。

    周旭抬起头来,视线正好落在那小衣上振翅欲飞的蝴蝶上头,他有些哑然的开口,声音中透着某种不安:“姑姑姑你这是做什么?”

    赵菁抬起头,神色平静如水,手指却不紧不慢的继续解着胸口的扣子,淡淡道:“皇上若是想要奴婢这个身子,奴婢给皇上就是,只求皇上断了让奴婢留在宫里的念想,成全了奴婢和皇上的这一段主仆情谊吧!”

    赵菁手心的汗细细密密的冒了出来,她不知道这一招快刀斩乱麻行不行得通,只是如果周旭对自己还不能完全放下的话,那赵菁在太后心中仅存的一些信任,只怕也要消失殆尽了。

    她赌不起,她要干干脆脆的离开,绝不拖泥带水。

    “姑姑,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明知道,朕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只是”周旭慌乱了起来,他强迫自己的视线从赵菁的胸口的那一双蝴蝶哪儿离去,然而他好像做不到。他不想自己成为赵菁心目中所想的那种人,他不要做好色之君。

    周旭疯了一样的从龙椅上站起来,在赵菁快要解开最后一颗扣子的时候,拿起一旁衣架上的大氅,盖在了赵菁的身上。几乎是带着哭腔一样扑在赵菁的怀中,哽咽了起来。

    赵菁轻拍了几下他的后背,淡淡道:“皇上如今已经长大了,应该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多重大,奴婢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皇上若真要了奴婢,将来必定会为群臣诟病,贻笑大方的。”

    周旭只将头埋在赵菁的怀中,汲取着曾经熟悉的味道,身子渐渐停止了抽动。过了良久,他忽然抬起头来,脸上的泪痕尚且没有干,只淡淡道:“姑姑,你走吧,朕不留你。”

    赵菁在丹犀下等了良久,直到麟趾宫里的灯熄了,赵菁才松了一口气,往太后娘娘的永寿而去。

    今儿是皇上头一天让别人服侍就寝,赵菁于情于理都要去回一声话。

    通往永寿宫的宫道宽阔开朗,她拐了一个弯,看见宫门口的宫灯还亮着,再过片刻就是宫门落锁的时辰了,她来的刚刚好。

    永寿宫里灯火通明,赵菁进去的时候,就瞧见两个小太监抬着轿辇在门口候着,都这个时辰了,也知道谁还在太后娘娘的宫里。

    赵菁往里头走了几步,廊下的小宫女还没来得及迎出来,她便听见了里头说话的声音。

    “南边倒是挺好的,就是太冷了,光下雨不下雪,棉袄穿几件都不顶用,身子都僵了,还不如京城里头舒服,燃了地龙,便是穿一件中衣都够了。”

    “可不是,还是京城里好,如今你回来了,就不要走了,在哪儿都比不上在天子脚下强。”太后娘娘和魏明箴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几分宠溺,这个幺弟在家中一向是父母的掌中宝。

    赵菁淡淡叹了一口气,她今天来得可真是太巧了,居然遇上了国舅爷了。不过这位爷的速度也挺快的,皇上下旨才没几日,他倒是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想是南边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吧。

    赵菁本不想进去,正打算喊住了前头去通报的宫女,谁知那门帘一闪,魏明箴就这样从里头走了出来。赵菁急忙福身请安,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世人都知道,国舅爷魏明箴遗传了国丈的一双桃花眼,若不是父子两这一双眼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单凭魏明箴这样一个外室子的名号,如何能让魏家老太太认下他。魏夫人又正巧膝下无子,便只把他当嫡子一样养大,从此大家对国舅爷的身世也讳莫如深。

    京城有三件众人口不能言的事情,其一是摄政王妃的病,其二便是这国舅爷的身世。至于这第三件事,如今大约当属武安侯头上的那一顶绿帽子了。

    赵菁没有抬头,但已经隐约感觉到魏明箴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移,这位年纪轻轻就中了探花的国舅爷,若不是他骨子里有着几分吊儿郎当的风流气,只怕宫女投票的时候,就没有摄政王和武安侯什么事儿了。

    “菁姑娘,好久不见啊!”魏明箴勾唇一笑,正想上前跟赵菁搭话的时候,就听见里面太后娘娘道:“天那么冷,你去外头做什么?”

    魏明箴只笑着道:“刚刚闻到一阵香气,以为是院里的梅花开了,掀开了帘子一看,才知道不是花香是人香。”

    魏明箴天生风流,说话中带着几分半真不假,宫女就没少被他逗的。可赵菁是个严肃人,魏明箴这样跟自己说话,她从来都是无动于衷的。

    赵菁便不等太后娘娘发问,只福身道:“回太后娘娘,是奴婢,皇上今日已经就寝了,请太后娘娘放心。”

    太后听见是赵菁的声音,了然哦了一声,又道:“既然皇上已经就寝了,那你也下去吧。”

    赵菁松了一口气,福身就要离去,那边魏明箴却喊住了她道:“姑姑别着急走啊,外头风大,不如殿里面暖和。”

    赵菁哪有闲心去理他,屈膝过礼之后便起身离去,她素来知道魏明箴没个正行,宫里头被他逗着玩的小宫女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呢,偏生就有人喜欢他这油腔滑调的样子。

    “国舅爷,菁姑姑可不是你可以随便逗的呢!”

    赵菁远远的听见小宫女调侃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魏明箴带着几分戏谑的调笑声:“我逗不到她,逗你成不成呢?”

    赵菁已经不想去听他再说些什么了,仔细想想,自己真是瞎了眼了,怎么当时就投了他一票?以前见他还挺君子风范的,难不成去了一趟南边的销金窟,回来就变了一个人了。

    “行了,快进来吧,外头冷。”太后娘娘显然是习惯了魏明箴这副浪荡不羁的样子,嘴角依旧带着几分笑意,“如今也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怎么还没个正行,清嫣也不管管你。”

    魏明箴脸上刹那间生出一股不耐来,随口道:“提她做什么。”

    “怎么?闹别扭了?俗语说小别胜新婚,你这一走可是半年了”

    太后的话还没说完,魏明箴已经没了听下去的兴致,倒是转头问道:“听说赵菁要出宫了,长姐可是准了?到底指婚给了哪个,我也好备一份贺礼。”

    太后眉宇低垂,闻言只端起了茶盏,轻叩了叩杯盖,抬起头道:“怎么?你看上她了?何必这番拐弯抹角的,哀家赏了她给你做贵妾如何?”

    魏明箴双眸一亮,紧接着却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什么都用赏的,多没意思,她要真没人家,那我就自己把她追到手才有趣呢!”

    太后有些不屑的饮着杯中的茶,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不过是个宫女,也值得你这样上心?”

    “长姐这话就说的没意思了,这天下的女人,不管是娼妓还是贵妇,那她总是个女人,是女人就要有男人疼男人爱,再说了,我看赵菁有点意思。”魏明箴的桃花眼一闪,纤长的睫羽在烛光下微微颤抖着,数不尽风流倜傥。

    “你要真喜欢她,那就快着点,皇上最近正跟哀家闹呢,他不想要赵菁出去,万一他们两个有了些什么,那哀家真是想也不敢想啊,皇上的性子随你,也倔强的很,若赵菁成了你的妾室,他大概也就死心了。”

    魏明箴分明听出了太后娘娘的弦外之音来,却依旧调笑道:“皇上不错嘛,果然随我,连看女人的眼光都一样。”

    太后被他惹得哭笑不得,只恨恨道:“还不快给我滚回去,一会儿宫门该落锁了。”

    赵菁从永寿宫出来,回了自己的下处。今晚值夜的人多,院子里空落落的,小宫女已经烧好了炭炉放在房中,赵菁对着镜子解开了发髻,伸手摸了摸这张越来越熟悉的脸颊。

    妆奁里放着几样首饰,都是逢年过节太后赏的,换洗衣裳不过就两三套,去了外头,自然不能再穿宫里的衣服。这样收拾整理了一番,居然只有小小一个包裹,当真让赵菁有一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错觉。

    也不知道皇帝睡得好不好,头一天有司寝司帐服侍,他能懂多少?赵菁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色仍旧是一片漆黑。她扫了一眼角落里的沙漏,正是丑时初刻,再过半刻,皇帝就要起身上朝了。

    赵菁便急忙穿好了衣服,将自己整理妥当,去麟趾宫外候着。半夜风大,刮得宫灯嗑啦啦的响,她在丹犀下等着大殿里的灯亮起来,有小宫女喊了她到一旁的茶房里烤火暖着。

    一排七八个茶炉子,上头放着热水、热茶、参汤、安神茶、御制小糕点。这些都是以前赵菁让设下的,周旭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冷的东西。赵菁看着这些心里就有些难受,这时候门口走来一个小太监,对着里面的宫女们道:“皇上起身了,备热水。”

    几个凑在一块烤火的宫女便都站了起来,各自捧好了手中的家伙,有年长一些的宫女调好了温度适中的热水,让她们端进去。

    赵菁也不知道周旭这一晚上睡得如何,心里有些担忧,便上前接了一个人手中的银盆道:“我来吧,你拿着香胰子跟在后头。”

    那小宫女也是新来的,怯生生的跟在赵菁的身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进了皇帝的寝殿。

    碧纱橱外明黄色的帘子还拉着,只能看见里头隐隐约约透出的烛光来,周旭有些无精打采的声音传了出来。

    “朕自己来,你们都下去。”

    赵菁才抬起头来,就看见昨天那四个艳光四射的小宫女明显的蔫了一样,一个个也都强打着精神,从里面出来。

    当司寝司帐不容易,一晚上也难得合眼机会,赵菁明白她们的苦处,便低声道:“你们先回下处休息一会儿吧。”

    众人恭恭敬敬的福身离去,周旭听见这声音,忽然从帐中透出了头来,皱着眉头道:“姑姑,你可来了,昨儿晚上也不知她们中哪个人,睡觉居然打呼噜,吵的朕一宿没合眼。”

    被点名的四人顿时都面红耳赤了起来,有的人已经羞得眼眶都红了。赵菁看了一眼周旭,心下忍不住摇头:“太后亲选的司寝司帐,怎么可能会打呼噜呢,皇上要撵人,也请选个别的理由吧。”

    周旭闻言,不觉脸皮发烫,急忙道:“你们快下去吧,就算没打呼噜,反正她们在这边,朕睡不踏实。”

    赵菁只无奈摇头,上前为皇上更衣,见福满多也进来伺候了,她便歇下手,往龙床那边去。

    明黄色的床单除了有点皱,上头干干净净的。赵菁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松了一口气,她不想周旭这么年幼就接触这些事情,可是她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劝他,好在他还算是个有自制力的皇帝。

    周旭喝过了热茶,吃了两块糕点垫一下,便去了前头上朝了。

    大雍有规矩,十日一休沐,对比一下现在的双休日实在太人道了。送走了皇帝,赵菁原是可以去下处休息一会儿的,不过她今日困劲不大,所以就直接去了御书房,交代那边的宫女太监生炭炉、烧热水,燃上龙涎香,等皇帝小朝的时候,就什么都妥帖了。

    赵菁在御书房待得时间最长,所以跟这里的宫女们感情最好,大家想着赵菁要走了,心下都有些舍不得。

    “姑姑,你是哪日走呢?”

    “算日子到腊月二十五就走了。”赵菁掐着手指算了算,腊月二十五是内府登记的她进宫的日子,正好十年。

    “怎么不过了年再走,过年一准还能多得一些赏银呢。”宫女们进宫当差,多半都是家境拮据的,能多领一些赏银固然最好。

    “不了,拿了今年的,又想着明年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我早些回去,还能跟兄嫂一起过年。”赵菁没有见过这里的爹娘,听她哥嫂来看她时候说起过,这里的爹娘已经去世三年多了。

    “姑姑,那你兄嫂给你找人家了没有?去年我爹娘来瞧我,还说帮我定下了一户人家,足给了人十两银子,人家才答应再等我三年。”

    宫女虽然体面,但出宫的时候年纪却大了,在古代这个生育率低下的大环境下,男子等到那个年纪,那是有绝后风险的,所以先给了银子定下,也是常有的事情。

    “倒没有听兄嫂提起这些,不过我也不急着嫁人就是了,难得能出去过几天舒坦日子,何必着急着又去找个大老爷们伺候。”

    这话惹得众人捂嘴笑了起来,赵菁也很无奈的跟着笑了笑,毕竟,对于她们来说,好像女人一出生就是为了服侍男人的

    大家伙聊了片刻,看着时辰不早了,便各自往各自当值的地方去了。赵菁坐在茶房里烧开水,等周旭下朝了,他喜欢喝一杯热热的铁观音,赵菁把这沏茶的手艺不厌其烦的交给了自己的徒弟小宫女阿碧,如今她沏的铁观音可以入周旭的口了。

    这时候茶房静悄悄的,赵菁搓着手掌,在火炉上暖着,小手指尖的冻疮还没有好的趋势,手冷了就疼,手热了就痒。她从袖子中拿出周旭赏她的冻疮膏,用指甲抠出来一小块,一点点的抹上去,忽然听见有人在门外道:“原来你在这里。”

    赵菁抬起头,入眼的便是一袭银白色绣松竹图案的锦袍,她甚至没有把视线往上移,就猜出了来人就是国舅爷魏明箴。

    皇帝这时候在上早朝,而魏明箴没有穿朝服,显然是不请自来的客人。

    赵菁低着头站起来,视线从头到尾没往魏明箴的身上去,福了福身子道:“给国舅爷请安。”

    魏明箴淡淡一笑,眸中却多了几分戏谑:“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知道我是谁,想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可是想我的紧了?”

    赵菁皱了皱眉头,真是低估了这魏明箴的厚脸皮程度,想了想道:“奴婢在皇上跟前当差,若是连个识人的本事也没有,只怕皇上早就要把奴婢撵走了。”

    “我听说皇上倒是舍不得撵你,是你自己想走罢了。”不等赵菁请他,魏明箴便一步跨入了茶房来,茶房狭赵菁稍稍退后了一步,好在门口有小太监守着,不然这样两人共处一室,确实有些局促。

    魏明箴桃花眼一眨,视线落在赵菁涂过冻疮膏的手指上,“哟,你手上生冻疮了?这么这样不知保养?”

    魏明箴往赵菁这边走了两步,赵菁便蹲下来,坐在茶炉子跟前的墩子上不理他。对于这种无赖,她有她的应付方式。

    谁知她正打算提着茶壶倒水,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忽然间就覆了上来,赵菁吓了一跳,急忙缩回自己的手,惊讶的抬头看着他道:“你干什么?”

    魏明箴笑得坦然,长睫闪了闪往赵菁这边递眼神:“怕你烫着啊,想来你是不欢迎我来这里,少不得自己给自己斟茶递水了。”

    这话噎得赵菁完全无言以对,只呆呆愣愣的看着他将那茶盏倒满了,慢悠悠的品了起来,仿佛完全无视赵菁对他憎恨的眼神。

    赵菁气了好一会儿,忽然就释怀了,反正再过几天她就走了,再也不用伺候这些难伺候的主子了。她的气息平静了下来,用小镊子重新夹了茶叶放在烫过的茶盏中,兰花指略略上扬,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优雅、熟练、轻快。

    魏明箴放下了唇边的茶盏,被赵菁这一连串的动作所吸引,她的耳朵上带着一小颗珍珠耳坠,衬得脖子白皙滑腻,发根处有些绒毛,若是摸上去,必定也是软软腻腻的感觉。

    赵菁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魏明箴似乎略出神的看着自己,她没空理他,一会儿周旭就要下朝了,她又要开始忙了。

    “国舅爷喝完了茶,就请出去吧,这地方是奴才待的,您堂堂一个国舅爷,坐在这儿像什么,袍子都扫到地上了,倒是省了小太监们打扫了。”

    此时魏明箴正坐在一个圆形绣墩上,是小宫女们看火坐的,他一个七尺男儿,坐在上头不知有多别扭,一双长腿只能往两边敞着,长袍拖了满地,别提有多可笑了。

    “也是,皇帝外甥要回来了。”魏明箴放下茶盏,正支着膝盖想要起来,抬头却瞧见赵菁正弯腰在一旁摆盘子,那身段玲珑妙曼,怎么看,怎么喜欢。

    “这绣墩太矮了,我站不起来,你拉我一把。”魏明箴也不害臊,端坐在绣墩上,从下往上看着赵菁,赵菁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双手撑着膝盖,果真有一种发力不足的样子,只随口道:“有本事坐下去就没本事起来了吗?那就一直坐着吧。”

    赵菁说完,端着茶盘就往外头去了,连理都不理魏明箴一句了。魏明箴摸摸鼻子,瞧着赵菁渐渐走远了的身影,笑得宝光璀璨:“真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赵菁去了御书房没多久,周旭就下朝了。小福子瞧见赵菁在,忙开口道:“姑姑,皇上嚷着头疼,大约是昨晚受了风寒了。”

    周旭年纪轻火气大,晚上睡觉的时候并不老实,虽然寝宫里到处生着暖炉,但因为怕烟火气大,他碧纱橱里面就没放上。若是赵菁值夜的时候,必定三五不时的给他盖一盖被子。也不知道昨晚他是怎么吩咐那四个宫女的,怎么就染了风寒。

    “不碍事,朕喝一杯热茶,发散发散就好了。”周旭的嗓子有些哑,毕竟才十三岁的孩子,每日里天不亮就起来,别说当皇帝舒服,便是这一项罪,只怕多得是受不了的人。

    “最近时气不好,还是请个太医瞧一瞧吧,眼看就要过年了,皇上也要保重龙体。”

    赵菁一边说,一边吩咐福满多让小太监去请太医。周旭已经喝上了赵菁泡好的茶,略略拧了拧眉道:“姑姑今儿这茶欠了些火候。”

    赵菁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这些古人说起来也真是聪明,一盏茶的区别也能喝得出来,赵菁虽然会沏茶,却不大会品茶,只是见喝得人说好,她便高兴。

    “国舅爷来了,奴婢总不能不招待,少不得要给他上一杯茶,没想到皇上居然能品出来,那下回谁来讨茶喝,奴婢也不给了。”

    周旭一听是魏明箴来了,顿时两眼放光,问道:“那舅舅现在在哪儿呢?怎么不见人影?朕还等着他给我带好东西回来呢!”

    话音刚落,魏明箴就跟变了戏法一样的出现在了御书房的门口。魏明箴比周旭大了十岁,周旭贵为一国之君,哪里有什么童年之说,也就魏明箴像待孩子一样待他,经常会从外头弄一些乱七八糟的稀奇玩意儿进来,所以周旭对魏明箴也格外的亲近。

    “听说皇上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要不要舅舅送几个江南美人给你?”魏明箴一开口便没有好话,只是他这话分明是对皇帝说的,可视线却停留在赵菁的身上。

    皇帝郁闷得不行,气呼呼道:“母后怎么见人就说。”

    魏明箴却笑的开怀,薄薄的唇瓣扯出好看的弧度,对着皇帝鞠了一躬,继续道:“这是好事,太后娘娘自然高兴。”

    赵菁见他们聊了起来,便福身到了门外,正巧看见福满多指派了一个小太监去太医院传太医。赵菁不想在这边呆着,便喊住了那小太监道:“我替你跑这一趟吧,横竖在这边没事。”

    那小太监正求之不得,听了这话,只点头哈腰的去闪了。

    从御书房到太医院并不远,只是太医院在宫外,赵菁走到了宫门口,便不能出去,只能让那边守门的小太监去太医院请人。

    赵菁抬起头,看了一眼有些泛黄的天空,最近时节不好,容易生病,她只希望周旭没有什么大碍,这样自己也能走的洒脱点儿。

    赵菁在廊下等了小半日,才看见一个小太监领着杜太医往这边来,那小太监见了赵菁,急忙告罪道:“让姑姑久等了。”

    赵菁便问道:“怎么回事儿,到现在才来。”

    那小太监微微拧了拧眉头,没敢说啥,倒是身后的杜太医开口道:“武安侯老夫人过来了,正求着老夫过去给他们家的表少爷看病,老夫让她先进宫求太后娘娘的懿旨,没有太后的懿旨,老夫也不能随便出宫看诊的。”

    太医院的太医不少,寻常侯门公府的人带着家主的官位名帖都能去请,可唯独两位院判是只给太后和皇上两人看诊的。若要请得他出马,除非要让太后或者皇上下旨。

    赵菁一听这话,便估摸着不是小病,况且说的是表少爷,那可不就是齐家的那一对双胞胎中的弟弟齐嘉宝吗?

    “敢问杜太医,武安侯家的表少爷生的是什么病症?”

    在医学不发达的古代,无论是什么病症,对于小孩子来说,都是天大的病。

    “听陈太医说,似乎是痘疹,只是老夫尚且没有瞧见,不敢下定论。”

    赵菁一听是痘疹,心也渐渐变得沉重了几分,在古代痘疹可是天大的病症,弄不好是要交代小命的。赵菁依稀记得周旭起痘的时候,太后娘娘急得连遗照都立下了。

    “杜太医,既然这样,您先去武安侯府,我这就回御书房,去请皇上的口谕,皇上不过就是染了些风寒,您再随便指派一个太医过来就好。”赵菁心里着急,徐老太太是个没主意的人,她都亲自来太医院了,也不知道那孩子病成了什么样子。

    况且齐家如今只有那么两棵苗,若是出了差错,徐老太太岂不是要哭死了。

    杜太医原也是求人心切的,见赵菁这么说,便拱手道:“那老夫替武安侯老夫人谢谢姑姑了,她一个老人家跑来我们太医院哭,老夫也看不下去。”

    赵菁心中好笑,老太太果真是哭了。不过也难怪她,这个时辰皇帝才下朝,她若是去宫门口递牌子等着太后娘娘召见,然后再下旨请杜太医过去,少说也要下半晌的事情了,小孩子家可是耽误不起。

    此时此刻,徐老太太正坐在太医院的正堂里擦眼泪,张妈妈陪在她的身边,也是一脸愁容。按规矩老太太应该穿上了诰命朝服,去宫门口递了牌子,等着太后娘娘召见,然后下了懿旨,再过来请杜太医上门看诊的。

    可徐老太太看见病得没有一点儿声响的齐嘉宝,早已经乱了方寸,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带着她往太医院来了,哭了也不知多少眼泪,总算求动了杜太医,说等他进去给皇上看完诊的时候,向皇上请个恩旨,跟着徐老太太往武安侯府走一趟。

    没办法,谁让这太医院虽然人多,可当年为皇上治好痘疹的,就只有这位杜太医了。

    张妈妈看了一眼掂着脚坐在靠背椅上伸着脖子往外看的徐老太太,上前劝慰道:“老太太放心,杜太医说了会跟我们回去的,你好歹坐一会儿,喝一杯热茶,从昨儿晚上到现在,你老还没合眼呢。”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期期艾艾有掉下两颗金豆子来:“平姐儿就剩下这两个孩子了,我要是连这两个孩子都带不好,我将来死了怎么到地下去见她啊!”

    老太太一伤心,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嘴里叽叽咕咕的,也不知道在唠叨些什么,惹得太医院里当差的小太监们都忍俊不禁了起来。徐老太太这时候哪里管得着别人这么看她,倒是张妈妈觉得有些不自在,只小声劝慰道:“老太太,这儿不是自个儿府上,您好歹收着点,给侯爷留个面子。”

    徐老太太一听这话,顿时就收住了哭声,用帕子压了压眼角道:“你说的对,不能让别人笑话咱侯爷。”

    正这时候,太医院门口的帘子一闪,杜太医从外头走了进来,看了一眼眼泪还挂在脸上的徐老太太,笑着道:“老侯夫人,咱们走吧,别耽误了孩子的病了。”

    徐老太太立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心里却多少有些奇怪,便问道:“皇上到底龙体哪儿欠安了,怎么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您就回来了。”

    杜太医一边整理着药箱里的东西,一边道:“路上遇见了皇上身边的菁姑娘,她心善,说给您老人家请旨去了,让老夫先去侯府看看。”

    张妈妈听说是赵菁,喜得眉梢都挑了起来,一叠声道:“菁姑娘可真是我们府上的贵人,这回可多亏了她,老太太咱快走吧。”

    赵菁又在宫门口等了半盏茶的时辰,便瞧见小太监领着小杜太医过来了。小杜太医是杜院判的儿子,子承父业,如今在太医院里当值,也给皇上请过几回脉,是个妥当的。

    赵菁领着小杜太医去御书房的时候,魏明箴已经走了,御书房里又多了几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周旭不说,赵菁也能猜到这必定是魏明箴带给他的。

    周旭喝了一盏热茶下去,的确发散了不少,这时候正倚在软榻上玩一个小玩意,赵菁看着有点像弹弓、又有点像弩,忽然间那上头一个小东西从周旭的手中飞了出去,赵菁低着头倒茶,躲避不及,只觉得额头上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火辣辣的疼了起来,伸手一摸,那地方倒是有些肿了起来。

    “糟了,打到哪儿了?朕没想到这东西这么厉害,幸好没打到眼睛,不然可就坏了。”

    赵菁见周旭急着起来,只用手揉了揉额头道:“不碍事,也不疼,只是皇上少玩这些,打到了奴婢不打紧,万一损伤了龙体,可怎么好。”

    这时候小杜太医已经到了里间,周旭披着明黄龙袍,将手放在药枕上,抬起头的时候却瞧见赵菁额头上那地方越发肿了起来,便从小杜太医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对他道:“你先看看她额头上的伤,可有什么活血化瘀的药膏涂一涂。”

    小杜太医便秉着医者父母心的态度,往赵菁的额头上看了一眼道:“不碍事,用不着上药,过两天自然就消退了。”

    见太医都这么说了,周旭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便安安心心的让他诊脉,其实他也没什么大病,只是鼻子有些塞,头有些昏昏沉沉罢了。

    御书房里头静悄悄的,只有龙案上狻猊香炉里的袅袅青烟,一丝一丝的冒出来。

    赵菁在周旭的下手便为他换了一盏热茶,开口道:“奴婢方才去请太医的时候,得知武安侯府的老太太在太医院,打算请了杜太医过去给他家的表少爷看诊,奴婢想着救人如救火,所以就让杜院判先过去了,还请皇上下一道口谕,赐恩旨让杜院判为他们家的表少爷诊治吧。”

    周旭应知道这个规矩,便点了点头道:“朕知道这件事了,让杜院判去吧,只是那武安侯府的老太太也一把年纪了,怎么就想不起来按规矩办事呢?”

    赵菁只笑着道:“老太太担心晚辈,自然就顾不得这些规矩了,他家的表少爷是齐将军的后人,皇上大约也记得齐将军吧?”

    齐将军是徐思安的姐夫,也是带着徐思安从鞑子杀出重围,保住大雍边境的一名猛将。

    周旭听了这个名字,果然有些动容,便吩咐下去道:“小福子,传朕的旨意,去库中找些名贵的药材,赏去武安侯府,让杜院判一定要全力救治齐将军的后人。”
章节目录 第0029章
    皇帝染了风寒,并不是什么大病,吃了两贴药下去,很快就疏散了。赵菁掰着指头,她留在宫里的日子,却已是屈指可数了。

    次日便是腊月二十五了,赵菁下处的小包裹里,早已经包着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是这些年来要好的宫女太监送的,也有让自己带出去给家里人的。

    赵菁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心里嘀咕,也不知道旧年跟她兄长说过的日子忘了没有,这要是他给忘了,赵菁背着这一大包的东西走到鼓楼北街,倒是有些远了。她从这个原身子的记忆中依稀知道,自己和兄长是双胞胎,自己进宫的时候,兄长也才十四五岁,不过如今兄长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了,小名叫大妞二虎,大名是什么,倒是没听说起过。

    在宫里住了十多年,从来没跑出过这四面高墙。前一阵给武安侯府办丧事算是头一回,可也忙的脚不着地,也没有好好研究研究外面的世界。

    赵菁觉得有些惶恐,可又有些期待,矛盾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姑姑,这个给你”

    赵菁正坐在窗口发愣,冷不丁就看见阿碧抱着一包东西往她房里来。那些东西零零散散的从她怀中掉下来,赵菁好奇的走过去看了一眼,全都是香袋、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香袋是上等的苏绣,看着很是精致,就连装胭脂的盒子,都是上了釉的上好瓷器。

    “你从哪儿弄的这些过来,我用不了这么多。”赵菁明儿要出宫,正愁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嫂子带的,这东西一看就不是宫里头的东西,她带出去也方便,便伸手在中间挑了一样道:“我就要这个,其他的你拿走吧。”

    料想这些东西,必定是哪个出宫办差的太监带进来,专门哄了女孩子开心的。

    “姑姑,这些都是你的,国舅爷给的,国舅爷还说,明儿一早到宫门口接姑姑出去,让姑姑打扮的漂亮些。”

    “什么?”赵菁闻言脸色都变了,赵菁听了这话心里犯怵,魏明箴不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什么叫他去宫门口接自己?难道自己跟他有什么关系吗?赵菁脸上一冷,将那些东西都打包了收起来,递给阿碧道:“去把这些东西还给国舅爷,就说我命薄,用不上这样的东西。”

    阿碧这时候也犯难了起来,拧着眉头道:“我哪儿知道国舅爷上哪儿去了,就是路上遇见才让我跑个腿罢了。”

    赵菁见她这个样子,没办法逼她,见时辰不早了,便开口道:“你快去御书房当差吧,皇上就要下朝了。”

    今儿是赵菁在宫里的最后一天,太后下了旨意,不用她再去御书房当差了。好在周旭最近脾气似乎也收敛了一些,对太后为他选的那四个宫女并没有再吹毛求疵的。

    赵菁打算今儿先去永寿宫给太后娘娘磕头,完了再去御书房向皇帝辞行,这样明儿一早她就可以跟着出宫买办的太监们一起走了,也可以少耽误半天的时间。

    永寿宫中,太后娘娘正在和魏明箴聊天,他这几日才从江南回来,还没开始入朝理政,每日里倒是经常出入宫廷,陪太后说话,和小皇帝讲一讲江南的风土人情,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太后娘娘带着护指的小拇指尖微微翘起,脸上带着笑端起了茶盏来,朝着魏明箴的方向看了一眼道:“赵菁明儿可就出宫了,你若是这时候想求哀家的懿旨,还来得及,等她出了宫,哀家可就没空管你这闲事了。”

    魏明箴穿着宝蓝色镶狐裘的圆领长袍,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他确实喜欢赵菁,可是赵菁似乎不怎么喜欢自己?太后娘娘的懿旨虽然管用,可他不想娶个冷美人回家,那不好玩,还不如不要,让她在外头鲜活着好了。

    “长姐日理万机的,就不要为小弟这些事情操心了,我自己喜欢的人,自己会想办法。”他一边说,一边还觉得有几分受用,会挠人的小猫,那才最有意思,赵菁就是那一款,挠不疼你,但是能让你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想去撩她。

    “哀家才懒得管你,我是怕她去了外头,也不知道要跟什么人住在一起,也不知道将来是个什么造化,在宫里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人你不要,非要等着她进了大染缸不成?”

    太后娘娘说着,只悠悠叹了一口气,“你若真喜欢,哀家就替你做了这主,难不成她还敢抗旨不成?”

    这时候大殿门口的帘子一闪,外头宫女进来通传道:“回太后娘娘,菁姑姑来向太后娘娘磕头辞行了。”

    宫里的规矩,宫女们到了出宫的日子,要向以前服侍过的主子磕头辞行,赵菁也不过是按规矩办事。

    太后娘娘正要喊了赵菁进来,却听魏明箴笑着道:“长姐想要知道她会不会抗旨,一试便知,小弟我先去耳房喝一盏茶。”

    魏明箴说完,撩起了长袍风度翩翩的往后头耳房去,临走时却又顿了顿脚步,转身对着太后眨了眨眼道:“若是她当真敢抗旨,长姐可否给我一个面子,不要治她的罪?”

    太后心下便有些不屑,赵菁胆子是不可也从来没在自己跟前拿大过,抗旨,只怕她还没这个胆量。

    说话间魏明箴已经没了人影,大殿门口的猩猩毡帘子一闪,赵菁便从外头进来了。不管是怎样天寒地冻的日子,赵菁给人的感觉都像是春日里的暖风一样,普普通通的宫女制服还能在她身上穿出几分妖娆来。

    她也不拱肩缩背的,虽然低着头,但背挺得很直,这两年保养的倒是不错,脸上依稀能看出一些肉来,反倒越发觉得圆润温婉。

    太后心里头其实也是喜欢赵菁的,这样心细如尘的宫女,她多少年才遇上这么一个,难得她在皇上跟前的殷勤,却又没有什么狐媚想法,这一点是让太后最放心的。可是如今皇帝大了,即便赵菁没有想法,皇帝的想法她也不得不顾及到了。

    太后娘娘心下淡淡的叹了一口气,和颜悦色道:“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都收拾好了。”赵菁跪下来,给太后磕头,心里也渐渐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这些年你跟在哀家左右,后来又去服侍皇帝,把他服侍的这样好,你如今要走了,别说皇帝舍不得,哀家也舍不得。”太后娘娘不急不慢的说话,赵菁跪在地上一字一句的聆听,反正过了今日,她便真正的解脱了。

    太后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渐渐放大,赵菁服侍太后多年,知道她下面的话大约是要开始切入正题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后背冷飕飕的,大约是今日出门时候少穿了一件坎肩。

    “这样吧,哀家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的,有的不过就是一些俗物,念在你服侍皇上有功,哀家就给你赐一门好亲事吧!”

    赵菁闻言,顿觉五雷轰顶一般,吓得她眼冒金星、身子发软。太后娘娘想得没错,她是不敢抗旨,作为一个现代人,赵菁明白用胳膊去拧大腿、用鸡蛋去撞石头有多愚蠢。

    可是她不能抗旨,还能做什么呢?若是真的出去了不过是另外一个牢笼,她情愿不走。

    “太后开恩,奴婢不想嫁人,请太后收回成命,太后若是不嫌弃奴婢,奴婢愿意在宫里侍奉太后终生。”赵菁的额头抵在冰凉的金石地砖上,可她一点儿不觉得冷,她浑身发抖,十年来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一件事情。

    站在耳房内,一直看着这一切的魏明箴拧了拧俊秀的眉宇,桃花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失意,嘴角却仍旧抿着一丝笑。

    “行了,哀家就是同你开个玩笑,瞧你吓成什么样子了?”若不是因为方才魏明箴有言在先,太后也不会强压着怒火,勉强说出这句话来,“春秀,去把哀家准备的东西拿出来给她。”

    赵菁闻言,身上跟失了力气一般,撑在金石板上的手指微微用力,努力想让自己支起身子,抬起头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眼眶热乎乎的,里面早已经蓄满了泪水。

    “奴婢谢太后娘娘成全。”

    赵菁的声音悠悠的,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惹得魏明箴也跟着心疼了一回,恨不得上去将她抱在怀中,替她擦去眼角的了泪痕。

    “行了,你走吧,哀家也乏了。”太后摆了摆手,淡淡的开口。

    赵菁从春秀的手中接过了一个小包袱,里头沉甸甸的,大约是几个银锭子。她如今出宫处处需要花银子,这钱她倒是很乐意收下的。

    赵菁又朝着太后娘娘叩了几个头,这才起身离去,刚刚经历过一场考验的她脚底还有些虚软,只等她走出永寿宫大殿的时候,整个人的身体才猛然松懈了下来,拉着一同送她出来的小宫女道:“你你慢一点,让我缓缓。”

    “长姐,我说了她不愿意,你非不信。”魏明箴透过窗格子,看着赵菁渐渐远去的背影。

    “那是哀家故意没把你说出口,她若是知道哀家要给她指的人是国舅爷,只怕一早就答应了。”太后其实也弄不明白赵菁心里头在想什么,她身边也出去过几个宫女了,哪一个不是变了法子想让自己开恩,给她们指个好人家的?

    况且,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出去了过上好日子,那也是一件体面的事情。可唯独赵菁从来没提过这件事情,仿佛在她看来,只要能出去,就比什么都强。她难道不知道外面的世道,她一个姑娘家若是没个靠山,压根就活不下去吗?

    “长姐快别给我长脸了,一定是我长得不够好看,连个宫女都瞧不上我。”

    魏明箴这话一说,惹得太后娘娘身边的几个宫女都笑了起来,太后原本郁闷的心情倒是一下子疏散了不少,见他这一副没正行的模样,只笑着道:“堂堂的国舅爷,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还改不了这德行!”

    赵菁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处,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铜镜里自己的脸色苍白的有些可怕,赵菁轻抚着自己的额头,感觉到发根处渗出来的冷汗。她在永寿宫被吓得不轻,决定缓一缓再去御书房。这几天她在周旭跟前也就像平常一样当差,两人没提起过自己要走这回事情,赵菁心里便想着,也许说不说也不打紧,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太过刻意了,反倒变得不自然起来。

    这几日她隐约听见朝廷似是要下诏让武安侯班师回朝,眼下打了胜仗,又正好是年关,将士们想回家过年,也是情有可原的,虽然不一定能赶上大年夜,好歹元宵节若是能团聚,也是好的。

    赵菁也不知道皇帝的诏书下了没有,只是最近鲜少看见摄政王的人影,倒是让赵菁松了一口气。国舅爷也回来一阵子了,摄政王说要亲征,大约是离京了吧?也不知道造反的难民要不要过年,大年下的打仗,遭殃的又是老百姓。

    赵菁正胡思乱想着,只瞧见外头迎面跑来一个小太监,隔着窗户对她喊道:“姑姑,万岁爷喊你呢,让你去御书房去。”

    赵菁正还想开口问几句,那小太监便跟脚底打滑了一样,一溜烟就跑了。赵菁便只好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又瞧见方才阿碧拿来的香袋有几个好看的,便顺手拿了一个,皇帝最近迷上了玩弹弓,正愁没有装子弹的兜儿,用这个香袋就刚刚好。

    赵菁将香袋挂在腰间的宫绦上,对着镜子拢了拢发髻,打起了精神往御书房去。这都最后一天了,小主子也不肯放她一日的假,赵菁心里无奈,可想着从小带到大的情分,她又狠不下心去。

    从下处到御书房要经过两道宫门,一处冗长的宫道,转过了墙角,后面又一处弄堂,这条路赵菁走了有七八年了,即使逼着眼睛,她也不会走错路的。

    赵菁一路都低着头,直到感觉天色好像一下子暗了下来的时候,她才略略反应了过来,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摄政王周熠正负手站在自己的面前,那硬朗的侧颜带着几分冷峻,视线悠远的看着远处,若不是在等她,难不成是在晒太阳?

    “王王爷。”

    赵菁心下没来由就是一紧,她也曾告诉自己这样怕周熠很没道理,奈何这个身子只要看见了周熠,就会有一种浑身发软的感觉。见周熠不说话,赵菁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对他福了福身子道:“王爷,皇上正喊奴婢过去,请王爷让一让。”

    周熠对着阳光的脸转了过来,视线在赵菁的脸颊上扫过,最终停留在赵菁腰间的那个绣并蒂莲花图样的香袋上。

    “本王送你的一万两银子你不要,反倒要这几文钱一个的香袋,还说你对国舅爷没意思?”

    赵菁连连退后两步,想辩解却又没有话说,这些东西宫里向来鲜少会有,除了国舅爷魏明箴,似乎也确实找不到其他人带进来。

    “王爷的厚爱,奴婢心灵了,只是那些银子本不该是奴婢的,王爷这样,岂不是让奴婢贪墨受贿吗?”赵菁低着头,屈膝半蹲在周熠的面前,若不是她平素训练有素,只怕这时候都已经站不稳了。

    “本王给你的,谁敢说你贪墨受贿?”周熠眯了眯眸子,还想再说什么,却只看见赵菁屈膝缩背,一副强忍着惊恐的模样,他陡然没了兴致,微微侧身,给赵菁留出一条去路。

    赵菁看着那一双石青色的软靴退到了一旁,仍旧低着头,朝着摄政王站着的地方福了福身子,小心翼翼的从他面前过去。夹道的路分外长,赵菁加快步子往前走,等到了拐弯口,她才像松了一口气一样,靠在宫墙上狠狠的深吸了一口气,一双手心早已经满是冷汗了。

    赵菁闭着眼睛让自己安静下来,身体渐渐控制住了颤抖,她重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却发现方才挂在腰间的那个香袋不见了。

    大概是刚才走的太急,落在了宫道上,可这时候也不知道摄政王走了没有,赵菁哪里敢回去捡,只能蔫蔫的,往御书房那边去了。

    周熠弯下腰,从地上捡起赵菁身上掉下来的香袋,放在鼻息下浅浅一嗅,随手丢到了宫墙的外头。

    赵菁一路来到御书房门口,正要进去,想了想又转道去了一旁的茶房,几个小宫女正在茶炉子上看着火,热水刚滚起来,一旁的放着皇帝常用的几样茶具。

    “姑姑怎么来了?阿碧姐姐说皇上今儿想喝大红袍,奴婢们正在准备呢。”小宫女恭恭敬敬的朝她福了福身子,将一旁的绣墩让给赵菁。

    赵菁便蹲了下来,用打潮了的抹布垫着提手拿起茶铫子,先将一旁的茶具烫了一番,又让小宫女去柜中取了茶叶出来,放在盖碗中沏茶。

    正这时候,外面阿碧走了过来,对着里头的小宫女们道:“水开了没有,皇上嚷着渴了。”

    那小宫女便急忙就迎了上去:“回阿碧姐姐,水已经烧开了,姑姑正在沏茶呢!”

    阿碧是赵菁亲手带出来的,在她跟前不过就是个小跟班,可在御书房其他的小宫女跟前,却也是体面的前辈了。

    “姑姑怎么来了?”阿碧迎上来,脸上带着几分疑惑,随即又道:“一定是姑姑舍不得皇上,又跑来亲自伺候了,皇上今儿也不高兴呢,一整天都没露出个笑脸来。”

    赵菁听了这话慢慢回味,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方才那喊他来御书房的小太监有些鬼鬼祟祟的。她一个回神,终于想明白了过来,必定是摄政王随便找了一个小太监假传圣旨,故意在那条道上堵着她呢!赵菁心里有气,却又说不出来,摄政王的胆子也忒大了点,完全不把小皇帝放在眼里。

    “我是想过来给皇上磕头,明儿一早我走的时候,皇上还在上朝呢,只怕是见不到了。”赵菁端起茶盏,将那一盏刚沏好的馨香扑鼻的茶放在了雕花红漆茶盘中,神色也多少有些不舍。

    几个小宫女听了这话,都红了眼眶,拉着她的袖子道:“姑姑,要不你就别走了,太后娘娘身边的春秀姑姑不也没出去吗?”

    御书房不能没有掌事姑姑,等赵菁走了,太后必然会派新人过来,到时候不管谁过来,只怕也没有赵菁这般和气又体恤下人的,所以大家都舍不得她走。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等你们到了年纪,也是要出去的。”

    众人都蔫蔫的不说话,阿碧早已经落下了泪来,吸着鼻子道:“姑姑,明儿一早我还要当差,就不去送你了,你在宫外一定要好好保重。”

    赵菁拿帕子替阿碧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带着泪笑道:“你也是,皇上若是跟你发脾气了,别只知道哭鼻子,有句话说,伴君如伴虎,你自己长个心眼,多做事,少说话就好。”

    阿碧一个劲的点头,带着哭腔道:“姑姑您快进去吧,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御书房门口盖着厚重的明黄色如意纹门帘,将淡淡的龙涎香气息都留在了殿内。阿碧打了帘子让赵菁进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周旭低着头数落道:“阿碧,朕让你沏一壶茶,你一去就是半日,姑姑是怎么教你”

    小皇帝的话没说完,抬起头就看见赵菁站在自己面前,她今天穿着鹅黄缎子的宫装,对襟带着小立领子,衬得她的皮肤越发白皙滑腻了几分,周旭的心跳没来由加快了几分,恨不得亲自起身迎过去。可一想到赵菁明儿就要走了,周旭的心就一点点的冷了下去,他这几日故意对赵菁不闻不问,就是想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割舍这份情分。

    “皇上不是渴了吗?茶来了。”赵菁走过去,将茶盘放在了龙案上,双手托着茶盏递到小皇帝的跟前。

    小皇帝却梗着头,不去看她,淡淡道:“把茶放下,你走吧。”

    赵菁听了这话有些难受,可转念一想,周旭能这样做也是好的,当皇帝总要学会狠心几分,将来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赵菁便乖乖的把茶盏放了下来,退后了两步,提起衣裙跪在周旭的跟前。

    “皇上,奴婢明儿一早就要出宫了,到时候就不来跟皇上辞行了,皇上还要多多保重,如今你已经大了,不能再闹孩子脾气,要孝顺太后娘娘,听摄政王的话”赵菁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周旭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如果他不是一国之君,赵菁很想永远把他当自己的亲弟弟。

    “朕知道了,姑姑请回罢。”周旭依旧侧着头,眼角却早已湿润了几分,握着龙椅扶手的双手紧了紧,说话的声音都控制不住颤抖了几分。

    赵菁便朝着他磕了几个头,站起来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强笑道:“那奴婢就告退了。”

    周旭没说话,只等赵菁退到了门口,眼看着那明黄色的帘子一闪,他才回过头来,脸上早已经是一片泪痕。

    御书房里传出了压抑的哭声,赵菁的步子一滞,几滴眼泪已经滑了下来,她回头看了一眼,捂着嘴飞快的跑了。

    那一夜赵菁睡的迷迷糊糊,翻来覆去都是这宫里的人,除了太后、小皇帝和摄政王,她还梦见了摄政王妃,拉着她的手一个劲的落泪,问她为什么,她却一句话也不说。

    赵菁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打更的太监刚刚过去,她坐起来,听着越来越远的更鼓声,在床榻上叹了一口气。往常这个时候,她已经在麟趾宫里头守着了,皇帝更衣、洗漱、用膳,每一样都要自己过问。她一度厌倦这样的生活,奢望能睡一个完整的懒觉,可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到的时候,心里却又忍不住失落了起来。

    将行囊收拾好,换上了外头的衣裳,赵菁在铜镜中照了一眼,虽然没睡好看着眼睛有些肿,但气色还算不错。赵菁将胭脂化开了,在脸上稍微擦了一些,今儿是她出宫的日子,虽然不能衣锦还乡,但好歹不能让兄嫂在街坊邻里跟前丢人了。

    做完了这些,内府的总管太监也正好过来领人了,见赵菁早已经打扮齐全了,只笑着寒暄道:“姑姑今儿倒是置办的体面了,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赵菁也笑着道:“那是,有劳赵公公。”

    “不客气,说起来咱俩还是本家呢,姑姑要是在外头发迹了,可别忘了宫里头的穷亲戚。”

    赵菁只笑着道:“承你吉言,我要是当真在外头能过体面了,便也心满意足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唠嗑,不多时便到了神武门门口。这里是宫里头人出门办差走的宫门,守门的侍卫也都认识赵菁,知道她这是要出去了,纷纷向她恭喜。

    查过了包袱,将腰牌交了出去,从今以后,赵菁便是正儿八经外头的人了。赵菁叹了一口气,心情一时有些复杂,那老太监便笑着道:“姑姑,快走吧,外头还有人等着你呢。”

    赵菁抬起头,从宫门的缝隙中远远的望出去,只瞧见魏明箴侧着身子,靠在一辆马车的边上。

    魏明箴穿着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神情自若的半靠在马车上,脸上赫然写着“我是美男”四个大字,这时候正值太阳从东边升起,染得他那张俊彦上一片软绵绵的金黄色。赵菁心里猛然窜起来的小火苗,似乎也因此黯淡了许多。

    “国舅爷您这是?奴婢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时辰理应是上早朝的时候。”赵菁背着包袱从偏门出来,看着面前停着的双马拉的七彩琉璃华盖翠帷车,哭笑不得。

    “连我那皇外甥上朝不过也就是应个景儿,我去不去又有什么打紧,还是接姑姑你出宫比较重要。”魏明箴端着一张笑脸靠过来,他天生一副好皮囊,一双桃花眼尤为出彩,此时看赵菁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严肃,少了几分暧昧,倒也一时让赵菁怒不起来。

    “那只怕要浪费国舅爷的一片苦心了,有人来接我了。”赵菁抬起头,往四下看了一眼,见自己的兄长赵勇推着一辆独轮车,正往城门这边来。

    从鼓楼大街到皇城的路不近,他推着车子,这一路走来,只怕要一两个时辰。赵菁朝着自己兄长招了招手,那人便笑了起来,露出了一排白牙来,使劲推着车往这边过来。

    “你要坐这个车走吗?”魏明箴看着停在赵菁边上的独轮车,眼神成呆滞状。

    “那是,国舅爷的宝马香车哪里是我这等人能有福消受的,国舅爷还是请回吧。”赵菁抻了抻身上的褂子,正打算上车,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城门吱呀一声开了,小皇帝周旭从城门内跑了出来。

    他穿着明黄色双龙戏珠的龙袍,头上的九龙冠都跑歪了,小福子在身后气喘吁吁喊道:“皇上,您、您慢点儿,慢点儿,这还没下朝呢”

    赵菁转过头去,她看见少年天子一路飞奔到自己的面前,不顾众人的眼光握住了自己的双手,坚定道:“姑姑,你别走,朕要立你为妃。”

    赵菁错愕的忘记了挣扎,怔怔的看着小皇帝。跟在皇帝身后的人围了上来,齐刷刷的跪了一地,把他们围在中间,赵勇也只能跟着人群下跪。

    “皇上,这不太好吧?您来迟了一步了。”魏明箴略略清了清嗓子,朝着赵菁微微眨了眨眼皮,“你菁姑姑马上就是你半个舅母了,您这?”

    “舅母?什么舅母?舅舅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周旭虽是问得是魏明箴,可视线却牢牢的盯着赵菁看,让赵菁觉得一阵心虚,慌忙低下了头去。

    “你母后把你姑姑赏给我当贵妾了,她可不是你半个舅母了?皇上你年纪还哪里懂得怎么疼人。”魏明箴勾着薄唇,脸上笑容可掬,完全看不出他在胡编乱造,赵菁这时候也忍不住抬起头,待她回过神来,急忙退后了两步,从周旭的掌中抽出了手来。

    赵菁不敢去看周旭,她也不敢否认魏明箴的话,站在这宫门口,她没有的选择,她只想安安稳稳的出宫。

    “请皇上成全,让奴婢出宫去吧。”赵菁跪下来,对着周旭一个劲的磕头,他虽然年幼,可他是九五至尊的帝王,她不想他在众人面前落在了魏明箴的下风,她不想别人都说他只是一个傀儡。

    “姑姑,你”周旭想弯腰去扶赵菁,可动作到了一半,他抬起头,饮泪别过了头去。

    “皇上,奴婢不会嫁给国舅爷,奴婢只想要出宫。”赵菁淡淡的开口,没有去在意魏明箴略略皱起的眉宇。

    周旭的眉梢却松了一下,视线扫过赵菁微微颤抖的肩头,叹息道:“姑姑,你走吧。”

    赵菁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口中却坚持道:“请皇上先起驾回宫,奴婢才敢起身。”

    周旭咬了咬牙,转身时视线扫过站在一旁的魏明箴,少年略显青涩的脸颊上,分明已经露出了几分恼怒。魏明箴却依旧神色淡然,朝着他拱了拱手,跟着道:“请皇上起驾回宫。”

    神武门渐渐关上,城门口围着的侍卫都散开了,赵菁有些疲惫的起身,一只好看的手伸到她的跟前。

    赵菁撇过头,自己支着膝盖起来,弯腰拍着衣裙上的浮灰,沉默不语。

    “你说刚才那理由多好,保准皇上从此以后对你断了念想,你怎么就本国舅是在牺牲自己”

    赵菁不等魏明箴把话说完,抬起头睨着他道:“那奴婢就多谢国舅爷了,这宫里每年都有很多宫女出宫,国舅爷大可以慢慢牺牲。”

    魏明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可看着赵菁的眼神却依旧柔软:“别人想让我牺牲,我还不愿意呢!”

    赵菁忍笑:“可奴婢也不愿意让国舅爷牺牲,国舅爷您这兰芝玉树、风度翩翩的,奴婢可不忍心糟蹋。”

    “别客气,你使劲糟蹋。”魏明箴笑着回道,赵菁顿时涨红了脸,抬起头看着他那一双笑的宝光璀璨的桃花眼,不想跟他计较了。

    “哥,咱回去吧!”赵菁拉了一把呆站在一旁的赵勇,心情愉悦了几分,往自家的小推车边上走去。

    “妹子,你当真坐哥这车回去吗?”赵勇看了一眼停在魏明箴身边的宝马香车,心里嘀咕了起来。他也不是笨人,刚才那一幕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了,小皇帝喜欢自家妹子,这国舅爷也喜欢自家妹子呢!

    “不坐车,难不成你让我走着回去?”赵菁圆圆的杏眼一瞪,拿起一块帕子在独轮车上铺开,就着半个身子坐了上去。

    “哪能呢,我起个大早,就是为了来接你,那你坐稳了,咱这就回家。”赵勇连忙走了过去,高高兴兴的推起了独轮车,载着赵菁慢悠悠的走了。

    魏明箴看着渐渐远去的独轮车,脸上的笑就有点失落了,一旁的小厮哪里见过国舅爷在把妹的时候失过水准,当真的心疼,便凑过去道:“爷,那咱这要不也回了吧?”

    魏明箴翻了一个白眼,淡淡道:“等她走远了些,我们再走吧。”

    鼓楼大街在皇城的北边,那里住着老土著的京城人,古道热肠、老实憨厚,虽说都不甚富裕,但邻里之间和乐。只可惜赵菁一穿越就在宫里头,倒是没过过这种日子,是赵勇怕她把家里给忘了,一路走一路跟她说来着。

    “妹子,咱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给盼出来了,可惜爹娘都过去了,要不然还能看着你成亲生娃呢。”赵勇说到这里眼眶就涩涩的,前两年京城时气不好,好多人染了病死了,赵菁的爹娘就没能熬得过去。

    赵菁听了这话虽然伤心,可对于在这个世界的父母,她也不过才见过两三回,如今倒是有些连长相也记不得了。

    “哥哥,改日等你空了,带着我去爹娘的坟头上个香,也好让他们知道我回来了。”

    “那是,不过眼下都过年节了,我也抽不出空来,等过了年我再带你去,还挺远的,在城外好几十里路呢。”京城地皮贵,穷人下葬都跑的远,这个赵菁倒是听说过,当时要不是她在宫里当差还有几个银子,只怕两老还要葬到更远的地方。

    两人走的远了,大街上人也多了,虽说穷人家的闺女用不着避嫌,大街上也满是姑娘家,可赵菁坐在小推车上,终究引人注目些。

    况且她脸上皮肤白净细腻,一双杏眼水葡萄一样晶莹明亮,眉毛修得柳叶一般,端坐在上头,让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看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赵勇怕她尴尬,还同她说话,赵菁便也索性坦然的受着来自各处的目光,和和气气跟赵勇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

    “哥,大妞和二虎都多大了,我都快记不得了,嫂子可怀上第三胎了?”

    “大妞七岁了,二虎也六岁了,你嫂子去年小产了一回,怪我没照顾好她,今年就没见有动静了,我还说改天带她去宝善堂瞧瞧呢,又没抽出空来。”

    赵菁听着这些家常闲话,心里头暖暖的,“你要是不得空,等我家去了,我陪着嫂子去吧,这事情也不能耽搁。”赵菁知道女人身上的病不能耽误,况且这古代医学又不发达,万一落下什么病根来,可就不好了。

    “那感情好,你劝劝你嫂子,我说要带她去,她还不肯,说什么白花这冤枉钱,我说这怎么就是冤枉钱呢,还不是为了咱将来”赵勇说的唾沫横飞的,脸上笑容却没断过,可见他们两口子感情恩爱。

    赵菁虽然对自家嫂子也不算熟,可从这原身子的记忆中得知,嫂子就是她们那一条街上的邻居,从小没了娘,长大十五岁上头爹也去了,赵菁的爹妈便把她聘了回家当媳妇,是很会做家事的能干人。

    “就是,哥不用着急,我帮你劝着嫂子。”赵菁一边说,一边往四周看看,脑中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熟悉的感觉,便问赵勇道:“哥,咱是不是快到家了?”
章节目录 第0030章
    “你都还记着呢?可不是,过了这巷子就到啦!”

    赵勇眉开眼笑的说道:“你还记得不,小时候咱爹娘就在这条巷子里卖豆花的,你就搬着个板凳坐在边上收铜钱,还经常偷偷的藏一个铜板,去买冰糖葫芦。”

    赵勇说的这些,赵菁自然是不记得的,可她听了却也高兴,想着这原身子也是从小被疼着长大的,心理也觉得暖暖的,只是把自己疼爱的闺女送去宫里头当宫女,赵菁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不过好在如今自己也出来了,这些事情也就不用再纠结了。

    “哟,这不是菁丫头吗?女大十八变,当真是越发俊俏了,这宫里的水土就是不一样,也忒养人了。”

    赵菁正胡思乱想,前头迎来一个看着五十出头的老婆子,朝她笑眯眯的说话,只可惜是她认识赵菁,赵菁却不认识她。

    那人又道:“你瞧你哥如今跟个黑炭头一样的,你们还双胞胎呢,如今倒像是黑白双煞一样。”

    赵勇听了这话,脸上表情多少有些尴尬,见一旁的赵菁更尴尬,便笑着道:“你不记得啦,这是隔壁李婶,你小时候常跟她家福妞一起玩,如今福妞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赵菁听着赵勇跟自己介绍,她在宫里待久了,便顺势对着李婶子福了福身子,那人忙笑着道:“不敢当不敢当,你瞧瞧如今你这模样,还是嫩生生的姑娘家,我家福妞早已经是个黄脸婆了。”

    赵菁含羞笑了笑,她今年二十五岁,摆在现代可能连剩女的边儿还没摸到,在古代可真是剩的不要再剩了。

    “找好了人家没有?是那个大户人家?”李婶好奇的问了起来,看来不管什么世代,中年妇女都是八卦集团的生力军。

    “没呢,还想在家多待一阵子。”赵菁老老实实的回答,这种事情她也说不了假话,将来这巷子里出出入入的,总不能见一个解释一遍。

    李婶子听了,收了脸上的笑,肃然道:“你看你就老实,还有你怎么也不先帮你妹子物色着,这样也就耽误不了时间了,她年纪又不小了,哪里还能等。”

    赵菁听着她这种火急火燎的口气,到像恨不得自己还没进家门,就要先嫁出去了才好呢。赵勇也被她说的不好意思起来,挠着脑门道:“我这我也不懂这些,横竖得妹子点头了,那才能算数。”

    李婶子便笑着道:“就知道你不懂这些,改明儿我帮你留心着,有好的我找你媳妇说去。”

    赵菁就看着李婶拍着胸脯自说自话,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见她人走远了,这才笑着道:“哥,咱邻里可真够热心的。”

    “可不是,热心着呢!你过几日也就习惯了。”

    巷子里路窄,赵菁已经下了手推车,身上背着个小包袱,大一点的那个放在赵勇的车上。

    “前头就到了,知道你要回来了,我特意在院子里又加盖了两间倒座房,正房给你空出来了。”赵勇一边说,一边领了赵菁进了小院子,因为还没到新年,门上贴着的春联早已经退了颜色,赵勇推开了门,往里头喊道:“她嫂子,妹子回来了!”

    赵菁抬起头,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妇人从一旁的厨房里出来,发髻上扎着蓝色包头,身上穿着小袄、围着围裙,除了眉梢浅浅起了一些皱纹之外,看上去还算精神。

    “妹子,你可回来了!”嫂子袁氏迎了上去,上下打量了赵菁一眼,眼中有着几分艳羡,又有着几分叹息。她一边羡慕赵菁这个年纪还看着不过二十不到的样子,一边又想着要是赵菁没进宫的话,凭她这样的才貌,必定早就找了一户好人家嫁了,没准还能当上少奶奶,如今却是耽误了。

    赵菁一时改不过来,仍旧朝着袁氏福了福身子,袁氏怪不好意思的,也不懂要去扶,脸上带着笑,等她起来了,这才拉着她的手,正要往堂屋去,忽然就想起了什么来,忙对赵勇道:“你先招呼妹子,我灶上还炒着菜呢!”

    赵勇嗯了一声,背着赵菁的包裹进门,从堂屋中拐到了一旁的正房里头,将包裹放在房里的一个五斗橱上,对赵菁道:“妹子,家里肯定比不上宫里头舒服,你就先凑合着住下,等哥我手头宽裕了,再把这三间房好好修一修,让你住的舒坦些。”

    赵菁淡淡的扫了一眼房里的陈设,虽然简朴,但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床上的被褥虽是素色的,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新的,窗台下还放着一张梳妆台,不过看着款式和这房里的其他家具不太一样,必定是赵勇后买的。

    赵勇见赵菁的视线落在这梳妆台上,只憨笑道:“这是你嫂子让买的,她说姑娘家都爱这个,我瞧着也不错,将来还能给你当嫁妆。”

    别的也倒没什么了,唯有这梳妆台,赵菁还当真觉得窝心。女孩子没有不爱美的,赵菁在宫里头当差,早已养成了每日里把自己收拾得妥当干净的习惯,还真少不了这东西。

    “哥哥嫂嫂费心了,这里挺好的,宫里头虽好,可那里不是家呀。”

    赵勇听了这话眼眶就红了,一个劲的点头,又对赵菁道:“那我出去先忙着,你先休息休息,等一会儿我让你嫂子喊你吃饭。”

    赵菁其实不算太累,可她有些困,昨晚没睡好,今儿一早又被小皇帝吓了这么一场,她将她头上的几支珠花摘了下来,放在了梳妆台上的妆奁里,回了家中,她就要做回荆钗布裙的赵菁了。

    厨房里头,赵勇看着铁锅中闷着的香喷喷的腊肉,接过袁氏手上的锅铲,笑着道:“妹子以前最喜欢吃腊肉饭了,今儿好好让她吃一顿。”

    袁氏在一旁洗菜,听赵勇这么说,只笑着道:“妹子在宫里什么好吃的没吃过,还能惦记咱家这几根腊肉,瞧你这高兴样儿。”

    赵勇却不理袁氏,一边反着锅铲,一边道:“那哪里能一样,妹子在宫里再体面,她也得服侍人,在家里却不用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袁氏听了这话,停下手上的活计,在围裙上擦了擦,转过头问赵勇道:“你有没有问妹子一句,她可有人家了?我听后街上林大娘说,她有个侄女也是当宫女的,出宫后就嫁给了一个侍卫,是在宫里头就相中了的,也不知道你妹子相中了没有?”

    赵勇这一路上都没问赵菁这个问题,倒是进门前遇上了李婶给问了,他也不瞒着袁氏,笑着道:“妹子说了,她没相中谁,还想在家多住一阵子呢!”

    其实赵勇心里也奇怪,一早上的宫门口的事情他也瞧见了,那个小皇帝和国舅爷分明都看上了赵菁,只是赵菁执意要走罢了。他瞅着无论赵菁跟了哪一个,将来都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可赵菁偏偏一个都没选,跟着自己回了这三间房的小破院子,到底是图个啥呢?

    可是,不管赵菁图个啥,她都是自己的妹子,只要她肯回来,他必定千百倍的对她好。

    赵菁在床头歪了一会儿,依旧是一些杂乱无章的梦,她惊得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中瞧见两个脑袋从门帘后头探了进来,四只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她。

    “你是宫里回来的姑姑吗?”小男孩的胆子终究比小女孩大一点,伸着脖子问她。

    赵菁看着他光溜溜的脑门上只留着一个小髻儿,脸蛋圆溜溜的很是可爱,唯一有些让人郁闷的,就是两个红扑扑的小脸颊已经冻皲了,再看那个小姑娘,也是一样,扎着两根麻花辫,皴着脸蛋,原本姣好的模样都打了几分折扣。

    “我是呀,你们是大妞和二虎吗?”赵菁朝着他们招招手,“快到姑姑这里来。”

    小男孩听见赵菁喊她,飞一样的奔了过去,小女孩便被他牵着一起进来了。

    “姑姑,听说你跟我爹是双胞胎,怎么你们两个一点儿都不像呢?姑姑你长得真好看,比画上的美人还好看呢。”赵二虎眨着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赵菁,忍不住想用手去摸摸她,却又不敢。

    “二虎,你的手脏。”赵大妞连忙捏住了他的小手,制止道:“爹说姑姑在宫里头当差,宫里头都是美人,姑姑每天在美人堆里,自然也就变成了美人。”

    赵菁被她们的话逗得忍俊不禁,她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和赵勇的相像问题,他们分开了十年,过着不同的生活,个人的气质、容貌、行止上头自然是不一样的。

    “大妞也是小美人呀,只是脸上皴了,姑姑这边有玉肤霜,帮你涂一点就好了。”

    赵菁从包袱里拿了玉肤霜出来,打开盖子,用指甲抠了一点,细心的擦在两个小娃儿的脸上,又盖上了,对大妞道:“把这个给你娘拿过去,每天洗完了脸擦上,过几天脸上就又白白嫩嫩的了。”
章节目录 第0031章
    午饭很快就做好了,是香喷喷的腊肉饭。砂锅里焖着小鸡炖蘑菇,一盘肉末涨蛋,一碗白菜粉条,还有一大钵的咸肉鲜笋汤。

    两个娃儿见了菜就开始流口水了,大约是赵勇事先教过他们,两人都不敢先坐下,便伸着脖子,咽着口水,看着袁氏将一盘盘菜端上来。

    赵菁掀开帘子从里面出来,袁氏忙笑着道:“还不快先请姑姑坐下,眼睛直着看什么呢?”

    赵二虎反应快,蹦跶着上前去拉赵菁,赵菁发现他方才脏兮兮的小手已经洗干净了,连指甲盖里头的泥巴也都抠净了。

    “姑姑,你快坐下。”赵二虎拉着赵菁坐下,他个子便跪在赵菁边上的春凳上,一脸期待的问赵菁:“姑姑,你以后是不是就住我们家了呢?你要是一直在我们家住着就好了。”

    赵菁摸摸赵二虎的头顶,高高兴兴回道:“对呀,这里也是姑姑的家,姑姑当然住在这里了。”

    赵二虎朝着赵大妞挤了挤眉毛,兴奋道:“那太好了,那娘就每天都能做这么多好吃的了,每天都像过新年一样。”

    赵菁听了这话,心里到底有些感慨,穷人家的孩子,吃一顿好的,就能这样满足,这几样菜在宫里都是那不上台面的,可在赵家一家人看来,就是了不起的珍馐了,兄嫂对自己的心意,赵菁从进门就能感觉到了。

    “你这毛孩子又乱说什么呢,姑姑怎么可能一直在家里住着呢!她以后可是要成亲的,等你们有了姑父,就住姑父家去了。”

    袁氏正端着饭进来,看见赵二虎坐在赵菁边上,边板着个脸道:“又上窜下跳的,你爹当初就该给你取名二猴,看你这猴样!”

    赵大妞听了这话咯咯咯的笑个不停,赵菁也忍俊不禁了起来,只有赵二虎脸颊涨得通红的,低着头偷偷拿眼睛瞄着袁氏,小声道:“那娘再生个弟弟,就叫二猴得了!”

    赵菁这下彻底忍不住笑了起来,捂着嘴趴在桌子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才开口道:“二虎,要是弟弟,就不应该叫二猴,得叫三猴了。”

    袁氏听着这话有些羞涩,可一想去年小产了一个孩子,心里又难免有几分难受的。赵菁见袁氏皱了皱眉头,便也不笑了,起身拉着袁氏坐下了,小声问道:“嫂子,哥哥说要带你去宝善堂瞧瞧,吃几贴药好好调理一番,等过几日我陪着你去吧。”

    袁氏正忸怩着,赵勇也从外头进来了,听着这话便道:“去吧,我瞧你这几个月老是不得劲,懒懒的,一准是小月子没做好留下的后遗症?”

    赵勇关心自己,袁氏心里高兴,可想着家里不甚富裕,自己若还吃药调养,这营生就更难了。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也没什么大碍,你不是说等过了年就要给二虎物色一处私塾了吗?干嘛还花这起子冤枉钱。”

    “二虎是二虎的,你是你的,这哪里能一样,等过了年,我跟老板说一声,看看能不能再涨一吊银子的工钱,那家里也就宽裕多了。”

    赵菁在宫里这十来年,唯一的好处就是用不着精打细算的,所以也不大知道这银子到底经不经花,只是这些年赵勇每年去宫里瞧自己,她都会将自己存了一年的体己给他,就算不够他们一家花销的,但也不至于过得太清苦了。

    赵菁心里便有些疑惑,只是这会子吃饭,她也不好意思问,便没有说什么。

    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吃过了午饭,赵二虎和赵大妞每人都添了一碗,赵二虎还要第三碗的时候被袁氏瞪了一眼,灰溜溜的丢下筷子跑了。

    赵菁起身帮着袁氏一起收拾碗筷,袁氏急忙拦住了道:“妹子你坐着,哪里能让你干这些。”

    赵菁不好意思,赵勇也帮腔道:“让你嫂子忙吧,你才回家,歇着点。”

    赵菁看着袁氏里里外外的忙,一时有些感慨,古代的女子嫁了人之后,生活的重心就只有相夫教子忙家事,若是出生好些的,还能呼奴唤婢,若是跟袁氏这样的,便只能辛勤的劳苦。

    赵勇吃过了午饭便出门了,两个孩子在小巷子里头跟邻家的孩子一起嬉戏。赵菁靠在床铺上歇了一会儿中觉,醒来的时候看见袁氏正坐在廊檐下的绣墩上做针线。

    有些话她不好意思直接问赵勇,但偷偷的问一句袁氏,想来也没有什么大碍。

    “嫂子,我不在这些年,家里全靠你跟我哥撑着了。”

    赵菁搬了一个绣墩在袁氏身边坐下,见针线篓子里放着几个纳了一半的鞋底,便拿了起来,跟袁氏边做边聊。

    “我倒是还好,就是你哥辛苦,生大妞二虎的时候,公婆还在,好歹能帮衬着点。”袁氏说完这话,忽然想起个事情来,拿绣花针在发丝中比了比,忙起身道:“差点忘了个事情,方才看你歪着就没进去,你哥让我跟你说事儿呢。”

    赵菁见袁氏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走到门口,探出头去左右看了一眼,把大门给关上了,心下还觉得有几分好奇。

    袁氏关上了门,过来拉着赵菁的手,一路引着她进了卧房,这才停了下来,弯腰将她床前的脚踏搬开了。赵菁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床底下放着一个红漆马桶,她倒是没注意。

    袁氏打开马桶盖子,赵菁习惯性想要捂着鼻子,袁氏只笑着道:“这个没用过,新的。”赵菁这才靠了过去,见袁氏从里面搬出一个黑漆匣子,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两排银子,亮澄澄的闪得人眼花。

    “这银子是”赵菁的话没说完,但她也知道,这些银子就是这么多年她每年拿给赵勇的。宫女们入宫大多都是为了补贴家用,赵菁得了这原身子的身体,虽然不能为她尽孝,但也绝对不会自私到连最基本的义务也不尽,所以她每年都会将银子拿些出来,让赵勇带回家,以做度日之用。

    “你哥说了,这些都是你的嫁妆银子,咱帮你攒着,等你出来了就还给你,如今你既然出来了,那我就同你说一声,这银子都在这里头放着呢,安全得很,小毛贼偷哪儿也不会往这里偷银子,你说是不?”

    赵菁看着袁氏有些自得的小神情,心下越发感动了几分,伸手在那银子上摸了一把,抬起头道:“嫂子,这银子都是我给家里用的,我自己另外还存了一些体己银子,这些你不用给我,我把银子给我哥,是想家里过的更好些,并不想你们过的太辛苦了。”

    赵菁原先担心赵勇把银子乱花了,如今见这些银子竟一分都没有动过,一时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眶都红了起来。她虽然把他们当家人,可却不像赵勇对她这般,是真正的手足之情。

    “你哥哥的主,我可做不得,当初公婆去世的时候,他从这里头取了二十两银子出来置办丧事,这两年还存着还了进来。”袁氏看着赵菁动容,便拿着略有些粗糙的手心拍了拍赵菁的手背道:“妹子,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哥这人就是老实,可我还就喜欢他这样的老实人,跟着他心里踏实。”

    赵菁点了点头,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抬起头问袁氏道:“我哥哥在飘香楼当帮厨也有些年份了,手艺必定是不错的,倒不如拿这些银子,出来开一家小店,也比替人打工强些。”

    袁氏听了这话,只摆摆手道:“那可不成,你哥没这个本事,再说了,这是你的嫁妆银子,咱做什么也不能动你这银子。”

    袁氏说着,人已经站了起来,外面有人在敲门,袁氏一边照应着,一边给赵菁使了一个眼色,让赵菁把银子给放回去。赵菁还想再说几句,袁氏一溜烟的就走了,赵菁也只好把那些东西都又收回到了马桶里。

    赵菁弯着腰把马桶推到了床底下,放好了脚踏,坐在床沿上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她自己万万没想到,自己头一个拥有的小金库,居然会是个马桶。

    在宫外的日子并不好过,赵菁一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身子,远比想象中还要娇贵几分。

    就比如这两日晚上,炭炉子薰得她嗓子眼火辣辣的疼,可若是不生炭炉子,晚上这木头窗户里的风滋啦啦的刮进来,又冷得她骨头疼。

    赵菁又没有袁氏那样厚实的棉袄,宫里头带出来的几间衣裳虽然好,可住在这样的家里,穿着绸缎的衣服,确实也有些奇怪。

    这日天还没太亮,赵菁就醒了过来,她原本是预备回家把这十多年没睡好的觉补回来的,可真到了这时候,却也睡不着了起来。

    赵菁总结了一下原因,主要还是因为炭火到了下半夜就不热了,烫痦子也凉了,被窝跟个冰窖似的,她要是能睡着,就奇怪了。

    她坐在床头叹了一口气,想着实在不行就起来动一动,帮着袁氏去厨房生火做早饭,还能更热乎几分。

    正这时候,堂屋的门响了一声,袁氏从外头进来,问赵菁道:“妹子可起来了?”

    赵菁应了一声,一边披衣服,一边过去给袁氏开门,袁氏顶着个黑眼圈站在门口,手里还捧着一件厚棉袄,见赵菁身上穿得单薄,只递给她道:“家里头冷,我昨儿翻出一件我当姑娘时候穿过的棉袄,又添了些新棉花里头改了改,你凑合着穿吧。”
章节目录 第0032章
    赵菁穿着蓝花小棉袄在梳妆台前的铜镜里照了照,样子看着有些臃肿,可盖不住是真暖和。穿越过来十多年,她差不多已经要忘了前世羽绒服是个什么样的感受,只是这时候这件棉袄,肯定吊打前世无数的名牌羽绒服。

    袁氏围着赵菁转了一小圈,忍不住感叹:“妹子你可真瘦,比我做姑娘时候还瘦几分,好在我昨儿晚上改了改,不然大了就不暖和了。”

    赵菁伸手将衣襟都抻平了,脸上微微泛红,袁氏其实也不过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对自己倒像是长辈一样的关心,其实今儿要是袁氏没拿这件棉袄过来,赵菁也忍不住去外头绣坊看一眼,有没有什么厚实的棉袄,买回来先御御寒。

    “嫂子的眼神正好,穿着正合适呢!”赵菁摸了摸稍微有些被冻红的脸颊,这会子鼻子已经觉得通气多了,再不是那种要感冒的样子,就是嗓子里还不舒服,又干又哑的。

    “你哥说今儿从店里头给你带些银霜炭回来,让你晚上睡得舒坦些,我们是习惯了这种炭火了,只怕你熬不住。”赵菁心道我也是为祖国吸过霾的,这么点p25算个什么,难不成在宫里当了十年的差事,还养出一身富贵病来了?

    “不用了,不用了,这炭火就够暖”赵菁的话没说完,就呛得连连咳了几声。袁氏笑着道:“不打紧的,过两天就要过年了,正要置办年货呢,一年到头也就这么个时节能放开手了花银子。”

    袁氏看着赵菁穿好了衣服,脸上的笑就更浓了,小姑子这容貌,七街八巷的从哪里找去,便是这样臃肿的棉袄穿在她的身上,怎么也看着那么好看呢!袁氏想着昨晚她抹在自己脸上的香粉,指甲盖大的东西,在脸上抹一下,一整张脸都香喷喷,嫩生生的,以前她哪里用过,难怪赵菁的皮肤嫩得跟能掐出水一样的。

    见袁氏这样看着自己,赵菁有些羞涩,她坐下来梳头,袁氏便收回了神思,笑着道“妹子你先梳头,我去把水烧热了,一会儿就可以洗漱了。”

    赵菁点了点头,目送袁氏出去,她其实不太好意思袁氏这样殷勤的对自己,可她自己才想做什么,袁氏就拦在了前头,什么都不让她忙,这两日除了帮着袁氏做针线,赵菁什么家务活都还没沾手。赵菁觉得这样不好,袁氏却乐此不疲的很。

    中午吃过了午饭,袁氏又忙着去洗碗,赵菁围着围裙要去帮忙,袁氏就拉着她坐下,赵菁觉得自己实在帮不上什么了,便起身道:“嫂子,我有几样东西,是宫里的姐妹让带出来送给家里人去的,我出去一下,天黑之前就回来。”

    袁氏一边洗碗一边答应,等赵菁出了门,又有些不放心,跟到门口问道:“不然等你哥回来,明儿带你出去,你一个姑娘家去外头,他回来又数落我。”

    赵菁前脚已经到了门口,见袁氏追了出来,便摆摆手道:“不碍事,我去去就回来。”她虽然在宫里呆了十年,但好歹骨子里是个现代人,大概还不至于连出个门都要迷路。

    让带东西的宫女家离鼓楼大街并不远,赵菁送完了东西,见时辰还早,便去了朱雀大街的醒月楼。这里是几年前一个姓朱的宫女开的茶馆,她出宫之后没有嫁人,拿着在宫里头存的几个体己银子,拉拢了几个当上了太太奶奶的老相识,在朱雀大街开了这样一家店。

    宫女们出宫后的生活,往往两极分化的厉害,长心眼的姑娘在宫里当差的时候就看对眼了人,临出宫的时候,只要自己跟着的主子有些体面,大多可以讨了恩旨赐婚的。即便不能当上正头太太,但做官家的小妾,也比出了宫门,嫁给平头百姓过苦日子强一些,就看她图个什么。

    有些宫女因为年纪大了,在宫里没找到对眼的,出了宫又高不成低不就,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姻缘,便索性就放弃了结婚生子这一想法,找个清闲又体面的营生,过着主子一样的生活,也比随便寻个汉子嫁了舒坦。这位朱姑姑便干脆做起了这门生意,帮着出宫后有难烦的姐妹们找活计,从中稍微抽头几分利钱,也算是互惠互利。

    赵菁先前跟着太后的时候,这位朱姑姑就是永寿宫的领头宫女,赵菁从她身上学了不少东西,她出宫之后,太后便提了赵菁去皇帝跟前,从此只服侍皇帝一人。

    这个时候醒月楼的客人不多,赵菁才进门,便有小丫鬟迎了上来,抬起头看着赵菁略有些眼生,便端着笑问道:“这位姑娘是来找人的,还是进来喝茶暖暖身子的?”

    茶楼是聊天喝茶的地方,来的也都是熟客,通常没有赵菁这样独来独往的,所以小丫鬟问她是不是找人,倒是透着几分机灵。

    赵菁便笑着回道:“我是来找朱姑姑的,她在不在?”

    但凡宫里头出来的人,有些规矩很难改,就比如年长的宫女互相称呼姑姑,外头人都不是这么叫的。那小丫鬟便忍不住又看了赵菁一眼,福了福身子道:“那还请姑娘报一下名讳,在这儿稍等一会儿,奴婢去姑姑房里回一声。”

    赵菁跟她说了自己的名字,看着她转身上楼。一个待客的小丫鬟都的这样彬彬有礼,赵菁打心眼佩服朱姑姑的耐心。她走到厅里,忍不住搓了搓手,外头风大,她走了大半个时辰,冻得脸都有些僵硬了。

    大厅里生着炉火,暖融融的,柜台里面站着掌柜的,瞧着四十岁出头,也是个女的。赵菁抬起头朝她略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那人先是一愣,随即也冲着赵菁福了福身子,是标准宫里行礼的派头。赵菁估摸着,这大约是前朝宫里的前辈了。

    不一会儿,小丫鬟就下来了,脸上的笑就比刚才更殷勤了几分,见了赵菁便福身道:“赵姑姑,朱姑姑请您上去呢!”

    赵菁跟着小丫鬟上楼,左右都是一溜烟的雅室,依稀还能听见客人们说话玩牌的声响。到了最顶头的那一间,门口挂着万字不到头的寿帘,赵菁心想着几年不见朱姑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跟以前一个样,便忍不住有些小激动。

    谁知她都还没走到门口,那帘子忽然一闪,一个穿着玫瑰紫二色金刻丝及膝窄袖褙子的妇人从帘中透出了头来,见了赵菁还微微愣了一愣,旋即笑着道:“还真是你,我还说要真是你我得亲自去迎,这不真打算出去呢!”

    赵菁朝着朱姑姑福身,她的样子和几年前变化不大,只是眼角似乎多了一道皱纹,脸上的妆容虽然精致,到底有些盖不住岁月这把杀猪刀。

    “快起来。”赵菁才刚福身,就被朱姑姑给扶了起来,看着赵菁的眼神似乎也湿润了几分:“我还以为你不出宫了呢,听说你在皇上跟前服侍得极好,太后怎么也舍得你出来。”

    这其中各中缘由,赵菁也不知道怎么跟朱姑姑说明白,不过她出宫最大的理由,还是因为她自己想出来。

    “宫里虽好,终究是个金丝笼,况且在皇帝跟前当差,说好听了是荣耀,说不好听,也是个朝不保夕的营生,到底没有外头自由松快。”

    朱姑姑一边听赵菁说话,一边早已经拉着她进了里间,两人在床下的茶几跟前坐了下来,早有小丫鬟奉了茶进来。

    “说的也是,只是”朱姑姑抬眸看着赵菁,外头多年的历练让她看人的眼光很是敏锐,开门见山道:“你难道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出来了?没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

    她们这些在太后跟前服侍过的宫女,那都是还没出宫早就有人盯着的了,她当初若不是因为出了那些意外,如今也是人妇了,像赵菁这样的太不寻常了。

    赵菁低着头,看着手里端着青瓷冰纹盖碗,这两天天气冷,她小拇指上的冻疮又严重了些。听说冻疮是会长根的,生了一年,以后年年都会长。她抬起头看着朱姑姑,揶揄道:“我也是头一回出宫,哪里懂这些,这不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出来了。”

    那人也被赵菁给逗乐了,捂着嘴笑了起来,视线又落在赵菁的身上,她今天穿的这件棉布蓝花小袄,在宫里便是浣洗局的宫女也是不会穿的。

    “你这又是何苦呢?不是我小看你,这古来有句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咱们在宫里虽说不上锦衣玉食,但好歹也是个体面奴才,你这几日在家里,难道就过得习惯了?”

    赵菁喝了一口热茶,兄嫂对自己都非常好,她在家的确没有什么不顺心的,可说到习惯,她还当真不能违心的点头。
章节目录 第0033章
    隔着半透明的窗户纸,赵菁看见外头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她那时候一心只想着出宫,把别的事情都往后靠去,可一旦出了宫,这营生、这世道、对一个普通女子来说确实不容易。

    “你嫂子这是人好呢!才这样对你,我家虽没嫂子,却有一个小姑子,那叫一个会折腾人,我刚从宫里出来那会子,她们也对我好啊,可为了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不就是打量我身上还有几个银子!后来我舍不得我娘受累,买了婆子和小丫鬟,她们的本性就露出来了,也开始摆主子的谱了,家下一应大小的事情都不愿意动一动,每个月还要往我这边那银子。”朱姑姑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我原也想就这样过吧,只可惜我老娘没福分,我才出来不久就死了,我索性就搬了出来,如今两不相见,反倒安生几分。”

    赵菁看朱姑姑说的理直气壮,很是佩服她的洒脱,可自己跟她的情况又不同,兄嫂对自己好,她没理由放着家里不住花这个冤枉钱,“我倒是没想着搬出来,我手上现在还有几个银子,想着等过了年,给我哥哥盘一家门面,先让家里的日子过的宽裕些。”这里头好些事情她还不懂,少不得各处打听打听,她才刚出宫,总要先弄清楚了这世道,再开始为日后打算。

    “那你还在那边住着?这么冷的天,晚上有炭火没有?”

    “炭火是有的”赵菁说着就忍不住咳嗽,这两天嗓子被炭火薰得难受,怪痒的。

    “只怕是寻常的炭火吧,我就说怎么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原来是声音变了,你以前那声音多清亮,跟枝头的喜鹊似的。”朱姑姑端着茶盏,将视线落在赵菁的身上,她那时候刚出宫最看好的就是赵菁,她模样好,人又细心,将来也不知道会被太后娘娘指给谁,可谁知道这傻大姐竟这样一声不吭的就从宫里出来了。

    “要不然,你往我那儿住去吧?”朱姑姑见赵菁不说话,放下茶盏,笑着道:“我那边房子大,有几个粗使婆子,你自己去买个小丫鬟来,比在家里过的舒坦。”

    赵菁心里其实是有些意动的,不为别的,她也想让兄嫂两人过的舒服些。她这一阵子在家,住在家里的正房,他们夫妻两人反倒窝在新建的倒座房里,赵菁跟赵勇提起过把房间换一下,但赵勇说房子小暖和,他们不愿意换,其实赵菁又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意呢!

    见赵菁叹了一口气,朱姑姑也知道她的为难之处,便开口道:“眼下年底了,搬家的事情倒是可以缓一缓,等过了年,好些大户人家会往我这边找宫里出来的宫女当先生,到时候我为你举荐一户家风持正束脩又丰厚的,你推说要去府上当先生,也就搬出来了。”

    赵菁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只是她还是舍不得兄嫂,兴许等过了年,她也就习惯了家里的生活了。

    醒月楼外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朱姑姑亲自送了赵菁到门口,喊小丫鬟叫了马车过来,赵菁看天色还早,这个时候回去也是跟袁氏大眼瞪小眼的,看着袁氏忙活晚饭,她又插不上手帮忙,便对那车夫道:“劳驾大伯带我去武安侯府一趟。”

    朱姑姑便问:“你去武安侯府做什么?”她才问出口,忽然就想了起来,有些好奇的拉着赵菁到角落边上,小声问:“听说武安侯夫人的丧事是你办的,那你肯定知道这里头的猫腻,全赖了这事情,我这茶馆的生意都比往年好了几分,我倒是也好奇了起来,那景国公府的小姐当真是怀着孩子嫁人的?”

    赵菁听了这话,忍不住苦笑了起来:“你以前不是不爱听这些嚼舌根的话吗?怎么也打听起这个来了?”

    “我如今是开茶馆的,就算我不想听,也有人要说给我听啊!”

    赵菁笑着摇了摇头,对朱姑姑道:“这事情,改日我再跟你细说,今儿一时却也说不清的。”

    朱姑姑点了点头,放赵菁离去,又问:“那你今儿去他们府上,还有什么事吗?”

    赵菁回过头来,看着朱姑姑上着浓妆的脸上有些清淡的皱纹,缓缓道:“齐将军的小儿子得了痘疹,我去看看他。”

    朱姑姑明亮的眼神中多了一丝错愕,看着赵菁远去的背影愣了好半日,嘴里才喃喃道:“你等等,我正巧要回家,顺路一起走吧。”

    马车在青石板上骨碌碌的行驶过,赵菁松开帘子,将雪花隔在了外面,朱姑姑就坐在自己的对面,捧着手炉有些失魂落魄。

    “姑姑,都这么些年了,你还想着齐将军呢?当初太后娘娘也说了重新为你找一户人家的,你只不肯”

    赵菁悠悠的看着朱姑姑,她眸中带着泪花,情绪还算平静。

    “你要像我这样喜欢了一个人,就不会这样无牵无挂的出宫了,我的心算是跟着他一起死了。”

    关于朱姑姑和齐将军的事情,赵菁也不过就是道听途说来了一些,只是想到这里她也觉得有些可惜,若是齐将军没死,双胞胎有朱姑姑这样一个继母,想来日子也不会过得很差。如今徐老太太对他们好是好,难免太溺爱了一些,小孩子若是没教好,长大了性子就难改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武安侯府的门口,撤了门楣上的白花,挂上了大红灯笼,武安侯府已经全然没有半点办过丧事的样子了。赵菁想想也是,任谁家遇上这样的事情都会觉得晦气,幸好眼下就快过年了,挂上了红灯笼冲一冲也是好的。

    门房的下人一眼没认出赵菁来,只等她走近了,这才欢天喜地的迎了上来,一壁给她开门,一壁引着她往里头来。

    “菁姑娘这是出宫来了?怎么没早来侯府呢!”

    赵菁笑着同他点头,四下打量了一眼,里头也换上了红灯笼,看着喜庆的很。门房派人了去松鹤堂通报,赵菁便在偏厅里头坐着,也没有什么人过来送一口茶。她才走了没多久,这些下人早已经把规矩二字又忘得一干二净的了。

    过了没多久,张妈妈亲自迎了出来,一进偏厅便觉得阴冷的很,寻常并没有什么人来侯府,所以迎客的厅里连个炭炉子也没有。

    张妈妈见了赵菁也只先愣了愣,可再看到她脸上的时候,又忍不住感叹: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能把这小棉袄穿的这样好看的,大概也只有菁姑娘了。

    “姑娘快随我进去吧,老太太着你呢,上回若不是姑娘您帮忙,只怕表少爷就”张妈妈说到这里忍不住擦了擦眼泪,怕赵菁担心便接着道:“如今表少爷已经好多了,杜太医真是药到病除。”

    赵菁方才正悬着心要问,听了这话也松了一口气,“宝哥儿没事就好,以后让老太太少娇惯他一些,等身子好了,多锻炼锻炼身体,这些病痛就自然少了。”

    “我何尝不是这样劝老太太,可她”张妈妈说到这里又觉得堵心,老太太从来都是当着你的面答应的好好的,可一转身就又把事情给忘了干净的主子,“菁姑娘一会儿见了老太太,帮着劝劝就好了,她比较听您的话。”

    赵菁瞧见张妈妈这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也知道她最近只怕又在孙玉娥和韩妈妈跟前吃瘪了。

    不过今儿的松鹤堂里头,倒是难得安静的很,往日赵菁虽不常来,可没回过来都能听见孙玉娥那洪亮的笑声。赵菁跟着张妈妈进去,果然没瞧见孙玉娥在里头,到时候韩妈妈侍奉在徐老太太的跟前,瞧见赵菁进来,抬了眼皮扫了一眼,见赵菁穿了这样的衣裳,嘴角都忍不住讥笑的抽动了起来。

    赵菁何尝没瞧见韩妈妈那副嘴脸,她掖了掖身上的棉袄,朝着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子:“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最近可安好?”

    “好好我有什么不好的,就盼着你来呢,你再不来,我就要派人去请了!”徐老太太满脸堆笑着起来,拉了赵菁往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正这时候,外头帘子一闪,小丫鬟进来回话,说是二姑娘徐娴来了。

    徐娴平素对徐老太太那可是害怕的很,如今硬着头皮自己过来,只怕也是念着赵菁。赵菁抬起头,只见那帘子一闪,徐娴娇小的身形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自己和老太太行礼。

    “你倒是来的快。”徐老太太随口说了一句,语气中却也听不出什么异样来,徐娴便低着头小声回道:“我原本就想过来瞧表弟,又听说菁姑姑来了,所以就早些过来了。”

    徐老太太嗯了一声,嘱咐丫鬟去沏茶,和赵菁说起话来了。过了片刻,里间服侍齐嘉宝的奶娘出来,说哥儿已经醒了,赵菁便站了起来,往里头去看孩子去了。

    赵菁才进去,就看见齐嘉慧扎着双丫髻,怀中抱着一个灰鼠皮做成的枕头,正瞪着一双圆圆的杏眼,端坐在齐嘉宝床前的脚踏上,一眼不眨的看着他喝药。

    赵菁摇了摇头,痘疹最怕传染,老太太怎么能就让齐嘉慧在这边呆着呢!
章节目录 第0034章
    “慧姐儿!”赵菁在碧纱厨帘外轻轻的喊了一声,小丫头回过头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就盯在了赵菁的脸上,紧接着便像离弦的剑一样冲到赵菁的面前,撒手把赵菁抱在怀里。

    “姑姑,你怎么来了?”齐嘉慧猴在赵菁的身上,赵菁弯腰,把她抱了起来,顺便捡起了被她丢在一旁的小枕头,往齐嘉宝床边去。

    “你怎么跟弟弟在一起呢?弟弟生病了,会传染人,没有人告诉过你吗?”赵菁也是服了徐老太太这心大的,不过瞧着如今齐嘉慧还好好的,她总算也松一口气。

    “老祖宗不让我进来呢,是我自己要陪着弟弟的,他不肯喝药,我看着他,他就肯了!”

    坐在床上满头脓包的齐嘉宝顿时不服:“我哪里不肯喝药了,那是因为药太难喝了,我我现在就喝给你们看!”

    小男孩要强,说到做到,拧着眉头一口气就把药闷掉了一半,赵菁便笑着道:“宝哥儿果然勇敢,要是能一口气把药全喝光了,那就是大男子汉了!”

    为了争当大男子汉,宝哥儿勇敢的豁了出去,大口大口的药灌入自己的喉咙。赵菁看着那黑墨一样的药汁下去,终究为孩子心疼几分,急忙从一旁的盘子里拿了一块糖冬瓜,塞到他的嘴里。

    齐嘉宝嚼着糖冬瓜,伸着小舌头散着药味,不忘记在赵菁跟前邀功:“姑姑,我表现好不好?我现在是大男子汉了吗?”

    赵菁点了点头,见他脸上的脓包都结痂了,过两日只怕就要痒起来了,小孩子性子跳脱,到时候要是抠出几个洞来,可就要丑了。

    “姑姑再跟你打个赌,要是你赢了,元宵节的时候,姑姑就带你出去看花灯。”

    齐嘉宝一听这话,顿时两眼放光,正想问是什么赌约,猴在赵菁怀里的齐嘉慧不干了,撇着个小嘴道:“姑姑,我也要跟你赌,我也要跟你出去看花灯”

    赵菁抬起头扫了一眼,就连站在一旁的徐娴眼底都闪着期翼的光芒,要是赵菁没猜错的话,难道这三个孩子,竟然从小到大都没出过武安侯府?

    “你们看过花灯吗?”赵菁问道。

    三个孩子低着脑袋,一个个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其实赵菁也没有看过古代的花灯,只是一想到元宵节的时候外面肯定很热闹,孩子们贪玩,再没有不喜欢热闹的,一年到头就那么一天而已,满足一下她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这样吧,这个赌约就让你们三个人一起完成,怎么样?”赵菁眨眨眼睛,看着三个孩子,开始宣布任务:“宝哥儿要保证下次姑姑见到你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个麻子,慧姐儿和娴姐儿记得要看住宝哥儿,不能让他用手抠脸上的痘痘,要是下次姑姑见到宝哥儿的时候看见他脸上多一个麻子,你们就算赌输了!”

    “这个我愿意,我每天都来陪着宝哥儿,绝对不让他抠脸,姑姑你放心!”徐娴捏着帕子发誓,看上去比以前开朗了许多。齐嘉慧也双手赞成道:“我也看着弟弟,绝对不让他乱动,他要是乱动,我就用枕头打他。”

    房里头赵菁正和三个孩子聊得火热,外头厅里徐老太太也正和韩妈妈张妈妈商量事儿。

    “一会儿菁姑娘要走,咱给她带点什么好呢?我瞅她出了宫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徐老太太说话直接,见赵菁穿戴得没以前体面,便老老实实就说了。

    一旁的韩妈妈是一早就瞧出来了,心里一个劲笑话赵菁寒酸,如今出了宫,穿得连个侯府的奴才都不如了,看她还怎样摆出那副颐指气使的派头来。

    “老太太给她几个银子不就得了,这世道有什么能比银子更讨人喜欢的吗?”韩妈妈一心想羞辱赵菁,欺负老太太不懂这些,便故意这么说。

    张妈妈听了,立时脸色就变了,没等徐老太太应下,只急忙道:“老太太若真想着给银子,那还是免了罢,只怕姑姑下次再不会来的,她们从宫里出来,什么银子没见过,不是我乱说,就上个月经手咱们家那件事情,多少银子从她手上过了,她要真稀罕咱家的银子,早不知能拿多少去,可她连一文铜板都没拿走,老太太您还不明白这个理吗?”

    徐老太太这下可有些糊涂了,不过她倒是明白一点,张妈妈是以前侯府留下来的下人,毕竟见过世面,这方面听她的应该没错。

    “那你说说,给送些什么东西才合适?你顺便去安置一下。”徐老太太问道。

    张妈妈见徐老太太被自己劝住了,松了一口气,继续道:“依我看,不如送菁姑娘二十斤银霜碳、一袋御田米、一些干果花生、并一把金银锞子,如今快过年节了,也就这些管用,她头一年从宫里出来,必定也要给小辈们压岁钱的。”

    徐老太太听了连连点头,一个劲道:“还是你有经验,能想到这些,我刚见菁姑娘说话声音哑了,还以为她染了风寒,如今一想,准是让炭火给薰哑的,我当年没住进侯府的时候,也是每年冬天就变公鸭嗓子。”

    老太太说起以前过的穷日子,心里还有几分感叹,“胜哥儿跟着我过了几年苦日子,可安哥儿却是从小娇生惯养的,没想到如今他倒要受苦了。”

    老太太正说着,赵菁已经抱着齐嘉慧从房里出来了,齐嘉宝吃过了药又睡着了,齐嘉慧趴在赵菁的肩头昏昏欲睡。

    “老太太可别再让慧姐儿跟宝哥儿在一个房里了,要是传染了可就不得了了。”赵菁放心不下,又嘱咐了徐老太太一句,徐老太太还挺为难的,皱着眉头道:“她不听我的,我说来着,又不能说重话。”

    赵菁见老太太这样就觉得好笑,这时候齐嘉慧的奶娘抱着齐嘉慧去里头炕上睡觉,赵菁便坐了下来道:“是老太太您太惯着他们了,好在宝哥儿也好得差不多了,我也放心了。”

    赵菁正说着,外头忽然有小丫鬟进来传话,说是孙玉娥也来了。赵菁倒是不想见到孙玉娥,其实她也估摸着孙玉娥大约是不会来的,齐嘉宝病着,又是这种会传染人的病,她一进门就没瞧见孙玉娥在这边,想必她平常就来的少了很多。

    孙玉娥很快就进来了,见了赵菁脸上略略皱眉,可徐老太太拉着赵菁坐在了主位的客座上,她也不得不朝着赵菁福了福身子,一双眼睛却笑眯眯的往老太太那边看,兴高采烈道:“老祖宗,侯爷来信了!”

    赵菁这时候才主意到孙玉娥手中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的火漆已经掉了,看样子里头的信也已经被她看过了。赵菁想起了那日孙玉娥见到徐思安时候的模样,端着茶盏略略低眉想了想,忽然间好像悟出了什么来。

    “侯爷来信了?”这时候最能让徐老太太提起兴致的,大概也就这几个字了。徐老太太说话的时候,赵菁都能看见她的眉毛飞了起来一样,身子骨顿时利索的犹如十七八岁的少女,从孙玉娥手中把信拿了过来。

    徐老太太拿到了信,动作熟练将信纸从信封中抽了出来,正想看呢,忽然又想起了自己并不识几个字。她尴尬的笑了笑,把信递给了一旁的赵菁,笑道:“菁姑娘帮老婆子我年一年吧,我这眼神不好。”

    赵菁心下想笑,老太太不识字,可就是爱面子,侯爷就算是写一笔簪花小楷,那也不可能看不见啊。赵菁从善如流的接过了信纸,原本想照着信纸念一念也就完了,等扫过了信上的内容,她却念不出来了,她要是照着念,不笑场才怪。

    原来徐思安知道老太太识字不多,所以只用寻常说话的口气写了信过来,想着老母亲若是自己想看,兴许还能认得几个字,也算自己这信没白写。

    赵菁匆匆把信看完,笑着对徐老太太道:“侯爷说仗已经打完了,如今就等着皇上颁旨还朝,让老太太在府上好好的等着他回来。”信里并没有提起上次他私自回京受罚的事情,大约在徐老太太跟前,徐思安也是只报喜不报忧的。

    赵菁想着徐思安身为一军元帅,身边总归是有靠得住的副将,愿意为他受这一顿皮肉之苦的,她自己能帮上的,也就这么多了。

    “要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徐老太太一边点头一边感叹,“这都快年节了也不见踪影,只怕再快也要等过完了年才能见到人了。”

    大军回京哪有那样快的,赵菁掐指算了算,她临出宫那几日小皇帝正要颁发回朝的诏书,这时候大约已经送到边关了,满打满算的,要是徐思安思家心切,能在元宵节赶在大军归来之前先进京城,都已经是快的了。

    “老太太宽心,侯爷一切安好,就算迟两天回来也不打紧,照样能跟老太太团圆。”赵菁把信纸折好,放在了茶几上的牛皮纸袋中,装作不经意道:“这送信的人也太不走心了,信还没到老太太跟前,信封上的火漆怎么就不见了?”

    赵菁说完,稍稍清了清嗓子,眼神扫过站在一旁的孙玉娥。侯爷写给老太太的信,她先得了也就罢了,还先看了,这一点当真让她都看不过去了。
章节目录 第0035章
    “怎么这信封上头还有火漆封着的吗?”

    徐老太太从来没注意过这些,以前徐思安的信也都是孙玉娥送来的,她识字少,有时候就让孙玉娥替她念信。只有她想念徐思安的时候,才会拿着徐思安的信反复的翻看,可上面的字基本上也是认识她的多,她认识的少。

    孙玉娥此时就站在徐老太太的下手,脸颊早已经涨得通红的,从没有人在徐老太太跟前提起过这件事情,对于徐思安的信,她向来都是想看就看的。有时候有些她觉得无关紧要的信,她甚至都懒得拿给老太太,反正她也不认识几个字,还不是要让自己念么。

    “老太太平常都让娥姐儿念信呢,娥姐儿自然就先看了,再说了,侯爷的信里也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哪里就不能让别人看了。”韩妈妈见孙玉娥脸色难看,笑着上前替孙玉娥说话。

    赵菁懒得理她,只淡淡的看了一眼徐老太太,说话的声音却透着几分严肃:“老太太,大姑娘不小了,只怕过不了多久,你也要给她物色婆家了,在府上你宠着她没关系,可到了婆家,那可是要当人儿媳的,这样的品性,只怕是”

    赵菁抬起头,视线直勾勾的看着孙玉娥,也不知道徐老太太到底明不明白孙玉娥心里再想些什么?她若是知道了,还能这样把她当亲孙女一样疼爱吗?

    孙玉娥脸上越发难看了一起来,梗着脖子道:“你胡说什么,我才不要嫁人,我们家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赵菁便不说话,等着她把话说完,她想知道老太太能纵容她到什么程度。赵菁不敢高估了自己,但老太太对自己毕竟还有几分礼遇。

    “娥姐儿,你怎么说话来着?菁姑姑是为你好,你在家怎样我都随你,出去了,可就不像侯府这样舒坦了。”

    “我不要出去,我就想一辈子呆在侯府”孙玉娥焦急的看着徐老太太,好些话到了嘴边,却又不敢说出口。

    韩妈妈听了心里也打鼓,孙玉娥这些小心思,在老太太跟前还能唬弄几分,到了赵菁面前,可就不那么容易掩饰了。

    “瞧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哪有一辈子在家住着的姑娘,难道你想当老姑娘不成?”徐老太太笑得脸上都开花了,她只当孙玉娥这是在说气话呢,哪里就能当真。

    赵菁也不想再逗下去了,反正这事情徐老太太不知道,她就不信,那个远在边关看着糊涂心里却藏着几分明白的徐思安也不知道?到时候等着他们自家人说破了,也省得自己惹这一生腥。

    “时候也不早了,我该走了。”赵菁看看天色,外头雪还大着,她跟袁氏说好了天黑之前回家,要是回去迟了,只怕袁氏担心。

    徐老太太起身送她,喊了张妈妈道:“那张妈妈,你送送菁姑娘,外头天冷,让门房准备好马车。”

    赵菁跟着张妈妈出来,两人在花园里慢慢的走着。张妈妈便叹了一口气道:“又让菁姑娘见笑了,老太太是个心宽的,这种事情她也从没放在心上过。”

    赵菁笑着表示理解,徐老太太的性子,她接触了那么一段时间,早已经知道的七七了,不过以后徐思安若是再娶了个续弦的话,估计日子也不会难过,这样的婆婆,倒是好糊弄的很。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想歪想到了这里,再说徐思安就算再娶,那也不该是续弦,他休了妻,那再进门的那个,应当还是正室,只是也不知道未来的侯夫人在意不在意徐思安头上的那顶绿帽子。

    越想越歪赵菁忍不住扶额笑了。

    “姑姑这边请。”

    不知不觉中两人便到了门房,张妈妈嘱咐小厮们将东西搬上车,赵菁见了便要推辞,张妈妈忙笑着道:“老太太的心意,菁姑娘就收下吧,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一些银霜碳、并一袋子御田米,还有两个装了锞子的荷包和一些干果,你如今在宫外,比不得在宫里头,这些东西总是少不了的。侯府虽然有银子,可老太太若是直接拿银子给姑娘,姑娘你也不会要啊!”

    赵菁倒是信了张妈妈说的,若是按着老太太的意思,只怕这些东西估计就会变成几个大元宝了。这些东西说贵重也确实算不得太贵重,难得的是难买,零零散散的,谁做你这生意。

    赵菁知道这些必定是张妈妈备的,朝着她福了福身子,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劳烦妈妈替我谢谢老太太,难为她念着我。”

    东西装上了车,小厮端来了小板凳让赵菁上车,赵菁转身要离去,心里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便谦笑道:“我一个来探病的空着手来,反倒带了一堆东西,真成了个打秋风的了。”

    张妈妈也跟着笑了起来,连连摆手道:“姑娘要真愿意到咱们府上打秋风,只怕老太太还求之不得呢!姑娘只是不肯而已”张妈妈看着赵菁上车,窈窕的身子往马车里闪了进去,马车动了起来,她朝着赵菁去的方向挥了挥手,心里满满都是不舍。

    送走了赵菁,松鹤堂又安静了下来,托赖着这几日齐嘉宝生病,孙玉娥怕自己被传染了,因此便不在松鹤堂里头用晚膳,来的次数也少了好些。

    张妈妈从外头进来,抱厦里暖暖的,她拍了身上的雪花,见韩妈妈也不在跟前。老太太依靠在软榻上打盹,见她进来便问道:“菁姑娘走了?我方才还想着说应该留她下来吃顿便饭的。”

    张妈妈便笑道:“老太太的心意,菁姑娘必定是领受的。”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心里受用,又问:“那你说的那些东西,她都收下了没有?”

    “都收下了,都是一些常用又不贵重的,菁姑娘让老奴谢谢老太太呢!”张妈妈朝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算是替赵菁答谢。

    徐老太太挥了挥手,支着肘子拧眉,心里还有几分奇怪,却也不得不佩服张妈妈道:“还是你有主意,让我都不知道送什么好,我方才想了想,要真送了银子,岂不是显得咱们侯府财大气粗的。”

    其实财大气粗倒是其次,只是拿银子送人,未免也太小看人了,还真当赵菁是打秋风的穷亲戚吗?不过张妈妈并没有把这些话告诉徐老太太,她能体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

    张妈妈拧着眉头看了一眼慈眉善目的徐老太太,思虑再三,忍不住跪在了她的跟前。

    “老太太,老奴也服侍你一场了,有些话老奴今儿便是得罪了老太太,也要同你说一说。”

    徐老太太平常不重规矩,从来都没有要求下人动不动就跪下的,见张妈妈这忽然就跪在了自己的跟前,顿时就慌神了,只连忙道:“你快起来,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能听得我都听着。”

    张妈妈是铁了心想要赵菁进府的,不为了别的,便是为了徐娴她也要争取这么一回。

    “方才菁姑娘说大姑娘那几句话,虽然重了些,可句句都是实话,大姑娘和二姑娘都不小了,老太太还能留她们几年,若不趁着现在学好了规矩,难道等出阁了让婆家数落吗?”张妈妈卯足了劲儿说这些话,更添了几分语重心长来,“别的不说,将来若是出什么事情,那些人头一个会说,那是武安侯府的闺女,是侯爷的义女,到时候丢得可是侯爷的人。”

    徐老太太有个软肋,那就是关系到徐思安,她的所有原则就可以完全无条件的放弃。此时她听了张妈妈这一席话,顿时就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她的宝贝儿子已经被人给坑了一回了,这要是还有些什么风吹草动的,将来怎么找续弦?

    “我怎么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你说的太对了,姑娘不教好可不成,万一学不好了”徐老太太心里有个反面教材,那就是她的前任儿媳妇,景国公府的三姑娘。她一想到这个脑袋都要炸了,连忙拉着张妈妈手的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当真是要给她们请个女先生了!”

    张妈妈见老太太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狠狠的松了一口气,把几十年累积的演技都给用上了,出谋划策道:“老太太,现成的女先生不请吗?何必还要舍近求远,依我看,不如早些去醒月楼下个帖子,这万一要是菁姑娘也想找事情做,也省得被人捷足先登了。”
章节目录 第0036章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密密麻麻的看不清路,这个时辰行人都少了许多,赵菁掀开帘子,神色中带着几分怔忪。

    “菁姑娘,巷口堵着一辆马车,咱车子进不去了。”车夫停下车来,探着脖子看了一眼挡在巷口的马车,石青色的云锦帐顶,瞧着便是大户人家的气派,也不知道是谁把这马车停在路口,倒是阻得人不方便行走了。

    “那咱就在这边停下吧,里头也不远了,您在这等着,我喊了我哥哥过来搬东西。”赵菁扶着车辕下来,绣花棉鞋在积雪滑了一下,身子差点儿就要倒下,一旁候着的车夫看了一惊,想要伸手去扶,却又不好意思。

    “路上不好走,姑娘在前头带路,我帮你把这些东西拿过去。”车夫说着,从马车里把银霜碳和御田米的袋子都搬了出来,一手扛在肩上,一手抱在怀中。

    赵菁就眼睁睁的看着人往雪里去了,她把车上的一袋子干果抱在怀中,跟在那人的身后。

    “就往前走,第二个门口就到了。”赵菁一边指路,一边看着地上的青石板小心走路,下过雪之后这样的石板路特别滑,她得当心着点。

    到了门口,院门半掩着,车夫把两样东西放在了门口,便要离去,赵菁忙不急就从荷包里取了碎银子要递给他,那人连连摆手,憨笑着往后退,谁知猜到一脚的雪球,差点摔个倒仰,他便急急忙忙的就转身去了。

    赵菁便笑着目送他走远了,回过身来推开门。院子里的小煤炉上炖着肉汤,赵菁才进来就闻到了,这几日家里的膳食已经恢复到了和之前差不多的水准,两三天才会吃一次荤腥,昨儿刚做过,今天倒是又炖上了,大约是袁氏看着下雪了,怕孩子们冻坏了。

    赵菁见厨房的门开着,便扯着嗓子喊道:“嫂子,我回来了。”

    袁氏远远的听见声音,一边擦手一边从厨房出来,“你可回来了,正等你呢,你哥还说这天都黑了,再不见你回来就要出去找人了。”

    “哥哥今天回来了吗?”赵菁往堂屋看了一眼,门是关着的,但里面亮着烛火,大约是怕风雪卷了进去。

    “今儿不用他上晚工,都回了半个多时辰了。”袁氏一边说,一边来迎赵菁,这才发现门口还堆着两个袋布袋子。袁氏低头看了一眼赵菁的绣花鞋,早就湿了一半,心疼道:“这你自己搬回来的?你咋不回来喊人呢!”

    赵菁正想回话呢,见袁氏蹲下来,将那一袋子御田米给搬了起来,那一袋米瞧着也有五十来斤重,袁氏居然看上去毫不费力的就给抱起来了。赵菁想了想,放下手中的小袋子去搬那一袋子的银霜碳,炭火看起来体积大,其实没米那么重,她续了一口气,想要一鼓作气的搬起来,结果地上的袋子却纹丝不动

    袁氏这时候已经抱着米走到了厨房门口,转身对堂屋里头喊道:“他爹,妹子回来了,快别坐着喝酒了,出来搭把手。”

    赵菁想着再试一把,好将那炭包搬起来,可谁知道那东西就跟生了根一样就是不动。她有些气馁的搓了搓冻僵的手,转头招呼赵勇的时候,却看见魏明箴站在自家的廊檐下。

    他穿着银白色祥云纹样的圆领长袍,领口和袖口都镶嵌着白狐毛,此时站在这简陋的瓦房之下,有一种乱入的感觉,但依旧掩盖不了他那与生俱来的好皮囊。

    赵菁站起来,她是有些窘迫的,也不知道方才她自己这样狼狈的样子有没有被魏明箴瞧见,其实瞧见了也无所谓,反正他要是对自己死了心,反倒更好了,只是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

    赵菁朝着魏明箴福了福身子,心道怪不得方才觉得那马车有些眼熟,原来是国舅府上的。

    “国舅爷怎么到这里来了,我家这小庙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还请国舅爷早些回去吧。”赵菁一开口就是赶人的话,倒不是她不懂礼仪,只是觉得魏明箴这样一声不啃的跑到自己的家里来,总有看自己笑话的嫌疑。人都是有自尊的,她虽然不觉得过这样简朴的生活有什么不对的,但也不想别人抱着同情心看自己。

    “妹子,你这”赵勇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他在神武门门口见过魏明箴,也知道这位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是当朝的国舅,作为一个男人,他很明白魏明箴对赵菁有着怎样的心思,他也想赵菁能过上好日子,所以就让魏明箴进门了。可如今看着赵菁这模样,倒像是不太高兴了。

    “哥哥,你替我送客吧。”赵菁冷着脸进门,躲进自己的房间,只留下站在廊下一脸无奈的魏明箴。

    “这,国舅爷,我妹子这脾气”赵勇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的脾气我最清楚,还请赵大哥多多担待些,既然如此,我改日再来。”遇上赵菁,魏明箴也觉得有些棘手了,还从来没有哪个女人不拜倒在他的长袍之下的,更何况,他喜欢这个女人,想把她放在手心里,娇娇嫩嫩的宠着,而不是在这样一个犄角旮旯里过着苦日子。

    “那我那我送您出去。”赵勇上前替魏明箴开门,魏明箴却摆了摆手,转身取了自己挂在堂屋里的大氅,朝着赵菁的房间,嬉皮笑脸道:“那我可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你可别跟哥嫂生气,他们放我进来也是好心!”

    赵菁听了这无赖话就来气,谁是他哥嫂了,真不知道这魏明箴看上去白皙细嫩的脸皮,怎么就那么厚呢!

    费了好大的劲儿,赵菁才算没发作出来,她坐在房里,脱下了绣花鞋,这时候房里还没生起炭盆,赵菁用汗巾包着有些冻僵的脚丫,环抱着膝盖,低着头生闷气。她气为什么那一包炭那么重,她没办法像袁氏一样,直接就抱起来,她也气自己终究在魏明箴跟前丢了人。

    赵菁叹了一口气,想着这样的日子今后总要习惯的,她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不管何时何地,都是端庄又体面的。总有一天她也会像袁氏一样,一口气就能搬起一袋子的大米来。

    “妹子生气了吗?”袁氏从厨房出来,往赵菁的房里看了一眼,黑洞洞的,没点灯,也没有声响。

    赵勇有些自责的拧着眉头,反倒数落起了袁氏来:“你也真是的,不认识人家干嘛放人进来?”

    袁氏瞪了眼珠子道:“我不认识人家,你不是认识吗?你要一早把人赶出去,妹子能生气吗?”

    “人家是国舅爷我赶人家我这”赵勇摸摸自己的脖子,一脸惶恐道:“我还要不要脑袋。”

    袁氏眨巴着眼睛看赵勇,又拧着眉头道:“算了,你去把孩子喊回来,一会儿吃饭咱不提这个事情。”

    赵菁生了一会儿气就好了,她方才也只是有些恼羞成怒罢了,肉汤上桌,看着热乎乎的饭菜,再多的气赵菁也生不出来了。

    赵勇见赵菁似乎是好了,便笑着道:“妹子,我明儿跟老板告了一日的假,带着你去爹娘的坟上看看,再两天就过年节了,本想年后去的,可心里又念得慌。”

    赵菁也想去看看,毕竟是他们是这个原身子的父母,要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自己。

    “那哥你明天就带我去吧,我带上银子,顺便去附近的庙里给爹娘供个长生牌位。”

    “不用,牌位我供着呢,就在附近的一个尼姑庵里,明儿正好一并去把香火钱给续上,这样来年爹娘也能保佑我们全家平平安安的。”

    袁氏见赵菁兄妹两人都商量好了,便笑着道:“那我就不去了,我在家家里带孩子,顺便把年前的针线活给做完,过了年可有一个月不能动针线了。”

    赵菁隐约听说过正月里做针线很有讲究,不过这其中的原因必定也是老迷信,她也没有兴致给袁氏科普科学知识,便笑着道:“嫂子在家歇歇吧,一天到晚的忙,可不是要累坏了。”

    袁氏低头笑笑:“哪里闲得住,等把年过了再说吧。”

    一家人吃过了晚饭,袁氏去厨房洗碗,赵菁这一回横竖也跟了进去,袁氏拦着她不让她动手,赵菁便笑着道:“嫂子,你我都是一样的,我出了宫就不是宫女了,将来也是要和你一样操持家务的,总不能一辈子让你服侍我吧?”

    袁氏听了这话便笑着道:“我也服侍不了你多久,改明儿你嫁了人,做了媳妇,就要服侍别人去了,在家里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赵菁闻言,脸颊略略泛红,她虽然还没开始考虑嫁人的事情,只怕袁氏和赵勇在私下里早已经商量过了好多回了吧。
章节目录 第0037章
    第二日便腊月二十八,恰巧今年是有年三十的年份,所以还算不上小年夜。赵菁起了一个大早,对着镜子梳妆打扮了一番,衣服却还穿着袁氏给自己的小棉袄,这样的大冷天出门,若不穿严实一些,准得冻出病来。

    她对着镜子看了一眼自己的皮肤,脸上干巴巴的,炭火太旺哄的脸颊有些泛红,不过昨晚用的是武安侯府带回来的银霜碳,一早起来,嗓子倒是清亮了不少。

    袁氏已经做好了早饭等着她们起身,她今日特意做了窝窝头,吃剩下的让赵勇路上带着,去城外上坟路有些远,来回只怕天都黑了,干粮都要随身携带。

    赵菁就着热面糊汤吃着窝窝头,她最近喜欢上了袁氏做的面糊汤,里面打了鸡蛋,一早上喝一碗暖融融的,她一开始只能吃下半碗,现在也比之前吃的多了些。

    赵勇吃完了早饭,袁氏已将路上要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两人便出门去了。

    因为路远,赵勇领着赵菁去最近的驿站碰运气,要是遇上有顺风车,就可以搭着过去,能剩出一两个时辰来。其实赵勇每次去都是靠走路的,只是他怕赵菁金贵,这要是几十里路走下来,脚底一准要起水泡。

    好在他们的运气不错,果然有马车正好要往城北去,赵勇付了银子,定下两个位置来,等车夫将东西都打包上车了,他才拉着赵菁往车上去。

    年底都是运年货的,一车的干果、腊肉、缎子、南北货。赵菁坐在杂货堆里,低头暖着有些冻僵的手。

    “妹子的运气就是好,我每次来都赶不上车,只能一顿好走,回家的时候天都黑了。”

    赵菁眯着眼笑了笑,马车虽然有些挤入,但好歹东西多不透风,比起走路舒服多了。

    “哥哥,床底下那些银子,我都瞧见了,那些都是我给家里用的,你不用留给我。”赵菁一边说,一边拧着眉头细细的想了想,继续道:“我盘算着,那些银子要做大买卖虽然不够,可好歹可以盘个门面过来,你如今也是飘香楼的大厨了,何不自己出来单干?”

    赵菁是一心想着家里的日子能过的好些的,自己当老板,肯定要比给人打工强些。

    “那可不行,先不提银子的事情,咱东家对我不错,当初我在那边还是个学徒,他也不嫌弃我,还让大师傅教我厨艺,我签了十来年的契,绝不出来单干的。”

    赵菁一听这话也没了办法,袁氏说赵勇老实,果然是老实的可以,这年头找了工作还不带跳槽的

    “那还有几年到期?”赵菁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我也记不得了,得回去问问你嫂子。”

    赵菁这下彻底无语了,嘴角忍不住撇了撇,笑道:“反正那些银子我是不会要的,不然就等年后拿了这银子,去给二虎找一个好先生吧。”

    在古代想要出人头地,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考科举,赵家要翻身做上等人,也只有这么一个途径。

    “我听你的!”别的事或许赵勇不肯答应,可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他还是能让步的。

    赵菁这下也觉得安慰了几分,便笑着道:“那你可好生打听打听,我们那附近哪个私塾先生最好,哪怕束脩贵一些也不打紧,一定要帮二虎争取到这个机会。”

    两人在路上摇摇晃晃了接近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城北的河泽镇,这一片靠在京城的北边,鞑子来犯的时候最容易失守,可这边靠山傍水的,风水倒是不差,所以成了京城老百姓死后的人生后花园。

    赵菁看着漫山遍野的坟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成为这其中的一个。她忽然想起范大成的那两句诗来:“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昨儿刚下过雪,虽然今天天气放晴了,但路上不好走,赵勇走在前头带路,赵菁便跟在后面,两人在坟地里绕了半圈,终于找到了父母的坟头。

    赵菁看着墓碑上不熟悉的名字,想着这低下埋着这原身子的爹娘,忽然就悲从中来,跪在了坟前落下泪来。

    “妹子妹子你别哭了,咱爹娘死的时候还说对不起你,不该把你送宫里去”赵勇看见赵菁咬着唇瓣默默落泪,便想起自己父亲临终时候说的话,忍着泪劝慰道。

    赵菁吸了吸鼻子,拿帕子擦干脸上的泪,将食盒里的供品一样样的拿出来放在父母的坟前。她正打算从下层取了香点着,却看见底下的一层里面另外还有一个碟子,里头放这花生、红枣、切糕,倒像是另备的一份祭品。

    “这是咱邻居让带的,他们家有个娃,没养到周岁就死了,就葬在这附近。”赵勇尴尬的朝着赵菁笑了笑,提起了食盒道:“我这就去把这东西替他们供上,你等着。”

    赵菁点了点头,见赵勇走远了,这才对着坟头上的墓碑缓缓道:“赵大伯、赵伯母,感谢你们生下了这个身子,只是我不能欺骗你们,你们的闺女已经死了,若是你们在地下遇见了她,也别害怕,她是你们的闺女。但是你们别担心,我会替她好好的活下去,不会糟蹋了她这身子,让她在世人眼中做你们值得骄傲的好闺女。”

    赵菁说完这些,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这时候赵勇也已经回来了,见赵菁还跪在坟头哭,怕她太伤心了,便拉着她起来道:“妹子,咱走吧,一会儿去庙里把明年的香火钱续上,就早些回城里去好了。”

    赵菁点了点头,把东西都收拾了起来,跟着赵勇离去。

    许是靠近墓地的原因,这附近有不少的寺庙庵堂,赵勇给赵家父母供长生牌位的尼姑庵叫静慈庵,建在当地一座山的山腰上,是这周围瞧着比较气派的一家庵堂。

    从山脚到山腰建有马车行驶的盘山道,赵菁和赵勇顺着山路上来。赵菁许久都没有走过山路,只走了一小半就气喘吁吁了起来,她扶着树干喘气,一阵风吹过,树上的雪花啪啦啦的掉下来,砸了她一身。

    赵菁惊叫着把身上的雪花拍干净,赵勇便停下来等她,笑着道:“妹子,休息一会儿再上去吧。”

    赵菁点了点头,靠着树干阖上眸子,她深吸了几口气,听见道上传来阵阵的马蹄声。也不知道是上山的,还是下山的,若是上山的,能带他们一程就好了。

    赵菁正想着,马车拐了个弯,从山上飞奔而下,赵菁心里便叹了一口气,搭车的美梦破碎了。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着劲儿往上走去。

    马车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风卷起了车帘子,带出里面暖融融的气息。

    赵勇看赵菁走的实在吃力,便站在路边等她,见她快跟上的时候,伸着手道:“妹子,哥拉着你走。”

    赵菁摇摇头,虽然这原身子和赵勇是亲兄妹,可让她跟赵勇有身体上的接触,她还是不能习惯。赵勇也不尴尬,收回了手,笑着道:“过了这个拐弯口就到了,你再加把劲。”

    赵菁便笑着点头,咬牙坚持,她刚走出两步去,方才远了的马蹄声忽然又近了,赵菁想着莫不是天助我也,总算有了上山的马车可以搭车,她转身,果然看见一辆马车正飞速的从山下驶上来。

    那马车从她跟前过去,只听见一声马啸,忽然就停在了她的面前。赵菁抬起头来,呆呆愣愣的看着那车帘子一闪,某人从上面跳了下来,泰山压顶一般的拦在她的跟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摄政王鹰隼一样的眸子闪过一丝狐疑,视线从赵勇的身上移回赵菁脸上。

    “我我。”赵菁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她不过就是刚刚去了一趟坟地,怎么就真的大白天撞鬼了呢!

    “别说了,跟我走。”周熠大步流星的走到赵菁的跟前,一把将她拉到了马车跟前。

    赵菁这时候吓得腿都软了,连求救的话都不会说了,只能惊恐万分看着赵勇,眼睁睁的就要被摄政王拖到马车里。

    “你你你谁啊!”赵勇愣了半天,舌头打结一样的问出话来,周熠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也一起上车!”

    赵菁几乎是被周熠拖进车里的,她团缩在马车的角落里,铺着毛毡垫的马车暖和的像春天一样,可赵菁却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牙齿打架。

    赵勇坐在马车外头,很担心里面的赵菁,他问赶车的马夫:“那那里面是谁?”

    马车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赵勇,面无表情道:“摄政王。”

    赵勇吓得差点儿从马车上摔下去,拽着缰绳摸自己额头上的冷汗。他见过了皇帝、见过了国舅、如今连大名鼎鼎的摄政王都见着了。
章节目录 第0038章
    马车里熏过了淡雅的龙涎香,如沐春风一般,角落里的老白铜双环暖脚炉还冒着热气。赵菁阖着眸子,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周熠的脸,也努力让自己忘记对周熠的恐惧,可身子不听使唤。她压抑着哭腔落下眼泪,期期艾艾的看着摄政王周熠。

    “王爷……王爷就不能放过我吗?”

    周熠手撑膝盖,大马金刀的坐在赵菁的对面,居高临下的距离越发让赵菁惊恐,他眯了眯眸子,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本王似乎也没把你怎样。”

    “那你把我拉上马车……”赵菁脱口而出,说完了又怯怯的看着周熠。她在谁得跟前都大方得体,唯独看见周熠,就连伪装都不会了。

    “本王有那么可怕吗?”周熠抬起眼皮,略扫了赵菁一样,她这幅惊惧的表情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没……没有……可就是忍不住就怕了。”赵菁实话实说。

    “你倒是还挺诚实。”周熠早已习惯了赵菁对自己的态度,他一向冷漠的眸色在看见赵菁微微撇嘴的表情之后,似乎生出了几分暖意,“宫外的日子还过的习惯吗?”

    他记不得自己多久没这样和赵菁和颜悦色的说话,自从那件事之后,赵菁看见他都跟老鼠看见猫一样。太医说赵菁伤了脑子,过去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可他不信,如果她真的不记得了,为什么唯独对他的恐惧,她记得这样深刻。

    “还行吧,算不上习惯,也算不上不习惯。”赵菁稍稍放松了身子,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有车搭是好事,可爹娘的香火钱没有续上,总还要让兄长再跑一趟。

    周熠看着赵菁,她低垂着眉宇,嘴角微微勾起来,放下了对自己的防备,表情柔软的就像春日里的娇花一样,而那个人却已经老了。

    周熠收回了神思,将角落里的脚炉推到赵菁跟前,她的绣花鞋湿了,穿在脚上一定很难受。赵菁看着羊毛毡子上被自己踩着的几个泥巴脚印,略有些脸红,她把鞋靠在脚炉的边上,暖暖的感觉从脚底传上来。

    “王爷怎么会到这里来?”压抑着这原身子对周熠的恐惧感,赵菁大着胆子问周熠,他只要不横眉冷对自己,平平和和的说几句话还是行的。

    “本王是来看一个故友的,你呢?”

    “我爹娘的长生牌位供在这尼姑庵里,我们是来续香火钱的。”赵菁想到这里还觉得可惜,这都快到庙门口了,就被拉走了,从城里来一趟这儿可不省事。

    周熠没说话,只是清了清嗓子,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错事。赵菁觉得没办法跟他沟通起来,况且这身子还有几分僵硬,她虽然强忍着,但还是有一种想要立刻逃跑的感觉。

    好容易挨到了城里,才进了城门,赵菁便嚷着要下车。周熠让马车靠在了路边,随她下去。赵菁恭恭敬敬的回神向周熠行礼,拉着赵勇往家里去。

    一路上赵菁都没有说话,赵勇见她走的急,便急匆匆的跟了上去,随口问道:“妹子,你连摄政王都认识?”

    他一问出口便后悔了起来,这要是不认识,人摄政王会拉着赵菁上车吗?

    赵菁点了点头,见赵勇还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便笑着道:“算认识,也不是很熟,不过哥哥你可记着了,以后不管是摄政王还是国舅爷,要是他们来我们家,你统统不让他们进来就成了。”

    赵勇点头答应,表情却很为难,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我拦着他们,他们就不会硬闯了?况且我这升斗小民,能拦的住吗?”

    赵菁其实也不过就是说气话,见赵勇这一本正经的样子,便笑着道:“哥哥你试试看就知道了。”

    应今日起得早,又搭上了摄政王的马车,两人回家的时候不过刚过了午时。赵勇看着时辰早就又去了店里上工,袁氏把午饭热了一下,喊了赵菁出去吃。

    赵菁坐在房里梳头,外头风大,她没带着头巾出去,这时候头发都是乱的,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发髻,发现自己右耳耳朵上的珍珠耳坠不见了。

    那珍珠耳坠是太后娘娘赏的,据说是做剩下的珠花的料子,因为颜色是浅金色的,特别衬自己的肤色,所以赵菁很是喜欢。没想到她才出宫没几天,就把这耳坠弄丢了一个,早知道就戴别的出门了。

    袁氏进门,见赵菁对着镜子发呆,便问道:“妹子这是怎么了?外头饭好了。”

    赵菁便站起来道:“没事,今儿出门掉了一个耳坠,还怪心疼的呢!”

    袁氏凑上去看了一眼,这种颜色的珍珠她还是头一次看见,想必这一对耳坠还挺值钱的呢,她替赵菁心疼,却还是安慰道:“是怪可惜的,不过妹子别难过,一会儿咱两上广济路上,去首饰店看看有什么新奇玩意儿,过年了,总该给自己添上一两件东西。”

    赵菁想着下午没事,明天又是小年夜,只怕开门营业的商家也不多了,袁氏今儿要把过年要用的东西全买回来,她也能趁机搭把手。

    姑嫂两人逛了一下午,终于大包小包的往回走了,袁氏几乎是把一年要买的东西都买了回来,尤其是一些布料、棉花、绣线,趁着掌柜的要回家过年,都打了折扣,袁氏精打细算的,比平常又省俭出好些银子。

    到了第三天,便是大年三十,飘香楼也关门结业了,赵勇当起了家里的大厨,开始准备祭奠祖先的酒水菜色了。

    古时候不比现在,大过年都是在家里团聚的,有的东家宽厚的,从除夕夜一直要休息到元宵节。飘香楼因为平素生意好,只休息八天,这对赵勇来说,那都是一个大长假了。

    袁氏一早就准备了簇新的衣服,让大妞和二虎穿上了,两个小家伙脸上皴裂的地方也在赵菁玉肤膏的呵护下长好了,这时候穿着新衣服,梳好了头,看着白白嫩嫩的,就像年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当真是没有说错的,赵菁瞧着这样可爱的一对侄儿侄女,朝着他们招招手,在他们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话。

    不一会儿,在厨房里帮厨的袁氏就被大妞和二虎给推了出来,袁氏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问赵菁道:“妹子有事儿找我?”

    赵菁笑着迎过去,拉着袁氏坐在自己梳妆台前的绣墩上,袁氏正要起身,被赵菁给按住了,笑着道:“嫂子,我可是给太后娘娘和皇上都梳过头的,嫂子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吗?”

    袁氏窘得脸通红,“我这厨房里忙了一晌午了,这头发也脏兮兮的,妹子还是……”

    赵菁这时候已经拿起了梳子,袁氏今儿一早起来洗过了头,那里有什么脏的,她和自己年纪相仿,还没到华发从生的年纪,这满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拾掇好了,肯定是一个出众的妇人。

    “娘……你就让小姑梳头嘛,小姑梳得可好看了。”姑娘家爱美,昨儿赵菁买了花头绳回来,可把赵大妞乐得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袁氏看着赵菁已经动起手梳了,便也没再推辞,哪有女人不爱美的,只是她忙于家务,没有空收拾自己罢了。

    赵菁给袁氏梳了一个普通的圆髻,左右带上了嵌绿松石的赤金华盛,整个人一下子就看上去精神了几分。两个小娃儿在一旁惊呼:“娘,原来你打扮起来这么好看,我们从来没看见过你这样。”

    “还没好呢,这就好看了?”

    赵菁笑着放下了梳子,从妆奁里取了玉肤膏、鹅蛋粉、胭脂、石黛,一样样的给袁氏装扮起来。以前她服侍太后的时候,也是常用这些东西的,后来去了小皇帝跟前,她倒是有些日子没动这些了。

    “这……这些就不用了吧?这往脸上抹一下,走出去一准他们爹都认不出我来了。”袁氏急得连连摆手,恨不得找个洞躲起来,赵菁忙笑道:“嫂子别急,我每日里都用,嫂子可曾认不出我来了?”

    古代的妆容审美和现代略有些不同,现代流行裸妆,有一种有妆似无妆的效果,古代却大多数习惯于浓妆艳抹。赵菁不喜欢浓妆,显得人没有生气,她平常收拾自己的时候,也都是淡淡的妆容,让人看着舒服。

    袁氏听赵菁这么说,也略有些放心,又问:“感情你每天都这样来一遍?那我怎么就瞧不出来呢?”

    赵菁抿着唇瓣笑了起来,抹开了手心的鸭蛋粉,轻拍在袁氏的脸颊上。小半个时辰过去之后,袁氏睁大了眼睛看了一眼铜镜中的年轻妇人,有些像自己,却又不像自己,这五官分明就是自己原来的模样,可凑在了一块儿,怎么越看就越好看了起来。

    袁氏的脸颊还没上胭脂呢,就已经红扑扑的光彩照人,赵菁只笑着道:“嫂子还年轻着呢,脸颊红红的,倒是省了我的胭脂。”
章节目录 第0039章
    赵勇做饭、赵菁帮着摆盘收拾,好容易让袁氏也休息了一日。

    只是,原想着她今日替袁氏这一番打扮也好让赵勇夸赞袁氏几句的,谁知道赵勇见了袁氏这样子,眼睛也直了,话也不会说了,只会嘿嘿的傻笑。赵菁心下无语,若不是古代包办婚姻,就光赵勇这样子,能取上媳妇才怪了。

    “二虎,快问问你爹,你娘今儿漂亮不?”赵菁故意打趣道。

    赵二虎从善如流的做了一回复读机,睁大了眼珠子问道:“爹,我娘今儿漂亮吗?”

    赵勇羞得涨红了脸,朝赵二虎瞪了一眼,赵二虎急忙就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了。

    袁氏便打了圆场道:“吃饭吃饭,今儿好容易家里的大厨下厨了。”

    赵勇嘿嘿嘿又傻笑了几句,也跟着道:“吃饭吃饭,吃完了饭守岁!”

    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吃了一顿年夜饭,袁氏收拾好了之后,便在堂屋里点着炭炉守岁。外头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但小孩子困劲大,没熬多久便扛不住了。赵勇抱着孩子回屋睡觉,过来的时候瞧见袁氏和赵菁还在等下做针线。

    “不是说了正月里不做针线吗?你怎么又做上了?”

    “这不还没到正月吗,还差几个时辰呢!”袁氏淡淡的笑了笑,对赵菁道:“妹子就别做了,大晚上做针线伤眼神。”

    赵菁倒不是想做针线,只是怕自己一会儿困劲来了也扛不住,这才拿着针线应景的,这时候见袁氏这么说,她便放下了针线,和他们闲聊了起来。

    “哥哥,昨儿你出去,可曾打听了哪家的私塾比较好些?”

    “打探了几家都还不错,有一个姓沈的老先生,就在离我们这不远的帽儿胡同那边开了个私塾,听说去年出了两个秀才,今年这不还没过年呢,已经有好些人家去他家里拜师了。我琢磨着,咱要不要趁着年节也早些过去,把我从楼里拿回来的大火腿拿一个去,咱先把这名额给定下来。”

    赵勇说起这事情来不含糊,他如今二十五岁,只有赵二虎一个儿子,全家人也就指望他了。赵菁在古代生活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这种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因为只有男孩子才能参加科举,女孩子没有能改变家族命运的捷径,社会地位很难提高。

    “我听说过那沈先生,据说有些惧内?”袁氏放下针线,也加入到聊天的行列,这年头惧内的男人都稀罕,连袁氏这种不怎么参加八卦的人都听说了。

    赵菁拧眉想了想,只开口道:“既然这样,明儿我们就准备了礼物,去沈老先生家走一趟吧,虽说赶早不如赶巧,早些总是好的,把二虎也带上,让沈老先生好好瞧一眼,没准就相中了。”

    赵勇心里一早就寻思着想去,如今听赵菁也这么提议,便一个劲点头答应了下来,只是他是个粗人,又是厨子,这待人接物的事情实在做不好,便对袁氏道:“不然明儿你和妹子去跑一趟吧?我也不知道咋说,万一老先生见我这爹是个没能耐的,看轻了儿子也不好。”

    袁氏佯怒瞪了赵勇一眼,“那你还说趁着年节过去,这会子自己倒成了缩头乌龟了?”

    赵勇低着头憨笑:“咱、咱也惧内成了不?还是娘子你去合适些。”

    赵菁看着他们夫妻两个打情骂俏的,自己心里也甜蜜蜜的,她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遇上这么个人,能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惧内的。

    赵菁想到这里又笑了起来,外头更夫刚过,新的一年就要来了。赵勇拉着袁氏在窗口看外面的焰火,一团团的升到了空中,最后又都散开了,就跟过日子一样,不管多么红红火火,最后都要回归到平静中去。

    赵菁站起来,看着不远处一团焰火升起来,那边是皇宫的地盘,往年这个时候,她总是陪着小皇帝一起在太后娘娘的永寿宫守岁,她们躲在四面都蒙着绞绡纱的暖帐里看着小太监在城楼上放焰火,一年到头,唯有那么一天,宫里头都是热热闹闹的。

    赵菁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小皇帝最近过的好不好,脾气有没有收敛了一些。

    咻……一声,又是一团焰火在深蓝色的夜空绽放,小皇帝穿着明黄色锦袍,带着毡帽、围着围脖,站在紫禁城巍峨的城墙上。

    “小福子,你说姑姑能看见朕在这边放的焰火吗?往年她最喜欢看放焰火,朕今年亲自放给她看,她能看见吗?”

    小皇帝愣愣的看着烟花四起的皇城,年轻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感,偌大的天下是她一个人的,可是没了赵菁,他要这天下又有什么用呢?

    “皇上,夜深了,皇上还是早些回宫吧,今儿是除夕,皇上理应去永寿宫陪着太后娘娘守岁。”

    “朕不想去,朕不想看见摄政王。”皇帝拧着撇开脸去。

    广场上一队人马缓缓的朝着宫门而去,福满多探着脑门看了一眼,小声道:“皇上,摄政王出宫了,皇上可以起驾回宫了。”

    汗血宝马威武昂扬,周熠轻裘缓带的骑在马上,转身时忽然看见小皇帝正站在城墙上头,少年的皇帝褪去了青涩,已是初露锋芒,周熠回过头,挥动马鞭,在暗夜中奔驰。

    赵菁和兄嫂守到了三更,大家伙都困得睡去了,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赵菁急急忙忙的起床,今天说好了和袁氏一起去给赵二虎拜师,去的太晚了,倒是不像话了。

    袁氏已经梳洗得当,又恢复了往日素俭的模样,不过赵菁偷偷发现,袁氏今日自己画了画眉毛,看着比往常更精神些。

    赵菁在房里洗漱完毕,吃过了早饭,赵勇已经把给赵二虎拜师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赵二虎更是穿着绸缎长褂子,被拾掇的人模人样的。

    赵菁问他道:“二虎,见到了先生应该怎么样?”

    赵二虎拧眉想了想,回道:“磕头。”

    “那见到了先生的夫人呢?”

    “也磕头。”

    赵菁心道,磕头好啊,走到哪儿都行得通,千错万错,礼数全了,总是不会错的。

    要送去沈先生家的东西不少,赵菁和袁氏两个人也拿不下。好在家里有手推车,袁氏在上头铺了油布,让赵菁和赵二虎坐下去,赵勇推车,她陪着走路。

    赵菁原本不想坐的,可赵二虎拉着她,她也只好坐下了。车上放着一个大火腿、一袋子干果、两包药材。这些都是赵勇之前就准备好的。这么多东西,对于一个收入一般的家庭来说,已经是个大数目了。教育的成本从古至今都不低,赵菁在这一点上感同身受。

    路虽然不远,但这一路上都是走亲访友的街坊邻居,招呼倒是打个不停。大家伙互相拜过了早年,话题永远围绕在两个主题上,第一:就是赵菁啥时候出宫了,这会子可定下了人家?第二:便是羡慕赵二虎去上私塾,将来可以出人头地了。

    赵菁被打趣的多了,也不臊了,倒是袁氏对这个事情很热衷,一个劲跟对方提着,要是有模样好人品又好的,一定要过来说一声,到时候就算不成,好歹也相看一眼。

    赵勇这一路上也没少被打趣,大家伙一致表示:“你说你这五大三粗的,咋就有这么一个娇花一样的妹子呢!若不是知道,走在路上谁能瞧出你俩还是兄妹来。”

    赵勇听了这话就唬着脸,不服气道:“咋地啦,我家妹子可是宫里头服侍过皇帝的,自然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她再俊俏,那也是我妹子。”

    赵菁倒是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悠然自得的享受这样的时光,等年节过完了,她也确实要像朱姑姑说的那样,为自己的将来考量考量了。

    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沈家就到了。一个三进的院落,算不得大,可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却也能算得上殷实。

    袁氏去叫了门,想拉着赵勇一起进去,赵勇死活不肯,推着车躲到边上,挥着手让她们带着赵二虎进去。

    不一会儿里头下人就来应了门,见两个妇人带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娃,便知道她们是来拜师的。

    “你们可来的早,还是这大年初一头一波客人呢!”老婆子给赵菁她们开了门,见地上还堆着一堆东西,便往里头喊道:“老头子,又有客人带娃子找东家拜师了。”

    东西搬了进去,人也跟着进了堂屋,赵菁谢过了那婆子,和袁氏一起坐着等人。过了一会儿,倒是有小丫头子过来给她们送茶,袁氏心里念着怎么那沈先生不出来,并没有心思喝茶。倒是赵菁依旧耐着性子坐着,她在宫里当过差,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赵菁见赵二虎有些怯生生的躲在袁氏的怀中,便冲他招了招手道:“二虎,到小姑这边来。”

    赵二虎一溜烟钻到赵菁的怀里,左右看了看,这样带着古色古香的气韵的堂屋,他以前见都没有见过。

    赵菁安抚的揉了揉赵二虎的脑门,小声道:“二虎记得,一会儿见了先生要有礼貌,不用害怕,先生都是很和气的,只有不好好用功的学生,才会被罚。”

    赵二虎滴流这眼珠子点头,正这时候,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赵姑娘,没想到会是你。”
章节目录 第0040章
    沈从才清瘦的脸上带着笑,一双眼睛因为惊喜而显得更加明亮。赵菁也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来,起身朝着他福身见礼。

    “家父昨夜多喝了几杯,这时候还没有起身。”

    沈从才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有小丫鬟替他上茶,他趁着低头喝茶的空隙偷偷的看了赵菁一眼。赵菁今儿穿了蜜合色素面妆花袄,下头是葱黄绫棉裙子,一双绣花鞋藏在裙下若隐若现。她的皮肤是那种接近透明的白净,此时一路吹风过来,微微有些泛红。

    赵菁低头不语,若出来的是个老先生,她开口说几句也没什么。此时跟前是个年轻男子,她一个未婚的大姑娘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袁氏听沈从才这么说,便笑着道:“原来你们认识?”

    赵菁不好意思让袁氏尴尬,便笑着点了点头,“我前一阵子出宫给太后娘娘办差的时候,和沈大人有过两面之缘。”

    她说是两面之缘,当真还真是两面。沈从才放下了茶盏,心中略略疑惑,赵菁是摄政王心坎上惦记着的人,怎么出了宫,没有去摄政王府上后面的那几个字他不敢再细想。只是此时此刻,赵菁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了自己的跟前。

    他的原配去了也有两三年了,一双儿女却还没有一个母亲。沈从才想到这里脸颊莫名就红了起来,自己怎么会有这样龌龊的想法。他再抬头看赵菁,即使穿着朴素,她的高贵优雅,却像是与生俱来的一样。

    不多时沈家老爷子和老太太便出来了,沈从才起身告辞了,赵菁也少了几分尴尬,袁氏见了真佛反倒不知说什么好,全靠赵菁在场面上交际。

    沈老爷子得知赵菁是在太后娘娘跟前服侍过的宫女,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敬重。赵二虎的磕头也运用自如,老爷子笑眯眯的收下了这个学生。

    袁氏跟着赵菁从沈家出来,偷偷地在耳边问她:“你当真跟那个沈家少爷不熟?我怎么见他老瞄你呢。”

    赵菁没想到袁氏在这方面居然这样细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便腆着脸道:“大概是我长得好看,嫂子你说是不是?”

    袁氏闻言恍然大悟,一个劲点头道:“一定是这样的,别看你哥老实,遇上好看的女人,他也会忍不住看一眼的。”

    赵菁便随她说去了,反正今儿的任务是给赵二虎拜先生,既然先生拜到了,那就没白跑这一趟,其他有的没得,就不去纠结了。

    年节里没什么大事,也不能做针线,赵菁在家也是闲着。偶尔有几个街坊过来串门子的,大家嫂子婶子凑在一起聊一圈的八卦,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

    这日几个街坊家的年轻媳妇正坐在赵家小院的廊檐下打络子,聊一些张家长,李家短的闲事。赵菁穿着小袄靠在墙头晒太阳,她不爱听这些八卦,主要是听了也分不清谁是谁家,不过她脸上带着的淡淡的笑容,总让那些说话的人觉得自己说的精彩纷呈。

    忽然间外头半掩着的院门被推开了,赵菁一脸好奇的看着往里走来的穿红戴绿的中年婆子,脑子里回想这一阵子她认识的人里头,好像并没有这号人。

    可她不认识,别人却都认识,一个个笑嘻嘻的站起来迎道:“原来是崔大娘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那被喊做崔大娘的人笑得花枝招展一样,手上的帕子一甩,冲着袁氏道:“赵家嫂子大喜了!大喜了!”

    袁氏这时候也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崔大娘是个媒婆,赵家两娃儿才不过六七岁,能有什么大喜。崔媒婆见袁氏没反应过来,视线往赵菁那边看了一眼,几个邻里便都明白了,各自笑着说了声恭喜,搬着自家的小板凳散了。

    袁氏这下也明白了过来,神色有些好奇问道:“崔大娘,我家妹子脸皮薄,您先小点声,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别让街坊看了笑话。”

    “我就不信,就隔壁街沈大爷那条件,你家妹子还能看不上?”崔媒婆说着,直接来到了赵菁跟前道:“姑娘我同你说,那沈大爷可是吃朝廷俸禄的大人,在富得流油的户部当差,你要是嫁了过去,那进门就是少奶奶。”

    袁氏一听这话,略略回味了一下,这位沈大爷,该不会就是大年初一去给赵二虎拜先生的沈家大爷吧?

    赵菁这时候早已经红了脸了,她虽然在古代是个剩女,但也没有这媒婆说的错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一般的着急。

    袁氏瞧见赵菁拧着眉不说话,只急忙拉着崔大娘往自己房里去。她不想赵菁错过了好姻缘,因此要仔仔细细的问个清楚才行。

    崔媒婆便一五一十的将沈家老太太的话带给了袁氏。原来那日赵菁去了之后,沈老太太就瞧上她了。沈从才是娶过亲没错,但原配死了两三年了,都没续弦。沈老太太为此崔过很多回,也相看过不少姑娘,有家世好些的,人家年轻轻的不愿意当后娘。家世稍微次一些的,老太太又觉得配不上自己的儿子。谁知那日瞧见了赵菁,这年岁、这礼仪,生生的可不就是他儿子要找的人吗?

    沈老太太急忙就让人打探了清楚,知道赵菁如今刚出宫,还在家中待嫁,便请了媒婆上门说媒来了。

    袁氏听了这话心里倒有些意动,沈家她去过,虽说比不上大富大贵的人家,但赵菁若是嫁过去了,呼奴唤婢的日子是少不了的。袁氏不敢开口答应崔媒婆,便推说着等赵勇回来了,两人再商量商量。

    晚上吃过了晚膳,赵菁哄着两个孩子先睡了,出门回房的时候,听见厨房里头赵勇正在和袁氏说话。赵勇平时憨厚老实,说话声音也不大,今天却似乎带着几分火气,声音也比平常大了很多。

    “你觉得好,那你去嫁,咱妹子黄花大闺女,你让她一进门就给人当后娘,你这按的什么心啊?”

    赵菁听了这话心下一沉,忍不住就躲在了门外继续听下去。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难道不是为了妹子好吗?你自己也不想想,妹子为了这个家,进宫十来年,她如今是个什么年纪了?这世道有二十五六的黄花闺女吗?就你心疼她,我就不心疼了?我这不是看着那沈家是个富户,那沈大爷好歹是吃皇粮的,将来饿不着妹子,总比跟着我们过苦日子强些。”

    袁氏说到这里,忍不住嘤嘤的哭了起来,“就你知道心疼妹子了,那你为她将来考虑过吗?存了那些嫁妆银子,也得先把婆家给找了啊!”

    “我妹子怎么就找不到婆家了我妹子她”赵勇想起这一阵子陆陆续续见着的小皇帝、国舅爷还有摄政王,实在不知道赵菁心里是个什么样的想法。

    “妹子虽然是过去做续弦的,可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室,我也听说过从宫里出来当官家小妾的,可再尊贵的小妾,那也是妾。”袁氏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心里还有几分难过:“我要是对妹子安了什么坏心,我就天诛地灭。”

    赵勇也知道袁氏是好心,只是他一听说那沈从才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就觉得赵菁过去了准受委屈。赵勇叹了一口气道:“快别哭了,我知道你是好心,只是这事情再怎样,那也要妹子点头才行,你说是不?”

    袁氏这会子还难受着,成亲到现在,赵勇都没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过话,她心里委屈,哭得就更厉害了。

    北风吹得窗户纸咯呼啦啦的响,赵菁听见门里头有动静,急忙转身离去。她进了自己的房里,点上了油灯,角落里的炭火很旺,她刚刚再外头站了半晌,这会子身上都是冷的。她搬了绣墩坐在炭盆跟前,搓着手取暖。

    因为自己让袁氏受了委屈,她觉得过意不去,只是她现在还没有开始考虑个人问题,要是赵勇真的问起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回话。赵菁叹了一口气,拧着眉头郁闷,看来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剩女都别想安安稳稳的在家住着。

    赵菁睡了一晚上,暂时把昨天的事情忘了。早上起来的时候袁氏瞧着也没了什么脾气,大概是赵勇已经把她给哄回来了。赵菁吃过了早饭,想着今儿一准有东街西坊的人来打探昨天的事情,她倒不如出门去的好。

    醒月楼过年是不打烊的,这是朱姑姑多年定下的规矩,楼里头除了小丫鬟是买回来的,其他管事的、掌柜的,都是以前宫里出来的宫女,有些人并没有家人,醒月楼便是她们的家。

    赵菁叹着气把昨儿的事情说给了朱姑姑听,心里还有些为难,想着朱姑姑为她支招。

    朱姑姑直接摆摆手道:“这我可没办法,要么就你答应,要么你就不答应,我当时就是被催烦了,所以等老娘一去世,我就搬出来单住了。”朱姑姑说着,忽然眼神一闪,转头看着赵菁道:“要不然,你就搬出来住吧,我这儿正有一个好差事缺人,你一准就行!”
章节目录 第0041章
    赵菁听朱姑姑说起了那个差事,原还真是武安侯府的管家拿着老太太的帖子来请人了。她对武安侯那几个孩子,倒是清楚的很,除去养在外院的两个少爷,孙玉娥、徐娴还有那对双胞胎,她都熟悉的很怪不得朱姑姑会说这事情一准合适自己。

    赵菁摆了摆手道:“这武安侯府,我可是不敢去的,从上到下都没个规矩,我去一次气一次,你还记的上回我来您这儿,往他们府上走了一趟,那侯爷写给老太太的家信,就被一个小丫头拦在跟前给看了。”

    赵菁想起孙玉娥那样子就不想看,没想到徐老太太倒是当真疼她,真的往这边聘先生来了。赵菁低着头,想着如今这年也过了几天了,也没听说大军回城的消息,不知道武安侯回来了没有,要是有他在,侯府只怕还能安生些。

    “那你就更应该去啊!也让她们知道什么叫规矩,把咱宫里那一套原封不动的教给她们,好好的挫磨挫磨她们,让她们知道,要做一个能入众人眼的大家闺秀不容易。”其实武安侯府的下人来送帖子的时候,就说起过了赵菁,还特意说徐老太太很喜欢赵菁,就想着她能进府教两个姑娘。只是朱姑姑知道赵菁的脾气,这样直来直去的,反倒不容易成事,所以才藏着没说的。

    “我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做些别的呢!”赵菁觉得这事儿不能应下来,要真去了,她就不能随便撂挑子。

    “你还有什么别的事做?难道就一天到晚的在家等着媒婆来提亲?说句实在话,你兄嫂如今对你是好,可你真要一两年不嫁人在家里当矜贵姑娘,你看他们还能这样待你。”

    赵菁知道朱姑姑是过来人,她说的话自然有几分道理,这不才没几天呢,兄嫂为了自己的婚事,从来不吵架的两人都红了脸。一家人住在一起,上下牙还要打架呢,总有闹矛盾的时候,到时候反而伤了感情。

    “你说的也是,就如今我还不想嫁人这一点,只怕我兄嫂就想不明白了。”

    朱姑姑见她有些意动了,便打趣她道:“要不,咱就嫁了吧,听你说的,那个姓沈的似乎也不差哪儿?”

    赵菁冲她翻了翻眼皮,笑道:“我要真急着嫁人,一准也在宫里就让太后做主了,也不至于就等到现在了。”

    朱姑姑送了赵菁下楼,让她好好想想自己的提议,武安侯府给的束脩不少,一个月足有十两银子,比一般请人的人家足足高出了一倍来。赵菁若是去了侯府,自然是有吃有住,还有专门的小丫鬟伺候着,比起她现在在家里的生活,不知好了多少。

    赵菁便推说再想一想,毕竟好好的住在家里,冷不丁说要走,兄嫂也要问起缘由来的。

    朱姑姑送走了赵菁后进店,刘掌柜笑着问她,“东家,这也是从宫里出来的姑娘?长得这么标志,难道还没有婆家?”

    朱姑姑便笑着道:“可不是,我也寻思着她应该是个香饽饽,谁知她自己竟也不为自己考虑考虑。”

    刘掌柜笑道:“这姑娘真是好模样,看着竟不像是北方人,倒像是南方人的样子,水水嫩嫩的,像一根水葱似的。”

    朱姑姑道:“刘掌柜这回你可看错人啦,她是土生土长的京城姑娘,只是模样生得好罢了。”

    赵菁想安安静静的过小日子,然而头顶剩女的光环,注定她安静不起来。果不其然,不过就是过了个春节,她的桃花雨便如雨后春笋一样到来了,三天两头有媒婆来打探。不过除去上次沈从才那一个,其他的都被袁氏给推了,什么五六十的大爷也想着吃嫩草的,袁氏气得扫把都提了起来,怒气冲冲的就把媒婆给赶走了。

    赵菁瞧着袁氏那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样子,拉着她坐下歇歇。

    “嫂子快别气了,人都走远了!”

    袁氏探着脑袋看了一眼,见那人果然走远了,这才坐了下来,气呼呼的挥手散散自己脖子了热出来的汗。袁氏坐了半晌,抬起头看着赵菁,憋在心里良久的话忍不住就问了出来:“妹子,那日崔媒婆来说的那个沈大爷你瞧着怎样?”

    赵菁低眉想了想,老实回道:“人是不错,家底也殷实。”她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人家,就抹黑了人家,这就不合适了。

    “那你?”袁氏还想再问一句,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外面有婆子问道:“有人在家吗?”

    赵菁便起身去开门,外头站着一个穿石青色杭绸缎袄的婆子,约莫五十开外,赵菁见过她一回,她是上次陪着摄政王妃往武安侯府吊唁的奴才。

    “你是”

    “给姑娘请安,我们王妃说姑娘出了宫,也没到王府瞧她一回,她心里甚是想念,所以遣了老奴过来,请姑娘去我们府上坐一坐。”老婆子谦和有礼,说起话有条不紊的,一看就是王妃身边得用的人。

    赵菁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便也朝她福了福身子,说实在话,她和王妃之间没什么渊源,只是打心眼里同情王妃的遭遇,听她这么说起了,便问道:“王妃的身子可好一些了?”

    老婆子脸色略微尴尬,低下头去,隐隐有几分失落的神色,复又叹了一口气道:“姑娘去瞧过了就知道了。”

    赵菁听了这话,也知道大约是不大好,她想着王妃病中还念着自己,若是直接回绝了也于心不忍,便跟那婆子道:“您在这稍等片刻,我回去跟家里人说一声,顺便换一身衣裳。”她在家里就穿着寻常的棉袄,要去王府见王妃,自然要换一身行头。

    赵菁换好了衣裳,跟袁氏交待了一声,便跟着门口的婆子来到的巷口。马车就在巷口等着,她们上了马车,一路上也没说什么话,那婆子略略打量了赵菁几眼,见她容貌俊秀,眉目中虽然有几分冷淡,却透着一股冷冷清清的温婉,她大约也猜到了几分,为什么王妃偏偏就看中了她。

    摄政王府并不远,乃是前朝周家的府邸,周氏开国之后,先帝搬进了皇宫,周熠却还住在原来的府上,只是把这里改作了摄政王府。

    赵菁下了马车,由那婆子一路引着进了后院,时值深冬草木凋敝,整个王府都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完全没有年节里头热热闹闹的景象。赵菁瞧着这样的光景便觉得不吉利,不过女主人病体缠身,这家里也着实热闹不起来。

    绕过了抄手游廊,进了夹道,再过两个穿堂门,就到了王妃住的地方。垂花门口象征性的也贴了两道春联,虽是吉祥的话,可赵菁看在眼里,却完全不觉得喜庆。

    “王妃,赵姑娘到了。”婆子进房回话,赵菁便站在抱厦里等着,角落放着掐丝珐琅花鸟图案的暖炉,地上铺着外邦进贡的金丝红毯。赵菁不过随意打量的一眼,这位王妃不愧是前朝的公主,如今虽然落魄了,却还摆足了公主的派头。

    不过片刻里面的老婆子就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丫鬟,赵菁忙福身见礼,老婆子笑着道:“姑娘进去吧,老奴告退了。”

    赵菁福身谢过了,跟在那婆子身后的年轻丫鬟便领着赵菁进去。大厅里放着鎏银百花香炉,里面冒着缕缕青烟,王妃并不在厅里,只有两个丫鬟侍立在珠帘外头,见赵菁进去,便动作优雅的挽起了珠帘。

    赵菁稍稍矮着身子进去,又过了一层的暖帐子,才看见王妃侧躺在一张紫檀木雕花贵妃榻上。上头铺着整块的狐裘,王妃脸色苍白的靠着身后的宝蓝色绫锻大迎枕上,看见赵菁进去,微微的直起身子,两个丫鬟便迎了上去,为她盖好身上的锦被。

    “你快坐下吧。”王妃看着赵菁,一向没什么波澜的眸色中似乎多了一些感情。

    赵菁朝着她福身行礼,并不敢落座,王妃便招着手喊她过去,“你过来,坐这边。”

    赵菁无奈,只好走了过去,她心里寻思着,有可能王妃和她这个原身子是旧识,所以才会对自己这样热络,只可惜她并没有继承者原身子所有的记忆,好些事情她都记不得了。

    “几十出的宫?怎么也不来瞧我。”王妃自来熟的话语让赵菁很尴尬,赵菁低着头道:“回王妃的话,腊月二十五出的宫,有十多天了。”她想了想,还是老实交代道:“奴婢十年前病了一场,好些事情都不记得了,王妃对奴婢这般亲厚,想是旧识,倒是奴婢辜负了王妃的一番心意了。”

    王妃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笑道:“你的事情,我听王爷说起过,过去的事情,忘了也就忘了吧,最要紧的是将来,你说是吗?”

    赵菁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想来王妃并不介意她的“失忆”,只是王妃说的话,总让赵菁觉得有几分玄机在里头,赵菁忍不住问道:“将来?将来奴婢还没考量过呢。”

    王妃笑了笑,清淡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愁绪来,抬起头看了一眼赵菁,叹道:“你还有将来,我就不见的”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子剧烈的咳了起来,两个丫鬟急忙上前帮她顺气,折腾了好一阵子,才算是缓了过来。
章节目录 第0042章
    房间里熏着浓厚的安息香,可即便如此,赵菁依旧能清晰的嗅到那种隐藏于其中的中药味。

    王妃阖着双眸,靠在迎枕上喘着粗气,她的眼角微微泛红,直到气息平静,才睁开了眼睛,悠悠的看着赵菁。

    外头丫鬟送了茶点进来,王妃接过抿了一口,抬起头道:“我如今已不能喝寻常的茶水了,只能喝一些清淡的参汤,这是让她们为你预备的,原是新茶,如今过了年,也是旧年的茶了。”

    青花瓷的茶盏就放在软榻跟前的小茶几上,赵菁从外面进来,虽然这会子暖和了很多,但里头灌了一肚子的冷风,她端起茶盏暖了暖手,揭开杯盖,清新的茶香便扑鼻而来。

    “王妃的茶果然是好茶。”赵菁抿了一口,茶色清淡,口感清醇。

    王妃这会子的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见赵菁夸她的茶,便笑道:“我也就在这些方面过的精致些了,你尝尝那点心,是以前我在宫里的时候最喜欢吃的,我大婚的时候,父皇特意把御膳房专做这道糕点的御厨给了我,如今那御厨都去世了,这是他儿子做的,倒也有当年他的几分味道。”

    王妃说这些话的时候,视线一直悠悠的朝着远方出神,任凭谁这一生经历了这样的大起大落,倒如今只怕也很难再起什么波澜了。

    王妃忽然朝着赵菁笑了,眼神透着几分期待:“你尝尝看?”

    赵菁并不喜欢吃甜食,口味上她喜欢清清淡淡的东西,只是看见王妃这样的表情,她实在不好意思拒绝,瞧着王妃这病入膏肓的样子,也不知道她们两人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赵菁拿起一旁的象牙筷,夹了一小块放到自己的口中,略略咬了下去,软软糯糯的口感,里面的馅料像是鲜奶做出来的,她到了这世上这么久,宫里御膳房的糕点也吃过不少,可这个东西还当真没尝过。

    “好吃吗?”王妃笑着问她。

    赵菁点了点头,出乎意料的,她把一整块的糕点都吃掉了,放下了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道:“好吃,王妃也尝一块。”

    王妃摇了摇头,皱起了眉宇道:“我一会儿就要喝药了,现在还不能吃。”

    赵菁瞧着王妃这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心里头也担心,便开口道:“王妃应当好好养着,王爷虽然政务繁忙,但必定还是挂念王妃的,有句话说的好,好死不如赖活着,王妃若是能把身子养好,王爷必定是最高兴的。”

    虽然对摄政王周熠没什么好感,可瞧着他这几十年还没换老婆的架势,以及现在摄政王妃的起居用度,若是王爷当真对她不闻不问,只怕她也不会过的这般精致奢华。

    “好,我听你的。”

    王妃笑了笑,身子往后靠了靠,可就在这一笑一靠之间,赵菁恍惚觉得自己眼前黑一下,她低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睛,再睁开,却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王妃,药效起了。”

    王妃看了一眼趴在小几上晕了过去的赵菁,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把她装在外头的大楠木箱子,送到王爷的书房,记得一定要安置妥当了。”

    “是。”丫鬟们领命下去,不一会儿从外头进来三四个婆子,七手八脚的把赵菁搬进了一个大箱子里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丫鬟们举着竹叉,将一盏盏点亮的灯挂在廊下。

    王妃披着月白色镶狐裘的斗篷,站在廊檐下朝着远处发呆,方才领了赵菁过来的婆子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过来,在她跟前停了下来,福了福身子道:“王妃,王爷已经回府了,带了几兵部的下属在外院的玉堂阁饮宴,大概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书房去了。”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王妃的视线动都没动一下,只是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

    “都备好了,催情的香、还有合欢酒、奴婢怕不成事,还特意给赵姑娘味了两颗那种丸药下去。”那婆子也是头一次干这种事情,手心还捏着汗,可一想到这些都是王妃吩咐了,她便也豁了出去。

    “知道了,你下去吧,等过了今晚,王府就要多一个侧妃了。”王妃叹了一口气,低头捂着嘴咳了起来,她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白净的帕子上留下一滩鲜红的血迹来。

    “外头天凉,老奴扶着王妃进屋休息吧。”婆子上前一步,故意不去看王妃手中带血的帕子,扶着她摇摇晃晃的进了房门。

    江南的难民起义越来越严重,到了朝廷不得不派兵镇压的地步。周熠在玉堂阁设宴邀请了几个兵部的官员,一同商讨年后镇压起义的事情。

    酒过三巡,府上的歌姬舞女上前侍奉,这些花天酒地的事情他从来不喜欢,众人熟知他的脾性,因此并未挽留。这位摄政王虽然严于律己,对下属却纵容的很。

    周熠从玉堂阁出来,远远的看着湖对岸的那一片假山,月亮从上头升了起来,倒影在湖中,那儿有个小别院,曾是故人住过的。玉堂阁中笙歌曼舞,可出了玉堂阁,这王府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

    周熠收回了视线,转道去自己的书房,过几日就要在江南排兵布阵,他要去书房研究一下江南的地形,北方人不善在水上打仗,他得看一看,怎么样才能避过长江这个天堑,在南边直接开辟战场。鱼米之乡的江南,一旦点燃了战火,这两年户部的税收,又要吃紧了。

    北疆刚打完,又是江南,小皇帝性子急躁,还不到亲政的时候,周熠满脑子都是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不知不觉就到了书房的门口。

    往日他的书房都有人守着,今儿因过年节,王妃放了他们家去团聚。周熠推开书房的门,好在暖炉点着,惯用的龙涎香里头有着丝丝缕缕暧昧的香气,周熠不甚在意,他跨进门,平素政务繁忙的时候,书房就是他就寝的地方。

    暖热的气息铺面而来,周熠解开了领口的貂绒围脖,他从正厅进去,走向一侧的书房。几缕烛光却在帘内忽明忽暗的闪了闪。

    身为武将的敏感让他顿时警觉了几分,“是谁在里面?”

    周熠眉峰一紧,从墙头取了防身的宝剑,行动间就挑开了那落地的月白色帘栊。

    碧纱厨内熏着暖暖的香,床上铺着大红色的锦被,女子安静的睡在上面,微拧着秀眉,黑蝴蝶一样的睫羽翕动着,脸颊上呈现着不正常的酡红。

    哐当一声,周熠手中的剑陡然落地。赵菁躺在那里的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是那个人回来了,她们长得太像了。

    鼻息间是扰乱心神的熏香,借着几分酒劲,身体的某个部位正不受控制的叫嚣着,周熠的脸陡然阴沉了下来,转身朝着王妃居住的凤栖院而去。

    “王爷王妃已经就寝了,请王爷改日再来”

    “就寝了?本王以为她今日未必能睡得着!”周熠带着一身风雪,无视拦在门口的丫鬟,大步流星的往里间去。

    寝房中,丫鬟正服侍着王妃喝药,王妃扫了一眼那苦涩的药汁,偏头坐着,她听见外面小丫鬟的惊呼声,她知道那个人来了。

    只是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呢?长夜漫漫,这样的深夜,应该反复的缠绵才是。

    那人穿着靓蓝色锦锻棉直裰蟒袍,俊朗威仪不可描述,她喜欢了他一辈子了、也恨了他一辈子,到如今还没看够。

    “王爷今儿怎么到我这边来了,我身子弱,只怕不能服侍王爷”她一边说话,一边咳嗽,眼角都咳出了泪痕来,一脸无辜的看着周熠。

    “书房的人是你弄进来的?”周熠蓄着满腔的怒火而来,在看见王妃这幅病容的时候,却也难以发作。

    “王爷不喜欢吗?”王妃笑了笑,似乎还有几分自嘲,她扶着茶几坐下,自说自话道:“王爷不是一直很喜欢她吗?而且她也喜欢你。”

    “本王对赵菁从来没有非分之想,收起你的自以为是。”周熠转过头,眯眸看着王妃,她曾经是无忧无虑的少女,在最娇嫩的年华嫁给自己,虽然这桩婚事参杂了太多的利益和黑幕,可作为当事人的他们来说,却也当真相处过一段快乐的时光,看着她一步步的枯萎、凋零,周熠除了自责,似乎也没有别的可以弥补。他唯一可以做的,是保住她如今的地位,让她仍旧过着优渥的生活,而不因为她头顶“前朝公主”的身份,被迫害、被冤杀。

    “王爷难道不喜欢赵菁?”看着越来越少对自己露出笑颜的周熠,王妃苦笑着站起来,忽然间不知哪里来的能量从她那病弱的身躯中迸发出来,他扑到周熠的怀中,纤瘦的十指抓住他的衣襟,摇摇晃晃的从袖中拿出了一个耳坠子。

    那是一颗浅金色的珍珠,优雅秀气,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女人香。

    “王爷说不喜欢她,那这又是什么那年太后赏这对耳坠子给赵菁的时候,妾身也在场。”
章节目录 第0043章
    赵菁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回了皇宫。熟悉的大殿、熟悉的汉白玉台阶、唯一不熟悉的,是这满走廊挂着的白幡以及昏暗中透着几分苍白的宫灯。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宫里死了人了,而且还应该是个主子。赵菁心下一惊,她才出宫没多长时间,并没有听说宫里有什么人病故了啊?她四下张望了一圈,周围没有任何人,仿佛整个皇宫只有她一个人而已。赵菁抬起头走上台阶,她听见大殿里传出的哀乐来,沉重而伤痛,她想进去看一眼,到底是谁死了,她也想找人问一问,为什么她会到这个地方来?

    可大殿前的台阶那么高,她一路爬一路喘,爬了好久,那大殿却依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赵菁累的气喘吁吁,她停下脚步休息,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周熠从大殿里走了出来,他睁大的眼珠。表情狰狞的问自己,“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菁吓的急忙转身要跑,脚底被台阶绊了一下,身体便失去重心,往后倒去。

    “啊……”

    即使是在做梦,那种错骨分筋的疼痛却那样的真实,赵菁睁开眼睛,凝视着眼前明黄色的锦缎帐顶。刚才的那一幕太过真实,她抬起头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额头,一掌心细细密密的汗水。

    赵菁支着身子起来,才刚用上了力气,她顿时就发现了自己异样。身体软的根本用不上力气,身上的锦被滑落下去,露出赵菁纤细的锁骨和白玉一样的皮肤。

    她又是一惊。这是谁的床,这里又是在什么地方?各中错愕的想法在脑中密密麻麻的涌起。赵菁阖上眸子,细细回想方才的一切。

    她跟着王妃的奴才来摄政王府看王妃,然后她陪着王妃说了一会儿话,王妃请她吃了……糕点。

    赵菁猛然回过神来,一定是那块糕点有问题!如果这里还是王府,那这张床……赵菁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她支撑着身子从船上爬起来,抓起挂在屏风上的衣服,手脚颤抖的穿戴起来。

    必须……必须马上走……在摄政王回来之前……马上走。

    赵菁手指打着颤,系腰带的手几乎用不出力气来,她压抑着哭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人守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出去。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她不熟悉这王府的规制,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可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逃出去,逃出去!

    好在房外并没有人守着,可站在廊下的赵菁却还是不知道要何去何从。那婆子是带着她从后院进来的,并没有经过这一处,而在不远处的湖对岸,似乎还能听见阵阵丝竹管萧的声音。

    赵菁手脚虚软,扶着抄手游廊走走停停,身上的不适让她提不起精神,她后悔自己轻信了王妃,暗骂自己多余的圣母心终于把自己给害了。

    她靠着游廊上的栏杆坐下,湖面上吹过来的凛冽刺骨的北风让她清醒了几分。赵菁抱着膝盖蜷缩成了一团,哽咽的颤抖着。她不想做屈服于权势的奴仆,她想过平静的日子她不想身陷囹圄成为别人的棋子,她只要当一个能自己为自己做主的自由人。

    可是……这一切为什么这么难呢?

    “这位姑娘,请问王爷的书房怎么走?”

    玉堂阁美人娇艳、琼酿如醉,可徐思安并不热衷于此,相对于美人美酒,他更喜欢的是兵法战书,摄政王的退席,早已经让他有几分意兴阑珊。他素来知道摄政王的习性,这个时候必定是在书房理政,他们许久未见,倒是可以在一起切磋一盘。

    昏暗的玻璃风灯照得赵菁的脸色惨白,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跟前的男子,忽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错觉。赵菁勉力站起来,身子却虚软到了极点,在自己快要失去意识之前,紧紧的揪住了徐思安胸口的衣袍:“侯爷救我……”

    没想到会是她……

    徐思安看着晕倒在自己怀中的美人,心情从方才的惊讶,不知不觉中却变成了一丝庆幸。也许他自己都没察觉这份变化,只是觉得,抱着她的时候,心口很柔软。

    可是她为什么会在深夜出现在摄政王的府中呢?难道……

    徐思安拧眉想了想,他听人说起过赵菁要出宫的事情,算一算时间,这时候估摸着她已经出宫了。可是以徐思安对摄政王的理解,他虽然有几房的妻妾,却并不沉迷女色,难道他对赵菁有了那样的心思?

    徐思安剑眉微拧,眼下还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他得好好想一想,抱着这样一个美人,怎么从王府光明正大的出去。

    好在王府的外院并没有太多下人,倒是守着的府兵居多。徐思安将赵菁搂在怀中,一边走一边想着办法。他远远的看见兵部侍郎严大人从玉堂阁出来,左拥右抱的搂着两个美人,朝王府一侧的偏门走去。

    王府中歌姬舞女众多,王爷犒劳下属从不吝啬,若有中意的,王爷也乐于成人之美。徐思安心生一计,待严大人走了之后,将赵菁反身扛在了肩头,迈开了醉步,走到门口。

    守门的侍卫看见徐思安,恭敬的上前行礼,徐思安装出几分醉态,打了一个酒嗝。方才的歌姬送了严大人出去,已经进门,可徐思安身上却还背着一个。守门的侍卫有些为难,上前道:“侯爷,这……”

    虽然赵菁晕得全不知事,可徐思安还是不好意思伸手去拍她身上那紧致圆润的部位。他的手稍稍往下了两寸,摆出一副酒意阑珊的样子,在赵菁身上拍了拍道:“王爷赏的美人……本候要回去好好享受一番。”

    两个守门的侍卫顿时了然,他们家王爷自己不喜欢花眠柳宿的,对下属却当真想得周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上他们。两人憨笑着让开了道,放徐思安出去。

    王府侧街的小巷里,停着四五辆马车,徐思安出了院门,略略松了一口气,他担心这样扛着赵菁会让她不舒服,急忙将她放了下来,半搂着抱在怀中,脚下生风,朝着自家的马车走去。

    “寿叔,驾车,去别院。”徐思安把赵菁放在马车里,他进府良久,马车上的炭炉已经不热了,他把赵菁放在垫着毛毡的角落里,借着昏暗的牛角灯细细的查看赵菁现在的近况。

    刚才头朝下那一阵颠簸,稍稍唤醒了赵菁一丝丝的清明,她猛然睁开眼睛,看见自己面前徐思安放大的面孔。

    “啊……”赵菁惊恐的往后退了一下,后脑撞在坚硬的车厢上。

    “有本候在,你不要怕。”

    徐思安看见赵菁这幅受惊的样子,很自觉的退后了两步,在离赵菁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有些担忧的看着她,“我们已经出了王府了。”

    徐思安说完这句话,看着赵菁的身子渐渐虚软下去,几乎就要软倒在地上,她纤细的手指撑在马车底部铺着的毛毯上,使出浑身力气抓紧了又放开,却怎么也不能克制她颤抖的身体。

    徐思安一时有些语塞,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赵菁,或许在他发现她之前,她已经遭遇到了,更可怕的事情。

    赵菁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握紧了拳头,让指甲刺入掌心的疼痛提醒自己不要睡过去。她现在非常非常的难受,浑身上下,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一样。

    “多谢……多谢侯爷……”赵菁咬着牙齿开口,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别的话,更可怕的是,她连说话的声音,似乎也染上了一种的暧昧。

    赵菁忍不住扭动起了身子,太热、太难受、太……她无法去想那个字,可身体的反应让她没有办法忽略这种感受。

    徐思安看着赵菁的脸色由苍白转成通红,她有些干涩的唇瓣带着醉人的红,连泛着泪光的眼角都染上了点点的。她的呼吸逐渐加重,甚至有压抑的嘤咛声,痛苦而又绝望的落着眼泪。

    任徐思安再怎样后知后觉,也知道赵菁究竟是怎么了。堂堂摄政王府,居然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再忍耐一下,本候替你找大夫。”徐思安开口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干涩,他是正常的男子,面对如此美色,他也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赵菁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徐思安,她不能肯定他是不是正人君子,只是这种时候,她也没有办法再去思考什么。赵菁不受控制的扯开了领口的衣襟,冰冷的空气接触到灼热的身体,她连自己的思维都没有办法控制,扭动着身子在角落里挣扎。

    “侯爷……求……求你……”
章节目录 第0044章
    马车里的空气凝固了,徐思安看着赵菁的眼神也直了。如果这时候赵菁是清醒的,也许他当真就擦枪走火了。可是徐思安知道,这时候的赵菁是不清醒的,她只是被下了药,难以控制自己的言行。

    徐思安站了起来,他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把蜷缩在角落里的赵菁包裹起来,才一接触到她的身体,赵菁就挣动了一下,她的心里在抗拒,可是她的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过来。

    徐思安拧着剑眉,右手一个起落,打在赵菁后颈两寸的地方。赵菁的身子在他的怀中渐渐软了下去。他看着怀中娇弱可怜的女子,想起那日在家庙初遇她时候的样子,那时候她虽然身体不适,却依然干练利落,可现在的她……

    徐思安的心口莫名生出一种奇怪的情绪来,搂着赵菁的手臂不自觉的收紧了。过了良久,直到自己的手臂发麻了,看着赵菁呼吸平静,他才把她平躺在车厢里,用引枕垫着她的头,盖好她身上的大氅。

    做完这些,徐思安的额头上已经起了一些细汗,而身体某个部位的灼热却还没褪去,他掀开马车帘子,坐到了前头的车辕上。

    让她晕过去只是权宜之计,必须要马上给她找个大夫才行。

    “侯爷怎么到外头来了,外面风大……”寿叔的话没说完,徐思安挥手打断了他,他吹着猎猎的冷风,反倒觉得身上松快了几分。什么叫做最难消受美人恩,大抵就是如此。

    “一会儿到了别院,你去把顾军医请来。”虽然不知道军医看这种症状有没有经验,但涉及到赵菁的清誉,随便请来的大夫总是让人不大放心。

    寿叔应了一声,挥动着马鞭赶路,徐思安想着赵菁这幅样子心里着急,把寿叔挤到了一旁,自己挥了起了鞭子来。

    冗长的街巷中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马车到了一处宅院的门口,嘶声停下。徐思安从车里把赵菁抱了出来,她依然浑身发烫,原本白到透明的脸烧得如胭脂般通红,徐思安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不等里头的人过来应门,对寿叔道:“快去请顾军医过来。”

    夜色如洗,别院中安静的没有人影,徐思安健步如飞的将赵菁抱入自己寻常休憩的卧房,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来,除了这间房,连一个客房都不曾准备。

    他把赵菁放到床上,动作间触摸到她滚烫炽热的皮肤,半开的领口下是一片旖旎的春光,他的视线不受控制的缓缓下滑,来到赵菁起伏的胸口,绣衣下的每一寸的肌肤都是这样的细腻丝滑,染着粉色的珠光,折磨着自己的定力。

    徐思安的喉结动了两下,收回手退后了两步,大刀阔斧一样的坐在窗下的靠背椅上,看着床铺上躺着的人儿发呆。

    他还没有尝过女子的滋味,从过来人的口中得知这必定是蚀骨的,他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只是觉得这样的事情,需得两厢情愿,才会鱼水交融。

    如今侯府主母之位虚缺,他早晚也要找一个的,若是这样要了她,他必定也会明媒正娶的把她接过门。

    徐思安越想思绪越远,他有些焦躁的站起来,握着拳在房里走来走去。躺在床上的女子媚眼如丝,口中些微吟出的娇腻的声音,撩动着他的心神。他又回过头去看了赵菁一眼,她的脸颊更红了,胸口起伏的越发厉害,仿佛承受着最痛苦的煎熬。

    徐思安长舒了一口气,将自己那些有的没的念想压制下去,他只身走到门口,推开房门,任由冰凉的冷风灌进来。

    不行,房里没有点上炭火,这样会把她冻病。徐思安转身关上门,朝着漆黑的夜色远远的望去,这远比他在边关打的任何一场战役都要棘手,他从来没有先现在这样期盼着时间快些过去,这种焦躁却又莫名的火苗在自己的体内窜动,让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意志力。

    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徐思安抬起头,看见寿叔正拉着顾军医一路小跑过来。顾军医身上背着的药箱分量不轻,他如今五十开外,这样的奔跑累的他气喘吁吁。

    “侯爷哪里不舒服?”

    “不是本侯,快随我进来!”徐思安的眼睛一亮,急忙拉着顾军医进去。

    房间里点上了几根蜡烛,有婆子进来生了炭火。顾军医背着药箱进了里间,看见床榻上睡着的赵菁。

    “你快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了?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徐思安说到这里,微微有些迟疑,他也是第一次看见女人中这种药,也不知道除了那种办法,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解。

    顾军医靠近床榻看了一眼,已然弄清了赵菁的症状,他略有些奇怪的扫了眼一旁脸色阴沉焦躁的徐思安,心道:侯爷这时候难道不是你一展雄风,展现男人魅力的时候,你喊老夫来……老夫年迈,只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徐思安扭过头,瞧见顾军医眸中几分戏谑的神情,便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低头清了清嗓子,沉着脸略尴尬道:“军医不要误会,这是……这是本候在路上救回来的女子,本候……”

    顾军医心中暗叹:侯爷你也太好运了,路上还能捡回一个这么美的姑娘,感情你的桃花又要到了,只是……只是这样举手之劳的事情,你不做,非要把老夫请了来,这算什么。

    当然这些都是顾军医的腹诽,徐思安虽然是他看着长大的,但他也清楚,他绝非这种乘人之危的人。

    顾军医替赵菁把了脉搏,拈了拈山羊胡子,叹道:“侯爷不肯仗义相助,老夫也没有办法咯,只能等这位姑娘身上的药效过去了,大约就好了。”

    “没……没办法?”徐思安咽了咽口水,睁大了眼睛看顾军医,堂堂首席军医,怎么能说出“没办法”这几个字呢?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当真没办法?”

    “没办法!”顾军医摇了摇头,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又道:“不过老夫这儿有个偏方,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快说!”

    “用一把绿豆煮了开水,给这位姑娘灌两碗下去,或许会好一些,不过她这药力不轻,只怕今晚不好过。”

    徐思安微拧着眉宇,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转身吩咐道:“寿叔,麻烦寿婶熬一锅绿豆汤来,服侍这位姑娘喝下去。”

    送走了顾军医,徐思安依旧站在门外,寿婶熬上了绿豆汤,这会子正在房里替赵菁脱去外衣。这样和衣睡着肯定不行,他不方便在里面,好在有在这里看屋子的寿婶帮忙。

    寿婶从里面走出来,徐思安有些焦急的迎上去,听她开口说道:“姑娘里头的中衣都湿透了,穿着睡觉肯定会着凉的,老奴去房里取一套干净的中衣先替她换上。”

    徐思安刚刚走到门口的脚步又停了下来,中衣湿透了,那她现在岂不是……一想到方才赵菁那如丝绸一般白滑的皮肤,徐思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转身,继续站在门口吹着冷风。

    更鼓打过了三下,黑夜寂静的没有一丝儿声响,廊前灯笼里的火苗忽明忽暗的跳动着,寿婶在里面安顿赵菁,徐思安就坐在厅中,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茶。许是摄政王府的酒宴口味太重,他口干舌燥,不知道喝了多少杯的茶,也不知道茶炉子上的水滚了多少回。

    “寿婶,今晚辛苦你了。”看着寿婶从房里出来,徐思安站起来,他从边关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一日未歇,此时也有了几分疲态。原本想着今晚回侯府给老太太一个惊喜的,也因为这个意外给打断了。

    “侯爷要不去客房睡一会儿,离天亮还早着呢,老奴去替您准备铺盖。”

    徐思安看了看天色,这时候城里连一只老鼠都抓不到,他要是驾马回侯府,一定会惊动附近的百姓。况且他确实有些累了,当然更多的,是方才被睡在里头的那一位勾引得有些难耐。此时他收回了神思,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念想,可还是担心赵菁的身子。

    “你不用替我张罗,我自己去客房将就一晚,好好照顾这位姑娘。”

    寿婶看着徐思安这样的神色,虽然她没有问这姑娘姓甚名谁,但从徐思安的表情中,也能看出几分关切来。侯爷在婚事上头才吃了亏,也不知道将来是个什么造化,二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子嗣也没有。

    徐思安从正房出来,一路信步往前头的客房去,此时他慢慢回味方才赵菁在自己怀中的感觉,依稀还有几分留恋。他和她只见过两次,两次却都将她抱在怀中,不知道这算不算冥冥中的一种缘分?徐思安摊开掌心,看着自己这一双握剑提枪的手掌,仿佛上面还有赵菁残留的体温。

    徐思安想到这里,却又拧起了眉宇,摄政王权倾朝野,他想要的女人,如何能逃得出他的掌心呢?他可以帮她一回,却帮不了她一辈子。
章节目录 第0045章
    冗长的噩梦源源没有尽头,赵菁在欲海中沉沦起伏,那种陌生又极度想要索取的感觉包围着自己,她不安分的在床上扭动起来。

    好热……太热了……火焰炙烤着她的身体,她艰难的想要呐喊出来,嗓子却干哑得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来。

    “姑娘……姑娘醒醒……”寿婶趴在床边,抬起头唤了赵菁几声,见赵菁又没了动静,打了一个哈欠,又在脚踏上睡下了。

    天色蒙蒙亮了起来,老头子一早已经载着侯爷回了侯府,嘱咐她好好照顾这位姑娘。她守了她大半宿,看着她在床上扭动、翻滚、娇吟,幸好侯爷不在,不然任凭那和尚道士佛祖,见了这样的场景,只怕也没有一个不动色心的。

    隔壁人家的鸡叫了三遍,寿婶也睡不住了,她伸了懒腰扶着床沿站起来,凑过去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赵菁。这不看不知道,看了却着实让她吓了一大跳,昨晚烛光昏暗,赵菁脸烧得通红的,她哪里就看清楚了这是谁了。此时赵菁的脸上褪去了昨夜的潮红,寿婶就算记性再差,那也认得她就是前一阵子给侯府办丧事的宫里的菁姑娘啊!

    寿婶捂着嘴不敢出声,菁姑娘怎么会被折磨成这种样子,莫不是遇上了歹人,正巧被侯爷给救了回来?她见床上的人好容易睡安生了,也不好意思去吵着她,伸手替她盖好了被子,悄悄的退出了门去。

    赵菁艰难的翻了一个身,枕头很软,房间也很暖,不像是睡在鼓楼大街的小院里,那房子的窗子有些关不严实,到天亮炭盆灭了的时候,她就冻得不能再睡了。

    朦朦胧胧中赵菁睁开眸子,雕花窗棂外头的太阳光照了进来,金黄色的阳光下,她能看见房中些微漂浮着的粉尘。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窗外枝头上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叫着。

    赵菁身子一僵,急着从床上起来,可是手上根本没有力气,她嘤咛了一声,有些虚弱的把脸靠在枕头上。

    “这里是哪里?”

    赵菁心里嘀咕,她现在身上没力气,想要逃走是不可能的,好在周围似乎没有人守着,她稍稍放松了下紧张的心情,闭上眼养足精神,一边细细的回想昨夜的事情。

    她吃了王妃给自己的糕点,被迷晕了,后来她想着要逃走,所以就从房里逃了出来,再后来……

    赵菁拧着秀眉努力的想,可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她想得头痛欲裂,咬牙抱着头呻吟起来。

    外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赵菁吓得浑身发抖,她盖上被子,把自己闷在被窝中,努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

    门吱呀一声开了,脚步声也越来越近,赵菁抓着锦被的手收得更紧了,她压抑着哭声,咬着唇瓣默默落泪。

    寿婶把熬好的银耳羹放在茶几上,转身看时,原本床上平躺的人忽然缩成了一团,虽然隔着一层被子,她也能瞧见里头不停打颤的赵菁。寿婶一阵心疼,也不急着上前去拉赵菁的被子,经历过昨夜一番修罗场,赵菁只怕是已经被吓坏了。

    “菁姑娘醒了吗?醒了就起来吃一口东西吧,老奴一早熬的银耳羹,可惜别院没有燕窝,老奴只放了几颗红枣在里头,红枣是养神的,姑娘喝过了,再好好睡一觉。”

    寿婶端着银耳羹上前,隔着被子对赵菁说话,可怜的姑娘被吓成这副样子,大概以为自己还没逃出来吧。

    赵菁握着被子的手松了一下,她在被窝上开了一个小口,看见外头的光亮和一张慈祥的老人家的脸。这人她以前在武安侯府见过,好像是给侯府看屋子的一个奴才。

    赵菁放下了防备,任由被子从身上滑下去,寿婶放下了银耳羹,拿着屏风上的棉袄给赵菁披上了道:“昨儿侯爷带你回来的时候,你身上的中衣都潮了,所以我拿了我新做的衣服给你换上了,你的衣服在外头晾着呢,等干了就给你拿进来。”

    赵菁容色蔫蔫的,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软绵绵的,身上没力气,便由着寿婶为自己垫好了靠枕,悠悠道:“是侯爷救了我吗?”

    “这个老奴也不清楚,不过是侯爷把姑娘送过来的。”寿婶端起银耳羹喂赵菁,赵菁就着喝了几口,她身体还没复原,眼皮直打架,寿婶也没勉强她,看着她用了一些,便起身出门去了。

    赵菁倒在了床上又是一阵昏睡,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到了西头。这时候赵菁的神智已经完全恢复了过来,她想起昨晚的事情还有几分后怕,可后怕之后,她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无论如何,昨天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而她昨日彻夜不归,兄嫂一定都担心坏了,她必须起床梳洗一下,早点回家去才行。

    床头柜上放着洗干净的中衣,赵菁手指有些颤抖的解开身上的衣服,她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除了身上没力气之外,并没有被冒犯过的痕迹。

    房里没有镜子,也没有梳子,赵菁坐在床沿上用手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外面的门咯吱一声开了,她看见方才给她喂东西的婆子端了一盆水进来。

    “姑娘洗洗吧,这是我们侯爷的房间,也没个镜子,姑娘坐着,老奴替您梳头。”

    赵菁听了这话心下有些羞涩,她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扶的走到洗漱架前,低头时候看见自己苍白的脸色和干裂的唇瓣,有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

    寿婶扶着她坐下,她便坐了下来,脑子里开始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要是摄政王真的强要了自己做妾,她哪里有办法反抗,她如今都已经出宫了,难道为了这些事情,要给逼死了不成?

    赵菁想到这里便止不住的落下泪来,她自己是不怕什么的,横竖不过一条命,可兄嫂怎办呢,她得罪了这样的人,将来兄嫂能有好日子过吗?

    寿婶瞧着她的样子心疼,一个多月前她在侯府见过赵菁,那时候的赵菁灵巧干练、骨子里透着一股子贤惠能干,哪里像如今这幅样子,这才多久不见,好端端的姑娘被折磨成了这样。

    “姑娘,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姑娘这不还好好的吗?回家好好歇着,把这件事忘了就好,侯爷都交代过了,老婆子我也不会出去乱说闲话的,姑娘尽管放心。”

    赵菁哭了好一会儿,吸了吸鼻子,她把眼泪擦干了。她在宫里十来年的风浪都经历过了,可不能被这样一件“小事”给打败了。寿婶给她梳好了头,她站起来,对着水盆里的水照了一眼,样子有些憔悴,但回去解释一番,兄嫂应该也不会太怀疑了。

    “大娘您放心,我不会想不通的,这一口气还在身上,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寿婶笑着上下打量赵菁,这么好的姑娘,那些起了歹心的人,真是要遭天打雷劈!

    “姑娘要不要再吃些东西垫一垫,我们家老头子的车就在外头,姑娘吃些东西走也是一样的。”

    赵菁现在吃不下什么,她只是觉得有些口渴,问寿婶要了一杯热茶,她捧在掌心里暖着,低头一口一口的喝下去。

    等待自己的路还很长,她要想着怎么跟兄嫂交代,还要想着怎么才能让摄政王府的人死心。赵菁强打着精神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宫里虽凶险,只要把小皇帝和太后应付好了,她就能混的如鱼得水,可宫外的凶险,却是自己无法想象也无法估量的。

    赵菁觉得,也许一开始她就对宫外的生活想得太简单了,她在皇宫的那个大染缸里浸透过,怎么可能说脱身就能脱身呢?

    “姑娘,鼓楼大街到了。”马车停了下来,外头的车夫好心提醒她。

    赵菁动了动靠在车厢上有些僵硬的身子,探出身子去。一阵冷风从外面扑面而来,刮得赵菁遍体身寒,她瑟缩了一下,看见袁氏正在巷口的地方左右张望。

    赵菁的心一下子暖了起来,忍着哭腔朝袁氏喊道:“嫂子,我回来了。”

    袁氏听见声响,回过头看了一眼,急忙奔过来,拉着赵菁的手道:“你可去哪儿了,不回家也不说一声,可把你哥急坏了!”

    “我哥人呢?”赵菁心里也着急,她昨天是告诉了袁氏自己去摄政王府的,万一赵勇真的找过去,遇上什么事情就不好了。

    “他昨儿去了一趟摄政王府,可惜人不让进,五更天的时候回来了,本想着等天亮了去报官的,后来有个人过来稍了个口信,说昨儿王妃留你在王府住下了,要今儿才回来,你哥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他昨儿一宿没睡的,所以我就让他在家里睡觉呢,我来巷口上等你。”

    听说赵勇没事,赵菁松了一口气,只是也不知道谁这样细心,还帮她给家里递了消息。
章节目录 第0046章
    袁氏见赵菁精神头不好,心里有些担忧,可也不好开口问。姑嫂两人一路上回到家中,赵菁已经熬出一身细汗来,她勉强转过头对袁氏道:“嫂子,王妃身子骨不好,我昨夜服侍了她半宿,这会儿有些困了,先回房睡了,嫂子不用喊我吃晚饭。”

    袁氏点头应了下来,看着赵菁进了房间,她正打算回房告诉赵勇赵菁回来的事情,忽然想起赵菁的房里没有生上炭火,空了一天房里必定冷得很。

    袁氏便转身进了赵菁的房里取炭盆,她看见赵菁脱下了棉袄靠在床架上,脸色惨白的厉害,袁氏忍不住担忧道:“妹子你这是病了吗?要不然我喊了你哥起来,给你找个大夫去?”

    赵菁原本靠着床发呆,见袁氏又进来了,摇了摇头道:“嫂子放心,我没病,就是有些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袁氏悬着心出门,她原本还想等赵菁回来了跟她说正事,沈家又派了媒婆来问,这亲事能不能定下来,如今只等着赵菁点头了。可瞧见赵菁这幅光景,袁氏也不好问出口,只能等等再说。

    袁氏在院子里生好了炭炉子,拿厚实的棉布垫着搬进去,就瞧见赵菁已经躺下了,倒像是睡着了一样,袁氏放心不下,走到床前替赵菁掖好了被子,伸手探了探额头,见没有发烧,这才关上门出去了。

    赵勇一觉睡到天黑才起来,袁氏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一家人围着吃饭。赵勇担心赵菁,可她在房里睡觉,他也不好意思进去瞧她,便问袁氏道:“妹子真说了不用喊她吃晚饭吗?”

    一旁的赵二虎也眨巴着眼睛问:“娘,小姑不吃晚饭,晚上不会饿吗?”

    袁氏一边替他们装饭,一边道:“妹子回来时候精气神看着不大好,我怕她病了,已经进去瞧过了,倒是没发烧,她这会子好容易睡安生了,就让她再多睡一会儿吧。”

    赵勇沉着脸不说话,想了想又道:“那什么王府也真是的,妹子还是黄花大闺女呢,说让人住下就让人住下,那个什么摄政王……”赵勇想到那日摄政王的样子,心里隐隐有几分害怕,便没接着往下说,只对袁氏道:“一会儿你再进去瞧瞧妹子,要是她醒了,你给她下碗面条。”

    袁氏笑着应下来,抬起头问赵勇:“沈家又让媒婆来问了,你要是没啥意见,等明儿我问问妹子,她要是愿意嫁过去,我们也好给人家一个准信儿。”

    赵勇拧着眉头点头,又嘱咐袁氏道:“要是妹子自己不愿意,你也别劝着她,强扭的瓜不甜,妹子才从宫里出来没几天,我们就想着她出嫁,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的,可邻里间不知就里的,还以为是我们嫌弃妹子在家住着了。”

    袁氏听了这话想急,可又觉得有些道理,便叹了口气道:“只要你明白我的心思便好,别人的咱就不用理了,等将来妹子嫁过去做了少奶奶,到时候她们可不就打脸了?”

    赵勇听着也觉得有道理,便笑道:“那就随你做主了。”

    赵菁睡了一觉,这时候已经醒了,她的房间就在堂屋边上,赵勇和袁氏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的。赵菁闭着眼睛,细细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情,赵勇和袁氏以前过的很平静,除了家中有一个在宫里当差的妹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特殊的。可自从她出了宫,国舅爷都上过门了,好容易出城扫墓,还遇上了摄政王,这对他们这种升斗小民来说,那都是天大的事情。

    老百姓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容易,最怕的就是得罪了权贵,她这样还在这家里住着,说不准哪天就会连累了他们。赵菁有些自责,躺着想事情太累,她从床上靠了起来,洗洗想着袁氏的话。

    沈从才虽然是个鳏夫,膝下还有两个孩子,可确实是一个经济适用男的标配。赵菁如今二十五,若是想找个头婚的,只怕年纪上就不太好选择了。这年头二十五六还没成婚的男人,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了。既然没有别的选择,那只能选个最佳选项。好在从年龄方面,她和沈从才还是能般配的。

    况且她去过沈家,家底还算殷实,老爷子是做教书先生的,门风也持正。而且若是有了这层关系,赵二虎拜在他的门下,将来必定也会加倍关照的。

    赵菁想到这里虽然有几分伤心,却也释然了起来。她挣扎着起身,穿好了衣服,对着梳妆台把头梳好了,走到堂屋里。

    外头赵勇一家已经吃过了晚饭,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袁氏见赵菁起来了,忙上前问她饿不饿,她去给她弄吃的。

    赵菁摆摆手坐了下来,抬起头对袁氏道:“嫂子,我觉得那沈大人挺好的,改明儿要是媒婆再来问,你就说我应下了,让他们那边选日子下聘吧。”

    袁氏虽然很希望赵菁能应下来,毕竟沈从才的条件确实不错,可她也没想到赵菁居然答应的这样爽快。不过看赵菁的神色,也不像是不情愿的样子,看来是真的想明白了。

    “那感情好,等明儿我就亲自走一趟,跟崔媒婆说一声。”袁氏笑着收拾碗筷,对赵菁道:“妹子你坐着,我去给你下碗面条来。”

    赵菁看着袁氏高高兴兴的走了,心里也说不上是失落,她也知道兄嫂是为了自己好,沈从才的条件放在这边,她自己又是这样的年纪,好像真是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袁氏端着碗筷回厨房,瞧见赵勇正在门口劈柴火,前几天天气不好,木头受了潮,烧起来烟特别大,今儿好容易晒了一整天,劈好了明天也好用了。

    “妹子答应了。”袁氏放下碗,出来跟赵勇说话。

    “妹子答应啥了?”赵勇放下手中的活计,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看见袁氏脸上有笑容,拧眉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

    袁氏朝他使了个眼色,嫌弃道:“我说你怎么就那么不上心呢!就那事儿,妹子答应了沈家的提亲啦!”

    赵勇哦了一声,他不是女人,感受不到袁氏那种嫁对了郎的欣喜,可一想到赵菁才回家没多久就要出阁了,心里还略略觉得有些舍不得。

    “妹子怎么就答应了,这也太快了点。”赵勇心里觉得不妥,前两日提起这事的时候,赵菁还没个什么动静,怎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她就回心转意了呢?

    赵勇放下斧头,擦了擦手对袁氏道:“你先别着急应,我得问问妹子去。”

    袁氏心下好奇,见他往堂屋去,便也要跟着去,赵勇只回头道:“你愣着干嘛,去给妹子下碗面条来。”

    赵菁坐在堂屋里,桌上点的油灯忽明忽暗的闪着,赵菁垂着头没什么精神,看见赵勇进来,勉强朝他笑了笑。赵勇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赵菁不对劲,拉着凳子坐下,问赵菁道:“妹子,你这出去一宿出了什么事情?”

    赵菁低着头不说话,这种事情就算告诉赵勇,除了让他担心心疼之外,没有半点用处。她强忍着泪,挤出点笑容对赵勇道:“哥,我没事。”

    “那你好端端的,咋就同意嫁了?”在赵勇眼中,自己这妹妹就是天仙下凡,沈从才条件是不错,可……可他还是觉得他配不上赵菁。

    “沈大人的条件不错,我如今年纪也大了,也没什么好挑挑拣拣的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赵勇急了,他想起那日摄政王把赵菁强拉上车时候的样子,小声追问:“是不是你去王府,那摄政王怎么了你?”

    赵菁摇了摇头,可眼泪却忍不住落了下来。赵勇这时也猜到多半了,心里一腔的怒火没出发,狠狠锤着桌子道:“我看着他就不像是个好人!你别怕他,你就好好在家呆着,哪儿也别去。”

    赵菁见赵勇误会了,连忙擦了擦眼泪道:“哥哥你别胡思乱想了,没有的事情,他是堂堂的摄政王,若真的想要我,也不会等到今日了。”

    赵勇知道赵菁说的有道理,像摄政王这样有权有势的男人,要什么女人没有,若他真的对赵菁有意思,只怕赵菁也就没那么容易从宫里出来。可看着赵菁这幅模样,他也不相信赵菁是真的想明白了,想要嫁给沈从才的。

    “妹子,不管怎样,这里都是你的家,你不想嫁人,没人催你,那沈大人虽说不错,可也不是什么万里挑一的人选,况且他还有两个孩子呢,你只一声不愿意,我立马喊你嫂子回了他们家。”

    赵菁听了这话,心里越发感动了几分,可她眼前的处境,要是不尽快找个人嫁了,还当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出了宫,她连皇上和太后这两座靠山都没有了,能依靠的只能是自己了。
章节目录 第0047章
    赵菁在家里养了几日,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她想起那日朱姑姑说起武安侯府请先生的事情来,也不知道朱姑姑有没有另外安排人。

    袁氏把自己答应沈从才的事情也告诉了媒婆,如今只等着沈家下聘,从下了聘到成亲,这里头少说还要等两三个月的时间,赵菁不想在家里闲着,她一闲着就会想起那一夜的事情,紧张的整夜都睡不好觉。

    过了年节,醒月楼里生意不错,雅间里面都是满满的客人,贵妇们难得出来玩,还有珍宝坊的掌柜的带着几个小丫鬟,特意过来给这里的宾客看新款的首饰样子。

    赵菁进了楼,看见刘掌柜正在柜台里头算账,小丫鬟忙忙碌碌的上下招呼着,一派生意兴隆的场景。

    看见赵菁进来,刘掌柜停下了手中拨动的算盘珠子,朝着她微微一笑,福了福身子,赵菁也笑着朝刘掌柜福了福身子。

    小丫鬟们忙着招呼客人,这会子并没有人迎上来,刘掌柜便从柜台里头走了过来,笑着道:“姑娘是来找朱姑姑的吧?她这会儿刚出去,估摸着还要等一会儿回来,我先带你去她房里等一会儿。”

    赵菁难得出来一趟,也不想就这样回去了,便谢过了刘掌柜,跟着她一起上楼。

    “我听朱姑姑提起过姑娘,说是在宫里服侍过太后和皇上的,比不得我们,只服侍过普通的主子,找不到出路也是寻常的事情。”

    宫里头宫女众多,但是能在主子跟前有露脸机会的却不多,若是混的不好,可能十多年下来连主子的面也没见着,像这种人,自然不会有人替她们做主赐婚,只能回家靠爹娘张罗。不过瞧着刘掌柜这年纪,掐指算来,至少也是前朝的宫女了,先帝入主皇宫的时候曾开恩释放过一回,那时候前朝的宫女便走得差不多了。

    “不知掌柜的以前是服侍哪位贵人的?想来应该是前朝的人了。”

    “可不是,我以前服侍的是珠泪夫人,也不知道姑娘听说过没有。”刘掌柜淡淡的开口,抬起头扫了一眼赵菁,眸中似是若有所思。

    赵菁垂眸想了片刻,她还当真听说过这位珠泪夫人,不过那都是以前在宫里当差的时候,听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太监说起的。听说这个珠泪夫人原是太祖从江南觅来的小妾,据说有倾国倾城的容貌,事实证明,她也的确做到了。

    太祖原本是前朝武将,没想到前朝的皇帝见到了他的这位小妾之后,便一见倾心,不顾礼仪廉耻,霸占臣妻,把这珠泪夫人接进了皇宫,从此宠爱有加。太祖冲冠一怒为红颜,边关告捷之后,便揭竿而起,一路杀回了京城来。

    只可惜太祖大约是这辈子没有当皇帝的命,大军还没杀入京城,太祖就一命呜呼,先帝便接过了太祖的旗帜,一路打到京城,成了名副其实的开国帝王,而太祖,只能被追封为太祖。

    不过让人可惜的是,那位引起了一场政权更替的珠泪夫人,也在这一场浩劫中销声匿迹了。有人说她被人抢出了宫去,从此金屋藏娇也有人说大军进城的时候,她怕自己被糟蹋,所以悬梁自尽了。

    “我听说过她,也是一个红颜薄命的人。”赵菁淡淡的叹了一口气,珠泪夫人曾经住过的锦绣宫已成了宫中的禁地,那些颓败的雕梁画栋依旧可以看出当年的辉煌。繁华易逝朱颜老,能留下的,也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几句八卦。

    “且不说薄命不薄命,只是模样是当真的好看,那种江南女子的婉约温柔,就像是一汪春水一般,看一眼就让人心动。”刘掌柜回忆着珠泪夫人的容貌,又看向赵菁,问她:“宫里头有前朝皇帝为她画的容相,你见过吗?”

    赵菁摇摇头,她怎么会见过这些,前朝的东西,先帝入住皇宫的时候就封存了起来,哪里那么容易见到的。她看见刘掌柜脸上还有几分惋惜,笑着道:“这么多年了,刘掌柜的还一直记挂着当年的主子,可见那位珠泪夫人,必定是一个很和气的。”

    刘掌柜尴尬的点头笑了笑,眼角几道深深的皱纹清晰可见。

    一路上两人便没再说什么,赵菁进了朱姑姑的房里,她把窗户推开了一道细缝,看着外面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的样子,心里忽然就舒坦了很多。

    宫里的日子,终归是没有宫外这样生机勃勃,赵菁深吸了一口气,她得早些把那件事情忘了,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又清减了不少?”

    朱姑姑才进门,照着赵菁的背影瞄了一眼,那纤细的腰肢越发盈盈不足一握,赵菁转头,原先带着几分肉的腮帮子也清瘦了许多,圆润的鹅蛋脸几乎就快变成瓜子脸了。

    若不是赵菁出门的时候特意拾掇过了自己,朱姑姑还会看见她苍白的脸色,以及微微泛黑的眼睑。

    “前几日病了,所以就清减了些。”赵菁端着笑坐下,端起小丫鬟送来的热茶抿了一口,问朱姑姑道:“武安侯家的差事可有人去了?若是没有的话……”

    赵菁犹疑了片刻,她对去武安侯府还有些担忧,那日听武安侯府的下人说,是侯爷救了自己,可到底是怎么救的,用了什么法子,赵菁是一点儿也记不得了。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武安侯并没有冒犯自己,可在那种不清醒的状态下,自己有没有什么不合时宜的言行,赵菁自己都不能确定。

    赵菁想到这里,脸颊不由涨得通红的,还是不能去……要是去了,万一遇上了,让她如何不尴尬?

    “就等着你应呢!原本那边也没说非你不可,只说是老太太喜欢你,可前两日忽然就派了人来传话,说是老侯夫人只想要你去,束脩也从一个月十两涨到了一个月二十两。我正寻思着,这你要是还不过来,我可是要三顾茅庐的去请你了。”

    赵菁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她从浅棕色的茶汤里都能看见自己面红耳赤的样子,老侯夫人为什么忽然加了价格她不清楚,可总觉得跟那日的事情有些关系。事情到了这一份上,她若是不去,一来显得自己矫情二来,倒是也让朱姑姑不好做人了。

    赵菁拧着眉,她做事从来没这样拖泥带水过,但若真的应了下来,后面就不好推脱了。赵菁想了想,放下手中的茶盏,对朱姑姑正色道:“那姑姑这边替我给侯府传个话,就说我去是可以去的,只是先干上两三月试一试,束脩还按十两银子便好,不必额外加价。”

    赵菁心里想着,要是沈家的亲事定了下来,两三个月后,她便安心嫁人去了,至少这前头的日子,她也能在侯府里躲上一阵子。自己这如意算盘是打得不错,就是不知道这现实能不能当真顺了自己的心思。

    赵菁从醒月楼出来,天色尚早,她去珍宝坊逛了一圈,买了几样时下流行的首饰。她从宫里也带了几样首饰出来的,可那都是太后赏赐的,不说价值连城,丢了总是可惜的。想起只剩下了一只的耳坠,赵菁还觉得心疼。

    一整个年节都没怎么天晴,这两日的太阳倒是出奇的好,晌午时刻路上的行人不多,她用袁氏织出来的花布做了一块头巾,包着自己的脸颊,顺着巷子往回走。

    出了那天的事情,赵菁连小巷子都不敢走,她一路捡着大路走,看见来来往往的人群,提着的心才能放下去几分。

    就在赵菁将要走到家门口最后一个巷子的时候,一辆缓缓行驶过来的马车拦住了她的去路。赵菁认识这辆马车,在静慈庵门口截住她的就是这一辆摄政王的马车。

    出乎意料的,内心的恐惧只停留了三秒,赵菁就平静了下来,她停下了脚步,对着马车里的人道:“王爷是来看看,自己逗弄了半日的小老鼠死了没有吗?”

    周熠掀开帘子,入目的是赵菁清瘦袅娜的样子,她低垂着眉宇,明明靠得很近,却让他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周熠微微皱眉,今天的赵菁,似乎与往日不太一样。

    “你没事就好。”周熠没有下车,隔着帘子和赵菁说话,可马车的帘子却闪了一下,从车里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穿着箭袖的长袍,打扮的英气逼人。

    “这是本王替你选的丫头,以后让她跟着你,她会些拳脚功夫。”

    赵菁听了这话却激动了起来,纤细的手指握起拳头,强忍着怒火道:“王爷难道不清楚是什么人要害我吗?与其给我一个会拳脚功夫的丫鬟,为什么不去问问王妃,她为什么要害我……我跟她无冤无仇……她为什么……”

    赵菁的话没有说完,马车的帘子一闪,从里面飞出一只荷包来,打在她的身上。赵菁蹲下来,捡起那荷包,里面放着的,赫然就是她当日丢了的那一只耳坠。

    “过几日本王就要去江南了,你把她留下,本王也就放心了。”

    赵菁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垂眸待命的女子,忍不住苦笑了一声:“王爷还是免了罢,民女人微福薄,当不起王爷的厚爱。”
章节目录 第0048章
    隔着一道帘子,空气仿佛静止了一般,纤细的指尖掐在掌心,有着微微的痛意。周熠掀开帘子,从马车里出来,矗立在赵菁的面前。

    赵菁抬起头看着他,第一次,她这样肆无忌惮的看着摄政王,心里却平静的没有半点儿波澜。仿佛对这个人所有的惧怕,随着那一场噩梦,都消失殆尽了。

    “你……不怕本王了?”周熠有些探究的看着赵菁,习惯了她每次见自己都是如丧考妣的样子,这样平静的赵菁反倒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

    “王爷很希望我怕你吗?”赵菁其实也觉得奇怪,她原先无法控制的,这个原身子对摄政王的恐惧感忽然消失了,她可以平静的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说话。

    “本王不希望任何人怕我,也包括你。”周熠说完,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女子,对她道:“你以后就跟着赵姑娘,寸步不离的保护她。”

    那姑娘抱拳答应,一副男子的作派,赵菁退后了两步,抬起头看着周熠,眼神中透着几分恳切:“王爷若真的想保护我,不如让她去王妃的身边,好好看着王妃,只要王妃不来找我的麻烦,我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赵菁的话让周熠一时无言以对,她骨子里的倔强冷傲从来没变过,也不知道以前在太后和皇帝跟前,她是怎样一直保持着圆融通透的性子。

    “好,本王答应你。”周熠点头,复又问她,“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王爷不必担心,我自有我的去处。”赵菁低下头来,想着与其让他纠缠不清,不如同他说个清楚,武安侯是他的部下,他再怎样,也不会到他的部下府上抢人,“民女已经答应了去武安侯府当教书先生,想来生计上是没什么问题的。”

    她故意一再的用“民女”两个字,就是想提醒周熠,她已经不是宫里的宫女,也不再是一个奴婢了。她跟他如今是平等的,他不能再命令她、指挥她、压迫她。

    “也好,武安侯为人正直,你去吧。”出乎意料的,周熠淡淡的开口,看着赵菁的视线也柔和了几分,“你在侯府当女先生,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再找你的麻烦。”

    时至午间,路上的行人越发多了,他们这样站在路中间说话也确实有些引人注目,赵菁朝着摄政王福了福身子,起身绕过马车离去。直到赵菁的背影隐没在了人群中,周熠才转身离去。

    小孩子出去玩了,家里并没有人,赵菁坐在梳妆台前,把那一只失而复得的耳坠从荷包里取了出来。她细细的想了想,大约是那日从静慈庵回来的时候,丢在了王府的马车里头,被王妃误以为她和摄政王有了什么首尾,才会发生那天的事情。

    这耳坠,她这辈子是不会再带了。赵菁把它放在妆奁里收了起来,听见袁氏骂骂咧咧的从外面回来。

    袁氏性子温婉,对人从来和和气气的,邻里间向来是个好人缘,赵菁从来没见过她这幅样子,气得脖子都粗了几分。

    “嫂子这是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赵菁赶紧从房里迎了出去,袁氏看见赵菁,眼睛一红就哭了起来。

    “嫂子别急,出了事情大家一起想办法,你先别哭。”

    袁氏这会子心里窝火,她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好,见赵菁还是一副蒙在鼓里的样子,只擦了擦眼泪道:“我就从来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家,巴巴的来提亲了,如今好容易你应下来了,今儿居然打发了媒婆过来,说要退亲,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还没出阁呢!就让他们家这样糟蹋!我气不服,和媒婆大吵了一架,可心里还是难受得慌!等你哥回来了,咱上那沈家去问问,你有哪一点配不上他们家那鳏夫儿子了,怎么好意思让人来退亲的!”

    赵菁听到这里,倒是终于明白了过来,可她自己却很难有那种失落的心情,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本来就不想嫁人,可又不得不嫁,如今真的不用嫁了,她说不上高兴,却也说不上不高兴。

    “嫂子快别难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退了就退了吧。”赵菁一边安慰袁氏,一边拉着她进堂屋,替她倒了一杯热茶来,“我原想着,沈大人条件不错,咱两年纪也相仿,要是能成也是件好事,如今既然人家看不上我,那我就再等等。”

    袁氏心里相中了沈从才,觉得他条件好,这一回赵菁被退亲了,私下里哪有不乱打探的,到时候那些口角不干净的,还不知道要怎么胡乱编排。那沈家的也是,你要退亲,好歹给个理由,一句不娶了,难道就这么完了?

    “不行,我得找你哥去,这事情得弄清楚,不能让你白白的就被退亲了。”袁氏越想越气,眨眼就要站起来,赵菁连忙就拉住了她。

    赵菁也知道,古时候退亲对女方来说,是影响很大的,这意味着下一次亲事就会更难,对方来说亲的,少不得得打探清楚上次退亲的原因,不能吃了这个暗亏。可对于赵菁来说,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她原本同意嫁给沈从才就不是出于真心,如今人家退了这门亲事,她反倒松了一口气。

    “嫂子,你别这样。”赵菁拉着袁氏坐下,她原本正愁怎么跟袁氏提出要去武安侯府做女先生的事情,如今正巧沈家又退了亲,她反倒更有了几分把握,“我上回跟你提起过的,武安侯府想请了我去做女先生,今儿醒月楼的姑姑又跟我提起了,我正寻思着要去,如今成亲的事情倒是不着急,慢慢物色着也是一样的。沈家的不成,自然还有别家的,嫂子是怕我嫁不出去呢?”

    “那哪能呢?就你这模样嫁不出去,这天底下只怕也没几个姑娘能嫁出去的了。”袁氏被赵菁劝了一回,这会子总算缓过来了一些,况且她上次听赵菁提起过武安侯府的差事,当真是好差事。

    “那你去武安侯府当女先生的话,可是要住到他们府上去了?”袁氏问赵菁,她虽然舍不得赵菁,可想着那些侯门贵胄之家若是住进去,必定是呼奴唤婢的,赵菁这身子确实也娇贵,前几日病了一场,眼见着就瘦了一大圈。

    赵菁点点头,她既然答应了要去当女先生,必定是要住过去的,不然来回的跑动也不方便。旧年她操持侯夫人丧事时候住的那个小院,就很幽静清雅,若是还能在那边住着,就挺好的。

    晚上用过了晚饭,袁氏在厨房洗碗,便和赵勇提起了这件事情来。

    “妹子说她应下了武安侯府的差事,要过去当女先生,她今儿跟我说起了,要搬去武安侯府住去。”

    “家里住的好好的,干嘛搬出去?就算去当女先生,也不用搬吧?”赵勇正就着灶膛口抽旱烟,听了这话便从里面走了出来,问袁氏道:“你答应她搬走了?”

    袁氏没回话,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厨房门口左右看了一眼,见院子里静悄悄的,这才把门掩上了,转身对赵勇道:“我应下了,你可别着急着数落我,我这也是为了妹子好。”

    “你这怎么就是为了妹子好呢?”赵勇果然就急了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袁氏急忙给她使眼色,压低了声音道:“你就不能小声点吗?一会儿妹子该听见了。”

    赵勇低着头不说话,袁氏拉着他在膛口的春凳上坐了下来,开口道:“你平日里不常在家,自然听不见什么闲言碎语的,你可别忘了,你跟你妹子是双生子,可就你们如今这样子,连兄妹都看着不像。街坊里早有几个人拿这事情打趣了起来,我只能说你妹子进了宫,服侍了贵人,所以人也越张越好看了,可这能骗得了那些邻里,万一将来给妹子听见了,能骗得了你妹子吗?”

    赵勇的神色紧张了起来,后背无端生出一身冷汗来,他接赵菁回来的头一天,李婶不就这样打趣自己的吗?

    “那你说怎么办?不能让妹子知道,她不是咱爹娘亲生的,不然她一个姑娘家,在外头怎么活?”

    “我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妹子说要搬出去住,我就应了,她不在这边住,街坊们见的少了,自然就不会听到这些闲话,外头的人就算看着你们不像,那至少他们不知道你们是双生子,兄妹长相不一样的,这世上也多得是,也就不会有什么闲话了。”袁氏拧着眉,叹了一口气道,“再说沈家又把亲事退了,妹子若是在家住着,少不得听到外头那些嘴碎的胡说,又要受些嫌弃,倒不如让她住去侯府好了,总比在家里舒坦些。”

    赵勇听了这话,一时也说不上来什么话,他蹲在一旁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拧着眉头对袁氏道:“妹子的身世,你可不准泄露半句,她从小就心思重,要知道了这些,那咱以后没准就没这个妹子了。”
章节目录 第0049章
    因为江南难民起义屡禁不止,徐思安被摄政王急招回京,大军还没有还朝,他便先行回京了。徐老太太才不管什么难民什么起义,只要徐思安在家,对她来说就是好日子。

    齐嘉宝的病正巧也好了,徐老太太就越发高兴了起来,整日里含饴弄孙,过的舒心快活。唯有张妈妈心里还念着一件事情,时常有些出神。原来那日侯爷回来之后,张妈妈隐约中提起了要请赵菁回府给三位姑娘当女先生的事情,没想到侯爷也一口答应了下来,又派人了,去醒月楼再下了一份帖子。

    只是这帖子送出去也有几日了,醒月楼那边却还没有消息,张妈妈心下有些焦急,侯府开这样好的条件,赵菁若是还不愿意来,那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张妈妈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徐老太太正领着几个孩子挑首饰,见张妈妈站在一旁唉声叹气,便喊她道:“张妈妈你也过来瞧瞧,哪个好看些?选出来元宵节给孩子们带上。”

    张妈妈往那垫着红绸的雕花托盘里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兴致,不用她开口,那个最大的金项圈一定是给孙玉娥的,等所有人挑剩下了,最小的那个大约就能轮到徐娴了。

    “这个挺好看的,给宝哥儿带吧。”可张妈妈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就不想再睁一眼闭一眼的过,她拿起那个最粗最亮的,上头镶着和田玉坠子的金项圈走到宝哥儿跟前,笑着道:“这个给宝哥儿带最好,他是个哥儿,要这样沉甸甸的,才能压得住。”

    站在一旁正兴致勃勃的挑首饰的孙玉娥顿时脸就有些变了。往日这些东西不用她亲自开口,最好的必定是给她的,所以她今儿也没在意,只让他们先挑,毕竟她在这个家算长姐,也要拿出一些长姐的风范来。可谁知道就这么一错眼,她看上的那个最好的金项圈居然被张妈妈拿了去。

    “宝哥儿这么小,这样大的金项圈只怕他带不了吧?”韩妈妈见徐老太太没开口,便端着笑说了一句,往徐老太太那边看了一眼。

    徐老太太也没在意这些,她正看着自己跟前放玉佩的盘子,打算为徐思安挑一块好玉,玉是保平安的,自然是多多益善。

    听见韩妈妈说话,徐老太太才抬起了头来,往齐嘉宝那边看了一眼,张妈妈正拿着那金项圈为齐嘉宝带上,他最近病了一场,虽然受了不少苦,好在服侍的人都很细心,如今一场病下来,非但没瘦了,还比从前胖了几分。金项圈虽然有些大,但配上了齐嘉宝圆圆的脸颊,倒也可爱的紧,齐嘉慧也觉得好看,抬着小脑袋看奶娘手里抱着的齐嘉宝,一个劲道:“弟弟就要这个吧,这个真好看!”

    齐嘉宝肉嘟嘟的手摸着亮闪闪的项圈,一双眼睛也跟上亮闪闪的,显然他也是很喜欢的,不过听见齐嘉慧说好看,还是很谦让的说:“姐姐喜欢就给姐姐,我再选个别的!”

    “我不要,我才没有你那么胖嘟嘟的脸,带着也不好看!”

    齐嘉宝一听这话就炸了,原来姐姐说好看,是因为自己比较胖,和这个项圈比较般配,齐嘉宝扭着头不理齐嘉慧了。

    徐老太太看着一对外孙这样可爱,心里那叫一个安慰,老早忘了方才韩妈妈说过的话,笑着站起来把齐嘉宝接到了怀中,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问他:“那宝哥儿喜欢这个吗?喜欢就留着吧。”

    齐嘉宝圆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想了半天还是点了点头,看来他是真喜欢,也舍不得拿下来了。

    张妈妈神情自若的站在一旁,视线悄悄的往孙玉娥那边扫了一眼,见她正偏头看着老太太抱着齐嘉宝乐呵,神色中透着几分暗恨,心里便冷冷的笑了起来:你就算比得过徐娴,只怕也比不过这对双胞胎,老太太终究还没糊涂到那份上!

    屋里头正热闹,外面小丫鬟也挽了门帘走了进来,对着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子道:“回老太太,外头的管家来了消息,说是菁姑姑答应了来咱侯府当女先生的事情,只等着我们这儿商量好了日子,再去接她过来。”

    张妈妈一听这消息,高兴的嘴角都咧开了,笑着对老太太道:“老太太大喜啊!可把菁姑娘给请来了。”

    而对于孙玉娥来说,这无疑是今天的第二个噩梦。

    徐老太太正抱着齐嘉宝,听了这话也面露喜色道:“那感情好,张妈妈,这招待菁姑娘的事情可就交给你了,你瞧着她原先住的地方还成不?要不然收拾收拾,还让她住那儿去?”

    张妈妈拧着眉宇想了想,只开口道:“如今侯爷回来了,菁姑娘住在外院,只怕不妥当,还是在后院再给她找一处院子,打扫了住进去吧。”

    武安侯府后院独门独户的小院也有几个,只是并没有什么人住,所以都空置着,里头的东西也陈旧了,赵菁若是要搬过来,少不得还要整理也些时日。

    徐老太太是个没计较的,一听这话,便随口道:“那就让菁姑娘住锦绣苑吧,哪儿还是新院子呢,才住过一年,就怕她觉得那里晦气,毕竟死过人。”

    张妈妈听了这话额头就冒起了冷汗来,赵菁怎么可能住到锦绣苑去呢,先不说什么晦气不晦气,她倒觉得赵菁不会计较这些,只是那院子是给侯府的女主人准备的,如今让个女先生来住,这算什么?张妈妈简直是哭笑不得了起来。

    “瞧老太太说的,怎么能让菁姑娘住锦绣苑呢,那可是留给将来的侯夫人住的!”张妈妈的话还没开口,韩妈妈就先忍不住了,“如今侯爷回来了,老太太虽然没着急这个事情,但也不能把锦绣苑给一个来府上当女先生的人住吧。”

    徐老太太在这种事情上头没个避讳,便索性往张妈妈这边看了一眼,张妈妈只得清了清嗓子,不情愿的点头赞同韩妈妈的观点。

    “韩妈妈说的有几分道理,侯府也不缺院子,老奴过两日就把娴姐儿隔壁的紫薇苑收拾收拾,让菁姑娘住那儿就成。”

    紫薇苑虽然旧了点,但地方僻静,居张妈妈对赵菁的了解,她必定是喜欢的。

    “那就听张妈妈的。”徐老太太笑着发话,反正赵菁肯来,怎样都好。怀里的齐嘉宝便摇着老太太的手臂道:“老祖宗,宝哥儿好久都没有看见菁姑姑了,菁姑姑说,等宝哥儿脸上的疤全好了,就带宝哥儿出去看花灯去的!菁姑姑不会说话不算话的!”

    “元宵节还没到呢,宝哥儿要去哪儿看花灯呀?”徐老太太摇着宝哥儿的小肉手,跟他说话。

    “我不管,我今天就想见菁姑姑。”宝哥儿撇撇嘴,两颗金豆豆瞬间就掉了下来,小身子一耸一耸的,一副小可怜的样子。

    “弟弟别哭,我也想菁姑姑了。”齐嘉慧一边劝着齐嘉宝别哭,一边情不自禁的“哇”一声也跟着哭了起来。

    徐老太太顿时就没了辙,苦着脸安慰两个小宝贝疙瘩,可任凭她使出浑身解数,两个双胞胎还是哭的那样伤心。张妈妈站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只笑着道:“老太太,要不然派人去把菁姑娘请来坐坐吧,反正这事情定了下来,菁姑娘以后是要在我们府上常住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两个小娃一听这话顿时就不哭了,齐嘉宝拉着老太太的袖子撒娇道:“老祖宗,你就让菁姑姑来嘛?”

    赵菁在房里整理包袱,她才出宫没多久,其实并没有多少东西。昨日和袁氏说了那事情之后,今儿一早哥哥赵勇也答应了下来,赵菁看着赵勇的眼神似乎是不大情愿的,但他是真心疼自己,大概是不想忤逆了自己的想法。

    赵菁叹了一口气,去武安侯府虽然是寄人篱下,但好歹也可以避一避摄政王和国舅爷。武安侯府的两个姑娘如今十三,再等两年就要出阁了,两年过去,她就不信摄政王和国舅爷还能记得自己。

    赵菁想到这里便觉得没什么好怕的,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她要做的,只是好好的过下去。她在房里发呆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门外袁氏正站在门口抬高了嗓门跟人说话:“你谁啊?找我家妹子做什么,我告诉你,我家妹子不在家,你还是以后再来吧!”

    出了那日的事情,赵勇心里有警觉,便让袁氏在家好好守着赵菁,不管有任何人来找她,都推说她不在家,省得再出什么意外。不过平常也没有什么人来找赵菁,所以她也是头一次看见袁氏这样赶人。

    “嫂子,外头什么人找我?”

    赵菁理了理鬓发从堂屋出去,透过门缝看见张妈妈正在外头站着,她这两日诸事不顺,心里便有些后怕,心道别是连武安侯府这一份差事也保不住了吧?
章节目录 第0050章
    袁氏拦着张妈妈不让进来,赵菁好一阵解释,总算上袁氏放下了防备,只还是有些担忧,拉着赵菁的手道:“你要出门不拦着你,只是早些回来,可别再跟上回一样。”

    赵菁点头让袁氏放心,她回房里换了一身衣裳,虽然她最近精气神看着不是太好,但她也确实想侯府的那对双胞胎了,还有徐娴,也不知道小丫头最近有没有再被孙玉娥给欺负了。

    马车一路上骨碌碌的行驶着,赵菁靠在角落的位置坐着,她平常很健谈,不管跟她说什么,她总是端着笑耐心的回话,可今儿赵菁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视线时不时的飘到车帘子的外头,看着那过往的路人发呆。

    张妈妈瞧出了赵菁的不同来,可她也不敢问什么,大约从宫里出来,又是这样的年纪,再外头过日子总是艰难的。

    “姑娘瞧着又瘦了些,可是外头日子比不上宫里舒坦?”张妈妈试探着问了一句,陪着笑脸看着她道。

    赵菁这才回过了神来,又习惯性的端着从前的那副笑容,温温婉婉道:“倒也不是,只是前阵子不小心病了,如今养了几天,已经好多了。”

    张妈妈也瞧不清赵菁是哪里病了,声音不哑,鼻子不塞,倒不像是着了风寒,既然她说已经好了,大约也是好全了。

    “姑娘可要保重身子,今年冬天特别冷,我估摸着,至少得到了二月二龙抬头,才能稍微好一些。”

    赵菁笑着点了点头,问张妈妈道:“怎么今儿老太太想着我过去了?”

    以赵菁对徐老太太的了解,就算她真的想见自己了,若是别人不提,大约她也是不会说的,一个糊里糊涂又有几分好面子的老太太。

    “是宝哥儿和慧姐儿想你呢,娴姐儿也想,他们一提,老太太就让来接了,我寻思着差个下人你未必肯过来的,所以就亲自来了,如今倒是没白跑这一趟,你那嫂子也当真厉害,大白天还赶人呢!”

    这里头的缘由赵菁不能跟张妈妈细说,便笑着道:“我嫂子是怕我遇上坏人了,她也是一片好心。”

    张妈妈想起方才袁氏那凶悍的样子,只点了点头道:“厉害也是真厉害。”

    赵菁跟着张妈妈去了松鹤堂,丫鬟打了帘子引赵菁进去,老太太一抬眼,直勾勾的盯着赵菁看了半天,才开口道:“菁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才几日不见就瘦成了这样?你哥嫂待你不好吗?过年没给你吃肉呀!”

    赵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微微一愣,原本低落的心绪反倒因为老太太的耿直好了几分,笑着道:“老太太,没有的事情,我兄嫂对我都很好,是我自己没保养好,这不病了一场,如今好容易好了。”

    赵菁说完了话,朝着老太太微微一福身,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徐思安就坐在徐老太太右手边的位置上。他端着茶盏,视线从自己的身上一闪而过,赵菁没想到徐思安会在场,她有一种谎言被拆穿了感觉,低垂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怎么好好的病了,有没有请大夫好好看一看?如今可真是好了?我瞧着怎么还是没什么精神?”老太太一股脑问了那么多问题,赵菁却不知道如何回答,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吧,这谎就越扯越远了,要不回老太太吧,又多有不敬。

    正当赵菁反复纠结的时候,一旁坐着的徐思安开口道:“母亲一口气问那么多,让赵姑娘怎么回你呢?不如把宝哥儿慧姐儿喊起来,让他们跟赵姑娘聊聊天解解闷。”

    徐老太太对徐思安的话言听计从,闻言便笑着道:“我这就让奶娘去喊,两个小家伙,口口声声说想着菁姑姑,吃了些中饭,就忍不住又睡中觉去了。”

    赵菁坐了下来,她抬起头,往徐思安那边悄悄看了一眼,那人已经移开了视线,专心致志的饮茶。赵菁松了一口气,抬起茶盏想喝一口的时候,徐思安站起来道:“母亲,儿子外头还有事情,就先出去了。”

    赵菁连忙站起来福身送他,看着他穿着玄色衣袍的身影从帘内一闪而出。她垂下眸子,心想幸好这徐思安是个正人君子,不然以这古代民风彪悍的情形来看,赵菁只怕是想活着都难了。

    徐思安从房里出来,离了你温暖的炭火,凉风吹在脸上微微有些刺骨,可他的心却还在里面没有出来。只是几天不见而已,她已经形销骨立成了这副样子,只怪自己太大意,以为派人去她家稍了口信,把人送回去了就没事了。如今看来,显然她这几日过的不是太好。

    他回头望房里扫了一眼,入耳是赵菁清脆的说话声音,可总觉得这声音里头少了些什么似的,不如第一次在家庙时候的好听。徐思安闭上眼睛又听了片刻,脑中却想起那日赵菁在马车里媚眼如丝、清喉娇啭的样子,她泪眼潸然的靠在自己的怀中,她说:“侯爷……求你……”

    徐思安的眼睛顿时睁开,刺目的光让他的瞳孔陡然收缩,他咽了咽口水,大步离去。

    赵菁看过了双胞胎,和他们约好了元宵节过来带他们看花灯,起初徐老太太是不肯的,怕外头人多危险,但赵菁不想让孩子们失望,这样的盛世,就是坐在马车里头看看,也算是见识过了。他们还小,应该享受一些属于童年的乐趣。

    徐老太太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只说等到了元宵那日,多带上一些下人跟着,早早的去了就回来,这样她也好放心。

    赵菁从松鹤堂出来,张妈妈顺便就带着她去紫薇苑看院子去了,若是赵菁瞧着满意,她也好早些安排人进来收拾。

    赵菁原本还念着外头那个小院子,可想着徐思安回来了,她住外头确实不方便,便跟着张妈妈去了紫薇苑。紫薇苑在侯府的东北角,虽然偏远,却很幽静,里头搭着一个竹子做成的凉棚,上面爬满了紫薇花的花藤,因此就得了这名字。赵菁看过了,觉得没什么可挑剔的,比起她家在鼓楼大街的房子,这里实在好得太多。

    张妈妈见赵菁满意,心里也很高兴,一路送赵菁出去,老太太原本是想留着赵菁用晚膳的,可她执意不肯,张妈妈见识了袁氏的厉害,便也没跟着老太太一起劝。

    两人走到前后院的穿堂门口时,抬头就瞧见徐思安正远远的站在那里。那人穿着玄色绲边箭袖长袍,身长玉立,神情中透着几分武将的威严,赵菁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就突突突的快了起来。

    徐思安见她们过来,转身对张妈妈道:“妈妈你先去忙吧,我送送赵姑娘。”

    这府上其他人都习惯了喊赵菁“菁姑娘”,唯独徐思安是喊她“赵姑娘”的,赵菁有些尴尬,朝着徐思安福了福身子,低着头不说话。

    张妈妈也朝着徐思安福了福身子,应了一声“是”,便退下了。看来徐老太太虽然糊涂,可徐思安在下人的眼中,倒是有百分百的威严。

    赵菁跟在徐思安的身后,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因为她实在猜不到徐思安要对自己说些什么,那天的事情,她什么都记不得了,徐思安到底做了些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赵姑娘的身子真的好了?要不要再请个大夫瞧瞧?姑娘若是觉得不方便,就再请那日为姑娘诊治过的军医过来,给姑娘把个脉如何?”

    徐思安担心赵菁的身子,他后来听顾军医说起那种药对女人的身子有所影响,轻则肾脾失调、重则还可能引起不育。赵菁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若是将来有什么后遗症,那就可惜了。

    赵菁拧着帕子听着,原来那日他是为自己请了大夫的。她想了想,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徐思安越来越远的背影,开口道:“侯爷,那日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得了,可否请侯爷也忘了?”

    “忘了?摄政王府这样欺人太甚,你也能忘了?”徐思安回过头睨着赵菁,她虽然低着头,可他依旧能看清她眼角那蕴着的那一滴晶莹剔透的泪光,仿佛就在问自己:“那敢问王爷,若是不忘了,我还能如何?”

    徐思安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视线缓缓从赵菁的身上收回,两人一前一后又走了良久,他才停下了脚步,转头挡在赵菁的跟前。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赵菁楚楚动人的脸侧,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莫名有一种想要抬手去擦的冲动。

    “不管如何,你在侯府一日,我便护得住你一日,无论对方是谁。”徐思安居高临下的看着赵菁,眸中神色冷峻,他缓缓握紧了想要抬起为赵菁拭去泪痕的大掌,藏到自己的身后。

    他忽然有些后悔,那一夜,若是自己要了她,如今他们又会怎样呢?
章节目录 第0051章
    武安侯府门庭深邃,门前影壁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剪影,徐思安送赵菁到了门口,转头看着她道:“元宵节那日,我派人去接你。”

    他的口气中隐隐带着几分不容置疑,大约是常年发号施令养成的习惯,赵菁低下头去,视线停留在徐思安那双藏青色祥云纹绲边长靴上,她脑海中依稀闪过了当日的情形,好像也曾见过这样一双靴子。

    “多谢侯爷。”赵菁福了福身子,往后退了几步,跟着门房的小厮出了角门。外头的天色还没暗下来,有婆子上前扶着赵菁上车,徐思安就站在门口看着,看着她玲珑袅娜的身段进到马车的帘内。

    赵菁上了马车,深吸了一口气,她其实不想在徐思安跟前落泪,可一想到那天的事情,她好像并不能控制住自己。赵菁用帕子压了压眼角,靠在车厢上慢慢的想事情。

    她穿越过来十年,骨子里却还认定了自己是个现代人,可她忘了这是一个怎样男尊女卑的社会,她以为出了宫自己就能获得自由,可作为一个平民百姓,所谓的自由,也不过取决于当权者的心情。失去了皇宫那座避难所,赵菁也开始觉得举步维艰了。

    好在如今可以栖身侯府,赵菁叹了一口气,徐思安说那句话的时候,她是真的感动了。不管那句话是真是假,有这份心,有那一夜,赵菁也信他是个正人君子。

    马车在街市上碌碌行驶,到了傍晚最热闹的时候,路上的人也多了起来。赵菁挽起帘子看了一眼,瞧见大妞和二虎正蹲在卖糖人的摊子前兴致勃勃的看着老板捏糖人。

    赵菁喊了车夫停车,从马车上下去,走过去招呼两个孩子。捏糖人的老板捏的是一个美人,赵大妞很喜欢,赵菁给他们各买了一个,大妞选了美人,二虎选了一个将军。

    两个孩子高兴的在巷子里窜来窜去,二虎追不上大妞,急得跺脚。大妞远远的回头看着二虎,笑着道:“二虎,你追不上我哟!”

    二虎生气,一扭头道:“我才不追你呢!我的是将军,你的美人注定是我的!”

    赵菁听了这话,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自己和徐思安来,脸皮有些发热。她知道自己的容貌是不差,可再娇艳的鲜花,也经不起岁月的涤荡,她如今已是二十五了,又何如去跟那些鲜嫩的娇花相比呢?

    赵菁有些懊恼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她一向是独立自主的人,如今怎么会有这些想要依赖人的心思。她挥去脑中不该有的想法,笑着朝大妞喊道:“大妞走慢一点,当心摔跤。”

    然而自己还是慢了一拍,大妞跑到路口,跟从巷子里转出来的人正好撞了个满怀,小姑娘一下子就跌倒在了地上。

    赵菁吓了一跳,急忙跑了过去,当她走近时才发现,对面的人是沈从才。

    大妞看着地上被摔坏的美人不敢吭声,赵菁扶了她起来,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开口道:“大妞先带着弟弟回家,我和这位沈大人说几句话,一会儿我再去买个美人奖励你!”赵菁有一种预感,沈从才是特意来找自己的。

    大妞听了这话,乖巧的点了点头,眼眶里的泪也憋了回去,赵菁目送两个孩子回去,见他们走远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着他们喊道:“别告诉你爹娘是沈大人来了。”

    沈从才站在一旁看着赵菁,她依旧谦和有礼,端着温婉的笑容,只是这笑中,似乎少了原先的几分凌厉和自信。

    “你故意这样说,是怕你的兄嫂知道后,出来打我一顿吗?”沈从才淡淡的开口,扭头看赵菁,神色中透着几分复杂。

    “原来沈大人也会开玩笑,我以为沈大人永远都是那副严肃的公事公办的样子。”赵菁也跟着打趣了一句,其实沈家退亲,她一点儿也不在意,所以对于沈从才,她也没有什么大意见,只是作为一个被退亲的女子,赵菁也想听一听沈从才的理由。

    “我今日来,是想来问问赵姑娘,你……还愿意嫁给我吗?”沈从才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赵菁。他第一次见到赵菁的时候,只知道她是太后娘年身边当红的宫女,第二次受命去送银票的时候,他才开始慢慢得知,赵菁大约是摄政王看上的女人。

    可是以摄政王的雷厉风行,若真是他看上的女人,断然不会让她出宫,流落在这样的市井之地,饱尝贫苦百姓的艰辛苦辣。所以,沈从才第三次遇见赵菁的时候,他才会动了心思,想要娶她为妻,这样秀外慧中的女子,若是错过了,这辈子他不会遇上第二个。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除了摄政王,他还有别的对手。

    赵菁停下脚步,视线平静的看着沈从才,最后笑着道:“沈大人,如果你莫名其妙的被退婚了,而退婚的那名女子忽然来找你,问你还愿不愿意娶她,你会怎么回答?”

    赵菁不等沈从才回话,只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沈大人,我原先答应嫁给你,也并非是没有私心的,所以你不必觉得内疚,也许我们只是没有缘分而已。”赵菁不想欺骗沈从才,可她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她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的拧着手中的绢帕。

    “我知道,你是被人盯上了,想早些脱身对吗?”沈从才盯着赵菁,天色已经黑了,街巷里昏暗的光线照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他顿了顿,上前一步走到赵菁的跟前,继续道:“我今日来,就是想问你一句,你若还想脱身,我明日便来下聘,退婚之事是我父母所为,并非我的本意。”

    赵菁退后一步,垂眸朝着沈从才福了福身子,淡淡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大人何毕为了我忤逆双亲,我身陷囹圄,早已不知如何脱身,多谢沈大人关心。”

    沈从才的视线渐渐褪去了方才的几分热切,有些失落道:“是我没能拦住父母,让你白白受了这样的屈辱。”

    赵菁垂眸不语,过了片刻才开口道:“时辰不早了,沈大人还是请回吧。”她的口气清淡,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沈从才叹了一口气,情绪有些复杂的看着赵菁,最后才开口道:“赵姑娘保重,最好对国舅爷多加提防。”

    赵菁对着沈从才离去的背影愣了半日,才弄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这几日魏明箴都没有出现在赵菁的眼前,然而他却暗中破坏了自己的婚事……

    赵菁轻抚了一下额头,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比起摄政王,神出鬼没国舅爷魏明箴似乎让自己更加没有头绪。

    “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这么舍不得你就答应嫁给他啊,嫁进去,好歹也是个少奶奶!”

    赵菁回过头,看见魏明箴斜靠在墙头,巷子冗长幽深,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及长,他的神色带着几分放荡不羁,一双桃花眼落在自己的身上。

    “国舅爷既然这么说,那为什么还要暗中动手脚呢?”赵菁实在弄不清魏明箴的想法,她是个严肃的人,对魏明箴这样吊儿郎当的人没有半点的好感。

    “我是怕你嫁了过去后悔,做人后妈可不容易,养别人孩子,到头来自己什么都捞不到。”魏明箴说到这里,眼神忽然黯淡了几分,可他瞬间又笑了起来,轻佻的站直了身子,走到赵菁的跟前:“你这几天怎么回事,都没见你出门?”

    赵菁心下一紧,问他:“你派人跟踪我?”她什么都不怕,就怕那日在摄政王府的事情被人知道了。

    “我前日才和老祖母从法华寺斋戒回来,才没那样的闲工夫。”魏明箴看了赵菁一眼,皱了皱眉,啧啧道:“你瞧瞧,我就几天不在京城,你又瘦了一圈,还说不是想我的……”

    他说着就要靠过来,一副和赵菁亲密无间的样子。赵菁急忙往前走了两步,停在方才捏糖人的摊子前头,蹲了下来。

    “老板,这个美人我要了。”赵菁正打算付银子,谁知道却被魏明箴给抢先了。

    “这明明是我先看上的。”

    “你又没说,当然是谁先付钱就是谁的。”魏明箴递上了铜钱,把那美人拿在手中。

    赵菁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对摊主道:“老板,那你再给我捏个美人吧。”

    摊主一脸为难道:“姑娘,这可对不住了,捏美人的材料用完了,我给你捏个将军如何?”

    赵菁听见将军两个字略略脸红,站起来道:“那算了,我明日再来。”

    答应过大妞要再给她买个美人,赵菁心里始终过意不去,看着站在一旁没有半点要走的样子的魏明箴,赵菁忍不住问道:“你一个大男人,要个美人做什么?”

    魏明箴拿着美人糖人若有所思,最后转过头来,嘴角勾着一丝浅浅的笑,对赵菁道:“我父亲说过:我的生母是一个绝世美人。”
章节目录 第0052章
    魏明箴送了赵菁到门口,有些不明所以的摸了摸脑门,眨着一双桃花眼问赵菁:“本国舅真的看上去很差吗?为什么你就一点儿没有喜欢我的样子?”

    赵菁被他问的哭笑不得,其实魏明箴虽然花名在外,但细数起来,他家中似乎也只有一房妻室,只是时常流连一些青楼酒肆,在莺莺燕燕中也颇有人气。在赵菁看来,年少成名的探花郎,大约是有些不甘寂寞。

    “那我也问你,我一把年纪,比你还虚长了两岁,你又为什么要盯着我不放呢?”赵菁看着魏明箴,她想知道答案,在宫里的这十多年,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魏明箴,他们仅存的交情,就是偶遇的时候,赵菁恭恭敬敬的福身,喊他一声“国舅爷”。

    “这……”魏明箴其实自己也没有想过,是什么时候对赵菁有这种感觉的,他年少时出入宫廷,就时常看着赵菁在永寿宫和麟趾宫来回走动。宫里的宫女没有几个不想入自己眼的,只有赵菁对自己永远是这样冷淡,他起先觉得这是赵菁欲擒故纵的伎俩,可最后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人家对自己没有擒的想法,更别提什么故纵。

    可越是这样,他反倒陷得越深,逢场作戏,美人在怀,这都是他手到擒来的事情,到了赵菁这里,她软硬不吃、滴水不漏,让自己无计可施了起来。

    魏明箴苦笑,他不知怎么回答赵菁,赵菁便笑了笑道:“国舅爷若是连这个都弄不清,又谈何喜欢我呢?国舅爷与其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倒不如好好辅佐皇上,让他能成为一个真正为国为民的好皇帝。”

    “你说这些就无趣了。”魏明箴偏过头去,心不在焉的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糖人塞到了赵菁的手中,“美人送给你。”

    赵菁本想推拒,可一想到答应过大妞,便接在了手中,对着魏明箴福了福身子,送他离去。魏明箴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对赵菁道:“你若真的想嫁人,也用不着这般着急,天底下的好男人多的是,就比如我。”

    赵菁苦笑了一声,看着魏明箴的身影远了,推门进了院子。

    日子一晃便又过了好几天,赵菁被沈家退婚的事情也冷了下来,后来赵菁才从袁氏的口中听到了沈家的理由,原是沈从才年后有了升迁,被外放到南边的某地当知县,所以就把原定的亲事退了。赵菁也知道千里做官只为求财的道理,虽然沈从才看着老实,但她们毕竟只见过三次,她也不知道对方真正的为人。

    街坊邻里纷纷为赵菁不能成为县太爷夫人而可惜,袁氏怕赵菁心里难受,私下安慰她道:“什么县太爷夫人,咱也不稀罕,听说南边还闹叛乱呢,万一你真去了,我和你哥还不放心呢,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等你进了侯府当女先生,嫂子慢慢帮你物色,保准找一个更好的。”

    赵菁虽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可惜,可听了袁氏的话还是感动,“嫂子,这事儿不着急,如今有了差事,好歹先让我过一阵子悠闲的小日子。”

    袁氏见赵菁这阵子人精神了不少,心里也高兴,想了想道:“我和你哥商量好了,不让二虎去沈家上私塾了,这样出尔反尔的人家看着就不靠谱,学问再好有什么用,把品性教坏了那就糟了。”

    赵菁听了这话,倒是愣了一下,大人的事情和小孩子没什么关系,况且沈家的私塾也确实是附近不错的,如今年节都过去一大半了,附近的私塾都招满了学生,这时候说不去,只怕赵二虎这一年都要被耽误了。

    “嫂子可千万劝着点我哥,这可划不来,二虎好容易才拜上这先生……”

    赵菁的话没说完,袁氏就摆摆手道:“二虎还小呢,就算今年上不成也无所谓,明年也是一样的,况且你哥哥这两天正打听呢,没准就有消息了,咱手里有银子,不怕念不到书的,就算路远一些,也成。”

    赵菁一时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见袁氏心意已决,便也不多说什么了。

    这日正巧是元宵,赵菁想着那日徐思安说过会派人来接她,心里莫名有些紧张。灯会是在晚上,大白天却也没什么事情,袁氏做了元宵,赵菁吃了一小碗,便回房里换衣服去了。

    袁氏知道她要出门,有些放心不下,反复交代了几句,说好了晚上为她留门,自从出了那日的事情,一家人都小心谨慎了起来。

    太阳下了山,房里有些昏暗,赵菁就着窗外透进来的一丝晚霞的霞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一阵子她憔悴了不少,反倒比在宫里的时候还不如。好在这几日袁氏炖了两只鸡给自己补身子,干瘦的脸上好歹又长出几两肉来。

    赵菁对着镜子上了妆容,她出门见人的时候喜欢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妥帖,不光自己心情好了,也能让别人眼前一亮。只是这几天一直窝在家里,倒是有些时日没动过妆奁里的香粉了。

    敷上了鸭蛋粉、点了唇瓣、描过眉毛、再把腮红拍上,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精神了不少,赵菁吸了一口气,对着镜子挤出一丝笑来。出宫是她自己选的路,就算遇上了一些不顺心的事情,她也不能气馁,日子还要过下去,她还想着要好好报答兄嫂,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赵菁才收拾妥帖,外头袁氏进门道:“妹子,侯府的人来接你了,还是上回那个婆子,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我有那么凶吗?”

    赵菁抿着唇瓣笑了起来,袁氏平常温婉,可市井中的女子若是没有几分彪悍,少不得被人欺负,张妈妈从小就在高门大户做奴才,见的人都是和和气气的,瞧见袁氏这样的,自然觉得厉害。

    “嫂子一点儿都不凶,就是护短的很。”赵菁笑着起身,袁氏从墙上取了斗篷给她,嘱咐道:“早些回来,一会儿你哥下了工,瞧见你没回来又要唠叨。”

    赵菁点了点头出门,外面有些冷,可这种日子不能穿着袁氏做给她的厚棉袄出门,好在自己有件宫里带出来的大斗篷。

    张妈妈瞧见赵菁出来,忙就笑着迎了过去,她细细的打量了赵菁一眼,精气神比起上次瞧见她的时候,果真是好了不少,想来她当时说是病了,是当真病了,如今可算是养好了。

    “张妈妈怎么亲自来了,请个婆子跑腿就成。”天太冷,赵菁看张妈妈穿着杭绸袄子,两个手都揣在袖子里,见了赵菁便忙抽了出来起身行礼。

    “是侯爷让老奴亲自来的,怕别的人姑娘你不认识,不肯来。”

    赵菁心下微微一动,出了那件事情,她必定对什么人都有所防备,没想到徐思安会想到这一层。

    “那我们走吧。”赵菁扶了张妈妈起来,两人出了院门,马车就在门口等着她们。车里放着暖炉,薰得车内暖气氤氲,赵菁解开了大氅放在一旁,手指挽起帘子,往窗外看了一眼,火树银花的街巷,即使不是最热闹的地方,花灯也从街头一直点到了街尾。

    赵菁还是十几年来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眼神中便透着几分好奇,张妈妈笑着问道:“姑娘也是头一次逛灯会吧?宫里的元宵节可没外头热闹!”

    赵菁笑着点头,宫里的元宵节对于她们宫女来说,是忙碌而非热闹,太后若是心情好的时候,会请一些女眷进宫赴宴,若是摊上了这事儿,那她们就没得休息了,别说赏花灯,就算花灯在廊下挂着,她们也没空看一眼。

    “宫里自然没外头热闹,也不知太后娘娘今年有没有设宴。”赵菁随口说了一句,张妈妈也接不上话,宫里的事情她不知道,好在张妈妈天生具有挽救冷场的特异功能,分分钟就改了话题道:“老太太让我问问姑娘,什么时候住到府上来,我原在外头几户人家家里打探过,他们请的女先生,都是从腊八开始休息,一直到来年二月初二龙抬头才正式开课的,姑娘不如在这之前定个日子,我也好派人先去把姑娘的东西搬过来。”

    赵菁的行李早已经收拾好了,她才从宫里出来没多久,除了四季穿戴的衣裳和一些首饰之外,也没别的东西。至于那些教书用的东西,相信侯府必定早已经备齐了。

    “我没什么东西,妈妈倒是不用特意让人跑一趟,等二月初一那一日,我住过来就好。”还剩下半个多月的时间,赵菁想趁着这段时间,把赵二虎的私塾定下来,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孩子连书都没得念了。

    马车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武安侯府的门口,张妈妈下了车,正要扶着赵菁也下来,只听徐老太太道:“菁姑娘坐着吧,老太婆我今儿高兴,也想着出去跟你们疯一把。”

    赵菁没料到徐老太太一把年纪了还有这样的玩心,正想着下车扶她一把,一抬头却看见徐思安扶着徐老太太,往她坐着的马车这边来,赵菁急忙伸出手去,扶着徐老太太上车,抬起眼皮略略的扫了徐思安一眼,他脸上神色肃然,视线从自己的身上一扫而过。

    赵菁也不知为什么,脸颊蹭一下就红了,那日的事情,只怕要成为她和徐思安之间一辈子的尴尬了。
章节目录 第0053章
    徐老太太上了车,紧接着双胞胎也挤了上来,张妈妈带着徐娴坐在后头的马车里,另外还有几辆马车里坐着孙玉娥和一并的丫鬟婆子,小厮们都跟在一旁。

    赵菁见徐老太太今儿穿着深棕绣金撒花褙子,梳着圆髻,头上只带着简简单单的一个镶绿松石抹额,倒是比平常还精神了几分。平日里徐老太太打扮的太过隆重了,赵菁虽然从不好意思说,但也总觉得有些不合适。也怪不得景国公夫人之流瞧不上她,一副暴发户的打扮,站在一群贵妇中间,总有一丝格格不入的感觉。

    “老太太今儿打扮的可真利索,让人眼前一亮。”赵菁这句话真不是恭维,徐老太太这幅打扮,若是光坐着不说话,还真挺有几分老封君的派头的。

    “是吗?是张妈妈帮我拾掇的,我都好些年没出门了,都不知道出门要穿成什么样儿了。”徐老太太被赵菁夸奖,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的笑都带着几分羞涩。

    赵菁左手抱着齐嘉慧,右手揽着齐嘉宝,问道:“宝哥儿、慧姐儿,你们说今儿老祖宗是不是比往日更精神些?”

    齐嘉宝正在吃一块桃酥,小猴子一样啃着,闻言点了点头,抬起头看着徐老太太道:“老祖宗今儿可好看了,头发都比昨天黑亮了。”

    这小马屁精……赵菁忍不住笑了起来,忽然间外头传来了几声马蹄,徐思安的声音就从马车外头传了进来:“母亲,一切都打点好了,可以出发了。”

    赵菁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原来徐思安竟是要跟着一起去吗?赵菁看着徐老太太乐得何不拢嘴道:“那就走吧,我也多少年没逛过灯会了。”

    徐老太太说完,又朝着赵菁道:“菁姑娘也多少年没逛过灯会了吧?以前没进宫的时候,有没有逛过?”

    赵菁晃了个神,反应过来,陪着笑道:“以前小时候就算逛过,如今也忘了,倒是真的多少年没见过灯会了。”

    “可不是,我原本不想出来,安哥儿说一年也就这么一回,错过了又要等一年,想想也是,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看几回灯会,难得他也有这个兴致。”

    “侯爷也喜欢看灯会吗?”赵菁有些好奇了起来,居她对男人这种动物的了解,似乎对热闹的场景并不会特别有兴趣才是,况且徐思安是武将,在军中颇有铁血威名,她实在无法想象,他饶有兴趣逛灯会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种节日,向来是为魏明箴那样两三不着调的人量身定做的。

    “他小时候可不喜欢,从来没看过灯会,我拉他去他也不去,也不知道如今怎么就喜欢了,还劝着我一起出来逛逛,我只当他是孝心了。”

    赵菁听了这话,略略思量了片刻,徐思安确实是个孝子,从他不眠不休从边关赶回来只为看一眼徐老太太便可以看出。景国公夫人刁难,他原本可以不用理会,可他愣是让自己带上一顶绿帽子,也不肯让老太太受半点的委屈。

    这样的人,就算不是一个好男人,必定也是一个好儿子。

    赵菁笑着道:“老太太真是有福,侯爷这样孝顺,家里又儿孙满堂的,真是享不完的天伦之乐。”

    徐老太太就喜欢别人奉承她几句,好话谁不爱听呢,赵菁又是会说话的,徐老太太自是高兴的合不拢嘴,只是笑了片刻,老太太忽然就笑不出来了,顿时唬着个脸,失落道:“儿孙满堂是没错,只可惜安哥儿还没个后呢,也不知道啥时候,我才能报上自己的亲孙子,到时候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抱得动呢!”

    老太太变脸比变天还快,看着她又闷闷不乐了起来,赵菁都有些后悔自己马屁拍到马腿上了,看来这拍马屁的本事,她还不如两个双胞胎呢!可自己闯的祸事,总要自己来收场。

    “老太太放宽心,侯爷还年轻呢,如今才刚得胜回京,等过一阵子老太太再好好帮他物色几个人选,不消一年半载,不就可以抱孙子了吗?”古时候的人也没有什么避孕一说,只要娶进了门,夫妻双方没什么问题,头一个月怀上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老太太听了这话,果然脸色又好看了几分,笑着道:“菁姑娘说的也对,只是安哥儿终究还是被耽误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哪个知书达礼、又聪慧能干的姑娘能不在意他头上那顶……”老太太说到这里,忍不住又难过了起来,说着说着眼眶都要红了。

    赵菁这下也没辙了,这话题怎么就给自己偏到了这儿来了呢,明知道这件事情对于徐老太太来说是个死穴,赵菁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拧着秀眉安慰道:“老太太您放心,侯爷人这么好,明眼人谁不知道这回是景国公府理亏,连太后娘娘都发话让把侯夫人葬回景国公府祖坟了,这事情和侯爷没关系,侯爷还是清清白白的。”

    老太太听了劝,略略好了一些,压了压眼角的泪,算是把心情给收拾住了。赵菁略略松了一口气,方才一着急,身上都起了汗,这马车里又热,她觉得有些闷。

    赵菁用手指微微挑来一侧的帘子,朝着外头看了一眼,她不看不知道,一看却吓了一跳,徐思安骑着马,就跟自己的马车并排走着。他们两人只隔着一道帘子,不过几尺的距离,大街上虽然车水马龙的,可方才她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他听去了多少。

    赵菁手一抖,急忙放下了帘子,莫名心虚了起来。

    这事情和侯爷没关系,侯爷还是清清白白的……

    徐思安从来不在意外界的流言蜚语,可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欣慰的勾了勾唇瓣。她原来是这样看自己的,那自己在她的眼里,大概也算不上太遭。

    心情莫名愉悦,冰冷刺骨的寒风似乎也变得温暖柔和了起来。徐思安清了清嗓子,挥动马鞭走到前头去,赵菁听着那马蹄声往前头去了,又小心翼翼的掀开了帘子,朝着不远处的背影看了一眼。

    威武英俊、顶天立地,可惜离自己远了点。赵菁叹了一口气,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和双胞胎玩起了猜拳的游戏。

    石头剪刀布,大手抱小手,娃儿们有时候并不期待你带给她们很多,他们其实很容易满足,唯一需要的就是长辈们的耐心陪伴。

    徐老太太见两个双胞胎玩的哈哈哈大笑,也跟着来凑热闹,看了一眼就觉得无聊,一个劲摇头道:“这有什么好玩的?平常也没见你们跟我也这样热络的。”老太太的话中还隐隐透出几分酸溜溜来。

    赵菁捏着两个双胞胎的小手,笑着对徐老太太道:“老太太抽空多陪着他们些,他们自然就只粘着你了,奶娘丫鬟固然都是尽心尽力的,可逼近不是至亲,他们如今只剩下老太太能倚仗了,将来也要指望着老太太呢。”

    齐家的长辈都去世了,要不然也不会把孩子送到武安侯府来,齐嘉宝和齐嘉慧的将来,真的就指靠徐老太太了。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只满不在乎的笑了笑,甩手道:“我年纪大了,靠我也靠不住,还是靠他们的舅舅靠谱些,等安哥儿给他们找一个称职的舅妈,我也就老怀安慰了。”

    老太太话题一转,又回到了徐思安的婚事上头,任凭赵菁脑袋瓜转得再快,她也扛不住了。

    这时候,宝哥儿忽然就抬起了头,一双眼珠子亮晶晶的看着徐老太太,问道:“老祖宗,就不能让菁姑姑当我舅妈吗?”

    齐嘉宝一提议,齐嘉慧顿时举双手赞同,一个劲点头道:“老祖宗,我也要让菁姑姑当舅妈!”

    赵菁急得一头冷汗,脸色都由通红变成了苍白,可她又不能训斥孩子,他们还小,不过就是童言无忌罢了。

    幸好徐老太太是过来人,瞧见赵菁脸色不好看,只装作唬着脸道:“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呢?你们菁姑姑还是黄花大闺女呢!乱说话当心嘴里长针眼!”

    齐嘉慧被一吓唬,立马就闭嘴了,齐嘉宝却不同,男孩子胆子大,没把他给吓住,还笑哈哈的对老太太说:“老祖宗你又骗人,舅舅前几天长针眼,你还说他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才会长针眼,才不是乱说话呢!”

    赵菁低下头想了片刻,徐思安前几天长了针眼?那他到底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那一夜的事情忽然在赵菁的脑中炸开,徐思安虽然没有动过自己,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看过……什么不该看的?
章节目录 第0054章
    马车不多时便到了朱雀大街,这里是京城人元宵赏灯的第一去处,马路宽阔、花灯种类繁多,来的最多的,就是京城的豪门贵胄人家。

    虽然赵菁听宫里老太监说起过,京城每年花灯最好看的地方,是在长乐巷里头,只是赵菁听了那名字,已多半猜到里面到底是做些什么生意的。

    马车到了路口便进不去了,赵菁扶车起身,先扶着老太太出去,才撩开帘子,就瞧见徐思安已经在外头等着。她小心翼翼的扶着老太太下去,又把双胞胎抱出来,徐思安便从她的手中接过两个孩子来。

    等到他们都下车了,车上就只有赵菁一个人了,丫鬟婆子们这时候都围着各自的主子转,没人在赵菁的跟前,赵菁扶着车厢踉踉跄跄的下来,一只布满了老茧的大掌忽然伸到她的面前。

    她见过很多男人的手,细滑绵软如小皇帝、修长白净如魏明箴、厚实有力如摄政王。可徐思安的手和他们的都不一样。这原本应是一双握笔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可他如今被兵器磨光了柔软,变的粗糙、坚硬。赵菁迟疑了片刻,把自己的指尖搭在他的掌心,借着力道下车。

    算不上美好的触觉,可也没有想象中让人不安,不过就是虚扶了一把,只是一种礼节而已。赵菁一个劲的说服自己,才下了车,就急忙收回了手。徐思安五指一握,掌心的柔软已经不见了,就像赵菁从未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一样。

    看着她迅速端着笑脸迎向众人,徐思安的心里微微有些失落。反正那一夜抱也抱过了,这小小的一握,就不用再耿耿于怀了。徐思安很快说服了自己,跟在赵菁的身后走向人群。

    “我都多少年没来过灯会了,怎么那么多人啊……”徐老太太看着大街上的人山人海,头都有些大了。赵菁想了想,老太太终究是上了年纪,人这么多,万一挤散了倒不好,便笑着道:“醒月楼就在前头,我们一边逛一边过去,等到了哪儿,老太太进去坐坐也好。”

    “也好也好,我都好久没出门了,这么多人,都不知道往哪儿走去。”老太太说完,孙玉娥便笑着上前来,扶着老太太道:“老祖宗,我带着你走,这里人多,你可跟紧了。”

    赵菁方才没在意孙玉娥,想来她是坐在后头的马车上,此时她才抬起头,看见徐娴闷闷不乐的站在一旁。这孩子也是,这么好表现的机会,她又不动了。

    徐娴朝着赵菁看了一眼,撇了撇嘴低下头,看着又像是受了委屈,赵菁便笑着道:“老太太还是跟着张妈妈走好些,大姑娘只怕也不长来外头,街上人多,走丢了就不好了。”

    徐老太太连连点头,又嘱咐两个抱着双胞胎的奶娘道:“你们好生跟紧了,要是走差了,就去醒月楼等着,别乱跑,孩子一定要抱在手上,别让他们自己走路。”

    两个奶娘一一答应了,一行人正要开路,徐思安忽然从后面走上前来,从奶娘手里,一手接过一个娃儿,左右亲了口道:“母亲不必担心我们,玩自己的去,宝哥儿慧姐儿我们带着呢!”

    赵菁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光天化日的,哪里来的“我们”?她左右看了一眼,唯有自己,站得离徐思安最近。

    “舅舅你累吗?”慧姐儿拿着帕子替徐思安擦脸,嫩生生的小肉手在他脸上晃来晃去的,徐思安却是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伸着脖子去顶慧姐儿的小手,慧姐儿咯咯的笑了起来,小肉手一松,手绢就掉到地上了。

    赵菁就在他们身后跟着,便走上前去,帮他们把帕子捡了起来。地上不脏,只是沾了些灰尘,肯定是不能再用来擦脸的。

    慧姐儿嘟着嘴巴道:“哥哥你有手帕吗?舅舅累了,流汗了!”

    “我是男子汉,我才没有这种东西。”宝哥儿对慧姐儿的提议不屑一顾,慧姐儿顿时委屈的撇了撇嘴,可怜兮兮的看着赵菁道:“姑姑你有手帕吗?能借给我吗?”

    手帕……自然是有的……可你借去了是给那人擦汗的,这就……

    赵菁迟疑了片刻,咋办?拒绝了似乎很无情,不拒绝又这样尴尬。

    “姑姑……”慧姐儿忽然张开了双手,往赵菁身上扑了过来,赵菁忙不迭就把她抱住了,苦笑了下,把自己的帕子递给了她。

    不过就是一块帕子而已,自己到底在矜持些什么,又不是让自己去给他擦汗。赵菁才想完这一句,谁知道慧姐儿够了半天,忽然转身把帕子往她的手中一塞,眨巴着眼睛道:“姑姑你替舅舅擦擦吧,我够不着。”

    怎么够不着呀?我抱着你,你替他擦,明明都已经擦到了……赵菁才想辩解几句,小丫头片子两腿一蹬,从赵菁的身上滑到了地上,牵着赵菁的手让她往徐思安那儿靠。

    方才徐思安一手抱着一个,如今慧姐儿下去了,他便让宝哥儿骑在自己的脖子上,站在人群中央,瞧着有些鹤立鸡群的样子。赵菁偷偷的把帕子藏到了袖中,抬头笑着道:“今儿的灯会可真热闹。”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慧姐儿让她擦汗,她总不能真的动手吧?

    “嗯,热闹。”

    徐思安附和了一句,然后又是长久的冷场。其实他也想跟她多说几句话,可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况且还有两个小娃儿在身边,万一不小心被他们听去些什么到处乱说,那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赵菁一时觉得无聊,好在路边除了有卖花灯的,还有卖糖人、卖冰糖葫芦、卖炒栗子的。赵菁便也渐渐的把那种尴尬给忘了,一门心思的带着孩子们个个摊子前面转来转去。

    她出门时候也带了一些碎银子,可一到摊子跟前,孩子们还没看中哪个要买的,徐思安就已经掏出了钱袋来。赵菁便也没有把自己的小荷包拿出来,她那几两碎银子在徐思安的大荷包跟前压根不够看的。

    “小娘子好福气啊,这年头争着付账的男人可不好找咯!”摆摊的大叔同赵菁打趣,她虽然看起来年轻,但也有二十五了,怎么看都足够做双胞胎的母亲了。

    况且徐思安又是这样的年纪,他们四个人站在一起,可不就是恩爱的夫妻带着一对孩子逛灯会呢!

    “就是就是,还生了这么一对儿可人的龙凤胎,真是前世烧来的高香呢!”

    赵菁听着打趣脸都红了,又不好意思当场解释,便偏头看了徐思安一眼,他倒好,好想完全就没有听到这些话一样,依然漫不经心的四处看看,完全没有被议论之后该有的反应。

    赵菁一下子觉得自己太较真了,反正大马路上,谁也不认识谁,过了今天谁还记得今晚的事情。她笑着接过了摊主递过来的炒栗子,牵着慧姐儿的手继续看别的摊子。

    “义父,你把老祖宗拉了出来,也不陪着她逛逛,竟然在这边晃悠什么呢?”

    赵菁停下脚步,远远的看见孙玉娥甩开了老太太,往徐思安这边来。

    “你去陪着老太太,不要乱跑,一会儿早些回去。”徐思安的语气带着几分命令,跟孙玉娥说话也跟下属说话一样。

    “人家不想一直陪着老太太嘛,人家也想陪义父一会儿。”孙玉娥撅起了唇瓣,眸中透着几分少女的娇羞,小心翼翼的看着徐思安。赵菁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司马昭之心,大约也只有老太太还被蒙在鼓里,徐思安,他会不知道吗?

    孙玉娥的话才说完,徐思安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他甚至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孙玉娥就吓的变了脸色,一路垂着脑袋走了。

    赵菁此时正好收回视线,却意外的和徐思安对上了眼神,她的心扑通一下漏跳了一拍,牵着一对双胞胎道:“走,我带你们去醒月楼歇一会儿。”

    醒月楼里也是人满为患,好在赵菁有脸面,朱姑姑把她平常会客的一间小客厅留给了他们。瞧着奶娘们抱着齐嘉宝齐嘉慧进去,朱姑姑拉着赵菁的手,两人走到角落里小声道:“那对龙凤胎就是齐将军的儿女吗?”

    赵菁见朱姑姑看着他们的眸子都红了起来,心道这也是一个痴人。

    “正是呢,老夫人很疼他们,侯爷也对他们视如己出一般。”赵菁不知道说什么,唯有说些好话,让朱姑姑宽心。

    醒月楼不接待男宾,因此徐思安并没有进去。虽说街上人多,但夜深了,外头还是风大,赵菁沏了一杯热茶,送到门外去。

    徐思安正双手负背站在醒月楼的招牌之下,扭头时候瞧见赵菁端着红漆雕花的小茶盘出来,她今天穿着蜜合色的小短袄,底下是嫩黄的挑线裙子,竟是和那日一模一样的装扮。

    醒月楼华灯璀璨,照得四周金碧辉煌,徐思安恍惚间愣住了,他凝眸看着赵菁,她颦眉蹙宇、风髻雾鬓,一颦一笑都美如画一般。
章节目录 第0055章
    “外头风大,侯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赵菁双手托着小茶盘,嘴角带着几分温婉笑意,水汪汪的杏眼在花灯下越发璀璨了几分。

    徐思安盯着她的视线没有动,伸手接过了她递上来的茶盏,忽然有一种举案齐眉的错觉。

    茶色清淡,上面没有一丝的浮沫,入口馨香。徐思安不是第一次喝赵菁沏的茶,但心里却觉得一次比一次好喝。

    赵菁拎着茶盘站在徐思安的身边,抬起头看见天上皎洁的月色,华灯如昼,照在她的脸侧,她低下头轻声道:“小孩子要多带他们出来玩才好,老是闷在家里也没意思,老太太太宠着他们,将来脾气就会骄纵。”

    徐思安勾了勾唇角,眉宇微舒,她还没到府里来呢,就已经开始尽女先生的职责了。

    “她们的事情以后就交给赵姑娘了,本候实在难有闲暇顾及到这些。”徐思安喝完了茶,轻轻盖上茶盏,赵菁急忙半蹲下身子将茶盘托到了他的跟前,低垂眉宇,动作细致的接住了。

    她以前在宫里就是小皇帝跟前贴身服侍的宫女,察言观色无不细心谨慎,这些事情做起来得心应手,可徐思安却觉得有些不习惯。他的身边从来都没有一个如此体贴入微的人,好像自己只要动一动眼皮,对方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一样。

    徐思安清了清嗓子,转头四下打量着路上的行人,方才只顾着陪孩子们玩了,也不知道赵菁喜欢些什么,什么东西都没有买,她在宫里当了十多年的差事,只怕这也是头一回看花灯吧。

    “你喜欢什么?”

    “嗯?”赵菁托着盘子正要进门,忽然听见徐思安问她。她脸颊微红,愣了片刻才道:“我没什么喜欢的,侯爷自己逛逛去吧,我上楼招待老太太去。”

    徐思安皱了皱眉,心情有些失落,他第一次这样诚恳的想要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就被人无情的拒绝了。看着赵菁逐渐远去的背影,徐思安的表情有些复杂。

    赵菁上了楼,还没走到朱姑姑小客房的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她今儿这一路上可是把老太太给弄的不顺心了好几回,难得朱姑姑有这个本事,又让老太太哈哈大笑了起来。

    赵菁到了门口,转去一旁的小茶房沏茶,她端着茶盏进去,就听见徐老太太在哪儿说:“朱姑姑,你人脉广,认识的人多,这事儿我可就托拜你了,我虽出身差了些,可脾性还算不错,当老婆婆也没那么差劲,你若是有年轻漂亮又好生养的姑娘,可得先告诉我一声。”

    徐老太太真是走哪儿都忘不了这一茬啊,家有一子尚未娶亲,对她来说真是一桩天大的事儿。赵菁忍笑进去,一一换了一盏茶,只听朱姑姑笑着道:“老太太放心,从来都是有剩女没剩男的,侯爷年轻有为、俊逸非凡,这样的男人往哪儿找去?如今侯爷才刚回京,各家的千金自然是要先观望观望的,等过了一阵子,她们看的差不多了,您老就等着侯府的门槛被求亲的踏破了吧。一进门就是正二品的侯夫人,又有您这样和气的婆婆,也没有原配留下的女儿,上哪儿找这样的好亲事去?我要是年轻个十来岁,我就先忍不住了。”

    姜还是老的辣,比起朱姑姑说的这些,赵菁之前劝慰的那些话倒是显得太没诚意了。赵菁换好了茶,从奶娘那边牵着齐嘉宝和齐嘉慧走到朱姑姑的跟前,拉着他们的小手道:“叫朱姨娘。”

    小孩子乖巧,你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两个娃儿便糯声糯气的喊了朱姑姑一声“朱姨娘”,朱姑姑高兴的眉梢都笑出了皱纹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笑着道:“什么姨娘不姨娘的,今儿我高兴,也在老太太跟前托个大,恳请老太太赏个恩典,让我认了这一对仙童似的哥儿姐儿当干儿子干女儿如何?”

    朱姑姑说着,便提起了裙子,跪在了徐老太太的跟前。赵菁虽然朱姑姑是这样说一不二又直爽果决的性子,但也没料到她会当着老太太的面儿,就想认下这两个孩子。爱屋及乌至此,赵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徐老太太是个实在的村里人,除了中年丧夫丧子之外,人生唯一的一些不痛快,莫过于难以融入这高低贵贱分明的京城权贵圈。而朱姑姑无疑是这圈子里人人都敬重几分的人,她今日肯给自己投这个橄榄枝,徐老太太自己也没有想到。

    齐嘉宝齐嘉慧打从娘胎出来就没了亲娘,早些年老太太也催着齐将军续弦,可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孩子们才刚过周岁,齐将军就战死了。如今这两个娃养在武安侯府,虽说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可到底少了些什么。老太太想到这里,便觉得有些难受,眼眶忍不住就湿漉漉了起来。

    赵菁瞧着老太太那模样,不像是不肯同意的样子,只是少了一把劲,还需她投个石问个路。

    “老太太,我瞧着姑姑是真喜欢两个娃儿,你们喜不喜欢朱姨娘呢?”赵菁转过头,朝着齐嘉慧眨了眨眼睛,小姑娘最听自己的话,小小的配合一次总行的吧?

    “我、我喜欢朱姨娘,我想让姨娘当我的干娘……我想要个娘……”慧姐儿嘟着嘴说话,说到后面居然忍不住一抽一抽的哭了起来,耸着小小的身子,抽噎道:“老祖宗,我……我想要娘……”

    老太太原本就有几分意动,如今见齐嘉慧这么一哭,这心尖尖都软了几分,只伸手搂过了她,抱在怀里一个劲道:“我的心肝,你可别哭了……你想娘,我也想闺女,这大团圆的日子……”

    老太太的眼泪说来就来,赵菁有些头大,她原本是想帮忙的,可别越帮越忙了。

    “老祖宗,我有个好办法,你可以有闺女,我们也能有干娘!”齐嘉宝仰着头,小眼睛眨巴来眨巴去的。

    老太太听了这话倒是好奇了几分,制住了哭问道:“那宝哥儿说说,你有什么好办法啊?”

    齐嘉宝撅起小嘴想了想片刻,开口道:“我和妹妹认姨娘做干娘,老祖宗认姨娘做干女儿,那不是又有娘,又有女儿了吗?”

    赵菁捂着嘴笑了起来,连徐老太太都顾不得擦脸上的泪痕,拍着大腿笑道:“你这办法确实好,不过这样一来可就乱了套了,我的干女儿是你们的姨娘,怎么又变成了你们的干娘?咱们还是简单些,我就不要闺女啦,等着以后你们舅舅给我找个好儿媳妇就成了,你们两个小的,改口喊朱姨娘一声干娘好了!”

    赵菁听了这话,总算一颗心落到了实处,朱姑姑更是大喜过望,忙起身向老太太福了福身子道:“那我可真谢谢您老人家了,我虽没有缘分喊您一声干娘,以后一定把您当亲娘一样敬着。”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还有几分羞涩,她寻常也不爱交际,也就家里头的下人肯在她跟前说几句奉承话,到了外面,那些长着一双富贵眼的腌臜人,她是理也不想理的,难得朱姑姑肯这样礼遇自己。

    认了干娘,朱姑姑送上了见面礼,小客厅里一片其乐融融。赵菁走到窗口偷偷往下看了一眼,徐思安依旧门神一般是,站在这醒月楼的招牌下。她忍不住笑了笑,想着要不要再给他送一杯热茶,或者还是让他就这样继续站着。

    她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徐老太太站了起来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府了,孩子们都困了。”

    赵菁看时,齐嘉慧已经趴在奶娘的怀中睡着了,齐嘉宝猴在朱姑姑的身上,小脑袋埋在她胸口,样子很是亲密。才头一次见而已,就这样不认生,看来他们之间果然是有缘分的。

    “那我送您下楼。”赵菁亲自上前扶着徐老太太,木制的楼梯有些陡,走上去会有咯吱咯吱的声响。徐老太太道:“难为今儿让你忙了一晚上,回去也早点歇着吧!”

    赵菁点头称是,笑道:“孩子们高兴就好,一年也不过就这么一天,老太太若是有空,也可以多出来走动走动。”

    徐老太太平常不善交际,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没什么人愿意跟她交往,徐思安在婚事上头这样艰难,其实也脱不开这个关系。可赵菁知道,徐老太太除了出身差一些,平常耳根软些,做事不拘小节,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缺点,这样的人若是交往的久一些,自然也会有人发现她的好处,她应该劝着她,让她多和外界接触接触。

    “我就算了,我这一把年纪的,就不出来丢人现眼了。”徐老太太一听这话,果然瞬间就打了退堂鼓,她瞧见那些人就浑身不自在,那些人跟自己多说一句话都跟恩赏似的,她可不喜欢去拿热脸贴冷屁股。

    赵菁见她脖子缩得比乌龟还快,也没辄了,只笑着道:“那以后,我请了朱姑姑多到侯府陪您老人家说说话吧!”

    老太太一听这个,眼珠子倒是亮了起来,一个劲点头道:“这感情好,朱姑姑这个人,我喜欢。”

    赵菁心道:怕马屁老练惊道,能做到润物细无声的人,这世上大约没人不喜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