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恺撒终于抵达了千鹤町。他把摩托车停在路边,四下眺望,北望出去工厂云集的地方是崎玉县,南望出去是灯火通明高楼林立的新宿区,这个小镇位于东京都和崎玉县的交界处。此刻刚刚下班,街上渐渐热闹起来,风韵犹存的老板娘站在门口跟熟客打招呼,鱼贩和水果贩都把摊位摆到了街面上,街上弥漫着章鱼烧和关东煮的味道。他张开鼻翼呼吸街上温暖的味道,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人间。
烟盒中还剩最后一根,点燃这根烟深吸一口,恺撒靠在那辆伴他一路的SUZUKIRM250越野摩托上,随手把烟盒扔在风里。这一路上他都靠抽烟顶着,抽得非常珍惜,困得不行了才抽上半根提神……对他来说蹲在高速公路旁边抽烟屁股真是难得的经历。
现在终于到了目的地,不用节省了,大口抽着烟欣赏街上的女孩,感觉真好……虽说放眼看去全无美女,不过对他这个死里逃生的人来说,罗圈腿的妹子们也分外妖娆……活着的感觉就是好。
没抽两口就有人重重地敲他的车头,恺撒扭头一看,居然是个路过的老太太。老太太黑着脸指指他的烟卷,又指指被风吹得满地打滚的烟盒。恺撒灰头土脸地走过去,把烟盒捡起来送进分类垃圾箱,再把香烟摁灭。以前别说抽烟了,就算他把烟灰掸在服务生手心里都没事,对方都会回以灿烂的微笑,脸上写着“少爷你的烟灰从我的手暖到了我心里”,如今他虎落平阳,丢个烟盒都有黑面老太太出来阻拦。可他还是习惯性地对老太太笑笑点点头,表示他对平民百姓的禁烟诉求很理解。
这就是贵公子的行为准则,真正的贵公子不能只在名媛身上表现风度,而是要对一切女性博爱。当你走出蒙特卡洛的超五星酒店沐浴阳光下,忽然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婆过来问你要钱,你决不能面露鄙夷挥手说走开走开,而是要立刻摸出面额足够的钞票,彬彬有礼地递过去。如今的老乞婆当年也可能是名震蒙特卡洛的一枝花,现在的龅牙小妹将来也可能是埃及艳后般颠倒众生的尤物,贵公子是尊重美的人,只要是女性,他们就一概尊重。
恺撒刚一转身就觉得袖子被拉住了,扭头一看还是黑面老太。恺撒带着阳光般的微笑看她,心说我烟都掐了您还想怎么样?老太太从购物袋里掏出一个面包塞在恺撒手里,拍了拍恺撒的手,露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又摸出一盒酸奶也塞进他手心里。恺撒眨巴着眼睛,看着老太太佝偻的背影渐渐远去,又扭头看了一眼摩托车的后视镜,后视镜里的人从脖子到脸都是黑灰,头发脏得黏成一片片,因为一路上寒风扑面居然还流着一点鼻涕……要不是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恺撒都认不出自己来。恺撒很有些惆怅,惆怅着撕开包装袋一口咬掉半个面包。
他一整天没有进食了。
他是在昨天傍晚醒来的,醒来和满舱的鱼睡在一起,渔船飘在海上,西边尽是橘红色的晚霞。
船长勉强能说几句英文,说他们远洋捕鱼归来,在距离海岸很远的地方捞到了恺撒。恺撒当时穿着充气救生衣,腰间系着皮带,皮带上插着沙漠之鹰和“狄克推多”……但赤身裸体。恺撒想了想自己当时的形象,很想扭头跳回海里去。他急中生智编造了一个海难故事,说自己是一艘豪华游轮的警卫,和窃贼搏斗,不小心被推下水,所以随身带着枪械和刀具,至于赤身裸体是因为事发时他正在裸睡。他的航海经验很丰富,对船上的事说得头头是道,最后船长不得不相信他是一位落难的海员……并且诚恳地赞美了他肌肉练得不错。
船长说渔船是要返回长崎港的,到港之后他会带恺撒去找警察,很快就能联系上那艘游轮。“警察”这个词惊到了恺撒,他想起一件要命的事……因为非法入境和持枪恶战整个群马县的警察,他如今是警视厅的头号通缉犯,去警察局是绝对不行的。迫不得已,他在渔船靠近海岸的时候偷回了武器,再次跳进大海,仗着过人的游泳技术跟海水搏斗了三个小时,登上陆地的时候累得筋疲力尽。
这时他又想起另外两件要命的事,他不懂日文,而且没有钱。
加图索家的少爷从没这么抓狂过,曾几何时对他来说世界上没有不能去的地方,不用管那里有没有熟人。走进一座城市就找当地最豪华的酒店,扔出他的黑卡,然后等着人跑前跑后为他服务。可如今他饿得心慌意乱,甚至严肃地考虑过要不要持枪去便利店里打劫个面包。他身上只剩一件值钱东西,就是手腕上那块玫瑰金的潜水表。迪里亚斯特号是在深水中解体,潜水表也已经进水不走了,但玫瑰金的壳子还能卖不少钱。恺撒用它跟路边的小混混交换了这辆破摩托和一身皮衣,那包廉价纸烟也是混混附赠的。
他从神奈川县骑到千鹤町用掉了大半天时间,因为因为看不懂日文路标所以绕了很大的弯子,被风吹得灰头土脸。
他在找一间网吧,那间网吧是学院在日本境内唯一的安全港。
安全港并不是真的港口,而是秘密中转站。学院在世界各地设了几百处安全港,学院付钱请当地的人代为管理。有时安全港会被用来中转某些不可告人的货品,但更多的时候它们是闲置的,如果专员们在国外活动时遭遇危险,就可以前往安全港避难。安全港会为专员争取宝贵的时间,在这期间内诺玛会调配资源组织营救。
来日本前诺玛给他们三个都准备了特别版的《行动手册》,提醒他们在日本境内应该注意的各种事项,其中就有这个安全港。它设置在一个“漫画网吧”里,看字面是既能看漫画又能上网的地方。
拐过路口,恺撒站在粉紫色的光幕中。几层楼高的霓虹灯招牌仿佛顶着夜空,粉紫色的光组成“曼波”这个店名。
“喔,这就是网吧么?”恺撒微微点头,觉得自己人生的经验值又上升了。
之前他对网吧的了解为零。恺撒不太理解为何要有专门的上网场所,在他看来随时随地都能上网你可以光脚踩在沙滩上沐浴着弗罗里达的阳光上网,也可以骑着大象边穿越泰国的雨林边上网,当然你也可以泡在自家的冲浪浴缸里上网刷刷守夜人讨论区里的八卦,只需要一台iPhone、iPad或者笔记本恺撒很少设置自己的网络连接,作为贵宾客户当他走进一家熟悉的酒店时,设备就自动连上了酒店的网络,当他走出wifi的范围时,3G无线上网又自动激活。所以他一天24小时都是保持网络接通的,全世界所有网络设备都敞开怀抱欢迎加图索家少爷的接入。
而高中时代的路明非只能和表弟共享一台从叔叔手中退役的老式笔记本,正常的休息时间里小胖子路明泽都趴在那台笔记本上和女同学网聊,路明非想上网的话就的等到路鸣泽睡着以后再从被窝里悄悄爬出来,用一张毛巾把自己和笔记本都罩起来上网,以免屏幕的光把路鸣泽弄醒了。相比起来网吧的上网环境就是天堂,至少在他付钱的两个小时里那个位子只属于他一个人,他摸着满是烟灰的键盘和鼠标,指挥着他的星际大军从屏幕这头奔向那头,觉得自己俨然是握着权杖的皇帝。
所以恺撒问路明非去没去过网吧的时候,路明非特别缅怀还带着点深沉地说,网吧是个江湖,老大你懂江湖这个词的意思么?恺撒说这个词我懂,武侠小说中的江湖嘛,是你们中国式骑士小说发生的舞台,不同组织的骑士为了各自的理念相互战斗,争夺宝藏、神器和公主,还有种叫秘笈的东西……路明非的本意是说网吧里各色人等出没,感觉藏龙卧虎,大家抽着烟喝着营养快线潇洒的击键,大家都满脸屌爆的神情,满江湖的。但他很难把这层意思传达给恺撒,于是就点了点头说差不多吧,就是老大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恺撒又问那你们去网吧都做些什么呢?路明非说干什么的都有,我主要是玩电竞,高二的时候我们还有个战队。恺撒微微点头,心说他们还聚集在那里战斗。
于是在恺撒的理解里网吧非常神秘它是个集会的场所,年轻人们聚集在一起相互战斗……听起来很有气质,类似中世纪骑士团的议事大厅。
黑金色的玻璃门确实显得很有气质。恺撒登上台阶,门自动打开,左右两排短裙黑色袜高跟鞋的妹子一齐鞠躬:“いらっしゃいませ!”
恺撒心中涌起宾至如归的感觉,他是很多酒店联盟的VIP,入住时常有夹道欢迎的礼遇,n看起来网吧果然是有气质上档次的地方,恺撒在第一印象上给这件网吧打了80分,不足之处是女孩的裙子太短,短得露出了丝袜边,看起来有损格调。不过恺撒刚在飞机上飞机上读了本尼迪克特的《菊与刀》①,了解到日本文化中有色情的一面,因为日本是个太讲究义理和规矩的国家,日本人活得很憋屈,为了求发泄,他们浪起来的时候比世界上其他国家浪出百倍。恺撒对此持宽容的、理解的态度……反正他们意大利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个女孩迎上来。恺撒把校徽递给她,直视她的眼睛。校徽也是秘党成员的信物,安全港的管理者都不是秘党的人,对龙族也一无所知,他们只看信物,信物对了就提供帮助。
“きれいですね,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②”女孩眼睛一亮,甜甜地说。
恺撒满意地打了个响指,觉得对方清楚他的身份了。
五短身材的经理走出柜台来到恺撒面前,一边鞠躬一边叽里呱啦。恺撒完全听不懂这殷勤的胖子在说什么,他急需食物和水,他饿得快要虚脱了,但他委实是日文无能。
“米西?”经理居然智慧过人,猜出恺撒饥肠辘辘。
恺撒欣喜地点点头。
“死立扑?”经理并拢双手放在脸侧,很萌地看着他。
恺撒想了想才明白,经理这是在说英文,问他要不要“sleep”。
“No,nosleep,Ijustwantfoodandthecase.”恺撒尝试用最简单的英语和手势跟经理交流,他所说的case指装备库,每个安全港里都会有一个装备箱,那是一口大型旅行箱,里面装满武器和应急物资。
“AndIneedcumputer,”恺撒比出敲键盘的动作,“computer.”
“哈伊哈伊!”经理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示意恺撒跟他走。
此刻卡塞尔学院的中央控制室里灯火通明,执行部的技术员全体加班,通过互联网搜索凯撒小组的消息。
辉夜姬构筑的防火墙非常强大,她控制了日本和国外联通的所有网关,只要他发觉访问是来自卡塞尔学院立刻就会切断连线。这是一道虚拟的铜墙铁壁,诺玛也无法突破。
但现在掌管学院中央主机的已经不是诺玛了。
几小时前当着所有技术员的面,施奈德和曼施坦因同时把黑卡插入卡槽,旋转操作台上的金属手柄。密集的电火花在操作台表面跳闪,机柜中传出黑烟和焦糊味,这显然是系统过载,远高于标定制的电流涌入芯片组,高温把芯片组的塑胶机板烧毁了。技术员们刚要去拿灭火器,忽然听见风声自下而上进入中央控制室,好像地下室里藏着一架重型直升机。
风声并非来自地下室,而是来自地下50米深处的巨型计算机。那里并排放着几十个机柜,每个机柜里都密集的插着CPU,形成蜂巢般的矩形阵列。
这台超级计算机如同从睡梦中苏醒那样,运转功率瞬时提升到额定功率的800%,网络传输速度提高400倍,浮点运算能力提高1200倍,图形模拟能力提高540倍!
所有芯片都在超频运转,他们的发热量加起来能比得上一台小型炼钢炉,巨型涡轮把高温空气吹上地面。风吼声就是散热涡轮发出的,这台超级计算机真正出全力的时候,a产生的噪音能跟直升机的旋翼相比。所有屏幕的画面逐一切换,都显示同一个少女的脸。她稚嫩而冷漠,瞳孔中变换着深蓝色的字符,最后她的巨幅头像出现在中央大屏幕上,巨大的威压感扑天盖地。
“Eva……现在她取代诺玛成为学院秘书了。”曼施坦因轻声赞叹,“原来这才是学院主机的100%状态。”
“不,她不是学院秘书,她的设计初衷是进攻武器。”施耐德低声说。
技术员们都以敬畏的目光看着屏幕上的少女,他们隐约猜到了这个隐藏的少女人格并非诺玛那样温柔的后勤专家,她具有强烈的进攻性,从苏醒过程就能看出来,Eva在苏醒的瞬间就用高温过载的方式把封锁她的芯片组烧毁了。
“紧急状态,我们需要你的帮助,Eva,需要时间熟悉数据库和芯片组么?”施耐德站在大屏幕下方,仰头和虚拟女孩对视。
“已经熟悉完毕,已经读完列表任务,对辉月姬的进攻从现在开始。”
Eva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巨大的数据流通过全世界各地的网管流往日本,辉夜姬设置的几百个加密锁同时被破解。技术员比其他人更清楚哪些数据流意味着什么,在数据流构成的虚拟世界中那就是千军万马,而那个名叫Eva的少女则是率领着千军万马的王。从这一刻开始卡塞尔学院对蛇岐八家发动了反制。
学院的反制在网络和现实中同时展开,网络上的反制则由Eva带着数以百计的技术员执行,实际派遣出去的专员只有一个,三个小时之前这位名为希尔伯特·让·昂热的专员登上了从芝加哥飞往东京的班机。虽然贵为校长但昂热居然在执行部保留了档案,这意味着他随时准备亲自出动。他的档案号是000001,血统阶级是S。
这个档案号非常特殊。执行部档案编号的前四位应该是专员的生日,恺撒的档案号是112933A,这是因为他出生于11月29号,在这天出生的专员里他位列第33,血统是A。而昂热的档案号中是不标明生日的,他已经活的太久太久了,他的护照不断的更换,护照上的生日一变再变,最初的那个生日已经不重要了。编号中的“1”象征着他的独一无二和不可取代。
曼施坦因得知校长独自奔赴东京之后大吃一惊,强烈要求立刻甄选优秀的专员乘下一班飞机出发,以免蛇岐八家对校长不利。
但副校长神情轻松的拒绝了这个提案:“儿子,我们派出的不是一名专员,而是一支军队,一个人的军队。校长这辈子都是一名攻坚的轻骑兵啊。”
正当曼施坦因感慨世上最了解校长的还是老爹时,忽然看到学校网站发布了重要通知,通知中说副校长暂代校长职责的这段时间里学校全面停课,取而代之的是以强身健体为主题的“女子游泳锦标赛”和以美学教育为主的“卡塞尔小姐选美大赛”……曼施坦因没法不联想到另一种可能,就是无耻老爹暗地里期待校长在这次危险的旅行中挂掉,这样他就可以在学院为所欲为,把学院变成他一个人的后宫。
“还没有恺撒小组的消息?”曼施坦因在桌边坐下。
“有一艘渔船曾向海岸警备队报告说他们在海上捞起过一名金发的海难船员,可这名船员又趁着夜色跳海逃走了,水手们说不清他的相貌,唯一确定的就是他有漂亮的胸肌……见鬼,唯一确定的就是他有漂亮的胸肌,难道日本人看男性也是从胸开始看的么?”施耐德看起来非常疲惫,“之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曼施坦因想了想:“我们换个思路想想,我们在找恺撒小组,恺撒小组也会试着联系我们……对了,你们执行部不是在全世界各地都设了安全港么?如果生还的话,他们第一时间就会前往安全港避难。”
施耐德摇头:“以前我们在日本是有安全港的,但后来撤销了。这些年里日本的事务都由日本分部一手包办,我们本以为不会再用到安全港……”他的脸色忽然变了,“糟了!”
“怎么了?”曼施坦因问。
“出发前给他们的《行动手册》没有更新……手册上仍然标明了那处安全港,可安全港已经失效了。”施耐德起身高呼,“Eva!在地图上把安全港标出来!”
巨幕上显示着日本地图,东京正北部出现了一个脉动的红点。
“失效的安全港位于东京北部名为千鹤町的小镇上,1999年之后就再也没有维护过。”Eva迅速给出了情报。
“见鬼!那里距离新宿很近……如果他们的身份暴露,蛇岐八家很快就能找上他们!”施耐德大吼‘“Eva!想办法侵入那间网吧的内部网!全面监控他!”
几平方米的小隔间里,恺撒摆弄着电脑。
隔间还没恺撒家的浴缸大,地上铺着榻榻米,墙上挂着浮世绘,细颈瓷瓶里插着一支娇艳的桃花。这里跟路明非所说的网吧完全不同,完全没有江湖的阳刚之气,反倒有点阴柔诱惑的味道。来到这里之前经理带着恺撒穿越了细长的走廊,走廊两侧都是窄拉门,看起来这间网吧里上网都是单间③。
电脑是日文操作系统日文键盘,满屏幕的快捷方式恺撒都看不懂。但基本功能上日文版系统跟其他语言的版本没什么区别。恺撒打开浏览器输入“
http://www.cassell.edu
www.cassell.edu”。
这是专员在海外跟学院联络的标准程序,不是通过电话而是访问学院的网站。学院主页上隐藏着一套密码验证系统,通过验证之后就会进入内部网络和诺玛对话。
“
http://www.cassell.edu.jp
www.cassell.edu.jp”,卡塞尔学院的日本语网站,“ERROR404:PageNotFound”。
“
http://www.cassell.org
www.cassell.org”,卡塞尔基金会的网站,“ERROR404:PageNotFound”。
恺撒的输入速度越来越快,但屏幕上始终是那行冷硬的字符串,“ERROR404:PageNotFound”。
学院旗下的所有网站都不复存在,加图索家的网站也一样。恺撒试着登陆运通卡的官方网站,却发现自己那张无限透支的黑卡已经失效了,网站说他的卡号不存在。
他试着下载了一个Skype,想用网络电话打给学院,电话里只有一个冷淡的女声用日语说话,大概是告诉他这个号码不存在。
恺撒傻掉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失去了存在感。他现在在一座日本小镇上孤立无援,没有吃喝没有钱也联系不上本部,甚至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是谁,即便死在这里也只是具无名尸体。他忽然意识到他的自信很大程度上源于他那高高在上的家族,幕后黑手们时刻站在他背后准备着为他扫平障碍,而现在连幕后黑手们都消失了。幕后黑手们找不到他想必也急疯了,加图索家从上到下必然是鸡飞狗跳。加图索家在欧洲的地位不亚于一个皇室,恺撒失踪就等于皇太子丢了。
这种情况下家族只会想到两种可能性,要么他死了,要么他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无论哪种情况都是对加图索家的严重挑衅,加图索家都会立刻着手拟定报复方案。
毫无疑问是蛇歧八家进行了网络屏蔽,蛇歧八家有一台类似诺玛的超级计算机辉夜姬,她能控制全日本的网络,包括电话、银行和互联网。
这帮日本人还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样的暴徒,如果恺撒在结婚旅行的过程中被索马里海盗抓获要求赎金,海盗们绝对会如愿得到赎金,但就在他们放走恺撒清点赎金的时候,就会看见意大利空军的F-16战斗机低空飞掠头顶,把致命的燃烧弹扔下来。这种泯灭人性丧心病狂的事儿加图索家干得出来,恺撒对于自家那些老东西的人品没有任何怀疑……都阴森、霸道、恐怖到了极点。总之只要找不到恺撒,家族就会磨刀霍霍,虽然他们现在还不清楚要对付的敌人是谁,但加图索家的传统一直是这样,管他是谁先把刀磨了,这样找到对方的时候砍起来省时间。
在这种逮谁灭谁的家族中,恺撒其实已经算是性格温顺悲天悯人了。
有人敲门。恺撒把门拉开一道缝,经理端着托盘站在门外,托盘中盛着一盘精致的糯米点心,背后站着一名穿红旗袍的女孩。女孩低着头,额发垂下来遮住了脸,只能看出来身材苗条腰肢盈盈一握。
因为有女性在场所以贵公子的本能立刻发作,恺撒想也没想就把门打开,请经理和女孩进来。小小的隔间里挤了三个人,大家都得背靠着墙,否则就会胸贴着胸。
“Sir,yourfood.”经理把托盘放在小桌上。
十几种比棋子大不了多少的糯米点心盛在白瓷小碟里,有的点缀着绿色的嫩叶有的用桃红色画着花纹。恺撒心想我所谓的食物是那种用嘴去咬的东西,你这是让我用鼻孔来吃么?
女孩撩起旗袍前襟跪坐在恺撒面前,把精美的木盒放在榻榻米上。经理鞠了个躬,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恺撒有点蒙了,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他上下打量女孩,红色的旗袍紧绷在她年轻的身体上,旗袍的双臂双肩和后背都只是一层薄薄的黑纱,高高的开衩中露出网格的黑丝袜来,脚下是白色的高跟鞋。真是一件……纤毫毕现的衣服啊!
恺撒心底“咯噔”一声,心说这鬼地方不对!
中央控制室,巨幕上播放着很吸引人的动画,所有人都在仰望。
年轻的女孩们或坐或卧,姿态撩人。鼠标从她们身上滑过的时候,她们就会站起来扭腰送臀翩翩起舞。这是某个网站的首页,下方还有各种小广告,一个个豆腐块大小的空间里塞满了胸部和翘臀。
“这是什么东西?Eva你好像打开了错误的程序!”施耐德吃了一惊,这种画面委实不该在中央控制室这么严肃的地方播放。
“原本的漫画网吧关闭,建筑物卖给了名为曼波的连锁网吧机构。这是曼波的官方主页,他们是成人网吧,提供女学生陪同上网的特殊服务,还有名为‘靴磨女子’的特色擦鞋服务。”Eva的声音毫无起伏,似乎是在陈述某种无趣的公式定理,“也可以成为软性色情网吧,是符合日本先行法规的营业场所,但他们通常都跟当地的黑帮有联络。”
施耐德狠狠地打了个寒战,这意味着恺撒和楚子航可能会踏进一个被黑帮控制的场所,但他们还以为那是安全港。
“快!我需要那间网吧的控制权!”施耐德大吼,“快!”
恺撒明白了,难怪这间网吧看起来不太对头,空气中透着暧昧,连墙上浮世绘中的仕女都是半裸的。
原本的漫画网吧不知为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彻头彻尾的色情店!难怪屏幕上的图标和壁纸都格外性感,现在连真人都出场了!岂止是一间色情店,简直是色情店中的“超硬派”啊!
经理还问他要不要“死立扑”,难道日本人民浪到这种惊世骇俗的地步?网吧还提供陪睡服务?这他妈的跨行业竞争是要逼妓院关门啊!恺撒满脑子乱糟糟的。
可现在就有一个体态姣好的女孩跪在他面前,情况非常暧昧彼此语言还不通,恺撒不知道她想干啥。他很希望有台手机在身边,这样他就能把手机放在一旁,拍下视频来自证清白。他正在筹办婚礼,这段时间的清白很重要。他得想个辙把这个性感尤物打发走,方法要巧妙一些,贵族不会对任何女性露出厌弃的神色,只要她没有犯下出卖国家、亵渎宗教和奸杀婴儿这种不可容忍的大罪……说实话一般女性努力奋斗也未必能犯下这种滔天大罪。
可应该怎么拒绝一个送上门来的美女而不伤害她的自尊心呢?难道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可惜贫僧吃斋的?但这是路明非能做出来的事,恺撒想不到。,他绞尽脑汁,可习惯的那套高帅富搭讪法都不太能行的样子。日式隔间实在太小,两人呼吸相闻。
“加图索先生么?”女孩问。
恺撒吃了一惊,抬起头认认真真地打量对方:“真小姐?”
居然是几天前在玩具店遇见的麻生真,难怪她进门的时候恺撒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真一直低眉顺眼所以没有照过面。
“是我是我!您怎么来了?”真很惊喜。她刚刚高中毕业,英语在日本人中还算流畅的。
恺撒心说我怎么来了……我骑摩托车过来的……
真上前两步,跟这个异国人重逢让她意外又开心。,回想那个雨夜很像是一场梦。红色的法拉利跑车刺破雨幕飞驰而来,黑色风衣的男人们潇洒地越出跑车,衣底在风中翻飞,露出绚烂的丝绸衬里。但是真给吓傻了,觉得自己打那个求助电话是错误的,这根本就是打开了地狱的门把恶鬼给放出来了。黑道的手段她也耳闻过,表面上看起来彬彬有礼,但得罪他们的人会无声地消失掉,谁也不知道东京的高楼大厦里有多少跟水泥柱子中浇筑着尸体。她真的以为这帮人会把野田寿的手给砍下来,但后来证明这帮看似凶神恶煞的家伙还蛮有幽默感的……事情解决之后,他们集体坐在沙发上看漫画,店里很静谧,雨打在屋顶上噼啪作响。
真从小害怕下雨,雷鸣电闪,雨打在老屋的玻璃钢屋顶上,冷风从窗户的缝隙里一丝丝钻进来。真总是钻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可那晚她居然觉得雨声蛮美好的,特别安心,有那些凶神恶煞的男人们坐在门口,世间一切鬼祟都不敢侵入店里。那些人里恺撒给真留下的印象最深。真只是给他沏了一杯普通的速溶咖啡,可接过咖啡的时候恺撒笑得像是阳光破云。他小小地抿了一口,流露出惊叹、赞赏、喝了这杯咖啡哥这辈子就值了的表情,用蹩脚的日语大声说:“阿里阿多,GoodCoffee!”
其实那只是贵公子的礼貌,只要给他端吃喝的人是漂亮姑娘,恺撒都会毫不吝惜地回报以笑容和赞美。他去亚马逊河流域的时候,漂亮的印第安小女孩给他端来新酿的木薯啤酒,恺撒明明知道这种啤酒是从亚马逊河里直接取水酿造的,连过滤的步骤都省了,可依然无视了导游的劝阻,接过啤酒大声赞美而后一饮而尽……腹泻三日。
拉肚子事小,拒绝美少女的贵公子却会人间失格。,可这一次恺撒警觉地闪身,免得跟真有所接触。虽然只有一瞬,但真看懂了恺撒的惊慌。她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了,也想起了彼此的身份。沉默了几秒钟后她慢慢地退了回去,再度低下了头。,两个人都按着膝盖低着头,长久地沉默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电脑进入了屏保模式,各种大胸少女长腿妇女在屏幕上闪动,各种飞吻各种翘臀。
恺撒从没那么尴尬过,而真应该比他更尴尬,长长的额发下垂,挡住了她的脸。总得说点话来缓和现在的局面,偏偏无话可说。
如果恺撒是个满心骚情的知识分子,就该双眼含泪怒捶榻榻米说社会如此残酷竟把好端端的少女逼到这种下作的地方来谋生!然后凑上去轻抚少女的肩膀说别怕妹子有文化的叔叔我懂得怜惜你……如果是旷世淫贼那就简单了,上前直接推倒,嘴里桀桀桀桀地淫笑,以下省略三千七百八十字……如果是庞贝的话……不用想了!种马老爹就是旷世淫贼!
恺撒心里乱糟糟的,他想对真说我尊重你的个人选择,色情店里的工作也算是工作没人能对你说三道四。我一点都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见鬼这关我啥事儿啊我只是来上网的!你又不是网!
“您还……擦鞋么?”真小声问。
“擦鞋?”恺撒一愣。
“你是来擦鞋的?”恺撒心说你擦鞋你穿得好像埃及艳后色诱罗马执政官安东尼一样。
真打开盒子,里面是各色鞋油鞋蜡和鞋刷、擦布等等东西:“对啊,我在这间店里擦鞋。”
恺撒心说我嘞个去这到底是我想太多还是你们这间店太奇葩,想象一下安东尼被艳后那妖艳的面孔和惹火的身体搞得五迷三道的时候……艳后忽然拿出鞋油和刷子来说安东尼您要不要试试埃及擦鞋,普通擦收您三个铜币,精致擦收您六个铜币,你要是付我一个银币我擦完鞋还帮您做个足底按摩……但他又看了一眼真的服饰,立刻就懂了其中的猫腻。穿紧身旗袍的擦鞋娘,卖点不是鞋擦得多亮而是女孩年轻的身体。难怪旗袍后背只是一层薄纱,女孩蹲下身擦鞋的时候,客人就能借机欣赏她们近乎赤裸的后背,心中有种吧妙龄少女踏在足下的满足感。这还是一间色情店,但没有恺撒想得那么露骨,走的是意淫路线。
“那脱下来我帮您擦擦吧。遇见什么事了么?您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有什么我能帮到您的么?”真低声说。
说都说道这个地步如果再拒绝的话就太过分了,恺撒脱下那双蒙着泥浆的皮鞋放在榻榻米上:“你不用管,我只是来这里上个网。”
东京,新宿区,源氏重工。
贵宾电梯降到底层,源稚生大步而出,樱已经拿着他的风衣和长刀在大厅中等候。
“消息准确么?”源稚生一边穿风衣一边大步往外走。
执行局的车队已经在外面等候,干部们正在把警灯放在车顶上。这是高峰时段,想要穿越车流,最好的办法就是伪装成警察。执行局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三分钟前辉夜姬发出警报,来自学院本部的网络攻击全都对准了千鹤町的一间网吧。那间网吧可能是学院的安全港。”樱疾步跟上,“恺撒他们最可能去的地方。此外我还收到情报,有一艘回长崎港的船捞起了一名落难的海员,我们的人已经跟那位船长见面了,他凭印象画出了那名海员的形象。”樱把一张传真纸递到源稚生手中,“是恺撒加图索没错!如果恺撒生还,另外两个人的生还机会也会大大提升!”
“喔!”虽然不是笑的时候,可第一眼看到那张手绘图,源稚生还是不由自主地苦笑了,“凭借这种图真的能看出那是恺撒么?画面上最清晰的东西是那个人的两块胸肌。”
“结合身高、体重和发色分析,是恺撒没错。至于胸肌,大概是给船长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吧?”
“千鹤町的位置。”
“是东京北面的一个小镇,行政区域上属于崎玉县,但距离新宿区并不远。如果交通通畅的话我们20分钟就可以到那里。”
“问题是这个时间交通怎么可能通畅呢?”源稚生皱眉。
恺撒还活着他觉得宽心很多,但看过神葬所的秘密之后这些人是不能离开日本的,至少在事情结束之前还不行。
“那座镇子太偏了,镇上没有我们的人,只有一个暴走族帮会,名叫‘赤备’。我们正试图联系赤备,让他们先赶往网吧控制住局面。”
“别做这种无谓的事。如果恺撒他们还没有赶到安全港,赤备过去只会打草惊蛇。如果他们已经到了,一帮玩摩托车的孩子能干什么事?他们是学院本科部中最精锐三个人,是狮子中的狮子,别蠢到用一群老鼠去围捕狮子!”源稚生接过蜘蛛切,“你开车,我们先走!”
恺撒还在跟那台电脑斗争。他下载了几个黑客程序,试图绕道海外访问学院的网站。这是最最基本的黑客操作,辉夜姬在监控所有从日本境内访问卡塞尔学院网站的用户,那么恺撒就伪装成自己是要访问芬兰、瑞典、德国或者中国的网站,再从中国的服务器跳转到学院网站去。
搜索代理服务器,ping,等待echo④;搜索代理服务器,ping,等待echo,一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恺撒一直重复这样的操作,但显示永远都是“Requesttimedout”,连海外的代理服务器都被屏蔽了,辉夜姬设置的防火墙远比恺撒想的强大。这种时候他不禁有点羡慕楚子航,楚子航在电气系统和互联网方面的能力都是本科部第一,恺撒以前一直嘲笑他是“工科nerd⑤”,但如果换了那个工科nerd坐在这里,好歹能做点像模像样的黑客操作,可他就只有像傻瓜一样ping来ping去。
“加图索先生是无意中来这种地方的吧?”真跪在旁边给擦好的皮鞋上蜡,有意无意地问。
恺撒这才惊觉在他ping、ping、ping的这段时间里真一直在擦皮鞋,从混混那里换来的一双破皮鞋她居然能擦那么久,好像下定决心要把这双鞋擦成SalvatoreFerragamo。
大概这就是传统的日本女孩,像一幅静物画似的,虽然同处一室,但你不惊动她她也不会惊动你,两人只是偶尔地抬头对眼一眼。
“本来以为是家普通的网吧。”恺撒尽量说得委婉一些,“你知道我基本不会说日语,糊里糊涂地就进来了。”
“其实不像您想的那样啦。”真尴尬地微笑,“这里真的只是一件网吧,只不过卖点是有女子高中生当服务员。我在这里就是擦鞋,有些客人是比较咸湿,擦着鞋就会伸手到背上乱摸,不过我在里面穿了衣服的。”真把领口稍微拉低几厘米给恺撒看,恺撒这才发觉所谓裸背只是个假象,真贴身穿了一件肉色的紧身衣,紧身衣外面再蒙着一层黑纱,看起来好像是春光乍泄。
“这么简单?”恺撒还是不太相信。
“还可以叫女孩陪着上网。那种我就不敢了,离客人太近了,他们会动手动脚。”真小声说,“再有就是打枕头战什么的,我也不敢,我在这里只是擦鞋。”
她说枕头战的时候用的是英文“pillowwar”,恺撒听得惊骇莫名,心说这要在枕头上打的战争那是相当的色情啊!什么叫枕头上打的战争呢?埃及艳后克里奥帕特拉把罗马执政官安东尼给睡了,于是两个人结成同盟共同对付屋大维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枕头战争吧?这么一间网吧里怎么会有这种影响世界格局的大事件?
“就是女孩穿着女仆装,那枕头和客人对打。”真发觉恺撒的神情诡异,赶紧补充解释。
恺撒心说日本人这娱乐当真愚蠢得很,用枕头对打有什么乐趣可言?我和楚子航之间就很有趣,我们每次对打至少也是木刀,高级别的干脆就直接上冲锋枪了!
“那睡觉是怎么回事?经理还问我要不要……睡觉。”恺撒有点好奇。
“就是枕着女孩的腿午睡,一小时收费2000日元,店里管这种服务叫‘高中午睡’,说是帮客人回忆起高中时代课间睡在女朋友腿上的感觉。”真小声说,“这我也不敢,但有的女孩愿意,薪水高。”
“哦哦……原来是这样。”恺撒挠挠头,心说日本人就是闷骚,搞来搞去搞出这么多幺蛾子。
“客人没有给你填麻烦吧?”他礼貌性地问问。
“我戴着这个呢,店里的人都觉得我是有男朋友的人,难缠的客人不会推给我。他们叫我来给您擦鞋,就是说他们觉得加图索先生您是彬彬有礼的人。”真攥起骨节纤细的拳头伸到恺撒面前,中指上戴着一枚细银环。
你有男朋友了?恭喜你。”恺撒记得几天前真手上还没有这枚银戒指。
“是寿给我买的。在这种店里工作,有男朋友的女孩会轻松很多。那些好色大叔会缠着女孩要出去约会,但看到戒指的就知难而退了。”
“玩具店的工作为什么不做了?”
“听说本家的人去过店里,店长第二天就把我辞退了。寿说这间店是他道上的一个朋友罩着的,可以帮我找份工作,所以从前天起就在这边上班了。我可不敢跟奶奶说丢了工作,听说我找到工作的时候奶奶可高兴了,她的退休金只够我们生活,但她又想让我读大学。”真在恺撒面前跪坐,把鞋套在他脚上,用绒布抛光,“要是知道我丢了工作,她又会省吃俭用想存钱给我缴学费了。”
最终还是享受了几分钟的高级擦鞋服务,恺撒不好意思低头,只能45度角仰望天空。
“原来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恺撒有些窘迫,“你跟那个谁……哦野田寿,相处的还好么?”
真点点头:“他追的很紧,每天都来接我下班,大家都相信他是我男朋友。别看他在你们面前不敢大声说话,在这里可算是很威风的人,有他在大家都对我很好。我们伪装成男女朋友。”
她忽然笑了,笑得像只猫,这是恺撒第一次在这个老实女孩的脸上看出一丝丝少女的狡猾来。
恺撒忽然记起源稚生说所谓黑道只是无法在阳光下生活的可怜人,如果能体面地赚到钱,谁还会混黑道呢?野田寿那种咋咋呼呼挥舞球棒的黑道青年,其实私底下也就是个辍学的傻逼。
“寿虽然不是加图索先生您这样的大人物,而且总是说些男人如何如何的傻话,可也和加图索先生您一样是个好人,很努力的想把事情做好,对我也很好。”真说。
“虽然有点意外,”恺撒顿了顿,“不过在这里遇到熟人真的挺开心的。”
“放心吧,我是知道自重的女孩,虽然家里穷,但是还会通过努力来过上好生活的。”真给恺撒机上鞋带。
恺撒心里微微一动,忽然明白了真为什么要拉着他聊天。她在委婉的解释说自己并没有做见不得人的工作,只是穷,穷并不是什么错。恺撒皱眉闪身的一瞬间她的眼睛一片空白,想必是心里狠狠的难过了一下。
难得少有的,恺撒觉得自己做了蠢事。
“鞋带系成这样会不会有点紧?”
“正好,不松不紧。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嗯!只要我能做到的!”真使劲点头。
“我来千鹤町是找一间漫画网吧,里面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箱子。你知道附近有别的网吧么?”
“啊!您没有找错,这里就是那间网吧!”
“喔,我是说那种又能看漫画又能上网的地方,可能比较小比较隐蔽,没有这里这么……豪华。”
“确实就是这里,你说的那间漫画网吧原来就开在这座楼里,但它已经关门好几年了,店面被卖给了曼波,店里的人也都换了。您要找的箱子不知还在不在。”
“见鬼!执行部的行动手册过期了……”恺撒的脸色很难看,千辛万苦一路风尘的赶到这里,才发觉人家早就撤销了。早知如此他还不如随便找间网吧,鼓捣鼓捣和学院联系呢。
“还有件事得拜托你。”恺撒说,“我其实不是本家的人,我只是来这里出差,本家跟我们学院有合作。说起来太复杂了,总之千万不要对人说起你见过我……”
“明白!”真使劲点头,“一定会保密的,对寿也不说!我在电视上看到通缉您的通缉令了,警察也再抓您,还有您的头像,画的还蛮像的。”
“喔,通缉令都上电视了,看起来在日本境内的恐怖分子中我排行真靠前啊。”恺撒嘟囔。
“所以您这样来网吧也是很危险的,一般的营业场所,包括便利店门口都有摄像头,我们这里进出的每个客人都有记录的。只是你看着比较……所以经理也没认出您来。”
恺撒心说邋遢是吧?废话我能不邋遢么?我骑了一天的摩托车牛仔裤都磨破了屁股到现在还疼呢!而通缉令上他肯定是相貌堂堂衣冠楚楚,他这辈子不相貌堂堂衣冠楚楚的时候还真不多。
“这就答应帮我了?你难道不怕我真是通缉令里说的那种暴徒么?”
恺撒有点好奇。他生活里从来不乏女孩向他献媚讨好,他也欣然接受。在日本以外的任何地方讨好加图索家的少爷都是明智的,因为有加图索家站在恺撒背后,但在日本他是个无依无靠的通缉犯。
真迟疑了片刻:“不管怎么样我都相信您,您是个善良的人啊。”
从出生以来恺撒享受过种种赞美种种谀辞,可是记忆中很少被人说“善良”,在真之前,好像只有一个女人称赞过她的善良……那是他已经过世的母亲。
恺撒天生就是一个服从性很差的小孩。基本上是作为魔星降临在加图索家的,虽然很小就被确立为家族的继承人,但连把他视若珍宝的长老都头痛不已,这个孩子实在太顽劣和蛮横了。意大利驻美国大使来家里吃饭,恺撒悄悄摸进厨房把一枚新鲜鱼胆放在大使的沙拉里,大使一口咬碎那枚鱼胆时脸色绿的就跟胆汁一样,恺撒这是报复大使点名要吃羊圈里他最喜欢的那只小羊,那年他才七岁。家族的头面人物在乡间别墅举办奢华的假面舞会,男男女女搂抱在一起慢摇的时候,音乐忽然变成了凄厉的鬼叫,那些穿高跟鞋的仕女们吓得纷纷摔跟头,满地散落她们用来填充胸部的海绵垫子。原因是恺撒不喜欢这些人吵得他睡不着觉。当然最狠的还是他对庞贝的报复。某一天庞贝从外面钓回了妖艳的女明星,两人相拥着奔进卧室拉黑了灯大肆脱衣的时候,忽然看见墙上出现鲜绿色的笔迹,“曾在这间屋子里睡过觉的女人有”,后面跟着一串交际花的名字,最后是,“恺撒·加图索(对,我就是这家伙的儿子)邀请您在这幅画上留名纪念,荧光笔在床头柜里。”
庞贝打开灯,发现这些字写在他最喜欢的那副仕女画上,这是他花费大价钱拍买来的雷诺阿名作。而那位前一刻还在跟他山盟海誓的妖艳女明星愤怒地把内衣摔在他脸上说,你怎么能跟某某那个肮脏的婊子在一起?女明星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庞贝四处寻找这个陷害他的小王八蛋……在储藏室里找到恺撒的时候恺撒跟他冷冷地对视,小脸上一幅死犟的表情。庞贝大声对儿子吼叫说,你要尊重事实不能凭空捏造,你写的那一串名字里我有六个都没睡过!恺撒冷冷地回应说,这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将来总会睡的。
家中的老人们很为这个行事不计后果的继承人担忧,小时候就是那么棘手的魔星,长大了还不得变成魔王么?
唯有母亲不这么看,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坐在恺撒的床边亲吻儿子的额头,轻声说:“世界是很残酷的啊,你这么反抗他是没用的,但妈妈很高兴……我的恺撒是个善良的人啊。”
自己真的有那么善良么?恺撒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就是想把大人的事情都搞砸,搞得越砸越好……你说那个女明星也真是,你要扔老爹你用什么内衣,你脚下不是有高跟鞋么?照着他脑门来一下没事的!
“哈利路亚。”恺撒在桌上画了一个十字,敲下回车键。
这次他接入一个位于瑞典的服务器。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服务器之一,主机隐藏在一座核掩体中,据说从来没有黑客能攻陷它。
界面静止了几秒钟,随后无数行代码冲入简陋的DOS窗口,白色字符以闪烁的速度刷向上方!
成功了,他和学院重建了联系,那些涌进来的字符串是诺玛发过来的电子解码锁,数据流从地球另一侧的美国,绕道冰天雪地的瑞典,涌入了这个准色情网吧的小电脑。
字符全部消失,只留下一个闪烁的名字,“Norma:\”
凯撒强忍着激动的心情输入,“CaesarGattuso,agentoftheDepartmentofImplement,ClassA,fileNo.112933A,IamcallingfromJapan,Iamintrouble.”
“Norma:Welcomehome,Caesar,youareundermyprotection.”
恺撒从没觉得诺玛这么亲切,他特别不喜欢唠唠叨叨的女人,曾在守夜人讨论区里抨击诺玛的性格设定像个“养尊处优的白种中年妇女”,但此时此刻要是真有诺玛这个人站在他面前,他会大力拥抱这个白种中年妇女跟她行吻面礼。重新回到诺玛的保护下对他意味着太多的事情,他得到了情报系统的支援,能从学院账户上支取现金,甚至能临时借调一架直升机来把自己送出日本国境。在连线状态下的专员所向披靡,因为诺玛永远站在她身后,即使他中枪失血都没关系,只要他向诺玛呼救,几分钟后就会看到救护直升机从天而降。
“恺撒:龙源计划失败,目前能确定的生还者只有我。”
“诺玛:日本分部背叛,日本已经变成战场。”
“恺撒:背叛原因?”
“诺玛:这项情报对你暂不开放,你的优先任务是潜伏,你失去过神国的人,蛇岐八家如果知道你生还,一定会缉捕你。”
“恺撒:安全港已经没用了,我得找其他的隐蔽所。我需要一架直升机、一部不被监控的手机、信用卡和五百万日元现金。”
“诺玛:根据日本的空中管制条例,调动飞机会留下记录,蛇岐八家会根据飞行记录找到你。去接你的车已经在路上了,请安心等待,你要求的东西都在那辆车上,你到达安全地点之后我们再联络。”
“恺撒:Gotit.”
不愧是诺玛,在几分钟内就制定出了恺撒的避难方案,连车都派出来了。
真贴着恺撒跪坐,看着恺撒神采飞扬的敲击键盘,便如同演奏钢琴一般。真也很高兴,虽然败犬状态下的恺撒倒也蛮“惹人怜爱”的,不过在真的心里恺撒就适合这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真每每回想那个雨夜,大风吹起恺撒的长风衣,他洒脱地迎着风雨点燃一支雪茄,仰头对天空吹出一口烟雾。他出生于热那亚湾的阳光里,暴风雨都扑不灭他身上的光。
长长的鬓发垂落在恺撒的肩膀上,发丝间带着隐约的檀木香味。借助屏幕的反光恺撒能看到真的脸,两张脸靠的很近,像是情侣们在拍大头照时常摆的动作。
恺撒心说真麻烦啊。
他知道女孩喜欢一个男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状态,会下意识地靠得很近,会跟在那个人身后无声地走动,会在餐桌上特别活泼的说话,又忽然沉默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就是想用说话来掩盖自己的心事。这方面恺撒太懂了,太完美就是加图索家男人的缺点,女人缘总是好的让衰仔泪流满面。有时候恺撒自己都说不清楚怎么就撩动了姑娘的心弦……分明他只是坐在那里发呆,无聊地抠着脚丫。
很少有好姑娘一遇恺撒误终生,虽然她们甚至没机会跟他多聊几句,但将来她们老了,皱纹像是刻过的木头那样深刻,仍会回忆起那年在热那亚湾的海面上,穿着白色船长制服的男孩坐在船头面对落日,默默地喝一杯杜松子酒,海风撩起他金色的头发,桅杆上猎鹰振翅欲飞……他的手在姑娘们看不到的地方无聊地抠着脚丫。
恺撒没有闪开,以免令真尴尬。贵公子就是这样骚包的货色,他们也许心有所属,但还是对女孩们的爱慕来者不拒。他们不断地自我修养,潇洒多金,风度翩翩,立志成为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扮演所有女孩的梦中情人,如果某个女孩很想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看一次日落,他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同意,反正施舍对方一次落日的情愫也不算什么,以后就再见不联系。
这么想来种马老爹浪来浪去的一生倒也不能都怪他。恺撒自己要不是遇到命中相克的母老虎,也会跟老爹一行自诩风流地浪来浪去。
直到今天恺撒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被诺诺给收拾了,诺诺最牛逼的地方就是你永远看不透她。所以恺撒的名言是“每个女孩都是一本书,我最爱诺诺这本书,因为我读不懂。”
一个一眼就能被看穿的女孩有什么意思?就算她对你动了心,她的心也就是一两页纸那么厚的宣传页,翻开来上面写着“我喜欢你”这干瘪的四个字。
恺撒坚持了一分钟,微微挪开一些,看着真的眼睛:“还想继续读书么?”
“想啊!我出来工作就是要攒学费的!”真点点头。
“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会介绍一个人跟你认识。他是加图索教育基金会的负责人,还是意大利佩鲁贾外国人大学的校董,你可以理解为那所学校是我们家开的,是一所不错的学校。那个人会提供你一份全额奖学金,资助你去读书。佩鲁贾是个很美的城市,建在丘陵间,城里的路都起起伏伏,还有很多古罗马时期的建筑。我想你会喜欢的。我会抽几天带你在佩鲁贾转转,顺便介绍我未婚妻给你认识。”恺撒特意提到了未婚妻。
“不用啦,我还要留在家里照顾奶奶。”真赶紧摆手。
“他会给你奶奶也提供一份养老金,带老人家去意大利玩玩也不错哦。”恺撒微笑。
这挥洒自如的一笑,这才是他的完全体啊!风度翩翩有没有?胸有成竹有没有?一掷千金搏美少女一笑有没有?恺撒都被自己的英俊潇洒打动了。
尖利的刹车声从外面传来,显然是一辆高速行驶的轿车在网吧门前急刹车。
“是来接您的车么?”真站起身来,“我出去招呼一下他们。”
恺撒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别出去,来的不是一辆车,是一个车队!”
真竖起耳朵认真听,她甚至能听见不远处商业街上的人声,可外面确实只有一辆车的声音。那辆车在曼波网吧的门口停下,并未熄灭引擎,引擎发出巨兽吼叫般的声音,结合那极其尖锐的刹车声,门外显然停着一辆经过暴力改装的超级跑车,但半分钟之后恺撒的话就被证实了,群兽的呼吼由远及近。那确实是一支车队,跑车中混杂着大排量的机车。
他们围绕着这栋四层楼行驶,从窗户里看出去,狞亮的尾灯像是血红色的蜂群。
网吧门前停着一辆血红色的道奇“蝰蛇”跑车,这是一款极其狂暴的速度机器,价格不到恺撒那辆布加迪威龙的十分之一,但它的引擎排量比布加迪威龙还大,油耗量惊人极难驾驭。布加迪威龙就像一个戴着玫瑰金运动型腕表穿着休闲西装的富家子弟,而蝰蛇则是美国公路上竞速的亡命之徒。玩这种跑车的年轻人往往都会给车辆加载NOS钢瓶,这种钢瓶可以把氧化二氮注入引擎中进一步提升功率,虽然会造成引擎的损害,却会进一步提升跑车的功率,把跑车变成排气管喷火的怪物。
蝰蛇的后备箱打开,少年们骑着摩托车从蝰蛇两侧驶过,从后备箱里拔出不锈钢砍刀和短管猎枪。他们穿着造型夸张的皮夹克,夹克上缀满铜钉,头发染成蓝色、橙色或者绿色,两臂全是狰狞的文身。
那是黑道中的暴走族,而且是“武暴走”。暴走族分为文暴走和武暴走两种,文暴走只是飙车玩,有些文暴走白天有正式的工作,不过是有辆好车,晚上出来飙着玩;而武暴走都是些无法无天的少年,他们通常都辍学无业,聚在一起玩车,也聚在一起打砸抢。他们对警察来说是场恶梦,正正经经的黑道中人通常做事有度,被侵犯到的时候他们才动用武力,而武暴走血气上涌就会拔刀砍砍杀杀。这帮孩子没准什么时候就翻车死掉,所以拼起命来够狠,有时候会为了争抢一个太妹的欢心而杀人。
这些暴走族的装备比一般暴走族要精良很多,他们的座驾包括了杜卡迪Monster、本田CB400、雅马哈XJR400、铃木JMPULSE400、暴徒400、川崎zrx400……这些改装过的重型摩托车发出的吼声不亚于那辆蝰蛇,车身上贴满火焰般的红色拉花,少年们在手中转着砍刀,把车头拉起来仅用后轮玩特技动作,车技也还不错。
“居然被这帮疯子找到了。”恺撒皱眉,“这个镇子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暴走族?”
“镇子附近有一个世界级的赛道,所以这里长年都有一群玩车的人,寿说千鹤町的暴走族比新宿的暴走族还狠,让我千万不要招惹那帮人。”真说。
“这就是蛇歧八家派来对付我的先头部队吧?”恺撒抽出沙漠之鹰,看了真一眼,“害怕么?”
真摇摇头。她是真的不害怕,既不害怕外面的人也不害怕恺撒手中的猎刀和大口径手枪,看到恺撒抽出沙漠之鹰她反而有胆量了,恺撒举枪贴在墙上静静聆听的动作就像电影里那些无往而不胜的男主角,这么帅能杀不出重围么?恺撒心里苦笑,对方人数众多,但他的枪里只有一发子弹,他在进入迪里雅斯特号的时候卸掉了弹匣,只有一颗子弹留在枪膛里。就算他有一挺重机枪也不好办,他总不能对一群半大孩子扫射。这些小混蛋里有的还不满十八岁,就算杀人都不会被判死刑的。
他高速地思考眼下的局面。显然他的位置已经暴露了,但究竟怎么暴露的他还没想明白。蛇歧八家不是傻子,围捕他这种危险目标该派执行局来,可眼下居然是一大群骑摩托车的小屁孩子出动了。
见鬼这只名为Eva的隐藏人格不是来自执行部而是来自新闻部吧?这照片发到守夜人讨论区上能连挂三天的头条!恺撒的头都要炸了。
“恺撒:小姑娘狡猾起来真是最可怕的生物。”
“Eva:你应该叫我师姐。”
“恺撒:师姐饶命。”
“Eva:逃出这里之后再跟我说一次我就饶你。现在,快!”
“能带我去更衣间么?”恺撒转向真。
“没问题!我知道更衣间在哪里!”真使劲点头,“那张照片不会让你女朋友误解吧?”
“会,但是逃出去的话还来得及解释,逃不出去的话就会被判定为跟日本美少女私奔然后殉情网吧了!”恺撒笑着摸摸真的头顶,“所以必须逃出去!”
红色的法拉利599GT0奔驰在夜幕中,樱把油门踩到底,法拉利化作红色闪电,敏捷的在车流中闪过。最高限速是每小时100公里,那些守法开车的人如果不是特别留神那就连法拉利的尾灯都看不到,他们只会感觉到劲风和怒吼从自己车旁擦过,感觉更像是喷气式飞机低空飞掠。源稚生看了一眼腕表,照这样下去他们还要大约十分钟才能赶到千鹤町。
对讲机响了起来:“老大,你还在能对话的范围内么?”
法拉利599GTO只有两个座,夜叉和乌鸦两个就只有丢在后面的悍马里了。平时那辆车也能飙的飞快,但是当樱坐上法拉利的驾驶座时,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恺撒的布加迪威龙或者校长的改装版玛莎拉蒂能盯紧她的尾灯。上了高速才半分钟的工夫,樱已经把悍马丢下一公里了,就快离开对讲机的有效范围了。
“千鹤町断电了!大规模断电,连移动电话公司的信号站都断电了!”乌鸦一边开车一边大吼。
“见鬼!糟透了!”源稚生皱着长眉。
“不……还能更糟!那帮暴走族已经出动了,现在我们打不通他们的电话,所以没法叫停。”
“谁让他们出动的?我说过不用暴走族卷进这件事里来!他们只会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源稚生震怒。
“不知道,夜叉、我和樱都没有命令他们出动,可他们忽然就出动了,必然是得到了情报,可现在还查不出是谁下的令。”乌鸦顿了顿,“老大……其实还可以更糟糕,你要不要接着听?”
“说!”
“我查到那些暴走族的资料了,他们是一个名叫‘赤备’的帮会,成员多数是16到20岁的孩子,里面有些混血种。他们没有什么固定的营生,主要是抢劫和偷车。但那帮家伙非常有钱,买得起名牌跑车,最糟糕的是赤备里的死孩子们都嗑药,他们嗑一种叫LSD的致幻剂,吃了那种药以后他们会产生幻觉,在嗑药的状态下他们跟神经病没区别……他们中的几个人可能杀过人。”
“还能更糟糕么?”源稚生的额头上都是冷汗。
“他们每个人都有枪,虽说只是伪造的猎枪,但那些东西的确是致命武器,有情报说赤备前几天刚从黑市里买了7000发鹿弹……”
对讲机里传出沙沙声,法拉利离开有效通话范围了,樱把油门踩到底,继续加速。
一群吸食了致幻剂的疯子,如果正面遭遇恺撒小组,双方都带着致命武器……源稚生紧握刀柄,此刻能相信的只有运气和樱的速度了。
走廊上一片漆黑,只有少数应急灯照亮。断电没能挡住暴走族,这帮十几二十几的男孩提着砍刀和短管猎枪冲进网吧,三五人一组,一组人控制一条走廊,把隔间的人都给拖了出来。来曼波网吧的人都不是为了正经上网,多数隔间里都是一男一女,男人们的手不老实地在女孩身上揩着油。他们原本以为外面的脚步声是电力公司的人冲进来检修,看见有人冲进隔间来吓了一跳,跳起来就怒骂。但少年们轻而易举地就让这些“大人”闭嘴了,他们把枪管捅进客人的嘴里,下手稍微重点就磕下几颗带血的牙齿来。
美丽或者不美丽的女孩被揪着头发拖出隔间,她们的旗袍凌乱,露出白得耀眼的大腿来。男孩们把她们摁在榻榻米上,手很不老实地伸进女孩的裙子里。这种掌握了暴力的半大孩子比成年人还要凶狠,分明店里的女孩也就跟他们差不多年纪,可他们在女孩身上摸摸捏捏一边粗野地骂她们是欧巴桑。
恺撒和真贴地爬行,手电的光束在他们头顶上方扫过。“不要往前看啊加图索先生。”真小心地捂着旗袍的开衩处。
恺撒心说我往前看也没用啊这里漆黑一片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俩现在就像是结队出去觅食的老鼠,后面的闻着前面的尾巴。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小老鼠猎食队悄悄地增加到了三只。恺撒和真从某个隔间门前经过的时候,拉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里面的人猫着腰爬了出来。新来的小老鼠叼住了恺撒的尾巴。
恺撒停了下来,拔出沙漠之鹰指向身后,几秒钟之后第三只小老鼠的脑袋就撞上了冰冷的枪口。这家伙双手抱头嘴里直抽冷气,但不敢出声。
“Stophere!”恺撒冷冷地说。这家伙大概是想跟着他们溜出去,可这种时候多带一个人就多一分风险。
“ゃめて!ゃめて!Help!Help!瓦达西瓦……这个……瓦达西瓦……”这家伙结结巴巴地说。他日语其实还行,但黑暗里忽然撞在枪口上吓得口不择言,日语英语中文一起蹦出来了。
恺撒脸色骤变,揪住衣领把这家伙拖进角落里:“他妈的怎么是你?”
“我我我……我也想问这句话,我还说谁爬得那么风度翩翩,原来是老大你!”对方显然也是大惊失色,但在这种时候还不吝送上马屁。
路明非也是按照《行动手册》前往安全港,于是在这里遇上了恺撒。可怎么说呢,大家死里逃生有幸活着再见一面是好事,可见面的时候周围有上百把砍刀上百支枪晃来晃去就有点伤感了。
“你怎么过来的?”恺撒心说路明非这一路想必也很辛苦。
“别说了,相当惊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不知是谁把我给捞上来了,好在我长了一张大众脸,没人认出我来。我心说警察肯定来找我问话,那我就给抓进去了,肯定得逃走。我就偷了医生的外套,大着胆子从前门溜出来,居然没人来拦我。”路明非咂吧着嘴,“不过我还是给吓得不轻。”
“你这不挺顺利的么?”
“顺利什么啊?”路明非叹气,“我一出医院才想起我没钱啊!那个医生的外套里只有几千块钱,我去店里吃了一碗拉面加两个卤蛋就没了。”
恺撒心说嗯……还有拉面和卤蛋。
“然后我才想起我连坐电车的钱都不剩下了,只好偷偷溜进电车站,我真没做过贼,吓得浑身都是冷汗……”
恺撒心说你前不久还偷了医生的外套现在又没做过贼了。
“好不容易上了来千鹤町的电车……”
“你居然能找到来千鹤町的电车?”恺撒心里很有点震动。其实他也想过要搭乘电车来千鹤町,可放眼望去只有四通八达的道路和看不懂的路牌,谁都听不懂他的话,所以他才打消了找电车的念头。
“哦,这个倒不难。我找了个看起来像是学生的女孩问路,她就告诉我了。,上车之后我才发现特别巧,她也是坐电车来千鹤町玩,我就跟她说我要找一个网吧,她看我是个外国人又不认识路,就用手机定位帮我找到了这里。反正遇上那个女孩之后都蛮顺利的了,我还蹭了她的出租车。她人真的蛮好的。”
恺撒心说你这一路上吃饱喝足还有美少女陪伴,“相当惊险”在何处啊?
“来这里之后我才发现不对,一个死胖子把我领进一个小隔间里。我开电脑就想联系本部网,结果跳出来一堆奇怪的网站,”路明非脸色变了变,“那种奇怪的网站老大你也遭遇了吧?”
恺撒无奈地点头,心说不要用“遭遇”这种委婉的字眼,男人之间有必要这么遮遮掩掩的么?看了就看了,只要回去不跟对方的女朋友说就等于没看过!这点兄弟义气全世界男人都是有的!
可再一想对方悍然一条光棍,全然没有把柄捏在自己手里。
“刚才一个女孩进来给我擦鞋,二话不说就给我跪下了,也不容我说个‘不’字,擦着擦着还摸我腿。我正愁没钱付账呢,黑帮就冲进来了。”路明非说道这里眼睛一亮,“唉哟!这不是真小姐么?穿这么漂亮!”
他越过恺撒的肩膀伸出手去:“真小姐还记得我么?我是那天晚上的那个。”
“记得记得,您是那天晚上的那个嘛。”虽然不是叙旧的时候,但真也只有笑着跟路明非握手。
“路明非,我叫路明非,上次走得太急都没来得及自我介绍,现在就算认识了。”路明非态度和语气都很诚恳。
恺撒心说这废柴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一流啊!分明也有穿旗袍的性感少女给他擦了鞋,他一眼就能看出真穿了这里的制服,却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送出“真小姐穿这么漂亮”的马屁,完全没有恺撒跟真见面时的尴尬。
“老大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路明非问。
“我刚才跟学院联系上了,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学院把诺玛升级成了一个名叫Eva的小女孩,不过看起来倒是更加强力,断电是她做的手脚,她还给了我一个地图,我们现在去找一个出水口。外面有的是车,逃出去之后我们抢一辆跑得最快的。剩下的事情就是找个地方藏起来,蛇歧八家如果以为秘党只是一座学院那就大错特错了,反正据我所知得罪过秘党的人都后悔了。”
路明非心里暗暗吃惊。原来学院里真的藏着一个名叫Eva的女孩,他经历过的各种诡异的事正逐渐变成现实。
这条走廊的尽头是一座圆形大厅,三个人起身躲在墙壁和门的夹角里,从门上的小窗往外看去。
圆形大厅其实是一个电梯厅,去土耳其浴和台球厅的客人在那里乘坐直达电梯。拿着短管猎枪的暴走族在大厅中巡逻。大厅里只有一盏应急灯,灯光非常昏暗,看不清有多少人。凭借暴血后的高速,恺撒可以轻易地击倒五六个人,但如果有人藏在比较远角落里对他开枪,那他就有生命危险,他释放了镰鼬,情况瞬间就清楚了,圆厅里足足有十二个人,其中有四个人都为于远端的角落,硬闯是不行的,但想去更衣间他们必须经过那座大厅。恺撒抚摸着狄克推多的刀柄思索。
“有人来了!”路明非低声说。
急促的脚步声往这条走廊过来了,借助镰鼬恺撒听得很清楚楚那是两个持枪的少年,他们手腕上的银链子敲在枪身上发出“哗哗”声。
恺撒挑了挑眉:“来得好!我们往后撤!”
三个人退到走廊深处。路明非和真在前,恺撒殿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少年们带着大功率手电筒,把前方一片照得雪亮。只要他们踏入这条走廊,路明非他们一定现身。恺撒当然可以徒手对付两名暴走族,但如果发出任何声音那外面大厅里的暴走族会聚集过来乱枪齐发。
恺撒只跑了几步就停下了,轻轻击掌说:“靠墙坐下!”
路明非还没反应过来,真先听懂了,她抓着路明非,两个人一起背靠墙坐下双手抱头。如今店里的客人和店员都被暴走族生拉硬拽出来坐在外面,真穿着店员制服,而路明非一看就是来上网的死宅,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他们。
少年们推开了门,在开门前的一瞬,恺撒无声无息地扑倒在地。雪亮的光束里路明非和真现形了,少年们大步前进,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个人正平躺在自己脚下。
任何手电筒发出的光都是圆锥形,这束光可以照亮整条走廊但是偏偏照不亮自己前方的黑暗。
恺撒忽然伸手,摸黑抓住两人的脚腕,两人失去平衡扑向前方,他们毕竟是飙车的暴走族,身体的反应性还是相当出色的,人还没摔倒在地就已经把短管猎枪举起来了。但恺撒决不允许他们打出声音,双拳齐出猛击这两个少年的小腹。那里是胃部和横膈膜,分布着丰富的神经,窒息般的剧痛立刻就让这两个男孩闭嘴了,两柄短管猎枪落进恺撒手中,恺撒把双枪插入后腰,跟着勾拳上挑,黑暗中隐约传来骨裂的声音,重拳打折了男孩们的下颌,同时造成了脑震荡。恺撒紧紧抱住这两个失去意识的人,让他们缓缓倒地不发出丝毫声音。
完美的伏击,符合卡塞尔学院的战术学教程,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恺撒自得地笑了笑……但这是骤变忽然发生,原本应该昏迷的两个少年中,有一个猛地跳了起来,捂着开裂的下颌往外跑去。
他遭受重击之后竟然还保有神智!恺撒别无选择,抽出沙漠之鹰,剥下夹克缠在枪身上,飞扑出去枪口抵在那个男孩的后背上发射。他只有唯一的一发子弹,一发弗里嘉麻醉弹,本该用在最关键的时刻,但也许这就是最关键的时刻了,枪口焰烧伤了少年后背的大片皮肤,一瞬间麻醉成份就随着血流进入了他的神经系统,恺撒一把抱住这个男孩把他放在地上,拔出两柄短管猎枪指向通道两端,虽然用衣服包住了沙漠之鹰,但这柄枪的火力太过强猛,开枪的声音如同重物落地,恺撒不确定是否已经惊动了大厅里的暴走族。
少年们肆无忌惮的笑声中夹杂着女孩的哀求声和哭喊声,恺撒低着头聆听,狠狠地皱眉,十几秒钟过去,双枪缓缓下垂点在地板上,虽然很不愿听到女孩被欺负时的哭声,但这种声音确实保护了他们。
真吓得微微颤抖,她不久前才说过相信恺撒不是通缉令上的那种暴徒,但这就眼看着恺撒用枪顶着一个大男孩的背发射,那股子凶蛮就像野兽把利爪插进猎物的心脏里。
恺撒抓过她的手按在那名暴走族的颈部:“看起来像是实弹的效果,其实是麻醉弹,不用害怕。”
真摸到了稳定的脉搏,惨白的小脸上一下子透出血色来。她使劲地点头:“我就说加图索先生是善良的人啊!”
路明非在旁边哼哼说:“切!”
确实弗里嘉子弹造成的效果不是致命的,但恺撒没有让真去检查那两个家伙下颌骨裂的情况……如果不找个顶尖的骨科大夫做手术,只怕他们得换全塑料的下颌骨了。
除了家主庞贝用风骚解决问题,加图索家的其他人都不吝使用暴力。恺撒的心情非常不好,女孩们的哭声刺激着她的神经,可他却只能像老鼠一样贴着墙角爬,所以下手自然而然地重了。,恺撒剥下暴走族身上那件挂满银链子的夹克披在自己身上,再换上那双棕色的马丁靴。真精心擦好的皮鞋只能放弃了,这群暴走族都传着钉铁掌的马丁靴,一双锃亮的休闲皮鞋太容易暴露自己了。至于头发,此刻他那头肮脏缭乱的金发倒是正合乎暴走族的审美,在脑后简单地扎个马尾,不要扎太整齐就好了。
“老大你这是要混出去?”路明非恍然大悟。
“我们还得给你也找一身衣服。”恺撒看了一眼那名后背中枪的暴走族。弗里嘉麻醉弹在那件月白色的羊皮风衣上留下了中枪般的血色污渍,中间还有一个漆黑的弹孔,显然不太能蒙混过关。
恺撒扭头看了一眼路明非:“真,你身上这种制服,还能搞到多余的么?身高一米七出头,腰围二尺一左右。”
“这种旗袍样式的很贵,每个人都只有一身。”真想了想轻轻拍掌,“不过明非先生可以穿我的!”
“都没注意你居然有这么高。”恺撒上下打量真。
“中学时候就给人说是只能嫁给运动员的高妹啦。”真站直了。她果然有一米七出头,踩着高跟鞋亭亭玉立,只不过她总是低着头,又是在恺撒面前,所以身高显不出来。
“喂喂喂,稍等稍等,这种事要征求当事人的同意好么?你们聊得热火朝天没用!为什么不是老大穿是我穿?我穿高跟鞋走不动道的!”路明非赶紧说。
“你穿过么?”恺撒冷冷的问。
“废话!当然没穿过!你以为我是变装伪娘么?”路明非瞪眼。
“没穿过你怎么知道穿上走不动道?”恺撒揪着路明非的衣领把他拖进旁边空无一人的隔间里,“还有,你马上要成为变装伪娘了!”
两名昏迷的暴走族也给拖了进来。拉门刚刚合上就听见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群的暴走族从外面的走廊上经过,他们一边走一边给短管猎枪上膛,显然是迫不及待地想用这把枪在某个人身上试试。路明非吓得微微哆嗦,门外那些是真真正正的暴徒,可以只为了想杀人而杀人,如果他们注意到地上残留的血迹,估计会用短管猎枪隔着门齐射。几百枚铅弹组成的弹幕,被迎面轰中只怕是确认尸体都困难。他现在才理解为何学院有免费运送遗体回故乡这个福利……这可真不是空口说白话啊!这真是扎扎实实为学生考虑,把福利措施落到了实处啊!
“脱衣服!”恺撒双手持枪背靠拉门警戒。
“我还是真小姐?”路明非一边解扣子一边嘴贱。
他就是这毛病,越是紧张的时候越容易笑出来,越是紧张的时候越是会忍不住说烂笑话,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有一年他得了重感冒必须每天去打青霉素针。他分明很害怕打针,可护士在他屁股上抹碘酒的时候他还在用颤抖的声音念念有词:“护士姐姐我给你讲个故事,故事说蜘蛛要和蜜蜂结婚了。蜘蛛问他妈妈,为什么要我和蜜蜂结婚啊?蜘蛛妈妈说,蜜蜂是唠叨了点,可人家好歹是个空姐。蜘蛛说,可我比较喜欢蚊子诶。蜘蛛妈妈说,别提那个小护士了,上次妈生病打针,她把妈打个水肿。”护士咯咯地笑了,枕头就断在他屁股里了。
“别废话!快脱!还有裤子!”
隔间里伸手不见五指,两个角落里都传来细细簌簌的脱衣声,反正谁也看不到对方,倒也不用那么避讳。路明非靠着墙壁,以免自己伸手踢腿的时候碰到真。
路明非先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扔给真,他穿的是从医院脱下来的衣服,牛仔裤和绒面的格子衬衫,真传起来并不费劲。但要换上那身性感撩人的旗袍就难了,店里给每个女孩都选了小一号的制服,这样才能把她们的曲线勾勒得更加清晰。路明非急得一身都是汗,真摸着墙壁来到路明非对面帮她拉拉链整衣领。路明非看不见真,只能闻见她头发上的檀香气味。他心里微微一动,觉得真真是一个好姑娘,就像在兵荒马乱的乱世里,也许下一刻会死,但是有一个姑娘一丝不苟的给你穿上外套整理衣领……作为一个男人,为了她你就可以去保家卫国了。
该死!又想起诺诺来了,想起那个小小的放映厅里,她给自己打上领带,手指纤细温软。那是她最像个女孩的时候,其他时候她都像个小疯子。
男孩最像男人的时候,就是他的女孩最像女人的时候。
“快点!我们没有时间了!那帮家伙搜完了里面会再回来搜这里!我来帮你穿袜子!”恺撒摸过来握住路明非的脚踝。
本来蛮旖旎的心情一下就被这家伙的毛手毛脚打断了。“行行行行!我自己穿!男男授受不亲!”路明非抓过恺撒手里的丝袜,气哼哼地靠墙坐下。
真点亮自己的手机,最后一次帮恺撒和路明非调整自己的伪装。恺撒基本没什么问题,只要他魁梧的体格不引起怀疑,不过如今的日本人里也颇有些健壮的高个子了,被恺撒击倒的两个家伙看起来不满二十岁,但身高也都接近一米八。旗袍制服穿在路明非身上倒也合身,如果忽略他是个平胸的话……最麻烦的其实是发型,路明非的头发半长不短,而且乱糟糟的不太收拾,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女孩会留的发式。
“有办法,我把他扛在肩膀上出去就行了,你可以扭动或者捶打我,这样头发乱糟糟的也没人会怀疑。”恺撒说,“平胸也看不出来。”
“他们要是觉得我挣扎得太厉害上来帮忙怎么办?”路明非还是有点担心。
“如果我是一个暴徒,我从店里掳了一个女人走,我就是要霸占这个女人,这时候谁会来帮忙?这是要跟我分享的意思么?”恺撒不由分说地抓住路明非,把他抱起来搁在自己的肩膀上,“记得要扭动!”
“穿过大厅往前一直走就能到女子更衣室,我穿成这个样子就不送你们过去了。”真鞠躬。
“这件事完了之后再见。”恺撒说。
“好呀,您下次来店里我再帮您擦鞋。”
“下次我再来的时候肯定不是为了找你擦鞋是带你去读书,”恺撒拉开拉门,“哦对了,我叫恺撒·加图索,以后你会慢慢熟悉起这个名字的,叫我恺撒就好了。”
“再见。”路明非挂在恺撒的肩膀上,挥手跟真告别。
“再见。”
他们沿着走廊走出很远,真还站在走廊深处的阴影里冲他们招手,就像是故乡的女孩站在月台上送别远赴他乡要去做一番事业的男孩们。
“老大……你有没有觉得大和抚子那种温柔的性格也蛮棒的?”路明非小声问。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大和抚子!”恺撒推开走廊尽头的门,大步而出。
路明非想象自己是个即将被凌辱的少女,配合地扭动两下。暴走族们哄堂大笑,他们喊着某个名字,大概是被恺撒打昏的两个家伙中的一个。果然这帮被荷尔蒙支配的少年们是没什么智商的,根本不怀疑恺撒和路明非的身份。在这个无法无天的少年团里奉行着动物般的规矩,当一个强壮的雄性宣布了他对一个雌性的占有之后,只有想跟他竞争的人才会跳出来挡路,其他人就只是看热闹罢了。有人跑过来轻佻地在路明非屁股上猛拍一掌,嘴里叽叽咕咕,大概是赞美他屁股大好生养的意思,恺撒低着头,把脸藏在路明非的屁股旁,一言不发地挥拳打开那家伙的手,那家伙猴子一样翻身,嬉笑着逃远了。
“干!猴子男我记得你了!你摸我屁股你死定了!”路明非暗地里咬牙切齿。
这时候雪亮的灯光忽然穿透了大厅!大厅一侧的墙上,卷闸门缓缓升起,那是卸货通道,通常都是关闭的。此刻几个暴走族合力把卷闸门托了起来,一辆雪佛兰大黄蜂跑车停在外面,大灯对着里面照射。
那辆跑车正缓缓地开进大厅里来。这帮暴走族居然想出了这种办法克服停电,他们把车开进大厅里来,用车灯对走廊进行照射。
该死!偏偏是在走到大厅中央的时候出这种事!恺撒迅速地思考对策。
忽然间由极暗变成极亮,所有的眼睛都还来不及适应。可一旦所有人的眼睛适应了高亮度,他和路明非就会暴露。有人冲他大喊让他给雪佛兰跑车让道,所有人都在盯着他。
有人似乎已经觉得不对了,他们正向恺撒走来,接二连三地喊了几个名字。这说明他们不确定恺撒到底是谁。
黑色的人影出现在雪佛兰跑车的前方,比直地站在车灯光幕中。那个人穿着黑色的西装和雪白的衬衫,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提着布条包裹的棒状物。他原本站在应急灯照不到的阴影中,现在车灯把大厅的每个角落都照亮了,他才现身了。从他现身的那一刻起,磅礴的杀机就塞满了整座大厅,气温好像都下降了几度。恺撒把路明非放了下来,伸手到后腰攥住了狄克推多的刀柄。这个人跟暴走族少年完全不同,他只踏出几步就封锁了恺撒的去路,而他手中那柄略带弧度的棒状物,分明是凶险的冷兵器。
跟那些拿到枪之后不断把玩的少年不同,这是个很有经验的战术家,只有这种人才能在面对枪械的时候使用冷兵器,这说明他的速度快过一般人扣动扳机!
暴走族们也纷纷把猎枪上膛。虽然这些猎枪也都是致命武器,但恺撒仍旧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那个穿黑西装的人身上……难道他就是藏在幕后的指挥者?
缠在那柄刀上的布条散落在地,恺撒知道那柄刀出窍了,但他看不到那柄刀的形状。
因为太快了!
他本能地拔出狄克推多藏在腕中。可对方的第一刀居然不是斩向他而是旋身斩向背后的雪佛兰跑车,两侧大灯几乎是在同一瞬间熄灭的,塑料和玻璃的碎渣飞溅,跑车的前保险杠被整个卸落,沉沉地砸在地上。
何等犀利的刀术,但恺撒一时间没想明白对方的用意。
下一刻寒风割面,恺撒忽然意识到那柄刀已经到自己面前了!这说明对方在黑暗中作战的能力非常出色,他首先灭灯就是不想让恺撒借灯光看清他!这记偷袭几乎得手了,但恺撒的言灵是“镰鼬”,黑暗同样是他最好的战场!他左手拔出短管猎枪,用枪去格挡那柄利刃。枪管被生生切断,半截枪管重重地打在恺撒胸口。虽说是仿造的雷明顿猎枪,但用的钢材是优质的高碳钢,切断这柄猎枪的枪管并不比切断同等粗细的钢筋容易。猎枪为恺撒争取了零点几秒的机会,他右手的狄克推多无声无息地斩出。
阿萨辛刺客的暗杀刀!
对方既然是用刀的好手,必然能感觉到自己刚刚击溃了恺撒的一柄武器,那么顺势进攻是理所当然的事。
恺撒就是希望这种“理所当然”发生,在对方蓄力斩出第二刀之前,恺撒暗藏于手腕后的狄克推多就会给他致命一击。黑暗是暗杀刀最好的掩护!
但狄克推多的刀锋狠狠地斩中了金属,那是日本刀靠近刀镡的部分。一根长长的刀条,前半截是开刃的,后半截通常只是研磨,因为不开刃,所以不存在崩口的危险,对方竟然完全料中了恺撒的刀技。
恺撒翻腕撤刀高速地后退,同时以左手那柄只剩半截枪管的猎枪向正前方射击。明亮的枪火一瞬间照亮了前方的黑幕,但对方的人影已经消失了。鹿弹的几十枚铅丸全部打在雪佛兰跑车的前机盖上,这种打猎用的子弹果然暴力,一枪下去前机盖居然塌了,气缸都被打裂了,燃油外泄,几秒钟后火焰包围了整辆车。开车的少年惊恐地撞开车门逃出驾驶室,周围那些手持猎枪的少年都端着猎枪等待,看来这场刀战结束前他们还不会加入战局。
这么也好,恺撒可以把全部精力集中在那个危险的刀客身上。
恺撒的手指扫过枪管的断面,断口异常平滑。像是被激光切割机切断的,可以想象对方的刀速。他扔掉断枪,调整呼吸集中精神聆听,不敢有丝毫松懈。那人用的是最简洁也最有效的杀手刀,这种时候犯一点错误就会完蛋。
雪佛兰跑车还在熊熊燃烧,但是一片黑暗中只有那么一个光源,光与暗的区分太强烈,根本就很难视物。太多人在场也阻碍了恺撒分辨那个刀手的心跳,对方就在身边,但是恺撒看不见他。
凄厉的黑色弧线骤然出现在路明非背后,那个刀手竟然移动到了路明非背后,长刀扫向路明非的后颈!他的刀是黑色的,不会反射火光,整个人又罩在黑衣中,路明非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地逼近。
但在“镰鼬”的领域内,这种藏形的花招还是没用的,对方挥斩的速度越快,刀刃上的空气激波也越清晰。
恺撒飞驰一步,抓住路明非的衣领把他扯翻在地,狄克推多迎上了黑刀的刀锋。两刀相割,火光四溅轰然巨响,双方都被震退。谁也没有浪费时间,起身就立刻扑上。恺撒脱下夹克搭在小臂上,转为反手持刀,把刀刃藏在夹克里。这是二战前的波兰轻骑兵用过的军用刀术,他们把马刀藏在军用披风里,再和敌人闪身而过的瞬间挥舞披风攻击,令人无法猜中他们的刀在哪里。他贴着那个黑影高速移动,舞动着皮夹克,夹克上的银链子发出“哗哗”的响声迷惑对方的听觉,真正的攻击却悄无声息。
对方居然很熟悉这套古老的刀术,换用了笼罩范围很大的左右斩法,仗着刀长的优势压制了恺撒的进手刀。
双方的速度相当力量也接近,现在是在比拼连续斩击的刀术组合。谁也看不清对方挥刀的路线,只能用直觉来判断。区区十几秒钟里他们交换了几十次斩击。
这样高速度高密度的挥刀,任何一个小错误都是致命的。但双方都完美无缺的运用了刀术组合,就像配合了十年的芭蕾舞演员,踩着刀锋跳一场双人舞。
骑兵刀的最后一刀,最后一刀通常也是最强的一刀。恺撒一跃而起,在空中快速的斩出三刀,他的弹跳非常有力,居然从对方头顶一跃而过。落下时恰好转为看着对手的后背,这就是恺撒一直等待的时机,波兰骑兵刀术中的“过鞍斩切”,这招原本是用来炫技的,在马鞍上站起来,跳到对方骑兵的背后一刀切下,难度极高不说,还得考虑战马的速度,一不小心就会掉下马背被战马践踏。但恺撒改造了“过鞍斩切”,把它用在平地上,空中的三刀斩切其实都是虚的,最危险的一刀来自背后。
对手已经来不及转身了,他看不见恺撒,也就无法挥刀防御来自正后方的攻击,而且把刀置于背后他必然处于反手的不利状态下,关节角度会令他无法发力。
他根本没有挪动身体,长刀翻转从肩头闪过,斜置于后背,左手反手捏住刀背。
最基本的中国剑术,“苏秦负剑”。他一直在用凶狠的日本刀术,此刻却忽然用了这招中国剑术来应对恺撒的过鞍斩切。两柄刀刮出耀眼的火花,苏秦负剑完美的隔住了过鞍斩切。
这是千钧一发的变局,又像是演练了几千遍的配合。两个人在生死边界各走了一圈,最终没能分出胜负。暴走族少年们看得呆了。
对手撤刀,猛地扑向路明非。路明非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拽着衣领扔向那座大理石面的柜台,这一次恺撒没有救他,而是飞起一脚把一个钢制垃圾桶踢向暴走族最集中的地方。
接下来这两个人都从柜台上方越过,一左一右的夹紧了路明非。
“有必要打到这个时候么?认出了我就停手好不好?”楚子航大吼。
“妈的我怎么敢确定是你?我有看不清楚!如果是个跟你师出同门的日本刀,我一停手脖子就给砍断了!”恺撒大吼。
“内部矛盾等我们逃出去再解决!一致对外!一致对外啊!”路明非也大吼。
几轮攻守之后双方就隐约猜到对方的身份了,在不能视物的情况下连斩那么多刀却没有任何一方受伤,不是因为棋逢对手,而是因为反复演练过。楚子航是卡塞尔学院本科部的刀术第一,恺撒则力求在对手最强的科目上战胜对方,双方都以对方为假想敌研习近身战。恺撒唯一一次胜过楚子航就是用这招过鞍斩切,而楚子航苦想了一个月想到用最基本的中国剑术来应对。这没在任何刀术教程中出现过,所以不可能认错。
大家都死里逃生本来是好事,但根本来不及寒暄拥抱……他们听见了短管猎枪纷纷上膛的声音。
枪声震耳欲聋,弹幕铺天盖地的袭来。鹿弹的爆震中还夹杂着巴拉贝鲁姆弹的呼啸声,暴走族中居然有人用美国陆军配备的伯莱塔,这在武器黑市里可算是高级品。
“MP7!卧倒!”恺撒大吼。
密集的连射声压过了伯莱塔9,那是三支MP7在吼叫。鹿弹近战威力巨大但是穿透力却非常差,只是把大理石打得碎片飞溅。但MP7所用的4.6mm口径的铜壳钢心硬化弹简直是为洞穿防弹衣而设计的,恺撒太了解这种枪弹的威力了,在他拉着楚子航和路明非俯身后的两秒钟,密密麻麻的弹孔出现在他们对面的墙壁上。MP7贯穿了大理石柜台。
“不能把他们看成一般的混混,他们是来杀我们的!”楚子航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准备得很充分!”
“见鬼!我居然被一群老鼠围杀!”恺撒咬牙切齿。
MP7的枪声暂时停止了,暴走族们一边换弹匣一边纵声欢呼,其他人鼓噪着为端着MP7的“英雄枪手”欢呼。MP7枪手用潇洒的手法上膛,持伯莱塔的少年负责保护他们,二十多个大男孩肩并肩的缓步前进。
他们的心跳声在恺撒的耳朵里被放大为暴烈的鼓点。这些男孩的心跳频率超过了每分钟180次,肾上腺素快速分泌,大幅度地唤醒人体的体能,但也给男孩们的心脏带来巨大的负担,他们的血液流速极快,血压飙升到常态的两倍以上,如果换做中年人,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但男孩们靠着年轻的优势扛住了,换回了大幅提升的体能。难怪恺撒在走廊里击倒的那个男孩在下颌骨开裂的情况下仍不昏迷,肾上腺素还能大幅度的降低痛感和强化神经反射。
处在亢奋状态下的暴徒会做出比平时更冲动更肆无忌惮的事来,比如说乱枪杀了他们。男孩们确实准备这么做,但他们想走近了再开枪,从而把枪械的威力放到最大。
“校规中规定不能对普通人类使用言灵。”楚子航低声说。
“你负责揍人,我负责写报告。”恺撒冷冷地说。
“赤备え万嵗!”有人嘶声大吼。
男孩们一起扣动扳机,各式枪支喷吐出明亮的枪口焰,伯莱塔和MP7的大威力子弹将大理石柜台彻底打塌了,比这两种军用武器更“华丽”的是十几支短管猎枪喷出的数百枚铅弹,他们组成亚音速的蜂群,完全覆盖了大理石柜台的上下四方。男孩们兴奋的尖叫着,但尖叫声很快就被痛苦的号叫取代,密集的铅弹在大理石台面上反弹,再经过地面和天花板的反弹,从前方上方左方右方覆盖了这些男孩。
“新手还是从弹弓玩起比较好。”恺撒冷笑。
人家小时候的生日礼物是游戏机,他十四岁的生日礼物是一对沙漠之鹰。他对枪械和弹药太熟悉了,鹿弹他在十六岁之前就玩腻了,这种子弹最忌讳在近距离对坚硬的大型目标发射,譬如大理石墙壁。火药爆炸的动能非配到每枚铅弹上,铅弹的速度并不高,比起有贯穿力的4.6mm硬质弹差远了,铅弹会在坚硬的表面反弹,最后遭殃的是射手自己。可这帮蠢货逼近到距离柜台三米的地方才开枪,立刻吃到了贪婪的苦头。
每个男孩都中了几枚铅弹,但这种动能较低的子弹经过反弹并不致命,在肾上腺素的激励下,他们一边后退一边给猎枪田庄子弹,想要再组织一轮齐射。
古老的吟诵声回荡在黑暗里,仿佛古钟轰鸣。
空气瞬间升温,光明简直像是日出。赤红之墙平推过去覆盖了这些男孩,身边的温度在一瞬间上升到五六百度,男孩们觉得自己好像待在日冕里,高温空气进入他们的身体,甚至能烫伤气管!
黑影站在那堵赤红之墙诞生的地方,黑红色的光弧在他身边圆形的透明界面上流动。
言灵·君焰,最保守的爆发方式,瞬间高温,但还不到会杀人的地步。暴走族以为他们手无寸铁,他们也确实手无寸铁,但楚子航自己就是一门火神炮!
高温迅速回落,恺撒踏着炽热的地面捡拾暴走族丢下的短管猎枪和子弹带,当然MP7和伯莱塔也没有放过。男孩们身体表面严重灼伤,这下子肾上腺素也没用了,他们疼得在地上打滚,路明非冲过去猛踩这些小王八蛋,这些家伙最小的可能只有十六七岁,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可是人命在他们眼里根本不是需要重视的东西,问题是他们委实选错了对手。
高跟鞋真是好东西,路明非踩得相当爽。
“还挺合身的……”楚子航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旗袍裹身妖娆袅娜的师弟,只好干巴巴地赞美一句。
高亢的引擎声迅速地逼近,一辆黑色的重型太子摩托冲进了大厅。这个骑摩托的暴走族便如一个冲阵的骑兵,在头顶旋舞着长刀,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他的背后,无数车灯组成雪亮的光幕,刚才的枪声把所有暴走族都吸引到货运通道外了,密密麻麻的车灯就像是怪兽的眼睛。
车手猛地提把,摩托车带着疾风腾空而起。这名暴走族显然接受过足够分量的刀术训练,在空中俯身劈斩,是骑兵刀术中的“跳马刀”。他刀斩楚子航的同时用摩托车撞向恺撒,摩托车和人加起来有几百公斤重,被他撞伤必然骨折。黑色长刀自下而上挑起,楚子航稍微侧身,随手挥出日本刀中的“逆袈裟”。暴走族的刀连同前轮一切裂开,木托车像是失蹄的马那样轰然坠地,楚子航凌空一记膝击撞在那名暴走族的小腹上,把他踢飞到四五米外。他的杀胚性格开始发作,下手不加控制了。恺撒连动都没动,低头整理鹿弹的子弹带,这种小角色如果楚子航都没法解决那他别在卡塞尔学院混了。
更多的摩托车冲了过来。男孩们使劲拧着摩托车的油门,让引擎放肆地吼叫。像是一大群红眼的斗牛。
恺撒从腰间抽出两只短管猎枪。这种老式猎枪每次只能填装两发子弹,威力显然很大,但是枪管截短之后弹道很飘,远不如MP7和伯莱塔顺手。但恺撒不太敢用军用武器,对于他和楚子航这样的人来说,握住了军用武器就等于握住了死神的镰刀,这些不要命的男孩只是往刀口上撞。
“别跟疯子冲突!原路退回去!”恺撒双枪齐发,打炸了一辆摩托车的前轮。
大厅里枪声暴作之前,走廊里的男孩们正围着身材最火辣的那个女服务生动手动脚,真坐在角落里双手抱头捂着耳朵,她无能无力,只能不去听那个女孩的哭声。她的手脚冰凉嘴唇发紫,心脏不规则地剧烈跳动。
她从小到大都是特别胆小的那种女孩,白长了高挑的身材。每当打雷下雨的天气她就会蜷缩在杯子里抱紧大个的毛绒玩具,去玩具店上班之前她几乎从不深夜出门。因为她总觉得寂静的长街上有脚步声尾随自己。来这间网吧打工的第一天她就做了囧事,擦鞋的时候客人随手在她胳膊上摸了两把,她以为客人要做什么非礼的事,吓得喊都喊不出来,心律紊乱的老毛病发作了,直接晕厥过去。倒是那位客人是从医学院毕业的,让经理拿来急救箱喂她吃了硝酸甘油胶囊,舒缓地帮她按摩心脏,花了一刻钟才把她救醒过来。
只有恺撒和他的同伴们在的时候真才格外勇敢,勇敢得不像自己。
她确实喜欢恺撒,首先当然是因为恺撒高大英俊有礼貌,但另一个让真动心的原因是恺撒的骄傲。那种跟庶民无缘的、皇帝般的骄傲,“朕即公义”的骄傲。
恺撒在的时候她完全不怕这些凶狠残暴的男孩,而现在她觉得这些男孩就像是围绕着她的恶鬼,这些恶鬼正在撕扯着另一个女孩的衣服,如同要饱餐她似的,等他们吃完了那个女孩就会跑过来欺负她。她怕得几乎要哭出来。她后悔那时跟恺撒他们分开了,要是恺撒在该多好,他会用凌厉的直拳把这些男孩都打倒。每个女孩都幻想过白马王子,麻生真也不例外。她从小跟奶奶长大,家里不富裕,受过很多欺负,在学校里总是低着头走路,被学长调戏也不敢跟老师申诉。别人生活在五颜六色的世界里,她的世界总是布满阴霾,她期待的白马王子应该像是炽热的太阳,因为只有太阳才能驱除阴霾。
枪声暴作,急促的脚步声迅速逼近,接着一记猛烈的直拳把那个抱着女孩大腿的暴走族打翻……刚刚离去的恺撒似乎是应了她的召唤,旋风般回来了!
楚子航用刀柄敲击男孩们的后颈,路明非苦于没有合适的武器,脱下高跟鞋冲上去照一个小子的脑袋猛砸,不怕弄出声音的话,他们三个对付几个暴走族实在是太容易了。
“恺撒!”真兴奋地喊那个男人的名字,她心里已经念了这个名字很多遍,喊起来毫无压力。
楚子航先是吃了一惊,因为这个称呼显然是亲近的人才会喊的,路明非喊恺撒老大,在日本本该只有楚子航才会直呼“恺撒”这个名字。他认出了真,一把把真扑倒。
引擎轰鸣声从天而降,黑影压向楚子航和真的头顶。真看见恺撒太过高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几个绝非应美少女呼唤回来主持正义的好汉……他们是被赶鸭子一样赶到这条走廊里来的。刺眼的灯光追在他们身后,最前面的暴走族提起车头,摩托车的前轮转动着推向真。恺撒抄起一台显示器,劈面砸在那个男孩的脸上。男孩连人带车仰天栽倒,满脸都是血。
恺撒一脚踩住仍在吼叫的摩托车,以防它伤到后面的女孩们,楚子航翻身跃起,双手短管猎枪连射,把前方的榻榻米打塌,跟过来的第二辆摩托车一头栽了进去。
两辆摩托车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屏障,阻挡了后面的摩托车队往前冲。
路明非赶着这些女孩撤出走廊,恺撒和楚子航做压制射击。他们也不填装子弹。反正腰间插着七八只短管猎枪,打完了就扔掉换新的。密集的弹幕多少打颓了暴走族的势头,他们纷纷竖起前轮用车身遮挡自己。其实恺撒和楚子航并不敢对准他们射击,以鹿弹的威力正中目标是会出人命的。他们对着墙壁开枪,反弹的钢珠打在摩托车上发出密集的“当当”声。
“撤!”路明非一边大喊一边关闭走廊尽头的安全门。
女孩们都撤出了走廊,恺撒扔掉手中的短管猎枪,抽出伯莱塔对准脚下那辆摩托车的油箱连射,冲天而起的烈焰中两人狂奔着退往走廊尽头。
恺撒刚刚冲出走廊,追击的暴走族也到了,这些男孩在肾上腺素的激励下悍不畏死地操纵摩托车从火中跳过。楚子航猛地带门,门狠狠地拍在了那名暴走族的脸上,那辆越野轻骑卡在门里,恺撒一手把它拉了出来,楚子航趁机把另外半扇门也关上,恺撒拧门锁,楚子航和路明非分别插上了上方和下方的插销。三个人靠在门背后剧烈地喘息,平常这种程度的运动对于恺撒和楚子航来说都不算什么事儿,但他俩都处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路明非还行,他有拉面和卤蛋垫底,可他平常跑路也是这么气喘吁吁的。
安全门在震动,显然是摩托车在走廊里撞门。居然还有啪啪的砸门声,这群男孩的脑子大概秀逗了,这种时候拍门谁会应?
恺撒想也不想,反手一刀扎在门上。狄克推多刺入四寸,剔除门的三寸厚度还剩一寸刀锋在门背后突出。刀收回来的时候刀尖上一小段殷红,不知道是哪个蠢货的手掌被刺中了。四面八方都是引擎声,不知多少暴走族正骑着摩托在网吧里横冲直撞。他们等于陷入了一百名骑兵的包围圈,一百人想来不多,此刻身临其境才发觉真是上天入地无路可逃。
恺撒在剩下的短管猎枪中填装子弹:“举手投降显然不是我们的选择吧?”
“举手投降绝不是老大你和师兄的选择,但对有些没节操的人来说,也有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说法。”路明非事到临头说烂话的毛病又犯了,他的腿弹琵琶似的抖着。
“对方有杀人故意的情况下我们动用武力应该是合法的。”楚子航冷冷地说。
路明非知道这杀胚在动什么心思,三个人其实都在动一样的心思……不过君焰毕竟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肆意地使用,很难保证那种被帮会挟裹来的人会不会被波及,这些男孩中未必每个都是亡命之徒。
“你们不是要去更衣间么?更衣间就在不远的地方啊。”真在旁边说。
“你好,楚子航,以前见过的。”跟路明非初见真时一样,楚子航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问候,于是跟路明非一样伸手出去跟真握了握……有种英美联军的战士们在战壕中见面的感觉。
“Eva说从走廊那边出去才是更衣间。”恺撒说。
“那边穿过大厅确实可以到更衣间,可这边也能走通,”真说,“刚才这边走不通是因为暴走族把这边封锁了啊。”
恺撒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还没来得及说话,背后的墙壁连带着安全门一起坍塌了!一辆四米高的大型铲车吼叫着冲破灰尘,它是以三四十公里的时速猛撞过来的,巨大的挖掘铲高高举在空中,铁齿被砂石磨得雪亮。楚子航一把把路明非从铁齿下拖了出来,恺撒抓住真把她扔了出去,在后跃中卸下肩上的MP7扫射。驾驶室被高高举起的挖掘铲挡住了,子弹在挖掘铲上打出密集的火花,常规子弹没法打穿这种巨型机械。
伯莱塔、MP7、挖掘铲车……暴走族祭出了越来越危险的装备,这是一场策划过的军事进攻,而非“黑帮仇杀”这种简单的事。
“跑!”恺撒大吼。
四个人头也不回地往前冲,铲车喷着滚滚黑烟跟在后面。一个个隔间、一层层墙壁、一道道拉门在铁齿的前方崩溃,浓密的灰尘沿着走廊滚动。雪亮的光柱穿越黑烟照亮了恺撒他们的背影,前方又是一道安全门,门外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他们走投无路了,这种千钧一发的情况下楚子航根本来不及释放“君焰”,他们会被铲车活活地插死在对面的墙壁上。
恺撒猛地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身后黑烟滚滚的庞然大物。他做了决定,这种时候就只有赌,他准备借助暴血后的弹跳力上到挖掘铲顶部,再跳进驾驶室里干掉驾驶铲车的暴走族。
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他拖进黑暗中。铲车贴着他的脸轰轰地驶过,把宽度近两米的走廊碾成三四米宽的工程废墟。
一直细巧的手捂着恺撒的嘴以免他发出声音,恺撒闻见了淡淡的香味,那是真的气味。
“铲车看不到我们的,那个铲子把驾驶员的视线都挡住了,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前冲。”真的声音低如蚊讷。
恺撒恍然大悟,驾驶铲车的暴走族为了遮挡子弹而抬起了挖掘铲,但作为屏障的挖掘铲也使他变成了瞎子。果然铲车冲过去之后一路向前,跟在铲车后面的暴走族一边鸣枪一边在废墟中探索。他们猜测恺撒这伙人已经变成废墟中的血肉了。
此刻真正带着恺撒小组穿过只能容人侧身而过的员工走道。这是日本式的设计,员工走道总是隐藏在客人不易觉察的角落里或者暗门后面,以免员工们来来去去和客人们在走廊中相遇。员工通道的尽头就是更衣间,跟精致的小隔间相比,更衣间岂止简陋简直破败,这是一件四面不通风的房间,四面白墙上都是经年的黄渍,木质的长椅已经朽掉了,简易的淋浴设备上满是铁锈,一排排的铁柜站在白蒙蒙的水蒸气中。年轻女孩在这破败肮脏的地方换上妖娆性感的紧身旗袍,穿越隐秘的员工通道,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姿态出现在客人面前,恺撒心里微微有点触动。
楚子航贴在墙壁上听了听:“有水声,看来Eva的情报没错,土耳其浴室的下水管道就是在这堵墙里。”
恺撒四顾没有找到趁手的工具,,不过这难不住他,他蓄力猛踹在哪堵满是水渍的薄墙上,墙壁轰然坍塌,露出了直径大约两尺的下水管道。楚子航摸了摸管道壁,温度大约有40度。确实是土耳其浴室的下水管道,客人们沐浴之后的剩水就是通过这条管道排往地下。
“Shit!这是让我用别人用过的洗澡水么?”恺撒皱眉。
“这倒是次要的事情,问题是我们没有趁手的工具,怎么把这根管道打开?”楚子航说。
“君焰呢?”
“爆破力很难控制,这种老旧建筑,可能会在爆炸中塌陷。”
“那就用子弹里的火药,从管道基部开炸,我们大概需要50颗手枪弹的火药。”恺撒从伯莱塔中卸下弹夹,相比鹿弹和MP7的子弹,还是巴拉贝路姆弹的火药更多一些。
“我们没有可以用来当引信的东西。”楚子航说。
“有这个。”恺撒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用广告单卷着的“柔和七星”香烟。虽说被黑面老太太白眼了,可他还是没忍心丢掉这根刚抽了两口的庶民烟卷……时势真是逼人,把高帅富都逼得走投无路了。
路明非和楚子航负责撬子弹,恺撒负责设置这个简单的炸弹,这种手艺他是跟东非的猎人学的,用子弹里的火药就能造出惊吓到犀牛的小型炸弹来。
真打开自己的更衣柜,柜子里的贴合里有她这两天的工资和几件私人衣服。以这帮暴走族的玩法,今晚把这栋建筑玩塌了都有可能,值钱的东西还是拿走为好。
“有人来了。”恺撒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几秒钟之后大家都听见了那个贴墙行走的脚步声,有人摸进了员工走道。恺撒把一柄伯莱塔扔给楚子航,两个人都悄悄地把枪上膛,带着真和路明非藏在铁柜后面。门咿咿呀呀的开了,又咿咿呀呀的关闭,那个人摸进更衣室,沿着外面的一排铁柜摸索。他挨个拉铁柜的门,可铁柜都上了锁,在网吧里上班的女孩就只有这么一个私人空间,重要的私人物品都锁在柜子里,当然是要上锁的。那个人终于摸到了一个没有上锁的柜子,那是真的更衣柜,她把钱拿出来之后忘记上锁了。
那个人似乎在真的柜子里摸索着什么东西。恺撒示意真和路明非都别动,冲楚子航招了招手,两个人一左一右,无声无息的包抄过去。
楚子航用拇指和食指比出圆形,恺撒摊开手掌刀一样劈向前方,这是卡塞尔学院的战术手语,意味着两个人同时发动,恺撒担任主攻的角色。
楚子航从隐蔽处闪出,跪姿瞄准,锁定了那个瘦小男人的背影,恺撒冲上前去,用手肘锁住那家伙细小的脖子,隆起的肱二头肌顶着他的咽喉令他无法发声。如果他还想挣扎,那么恺撒随时都能把他的细脖子拧断。这是一个穿彩条西装的男人,他根本没有防备,在被恺撒锁喉之前他正全神贯注的嗅着手里的东西。恺撒用枪柄砸在这家伙的鼻梁上,把他砸得鼻血横流。这家伙手里攥着真的内衣,口袋里露出白色的内衣带子。在同伴四处追杀恺撒小组的时候,这家伙摸进女更衣室当起了内衣小偷。
“我靠!果然是淫贼!刚才还摸我屁股!”路明非华丽的高抬腿踢在这家伙的下巴上,这是他在战术课上学会的泰拳腿法。
潇洒的代价是旗袍开衩处“撕拉”一声裂开,更显得他身段窈窕春意盎然。
就是那个在大厅里面摸路明非屁股的猴脸男人,在这群亢奋的暴走族里他算是正常的,因为他对杀人没兴趣,满心都想着偷内衣。
真红着脸站在一旁。在日本女孩中她的个子算是很高的,穿的又是妈妈级别才会穿的复古内衣,所以学校里的内衣贼都不偷她的内衣,他们的目标是那些小小的粉红色婴儿蓝色的内衣,往往整个晾衣架上的内衣都被偷空了,只剩真的内衣还孤零零地挂在那里。终于有人来偷自己的内衣了,不知道是不是该表示受宠若惊。
恺撒没想到真会跟过来。他们三个露脸是无所谓的事,模拟照片都上电视了,全国通缉,可真跟这件事无关,她不该卷进来。猴脸的男人显然看见了真的容貌,他如果说出去会对真很不利,事后循着各种线索他们也许能摸到真家里去。一瞬间他生出了杀心,死人是最安全的,死人不会吐露任何秘密,换了加图索家的其他人,估计就一枪爆头了。但恺撒迅速克制了杀心,内衣贼虽然恶心,但跟那些亢奋如野兽满心想着杀人的同伴比起来,他反倒是最不该死的。
“动一下就让你尝尝颅骨破裂的滋味,现在安静听我说!”他把伯莱塔顶在猴子男的太阳穴上,想用恐惧压垮这家伙。
“他已经吓得昏过去了,就算没昏过去也听不懂老大你的话。”路明非说。
恺撒闻见一股浓重的骚味,低头一看,猴子男翻着白眼,裤裆全湿了,黄色的尿液正顺着裤管流出。这家伙的体格、胆量和体力都是这群暴走族中最小的,鬼知道他凭什么在这种暴力团里混到今天。
恺撒急忙丢开这个骚哄哄的家伙,猴脸男子像是被抽掉脊骨的蛇那样瘫倒在地,一头撞向铁柜的门。恺撒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急忙抓住猴子男的领子,但已经来不及了,“咣”的一声,异常响亮。
几道墙壁之外,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忽然顿住了,一群暴走族正持枪搜寻,但他们听到了更衣室传出的声音,高声地呼喊着,摸进了员工通道。
恺撒听不懂日文,他们也许是在喊猴子男的名字,也许是在喝问“什么人”,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只要他们发现了员工通道,最终必然到达女更衣室。恺撒和楚子航迅速对视一眼,他们长途跋涉,都已经“油尽灯枯”,对方是一群手持致命武器的暴徒,稍微一个闪失被鹿弹打中,血统优势也救不了他们。如果想要避免鏖战,就不得不动用枪支,不得不下重手。
“打腿的话不会致命。”楚子航打开伯莱塔的保险。
“可子弹不多了,我们把多数子弹都撬了。”恺撒抽出腰间的短管猎枪。
“你们藏起来!藏在更衣柜里!剩下的事情交给我!”真灵机一动,小声而急促地说。
“交给你管什么用?”恺撒皱眉。
在贵族的心里女性是第一等的生物,她们美丽可爱,但又纤弱无能,就像精美的骨瓷花瓶。贵公子的天职就是保护花瓶,而不是在敌人袭来的时候举起花瓶去挡枪……如果是诺诺的话那另说,她是可以挥舞钢管殴打镰鼬的暴力女,但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学生。
“我有办法的!”真不由分说地把恺撒推进自己的衣柜。衣柜虽然很窄,但足有两米高,方便女孩们挂连身长裙,刚好能容纳恺撒。
她试着去拉其他衣柜的门,但这些衣柜都缩得死死的。楚子航伸出手去,把那些小小的挂锁拧断,以他的力量甚至用不着暴血就能做到。
“那个……那个先生!请帮我一把!”真对路明非鞠躬。
路明非心说你还真就记得我是那天晚上的那个先生啊……叫老大倒是叫得蛮亲切的。不过老大潇洒多金,被女孩记住是理所当然的,可师兄虽说面瘫也是很英俊的,居然也被真给忽略了,路明非暗暗地为楚子航不平。他和真合力把猴脸男子拖进一个衣柜里,路明非抬起他的丝袜美腿踹了踹猴子男,就像大家都会在字纸篓里踩上一脚把纸团踩得实一点,然后关上了柜门。
“喂!”恺撒推开柜门探出头来,“不用你冒险,我有别的办法!”
他已经想到了别的办法,那就是躲在更衣室最尽头的那排更衣柜后面,等暴走族们冲进来的时候就推翻更衣柜,造成多米诺骨牌倒塌的效果,把暴走族们全部压倒在更衣柜下面。但这可能会造成死伤。
“放心吧!他们不是冲我来的!”真把恺撒的脑袋推回柜子里,“我是在这里打工的人,他们不会怀疑我的。”
她一边说一边脱下衬衣和牛仔裤,从别人的衣柜里拿出一件制服换上。路明非生怕自己面对只穿内衣的女孩会鼻血横流,老实自觉地掉头走进一个衣柜里,楚子航把长凳横过来挡住了去往下水道的路这样暴走族就不会溜达到那边发现墙上的缺口。他第一时间就明白了真的意思,女更衣室里发出声音,说明女更衣室里有人,这个人不能是他们也不能是猴子男,唯一的人选就是真。在女更衣室里发现一名女服务生,这再正常不过,所以真必须换上制服表明自己的身份。如果暴走族真的搜查衣柜,那就只有正面冲突了。
他从衣柜里抓起几件衣服擦掉了猴子男留在地上的尿液,抬头时真已经穿好了旗袍,这是楚子航第一次看见真穿这身衣服,他对女人的美素来比较迟钝,这才意识到真也算个美丽的女孩。
他快速地闪入衣柜中,拉过某个服务生的长裙遮挡在自己前方。
暴走族已经快到门口了,恺撒握紧伯莱塔,手背上青筋暴跳。他对真的计划没什么信心,换做他的话,必然彻底搜查女更衣室,只要打开柜门用猎枪捅上两捅他们就会暴露。
柜门忽然被人拉开,真手里拿着几张千元的钞票,其中还卷着一些零钞,大概是客人给她的小费。她匆匆地把这些钱塞进恺撒的衣襟里,重新关上门。
这种时候她还记得这几个落魄的男人身无分文。
衣柜里一片漆黑,恺撒摸了摸心口那一小叠钞票,想起那次他和诺诺去拉斯维加斯玩,诺诺吵着要去钢管舞俱乐部看热闹,当妖娆的舞娘从舞台上俯身下来对恺撒摇晃胸脯的时候,诺诺就塞钱到她的手心里逼着他把钱塞进舞娘的胸衣里。真没想到有一天这种事情也会发生在他恺撒·加图索身上,他自嘲地笑了笑。
更衣室的门被人猛地撞开,真惊叫着蜷缩在墙角里,七八只短管猎枪指向更衣室的各个角落,男孩们模范特警摆出专业架势,却发现女更衣室里只有一名漏网的女服务生,不禁有些沮丧。一名暴走族走到真的身边,抓住她的长发逼迫她抬起脸来,他流露出了动心的表情,但随着真被他扯着站起身来,他又流露出沮丧的表情。穿上高跟鞋的麻生真足有一米八高,男孩身高不过一米六,欣赏她的脸得蹦起来……这真是摧毁一个男人自信心的事情。
男孩完全没有意识到在他抓住真的头发时,身后的衣柜里有两支上膛的伯莱塔指着他的背心。他应该庆幸妈妈把他生得矮,让他丧失了对真的贼心。
一名暴走族端着猎枪走向下水管道,一脚踢开了楚子航摆在那里的长凳!真吓得心脏都要停跳了,可暴走族只是看了一眼墙上的洞口,转身回来对同伴摇了摇头。他只是在一个破旧的女更衣室里看见墙上有个大洞,洞后面是水管,他根本没意识到那就是逃生通道。一个男孩抬脚狠狠的踹在柜门上,柜门打开,里面整齐地挂着连衣裙和五颜六色的内衣内裤,下面摆放着几双女鞋。男孩抓起一件内衣把它扣在自己的脑袋上,双手勾着内衣带子,转身冲着同伴吐出长长的舌头。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男孩猛地转身,帅气地上膛,一枪把衣柜中的衣物打成碎片,粉红粉蓝苹果绿色的内衣碎片在硝烟中冲出衣柜,男孩纵声狂笑。他褪壳上膛,再接再厉轰开旁边的衣柜。
他不像猴脸男子那样咸湿,但对于破坏有着十足的兴趣,就像一头钻进葡萄园的野猪,兴奋地要把所有葡萄架都拱倒。
他的同伴也加入了这场“内衣破坏者”的游戏,枪管轮番吐出火焰,五颜六色的轻薄织物在空中翻飞起落。
恺撒浑身都是冷汗。事情发展完全出乎他的预料,这群男孩虽然装备了现代化的杀人武器但脑容量似乎还停留在大猩猩的水平,完全没有怀疑衣柜里藏着人,这本来是件好事,但这群大猩猩的注意力完全被女孩的贴身衣物吸引了,他们正处在欲求不满的年纪,拿猎枪轰内衣也会让他们有种狂欢的满足感。他们越来越逼近恺撒藏身的衣柜,这样下去总有一发鹿弹会打穿衣柜门,在那之前恺撒不得不拔枪反抗……而这群混蛋只是想轰开衣柜看看会飞出什么颜色的内衣来……真是乱枪打鸟,把专业人士都给气死了!
他们和恺撒之间之隔三个衣柜了,可毫无停手的意思。恺撒闭上眼睛用镰鼬锁定那些男孩的心跳,他别无选择,只有动武了。
枪声中忽然混入了猫的哀叫声。
“喔!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东西!真他妈的太不吉利了!”开枪的男孩看着血泊中的小黑猫,厌恶地嚷嚷起来。
小黑猫只有不到一个月大,缩在粉红色的小笼子里,看来是某个女孩想要带回家的宠物,所以在衣柜里寄放到下班。密集的铅丸打穿了柜门之后又嵌入了小猫的身体它勉强睁开完好的那只眼睛看了一眼硝烟弥漫的世界,急剧跳动的心脏停止了。真双手捂眼不敢看,小黑猫身上的每个弹洞都在汩汩地流着鲜血,半边脑壳都被打裂了,那是一只很可爱的白爪小黑猫,本来应该成为主人搂在怀里的宝贝。
“行了行了!走吧走吧!不是玩的时候!”暴走族中领头的家伙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每个男孩都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粗暴地拉起真走出女更衣室。日本人非常忌讳黑猫,相信黑猫在面前走过时很不吉利的事情,暴走族每天飙车,交通事故是家常便饭,所以特别在意吉凶之兆,如果有黑猫在车轮前走过,他们会足足一个月不驾车出门,如果不小心压死了黑猫,那么这辆车就只有烧掉了,因为黑猫是通灵的动物,身上往往附着鬼魂,黑猫被压死了,鬼魂就转移到车身上了,被诅咒的车早晚是要翻车死人的。
恺撒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只小猫死的很无辜,但它的死免除了人类的血光之灾,如果恺撒他们和暴走族枪战起来,流血肯定难免,死人的事也未必不会有。
真被拉扯着经过衣柜的时候往柜子这边递来一个眼神,恺撒透过更衣柜上的换气孔看见了。真眨了三下眼睛,似乎要提醒恺撒什么事,但恺撒没有看懂。
脚步声渐渐远去,恺撒这才闻见衣柜中淡淡的檀木香,就像是真头发上的气味。
恺撒推开柜门,楚子航已经持枪在门边警戒了。那辆铲车还在轰隆隆地来去,这栋四层小楼已经千疮百孔了。
“他们不会对真小姐不利吧?”路明非有点不安。虽说只是一群还没完全长大的男孩,可赤备给人的感觉是全无顾忌,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
“这些家伙没见过真小姐跟我们在一起,不会对她怎么样。”楚子航低声说,“一个小小的暴走帮会敢这么胡来,肯定有人在背后给他们撑腰。他们来这里是要干掉我们,大概没有心思骚扰女孩。”
“抓紧时间离开这里,到了外面就好办了,我们跟这帮孩子玩玩赛车。”恺撒走回墙洞,继续设置爆炸物。
完全不见雷鸣电闪,倾盆大雨忽然就降了下来,硕大的雨点打在车顶上噼里啪啦地作响。远处停车场上鬼哭狼嚎红光闪烁,暴雨戳发了那些车的防盗系统。
小巷外的长街上停着十几辆高级跑车,大灯亮着,引擎也没有熄灭,车里空无一人。暴走族都不习惯熄灭引擎,他们自负是风一样的男子,飘然而来飘然离去,很少有规规矩矩停车入位的时候,短时间办事的话车就轰响着搁在马路旁,吸引来往路人的目光。赤备也从不担心有人偷他们的车,他们是千鹤町附近唯一的暴走族帮会,百分之九十九的失窃车辆都经他们的手卖出去,有人偷他们的车,这车最后还是会落入他们的手中,偷车的人反而会死。
路明非从未看过这么牛逼的跑车阵容,跑车的车身低矮,底盘贴近地面,曲线如少女的身形一样曼妙。暴走族的车都经过暴力改装,碳纤维的前盖和大包围是标配,各种主题的拉花和彩灯也不会少,每辆车都像是科幻电影里的外星交通工具。他们沿着下水道飘了两条街,又跑回了曼波网吧,跑回来偷车。
凯撒选的是那辆火红色的鲑蛇,坐进驾驶舱之后他在真皮扶手上摸了摸,闻了闻自己的手指:“毒品,还有LSD,我说那些男孩的心跳怎么那么快,这帮家伙都是吸毒之后的状态。”
楚子航在手套箱里找到了一大包塑料袋包装的白色粉末:“纯净的丝毫海洛因,难怪他们有钱买这么贵的跑车,除了飙车他们还贩毒。”
“我就说一帮混混居然能买得起这么贵这么牛逼的跑车!”路明非愤愤然:“混蛋!”
“鲑蛇这种便宜货,美国肌肉车全靠大排量来提速,品位差到不能忍。我输给你的那辆布加迪威龙可以买20辆鲑蛇!”凯撒不屑。
“因陋就简吧!拜托老大你快点开车行不行?考虑一下我这个脖子快要折断的人吧!”路明非龇牙咧嘴地说。
鲑蛇这种超级跑车只有两个作为,作为三个人里个字最矮的,他只能坐在楚子航的大腿上,楚子航双手握紧他的腰,俨然出来混的流氓搂着从夜店里带出来的旗袍娘。但鲑蛇的车顶太矮,所以路明非这个旗袍娘就只有歪着脖子,整个脸贴在挡风玻璃上。
“我说师兄,不用搂得这么紧吧?虽说我也蛮为自己的细腰自豪,不过你捏着我的腰我痒痒,我一痒痒我就想说烂话。”路明非委婉地说。
“因为安全带没法把你也捆住,我要是不抓紧你的话,一会儿凯撒一开动,你就得顶破挡风玻璃飞出去!”
凯撒舒缓地切换为手动挡,血红色的速度表亮了起来,巨大的蛇头出现在中控台上。他关闭了鲑蛇的电子稳定系统,仪表盘上出现“ESCFULLOFF”的字样,此刻这辆车完全被凯撒掌握在手中。
只有就是家庭轿车的菜鸟才需要ABS或ESC这样的电控系统帮助他们保持车身稳定性,但对于凯撒这种赛车手级别的暴力驾驶者来说,电控系统只会限制他,他喜欢用双手直接掌握这台暴力机械。
凯撒把油门踩到底,鲑蛇仿佛从原地弹射出去,狠狠地撞在前方GTR的尾灯上。楚子航也是开过大马力跑车的,有先见之明,如果不是他抓紧了路明非腰部,路明非一定会撞碎前方的玻璃,像小鸟一样飞上天空。即使这样他也整个人贴在挡风玻璃上,挤压变形的脸好似一张贴画。路明非做过楚子航开的车,楚子航开车就够暴力的了,敢以40公里的时速在车道上逆行,可跟凯撒比起来,楚子航简直是驾驶老年人助动车的老伯。
“抱紧我!”路明非惨叫。
楚子航果真毫不留情的勒住他的腰,这次凯撒仍旧是油门到底,把后面那辆奥迪R8跑车撞飞出去十几米。火红色的鲑蛇在车群中就像是忽然暴走的野兽,前后冲撞。把这些价值不菲的高档跑车撞得平移或者倾斜,渐渐给它让出了一条通道。鲑蛇的前后保险杠都掉了下来,不过凯撒对此毫不吝惜,在他看来鲑蛇只是台便宜货,当做碰碰车玩还行,他当年熟了那辆布加迪威龙给路明非也没多心痛。可在路明非心里这每一撞都是哗啦啦的钱,跑车之间再彼此对撞,脱离下来的尾灯和玻璃碎片也都是钱。满地都是哗啦啦的钱,这些都是真钱,某辆车的后备箱被撞开了,皮箱掉在地上,万元大钞在风中翻滚,鲑蛇就碾着那些钞票来来去去。
“捡点儿也好啊!”路明非很是心痛。
“应该是雇他们来杀我们的酬金吧?还没开箱呢,真是可怜。”凯撒冷笑,“不能下车,他们随时都会冲出来。”
楚子航一手搂着路明非的腰一首端着MP7指向网吧大门。凯撒把动静闹得这么大,就是想把网吧里的暴走族印出来,追车战的话他有绝对的把握,他十三岁的时候就在纽博格林赛道上飙车,那条赛道在群山间穿梭,给赛车手以乘坐云霄飞车的感觉,两侧林木密集如墙,被人称作绿色地狱。自从输掉那辆布加迪威龙之后他已经很久不飙车了,但今天他不介意给这些日本男孩上一堂课。
抱走泽成群结队地冲出网吧。他们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开枪而是双膝跪地露出崩溃绝望的表情,他们的爱车被凯撒撞得七零八落,凯撒正驾驶鲑蛇碾过一辆保时捷911侧翼板。
MP7吐出明亮的火光,楚子航把枪口略略太高,子弹全部打在曼波网吧的霓虹灯招牌上。三层楼高的巨型照片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网吧门前,轰然巨响中无数根玻璃灯管粉碎成玻璃渣,男孩们叽里咕噜地乱叫,拖着同伴撤回网吧里。楚子航把打空子弹的MP7丢出车外,面无表情地坐好:“开车吧。”在这种开阔的战场上手持致命武器,他们作为专业人员,战场支配者的素质就展现出来了。酬金固然很丰厚,但男孩们越级接了任务。
“别把我当司机使唤!”凯撒深一脚浅一脚的轰着油门,等待男孩们从霓虹灯架下钻出来,红着眼奔向各自的跑车。
凯撒冷笑一声,这才松开刹车把油门踩到底。作为前辈他不能先发太多,否则后面的追赶着连他的尾灯都看不见,比赛就没有意思了。他的计划是把这帮男孩带出十几公里,带到崎玉县的山路上去,他骑摩托来千鹤町的路上体验过那条紧贴着悬崖的险道,一个刹车踩错就会撞断护栏飞下悬崖。凯撒很有兴趣知道那时还有多少亡命之徒敢追着他的尾灯。
车灯在山道上拉出曲折的光线,凯撒甚至很少踩刹车,鲑蛇以滑行般的动作切过一个又一个弯道。后面已经一辆车不剩了,开始还有一辆GTR和一辆奔驰C63AMG可以咬住凯撒的车尾,但顶着雨幕冲入山道之后后面的车立刻就放弃了,无论鲑蛇、GTR还是C63AMG,都是大马力的后驱车,后驱车在湿水的路面上行驶是极其危险的,车胎和路面之间的摩擦力有可能突然消失,在盘曲的山道上很少有人敢冒这个险。
“救!命!啊!”路明非一边惊呼一边吐,这趟车飙的实在太给力了,不亚于那次乘坐中庭之蛇。
楚子航的脸色也不好看。他作为一个去游乐园只玩“小熊维尼和它的朋友们”的人,对于这种狂暴的加速度游戏也觉得有些不适应。
唯有凯撒哈哈大笑:“这种平民跑车的操控性倒也还不错!”
“慢慢慢慢一点不行吗?我们不是已经把追兵甩掉了么?”路明非头晕目眩。
“还不算完全摆脱了危险。蛇岐八家本部的人正在赶往千鹤町的路上,我们要在他们到达之前尽量远离千鹤町。”凯撒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显示,“这个时候千鹤町差不多该恢复供电了,一旦恢复供电,辉夜姬就有办法监控我们的方位。”
“这辆车的GPS系统你拆掉了吧?”楚子航问。
凯撒把连着两根细线的小方盒子扔给楚子航:“上车第一件事就是做这个,我怎么可能允许辉夜姬通过GPS锁定我们?”
这是中控台上亮起了蓝色的小灯,响起了“嘟嘟”的声音。那个小灯是手机形状的,有人正在呼叫鲑蛇的车载电话。
“你忘记把车载电话系统也拆掉了。”楚子航说。
“见鬼!”凯撒皱眉。
这种时候呼入的电话绝不是车主的妈妈叫他回家吃饭,更可能是辉夜姬通过呼叫来搜寻他们的位置。凯撒犯了一个错误,不光是GPS系统可以锁定这辆车的位置,车载电话也能帮着定位这辆车,辉夜姬很同意搜寻到这通电话是通过哪个信号站接入的,来撒接不接这个电话都无所谓。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弃车选择其他交通工具。
凯撒随手接下接听键,既然被追踪到了她也不介意和辉夜姬说上两句。刚从海底逃生就被人包围在网吧里乱枪扫射,这种时候谁都想说两句狠话。
扩音器传出的却不是辉夜姬的模拟人生,而是略带嘶哑的男人声音,这个声音尖利轻佻。却带着毒蛇般的寒意。他说的是日语,凯撒和楚子航都只能听懂几个单词,倒是路明非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
“这家伙在唧唧歪歪什么?”凯撒问路明非。
“真小姐在他们手上。”路明非扭头看着凯撒,眼神有些呆滞。
凯撒猛踩刹车,鲑蛇带着尖利的刹车声在雨中旋转,最后撞上了山道边的护栏才勉强停了下来。凯撒直视前方,倾盆暴雨降落在山谷间,千鹤町小镇就在那个山谷里,此刻小镇上腾起了耀眼的火光,正是曼波网吧的位置。
“他是说了真的名字么?”凯撒面无表情地问。
“麻生真,他很清楚的说了这三个字。”
凯撒再次握紧方向盘,指节发出轻微的爆响:“坐好了,会比刚才更颠簸。”
楚子航检查自己的安全带,加力搂紧路明非,另一只手把最后的弹匣装进伯莱塔里,只有一个暴走族见过真跟他们在一起,那个装彩条西装的内衣贼,也许是他指认真是凯撒他们的同伙,也许是其他女服务生中出现了叛徒。他们本以为已经把暴走族从网吧里引出来了,但其实并非他们甩掉了暴走族的追赶,而是暴走族放弃了追车战。他们手中握着人质,只需在曼波网吧等待凯撒回去,顺手再把曼波网吧点燃了。
声音阴寒的男人结束了通话,车里一片死寂。
“他最后说什么?”凯撒问。
“他说等着你把他的车送回去。”
“不会让他等太久。”凯撒把油门踩到底,鲑蛇冲入雨幕,加速到极速之后喷管中吐出了明亮的火焰。凯撒开启了NOS钢瓶,氧化二氮把鲑蛇引擎的潜力完全榨了出来,车身剧烈地震颤,三个人都被加速度死死地压在椅背上。
暴雨滂沱,但是浇不灭曼波网吧的大火。这栋老式建筑并非钢筋混凝土的结构,墙壁里面其实是木材,一旦被点着就会熊熊燃烧,即使救火车赶来也无法扑灭这场烈火,何况街口堆满了汽车的残骸,救火车根本开不过来。
网吧的正门前停着三辆厢式货车,那些被凯撒撞瘪的高级跑车在货车两侧摆出鹤翼的阵型,躲在车门后的男孩们手持猎枪,枪管指向地面以免雨滴进入枪膛中浸泡了子弹。女服务们战战兢兢地趴在跑车的引擎盖上,身体紧紧地挨着,把跑车的正面都阻挡住了。暴走族用这些青春少女的身体作屏障,如果有人对他们开枪,更大的可能是会命中这些女孩。
正中间的厢式货车顶上,一个男人盘膝坐在风雨中,戴着墨镜穿着彩条西装,手中把玩着短管猎枪。
所有人都看向一个方向,那是出镇子的路,沿着那条路一直跑就是崎玉县的群山。
黑暗中传来沉雄的吼叫声,狞亮的蛇眼灯刺破了黑幕,鲑蛇跑车在距离他们一百米的地方停下。货车顶上的男人搭理的拍起巴掌来,暴走族们跟着鼓掌,就像观众欢呼演员登台。
鲑蛇没有驶入攻击范围,使用鹿弹的猎枪对近距离目标可以说是威力极大,但它的有效射程只有区区二十米,即使暴走族手里还有几支伯莱塔,以他们的技术也很难命中目标。
凯撒连发几抢,在挡风玻璃上留下几个弹孔,然后用枪柄砸开了驾驶座前方的玻璃,隔着狂风暴雨和那个猴子脸的男人对视。
他想明白那些男孩在员工通道里喊得话了,他们不是在喊一个名字,而是在喊那个人的头衔,这个头衔在日语中写作“キャプテン”,意思是“队长”,这个凯撒会的少数日文单词之一。他在来日本的路上特意学了几个单词,除了再见你好谢谢这类日常会话,他特意学了“队长”这个词,因为他是这个团队中的负责人,他就是“キャプテン”。难怪这个干瘦猥琐的家伙能混在这群崇尚暴力的男孩中,因为他就是这“キャプテン”的大头目,所以只有他敢摸路明非的屁股,队长摸摸队员看上的女人,那是理所应当的事。
“当时应该一枪崩掉这家伙的脑袋。”凯撒轻声说。
猴脸男人用那种嘶哑而尖利的声音叫喊起来,上半身扭来扭曲,像条没有骨头的蛇。
“他说感谢加图索家的少爷把他的车送回来。”路明非自然充当了翻译。
“跟他说我会把他葬在装满女士内衣的棺材里。”凯撒冷冷地说。
“老大这种情况下别做威胁好吧?真小姐在他们手里!”路明非看向楼顶。
真站在天台旁边瑟瑟发抖,背后是冲天的烈焰,狂风撩起旗袍的摆,她的胳膊和腿上都是红色和青紫色的伤痕,有人恣意地抓捏过她的身体。火焰正渐渐逼近她,暴走族在楼顶上浇了汽油,汽油一边燃烧一边流动,天台的大部分地方都被火焰占据了。楼顶足有七八十度,她像是站在炼钢炉边,泪水一流出眼眶就被烘干了,如果不是天降暴雨,她早就被烤干了。
“照我的话翻译,我心里有数。”凯撒面无表情。
路明非只好原样照翻。
“不用加图索君你操心了,我自己准备好了。”猴脸男人变魔术一样从裤子口袋里拉出一条真丝内裤来,揉成一团凑在鼻尖使劲地嗅着,“啊!真小姐的味道真是馥郁啊!”
凯撒的额角跳出蛇一样的青筋。他不能确定真被这个猴子男侮辱了或者对方只是在设法挑起他的怒气,但猴子男已经成功了。对凯撒这种人来说,这种场面是最不能容忍的,加图索家历代相传的杀心缓缓地跳动起来。他扫视暴走族的防线,确实是很难突破的防线,那些女服务生的旗袍被撕得七零八落,她们素白的身体在黑夜中分外醒目,暴走族用这种方式告诫凯撒,动武的代价就是死人。
凯撒深深地呼吸,强行压下怒火:“谁指使你们的?”
“指使?赤备需要人指使么?哈哈哈哈,能指使赤备的人难道不是武田信玄大人么?”猴脸男人笑得打跌。
“无论那个人出多少钱,加图索家出三倍。”凯撒缓缓地说,“我保证你能活着拿到钱。”
“哈哈哈哈!幸亏那位大人告诉过我加图索家是个什么样的家族,否则我还真的会被这个价钱诱惑呢!”猴脸男人笑着笑着不笑了,“我能活着拿到钱,但我还没花出第一张钞票就被大口径手枪爆头了对不对?”
凯撒无话可说,确实如猴脸男人所说,从加图索家讹诈到钱财的人,几乎都没有画花出那笔钱的命。
“你们想怎么样?”凯撒终于让步了。
“你手里不是有枪么?用枪打断你身边那个叫楚子航的家伙的小腿和手腕,然后再用枪打穿你自己的小腿和手腕。我们知道加图索君你是A级混血种,楚君也是A级混血种,你们这种英雄手脚健全的时候我们很害怕的,不敢靠近。”猴脸男人缓缓地说,“我们也不想要你们的命,我们的任务是把你们带给那位大人处置。”
路明非一边翻译一边心说完全没我什么事儿啊,听你这话的意思我手脚健全也没有危险是吧?
“你们带着这么多武器,还有那辆铲车来找我们,这是围捕么?这是杀人吧?”凯撒不动声色,“我怎么知道在我丧失抵抗力之后你们不会用猎枪顶着我们的脑袋发射?”
“那得看加图索君你有多信任我这个人咯。我是个有信用的人。”猴脸男人微笑。
“一个鬼鬼祟祟摸进女更衣室偷内衣的人,我怎么相信他的信用?”
“娱乐而已,谁没点爱好呢?我就喜欢这种刚从女孩身上脱下来的、散发着好闻气味的纺织品,这跟加图索君你喜欢雪茄是一个道理啊,”猴脸男人大力地嗅着内衣,在手下面前毫不顾忌。
猴脸男人比凯撒想得要可怕得多,很多人会觉得内衣贼是怯懦猥琐的人,从而低估他们的凶狠,单有些内衣贼例外,这些人从青春期开始患有恋物癖,一直没被发现和纠正,这种病态会延续到成年之后,演变为精神疾病,他被凯撒挟持的时候并没有晕厥,但他清楚自己孤身一人不可能对凯撒和楚子航两个A级混血种,于是翻着白眼随地撒尿让凯撒放松了警惕。
“反正这件事也不由我的信用决定啊,”猴脸男人笑着笑着露出发黄的牙齿,“得看你们贵族是不是如传说中那样爱惜女人,贵族不就该为了保护漂亮女人勇敢地决斗坦然地去死么?否则贵族跟我们这种没有女人喜欢、只好闻内衣而解闷的败犬有什么区别呢?哈哈哈哈哈!”
“老大……”路明非低声说。
“继续翻译,我们还得给楚子航争取更多时间。”凯撒直视前方。
楚子航正沿着楼道狂奔,四面八方都是,电梯早已经停运,好几处楼道都已经被烧得塌陷了,幸亏楼上的土耳其浴室中有大量的水,否则楼板都烧塌了。
凯撒还不至于傻到把希望寄托在谈判上,跟一群磕了药满脑子幻觉的暴徒没什么可谈的。他在到达网吧之前就把楚子航放下了,现在副驾驶座上只有路明非一个人,但在那么远的距离外暴走族根本发现不了。
楚子航绕道后街小巷,从无人把守的后门摸进了网吧,四处寻找上天台的楼梯。他的衣服在下水道里浸透了,在火场中水分不断蒸发,体温不至于过高。凭借混血种的体魄他应该可以带着真逃离火场,凯撒在尽可能地为他争取时间。真只需稍微多忍耐一会儿,楚子航已经到达三楼,真和他之间只隔着两层楼板。
“你把一座楼点燃了,警察很快就会赶到这里。你还想带着我们离开?”凯撒冷冷地说。
“哈哈哈哈!警察怎么会来?你们根本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势力,他要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拦,他要杀的人见不到明天早晨的太阳!”猴脸男人大笑。
“看这个鬼天气明天早晨还是阴雨。”
“加图索君你真是太有意思了!这种时候还能平心静气地讲笑话,你是想好了要让这个女人被活活烧死么?”猴脸男人用手指挑着那件轻薄的小衣物,“喔!渗透了檀木香的内衣!她的身体也是这个味道的吧?烧死了会不会发出好闻的檀木香味呢?”
这个家伙还没有想到自己钻进了凯撒的圈套,他陪着凯撒东一句西一句,已经五分钟过去了,楚子航已经很接近目标了。猴脸男人还无意中透露出那个人的信息,他是位高高在上的大人,他在日本本地有着很大的权势甚至能影响警察,他非常了解卡塞尔学院和加图索家。卡塞尔学院本科部三年级以上的学生都学会谈判学,他们善于从言谈中分析出对方心里的底牌,猴脸男人确实凶狠,但他还是太业余了,只配偷汽车和卖白粉,不该越级接自己做不下来的任务。
楚子航终于找到了通往天台的们,所幸这条楼道仍没有被火焰包围,透过门上的玻璃他能看见火焰里飞扬的红旗袍,真距离他不远。
“你身边的楚君怎么一直不说话?”猴脸男人冷冷地问。
凯撒心里一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猴脸男人似乎察觉了什么。
楚子航拉开那扇门,大桶的汽油劈头淋下,他失去平衡沿着楼梯往下滚,火焰迅速的烧着了他的衣服和头发!
暴走族在通往天台的门上架了一铁皮桶汽油,他们设好了埋伏等着楚子航上钩。
楚子航原本是极其谨慎的人,但真坚持不了太久,这让他的行动中出现了纰漏。他来不及把烧着的衣服脱掉,这些浸透了汽油之后紧紧地黏在身上,目光所及之处连一个灭火器都没有,他贴地翻滚,但是无济于事。他已经无力爬上天台去了,沿着楼梯一路滚了下去。
风助火势,天台上的火焰突然间熊熊上升!猴脸男人拍着屁股跳起来,指着凯撒狂笑:“哈哈哈哈哈!蠢货!你们的小伎俩早被我看穿了!现在你的朋友已经变成我烧火的柴啦!”
“下去!”凯撒大吼着把路明非退出车外,“火力压制!”
凯撒已经没有选择了,真在熊熊烈火中摇摇欲坠,高温和低氧环境令她极度虚弱,她坚持不下去了,而楚子航生死未卜。在最坏的情况下就要有最强力的手段,所谓力挽狂澜,意味着不惜一切!
NOS钢瓶中最后的氧化二氮涌入气缸,油门到底,鲑蛇在狂暴的加速中车头抬起,活像一头扑击猎物的活蛇,凯撒笔直地撞向赤备的阵型!
路明非在雨地里打了几个滚,卧姿瞄准!最后一支MP7在他手里,这种冲锋枪的点射极其精准,在100米的距离内完全可以当做阻击枪使用,而他李嘉图·M·路最大的本事莫过于远程狙击,他可是进校第一天就打翻了本科部两位老大的新人王!凯撒正驾车冲向弹幕,暴走族们纷纷把猎枪指向鲑蛇,在这辆车进入射击距离之内的瞬间,大约一百只短管猎枪会同时发射把它化为一团火焰……但那是没有路明非的情况下。路明非强压着心里的惊惧,骨骼高速地移动就位,他控制住了那支MP7,连续扣动扳机。
说是点射可是枪声连绵不绝,跟连射也没有多大区别,左侧鹤翼中持枪的暴走族都看见眼前有火星闪动,同时手中的猎枪失去了准头。
这是路明非从业以来就完美的发挥,他连续七八枪每发子弹都命中了暴走族手中的猎枪。他好歹也是卡塞尔学院本科部的,跟这些暴走族相比他也算是精英!叫那个猴脸男人忽略他这个精英!
凯撒抓过车里的那支MP7抵住油门,又用一支短管猎枪锁住方向盘,解开安全带向前翻滚。他在鲑蛇的引擎盖上站了起来,双眼中流淌着夺目的金色!
狮心会的精炼血统技术,一度暴血。
“跳下来!”他对着天台上的真大吼,“我会接住你!”
他被火光照亮,金发在风中猎猎飞动,短管猎枪轮番发射,但没有一发铅弹能够命中他。他就像那个命中注定要来救你的骑士那样,诅咒或者刀剑都无法穿透他的黄金铠甲,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他的光辉脚步,因为这是命中注定的,一切已经写在一本世人读不到的书上。真曾经希望他来的时候骑着白马,但他开着鲑蛇跑车;真希望他来的时候带着阳光,可他简直亮得像是爆发中的超新星。
真突然不怕了,她甩掉了高跟鞋,张开双臂,任凭身体随着地心引力坠落。
鲑蛇贴着厢式货车驶过,在那之前凯撒已经猛踩引擎盖跃起在空中。暴血之后他的感官更加敏锐,在他的眼里雨下的慢了,每个雨点落地的声音都格外的清晰,每一枚铅丸撕裂空气的声音也都格外尖锐,穿着红裙的女孩从天而降,风吹起旗袍的长摆。速度恰如凯撒所预计的,以他的起跳位置恰好可以接住真。四层楼虽然不算高,但是坠落的冲击力之大,一般人伸手去接胳膊会当场脱臼,但混血种的体魄可以胜任这项工作。铅丸组成的弹幕把空气切割一片一片的,但路明非的连续射击震慑了那些男孩,他们的手在抖,原本很容易命中的鹿弹都打偏了。
这是他听见了冰冷的笑声,像是毒舌在笑。
在上百支猎枪中,距离他很近的一支猎枪吐出了火焰,几十枚铅丸组成刚好能覆盖他的弹幕,一瞬间仿佛死神从天而降挥舞镰刀割向他的脖子。凯撒下意识地仰身,铅丸擦开他胸前的皮肉打空了。
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致命的错误!他拼了命地伸出手去,少女的肌肤在他手指上擦过,生命在指尖流逝的声音就像是风。
真重重地拍在地面上,积水四溅,水中带着鲜明的血色。下一刻狂奔的鲑蛇赶到,撞上了穿着红裙的女孩,车头顶着她,撞进燃烧的楼里。
凯撒跌落在鲑蛇的车顶上,砸塌顶棚回到了驾驶座上,他用尽全身力气去踩刹车但是无济于事,鲑蛇顶着真撞开了一层又一层墙壁,血溅在破损的挡风玻璃上。
“NO!”凯撒发出了从不属于他的、介乎恐惧绝望之间的吼叫。
猴脸男人跪在厢式货车的车顶上,把冒着硝烟的猎枪高高举起,在手上海潮般的欢呼声中,他极具仪式感地亲吻这支建立了功勋的猎枪,对着漫天大雨狂呼:“哈利路亚!”
鲑蛇终于停下来了,凯撒坐在燃烧着的车里,什么都听不见。一切声音都离他远去,只剩他在漆黑世界的中央……世界原来是这么冷的。
他从废墟中挖出了真,奇迹般的,真还睁着透亮的眼镜……虽然她全身的骨头都断了,断裂的肋骨插进了肺里。
“谢谢您……赶回来……”真每说一个字就会吐出一口血来,“我觉得还好……但我的去医院,您能送我……去医院么?”
“我送你去医院!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凯撒把她的头紧紧地抱在怀里。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所能够救治真的医院,无论它值多少钱凯撒都会把它买下来。但是医院只能治病,死亡并不是一种病。凯撒听着她的心脏渐渐地停止跳动,终于无声无息。
他没有爱过这个女孩,这女孩只是他贵公子人生中的去去过客罢了,她给过他一些帮助,他许诺提供一笔奖学金送她去意大利读书,大家恩怨两清,将来她也许会嫁给那个野田寿的男孩,而凯撒早已决定要跟穿着白纱的诺诺环游世界。凯撒并不了解真,真也不了解凯撒,他对凯撒的憧憬和隐约的眷恋都是基于自己的幻想,就像退潮时沙滩上留下的白色泡沫,唯一的结果就是慢慢地消逝。她甚至算不得凯撒人生里比较重要的那些过客,有过那么多的名媛曾经跟他以“好朋友”的名义相处过两三年,陪他出席过慈善酒会,参加奥斯卡的颁奖仪式,甚至以绯闻女友的名义上过报纸。他们书信来往洋洋洒洒,女孩们生日的时候凯撒会买下限量版的卡地亚钻石或者整间花店的玫瑰花作为礼物。可他跟真的相遇的时候是个迷失在东京街头的浪游人,而真是个色情网吧的服务员,他们的谈话又紧张又可笑,像是不懂世事的稚儿。
可她死了啊……为了那终将消逝的、错误的、愚蠢的爱情,他为了那无谓的东西死掉了啊,连“去意大利读书”这个补偿都收不到。
她不该卷进这件事里来的,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想要接近那个光辉晨星一般的男人就得用尽全力,把手伸得长长的,把头也伸到死神的镰刀之下。
因为你太卑微了,所以想要幸福你要付出十倍的代价……乃至生命。
痛……脑神经痛得像是被烙铁烧红了……凯撒一手抱紧真一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顶骨,害怕他痛得炸开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已经可以狠狠地握住自己的人生了,已经可以远离那“无能为力”的愤怒和不甘……可他又失败了,他向着时光的漩涡中坠落,重新变为那个孤愤的小魔星。
“我的凯撒是个善良的孩子啊……可世界那么残酷,你一个人的善良又有什么用呢?”妈妈坐在床边,怜爱地抚摸他的头顶。
是啊,世界那么残酷,无论你怎么反抗它,它都沉默无声地运转着,根本不管你会怎么想。
你在大使的沙拉里放入了鱼胆,哭得他落荒而逃,可他选中的小羊还是被宰杀了,剥了皮泡在胡椒和香叶汤里;你吓得那些红男绿女落荒而逃,可不久之后他们又会聚在你家的舞厅里,就着靡靡之音跳贴面舞,喝醉的男男女女搂在一起,在午夜里高声调笑;你吓走了种马老爹带回来的女明星,可是几天之后卧室里换了新的画作,又有新的女人从老爹的豪车上下来,袅袅婷婷地踏入你家的房门,袅袅婷婷地跟着他走向卧室,流水般的裸女在老爹的大床上滚过。
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弱小,你自己为足够叛逆了,可你根本不曾改变这个世界,你只是躲开不去看它那残酷的一面。
现在你回想起来了吧?你那被愤怒和不甘支配的童年。
暴走族们拎着路明非的衣领,拖着他走过整条街,最后把他扔在曼波网吧的墙上,窗户里呼呼地往外冒着火焰,楚子航已经在火场里烧了五分钟,路明非觉得以师兄那一脸禁欲主义的模样,没准能烧出舍利子来。
大火把暴走族们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人墙越逼越近,短管猎枪再男孩们掌中旋转。路明非手里还提着那支MP7,可是子弹已经耗尽,他徒劳地把这支空枪挡在自己面前,像是看不见的死神推开。
真见鬼了,自己分明是个废柴来的,可是这种时候居然演不出下跪求饶的戏码来,因为想到燃烧着的师兄在楼道里狂奔,因为想到老大被猎枪凌空轰下,像是被凌空射落的鹰,还有那个被跑车盯着撞进火场里去的女孩……他丝毫不怀疑这群暴走族的目的就是杀了他们,而他们已经无力反击。鲑蛇撞出的洞口就在不远处,几十只短管猎枪指向洞口,洞口往外吐出火舌。就算没被那一枪打死也没被烧死,凯撒也还是冲不出来,他连一颗子弹都不剩了。真悲剧了,走投无路的狮子们真要被成群结队的老鼠咬死了。死的感觉,大概很疼把?
可就是不能跪下去求饶,衰了一辈子了,死的时候别丢自己这组人的脸。路明非死撑着把头扬起来,对上了猴脸男人猥琐的笑脸。
“真是美艳的少女啊!”猴脸男人一把狠狠地抓在路明非的屁股上,暴走族们哄笑起来。
“如果想要的话我也可以把我的内裤送给你。”路明非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这句烂话来。
猴脸男人的脸色骤变,作为一个变态,这个挑衅恰恰击中了他的心窝,凯撒那高高在上的嘲讽他不在乎,可路明非这句话却像钻进他心里的毒蛇。他猛地用猎枪顶住路明非的下颚,面孔扭曲。
路明非心想这下行了,这真是我人生中说得最漂亮的烂话,临死前用话狠狠地戳这混蛋一刀,还能让他愤怒地一枪干掉自己,免得折磨。
街面上忽然亮了起来,雨仍然在下,月光却在这一刻刺破雨云照亮了千鹤町小镇。明月在暴风雨中普照大地,月轮灿烂如银。这诡异的奇景另暴走族们看呆了。
各式各样的手机铃声响成一片,男孩们的手机在同一刻响了起来。他们纷纷摸出手机,打开来看到完全相同的短信:“这是卡塞尔学院执行官EVA的短信,我代表学院执行层全体发出这则严正地申明,现在正照耀你们的事俄罗斯‘旗帜六号’人造月亮,在云层中制造空隙的是隶属冲绳海军基地的B1轰炸机,如果这里不是日本国土,燃烧弹已经落在你们头上。如果你们敢伤害学院的任何一名专员,我保证你们会后悔。在你们了解卡塞尔学院的可怕之前,不要试图激怒我们。你们有五分钟的时间从界面上撤离。”
距离地面六十公里的轨道上,俄罗斯发射的旗帜六号人造月亮转向东京北部,巨大的反射镜面将直径4000米的巨大光斑投射在千鹤町小镇上。卡塞尔学院隔着整个太平洋发出死亡威胁。
EVA和辉夜姬的死斗还在网络中继续,EVA集中计算能力确保她能保持接入日本的移动通信网络,街上的摄像头都转向了曼波网吧。
相隔上完公里的卡塞尔学院中央控制室里,执行部全体起立,观看大屏幕上的录像,路明非的下巴被枪管抵着,猴脸男人的手微微颤抖。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等待结果。
以EVA的能力这也是极限了,EVA不惜侵入旗帜六号,命令他偏转,把照明光束从北西伯利亚转到千鹤町小镇上,用这束光下达最后通牒。她有办法下令那架飞掠千鹤町的B1轰炸机进攻,但她没有这么做,并非因为那是日本国土,而是因为B1轰炸机不管动用什么武器都必然波及路明非。如果猴脸男人扣动扳机,那么B1轰炸机的燃烧弹就从天而降,整条小街都会化为火海。这种事情甚至会上升为国际纠纷,一架美军轰炸机在日本小镇上投掷燃烧弹,但EVA没有选择……在连昂热也不能查阅的底层数据库中,路明非受保护的级别凌驾于学院所有人之上,作为人工智能,EVA的最高职责就是保护他,会为保护她支付任何代价。
她就是为这个人儿诞生的。
“老……老……老大!我觉得还是……还是算了吧!”一名暴走族战战兢兢地说,“他们连卫星都能控制,还能调动美国人的轰炸机,我们跟他们玩下去是死路一条啊!”
赤备的男孩们根本没想到今夜他们会跟这么棘手的人和组织对上,来之前他们只拿到了钱和三张照片,他们甚至不知道凯撒和楚子航是谁,下达任务给他们的人单线跟猴脸男人联系。
猴脸男人的手在抖,他也不知道卡塞尔学院是什么东西,但对方能够控制卫星,轰炸机和移动电话网络,看起来甚至具备挑战日本政府的实力,跟这种机构为敌确实是太愚蠢了。可想到那位没有出面的大人,他就觉得毒蛇从自己的脊背上爬过,手中的枪怎么也放不下来。凯撒和楚子航都可杀可不杀,那位大人点名要的就是路明非的命,如果没拿到路明非的命,猴脸男人就得考虑拿自己的命去请罪。
手机又响了,这次只是猴脸男人的手机响了,一条新的短信进来了。
他默默地读完了那条短信,放下短管猎枪,一步步后退。
他脸色惨白冷汗淋漓,放佛发来那条短信的是死神,他机械地举起手,竖起中指!
这个狂妄的男人竟然对卡塞尔学院比出中指!中央控制室里,所有人都感觉到屏幕上EVA的瞳孔中流露出刀剑般的寒气。半空中的B1轰炸机骤然转向,低空飞向曼波网吧。它本来的任务只是在云层中撒播凝雨剂,打开一个缺口,让旗帜六号的光束能够穿透黑云,现在进攻命令已经下达。投掷燃烧弹的话路明非还有一线生机,如果暴走族开枪,他根本没有生还的机会。
“一种吓唬人的招数没什么了不起!日本是我们的地盘,千鹤町也是我们的地盘!他们不敢那样做!把枪举起来!”猴脸男人大吼。
暴走族们犹豫了片刻,纷纷的端起枪,他们知道得罪这位队长的下场。
猴脸男人刻意不让手下看见自己的脸,因为他的脸上完全没有人色。最后来的那则短信没有发信号码,内容只有简单的一句:“举起你的手,伸出你的中指。”
这是幕后那位大人的命令,最后的退路也被堵死了,只能向前看。猴脸男人甚至违背这位大人的结果,跟那个结果相比,被燃烧弹烧死都可以算作舒服的死法。
猴脸男人猛地挥手,B1还未到达千鹤町上空,路明非闭上了眼睛,枪口吐出灿烂的火光,弹幕铺天盖地笼罩了他。
但就在这个时候,沉雄的吼声从曼波网吧里传出,路明非背后的墙壁轰然开裂。那辆四米高的铲车冲出火场,巨大的砂石铲把路明非拖向空中,数百枚铅丸在砂石铲上打出密集的火光。
凯撒坐在铲车驾驶舱里,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抱着的女孩在往下滴血。他其实早已等待在那堵墙后面,暴雨声掩盖了铲车逼近的声音,在暴走族们纷纷上膛的瞬间,镰鼬带回了讯息,凯撒猛地踩下油门破坏墙壁。铲车喷着黑烟冲上街道,把枪手们逼得四散奔逃,这种大型工程铲车的侧面也装有钢板以免砂石溅射伤到驾驶室里的人,短管猎枪轰在上面根本没有效果。
卡塞尔学院中央控制室,所有人都使劲地鼓掌。关键时刻,在EVA都束手无策的时候,还有一个人能扭转战局!这个自命不凡的本科部学院在执行部的专员们中通常都是被嘲讽的,他是个还没有真正长大的男孩,还没有对老一辈倨傲的资本,可他仗着自己出身名门,变现的像是未来的皇室。但这一次,专员们恭迎一位皇帝莅临的掌声来为他喝彩。
所谓皇帝,总是要御驾亲征的。
铲车以惊人的高速在雨中甩尾,凯撒转动方向盘让车尾对着暴走族,同时把砂石铲降了下来:“快!进驾驶室里来!”
路明非用尽全力往铲车上蹦,凯撒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把他拉进了驾驶室,把手中的真交到路明非怀里。路明非感觉到真身体里那些折断的骨头,自己都疼得想哭。
可凯撒面无表情,他的脸坚硬得像是用岩石刻出来的。如果说坚硬也是一种表情的说,路明非从未在凯撒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
“老大你没事吧?”路明非战战兢兢的。
“我没事,我很好。”凯撒再度踩下油门,砂石铲上的尖刺插进一辆跑车里,他把这辆车高高举起,调转车头向暴走族冲去。
“雷管!雷管!”猴脸男人大吼。
十几名暴走族从腰间抽出雷管,点燃之后投向铲车。雷管炸穿了铲车高达两米的车轮,者喷吐黑烟的庞然大物忽然间就失去了力量。
“开枪!开枪!开枪!把雷管丢到驾驶舱里去!”猴脸男人声嘶力竭。
这时漆黑的云层忽然破开,黑色的巨鸟从天而降,B1轰炸机低空飞行的激波扫荡了整条长街,三发照明弹就像是三颗炽白色的流星在长街的空中横贯而过。
银色的旅行箱从天而降,接近地面的时候打开了三个白色的小减速伞。凯撒跳出铲车,凌空抓住那个箱子,面无表情地打开箱子上的封条,封条上印着“CassellCollege2013”的字样,卡塞尔学院装备箱,2013版本。EVA在最后一刻改动了B1轰炸机的任务,投掷物由燃烧弹改为装备箱。凯撒打开箱子,枪支、弹药、照明弹、手榴弹排布得整整齐齐,部分子弹的弹头是红色的,那是致人昏迷的弗里嘉子弹,部分子弹的弹头是黑色的,那是杀伤龙类的汞核心钝金破甲弹,还有部分子弹是通用的黄铜弹头。
“他……他拿到箱子里!”一名暴走族惊恐地大喊,显然来之前猴脸男人提示过他在持有某个箱子的时候这三个猎物有多可怕。
凯撒选用了黄铜弹头的马格努姆弹,他站在暴走族的设计范围内,但他一颗一颗往沙漠之鹰的弹匣里装填子弹,从容不迫,子弹入匣的声音清脆而骇人。
“老大那子弹可是能打死人的!”路明非大惊。
“我家的老东西们通常将一些歪理,但是有句话他们说得没错。他们说上帝创造的世界一定是公平正义的,如果有人犯了错,他就该支付代价,当断手的断手,当断脚的断脚。如果有人犯了错又不能支付代价,那谁还相信上帝的荣光呢?”凯撒把弹匣插入枪里,分别上膛,双手十字交叉,双枪放在肩头上。
猴脸男人正带着他的手下后退,他们考虑的不是凯撒在不在自己的射击范围内,而是千万不要留在沙漠之鹰的射击范围内。那对沉重的手枪带着机械般的威慑力,巨大的枪柄上刻着展开羽翼的骷髅天使。
“鸟巢鸟巢,货物已经投放,雀花是否返航,请指示。”B1轰炸机驾驶员的声音回荡在中央控制室里。
这位美军机师一直以为自己接受的冲绳总部的命令,但接入他频道的确实位于美国境内的一台超级计算机。
“雀花雀花,鸟巢收到,同意返航,一路好运。”EVA用模拟出来的男声下令。
“这时候就让轰炸机返航?”施耐德还不放心。
“动用美军的轰炸机会导致美国国防部的内部调查,我们的存在也许会被发现,这是迫不得已的最终手段。但现在用不着了,考虑到‘镰鼬’的存在和装备箱中的323发子弹,我们可以称全副武装的凯撒·加图索为战场之王了。”EVA淡淡地说。
猴脸男人忽然凄厉的尖叫起来,挥舞着血淋淋的手臂。他刚刚想要挥手命令手下开枪,但他的手已经没有了,子弹准确地贯穿了他的腕骨,0.44英寸的马格努姆弹,在这样的距离上别说炸碎人的腕骨,炸碎犀牛的头盖骨都不难。暴走族纷纷跌倒在积水中,他们抱着小腿哀嚎,猎枪扔在水里。子弹打穿了他们的小腿,他们受的伤比猴脸男人要轻,但小腿排肠肌洞穿的结果也是终生残疾。这些人低估了凯撒那对改装过的沙漠之鹰,即使在不加装枪管的情况下它也有100米的有效距离。
狮子还是狮子,只要它找到自己的牙齿。
凯撒双枪齐射,打空子弹之后就把枪扔给路明非让他帮着装填子弹,从装备箱中取出乌兹冲锋枪继续射击。暴走族们完全丧失了斗志,丢下同伴鬼哭狼嚎地跳上厢式货车。有些人能跳上去,有些人却在摸到厢式货车之前就倒在了雨里,每颗子弹都准确地穿过一条小腿。如果有幸被乌兹的子弹射中,他们经过治疗将来还能骑摩托车,如果是被沙漠之鹰的子弹撕裂了肌肉,他们会因为残疾而终生考不到驾照。他们从加入赤备以来就是无法无天的暴徒,这一次他们自己体会到了对暴力的恐惧。
厢式货车在雨中打着滑起步,三辆车带着剩下能动的几十个暴走族逃向长街尽头,凯撒把打空子弹的乌兹丢给路明非,接过装填完毕的沙漠之鹰。
“大人,我们……我们坚持不住了!他们火力太猛了!”猴脸男人坐在副驾驶座上,强忍着断臂的痛苦拨打电话。
“1575年的长蓧之战,面对织田家的铁炮队,武田家的赤备冲出去了。这是日本的勇气啊,我非常激赏。快500年过去了,赤备的精神还燃烧在年轻人的心里吧?”电话里的男人含笑说,“冲锋,勇敢地冲锋。”
电话挂断了,猴脸男人呆呆的坐在那里,任凭手机坠落,凯撒提着枪穿越暴雨,不发不急不缓。他一共开了六枪,把三辆厢式货车的后轮全部打爆。
司机还在玩命地踩油门,希望这辆瘪了胎的车能坚持着跑上几公里,甩掉后面那个杀神般的男人,猴脸男人忽然拔掉了车钥匙。
“别想了,今天要么我们杀了他,要么他杀了我们。杀了他什么都有,钱、女人、最好的药,我带你去新宿玩女人,每天都换不同样的!”猴脸男人抓着小弟的衣领,脸扭曲德不似人形。
货仓洞开,无数道光柱同时亮起,猛兽咆哮着出笼。
赤备发起了最后的猛击,每个人都注射了超量的毒品和LSD,疯狂分泌的肾上腺素压制了恐惧感,他们跨上各自的机车,奏响了最刺耳的重金属音乐,发动冲锋。
凯撒闭上眼睛,沙漠之鹰轰鸣,声若暴雷。
镰鼬释放,领域扩张,再扩张!
改造过的沙漠之鹰射速极快,凯撒直接挥出了弹雨。这些暴走族进入了镰鼬的范围,就进入了凯撒的专属战场。车潮和弹雨正面冲击,子弹洞穿了油箱,打断了车轴,撕裂了轮毅,火星四射。重机一辆接一辆倒在积水中起火爆炸,男孩们翻滚着落地,鬼哭狼嚎。凯撒机械地开枪,面无表情,既不喜悦,也不愤怒。
赤备想用集团冲锋来逼得凯撒放弃阵地。他们一直这样桀骜不驯,也一直战无不胜,高奏着重金属乐而来,车后座上载着利刃,仗着旺盛的荷尔蒙,觉得自己前方的一切都会被车轮碾平。警察不敢对他们开枪,躲在警车的门后对他们大声喊话。因为他们是年轻人,年轻人做点小坏事就该被社会原谅。赤备们就狂笑着驾摩托车跳上警车的车顶,打个转扬长而去。
可今天迎接他们的是绝对的暴力,沙漠之鹰冷漠地吐着枪火,赤备们依次落马,凯撒连半步都不曾后退。
凯撒从路明非手里接过乌兹,继续发射。镰鼬们带回了赤备少年们因恐惧而加速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咚咚……越来越快。震慑车潮的与其说是弹雨,不如说是凯撒施加在他们身上的恐惧感。武士道的勇气在这种工业机械般的冷漠压力面前,就像被打断脊梁的猛虎。
“碾过去!碾过去!碾过去!”猴脸男人疯子一样的吼叫。尽管只剩一只手,可他也驾驶者一辆杜卡迪重型摩托出击,这种时候没有他督阵是没人敢冲上去的,但只有冲上去,把凯撒碾在车轮下才是活路。
男孩们鼓起最后的勇气再头顶旋转长刀,有人挥舞短管猎枪乱射,凯撒以某个固定的节奏射击,半条街的积水里都是重机残骸。最后几辆摩托车聚在一起,笔直的冲了过去。这是最后的机会,骑兵队一旦撕裂铁炮队的防线就可以肆意屠杀,男孩们吼叫着,鸡冠般的头发猛抖。他们是赤备中最核心的分子,是真正做过恶事的人,不惜别人命的家伙往往也不太看重自己的命。
凯撒摸出一颗手榴弹沿着路面滚了过去……暴走族们过高地估计了凯撒的底线,如果装备箱里有火箭炮,凯撒也会用的。
爆炸的火光中,黑色的杜卡迪腾空跃起,DesmosediciRR,赛道上的皇帝。猴脸男人藏在死忠部下的背后,就是要确保自己冲到凯撒面前。杜卡迪越过了凯撒的头顶,高速旋转的车轮对着凯撒的头顶劈下,同时猴脸男人手里的利刃刺向凯撒的心脏。他把一切都抛在脑后了,荷尔蒙在他的血管里奔腾如潮,他要杀了这个外国人!凯撒不死他就得死!
凯撒抬腿踢在杜卡迪的油箱上!
猴脸男人忽然发现胯下的摩托车不见了,他处在“浮空”的状态中。时速60公里的杜卡迪被凯撒那一脚生生地踢得倒飞出去,砸在路面上。凯撒左手抓着猴脸男的头把他拎在手中,右手枪连续轰响,把子弹倾斜在那辆价值十万美元的摩托车上,把它的四缸发动机、车轴,镀银的尾排和把手、真皮骑座,还有珍贵的标志、赤备的战旗……全部打烂。这是猴脸男人心爱的机车,他爱护这辆车就像爱护美艳的女人,他曾经为这辆车去杀人,可凯撒如同揉烂一个纸杯那样毁了它。
猴脸男人没有机会心痛,恐惧会压过一切情绪,他现在面对着一张坚硬的脸,真的尿了出来。
“我会杀了你,但在那之前你得告诉我幕后那位大人是谁。”凯撒一枪命中猴脸男人的脚腕,他的一只脚消失了。
“我对逼供没有什么耐心。”凯撒再开一枪命中膝盖,男人的小腿也消失了。
“私は……私は……”猴脸男人痛苦地挣扎着说。
凯撒这才想起对方只会说日语,于是说:“翻译。”
路明非翻译之后猴脸男人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句话。
“他说说起来得很长时间,他痛得要晕过去了,能不能喝点酒?”路明非把猴脸男人的话翻译过来。
“喝酒?”凯撒对于这个猥琐男的勇气有点意外。
猴脸男人从自己的袖管里摸出一支试管,试管里是紫色的液体,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试管放进嘴里,用力咬碎玻璃,把其中的液体吸得干干净净。
“毒药?”凯撒吃了一惊,但已经来不及了。半截试管在雨里摔得粉碎,猴脸男人的手臂软软得垂了下去。
但猴脸男人的心跳并未停止,反而恢复到了正常状态,之前他因为受伤和服药,心跳速度超过每分钟两百次,但现在只剩下50次左右,那颗心脏以异乎寻常的正常频率有力地跳动着,凯撒听得清清楚楚。猴脸男人翻着白眼,身体痛苦的抽搐,渐渐地发热。他处在一种非常古怪的状态之下,似乎是越来越健康,有似乎在逐渐死去。
猴脸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狰狞的金色瞳孔!凯撒还没有来得及闪避就被他的手指刺入了胸口,短短的几十秒钟里,猴脸男人的指甲已经变成了锋利的骨质爪。如果凯撒处在严密防御的状态下他必然不能得手,但自始至终猴脸男人都没有在体能上表现出过人的能力,凯撒完全没可能控制不住一个普通人类。但现在猴脸男人忽然变成了野兽,他的反应速度和力量骤然间达到了一个接近凯撒的程度。他整个人扑在凯撒的身上,像是热情如火的情人拥抱对方,他的骨质爪还陷在凯撒的肌肉里,锋利的长牙已经咬向凯撒的颈部血管。凯撒已经来不及拔出狄克推多……
黑色的长刀从背后贯穿了猴脸男人的心脏。长刀把他整个人挑起,扔在积水中。楚子航浑身湿透,衣服上全是孔洞,冒着炽热的白气。
“师兄你没事?”路明非惊喜地说。
“差点死了,但二楼是土耳其浴室,最后我跳进了浴池里。”楚子航说着转身面向猴脸男人,“那是某种能活化龙血的药物,你不该让他吃下去。”
猴脸男人的心脏被长刀贯穿可依然不死,他在积水中用仅剩的一手一脚爬行,口袋里掉出白色的内衣来。这件小小的贴身衣物再次引燃了凯撒的怒火,沙漠之鹰指向猴脸男人的后脑。
他说过要杀这个人,信守诺言是皇帝的美德,说到就要做到。
楚子航把枪口按了下去:“这种龙化状态也许还能恢复,等等看,让他说出幕后指使人的名字再说。”
这时在积水中哀嚎的暴走族中,一个人缓缓地坐了起来,他的手中竟然握着一只老式左轮枪,悄无声息地指向凯撒的后背。路明非第一个发现,但是出言提醒已经来不及了,凯撒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猴脸男人升上。时间短到根本来不及思考,路明非飞扑出去把凯撒推开,那颗子弹好像打碎了他的灵魂似的,瞬间的剧痛过后整个人一下子就空了。他倒在积水中,汩汩的鲜血在积水中形成巨大的血斑,眼前只有楚子航大声呼喊的画面,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世界飞速地离他远去,大雨滂沱。
车辆包围了曼波网吧的废墟,每辆车上都闪烁着警灯,但是真正的警察都远离了这个区域,蛇岐八家通过警界内部的关系封锁了这条街。
源稚生站在瓢泼大雨中,默默地抽着烟。
“头部中弹,子弹贯穿了大脑里的几条动脉,就算当时医生在场都就不回来。”乌鸦递来一枚黄铜弹头,“7.62毫米口径,从子弹变形的程度看,枪是改装过的,威力极大,开枪的人毫无疑问是个职业杀手。”
源稚生捻着那颗弹头,眼睛却看着担架上的女孩。他还记得那张苍白的面孔,在那间漫画玩具店他们见过一面,这个女孩怯生生的像只小动物。验尸官拉上了黑色尸体袋的拉链,担架从源稚生面前抬走了。
“杀手呢?”
“胸部中弹,0.44的马格努姆弹,毫无疑问是凯撒那柄沙漠之鹰打出来的。杀手只来得及开那一枪,以凯撒的反应速度,回枪就把他杀了。”乌鸦说。
“杀人灭口。”樱说,“这个杀手藏在赤备里,目的就是在关键时刻杀死队长。有人命令赤备杀了凯撒小组,只有队长知道那个人是谁,任务失败,所以队长死了。”
“猎枪是赤备自己的,MP7和伯莱塔不是这种暴走族帮会能弄到的东西,那个幕后的人还武装了这些男孩。”乌鸦说。
“还能跟踪到凯撒小组么?”源稚生问。
“他们应该没有走远,家族已经命令附近的帮会全部出动围捕,也许很快就有消息。”
“杀手向队长开枪的时候,路明非可能也被打中了。据暴走族的成员说,路明非当时大概是误以为杀手要对凯撒开枪,所以扑出去把凯撒推开。那颗子弹射中路明非之后才打死了队长。”
“去查。查出幕后的人是谁,带他来见我。”源稚生轻声说,“由家族的基金会负责真小姐的抚恤。”
“是!”樱大声说。
“幕后的人如果反抗,那就打断他的双手双脚再带来见我,处决的事留给我来做。”暴雨打在源稚生的脸上,他的脸如同凯撒的一样坚硬——
注释:
①《菊与刀》是美国作家鲁思·本尼迪克特的关于日本文化的专著。这本书的初创原因非常有趣,美国在太平洋战场上击败了日本人,可对日本文化的了解几乎是零,美国政治家根本不清楚这个民族怎么看待战败和被美国占领,急需一本小册子来学习学习,指导他们对日本制订战略。本尼迪克特受命收集资料,撰写了这本书,所以这本书兼容并包,堪称一本“美国人眼中的日本”式的微型百科全书。凭借此书美国人才勉强弄懂了日本人所谓的“大义”、“道”和“忠”一类的概念。恺撒对日本的了解,也就只一本小册子那么多。
②其实这句日语的意思是“真漂亮,谢谢”。
③日本的网吧确实很多都是单间上网,但是空间非常窄小。有些背包客会选择在网吧里睡觉,价格便宜很多。
④ping是DOS和UNIX、LINUX操作系统下端对端连接的命令,用于测试网络连接速度,echo是对方对你呼叫的回应,这是最基本的黑客操作。
⑤是个美式俚语,大意是钻研书本的死宅,不同于日式的动漫宅。《生活大爆炸》里的Sheldon就是个典型的nerd。
女孩一边擦头发一边刷牙,满嘴都是牙膏沫,看起来是习惯睡前洗个澡。
路明非的背后就是满地鲜血,女孩不可能看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淡定刷牙的人,该冷漠到什么样的地步?女孩冷冷的看着路明非,继续刷牙。
“我们……我们见过的,你不记得我了么?”路明非哆嗦着高举双手。
虽然第一次见面是在差不多700米的深海中,黑蓝色的海水让女孩的面容模糊不清,但关于深红色眼瞳和海藻般长发的记忆如此清晰,简直像是烙印在脑海里了。路明非相信自己不会认错,这就是那个踩着冰山从天而降,一举杀死龙形尸守的女孩,蛇岐八家最隐秘的人形兵器。这样重量级的人物本该住在高档公寓里随时随地有人服侍,但女孩却被关在这种毫无人情味的医院里,像是个孤独的怪物。
孤独的怪物……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他从来不愿对人说起路明泽的存在,不愿意说是自己杀了诺顿和芬里厄,原因很复杂,但归根到底他明白自己踏入了某个禁忌的领域,如果他的秘密被人知道,那么他就是个孤独的怪物。他会被人仰望而畏惧,甚至囚禁起来研究,再也没有那种跟芬格尔一起凑钱吃夜宵的小小乐趣。
转瞬他又恐惧起来。金库门足有20厘米厚,这用钢铁加固的病房和带抽气装置的通道都是为了不让她逃逸,这里的一切都说明在蛇岐八家眼里她是个何等可怖的存在!就是她隔着一道金库门轻描淡写的杀死了那名死侍,对她这种孤独的怪物来说大概人命根本不是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所以她可以面对满地死人刷牙擦头发。她是比死侍还危险的东西,而现在门已经打开,没有东西能阻碍她了。
女孩刷完了左边的臼齿改刷右边的,看起来她很听牙医的话,刷牙流程一丝不苟。
路明非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从风衣口袋里摸出那个鸡蛋大的橡皮鸭子来,战战兢兢地捧到她面前,用不那么利索的日语一个词一个词地重复:“你……你好……我们……我们见过的。”
看见小橡皮鸭的时候女孩的眼睛忽然活泼起来,跟普通女孩看见街边的猫猫狗狗时差不多,但当她抬头看向路明非时候,目光又恢复到冷漠的状态。她自上至下扫视路明非全身,每一处都不放过,就像古代的刽子手用小刀一寸寸地割裂死刑犯的身体。,路明非又是惊恐又是羞涩,下意识地两腿收紧双手抱胸把身体侧了过去……如果把黑风衣换成透视长裙的话,这个动作到颇有些性感。
女孩忽然伸手成爪,按在路明非脑袋上!
指甲触及头皮的瞬间路明非暗叫一声我命休矣,想不到东瀛日本还有九阴白骨爪的传人!
女孩运爪如风,把路明非脑袋挠成一个鸡窝,然后凑近了盯着路明非看。渐渐地她露出了笑容,虽然那笑容稀薄又寒冷,就像雪地上的浮光,但出现在她那张漠然的脸上,却有种抹了腮红般的美丽。
路明非忽然想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浸泡在海水里的时候他的头发是散乱的,女孩是要把他恢复到水中的状态才能认出他来……妈的!大众脸有错么?难不成老子的本体就是乱糟糟的头发么?路明非刚从惊惧中解脱出来,旋即愤愤然。
但对方是人形巨龙般的大杀器,路明非怎么敢露出不满的神情?“绘梨衣小姐?”他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名字用防水的粗笔写在橡皮鸭的肚子上,“绘梨衣のDuck”,这么说来这个女孩的名字就该是绘梨衣。短短一句话里出现了汉字、假名和英语单词,路明非想绘梨衣的语文老师一定死得很早……
绘梨衣点点头,继续刷牙。
“路……Sakura,我叫Sakura·路。”路明非觉得没必要把真名告诉她。
绘梨衣还是点点头,把橡皮鸭子从路明非手中拿走放在自己脑袋上顶着。她没有地方放这个东西,因为她身上现在除了一条大浴巾就什么都没有了……路明非忽然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面红耳赤地急转身。
通道尽头传来巨响,虽然光线很暗,当时路明非仍能看见通道尽头那扇气密门的玻璃窗上印着无数双惨白色的手,还有畸形的鳞爪。不知道多少死侍聚集在气密门外,它们正疯狂地拍打着撞击着那扇门想要冲进来,也许是这里面的血腥味泄露出去了。气密门极其坚固,连观察用的窗口上也是厚达5厘米的高强度有机玻璃,它们一时还无法突破那扇门,但持续撞击下去的话很难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栋大厦已经变成了死侍的巢穴,此刻这些嗜血的凶兽正在大厦的各个角落里游荡。
“我们……我们快走!这里还有别的出口么?”路明非脸色苍白。
绘梨衣把牙刷叼在嘴里,一手扯着路明非的衣领把他拉到自己身后,一手轻而易举地拔出了金库门上嵌着的红色长刀,想也不想随手把它投掷出去。那只是区区一柄日本刀,但它飞行起来的声势就像是一架超音速战斗机,空气激波包裹着它,桌上的复印纸和地上的鲜血都被激波带起,围绕着它高速旋转,可分明它的速度并没有快到那种地步。整个通道中仿佛刮起了一阵飓风,飓风里满是鲜血、白纸甚至小型的金属件。红色长刀无声地切开气密门,围绕它旋转的复印纸高速地切割着死侍们的身体。
言灵·审判!这是路明非第二次目睹这种超越人类的奇迹,对于绘梨衣来说,她可以随手使用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作为武器,每件东西到了她手中只是传递杀戮命令的信使。
不知多少死侍在这一刀下死亡,通道尽头在巨响之后寂静无声了。
“我……我们快走!”路明非想伸手去拉绘梨衣可是实在没地方着手。
死侍群受了重创,但是本可以阻挡它们一阵子的气密门也完蛋了,鬼知道外面还有多少死侍,如果陷入混战的话,绘梨衣这种人形兵器看起来不会有事,他路明非可是肉体凡胎,蹭着点儿就得死。
不出他的所料,很快就有东西踩上了溅满黑血的地面,那些惨白色的人形拖着修长的蛇尾,并肩前进,长尾在地面上扫出波浪线来,给人的感觉就像升级版的《生化危机》。但路明非手里没有子弹不限量的“芝加哥打字机”死侍也不像将是那样行动迟缓,路明非清楚它们可以像猎豹那样狂奔,被汽车正面撞击而不死。它们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作者注:芝加哥打字机是美式汤普森冲锋枪的外号之一,它的其他外号如“压死驴冲锋枪”等不一而足。它生产于20世纪上半段,因为火力强猛一度为银行劫匪钟爱。在《生化危机4》里它是子弹不限量的特殊道具。]
绘梨衣扫视那些浸在自己鲜血中的死者,哀凉的表情一闪而逝。原来她也并不是对死亡完全没有感触,只是太淡太淡了。
她从嘴里拿出牙刷随手扔了出去。牙刷划着抛物线落在通道里,滑倒死侍群的面前。那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塑料牙刷,但在死侍们眼里好像随时会爆炸,它们惊恐地退到牙刷后面,不敢踏过那条并不存在的警戒线。就像亚当和夏娃被驱逐出伊甸园之后,神在门外设置了旋转的燃烧的剑,从此人类在不敢踏入伊甸园。死侍对绘梨衣的畏惧便如罪人对神的畏惧,不是害怕某个能杀死它们的强劲对手,而是在至高的存在面前下意识的臣服。
绘梨衣扣住路明非手腕,转身走进长长的步道中。金库门之后就是这条步道,
地下铺着木板,两侧都是木质拉门,拉门后面点着蜡烛,温暖的烛光把格子阴影投射在黎明非和绘梨衣身上。不知什么地方飘来白檀的香味,这条步道本该出现在那种旧式的大房子里,每根木条上都沉淀着时光,木地板因为长年累月的擦洗而明亮如镜,一尘不染。路明非赶紧把自己的鞋子脱掉,踩在地板上微微发凉。这种时候去偷看女孩的背影显得有点太贱格了,不过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两眼绘梨衣的背影玲珑浮凸,肌肤在烛火中呈淡淡的金色。他们穿越了那些格子阴影,就像是穿过月夜中的竹林,竹子的影子在他们身上历历可数。
路明非想路明泽说的还真对,这里真像是兰若寺,在血腥的地界里,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遭遇了孤单千年的女鬼。
绘梨衣拉开一道拉门,指了指铺着榻榻米的地面,大概是示意路明非坐下来等自己,然后身走进了里屋。屋子中间是一张被炉桌,路明非在桌边坐下,环顾四周。素白的墙上没有太多装饰,只悬挂着三幅造像,分别是天照、月读和须佐之男。天照站在万道阳光中,手持八坂琼曲玉(原文为八阪琼曲玉,我觉得此处应该是八坂琼曲玉);月读站在一轮漆黑的圆月下,手持八咫镜;须佐之男则是男神,呈现出少年的面目,手持日本神话中究极神剑“天从云”,站在八首巨龙的尸体上。路明非不太懂神道教,但这三位大名鼎鼎客串过无数动漫,他还是认识的。
除了这三幅造像外客厅里就没有任何其他装饰品了,甚至连日本人家里常见的插花都找不到,也没有什么家具,打开的壁橱里整整齐齐地挂着巫女服。绘梨衣走进里间的时候并未关门,里面也是同样的风格,只不过被炉桌换成了铺地的床铺。唯一能用来“享乐”的就是那台巨大的液晶电视了,它连着一台PS3。这间房间不可谓不奢华,单那条年代久远的樱花木走廊就价值不菲,谁家里要是有这么一条走廊那是值得向每个宾客炫耀的。但住在这个屋子里的不该是绘梨衣,而是某个上了年纪皈依宗教的老大妈。
路明非挺得直直的坐着,想想自己要是生活在这间屋子里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大概是木头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旷野里,感觉阳光雨露日升日落,自己渐渐生根发芽长成一株大树的心情……
看年纪她和诺诺差不多大,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十五年还是二十年?没有一颗木头人的心,住在这里是会发疯的。
绘梨衣从里屋走了出来,已经穿上了内衣,为了避免鼻血乱喷污染地面,路明非所投工要死死地盯着地面。绘梨衣旁若无人地从橱柜里拿出一套巫女服穿上,她似乎只穿这么一种衣服。路明非几乎可以肯定她基本没有离开过这间屋子,她没有见识过公交色狼没有看过AV也没有自诩风流的学长跟她搭讪,所以她会对男性毫无防备,在她眼里路明非大概跟她是同类生物——平胸的同类生物。
“走吧。”绘梨衣在小本子上书写,举起来给路明非看。
路明非这才确定她是不会说话的,所以随时备着笔和小本子在身边。
“去哪里?”路明非问。
“外面。”
“外面都是死侍!”
“更外面的地方。”
路明非快被绘梨衣绕晕了,就算绘梨衣血统超强无惧死侍,他可是怕的。外面这么乱,呆在这里喝杯茶不好么?最好再把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关上,眼前就有游戏机不是么?《无双三国》还是《生化危机》?我都擅长啊,我陪你玩hard模式打通关啊!
“出去玩,趁哥哥不在。”绘梨衣把小本子举到路明非眼前。
路明非这才明白了,敢情绘梨衣就是想翘家。对她来说世界就分两块,里面和外面,只要去了外面,去哪里都好。
绘梨衣打开壁橱,从里面搬出一个纸箱子放到路明非手里。箱子里是各种各样的玩偶,有塑胶的奥特曼和小怪兽,也有绒布轻松熊,还有HelloKitty,每件玩具上都有小小的标签,有的写着“绘梨衣のUltraman”,有的写着“绘梨衣のRilakkuma”,看起来她跟普通的女孩一样有着很强的占有欲,在每件玩具上都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路明非别无选择,只能抱着箱子跟在绘梨衣身后,一步步走向穷凶极恶的死侍群。因为恐惧他紧紧地贴着绘梨衣走路,浓重的血腥味中混合着女孩身上的肥皂香气。
死侍群无声无息地裂开,这些东西把压抑的嘶叫藏在喉咙里,俯首帖耳地趴在地下,表示出对绘梨衣的绝对服从。但在路明非经过的时候,有些死侍张开嘴露出漆黑的牙齿,不知道是要吼叫还是想要咬断路明非的喉咙。绘梨衣忽然伸出手握住了路明非的手腕,这个小小的举动让死侍们意识到路明非属于这个女孩,属于某个高高在上他们不得不仰视的君王,于是骚动平息了,它们再度俯首帖耳。路明非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绘梨衣走得就像女王,但他可不是女王的随从……他是女王拎着的一条火腿,女王拎着他穿越饥饿的狼群,狼群对他垂涎欲滴,却不敢动女王的食物。
自己这是放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啊!这是少女么?这是怪兽中的怪兽吧?
通道尽头的墙壁上炸开巨大的黑色血花,红色的长刀正扎在血花的中心,绘梨衣拔下那柄刀用手帕擦干净,插入腰间的刀鞘。然后她在小本子上写字给路明非看:“你走前面,我不认路。”
路明非心说你不认路你走得那么神气活现?你不认路我就认路了么?认路我会一头扎进你这怪兽的窝里去?
古铜色的手狠狠攥住了楚子航的脚腕。
偷袭者藏在电梯井的阴影中,抓住了楚子航的脚踝之后就把全身重量挂在了楚子航身上。那条肌肉贲突的手臂可以媲美世界健美冠军,力量也大得惊人,楚子航的武器都收在风衣里,急切之间无法挣脱。眼看他就要坠落电梯井,源稚生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楚子航单手板着门框,全身后仰,大半个身体都没入了电梯井中,全靠源稚生拉住他。双方陷入了僵持,恺撒连续开枪,但只在钢梁上打出火花,他根本无法瞄准偷袭者,偷袭者完全藏在楚子航身后。
偷袭者没能如愿的把楚子航拉进电梯井里,于是猛然发力,把楚子航往下拉的同时自己腾身跃起。他抓着上方的钢梁晃晃悠悠,细长的尾部缠住楚子航的脖子,金色的双瞳如一对燃烧在黑暗中的佛灯。
那是一头人身蛇尾的怪物,它长着瀑布般的黑长发,长发不断地往下滴水。一张惨白的尖脸从长发中凸显出来,赫然是一张人类女性的面孔。它似乎要欢呼又似乎要笑,巨大的嘴裂中露出尖利的长牙,末端分岔的舌头像是小红蛇那样颤动。
它的眉心间忽然开出一朵红黑色的花来,汞核心钝金破甲弹的弹头在它的脑颅中翻滚,强行撕裂它的颅骨。
沙漠之鹰顶着它的头发射,恺撒把剩下的子弹都送进了那怪物的脑颅里,看着它的脑袋在自己面前炸开,然后抬脚踏在那怪物的胸膛上,把它踹回电梯井里。
踹到那头怪物胸口的时候他的感觉略微有些复杂,那是人类女性的胸膛,这给他的感觉像是残暴的踹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
“死侍!”楚子航抹着脖子上冰凉的黏液,那头怪物的长尾上满是鳞片和黏液,被它缠住就像被大蛇缠住。
恺撒忽然醒悟过来,那确实是一名死侍!他们被死侍偷袭了。
他把杂念从脑海中驱赶出去,死侍就是死侍,死侍不是人,它们在堕落的瞬间
就已经失去了人类的灵魂。
蛇形的尸体坠入电梯井下方的黑暗中,却并未传来期待中的撞击声。它在半途就被撕得粉碎,井底的黑暗中忽然亮起来几十双金色的瞳孔,它们贪婪地嗅着利爪上的血味。那名女性死侍下坠的时候,它们不约而同地伸出利爪去拦截,它们四肢末端的骨质爪锋利如刃,那名女性死侍如同遭受万刃加身的刑罚。成群的死侍正沿着钢架往上攀爬,袭击楚子航的女性死侍是其中体型最小的,所以它最灵活也爬得最快。
恺撒狠狠地打了个寒战,心脏仿佛被恶魔的爪握住了。他只在一个地方见过类似的景象,那就是高天原,尸守之巢。他在迪里雅斯特号中仰望高处,尸守群如群龙升天。
他们再度置身于恶鬼的巢穴中。
“你养的宠物?”恺撒抓住源稚生的衣领大声喝问。
“即使我要豢养这类东西也不会放在自己家里,就像美国国防部不会把核武器基地放在五角大楼里!”源稚生直视恺撒的眼睛。
恺撒迟疑了片刻,看到成群的死侍,首先想到的就是蛇岐八家在这栋楼里豢养这种危险生物,就像你看到群蛇纠缠在一起吐信会下意识地想到自己接近了蛇窝。但源稚生的抗辩也很符合逻辑,即便蛇岐八家豢养死侍来做研究,也不会把养殖基地放在自己总部里,安全措施一旦出问题,这栋楼就会变成地狱。恺撒一时无法判断源稚生是不是在撒谎。
楚子航从风衣中抽出照明棒,弯折几下之后扔进电梯井里,橘黄色的光照亮了层层叠叠的鳞片,电梯井深处的钢架上爬满了死侍,它们用长尾缠着角钢,用畸形的双爪攀援,动作介乎猿猴、蛇和蜘蛛之间。无法统计数量,也许几十也许上百。还有几台电梯能够运转,金属轿厢上上下下,在很近的距离上擦过死侍群。这种时候还在运转的电梯里必然挤满了人,人类因为惊恐而浑身冷汗,汗液中混杂着荷尔蒙和肾上腺素,也许还混合着微量的鲜血,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对死侍群来说是近乎毒品的刺激。它们在电梯经过的时候用锋利的爪摩擦着轿厢,还没想出怎么撕开这个铁罐头吃里面的肉。
电梯里的人想必已经听到诡异的刮擦声,有什么东西在轿厢外沉重地呼吸。他们尖声惊叫,他们无路可逃。
“你见过长蛇尾的死侍么?”楚子航问。
“没有,我见过的死侍都有不同程度的畸变,但大致外形还是人类。”恺撒说,“我只在三个地方见过这种人身蛇尾的形象,高天原里、壁画厅里,还有就是《恶魔学》的书上。”
楚子航点了点头:“和高天原里的‘人鱼’很相似,但这些东西是活的。”
虽然看起来外形相似,但尸守和蛇躯死侍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尸守是古代混血种的木乃伊,它们的身躯严重朽坏,但神秘的生物炼金术把它们最后的精神和力量封存在尸体中,用来作为城市的守卫者。人类历史上也有类似的野蛮习俗,美索不达来亚平原的古代王国在为城市奠基的时候会在地基周围建筑地窖,成群的活人进入地窖中,用他们的肩膀顶住地基。他们就这么一直顶着直到自己化为枯骨,这象征着他们的灵魂在死后仍会撑起这座城市的地基令它不会倒塌。这是人类从龙族文明那里学来的仪式,但龙族垂直埋进地基中的木乃伊确实是战士,能够挣脱茧衣活动,人类只是学到了形式。
而死侍是活生生的东西。它们虽然丧失了神志,但血肉充盈,和人类没有多少差别。他们甚至拥有生殖繁衍的能力。他们的出现意味着早已灭绝的上古物种重现人间,从技术上来说这不亚于恐龙复活。
他们必须面对活生生的“古裔”了,远远超越人类,更接近龙的混血种。
“这些死侍的畸变是被诱发的。”源稚生忽然说。
“被诱发是什么意思?”恺撒冷冷地问。
“龙血的特性是会大幅度地活化基因,从而导致不可控的畸变,例如麟身畸变、骨质畸变和血质畸变。这些死侍表现出的都是蛇形畸变,它们原来是有双腿的,在畸变的过程中双腿合并成了尾部,变成现在的模样。它们的骨形介乎人类和爬行类之间,更像泰坦巨蟒。你们如果上过赛诺伊教授的课就该知道那东西。”
楚子航点了点头:“泰坦巨蟒,Titanoboa,有史以来最大的蛇类,生活在古新纪,最大的个体大约有20米长。”
源稚生说的东西楚子航和恺撒都不陌生,因为他们三个都上过赛诺伊教授的《古生物学史》这门课,在卡塞尔学院中赛诺伊教授的课是每个人必选的。大家虽然是敌人,但确实师出同门。
“蟒蛇的祖先是有腿的,在进化中渐渐消失了,但在泰坦巨蟒这种远古巨蛇的身上很可能还残留着畸形的腿,这是进化不完全的结果。”源稚生说,“这些死侍在龙血的刺激下迅速地畸变,最后形成了这种介乎人类和爬行类之间的形态。”
“这跟被诱发有什么关系?”恺撒问。
“畸变是不可控的,龙血是无序进化的催化剂,原本死侍应该进化出各种形态,但这些死侍几乎全部产生了蛇形畸变,这只能使用基因技术引导的结果。蛇形畸变是各种畸变中等级很高也很罕见的一种,仅次于龙形畸变。但如你们所见,下面至少有几十个蛇形畸变的样本。”源稚生说,“有人制造了这种东西,并把它投放到这座大厦里来,这是有预谋的进攻。”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虽然匪夷所思,但这确实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进攻。这么想来潜入壁画厅杀人的也不是人类,这就能理解为什么死者身上的伤口那么怪异。这群死侍一直在电梯井中活动,它们闻着人类的味道爬上爬下。幸亏橘政宗封锁了大厦,否则这些泰坦巨蟒般的凶兽早已突破安全门进入每一层楼,即使执行局的精英都集中在这栋楼里也无法阻挡它们,这座大厦的每一寸地面都将被鲜血铺满,血地上满是蛇尾扫过的波浪线。
“主持进攻这里的人,不是想要征服这栋楼,而是想要毁掉这栋楼。”源稚生缓缓地说。
他的心里绝不镇静。橘政宗本应该在下面的横梁上等他,但现在那些横梁已经被死侍占据了;这栋楼里还有几百上千人找不到出路,随时可能变成死侍的食物;他甚至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防御,蛇岐八家根本没有应对死侍进攻的预案。时间正一分一秒的流逝,今夜也许就是蛇岐八家的末日,但源稚生的声音里仍听不出波动来,慌乱没有用,他必须想办法说服楚子航和恺撒,说服他们跟自己合作……这是唯一的机会,除了这两个人他已经找不到并肩作战的同伴了。
楚子航微微点头,毁灭而非征服,历史上有过一位征服王也是如此的。
“上帝之鞭”,匈奴王阿提拉,他一路西进,把沿路的城市一一烧掉,从不管理那些夺来的土地。因此他是绝世的利箭,无论射出多远威力都不会衰减。西罗马帝国的皇帝瓦伦丁尼安三世曾大吼着问,说那个野蛮人到底想要什么?这里是罗马,是诸神钟爱的土地,我能给他的很多!告诉我他的野心有多大!而他的姐姐霍诺莉亚公主冷冷地说,他要的只是毁灭!而阿提拉是一位龙王,这很像是狂龙的进击,龙族的战争总是带着磅礴的怒气,以彻底毁灭对手为目的。
“理论上存在控制死侍的可能么?”恺撒问。
“传说古波斯皇室豢养过死侍,他们把成群的死侍编成不朽者军团,但那只是传说。”楚子航说。
[作者注:在古波斯帝国中,皇室拥有一支总人数为一万人的不朽者军团,这是一个极具神话色彩的军团,据说军团中的战士们都是不死的,他们来自幽冥,只对猎杀有兴趣,受了再严重的伤也能自己恢复,从正统的历史学角度来说,这是因为他们是训练极其有素的战士,投入战场必然取胜,少量的伤亡立刻就被后备队补足,但在波斯帝国的传说中,这些战士有着惊人的自愈能力。]
他明白恺撒在想什么,以人类或者混血种之身去控制死侍,听起来完全不可想象,不难想到是那位“神”已经觉醒,它是在主持这场血腥的进攻。
“这种时候我们算是有合作的立场了吧?”源稚生说。
沉默了几秒钟,楚子航点了点头:“是的!无论是校规还是亚伯拉罕契约都限定了秘党成员必须阻止龙类和死侍伤害人类,即使要为此付出生命。这种时候我们可以和你合作。”
“别开玩笑了!合作?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恺撒把枪口顶在源稚生的太阳穴上,“这是伟大的皇!像龙类远多于像人类的怪胎!我没法相信这种东西!”
听了恺撒的的话楚子航也有些迟疑,确实源稚生是个难以信任的人。相识以来他们每每被源稚生逼进死地,他们能活到今天,唯一的原因居然是运气。
“如果我们千辛万苦地帮这家伙收拾了死侍,他会开香槟感谢我们么?”恺撒冷笑,“别天真了会长阁下,他只会立刻叫来执行局的人包围我们,我们转瞬之间就会从英雄变成囚徒。他不对我们的脑袋开枪就不错了,想一想,几分钟前就是这家伙的刀差点刺穿你的心脏!再想一想,我们在海沟底部反复呼叫的时候,就是这家伙砍断缆绳把我们仍在深海里!我说得对不对,源稚生先生?”
“是,如果我有机会,一定会叫人包围你们,把你们变成囚徒。”源稚生看着恺撒的眼睛,缓缓地说,“无论你们是不是有恩于蛇岐八家。”
恺撒愣住了。如果源稚生竭力辩解说自己绝不会背信弃义,那么恺撒会尖利地嘲讽他从心底深处更加鄙夷他,可源稚生坦然地承认了,这让恺撒一时间有点语塞。
“我只说三句话。第一句,”源稚生几乎是一字一顿,“男人要做的事情,跟恩义无关。男人要做一件事的理由,必然重于恩义这件小事。”
“第二句,我是黑道成员,我做过恶,其中有些远比把你们丢在深海中更恶劣。我承认我绝不是个好人。”
“第三句,这种情况下你们带不走我。如果不愿意帮我,请把我的刀留下。作为家族领袖,我有作战的义务。”
恺撒摸摸自己的额头,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发烧烧到听错话了,接着气得笑出声来。
有种从灵魂深处被击溃的感觉,以前只有路明非和芬格尔会给恺撒这种感觉。路明非和芬格尔能做到是因为太贱了,随时会遗忘理想情操信念尊严这类崇高的东西贱兮兮地摇尾巴,这对受精英教育的恺撒构成了不小的精神冲击。而源稚生用来击溃恺撒的武器叫“无耻”,恺撒不敢相信世上有这么无耻的人,坦然地讲述自己的恶,丝毫不以为耻,似乎理所当然。
恺撒挠头挠了好半天,转向楚子航:“我跟你说过没有?日本人的词典中是没有善恶这两个字的……现在看来也许忠孝节义什么的都没有,你们中国人白熏陶了他们这么多年啊!”
楚子航摇了摇头,他明白恺撒只是想找个人吐槽,但他没有什么想评论的,他给乌兹冲锋枪更换了钨合金动能弹的弹夹,等待恺撒的决定。恺撒是组长。
恺撒用枪把源稚生的脑袋狠狠地顶在门框上,额角青筋暴跳:“混账!一个人连自己的正义都不能坚信,那这个人连活着的价值都没有了!信不信我一枪打爆你的头!”
他无法忍受,源稚生的话令他不寒而栗。一个连心中正义都放弃的人,就像把灵魂卖给魔鬼的行尸走肉,加图索家全家都信仰天主教,以宗教的观点看,这种人确实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
“我说了我只有三句话,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源稚生淡淡地说。
他的目光清澈,那张颇有阴柔之美的脸上好像写着“虽千万人吾往矣”,就像那些战国时代的名武士,敌人的大军已经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了,他仍然面无表情地弹着琵琶,他认这个命,认自己的武士之命,身为武士有一天就是要死在战场上的,他们等待死亡就像等待注定相逢的情人。楚子航相信就算自己和恺撒退出,源稚生也会留下来等着死侍群逼近,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是领袖,对家族负有义务。说来奇怪,虽然没有什么理由信任源稚生,楚子航依然觉得他说想去法国买防晒油是真心话。
楚子航给乌兹上膛:“诸位,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不相信你,”恺撒看着源稚生的眼睛,“但我给你机会,因为那些相信你的人是无辜的。”
狄克推多自上而下撩起,切断了源稚生身上的绳子。源稚生连道谢的话都不说,伸手抓过恺撒手中的蜘蛛切。
“Shit!”恺撒低声咒骂。
如果还有其他可能,他绝对不会和源稚生合作。他不相信源稚生,日本人就是无耻,战国时代的大名们都会以大义的名义牺牲同伴,一边痛哭着说吾兄这是上天逼我的我恨不得挺身替你受死,一边举着火枪对义兄的后心瞄准……换了源稚生甚至懒得摆痛哭流涕的姿态,甩手一枪就把你给毙了。但又似乎不只是“无耻”这么简单……源稚生的淡定中透着浓重的悲意,他就像一个背负着如山罪孽的恶鬼走到你面前要求你的帮助,他的灵魂早已被压弯了脊梁可他还在苦苦地支撑……是什么信念让他那么疲倦又那么艰苦?恺撒不知道。
他决定冒一次险给源稚生一次机会,因为这座楼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
“优先在电梯井里阻击它们,但以我们的弹药解决不了那么多死侍,恺撒你有多少发汞核心子弹?”楚子航问。
“只剩两个弹匣了,一共14发。”恺撒抽出新的弹匣插进枪柄里,“就算全打在死侍身上,最多也只能解决五名死侍,这些家伙虽然没有神智,但肌体组织似乎不亚于龙类。”
“乌兹的钨合金子弹效果几乎可以忽略,除非我有不限量的子弹。”楚子航看向源稚生,“近身战的话,以皇这样的身体也未必能应付死侍的围攻吧?”
源稚生站在贴着直通屋顶的阿修罗木雕画前,转动藏在木雕画中的橘氏家纹,木雕画带着整面墙移向一边,这层楼的隐藏空间出现在恺撒和楚子航面前,里面一排排的展柜散发着幽蓝色的微光。
“欢迎来到蛇歧八家的珍宝馆,今天武器将不限量提供。”源稚生站在门边,比了个手势请恺撒和楚子航进入。
“喔!”恺撒不由的惊叹。
一眼望不到头的武器。从日本刀和十字枪开始,接着是手枪、猎枪、步枪、冲锋枪……传奇的加特林重机枪站在角落里,明亮的甲胄挂在墙上,既有17世纪佛罗伦萨产的白铁重铠,也有日本特色的南蛮胴具足。这里的不少武器都可以在拍卖会上亮相,有的甚至是全世界唯一的孤品,就算是加图索家的武器博物馆,跟这里的馆藏相比仍显寒酸。恺撒抽出一柄日本刀来试了一下锋刃,刀锋轻易地割破了他的衬衫袖口,这柄刀有上千年的历史,但仍锋利如发硎的那一刻。
“蛇歧八家的武器馆么?”恺撒将那柄利刃推回鞘中。
“现在武器都收藏在这个馆里,真正的古刀不在这儿,都在老爹自己的刀剑博物馆里。”源稚生用刀柄砸碎展柜,把里面的武器一件件地拿了出来。
楚子航抓起一支英国二战时制造的司登冲锋枪检查,虽然是老枪但是保护得非常好,每个部件都精心地去锈涂油,仍然是件很趁手的武器。
“多数都是老枪,选你们自己喜欢的,保险起见最好多带几支,免得炸膛或者卡壳。”源稚生从展柜中抽出黄金镶嵌的柯尔特左轮枪扔给恺撒。
这是柯尔特公司为纪念美国西部大开拓时代特制的礼品枪“西部守望”,使用特制子弹,拥有大得惊人的口径,当年的西部牛仔们能用这种枪把冲过来的野牛一枪碎颅。唯一的缺点是后坐力太大了,用不惯的人会在开第一枪的时候被后坐力震得后仰翻倒。恺撒吹了声口哨,这支枪用来作为沙漠之鹰的替代品委实是上选。
“水银爆裂弹。”源稚生把一盒子弹扔给恺撒,“配合这支枪使用,虽然贯穿力不如学院研发的汞核心纯金破甲弹,但它爆炸之后能形成大片的水银烟雾,阻挡龙类和死侍都很好用。”
恺撒在壁柜中找到了一支西班牙产的燧发前膛枪,这是贵族的猎枪,枪柄用象牙和珐琅镶嵌,口径大到能够填入两厘米直径的弹丸,这种老式猎枪有着骇人听闻的强猛火力,那时的贵族们用这样的枪猎杀狮子和犀牛。恺撒叼上一支雪茄,给猎枪填满火药凑到嘴边,随着轰然巨响,雪茄被点燃了。铅弹在天花板上反弹之后砸在地面,这层楼的坚固程度委实达到了变态的级别,这种威力的子弹连打进墙壁里都做不到。
他把这支古董猎枪背在身后,转过身来,源稚生已经穿上了一套红漆的南蛮胴具足。
“Cosplay?”恺撒抓起一支温彻斯特M97霰弹枪,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给这支老枪上了膛。他的手指触摸到枪膛侧面的刻印,足足十二条,这说明当年用这支枪的士兵在战场上杀死了十二个敌人。
“对于弹幕能否把这些东西阻挡在电梯井里我没把握,我需要做好近身战的准备。”源稚生深吸一口气勒紧裤带。
穿上这身甲胄他就像一位战国时代的年轻大名,腰间各插一柄长刀,蜘蛛切还有它的孪生刀童子切安钢,一柄毛瑟手枪插在小腹正前方。
“还有别的款式,请随便选用不要客气。”源稚生指向琳琅满目的铠甲。
恺撒犹豫了片刻,扛起加特林重机枪和子弹箱往外走:“算了,实在接受不了你们日本人的审美!”
楚子航在提袋里装满了司登冲锋枪和汤姆森冲锋枪。将剩下的名刀打成一捆背在背后,他提起提袋往外走,黄铜子弹从提袋中“叮叮当当”地落下。
看着这两个男人的背影,源稚生忽然想起深海中的那一幕,这两个人在齐胸深的肺螺中跋涉,核动力舱就在前方,按照源稚生的命令他们必须手动引爆这枚微型反应堆。高天原在崩溃,海地裂缝在增大,岩浆在水中划过耀眼的轨迹,大海被照得如同白昼,他们的齐格林装具在扭曲变形……可他们谁也没有停步谁也没有退后,而是用尽一切力量扑向前方,就像是笨拙的小鸭子在划水。
源稚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把烟蒂在脚底碾灭。
绘梨衣站住不走了,指着自动贩卖机里的橙味饮料。路明非倒也认识那种饮料,最近正热门的少女果汁饮品,新垣结衣做的广告天天在电视上放。
“你到还认识饮料啊你,我们出去再买不行么?”路明非哭丧着脸掏钱。
他倒不是在乎这点小钱,而是大群的死侍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这些畸形的凶兽伏低了身形,像是巨蟒那样扭动,双目灼灼地盯着路明非。这些东西体型小的也有三四米长,体型大的足有五六米,它们如果挺直身体能够从一间卧室的这头到那头,它们“站起来”的高度都比路明非高一半。现存的蟒蛇中最重的是水蟒,人类曾经捕获过大约半吨重的大个子水蟒。这些死侍看起来也有100公斤,可它们不是大腹便便的胖子,它们瞬间扑击的高速跟老式火枪铅弹的速度差不多。其实这种计算毫无意义,即使这些死侍被削弱80%,少到只剩下一两个,路明非撞上了也得死。所以他干脆把手枪的保险都关了,枪插在后腰里,走火了会误伤屁股。
他们所在的位置大概是第六层,好在这一层已经撤空了,否则早已尸横满地。这群死侍跟着他们上楼下楼,路明非以前都没想过蟒蛇也能爬楼。死侍群始终不敢离他们太近,应该是迫于绘梨衣的压力,但它们又不愿意放弃路明非这“好吃的”。对于这些东西的尾随绘梨衣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她拖着路明非,跟着直觉找路,但她确实不认识路。
两罐饮料滚了下来,路明非把橙味饮料递给绘梨衣,他倒也没忘记买一罐热咖啡给自己。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的地形图,出口倒是有不少,可是所有通道尽头都有红点,应该是执行局的人。而金色的光点则分布在大厦中央区域和他们背后……路明非终于想清楚了,大厦中间其实是电梯井,现在那里已经是死侍的巢穴了。
“迷路了。”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给路明非看。
“不不,我们没有迷路,我们只是在原路绕圈子而已。拜托姑娘你根本不认识路你能跟我走么?”路明非心说我至少还有导航在手啊。
“会被家里人发现,他们会抓我回去。”绘梨衣举着小本子,手指斜上方,又指了指正下方,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路明非心中凛然,绘梨衣所指的方位确实都是某个通道口,但从手机上看那两个通道口都有执行局的人把守。那些人距离他们至少有几十米远,还隔着层层楼板,按说绘梨衣不可能听到任何动静,但她确实听到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不用加持镰鼬这类言灵听力也能接近恺撒,以她为中心的庞大空间里,任何细微的声响都瞒不过她的耳朵,在某个无形的领域内她近乎全知和全能。
敢情绘梨衣是为了躲开那些人才像没头苍蝇似的绕路。
路明非心说你那么牛逼那还怕什么家里人?老子要有那么牛逼,老子就大步过去命令那帮家伙给我准备好豪华轿车和满箱的果汁饮料,要橙味的有橙味的,要苹果味的有苹果味的,他们要是敢拦老子,老子就大手一挥,挥舞小本子,本子上写“老子要出去玩”。其他的都别说了,老子都全知全能了老子还不能出去玩,那全知全能还有什么意思?
“你跟我走走试试。”路明非摸出手机,按下屏幕上的“紧急救助”键。从他们迷路以来这个键就出现了,一直在闪烁。
玻璃幕墙外传来“轰隆隆”的声音,黑影从天而降停在玻璃幕墙外,那是用来清洗外墙的作业电梯,路明非的手机居然能指挥这东西从顶楼降下来。
路明非也不知道登上作业电梯后再怎么办,但这时候只有信任小魔鬼。今晚小魔鬼对他还行,送了几乎全裸的妹子给他看,还让妹子跟他翘家,唯一的问题是……他怀疑这妹子不是人类。
绘梨衣第一次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在小本子上写“好厉害”给路明非看。路明非心里也觉得自己蛮厉害的,在漂亮妹子面前倍儿有面子。
他拉着绘梨衣走向玻璃幕墙,忽然听见凄厉的哭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死侍群围绕在一人高的铁皮文件柜前,贪婪地嗅吸着其中的味道。原来这一层还不止他们俩,有一个来不及逃生的女孩藏在了铁皮文件柜里,现在死侍群察觉了她的气味。路明非心说你丫傻逼啊!你以为你在玩《生化危机》还是《合金装备》吗?躲在铁皮柜垃圾箱里就会没事?
[作者注:《合金装备》和《生化危机》两款游戏都是“隐蔽空间”的设置,只要你躲进类似铁皮柜这样的隐蔽空间,那就绝对不会被僵尸或者敌人伤害,想藏多久就藏多久,柜子是不可损坏的]
一名死侍猛地直起身体,因为那条蟒蛇般的尾部,它在绘梨衣面前伏低的时候只有不到一米高,此刻却骤然展示出两米多高的魁梧身躯。它锋利的爪刺戳在铁柜上,裂缝中喷出鲜血来,沿着利爪表面的角质层流淌。柜中女孩痛苦地哀号起来,更多的死侍直起身体,就像是耍蛇人吹起了竖笛。路明非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他似乎能感觉到柜中女孩的绝望……就像在三峡水库的深处,他被封在那个潜水钟里,看着外面的血水漫上来。他想冲上去但是不敢,下意识地握紧了绘梨衣的手。
“你不喜欢它们对不对?”小本子出现在他面前。
“鬼才喜欢这种东西啊!你会喜欢么?”路明非嘶哑地说,“它们在杀人啊!”
“我无所谓喜不喜欢。既然Sakura不喜欢,那就杀掉好了。”
绘梨衣把小本子收进袖子里,面无表情地拔出了长刀。她很少有表情,但她的面无表情跟楚子航的不尽相同,楚子航凌厉而孤独,她却是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模样。
空气诡异地震动起来,绘梨衣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似乎这座大厦外面有个巨人正念诵古老的证言,重重声波轰在大厦的表面,能抗震的玻璃幕墙上居然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圆形白斑,那是玻璃幕墙在开裂,空气震动仿佛实质一样砸在大厦外墙上,像是一颗接一颗的流星!地面震动,桌椅颤抖着移位,死侍群放弃了铁皮柜趴在地上颤抖,它们本应忘记了一切恐惧和疼痛,但这一刻它们重又记起了那种被“至高”压迫的卑微来!
路明非简直分不清这是地震还是绘梨衣言灵的效果……尼玛不用这样吧!放言灵就放言灵嘛!朴实有效也是一种美啊!不用每次都搞得好像天地异变那样吧?
绘梨衣的双瞳中,仿佛金色的大海涨潮,待到潮水淹没了她瞳孔中最后一丝暗红,她挥刀平平地在面前虚切。称不上是任何刀术,就是随手平切那么一记,声波和震动都消失了,这一刻整层楼里寂静得就像……死亡。纸片、笔、字纸篓、计算机、电话……甚至复印机这样的庞然大物都浮起在空中,一秒钟后它们四分五裂,锋利的碎片和空气的碎片一起扩散出去,仿佛龙卷风扫过走廊,所到之处死侍群的黑血泼墨般的飞散。完全不同的效果,但不变的是那道命令,在庞大的领域中,由她下达了死亡命令的东西都得死。
绘梨衣收刀回鞘,他们周围像是被轰炸过。
路明非跑到铁皮柜前把柜门拉开,穿着制服的女孩缩在柜子角落里,眼神呆滞,连哭都不会了。幸亏有铁皮柜的保护,她没有被那些锋利的碎片波及,死侍的利爪切开了她的肩头,还好不是什么致命伤。路明非翻箱倒柜找出急救箱丢给她,转头去看的时候绘梨衣已经震碎玻璃幕墙。她踏上了作业电梯,暴露在狂风暴雨中,抽了抽鼻翼闻着夜风中的气味,呆呆地望着这个灯火如海的城市。
恺撒戴上隔音耳机和墨镜,把加特林重机枪的枪口指向下方,竖起拇指对楚子航和源稚生晃了晃。
死侍群在钢梁间高速地游动,用利爪在钢件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它们清楚食物就在附近,越是找不到越是暴躁。几名死侍包围了一个电梯轿厢,电梯轿厢停下是因为它在高速运行中将一名死侍的蛇尾切断,电脑判定电梯运行出现了问题。死侍们盘踞在轿厢上方,合力撕扯着铁皮,就像一群饿极了的人用手把铁皮罐头撕开。那名失去了尾部的死侍居然没有死,它用锋利的爪抓进铁皮里,挣扎着往上爬,它不愿放弃分享这顿血食的机会。轿厢里传出女人绝望的哭声。
“真是地狱啊!”源稚生拔出蜘蛛切在手腕上轻轻一割,细细的血流落入电梯井中。
一滴血打在死侍的额心。这名死侍就要撕开那个装满血食的罐头了,可他忽然顿住了,抽动着鼻孔嗅吸那神秘的香味,缓缓地抬头仰望,好像天赐甘露。它伸出舌头去舔舐额心的血,可它的舌头畸变得还不够,怎么都舔不到,它愤怒的发出婴儿般的嘶叫声。更多的血滴在它的脸上,它的嘶叫声中透出了狂喜。但这份喜悦只维持了几秒钟,周围的死侍飞扑过去撕咬它的面部,只是为了分享那鲜血的美味。被咬掉面部的死侍坠入电梯井深处,它的位置被其他死侍取代了,死侍群聚集在正下方,彼此撕咬着争抢着去舔舐那股温热的血流,好像饥渴了几百年的恶鬼。
“喔!如果死侍也有食谱的话,你的血就是白松露那种高级食材啊!”恺撒赞叹。
“虽然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是我在死侍眼里确实是最诱人的血食。”源稚生淡淡地说,“也许恶鬼们都想把高高在上的东西吃掉,它们在地狱里痛苦得太久了。”
“痛苦?”恺撒愣了一下。
“开枪吧。”源稚生轻声说,“死会终结一切的痛苦。”
电梯井深处,死侍们欢喜欲狂地往上攀爬,围攻电梯轿厢的死侍们也放弃了即将到手的鲜肉。它们争先恐后地爬上壁画厅,这里在它们看来是即将举办盛宴的餐厅,而这顿大餐的主菜是源稚生的鲜血。
加特林重机枪咆哮起来,仅仅是扣动扳机的刹那就有数十枚黄铜弹壳坠入电梯井,爬在最前面的死侍面部中弹,弹雨在一瞬间摧毁了它的头部,它在脱手下坠的过程中又被追加的几十发子弹,命中。
一米长的枪口焰像是往下喷射的火炬,枪声之猛烈令人觉得自己置身于正在放电的烟云中,如果不是有隔音耳机和墨镜,恺撒的耳朵和瞳孔都会受伤。
楚子航的司登冲锋枪和源稚生的汤姆森冲锋枪加入了“弹幕制造者”的行列,他们站在电梯井的钢梁上,装枪械的提袋挂在头顶前方,以备他们随时取用新的弹匣和枪支。
这场金属弹头组成的风暴狠狠地打压了死侍群的喜悦,冲在前面的死侍纷纷中弹,但除了当先那名被摧毁头部的死侍,其他死侍都只是受伤。蛇化身躯异常强悍,子弹在鳞片上溅起点点火光,少数子弹能打进它们的身体也卡在坚硬的骨骼里。电梯井里几十张巨口张开到极限,对着上方的恺撒他们发出尖细的哭声。
恺撒知道那其实是怒吼。死侍跟尸守不同,尸守的感知神经已经在炮制过程中被杀死,肢体断裂对它们就像是头发被剪断,而死侍仍能感觉到部分痛楚,但痛楚并不足以让它们退却,反而会激发它们的凶性。
他牢牢地控制着加特林重机枪,对下方倾泄金属的风暴。加特林重机枪是曾经改变时代的武器,经过改进之后这种武器的极限射速达到10000发每分钟。恺撒担心枪管过热只是用了间歇性连射,但加上楚子航和源稚生的冲锋枪之后,弹幕密集到会相互碰撞,死侍显然还残留有野兽般的智慧,它们很快就学会了藏在钢梁下方躲避弹雨,在弹幕扫过的空隙中往上攀爬。
“有效杀伤还不够!我们只是在拖延时间!”在更换弹箱的间隙里恺撒冲着源稚生和楚子航吼叫,也只有这时候大家还能吼着说话,加特林重机枪一旦吼叫起来,就算是有人在耳边敲钟都听不见。
源稚生把打空的汤姆森冲锋枪扔进电梯井里,从提袋中抽出了二战时美军标配的M3冲锋枪,继续扫射。他懂恺撒的意思,虽然弹雨强硬地阻击了死侍群,但到现在为止死在弹雨中的死侍不超过十名,而在这段时间里死侍群往上爬了八九层楼,照这样下去不过多久死侍群就会达到他们所在的这一层,那时即便有充足的弹药也没用了。他原来的计划是枪声会惊动大厦里的人,此刻这栋大厦里有上百名执行局干部,他们都是A级混血种,执行局的援军到来之后,再借助地势,有很大的机会把死侍群消灭在电梯井里。可没有任何人赶过来,这栋楼里似乎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源稚生的手机在搏斗中坏掉了,他们和外界的联络也已经断绝。此刻他们能信任的只有手中的武器。
楚子航也换用了新的司登冲锋枪,提袋里零散的子弹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他们根本就没有时间停下来装弹,恺撒更换弹箱的时候他们必须双手持两支冲锋枪射击以免死侍趁机往上爬。冲锋枪的枪管不比加特林重机枪的枪管,这么高的射速下枪管微微泛红,毫无疑问已经过热,这种情况下枪支频频出现卡壳的毛病也就不奇怪了。
加特林重机枪再度吼叫起来,恺撒完成了更换弹箱的工作,这好歹暂时缓解了眼前的危机。源稚生趁着更换弹匣的机会四下扫视,他在考虑是否有办法把电梯井中的钢架彻底摧毁让死侍群从高空中坠落,一同坠落的钢材应该会对这些死侍造成致命伤害。但能够承载高速电梯的框架是“君焰”都无法动摇的,源稚生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他换好了弹匣正要继续射击,忽然闻见浓重的腥气从上方传来!
“闪开!”他暴吼,但是全神贯注于射击的恺撒根本不可能听见,加特林重机枪的巨响把一切声音都掩盖了,在这种环境中恺撒也无法使用镰鼬。
源稚生脱手令冲锋枪下坠,双手拔刀,对空挥斩。“卷刃流”和“逆卷刃流”的起手式连发,十字形的刀光滞留在空气中,从天而降的黑血泼洒在源稚生的铠甲上。
死侍的智商超过他们的想象,在他们集中火力对付正下方的死侍时,这名死侍从别的电梯井里绕到了他们的正上方,伺机发起攻击。它距离源稚生最近的时候只有一米,像是隔着一张餐桌共进晚餐的人。
受伤的死侍眼看就要坠入电梯井中,但它凌空转身,钢铁般坚硬的长尾扫向恺撒。恺撒后仰闪避,长尾扫中了加特林重机枪的枪架,死侍死死地缠着重机枪,跟它一起坠入电梯井中。
黑影连续不断地从高处坠落,埋伏在上方的死侍还不止一名。
源稚生沿着钢梁行走,挥刀逼退死侍不让它们有机会找到立足点。恺撒拔出沙漠之鹰,把汞核心弹一发发地送进死侍们的身体里,这种针对龙类研发的子弹对死侍的效果很明显,中枪的死侍都会在哭泣声中坠落。上下左右的钢梁上都被死侍占据了,黑色和红色的鲜血在横梁间飞溅,黑色的血是死侍的,红色的血是源稚生的,那名从上方偷袭的死侍几乎切下了他的肩胛。弗里嘉子弹的效果还残留在他体内,他其实相当虚弱,无法强化骨骼和机体,搏斗的能力远远比不上他和恺撒楚子航作战的时候。
楚子航从腰间拔出乌兹扫射,想先帮恺撒和源稚生清除身边的死侍,但他低头看了一眼,寒气从背后冲进脑海。在没有弹幕阻击的几十秒钟里下方的死侍群飞速地往上爬,爬得最快的死侍距离他们不到二十米,哭泣汇成诡异的声浪在电梯井里翻腾。必须阻挡这一波进攻,否则他们的防线就彻底崩溃了。
楚子航猛地打翻了挂在面前的提袋,上千发子弹像是黄铜色的雨那样坠落。他把另外一件东西也投进了电梯井,那是一块塞着电子引信的C4塑胶炸药,他身边还有另外一个提袋,提袋里塞满了塑胶炸药!
炸药坠落二十米后爆炸,气浪和火光收到电梯井的限制,只能向上或者向下传播,他们看见了火色云霞从深井中涌起的美丽景象,烈火中所有子弹同时爆炸,上千枚弹头在电梯井中高速地反弹。蛇形黑影被弹雨和火光吞没了,那些无序发射的子弹差点伤到恺撒和源稚生。但恺撒居然大吼了一声“好”,楚子航的冒险是以误伤他为代价的,但被子弹打死比死在死侍群的利齿下好。恺撒双手沙漠之鹰齐发,一名死侍正张嘴嘶叫,它距离恺撒如此之近,枪口喷出的火焰和最后的汞核心弹一起贯入它的口腔,汞元素摧毁了它的脑部。这名死侍带着凄厉的哭声坠入黑暗中,那边源稚生也将一名死侍的心脏刺穿。
黑血黏在身上缓缓流淌,三个人都沉默了。
他们占尽武器和地势的优势,但真正杀死的死侍可能不超过十五名,这些敌人比泰坦巨蟒还要可怕。爆炸也没能杀死这些危险的生物,它们下坠了几层之后用长尾缠住钢架,带着浑身血迹继续往上爬。而人类这边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武器——加特林重机枪。
钢梁上的阵地已经守不住了,他们跳进楼里,恺撒和源稚生推来沉重的铁轮神龛挡住电梯门,楚子航从武器库中冲出来把冲锋枪和弹匣扔给其他人。但谁都知道这么做只是拖延时间,这座神龛再结实也没用,死侍的身躯远比人类有力,人类能挪动的东西它们也能。很快它们就会冲进壁画厅里享用盛宴,源稚生是主菜,恺撒和楚子航是配菜,地下的尸体是零食。就算死侍不冲进来他们也是死路一条,壁画厅里的火仍在熊熊燃烧,虽说这里并没有太多易燃的东西迟早火会灭,但燃烧不久就会耗尽空气中的氧气,他们会活活地闷死。
三个人靠在神龛上大喘气,恺撒和楚子航以最快的速度装填子弹,源稚生却望着大厅中火焰出神,尸守标本烧到最后露出了暗金色的骨骼,烧得铜器一样发亮。
“你们有多少C4炸药?”源稚生忽然问。
“15磅,但是爆炸似乎不能重伤它们。如果C4炸药伤不到它们,那‘君焰'也做不到。”楚子航说。
“爆炸的冲击波伤不到它们,但火焰对它们来说可能是致命的,看看那些尸守,人鱼油非常易燃,它们自己就是最好的燃料。”
楚子航一愣:“可是刚才的爆炸中它们并没有立刻烧起来。”
“那是因为它们是活的而尸守是死的,尸守已经脱水了,死侍的身体里还有大量水分,它们必须长时间在火场中才会燃烧起来!壁画厅是完全封闭的空间,这里就是最好的火场!”源稚生大声说。
“闷烧死侍么?不错的主意,但它们也是会逃的。它们能从电梯门进来的话,也能从这里出去。”恺撒说。
源稚生指了指电梯门上方:“这种门的上方必然是一根钢筋在支撑,我们在那里装上一块C4炸药,威力足够炸断那根钢筋,墙壁会坍塌下来,它们无路可逃。”
楚子航算了算:“用延迟引信的话可以在二十秒钟后爆炸,时间足够我们进入电梯井并且躲到爆炸范围之外去。”
恺撒想了想:“那我们得把死侍群引到大厅深处去,它们越集中,燃烧的效果越好。”
“没问题,我会充当诱饵。”源稚生说。
路明非拉着绘梨衣跳上天台,作业电梯把他们带到天台上来就停止工作了,似乎他们的路就到此为止了。
天台上密布着管线和水箱,但是空无一人。通往大厦的铁门都是封死的,路明非猛踹那些铁门,但除了脚疼得厉害外没有任何结果。这是个绝地,离地几百米,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四面八方都是狂风暴雨。
路明非摸出手机想要向路明泽求救,但是……干!这部手机送来的时候就只有一点点余电,这时候电力耗尽自动关机了!
路明非正发蒙的时候铁门震动起来,楼道里面传来猛力捶门的声音,接着是震耳的枪声。路明非惊恐的后退,显然楼里的人正试图冲上天台,楼里的人无疑是蛇歧八家的人,他们也打不开在这些门,所以正用枪射击门锁。就算这门再结实被他们弄开也是迟早的事,他们只能等着被抓。
他希望蛇歧八家不要刑讯逼供,他听说情报机关如今审讯间谍都不给上刑了,有种审讯药,吃了之后你自然会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路明非觉得蛇歧八家给自己喂一颗审讯药就好,这样自己把老大和师兄的下落招出来也不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反正老大和师兄那么能打,怎么都会逢凶化吉然后回来救他。
他扭头看向绘梨衣,绘梨衣正在天台边眺望,眺望这座狂风暴雨中的城市,地震似乎结束了,断电的大厦纷纷亮起灯来,亮着灯的警车在高架路上奔驰,这座城市仍然瑰丽,只是蒙着雨做的轻纱。
她的侧影在雨中美得叫人惊心动魄,长长的睫毛上沾满水珠,挺秀的鼻子上也挂着水珠,清澈的瞳孔中倒映出整座城市。
路明非心说你的翘家计划已经泡汤了诶!一会儿他们就要冲进来把我们抓回去啦,用沾水的小皮鞭抽打我,把你关在那个奇怪的房间里,你连新垣结衣代言的橙汁都喝不上,也没有人陪你用小本子写字聊天……拜托你能不能多少表现出一点沮丧的样子好让我觉得你是个正常人啊?
“美しい。”绘梨衣抓过路明非的手,伸出手指在他的手心里写字。
这个词在日语里的意思就是“美丽”,绘梨衣在说这座城市很美。写完之后她继续眺望雨中的城市,手搭凉棚踮起脚尖,指着远处金色的“东京天空数”给路明非看。
路明非忽然明白她的意思了,她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翘家计划泡汤了,她只是要抓紧时间多看一眼这座城市。她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却很难有机会自由地眺望这座城市。她的翘家计划没有什么目的地,她只是要去外面的地方更外面的地方,她的计划就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跑,一直跑到自己被抓回去的时候。所以她并不沮丧,从她登上作业电梯开始,这趟旅程就值了。
古人说什么来着,“天地一逆旅”,每个人的一辈子都在跟死亡比偷跑,它想抓住你,你想跑得更远看更美的世界,虽然你明知道还是会被它抓住,可只是还有一口气你就会玩命地跑。
“那是东京天空树,世界上最高的电波塔,可以上去的,据说从上面的展望台看东京才是最漂亮的。”路明非说。
他把刚买的热咖啡递给绘梨衣,这种时候热咖啡才是最棒的东西,握在手里暖暖的,好像握着它就拥有了整个世界。新垣结衣代言的橙汁什么的,跟它相比弱爆了!
绘梨衣双手捧着热咖啡小口小口地喝,白色的蒸气在她的鼻尖前弥漫。
路明非忽然觉得这个女孩蛮好的,身材一级棒、乖巧听话,而且跟他一样喜欢从天台上眺望城市……要不是个怪物就更好了。
他脱下风衣披在绘梨衣的肩上,竖起风衣的衣领帮她御寒,深情地看了她很久,犹豫地吐出那句在心里藏了很久的话:“我说……一会儿你家里人逮住我,你能不能帮我求求情啊?真不是我拐卖你……”
他哭丧着脸,满心都是真诚。
铁门摇摇欲坠,楼道里的人似乎找到了某种很重的工具,正在砸门。绘梨衣点了点头,可看都没看路明非,路明非也不知道这怪物女孩懂不懂“求情”二字的意思,只好姑且相信她懂了。
他叹了口气,啥也不想了。
雨中的东京真是异乎寻常的美,只是有点孤单,每个明亮的窗格里都有一家人在庆幸地震就这么过去了,父亲还在关注电视上的地震预警,母亲亲吻孩子的额头叮嘱他赶快去睡,游戏宅打开游戏机续上地震前的进度,女孩们敷上面膜给男朋友打电话诉说刚才好惊险。前方是万丈高崖天堑鸿沟,雨幕把他们跟那些明亮的窗格分割开来,绘梨衣站在雨的这边,眼睛里隐约透出向往,可雨的那边,窗里的人们并不知道有人这么向往他们的生活。
刺眼的光柱和巨大的风声从天而降,黑影笼罩了路明非和绘梨衣。一架黑色的直升机悬停在空中,钢铁旋翼切开泼天的大雨。机身上漆着金色的樱花徽章和MPD的字样。
MPD,“MetropolitanPoliceDepartment”的缩写,那是一架东京警视厅的直升机。
虽然路明非很不想落在蛇歧八家手里,可他现在是警视厅通缉的恐怖分子,落在警察手里也没有好果子吃。源稚生还明确表示过警视厅里也有蛇歧八家的朋友,没准警察还会把他转卖给蛇歧八家。他还没想明白自己该求助于警察还是投降黑社会更好,就看见全副武装的特警从天而降,大踏步地向他们跑来。特警们在黑色作战服外罩着MPD字样的防弹衣,头戴防弹头盔,胸前挂着微型冲锋枪,显然是警视厅中的精锐。路明非赶紧把枪藏在通风管里,高举双手。特警们冲到路明非面前,二话不说就把他和绘梨衣扛上肩头,高呼着“发现幸存者”奔向直升机。
路明非蒙了,心说喂喂,什么叫幸存者?我俩一点事儿没有只是在天台上吹吹风看看夜景啊!
特警把他和绘梨衣扔进机舱里,不由分说地给他们戴上氧气面罩,机舱门立刻关闭,特警们高呼起飞,直升机驾驶员猛拉操纵杆,直升机以拔地而起之势上升,整个救援过程在不到半分钟内完成。执行局的干部们终于撞开了天台的铁门,他们的黑风衣像是乌鸦尾羽那样在风中急振,可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MPD的直升机绕源氏重工盘旋,谁也不敢对MPD的直升机开火。透过机舱玻璃路明非能看见为首的人愤怒地挥动手中的柯尔特左轮枪。
“放松,别害怕,你们安全了。现在深呼吸,对,深呼吸。”特警用力摇晃路明非,“看我看我。”
医务人员打亮手电检查路明非和绘梨衣的瞳孔,竖起大拇指晃了晃;然后是血压测量和膝跳反应测试,路明非和绘梨衣也都轻松过关;医务人员用金属小棒在路明非耳边敲了敲,这是测量路明非的听力有没有受损,路明非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得非常清楚没有任何问题……淋雨导致听力受损的可能性也太小了;再然后的检查路明非也搞不明白了,总之几分钟之内他和绘梨衣都做了全身检查,明明他们俩都安全无事甚至可以说是活蹦乱跳,可看特警和医务人员审慎的态度,他们应该是刚从地震坍塌的废墟中被挖出来,处在随时都会嗝屁的状态。
路明非不禁觉得自己可能是受了点什么伤,可是浑身上下摸摸,愣是没一处疼的。
“总部总部!海豚分队报告!海豚分队报告!我们从源氏重工救出了一对情侣!他们都非常健康!我们这就返航!”特警队长抓起对讲机,用振奋人心的声音说。
“总部收到,总部收到,允许返航,允许返航。”对讲机里传出冷漠的女生,路明非总觉得那声音有点耳熟。
“我们……我们就这么飞走啦?”路明非试探着问。
“放心吧,还会有其他小队救援那座大厦里的人。我们接到电话说地震震塌了源氏重工的通道,有人被困在楼顶上,所以就出动了直升机来救援。你们真是幸运极了,现在总部的救援电话都给打爆了。”特警队员摘掉头盔之后是个神采飞扬能言善道的男人,“别担心你楼顶上的朋友,其他分队会救援他们的,这架直升机已经坐不下了。”
确实这架直升机挤得慢慢的,从特警队长到特警队员到医护人员,大家都带着灿烂的微笑冲路明非和绘梨衣点头……路明非心说他妈的一架七人座的直升机,光救护人员就占了五个位置,所以才只能带两个人啊!东京警视厅绝对是脑子锈掉了啊!
“搞定。海豚分队已经救出了那对小情侣,他们正在返航,会在东大附属医院把他们放下去。”酒德麻衣挂断电话,伸了个懒腰。
“长腿你在日本的人脉嘛,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能调用MPD的直升机,MPD里有什么高级警官想跟你约会么?”苏恩曦衣冠不整地蜷缩在沙发上看书。
“那不是MPD的飞机,MPD的每架飞机都被调度台控制着,事后查执勤记录会查出问题来。我只是雇了一架直升机,给它换了个涂装。”
“这个办法倒是便宜好用,这么说来那些警察也是假警察咯?靠得住么?”
“人倒是很靠得住,”酒德麻衣挑了挑长眉,“就是有点啰嗦。这是那帮人的职业病,他们隶属于一家旅游公司,做的是城市直升机观光的项目。做旅游的那些人,嘴巴都是闲不住的。”
“你雇了一帮导游去救他们?”
“敬业的金牌导游。”
苏恩曦想发表些评论可又无从说起,只好耸耸肩:“喔!”
“我说你们真是太合适了,金童玉女。我姥姥特别会看夫妻相,她要是看见你们一定会说你们是天生一对。”
“跟这么漂亮的姑娘在天台约会可是很浪漫的事哦,我高中时候也总是跟女生在天台约会,从我们学校的天台能看到富士山,那可真是私定终身的好地方。”
“每个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跟这么漂亮的姑娘经过生死考验,看起来不在一起神佛都不会原谅的哈哈。”
直升机笔直地飞往东京大学,据说地震中受伤的市民都在那里接受更加细致的检查。一路上特警队员都在唠唠叨叨,看起来认定了路明非和绘梨衣是一对情侣,而且从心底里觉得他们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路明非揽镜自照,觉得绘梨衣确实能算得上是玉女,不过他这个金童的含金量可很有点问题。虽然有点窘迫,但很少有人能拒绝溢美之词,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赞美英俊潇洒,心里不禁有点小膨胀。
“前方就是东京国立大学了。”特警队长从前座转过身来,直视路明非的眼睛。
路明非刚想这家伙不会是要查自己的证件吧,就听见队长声音郎朗地说:“东京大学是老字号的国立大学,历史要追溯到明治时期,它的前身是东京开成大学和东京医科学校,再往前追溯的话是幕府时期的‘天文方',1877年它正式改制为大学。东京大学是日本的最高学术殿堂,很多国家领导人都是从东大毕业的。请大家往下看,我们正飞越东京大学的标志‘赤门',我们现在会飞得稍微低一点,请欣赏一下赤门的夜景……需要我帮你们拍照留念么?”特警队长挥舞着相机。
绘梨衣根本没听这些特警的唠叨,灯火通明的城市如长卷般在下面展开,她的瞳孔被数百万灯火照亮。
恺撒靠在武器馆的自动门后,手指扫过温彻斯特霰弹枪的枪管,他背后的提袋里有足足十二支温彻斯特霰弹枪。楚子航背后的提袋里是九支司登冲锋枪,手中拿着一具“火拳”式火焰喷射器,这也是二战时期的经典军用装备,这东西喷出的烈火曾经点燃了柏林。如果他们有三具火拳和不限量的燃料,也许能轻松地压制门外那群死侍,但他们只有一罐燃料,而且长年储存之后蒸发得只剩个底了。
背后传来巨蟒贴地游动的声音,听得人骨头发寒。死侍群已经侵入了壁画厅,和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层木雕门。以死侍的力量,打碎木雕门毫不费力,只是这群智商低下的凶兽还没有察觉到大厅里还有这么一间隐蔽的武器馆。畸变之后有些死侍会获得超强的视觉、听觉或者嗅觉,但蛇形畸变从理论上来说并不会大幅增强死侍的感官。它们的黄金瞳看似狰狞其实视力很弱,算得上敏锐的嗅觉也被壁画厅中的血味和热风干扰,听觉方面蛇类基本是零,死侍得到增强的可能性也不大,蛇对地面震动是最敏锐的,所以只要恺撒和楚子航保持不动,死侍就很难找到他们的藏身处。
“数量大概有多少?”楚子航低声问。
“超过一百,所有死侍都进入壁画厅了,电梯井里已经清空。它们在吃死者,我能听见它们咬开肌肉的声音,恶心极了。”恺撒轻声说,“你对这种蛇形死侍的战斗力怎么评估?”
楚子航想了想:“A级。速度超过斑马,撕咬力接近狮子,细胞活性强,伤口很快愈合,最脆弱的部位是心脏、头部和神经系统,断肢对它们不算什么,击倒之后一定要补刀。”
恺撒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是A级,一对一肉搏的话你和我都不占优势。”
卡塞尔学院对死侍同样有一套评级制度,在此之前恺撒和楚子航解决过的死侍甚至没有超过C级的,而A级死侍意味着即使是A级专员面对它也有生命危险。
“你相信那个日本人么?这会儿他不会已经跑了吧?”恺撒低声问。
“既然选择了合作,也就只有相信他了吧?”
“你这种轻信人的性格能活到今天也真是难得。”恺撒耸耸肩,“他可是流着龙血的东西,龙是没有感情的生物,如果它们的实力压倒你,它们就一定会吞噬你。”
楚子航没有再说话。
“好吧好吧,我无意映射那位姑娘,说起来我也蛮喜欢她的,她真漂亮……不过最好还是不要轻信流着龙血的东西。”恺撒深呼吸,“准备好了么?”
楚子航双手握紧一柄十文字枪,缓缓地点头。
“那为什么不开始呢?”恺撒拍下开门的按钮,大步而出。
一名死侍正挂在武器馆门前的架子上,蛇形畸变之后它的神经反应速度倍增,立刻向着恺撒的后颈坠落。但恺撒早已通过镰鼬判定了它的位置,整个人仰面倒地,温彻斯特霰弹枪对空发射。
霰弹枪的威力极大但是穿透力不够,受伤的死侍落地之后翻滚着想要起身反扑,楚子航的十字枪穿透它的腹部把它钉死在地上,两支司登冲锋枪抵着它的额头发射,直到两匣子弹打空。
“难怪学院里的人都说你是个杀胚,这种斩尽杀绝的作风我真是喜欢。”恺撒丢掉霰弹枪,从楚子航背后的提袋中抽出两支司登冲锋枪。
“我对血腥的事情没兴趣,但我知道对这种东西手下留情只会让我们团灭。”楚子航右手拔起十文字枪,左手从恺撒背后的提袋中抽出温彻斯特霰弹枪。
他们使用的武器不在自己的提袋里而在队友的提袋里,这样抓取更加迅速。明代使用长刀的军人临阵会互相拔取对方的长刀来使用,这样拔刀的速度极快,不受刀长的限制。恺撒使用司登冲锋枪,因为他负责进攻,楚子航手持十文字枪和霰弹枪负责防御,霰弹枪对死侍虽然不是必杀的,但强力的弹幕能震退它们。
恺撒终于看清了壁画厅里的情形,这间大厅已经变成了蛇类的养殖池。死侍们纠结在一起,在血水中翻滚,争食亡者的尸骨。这根本就是地狱般的景象,看一眼就想把一生吃过的所有东西都吐出来。
“我跟你说过么其实我最讨厌蛇了!”恺撒大吼的同时司登冲锋枪也开始吼叫。
“我连黄鳝都讨厌。”楚子航冷冷地说。
子弹扫出巨大的扇面,在死侍的鳞片上溅起点点火光,只有少数子弹能够从鳞片的缝隙中钻进它们的身体,无论受伤还是未受伤的死侍都张嘴嘶叫,婴儿哭声像海潮一样扑向恺撒和楚子航。
“哦,我对好哭的孩子也没有好感!”恺撒拔掉打空的弹匣,楚子航帮他把新的弹匣插了进去。他们已经没有加特林重机枪了,那就得把冲锋枪的射速用到极致。
恺撒一边扫射一边前进,向着大厅中央的影壁逼近,四面八方的死侍都聚拢过来,在它们眼里这两道菜正自己登上餐桌,还走得有模有样。一名死侍从侧面接近恺撒,而恺撒的弹幕正集中在前方,他连目光都没有转动。楚子航平持十字枪闪出,刺向那名死侍,虽说是在少年宫剑道班学的刀术,但他自己研究过日本武术,这一枪刺出去诚心正意,很有宝藏院枪流的气势。死侍以双手合拢格挡,十字枪贯穿它的掌骨,可它不仅没有疼痛的反应反而猛地合拢双手握住了枪锋。楚子航俯身冲锋,用枪逼着死侍后退,这时恺撒从腰间抽出了那柄柯尔特“西部守望”。
西部守望发射的动静就像是一道暴雷,大口径子弹准确地没入那名死侍的腹部,接着爆炸开来。四溅的水银被火药加热了,弥漫出一片白色的水银蒸气。死侍们四下闪避,被水银溅到的死侍鳞片变得苍白,然后脱落,青白色的水银瘢出现在它们的皮肤上。
“喔!日本人的武器看起来比学院的汞核心弹还要有用!”恺撒颇为惊喜。
这柄柯尔特使用岩流研究所开发的水银爆裂弹,也唯有这种这大口径的老式左轮枪才能发射危险的爆裂弹头。
楚子航把死侍钉在一根立柱上。死侍的腹部被恺撒打了一个洞,水银正高速地侵蚀它的身体,结实的十文字枪穿透它的胸膛,可它仍嘶叫着扑向楚子航,让整根枪杆从它的胸口里穿过,枪杆上满是浓腥的黑血。楚子航一拉肩头的袋子,那捆长刀落在脚下,他手中已经抓了一柄,当胸直刺切断了死侍的脊椎。神经系统是死侍的弱点,脊椎被毁后它终于无力地瘫软下去。楚子航把一柄柄长刀插进腰间,再抽出一支霰弹枪,翻身贴住恺撒的后背。
恺撒打空了西部守望里的六枚水银爆裂弹,精炼水银的烟雾在大厅里弥漫,火风加剧了烟雾扩散的速度,死侍本能地畏惧这种烟雾,一时间不敢靠近他们,恺撒趁机用冲锋枪做压制射击。
他们一步步接近大厅的中央,数以百计的死侍围绕着他们,婴儿的哭声在四面八方回荡,无数张苍白的人脸在火光中浮现,有的是老人有的是年轻人,有些面孔已经扭曲变形,有些面孔还能让人想到会在街头遇见的路人,有羞涩的少年也有抚媚的熟女,可当它们的颅骨打开露出荆棘般的利齿时,它们都变作森罗恶鬼。
“我们就像是闯进蛇类养殖池的两只老鼠,手里拿着皮弹弓啊。”恺撒弃掉手中的司登冲锋枪,也抽出温彻斯特霰弹枪。
这两种枪打在死侍身上都不过是破皮见血,相比起来倒是霰弹枪更好用一些,虽然后坐力巨大,至少能将死侍震退。恺撒重复上膛开枪的动作,弹壳“叮叮当当”地落地根本不用瞄准,随手开一枪就能命中敌人。
大厅中央,最强壮的死侍正在吞噬死者,它们的体型超过其他死侍两倍。自始至终它们都没有加入对恺撒和楚子航的进攻,它们一心一意地对付着面前的大餐,首先吐出黏液来润滑尸体,然后像蛇一样缓慢地吞吃。看起来死侍群也跟动物群一样有着地位的差别,最强壮的死侍就像头狼一样霸占了最新鲜的血食,其他死侍不敢跟它分享食物,否则它连同伴也吞吃掉。距离恺撒最近的那名死侍是个中年秃顶的男人,或者说他生前是个中年秃顶的男人,想起来很不招人待见的死胖子,但谁也想不到它在龙化之后拥有如此魁伟的身躯,臃肿的腹部贴着地面蠕动,至少膨胀了两倍的头部和脖子也在蠕动。
它扭过头来对恺撒和楚子航露出似乎是笑的表情,这不是死侍第一次露出近似微笑的表情了,看起来这是蛇形畸变的死侍在看见食物时表示喜悦。死侍群把他们驱赶到大厅中央是为了先让最强壮的死侍进食。
温彻斯特霰弹枪喷出密集的火星,中年秃顶男子版的死侍被当面轰中,它的上半身如折断般后仰,臃肿的腹部仍坐在地上。
“秃顶和臃肿这种事也是我不喜欢的!”恺撒大吼。
面对死侍的微微一笑绝大多数人都会吓得昏死过去,可它们遇上的是卡塞尔学院出来的暴徒,楚子航面无表情地抽出司登冲锋枪补刀,密集的子弹在那名死侍的蛇腹上打出一个个血孔。
那名死侍缓缓地坐了起来,就像一个睡醒的人类弯腰起床。它臃肿的腹部一节一节的蠕动,身体也一节一节变高,它用肚皮贴地行动的时候只有一人高,可此刻竟然化身为三米高巨人,还不算盘在地上的尾部。在壮硕的蛇身上那细小的人类身躯显得那么不协调,就像一只怀孕的母螳螂。
“这家伙变成死侍之后该吞吃了多少蛋白质啊。”恺撒喃喃地说,在西部守望中填入新的水银爆裂弹。
楚子航双手双刀,缓缓地舒展双臂。前方已经没有路了,这就是他们最后的战场,所有死侍都跟着首领一起“站”了起来,强有力的尾部支撑着魁梧的上半身,“身高”从两米到三米不等。围绕着恺撒和楚子航,这些颤巍巍的蛇躯就像是一片肉质森林,大概只有最疯狂的艺术家才能想象出这样的画面。
“绅士们,进餐之前不需要先祈祷么?”恺撒猛地合拢西部守望的转轮。
古老的证言从天而降,寒冷的光也从天而降,北辰一刀流?霜降!
黑影沿着死侍首领的背脊降落,带着湛清色的刀光。童子切安纲从后颈处贴着脊椎切入,随着刀手的下坠一块块脊椎骨开裂,那名死侍像是被抽掉了了脊骨的蛇那样一段段坍塌,源稚生落地俯身,右手蜘蛛切贴地旋转平挥,斩断了死侍的尾椎部分。巨大的身躯彻底失去支撑,倾斜着砸向源稚生,源稚生侧身闪过,双手长刀贴着死侍的脊背连斩,空气里回荡着打铁般“当当”声,死侍的脊椎和生铁差不多坚硬,源稚生形同斩铁。
死侍首领在他落地的一击中死亡,恺撒和楚子航都觉得背后发冷。这有如天罚般的刀斩,看来他们还没有领教源稚生最凶残的一面。
源稚生双手“血振”,在蛇躯组成的树林中继续念诵古老的语言。他念得越来越快,巨声在大厅中回荡,仿佛山中佛寺,古钟轰鸣。领域正在形成,未知的言灵即将释放。
恺撒和楚子航一边乱枪齐发不许死侍群靠近源稚生,一边回头看向这个伟大的瞬间——皇即将释放他的言灵。
身为混血种谁都想知道言灵的极限,就像极盛时的乔丹在内线拿到球跃起的瞬间,连他的对手都会抬头想欣赏他那一刻的身姿。
领域缓慢地扩张,看起来很温和,边界泛着淡淡的荧光,领域中的死侍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双手痉挛着按在地上,眼睛里流出黑色的血泪。
楚子航和恺撒都震惊了,他们感觉不到任何异样,可死侍群却像是被感化了,它们向着源稚生下跪,如同是败军之将面对战胜的君王,领域最终把整个壁画厅都覆盖了,源稚生提着童子切和蜘蛛切走进死侍群中,沿路挥刀砍下一名又一名死侍的头颅,割草机一样推进,黑色的血泉从脖子的断口中涌出。源稚生的言灵,效果竟然是让敌人心甘情愿地接受杀戮。
“Shit!这是精神控制么?”恺撒喃喃地说。
“不,不是精神控制,你看那些死侍的身体下面!”楚子航说。
大理石地面正在慢慢开裂,这说明有惊人的重量压在地面上,什么样的重量能压裂大理石地面?几吨还是十几吨?承受这股超重力的骨骼又是什么感觉?
恺撒明白了,死侍群并非心甘情愿地被斩杀,而是无法抗拒。它们的体重在瞬间增加了几十倍,重到连抬起手臂都很艰难,它们若是不匍匐,那脊椎骨就会被压断。
言灵·王权,序列号91,属于那类已然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言灵。
除非获得释放者本人的允许,没有人能在王权的领域范围内直立。领域中的人必须承受数十倍甚至数百倍的重量,血液会从身体下方突破皮肤流逝,大脑严重缺血,想要避免大脑失血就下跪,甚至用低头叩拜的姿势。但即使叩拜也未必能活下来,随着王权的力量不断上升,释放者可以让任何人的骨骼崩裂,它们的尸体与地面齐平。虽然名为“王权”,但根本不是什么王道的征服,而是把霸道之极的超重力施加在对方身上,缓慢无情地碾压对方。
这就是源稚生的计划,把死侍群集中在大厅的正中央,以王权之力强行压服它们,然后纵火焚烧。源稚生用刀柄敲碎了长明灯的油缸,清油流淌满屋,楚子航把肥皂状的C4炸药块投向大厅的每个角落。C4炸药素来以超稳定而著称,没有引信的话被子弹打中都不会爆炸,但火场中的持续高温会令它们在几分钟后爆炸,高温和冲击波会把这层楼变成烤肉架。终于轮到火拳出场的时候了,楚子航从背后抓过火焰喷枪,十米长的焰留扫过那些浸泡在清油中的死侍。
烈火一下子升腾到两个人的高度,死侍们完全无法动弹,只能忍受着灼烧。苍白的脸在燃烧,黑发在燃烧,看起来还像人类的胸部和漂亮的锁骨也在燃烧,死侍群发出常人听不见的哀嚎,令恺撒的大脑深处抽痛。他想到中世纪的女巫们在火刑架上哭泣,其实人类残酷起来也不亚于这些嗜血的凶兽,只是手段看起来略微“干净”一些。
“快……走!”源稚生走着走着扑到在血泊中。
楚子航把长刀收回腰间,扑上去把他从血泊里拉起来,看了一眼他的脸,心里大惊。源稚生处在崩溃的边缘,心脏疯狂地输血去维持摇摇欲坠的身体,紫黑色的毛细血管从皮肤表面浮凸出来。难怪经过再三考虑源稚生才决定动用这种超级言灵,因为这种言灵会给身体带来极大的负担,“王权”会在一瞬间就抽走释放者的全部生命力。越是高端的言灵越是会对身体产生负担,神话般的“莱茵”言灵只要释放出来,释放者就得死,他在自己的领域中只能存活零点几秒钟。
“快走!”源稚生再次说。
楚子航忽然明白了源稚生那句话的意思,源稚生一旦支持不住,“王权”的领域也就崩溃了,死侍会再度获得活动的能力!楚子航还没来得急反应就听见背后急促的枪声,那是恺撒向着这边射击!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名死侍正扑向自己背后,恺撒发现之后用火力压制。他抓着源稚生贴地翻滚,一条巨大的火蛇从天而降,这名死侍刚刚从“王权”的领域中解放出来就发起致命的扑击,完全不顾自己浑身着火。它的利爪握住源稚生的小腿,楚子航听见骨骼扭曲的微响,死侍的握力之大可以在钢铁上留下手印。
楚子航忽然觉得手中多了一件东西……蜘蛛切的刀柄!关键时刻源稚生把几乎从不离身的佩刀交到了楚子航手中,楚子航转为反手握刀,绕过源稚生刺穿了死侍的手臂。刀锋穿过两根臂骨间的肌肉,楚子航一推刀柄,蜘蛛切向剖开死侍的手臂,势如破竹。他翻身跃起踏上一步,挥刀砍在死侍的胸口,砍出了明亮的火花,左手抽出最后一支司登冲锋枪,顶在死侍的胸口发射。
“背这家伙去电梯!”恺撒奔到楚子航身边,西部守望连连发射。
死侍的一握令源稚生的小腿骨裂了,在解除了龙骨状态之后源稚生也不是坚如金刚的,楚子航把他扛在肩上往电梯那边挪动,他们三个都处在体力耗竭的状况下,心脏剧烈的跳动,似乎胸口都要开裂。地面震动,一名魁梧的死侍穿越水银爆裂弹制造的水银烟雾,它的上半身魁梧的像是马熊,大概在畸变之前也是魁梧的男子,龙血更刺激了它的肌肉生长,双肩畸形地隆起,臂展像是大猩猩那么长,最惊人的是它的利爪中旋转着雪亮的长刀!它从楚子航丢弃在火场中的长刀中捡了两柄,以蛇舞神的形态迫近。在以前的记录中不乏死侍使用武器的,作为人类时候学习的武器技能会被死侍继承,但如此老练的刀术技法还是第一次在死侍身上见到,它的蛇躯妖娆地扭动,双刀围绕身体流转,形成无破绽的防御。
恺撒从背后抽出那支古董猎枪,古董猎枪的长度都及其惊人,这支枪光是枪管就有大约180cm长。恺撒顺手一递,自己还在那个蛇男的刀光范围之外,但枪管已经抵的靠近它的胸口了。
蛇男一刀砍断枪管的前三分之一。轰然巨响,猎枪照旧发射,蛇男被大口径铅弹轰进了火场,恺撒也被后坐力震得倒退出去。
“什么年代了还玩刀耍酷。”恺撒扔下古董猎枪抽出霰弹枪,“你他妈的是个搞笑角色吧?”
地面再次震动起来,巨大的阴影从天而降。那是一根重达十几吨的钢梁,陷入地面数寸,溅起一人多高的灰尘。天花板和墙壁都在开裂,曲折的裂纹在内墙上飞快地蔓延,夹钢的楼板也经不起地震的折腾。这一轮的震波强度超过了八级。四面八方都是火焰,强光和灰尘模糊了他们的视线,墙壁上悬挂的木雕佛像化作一团团烈火下坠,黑铁的神龛被烧得通红,这些东西都是从蛇岐八家的老神社搬来的,是流传了上千年的文物,它们的寿命到今天为止。
恺撒负责殿后,但他不再开枪了。火焰把他们跟死侍群分隔开了,这时候开枪只会暴露自己的位置,他们伏地身形穿过滚滚黑烟,步伐极轻以免惊动附近的死侍。蛇类对于地面的震动异常敏锐,它们贴地的腹部是最完美的传感器,耍蛇人并非用笛子指挥蛇跳舞而是用脚在地上打着拍子,蛇能够感觉到地面的微微震动。蛇形畸变的死侍应当也具有类似的能力,这是他们唯一要防备的。火焰、黑烟、高温让蛇类擅长的嗅觉和红外线探测都失效了,以它们那么差的视力在刺眼的火焰中很难发现恺撒他们。
但恺撒心里隐约有种不安……群蛇游动的声音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燃烧着的死侍似乎觉察到了他们正向电梯门边移动,似乎它们已经看破了源稚生的战术。
可他们藏在黑烟中,死侍又没有恺撒这种超级听力,它们在火场中应该是盲目地四处游动才对。恺撒怀疑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转过身和楚子航一起拖着源稚生往电梯那边挪动,C4炸药正在火中焚烧,不久就会爆炸,他们只剩几分钟了。
他们终于摸到了电梯门边,三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刚才的震波不仅是让楼板和墙壁开裂,而且折断了电梯门上方的钢梁,那扇门被倒塌的墙壁封住了!
唯一的出路被封死了,以“君焰”的威力也无法摧毁源氏重工的墙壁,几分钟后爆炸的火光就会席卷这层楼,他们最终还是沦为了死侍们的陪葬品。
“我可从没想过自己的死法是在烤蛇的盛宴中跳进烤炉……”恺撒在倒塌的墙壁上狠狠地踹了一脚,可根本撼动不了这沉重的东西。
“那你为自己设计的死法是?”楚子航拔出腰间长刀。
“要有乐队和穿性感礼服裙的姑娘们,在香槟色的游泳池边,天空遍布礼花,全世界的记者都在我家门外等候恺撒?加图索的死讯。”
源稚生忽然扶着楚子航的肩膀站了起来,跛着脚走到一旁,试着按下货运电梯的下行键。按键亮了起来,电梯门上方的数字缓缓地变化,这架货运电梯居然还能正常运转!
他们都以为贵宾电梯完了货运电梯也完了,刚才货运电梯从高层直坠下去,楼层数字飞快地变化,恺撒和楚子航都想它是坠楼了,至于路明非在不在那架电梯里和是不是活着的问题,他们都没有谈寄,因为担忧也没用,他们面前还有更大的危机。可这架运转缓慢的老式电梯居然在地震中保全了下来!该死的狗屎运在最后一刻还是救了他们,几分钟的时间已经足够这架慢腾腾的货运电梯升上来了。
“这么说来那个废柴也没事!”恺撒的声音里透着欣慰。
楚子航心中微微一动。恺撒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原来他一直没说什么,却记着那个废柴的死活。
楚子航从C4炸药上切下一块,插入引信之后黏在电梯门上,闪在一旁贴墙站立。随着轰然巨响,里面嵌了钢板的铝合金门被炸开了一个口子。
“好极了,可那些东西似乎也想搭乘电梯。”恺撒扭头看向身后。
“咝咝”的游动声和婴儿哭泣的声音渐渐逼近,连楚子航和源稚生也能听见。火焰和黑烟中隐约出现了明亮的蛇影,那些熊熊燃烧着的死侍竟然强忍着疼痛摸索过来了。那不是恺撒的幻觉,死侍确实具有感知他们位置的能力。那名挥舞双刀的死侍妖娆的扭动身体,看起来很像印度神话这的蛇神纳伽。它的双刀在火场中烧得发红,搅起大片的火风。恺撒的那枚大口径铅弹并未给它造成致命伤。
“你的血!”楚子航低声说,“它们闻着你身上的血味!”
恺撒恍然大悟。死侍对血和杀戮的渴望植根在脑海深处,即便死都不会放过,源稚生的血是最令它们垂涎的美味,源稚生之前肩部受伤,鲜血浸染了那件南蛮胴具足,这种日本铠甲在里层使用了草编的垫子,穿着这件铠甲的源稚生就变成了追踪器,浓烈的灼烧味也无法遮掩他身上的味道。
“把他的铠甲扒下来扔到火里去!”恺撒低吼。
“恐怕没用,死侍立刻就会发现那只是件铠甲,然后继续往这边探索。”楚子航快速地拆卸铠甲的带子,把最基本的胸甲和肩甲穿在自己身上,尤其是那件浸满源稚生血液的肩甲。
“海底那次你先出舱,这次的工作交给我。电梯一到就喊我,我尽快从火场里脱身,给我火力掩护。”楚子航面无表情,他从不在“谁去做危险的工作”这件事上推让。
他从霰弹枪中卸下一枚子弹,一刀削开塑料弹壳,把其中的火药洒在源稚生肩膀上,恺撒已经点燃了雪茄,狠狠地摁在伤口里。火焰腾起的时候连源稚生也不由得面孔痉挛,神经末端被灼烧的痛苦足以令一般人晕厥过去。灼烧暂时地封堵了血管,伤口表面的血液也烧干了,这样就清除了源稚生身上的血味。楚子航把霰弹枪收在风衣里,拔出长刀,枪械上他不如恺撒,这种时候还是刀更可信赖……记忆中那个男人冲向神座的时候,手中也只有一柄长刀。
“喂。”源稚生说。
楚子航扭头,源稚生把蜘蛛切扔给他:“这柄刀才能砍开死侍的骨头。”
楚子航微微点头,也不道谢。他骤然发力冲进火场,衣摆翻飞如大鹰的双翼。死侍群迅速地反应,蛇行的声音追着楚子航去了。
恺撒看了一眼货运电梯的楼层数,大约还有两分多钟这架电梯才会到达壁画厅,也就是说楚子航要拖住至少两分钟的时间。他一颗一颗地往司登冲锋枪里填子弹,这种时候他必须做点什么事情才能保持镇静。
跟死侍肉搏,楚子航真是疯了,肉搏的话他一对一都未必能取胜,可现在他被几十上百名燃烧的死侍追逐。不过楚子航一直就是这种疯子,每个人都有一条可以为之发疯的理由。恺撒用力插进弹匣。
“我查过你和楚子航的资料,据说你们在学院是对手。”源稚生无力地靠在门边。
“那家伙很讨厌,表面上好相处,其实是个很自我的人,他决定是事谁都不能改。”恺撒低声说,“就像刚才这样,好像他才是我们这组的组长似的。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人。”
“听起来确实是不讨人喜欢的性格,但你对他的恶感似乎没有传说那么强烈。”
“只是讨厌而已,谁也不会真的厌恶一个跟自己差不多的人,对不对?”
源稚生一愣。
“我也是很自我的人,我决定的事谁都不能改,要不是这样我们怎么会当对手呢?”恺撒一支支给司登冲锋枪上膛,“如果你有一个好对手就会明白,千万不能玩坏了,玩坏了再找下一个可不容易。但你一辈子都不会明白这句话,你是高高在上的皇,你天下无敌!”
火场中传来密集的叮当声,不知是楚子航在斩击死侍的骨骼还是正跟那持刀的蛇男对斩。恺撒一跃而起,手中是司登冲锋枪对空吼叫。这是命令楚子航回撤的信号,货运电梯大概还有半分钟才到,但他等不下去了。楚子航距离他们越来越远,而且看似陷入了缠斗,恺撒看向火场深处,根本看不到楚子航的身影。楚子航不会蠢到一个劲儿地往火场深处扎,他这么做的唯一解释就是他被数量众多的死侍围攻了。他可能已经辨不清方向了,恺撒在用枪声给他指路。
“tm的!”恺撒大吼,火场中依然传来密集的刀声,显然楚子航还未能脱身,这种情况下恺撒准备好的司登冲锋枪完全派不上用场,他胡乱扫射可能会伤到楚子航。
冷汗开闸一样流淌,迅速地被火风蒸发,恺撒的眼角抽动,神色狰狞。多拖延一秒钟就多一秒钟危险,火场里焚烧这15磅C4炸药!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开门的刹那无数的纸页往外飞。电梯里空无一人,堆了整整五十箱档案,纸页卷进火风之后剧烈地燃烧起来,明亮的灰烬旋转着飞舞。火场中的温度早就不是常人可以忍耐的了,如果不是他们三个,换做樱或者夜叉早就因为缺氧而晕倒了。而楚子航所处的环境更糟糕,他所在的地方氧气可能已经耗尽。
“楚子航!”恺撒大吼。
强猛的冲击波把恺撒和源稚生狠狠地拍在墙壁上,一瞬间空气温度又提高了几十度,瞬间的高温把他们都燎着了。那是楚子航的“君焰”,关键时刻楚子航终于还是动用了这危险的言灵,但就像他说的,在封闭空间里使用“君焰”只有自己遭殃,火风和冲击波反弹回来会把释放者淹没。但楚子航别无选择,这种程度的“君焰”还不足够杀死死侍,但至少能够借助冲击波震退它们。恺撒看见熟悉的黑影像是巨鹰那样越过死侍还在燃烧的尸骸,楚子航终于脱困了!恺撒狂喜地平端冲锋枪扫射,弹幕准确地覆盖楚子航的背后,如果有死侍想要追击楚子航那么必然迎面撞上恺撒的弹雨。
“Go!Go!Go!”恺撒边射击边吼叫。
楚子航几乎是贴着地面狂奔,火场中越高的地方空气越热,贴近地面的地方反而可能存在着氧气。那些带着火焰在地面上打滚的死侍居然还会伸出利爪去抓楚子航,它们临死都未能拒绝皇血的诱惑。楚子航一边奔跑一边左右快刀连闪,切割死侍的手臂或者喉咙,再切断系铠甲的绳子,把一件件沾染了源稚生鲜血的铠甲扔向火场中央。
“还能动的话就拿起枪来射击!”恺撒扭头怒视源稚生,这才发现源稚生正试着端起一支司登冲锋枪,但他的力量衰竭到无法瞄准。
“王权”对源稚生的消耗之剧烈可想而知,能够以拳头打裂青铜的男人现在连区区一支司登冲锋枪也端不起来.
“那就滚到电梯里去!快!”恺撒大吼,“别留在这里碍事。”
楚子航发力越过一具燃烧的尸骸,只剩下十几米了,恺撒一边射击一边焦急地对他招手。这时腥风从正上方传来,扭曲的蛇影狠狠地砸在他的背后,他扑倒在那具燃烧的尸骸上,风衣立刻烧着了。
恺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名死侍出现得极其蹊跷,避开了他的弹幕。他仰头看向空中,忽然明白了,大厅顶部装饰成古代佛寺的模样,有大梁和椽子。源稚生刚才就是藏身在大厅顶部,忽然出现在死侍群的中央,释放了“王权”而这名死侍也从某个地方游上了屋顶,谁也不敢相信它们如此沉重的身躯竟然也能像小蛇那样灵活。死侍用长尾死死地缠住楚子航,把他的上半身狠狠地往后扳,这是想用肉体的暴力把楚子航拦腰折断。楚子航的黄金瞳变得血红,这是大脑充血的迹象,他伸手摸索落地的蜘蛛切,但他的眼睛已经模糊无法实物,蜘蛛切就在手边不远的地方,可他的手指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
恺撒握枪的手在抖,他不敢开枪,他期待着楚子航忽然发力挣脱那名死侍,然后他就可以把整整一匣子弹打在那名死侍的脑袋上。
但燃烧的蛇神纳伽忽然出现楚子航背后,灼热的长刀刺穿了楚子航的身体,那个使用双刀的蛇男一刀砍断缠住楚子航的同伴,伸手抓住楚子航的头颅,把他整个人提起在空中。他鼓动着鼻翼嗅吸着楚子航身上的气味,大概不明白猎物身上的那种鲜美的血味为什么忽然淡了。蛇尾猛地一甩,它拖着楚子航去向火场深处,楚子航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恺撒,俨然是下命令的眼神。
恺撒真讨厌那种眼神,那种他决定的事就不能更改的眼神,楚子航居然敢对他高高在上的恺撒?加图索下令,命令他离开!
恺撒狠狠地抓起地上所有司登冲锋枪的枪带,把五六支一起背在肩上,大步冲向火场:“你他妈的找死啊!”
这时他听见背后的电梯门响了,他吃惊地回头,发现源稚生已经爬进了电梯,正用颤抖的手按下关门键。
“快走!我们就不了他的!”源稚生用虚弱的声音说:“炸药就要爆炸了,你一个人怎么可能从一群死侍手里抢人?”
恺撒愣住了,他没有想到一位尊贵的皇会干这种事。他妈的这叫什么事儿?快走?把队友留在火场里自己快走?这在电影里也是二线杂兵才会说出来的台词啊,贵族很少说快走,贵族说快走的时候总是对别人说,然后自己留下了拔出家传的利剑。他妈的皇这么高贵的东西怎么能说出我们快走这种话来的呢?一定是蛇崎八家的传说有问题,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超级混血种,因为一个超级混血种不该这么阴险和卑鄙。
恺撒抬脚踢在源稚生胸口,满脸狰狞地把他摁在电梯地面上:“你走不了!今天如果我的朋友走不了那你也走不了!记住!你是最后一个走的!”
“这种冲动有用么?在战场上每个人都是可以牺牲的!你是组长,组长的任务不是最大程度地确保团队存活么?”源稚生嘶哑地吼。
“不!我不是组长!我是,”恺撒一字一顿,“正义的朋友!你不是问过我是不是正义的朋友么?对!我是!从不丢下朋友就是我的正义,我为我的正义活着,也为我的正义去死!”
他抓着源稚生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撞在金属地板上,解下自己腰间的紫色丝绳把他捆了起来。这种时候必须捆住源稚生,否则他转身去救楚子航的时候源稚生一定会操纵电梯离开,他早就看穿了这些卑鄙的日本人,他们绝对会在你的背后打黑枪,而且是以“大义”之名。
“我不能忍受不正义的自己,如果世界上真有那个人……那我第一个杀了他!”他狠踹源稚生一脚,转身箭一样射向火场。
楚子航落地翻滚,尽量伏地身体呼吸一些氧气。黑血从蛇男的双眼汩汩流出,楚子航反手的一刀毁掉它的两只眼睛。关键时刻他想起了那招“苏秦负剑”,强忍这颅骨几乎裂开的疼痛,向背后挥出了苏秦负剑,一举重伤蛇男的双眼。他的肋部剧痛,蛇男那一刀贯穿的其实是他还未来得及脱掉的胸甲,但赤红的刀身还是烧伤了他的腰部。
看向电梯那边,只有火焰和黑烟,他什么都看不见。他所处的位置几乎是火场正中间,他的身边围绕着数十名死侍。
这真的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炸药就会爆炸,死侍群也得给他陪葬,其实他现在放弃反抗的结果是差不多的。但他还是握紧了双刀,摆出二刀一流的起手式。
回想自己这一生主要的优点和缺点都是固执,深入骨髓的固执。固执地要把命运抓在自己手里,因为这份固执他找到了卡塞尔学院改变了自己的人生,也因为这份固执他从未真正了解那个名叫夏弥的女孩,他固执地拒绝任何人,独自生活在人群中的角落里。有时候想想自己在某些方面跟恺撒一样中二,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所以不肯对一切“世俗的”东西低头。到了生命的最后也是固执地握紧刀柄,握紧刀柄的感觉才是活着的感觉。
蛇男痛苦而妖娆地舞动着,烧红的双刀划出明亮的刀弧,渐渐逼近楚子航。其他死侍都伏低身体,长尾在身后摆出扭曲的S形。这是蛇类进攻前的预备动作,脊骨弯曲肌肉收紧,猛地弹向猎物的时候,它们会绷得笔直。这一幕就像群狼狩猎雄健的公野马,狼群的优势是压倒性的,但公野马的铁蹄也能把狼头踢碎,所以最强壮的头狼在公野马的正前方主持进攻,其他的狼伏低身体在旁边待机,只等公野马和头狼缠斗时露出破绽,就扑上去把利爪插进马腹里。
楚子航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蛇男的双刀上,眼盲并没有严重地削弱蛇男的战斗力,它靠着灵敏的嗅觉锁定了楚子航的位置,出尽全身力量把长刀舞成火热的狂风。它还是人类的时候想来是剑道爱好者,无数遍地做套路练习,这些攻防技巧深深地刻在它的记忆中,畸变之后仍未忘记。
柳生新阴流·五方出势,楚子航能隐约地判断出蛇男的刀术流派。五方出势不是招式,而是最基本的斩切训练,包括上段、中段、下段、右腋下、左腋下五种斩法。蛇男一轮轮地重复五方出势,加上它惊人的臂长,身边两米只能都是火红的刀影,乍看上去密不透风。楚子航右手握着那柄传世的斩鬼刀蜘蛛切,刀身藏在左腋下。他只有一次出刀的机会,出刀就得斩断蛇男的颈骨,彻底瓦解它的战斗力否则来不及反身应付背后攻过来的死侍群。
他猛地踏地,冲向蛇男,和背后那群死侍拉开距离的同时凌空跃起,蛇男直起身体的时候有接近三米高,他必须跃起挥刀才能将它斩首。
脑后传来刺耳的啸声,另一柄刀正破风袭来!难道死侍群中还有另一名死侍会使用武器?但楚子航身在空中已经无法闪避,他迎上密集的火红色刀光。
蜘蛛切只砍中了蛇男的胸口,被背后那柄刀干扰,楚子航出刀的时机差了一点。但他居然平安地落在蛇男面前,关键时刻蛇男的刀舞戛然而止,它的脑门上插着一柄利刃!
黑色的猎刀!那柄刀脱手飞掷,在很近的距离上擦过楚子航的侧脸,插进了蛇男的脑颅!
楚子航不由自主地笑笑,原来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跟他一样固执。黑影冲破火墙,双手冲锋枪扇面扫射,射击动作大开大阖……这位一贯如此,什么时候都是王者气概。
“趴下!”恺撒大吼。
楚子航翻身后跃,狂奔几米之后贴地卧倒。蛇男伸手从额头上拔下猎刀,高举猎刀对四下发出愤怒的嘶吼。
以狄克推多的锋利和恺撒掷刀的力量,刀锋也不过进去两寸,这对死侍来说根本算不得致命伤,可猎刀上插着一块橡皮泥似的东西——最后一块C4炸药!
刺眼的光明在蛇男的手中炸开,冲击波和瞬间高温席卷了周围的空间,恺撒、楚子航和死侍们都被冲击波抛离了爆炸中心。恺撒和楚子航灰头土脸地翻身坐起,那名死侍仍然坚定地站在爆炸中心,只不过腰部以上的部分只剩下古铜色的骨骼,爆炸将它瞬间点燃,残躯像是半截蜡烛那样熊熊燃烧。源稚生的猜测没错,死侍的油脂果然极其易燃,前提是鳞片下的脂肪直接接触明火,C4炸药可以做到。
“死后还摆出自由女神的姿势,你果然是个搞笑角色!”恺撒抬起枪口冲燃烧的蛇男点射。
蛇男的尸体轰然倒地,手骨中握着的狄克推多沿着地面滑了出去,刀柄的乌木正在燃烧,镶嵌的象牙也焦黑一片,但炼金术制造的刀身仍完好无损。恺撒拾起狄克推多插入风衣中,楚子航把剩余的铠甲部件也解了下来扔进火堆里,恺撒双手抄起司登冲锋枪,扔了一支给楚子航,楚子航从风衣中抽出温彻斯特霰弹枪,也扔了一支给恺撒。两人背靠着背,一边用弹幕压制死侍群一边往电梯井的方向缓慢移动。被冲击波掀翻的死侍群重新集结起来,狰狞的金色眼睛围绕着恺撒和楚子航,子弹一再地把它们打倒在地,它们一再地直起身体往前冲。恺撒和楚子航都不说话,机械地装填子弹、上膛、开枪,能够保护他们只有前方的弹幕,一旦弹幕消失死侍群就会扑过来撕咬。它们对于恺撒和楚子航手中这吼叫的、喷火的、能令它们剧痛的东西充满畏惧,其实有限的枪弹并不能给造成致命伤,它们只要一拥而上就可以把这两个人撕碎。
但子弹迟早会耗尽,就像人举着火把吓唬狼群,但火把渐渐要烧完了。
“回来救我并不是什么理智的决定!”楚子航一边开枪一边大吼,“再来一挺加特林重机枪我们也杀不出这里!”
“妈的!你以为我想来么?”恺撒端着司登冲锋枪扫射,嘴叼着霰弹往霰弹枪里装填,他必须保证至少有一只手的枪在发射,“可那个日本人一直在说我们走吧我们走吧!我为什么要听一个傻逼的话?”
楚子航不再说话了,只是笑笑。
苍红色的立柱一根接一根倒塌,炎风和黑烟在大厅中横冲直撞,壁画在火中卷曲,画上的龙蛇夭矫欲飞。
源稚生的视野一时清明,一时被黑烟遮蔽,他看着那两个互为对手的男人背靠着背战斗,死侍群越逼越近,近到恺撒有一次把枪管递进了死侍张大的嘴里才开枪把它打飞出去,楚子航把长刀和蜘蛛切插在面前,如果有死侍逼得太近他就拔刀逼退它,然后再拾起枪来开火。他们离源稚生很远,烟尘如浓雾般笼罩着这座大厅,能见度低到了极点,有时候低头源稚生都看不到自己的手,可他似乎总能看见远处那两个背靠背的男人,他们似乎闪着光,他们的光无论黑烟或者浓雾都遮挡不住。
雪片般的文件被吸入火场中焚烧,它们在火风中震颤着化为火焰的蝴蝶,让源稚生想起红莲烈焰中的极乐馆,那晚也是这样,明亮的蝴蝶飞舞在火焰中,那些都是燃烧的万元大钞。
那个穿着十二单、踩着白色高跟鞋的女孩站在火场中央,对他盈盈轻笑着说:“结果就该是这样,我们这些身为生在黑暗中的蛾子,就该被火烧死。即使翅膀被烧着了,也会努力飞舞。”
回想起来樱井小暮真是一个很美的女孩,恰恰是源稚生会喜欢的那种类型,如果是在东京的酒吧中见面,源稚生也会走到她的桌边邀请她一起喝一杯。
可她就那么死了,源稚生很想救她,但无能为力。他那晚去就是要毁灭极乐馆,无论是谁挡他的路他都会杀人,而樱井小暮挡了他的路。她明知自己对源稚生并没有什么胜算可仍然固执地饮下了莫洛托夫鸡尾酒,挥舞着长刀在火焰中翩翩起舞。有些人就是这么固执,明知道结局也不愿放弃,要跳舞,固执地按照自己的舞姿跳舞,跳到被焚烧殆尽……就像火场中搏杀的恺撒和楚子航,就像在肺螺堆中跋涉的恺撒和楚子航……坚持到死都不放弃,到底是美德还是愚蠢?
“对!我是!从不丢下朋友就是我的正义,我为我的正义活着,也为我的正义去死!”恺撒怒吼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
真是孩子气的话啊……可是真羡慕,羡慕他的年轻和无所畏惧……
源稚生把仅剩的力量灌注在左臂中,骨骼爆响,他从腕部到肘部肩部全部脱臼了。这是特殊骨骼构造带来的便利,他可以通过发力让自己的全身关节脱臼。剧痛折磨着他的脑部神经,但他还是挣扎着把脱臼的胳膊从束缚中解脱出来。脱臼之后他的胳膊软得像是面条,关节可以逆向翻转。右臂也挣脱出来了,他用单手脱掉自己的白衬衣,把它卷成一团,然后拔出童子切安纲切开了左手手腕,腕血瞬间就把白衬衣染红了。当这件衬衣吸收了足量的血液之后,源稚生把它狠狠地投向了火场的角落。
既然死侍们喜欢血,那就给它们血,足够多的血。源稚生扶着电梯门缓缓地坐在地下,缺氧和失血令他眼前一片漆黑,真可笑,高高在上的皇竟然死于失血,准确地说是失血之后昏迷在火场里被烧死……历代皇的魂灵都会嘲笑他的无能吧。被嘲笑也没办法,在历代皇中他确实是能力最弱的,如果家族神官的记载没有太过夸大,那先代的皇应该超越他十倍。对他这样无能的皇来说,这就是极限了吧。
“怎么回事?”恺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冒着青烟的枪口点在地上,他左右手的枪都停止开火了,可是仍然没有死侍扑上来。
他们的子弹就要耗尽,死侍群却忽然从他们身边撤离,争先恐后地游向大厅的某个角落。一分钟之前他们在死侍眼里还是自己抹好了盐和胡椒、在火堆里把自己烤得兹兹作响的乳猪,现在他们忽然变作了令人作呕的泔水,别说没有品尝的兴趣,死侍群简直是走避不及。
难道狗屎运之神又出手拯救了他们?这次得用了多大的法力啊!让嗜血的死侍群放弃眼看就要到手的食物。
“快!快跑!”楚子航大吼。
恺撒骤然醒悟,眼下他们没有时间思考这个奇迹的合理性,火场中燃烧的C4炸药随时可能爆炸,现在跪下来感谢狗屎运之神有点太早了。他们同时发力,边跑边脱掉沉重的风衣,风衣里还有零散的枪械和子弹,在夺路狂奔的时候非常累赘。背后传来巨响和灼热的风,那是影壁背后的某一块C4炸药已经爆炸了,它的威力极大,震倒了影壁。一磅C4炸药就能够令民航客机空中解体,所以它才成为恐怖分子最喜欢玩的橡皮泥,而这间大厅散落着足足15磅C4炸药。
前方就是货运电梯,冲开黑烟之后恺撒看见源稚生已经挣脱了束缚,半个身子在电梯外半个身子已经进了电梯。他立刻想到这个日本人想要丢下他们自己逃命。他掏出沙漠之鹰瞄准源稚生的小腿。
无论如何不能允许源稚生关闭电梯门,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恺撒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源稚生的小腿上炸出了血花,这是钢芯实弹,换做一般人一颗子弹就能炸断他的小腿,即使源稚生的肌肉骨骼远强于常人,但在解除了龙骨状态之后也很难承受这样一颗子弹。
剧痛唤醒了源稚生,他刚要挣扎着坐起来,楚子航已经拖着他的领子把他拉进了电梯,反手拍在关门键上。恺撒冲进电梯,一个直拳打在源稚生脸上,把他打到轿厢的尽头去。
连锁爆炸已经开始了,太阳般刺眼的光亮在大厅的各个角落亮起,高温气浪以超过飓风几十倍的速度扫过大厅,把其他炸药块引燃。这架老式的货运电梯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艰难地关门,门缝还剩几厘米的时候,一道几厘米宽的高温气流钻入电梯,它是明媚的红色,引燃了轿厢中剩余的档案。但电梯门终于还是合上了,它缓缓地沉入电梯井中,几秒钟后上方传来天崩地裂般的爆炸声,明亮的气浪冲进电梯井,把燃烧着的死侍尸体抛了出来。蛇影在火场中熊熊燃烧,脂肪溶解,渐渐显露出古铜色的骨架,这些暴虐的生物终于断绝了生机,临死的时候它们围着一件衬衣撕咬。
货运电梯“隆隆”地下降,恺撒使劲地踩踏燃烧着的文件,然后疲惫地躺在文件箱上,顺便在源稚生脸上踢了一脚。
楚子航也坐了下来,他俩都已经体力透支,最后在火场中奔跑的时候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就倒在半路上。
源稚生什么都没有说,无力地用布带缠紧了手腕上的伤口,他切开的是动脉,全身血液至少有五分之一渗进了衬衫里,所以那东西对死侍的吸引力不亚于毒品对于瘾君子。结果是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竭力保持清醒。他必须思考,死侍群已经完了,这栋楼里的人安全了,但蛇歧八家和卡塞尔学院的暂时结盟也结束了。他和恺撒楚子航之间又回到了敌对的关系,恺撒和楚子航知晓了壁画厅的秘密,这样的人绝不能脱离蛇歧八家的控制,可现在的源稚生别说说服他们,连自己的命也捏在人家手上。恺撒和楚子航肯定想带着他离开源氏重工,皇血的价值是毋庸置疑的。而源稚生要想方设法避免被带走,如果大家长被学院掳走,在这场战争中蛇歧八家就输定了。
大楼里有超过一百名执行局干部,都是A级精锐,如果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就能包围恺撒和楚子航,那样不单保住了秘密,还能捕获恺撒和楚子航。
但怎样才能发出信号呢?源稚生努力思考。
“我们拿这家伙怎么办?”恺撒用沙漠之鹰指了指源稚生。
“能带走自然最好,不过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自己离开源氏重工都很难,带走他就更困难了。”楚子航说。
“以他为人质威胁怎么样?蛇歧八家不可能放弃宝贵的皇吧?”
“很难确保不被跟踪,东京是蛇歧八家的主场,我们再怎么逃都在对方的主场里。”
“看起来最好的办法是一枪崩了这家伙,学院和蛇歧八家迟早要开战,这么珍贵的战力不能留在对方手里,反正他体内流的都是龙血,杀他就当屠龙了!”恺撒猛拉枪栓上膛。
他只是说句狠话吓唬一下源稚生,而上膛是下意识的,因为他隐约听见了第四个呼吸声。电梯里只有三个人,他却听见了第四个呼吸声!
电梯轿厢的侧壁忽然间分崩离析!在恺撒来得及反应之前,畸形的骨质爪穿透侧壁,从背后插入了源稚生的两肋!鲜血如水泉一般淋在偷袭者的脸上,它发出刺耳的欢叫!
看清那名死侍的时候连恺撒也惊呆了,即使他们刚从成群的死侍中踏着血路杀出来。这名死侍太惊人了,它的体形是其他死侍的两倍以上!其他死侍最长的超过五米,最短的大约只有三米,它们上半身都跟人类的体形差不多,腰部以下逐渐变细变长,最后完全呈现出蛇的形状。而这名死侍的长度超过八米,它的腹部及其臃肿,像是怀孕中的蚁后,它拖着这个过度畸形的下半身往上爬,落在了最后,所以爬到现在也未能爬进壁画厅,所以成为唯一的幸存者。它被源稚生的血味吸引,不顾一切地撕裂了轿厢。
这名死侍长着中年女人的脸,脸色不像其他死侍那样苍白反而红润有光泽,就像一个怀孕中变得圆润起来的女人。恺撒看了一眼它的腹部,忽然明白了,它雪白无鳞的腹部上有蛇尾般的痕迹隐现,这真的是一名怀胎的死侍,而死侍怀胎能生下的,只能是比它自己更可怕的死侍,因为胎儿的龙血会更纯粹。胎儿似乎也感觉到源稚生血液的鲜美了,正在母体中躁动。
一直以来的猜测被证实了,死侍能够生育后代,这臃肿畸形的母亲腹中孕育着魔鬼!如果源稚生猜得没错,这些死侍是有意识地培养出来的,那么幕后的人也许正在繁衍一支死侍的军队!
死侍紧紧地抱着源稚生,兴奋地舔着鲜血,源稚生死死地抓着扶手才没有被它拖进电梯井里。死侍重达数百公斤的臃肿身躯只靠抓着源稚生吊在电梯下方。
恺撒在举枪的过程中几度试图瞄准,但他完全没机会命中死侍,死侍藏在源稚生的背后,他如果开枪首先就会伤到源稚生能否洞穿源稚生再命中死侍还是未知数。他刚才对源稚生开了一枪,现在却怎么也无法对他开枪,源稚生因为失血而极度苍白,他原本就有一股阴柔之美,此刻看起来就像是垂死的女孩,灵魂正在离开他苍白的身体。如果再受枪伤,源稚生随时可能死去。
原来垂死的皇和其他垂死的人没有什么区别……恺撒心想。
自从知道源稚生是皇,源稚生在他心里就是个危险的怪物。恺撒当然可以对危险的怪物开枪,就像他对死侍开枪那样毫无心理负担,但他不能接受对一个虚弱将死的人类开枪,源稚生在他眼里又变成了人类。
死侍用长舌舔过源稚生的后颈,利齿在寻觅源稚生的颈部血管,它因为兴奋而分娩,青白色的蛇形胎儿一个接一个往下坠落。
这时电梯上方传来“咯噔”一声异响,电梯下降的速度忽然增加。电梯装满了文件箱本来就接近载重上限了,这名巨型死侍的重量加上他们三个的体重超过了电梯的极限,何况它本就运行在地震后脆弱的轨道中。它正以加速度砸向电梯井深处,到那时候死侍固然会被砸死,他们三个也无一例外地会陪葬。
“开枪!”源稚生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吼。
恺撒吃惊地看着源稚生的眼睛,一直以来这个男人都给他一种阴阴的、不可捉摸的感觉,但此刻他目眦尽裂,仿佛金刚怒目。
“快开枪!打我的颈部!它的头就在后面!”源稚生喷出一口鲜血。
恺撒猛地咬牙,他准备开枪了。源稚生说得对,开枪的话也许还能救这架电梯,刹车齿轮能把他们停在半空中,不开枪的话他们全部完蛋。这种时候的仁慈是名副其实的妇人之仁。
可他的手指在颤抖,他面前是个活生生的人类,子弹穿透一个人类的颈部,结果是什么不言而喻。这该死的时候他忽然想起那个雨夜他们打着伞离开那间漫画店,走在一望无际的大雨中,他打着打火机,源稚生低头把雪茄凑在火苗上。曾经确实有那么一刹那,恺撒兴奋地觉得自己在日本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你能理智的做出判断说牺牲一个人可以拯救所有人,这是值得去做的,可如果你面对他的脸,你能一刀杀了他么?
“从不丢下朋友就是我的正义,我为正义而活着,也为我的正义去死!”
恺撒偏偏就是那种做不到的人,他一直以来比较欠缺的东西就是理性。所以他宁愿冒险冲进火场去救楚子航,或者跟他有一起死在里面,至少这样保全了他贵族的骄傲。
源稚生忽然笑了,他很少笑,笑起来出人意料的漂亮。
“加图索君,其实我也想过要当……正义的朋友。”源稚生松了手。
和死侍一起坠落的同时,他拔出腰间的童子切安纲,狠狠地插进自己的腹部,长刀穿透了他的身体切入了死侍的咽喉,刺穿了他的脊椎骨,源稚生猛地转动刀柄,重伤自己内脏的同时绞碎了死侍的骨头。他仰望天空坠向无边的黑暗中,恺撒和楚子航扑到被死侍撕裂的缺口旁大声对他呼喊,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稚女……想不到我的结局,跟你一模一样啊。”他轻声说。
眼前浮现起多年前的一幕,那苍白而精致的脸坠入不见底的深井中,眼中的泪水滞留在空中,留下一串晶亮的光点。
微量湿润的风扑面而来,源稚生慢慢的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腹部的伤口仍旧剧痛,但身体似乎没有那么虚弱了,他使劲挣扎但无法动弹。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茧中的蚕蛹那样,被牢牢的束缚在黑暗中。
这是什么地方?地狱么?还是多年前那口幽深的黑井里……他没有什么宗教信仰并不信有天堂地狱之说,但置身在这漆黑如深井的地方他不禁觉得自己是真的死了。
他做过这样的梦,自己死了,坠入不见底的深井中,深井中躺着那些被他杀死的鬼的骨头。
明亮的火苗照亮了他的瞳孔,一根纸烟递到了他的嘴中,持火的人为他点烟。
“皇真是与众不同啊,切腹这样的重伤伤口只用了一个小时就愈合了,这样的好身板我也想有。”恺撒把打火机移近自己的脸,照亮给源稚生看。
楚子航正往他的伤口上涂抹抗菌的药膏,虽然不知道皇的身体会不会被细菌感染,不过涂上总是没错的。楚子航涂药扎绷带是一把好手,他自己就经常伤痕累累。
自己从高空坠落竟然没有死?源稚生一时想不清楚。他知道自己有远超常人的愈合能力,切腹的伤口却是未必是致命的,但从几百米的高空坠落五脏六腑都得移位,他解除了龙骨状态,本以为是必死无疑,他试着动动手脚,这才发现自己被吊在半空中。他想起来了,登上电梯前恺撒有用那根手臂粗的紫绳把他捆了起来,他只是把手臂解脱了出来,他被礼佛的紫绳吊在了半空中,但在那之前他就晕过去了。他现在仍旧吊在那电梯井里,恺撒和楚子航蹲在一根横梁上。
“你不考虑把我放下来么?”源稚生苦笑,“抽烟的话吊着有点不方便。”
“不太敢,以你做人的诚信,我还是不敢相信你,放你下来你会叫人来抓我们。”恺撒叼着雪茄,“就这样聊几句我看也挺好的。”
“混血名门加图索家的家风是那么无耻的么?”源稚生吐出一口烟。
“这就叫无耻?”恺撒耸耸肩,“如果你觉得这就叫无耻的话,你是你还没见过我的种马老爹。”
“抱歉。”沉默了几秒之后恺撒说。
“没什么可道歉的,当时我是真想扔下你的朋友逃生,我不是正义的伙伴,我做过的坏事不少,我杀过人。”
“鬼?”楚子航问。
“我们叫他们鬼,其实是跟我们一样的混血种,只不过更容易变成死侍。”源稚生低声说,“某种程度上说我们所有人都是鬼。”
“壁画毁了,不过我们拍了照。虽然你不愿意,不过这些照片我们还是得带走。学院和蛇岐八家现在是敌对关系,现在死侍群也完蛋了,你跟我们的合作也就完了,大家回复到敌对关系。”恺撒吞云吐雾。
“那你们得快点离开,以我的回复速度,过一会弗里嘉麻醉弹的效力退了,这根绳子就拴不住我了。”源稚生笑笑。
“别蒙我,这根绳子连大象都拴得住,我还打了越挣扎越紧的水手结,你的身体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强,你这个超级混血种也就是比我们略强出一些,你的骨骼和肌肉跟真正的龙没法比,甚至连死侍都不如,但你释放这种言灵后自己就出在没有防备的状态下。总之你很强,但未必没有破绽。”恺撒冷笑。
“好吧好吧你们看穿我了,想拿我怎么样?”
“带走你实在太困难了,最后还是决定把你留在这里。你的部下正在满楼找你,但他们暂时还没想到你会被吊在电梯井的中央。说真的我觉得那个叫樱的助理很喜欢你,你不觉得么?”恺撒挥舞着雪茄。
“不离开日本我是不会找女朋友的,而让一个女杀手放弃自己的人生跟我去法国卖买防晒油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还真像抛下你大家长的身份去法国?”
“我是个做过很多恶的人,我的手上沾了很多鬼的血,逃到法国能安顿下来就不错了,我不是去法国,是逃走。”源稚生悠悠地说。
“你说你也想当……正义的朋友?”恺撒挑了挑眉。
“小孩的时候大家都想当正义的朋友。”源稚生淡淡地说。
“你这是在嘲笑我还停留在小孩的状态么?”恺撒一拨源稚生,把他拨的旋转起来。
“正义的朋友本来就是《奥特曼》里的话,是小孩子看的动画片。”
“奥特曼?”
“从宇宙来到地球帮地球人对抗外星怪兽的超人,加图索家的继承人应该没有看过那种东西。我们小时候都看,小学生们在可见讨论哪个奥特曼更厉害,节省午餐费买奥特曼的塑料模型。”
“那叫手办!”恺撒想起来了,陆明非教过他这个词,说出来的时候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是啊,那叫手办。你买了奥特曼的手办,就好像你拥有了一个奥特曼朋友。我的手办是希卡利奥特曼,他的名字是‘光’的意思,涂装是漂亮的蓝色,跟其他奥特曼的红色完全不一样。他最强的武器是骑士光剑,非常帅。奥特曼说他们是正义的朋友,我们是奥特曼的朋友,所以我们也是正义的朋友。再强大的怪兽都会被正义的朋友打败,每一集都是这么演的,小孩子都深信不疑。”源稚生幽幽地说,“有一年学校演出,我上台唱了奥特曼的主题歌,至今我都记得调子……”
“弊弊弊,有好多怪兽,
你看看你的背后,奴隶兽通街有,就在你左和右
打不够,打不够,
飞一脚打低三只,别妄想飞走。
书以来为宇宙争取到自由?谁来为世人忠心去防守?
是你这位正义大朋友!”
[作者注:《正义大朋友》其实是日本特摄片《帝拿·奥特曼》香港版的主题曲,作曲者山本洋太,作词者田中小百合,演唱者谢霆锋。日文版的主题曲并非这首,所以源稚生唱的应该是日文版的主题曲,歌词中没有“正义的朋友”。但“正义的朋友”这种说法确实是从奥特曼系列开始在日本和港台流行的,是很多小孩子的正义启蒙]
说起来这场景真是诡异,日本黑道的大家长、绝无仅有的皇吊在半空中清唱《帝拿·奥特曼》的主题曲,加图索家的继承人恺撒·加图索和A+血统的楚子航充当听众。这种荒谬的感觉就像是八国峰会的首脑们聚集在防卫森严的戴维营,唱起了铿锵有力的天津大鼓书……大家都该笑场的,可是没有人笑,儿歌在幽深的电梯井中回荡,似乎是多年前的那个孩子的歌声穿越了时光来到这里,他在台上挺起胸膛,相信自己是正义的朋友。
歌曲结束,恺撒拍了拍巴掌。
“可是我没有成为正义的朋友,我成了坏人。”源稚生轻声说,“我的朋友们都是坏人,夜叉原来是街面上的打手,乌鸦是高利贷组织的军师,樱是个杀手,我做过的坏事比你们想的要多很多,那天晚上我们去真的店里帮他解决问题,看起来执行局做了一次好事,可更多的时候执行局出动都是要见血的。黑道就是这样,在这一行里只有用暴力来说话,谁掌握的暴力大,谁的声音就响亮。但这就是黑道的生存法则,我们靠作恶活着,我们隶属于一个家族,我们就必须忠于它。为了家族的利益,我们也许会对无辜者下手,为了家族的利益我们可以牺牲同伴也可以牺牲自己,每个人都可以被牺牲,这样更多的人才能过上好日子,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我不是希卡利奥特曼,皇在渺小的的世界面前也就是个渺小的东西,我救不了所有人,如果作恶可以让我的族人过上更好的日子,那我愿意变成坏人。”
“上帝的归上帝,撒旦的归撒旦,坏人可以变好的,但是坏事永远不会变成对的。”恺撒说。
源稚生使劲抬头,看了恺撒一眼:“在你这样的年龄还能说出这种话,加图索君我很羡慕你。”
“又是日本式的嘲讽么?”
“不,能那么坚信正义的人,都是幸福的人。”源稚生轻声说。
恺撒沉默了很久,挑了挑眉毛:“说得真苦情。不过没时间陪你诉苦了,我听见脚步声正在接近,是你的人找过来了吧?”
“那么再见了,一路走好。”源稚生说。
“下次再见面又是敌人了,难道不能说点温情脉脉的告别词么?”
“别卷进这件事里来,如果能的话就离开日本,这件事不是你们能参与的。”
“这种屁话还不如说さよなら。”
[作者注:さよなら,日语再见的意思]
“さよなら。”源稚生轻声说。
“さよなら。”恺撒说,“本来能当朋友的人最后却搞成这样,世界不是残酷,而是扯淡的东西。”
恺撒他们的脚步声远去了,樱和乌鸦的脚步声正在逼近,源稚生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张开嘴让烟蒂坠入下方的黑暗中。最后这个暗红的光点在青灰色的鳞片上滚动,电梯的深处堆满了蟒蛇般的尸体。
“我们在楼里四处找你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地方,”进门前乌鸦拦住了源稚生,“里面的情形看起来是蛮……糟糕的,按说老大你现在这么虚弱我们不该立刻带你来这里,不过这里面的东西实在太重要了,隐瞒消息的责任我们三个可承担不起。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啰嗦的?”源稚生皱眉。
他的状态依然很糟糕,但扶着樱的肩膀勉强能行走。医生简单地帮他处理了伤口,乌鸦就遮遮掩掩得说有些重要的东西老大你要不要看看?他们进入和铁穹神殿相同的地下楼层后,又乘坐一部连源稚生也不知道的电梯继续下降,最后打到了这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对于铁门背后有什么源稚生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了,这里的地面上满是粘液,毫无疑问大群的死侍曾用肚皮行走过这条道路,那么铁门背后就是死侍的巢穴。他原本猜测死侍是从下水道游进源氏重工的,但负责船坞警戒的人却说除了一条误入下水道的鲨鱼没看到任何奇怪的东西,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死侍的巢穴就在这座楼里。
“反正我们只是把发现的东西汇报给老大腻了,你们大人物的事我们可一改不清楚啊!”乌鸦说。
“闪开!”源稚生推开铁门。
尽管已经有所准备,但是亲眼看见这一幕的时候源稚生还是头皮发麻微微战栗。这是一间摆满工具的屋子,铁迹斑斑的铁制手术台、锋利的道具、切割骨骼用的齿轮、空中垂下来的铁钩,加上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位,这里看起来根本就是一处屠宰场。令人震惊的是对面的墙壁完全由玻璃砖砌成,那面玻璃砖墙已经坍塌了,后方的储水箱泻出了数万吨水,地面上仍有半尺深的积水。积水中形如幼蛇的生物还在抽动,它们刚刚长出白色的鳞片,却已经拥有锋利的骨质爪和狰狞的肌肉。果然第二代死侍比第一代死侍有着更加强壮的身躯,只不过这些幼小的死侍还没来得及长大。
源稚生从乌鸦手中接过手枪,一枪一个打穿了那些死侍胎儿的心脏。
“这些东西是被豢养的,我们在水箱里发现了大量鱼类,牛羊的尸骨,看起来整只的大型动物被仍进去当它们的食物。也有死侍的尸体,被啃的很干净,这些东西饿起来什么都吃。”乌鸦一边说一边用手帕捂嘴。虽然曾是道上穷凶极恶的王八蛋,但没想到这种血腥的事还是不由得让人胃里难受。他去水箱里看过一眼,谁想底部满是骨头和腐烂的有机质,他差点把晚餐吃的意大利面给吐出来。
乌鸦招了招手,有人抬上了一个圆形的金属罐,看起来满是装是有的桶。金属罐已经被人用乙烷火焰切开,里面的货物一览无余,那是一个畸变到一半的人体,颜色苍白,还保有双腿。它仍然活着,但似乎被注射了某种麻醉药物,深深地沉睡在干冰中。源稚生对准它的后脑连射几枪,黑色的血流进了干冰里,这名死侍死在睡梦中。
“几个小时前通过潜艇送到地下船坞的货物被我们截住了,管船坞的那帮家伙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只知道是上面要的东西。据说每隔几天都有一个这样的金属罐被运到大楼里来,实物也是都通过那艘小潜艇云进来的,算起来每天有几十吨货物用小潜艇运进来。”樱说。
“负责建造这栋大厦的是丸山建造所对吧?”源稚生问。
“是的,由他们全权设计全权施工,因为是家族自己的建造所,所以我们没派人监督。”樱把准备好的资料递到源稚生手里,“从设计图来上看这个养殖池并不存在,但它肯定是丸山建造所修建的,这毫无疑问。因为它的水源是铁穹神殿中的地下水过滤,而铁穹神殿也是丸山建造所的作品。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能做到。”
“老大,要不要把丸山建造所的几个负责人拉来问话?”乌鸦谨慎地建议,“我和夜叉两个去审,你和樱别在旁边看着,我几个小时就把秘密榨出来给你。”
“不必了,丸山建造所确实能建成这个养殖池,但他们并没有这座大厦的管理权,建成交付之后就会被发现。能建成这个养殖池,并且悄悄运行它那么多年的人只有一个,他能对丸山建造所下令,他也对这栋大厦有管理权。”源稚生轻声说,“去找政宗先生,说我要见他。”
夜叉和乌鸦对视一眼,深鞠躬。进门之前乌鸦啰啰嗦嗦地说了那些话就是猜想到了这个养殖池背后的主任,家族中权力最大的两个人分别是橘政宗和源稚生,他们自然是完全相信源稚生的,但他们也不敢怀疑橘政宗。即使他已经不是大家长了,可他是蛇麒八家的功臣,可以说没有橘政宗就没有蛇岐八家今日的局面,在对猛鬼众的作战中他又是最决然的武士,那他为什么要偷偷得豢养这些由鬼堕落而成的死侍呢?
“在这里见么?”乌鸦还捂着鼻子。
“不,别再这里,这里太让我恶心了。去壁画厅,给我俩准备一些烈酒,给死去的兄弟们准备一些白布,别让他们就那么躺着。”
“是!”樱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