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光源
作者:叶婉萍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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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1章 睡前故事
    天神寄云书的时候,落下了一滴墨。夜色也就浓稠起来,云山雾罩里万家灯火。

    三小只乖乖在床上躺好,婆婆点着烛盏推门进来,帮他们把被角掖好,用旧了的声音缓缓道来,睡前故事开始了。

    我们所处的大陆是方的,天是圆的。大陆中部纵向是骆驼山,它太长了,而且山峰曲折,把大陆划分成了两半。我们所处的就是水族领地,这里常年刮着柔软湿润的风,土地肥沃,鱼米富饶,一望无际的先知平原像画卷一样展开,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画卷上生活着。山的另一边是火族领地,像他们那边刮的风一样,火族人是滚烫的,进而他们会变得热情或暴躁,但他们大多贫瘠,管理者们想的也是怎么掠夺其他人的资源。所以火族领地又被我们称作犯罪之地。

    但我希望你们记住,不是每一个人生来就是丑陋的,低级的,带着烙印供人歧视的。我们要学会对待平常人都给以笑容,再从这些人里甄别出善恶。

    婆婆这么说的时候,平儿在昏暗的房间里睁开了眼睛,眼光亮亮的,像海里偶尔闪耀的碎银。

    那么,我们两族领地里的风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们的风可不是天然的,它是人为的。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有人领悟了风这种元素,自称风后,一时也有不少信徒,渐渐壮大,成为了新兴族群里的佼佼者。他们在骆驼山的山峰,没人知道是哪一座,但大家都知道他们确实建造了中立之城。那时新兴的族群很多,比如金族,是一群有着科技改变大陆想法的人,真正的人才。但因为火族人的殖民计划,他们几乎都死在战乱里了。

    我要说的龙战就来自中立之城,他是突然冒出来的。估计是天神说大陆上少了一位龙战,然后他就被创造了。也有人说,他是风后的丈夫,无法考证,不过他拥有风后的情报网和扶持是真的。所以他每一次到达的地方,总是火族人预先要侵略的水族领地。起先火族人也不信龙战带着他那一众三教九流就能阻止他们,但几场战役下来,火族人就成了缩头乌龟。

    湾图三年,龙战消失数月。火族人趁此际又出来作乱,战线一直从骆驼山推进三百公里。正在火族人为满足了口腹之欲洋洋得意的时候,捷报传来,龙战绕过八百里火族人的耳目,抄到火族大本营,坐在火族管理者的王座上,翘着二郎腿,让他们写下了永不侵犯的和平契约。

    战乱被终止了,龙战也消失了。没人再见过他,跟着他消失的还有风后。人们都说,他们隐姓埋名成双逍遥去了,也有人说,是不是龙战慢慢老死,风后是为了殉情。但真相没有人知道,雁过留痕,后来人们为了纪念龙战作出的杰出贡献,把骆驼山唯一的断裂口命名为“龙战峡”。

    龙战峡是一片净土,不是说那里安静祥和,而是因为那里根本就没有人进得去。风后在那里设置了风,要是有人想去感受那风,就要做好被风吹得骨肉剥离的准备。老一辈们为了龙战大侠不被后人遗忘,在龙战峡入口处安放了风后的雕像。作为我们这样的尘缘人,更愿意相信龙战和风后是一对灵犀。

    什么是灵犀?三小只都充满好奇的睁大了眼睛望着婆婆。

    灵犀啊,就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人。不管隔得多远,他们的游历里就像有一根线一样,牵着他们遇见彼此,珍爱彼此。成为一对灵犀的人,他们会获得特别的能力。它能让惧怕火焰的人在火焰里舞蹈,能让人读懂动物的思想……它是神秘的,每个人获得的能力各不相同。

    那我的灵犀一定得是洛儿。平儿这么说着,洛儿害羞的往被窝里钻了钻。秋不乐意了,眼睛也不睁,屁,我都没同意呢,我可是她哥哥,你给我老实点。

    婆婆站起来,又给他们掖好了被角,都说了,这都是命里注定的事,谁也不能强求的。今晚的故事到此结束,快睡吧,明天你们就要下水了,争取拿个好成绩。

    烛盏移到门口,婆婆回身把门带上,平儿,睡觉!快把眼睛闭上。

    为什么婆婆总能看到我的眼睛是睁开的?平儿对此很无解。谁让你平日里最调皮。秋在黑暗里转了个身。

    一夜无话,天很快就亮了。

    今天是各家小孩下水的日子。“下水”是方言,官方叫法“水的试炼”,这是被火族入侵之后,管理者为了选拔可造之才以抵御外敌想出来的。这不是平常的类似游泳那样的游戏,作为水族人,水性自不必说,可是在水里能否领悟水元素,这才是选拔的关键。

    下水的场所就在风言城的护城河,各个镇子的小家伙们在家长的带领下陆续集结了。三小只从早晨一直排到晌午,终于快要轮到他们了,不过期间他们并不无聊。他们亲眼看见,有人在水里控制着水元素,把水变成了林雀,猛虎,凶豹……别提有多热闹了,岸上时不时响起叫好声,三小只像来到了偶尔下乡演出的动物乐园。

    一想到接下来自己也要下水去震惊众人,秋有点兴奋,洛儿一脸没把注意力放在这,她察觉到平儿有些紧张。她把手伸过去,主动握住了平儿的手。平儿回过神,看着洛儿的眼睛,心里的石头暂时放下了。

    商秋!监考官点名了,并在秋的额头涂上了增强感知水元素能力的药水,然后是平儿和洛儿。你们在商秋的下一组,说完监考官又给别人上药水去了。

    我能证明我自己吗?秋临近考核反倒有些打鼓了。平儿拍拍他的肩膀,加油,就当是玩来的,你可以的。秋深呼吸了两口,一个鱼跃,沉入水底,接下来就看他的区域水元素能幻化成什么了。

    可能因为想象力的局限,大家幻化出的大多是山林生物。秋的有点不同,是一头象,成年象,它的体积和其他人的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了。人群里有人兴奋的吹起了口哨,监考官看见了脸上也是一片惊讶,着重在秋的名字上画了一个钩。

    秋对自己的表现也有些满意,手里的毛巾在擦干头发,平儿,洛儿,加油咯!记得给我点面子,不要超越我哦。

    平儿心里苦,你一头成年象都够吃半年了,还让我怎么超越啊!嘲笑我们就直说好嘛!

    磨磨蹭蹭的,平儿还是来到水边,摆好入水姿势,一头扎进了护城河。还没沉入水底,平儿就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口中开始吐出大量气泡,四肢也跟着手舞足蹈起来。

    溺水了!他失去意识前,感受到了后背伸过来一双手臂,穿过他的腋下。那人把额头贴着他的后脑,手腕上的图腾若隐若现。
章节目录 第2章 心有灵犀
    固本守心,想象身体是个信号接收器,毛孔都张开,它们能呼吸。平儿安静下来,按之前口述人说的那样照做,但他并不清醒,意识黑茫茫一片,偶尔有棉絮一样的大团红色漂浮而过,像是婴儿在母体里的视界。

    时光漫漫,树静风止,不知道过了多久。漆黑的河面上驶过来一艘大船,然后是水花四溅的声音,有人入水了。

    平儿的意识里开始出现那只图腾,它像早晨的太阳,正在驱散平儿视界里的乌云,空气也疯狂往毛孔里涌入,水流把平儿的头发撩起来,惨白的脸上布满发光的裂纹,嘴巴微张吐出一口气泡,算是醒转了。后背有额头贴过来,那人托举着他的双臂,正把他往水面上领,水草轻轻挂着他的身体。

    感官渐渐复苏,最先活跃的是嗅觉。闻到的是一种黏重的血腥味,让人以为置身修罗场,根本不是泡在什么水里,而是泡在粘稠的血浆,它从你的头顶浇下来,沁人心脾。

    一出水面,平儿脸上的裂纹迅速收拢,一双眼睛艰难的睁开,眼神不复当初的清澈闪亮。月隐星稀,远处停着的船只点了一盏灯,在如此庞大的黑夜里,只能看出它的一丁点轮廓,甲板上有人发射了一支探照弹,万物骤亮。

    河面瞬间变成红色,与之前的感觉分毫不差,这里成百上千的尸体在水中浮游着。刚才挂着他的哪是什么水草,分明是这些尸体对他最后的抚摸告别。不知状况的平儿随意翻开身旁的一具尸体,接着就彻底懵了,这人他认得,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出生入死也在一块。林琨!他喊着这人的名字,但对方已经不能答应他了。他又去看其他尸体,这些人他都认识,甚至能一一喊出这些人的名字。几周前,在随行大队的军帐门外,韩将军,您放心吧,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众将士在这等着你!临行前的话语还在耳畔,那时的阳光正好,风也正好,大家伙儿脸上并不沮丧,水族的军旗迎风猎猎,煞是好看。

    但他们现在睡在这里,深夜的水温可以冻人心。平儿嘴唇发紫,眼睛跟天上的探照弹一样寒冷。

    船慢慢靠近,甲板上的人抬了一条腿踩在栏杆上,身体前倾,一副俯视的架势,像是猛兽前来玩弄已经筋疲力尽的猎物。平儿悲从中来,但军涯生活早已让他没有眼泪,坚毅的脸上虽有些动容,但更多的情绪是——我们称之为复仇。哟,韩将军,您现在不爱哭了啊。甲板上的人发出嘲笑。平儿听见声音,抬头看他。秋还是那样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勾起的嘴角有些邪魅。一人一船,就这样对峙着,气氛在这一刻稍显凝重。身后那人突然有点心疼平儿,把他抱的更紧了,在他的耳边唤他。平儿突然意识到身后的人是谁,他转过身,抱住了她,洛儿,好久不见。

    这一抱,温软,踏实,充满爱。与将士死去的凄凉相比,这一凄凉更显凄凉。

    两人上船,平儿刚站定,就趁秋身旁的壮汉一个不注意夺走了他胯在腰间的大剑,顺势横举,当着秋的面门,全力劈下。秋闪避不及,幸好船舱里伸过来一只巨手,恰恰把这一剑稳稳接住了。平儿本来就身体孱弱,加上困在水中数日,这一剑已是他的强弩之末,像砍在坚硬石头上的力道反弹回来,他握着剑的手青筋必现,但终究还是没能握住,清响一声,剑插在了甲板上。

    洛儿一脸吃惊:“平儿,你误会哥哥了,他这次可是专程来救你的。”

    “救我?!怎么,商秋,不对,我应该叫你天外帮大当家是吧。”平儿有些筋疲力尽,索性想要躺下,但很快被人扶住,洛儿的怀抱永远那么及时。

    “你们别这样了好不好,平儿,哥哥真的是专程来救你的,相信我好不好。”

    “别假惺惺的了!我是军人他是匪!我不需要他救!他认贼作父那天起,我就已经跟他势不两立!商大当家,要杀要剐痛快来吧!”

    洛儿还想说点什么好好劝导他,被秋打断了:“洛儿,你不用说了。你看他还是我们认识的平儿吗。他已经被冠冕堂皇的管理者们彻底洗了脑,满腔的热血都拿去干愚蠢的事情了。”秋捡起甲板上的大剑,抵在平儿手上:“你不是想杀我吗,来,让洛儿发动你的灵犀之力,成全了你那自欺欺人的所谓的为婆婆报仇雪恨。”

    “你们能不吵了吗?婆婆生前一直在说要我们相亲相爱的,你们把她老人家的话当耳边风吗?不管这世界怎么变,我们不能变啊。哥哥已经把天外帮解散了,平儿你也已经不是什么御边将军了,不矛盾了啊。还纠结什么呢,我们不都还是我们吗?平儿,我说的话你都不信了吗?”洛儿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那里偶尔有颗晶莹掉落。

    平儿心一软,在他心里即使再大的委屈跟洛儿的一比都算无病呻吟,语气温柔下来:“信,洛儿,我信。”又转过头,眼神炙热的看着秋:“这些人真的不是你杀的吗?”

    “绝非死于我手,否则我天打雷劈。”发完毒誓,秋又略带感伤的说道:“你别忘了,我也曾是水族人。”

    一时无话,洛儿的呜咽也停止了,只剩岸边的枯草在风里摇曳出沙沙声。天还是很黑,给众人的沉默尴尬以最好的掩盖。远处有只鸟飞过来,落在船舷上。

    “大当家的,时候不早了,我们该撤了。”壮汉走过来提醒秋,天色要是亮起来,水族的士兵就会搜查到这里了。秋从沉思中回过神,点了点头。船舱里刚接下平儿那一剑的人走出来,他太高了,足足是普通人的两倍。在他身边有个小矮子,仿佛是为了刷一点存在感,单手拢在嘴前重重咳了两声:“都过来,绕成一圈坐好。”

    在岸边看过去,那船的甲板上突然发出金黄色的光芒,很快的,光芒又瞬间收敛了。紧接着是一声爆炸,船碎裂开来,火光冲天。船舷上的那只鸟受了惊,反应反倒更迟钝了,扑扇着燃烧的翅膀慌乱的一头扎进河里。

    大陆某处,听上去风声很紧密的地方,有人朝黑暗深处报告。

    墨鸦会给我们带来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