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二大人
第一章:朱砂痣
在东方之极,金光灿灿的百山之中有一座山终年白雪皑皑,名曰千行山。
起初山上并无一物,后来百年过去竟仙气缭绕,虽是白雪皑皑却也有得好景色,是以此山有神女隐居,几千年来一探究竟的人络绎不绝,可始终无人见得真相。只道山上确有神女,面若白雪缁衣飘飘。
每日看那些凡人望尘莫及分明不明真相却还要装得自己早已看穿一切的样子,千雪就觉得分外有趣。
凡间到底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跟山下一样浑浊?千雪很想去看看,转念又想起师父的千叮咛万嘱咐只好断了下山的念头。
三千年以来,师父是她在千行山唯一见到的人。
他每一次都腾一朵云过来,在山的周围布下些结界,交给她一些仙术心法又匆忙离去。
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问:“师父师父,我都已经三千多岁了,为什么还不可以下山?”
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傻丫头,你猜师父多少岁了?”
看他剑眉星目发丝如墨,分明与自己相差不了多少,最多也只算是大哥哥,于是撅嘴道:“师父与我模样差不了多少,许多也就八千岁。”可是她忘了,从她记事开始,他就一直是这副模样。
半晌,他缕了缕她额前的碎发,语重心长地说:“为师已经八万岁了。”
千雪惊呼:“八万岁?那岂不是比神仙还老?不对师父本来就是神仙,那我是不是也是神仙啊?”
听到此处,他笑容凝住,仿佛是有大事发生一般,神色一暗背过身去:“千雪你要记住,你的身世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也不可以跟任何人提及,更不可以下山,若是师父哪一天来见你不在山上,便永远与你断绝师徒关系。”
“可是师父……”
千雪望着云上的青色身影渐渐远去,兀自喃喃道:“可是师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世啊,可是我真的很想去看看凡间是什么样——”
忽然一阵清风,吹得长青藤上的雪漱漱往下落,她忙惊着捂上嘴生怕这话让别人听了去,待到四下安静下来确无他人时,千雪才松了口气,不说就不说吧不下山就不下山吧,万一哪天师父真的生气不理自己了,那可就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千行山素来冷清,也不知为何周围其他山终日受阳光照耀金光灿灿的,唯独这千行山始终白雪皑皑,千雪倒不觉得冷,只是这山上草木不易存活,需得用些术法才行,说也奇怪,那些花草树木一旦存活便许久不衰,尤其是那些梨花,一开就开五百年。
这天风有些多,漫天的花瓣落进千雪的院子里,正用扫帚扫得认真,蓦地眼前一黑,一个人立在她面前,以为是师父来了,欢喜地抬起头却发现那是与师父截然不同的另一张面孔。
一头漆黑的发全绾在墨绿的玉冠里,与师父不同的是这些青丝里有丝丝火红的毛发,面相倒是清新俊逸,不过这毕竟是她在千行山除却师父外见到的第二个人,一时心里又喜又惊。
她把扫帚横在面前:“你是谁,你可知这千行山不是人应该来的地方。”
面前的人轻蔑一笑,衣袂一扫身子一转很是潇洒随便地落在院里的石凳上:“我又不是人。”
他无所谓地转过头去,丝毫不客气地回道:“我见这千行山终日仙气缭绕,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上神,原来是一不识真神的小仙儿啊。”语罢正欲仔细打量她一番,暗红色的双眸却在看到眉目如画的那张脸时,凝住了:“蓝衣?”
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她,没想到,她就那样活了过来。
千雪却是皱眉推开他道:“我叫千雪,不叫蓝衣。”
他暗红的眸子一转,继而很是惊奇地将她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打量了几番,尔后眸子里的光彩慢慢淡了下去:“那可能是我认错了,她原身是株花,我这儿横看竖看硬是看不出来你原身是什么。”
他兀自笑了笑,几千年前蓝衣就灰飞烟灭了,世上怎么会有第二个蓝衣,但即便如此,他仍忍不住将她盯着。
她心想她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原身是什么呢更别说他了,忽又想起师父的叮嘱来,生怕他继续问自己的原身问题于是赶忙岔开话题问那你的原身是什么啊?
“我啊?”
他眼睛一眨,忽然“嘭”地一声变成了一只火红火红的大狐狸,长长的狐狸毛柔亮得像是火焰一样很是漂亮,千雪伸出手,就在指尖碰到那些毛发的时候一股烈日灼伤的感觉自指尖传来,她反弹地后退了几步,已是伤了元气。
他忙恢复人形走上去,渡了一些仙气给她,颇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是火狐一族,修行的都是至阳之气,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你不要介意。”
想来确实是他认错,若眼前的这个女孩真是蓝衣,便不能被此气所伤。诚然她与她长得像,只是个巧合。
千雪用心法稳了稳,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后来据他介绍才知道,他是百山之外一座名曰日照山上的火狐,家族里最年长的火狐有十四万岁,在整个四海八荒里是屈指可数的上神,而他就是这位上神的四公子——络桑上神是也。
接着他又给千雪讲了许多天上地下的事,比如天上的神仙很多很多但终日清闲得很总是偷偷溜下凡看看能不能渡一两个凡人,又比如现在三界太平不少灵物都奋起修仙,倒是凡间始终一片混沌年年战事不断,要他说这战起战灭还不是这司命星君提笔落笔的事,也不知这凡人到底争个什么,百年时间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儿。
千雪听得眼冒星星,心直痒痒,忽然心神不宁起来,以为是担心让师父知道这千行山让人闯了进来于是用心法稳了稳,三言两句打发络桑走了。
师父来的时候已是几天后,千行山周围的结界早被破了,花木凋零得厉害。千雪也是面如纸色,吐气虚弱得很:“师父,我快要灰飞烟灭了……”
他眉头一拧,看她样子大致明白了许多,分明是修行了不该修行的术法伤了元气,一时又气又恼,摸了她脉门这才发现伤得不轻,她本修行的是极寒之法怎奈体内多了一股纯阳之气相互冲撞得厉害,若是自己晚来几天怕她早已灰飞烟灭了。
千雪见他神色凝重默然不语,一时一知了大概,忙说感念师父教育之恩,千雪去也去得心安,怪只怪自己没听师父教训私自与那火狐络桑往来……
络桑?他心里一沉,眼眸漆黑却看不出分毫情绪,只道:“你元气虚弱,千年修行毁于一旦,为师只得一滴心头血来稳你心魄。”尔后提心运气,硬生生地从心尖上取了滴血落在她眉间,一时四通八脉神清气爽,千年道行又好像回来了,只是这眉间多了颗朱砂痣。
师父依旧面色沉稳,看来真不愧是上神啊,一点影响都没有。见她生龙活虎,他勾勾嘴角,口气威严依旧:“千雪,那火狐修得是极阳之气,你修的是极寒之法,加之你本就道行甚浅所以仙气逆行,我若是晚来一步……怕你早就灰飞烟灭了。”
千雪听得乖巧只说有惊无险有惊无险。他无可奈何,只得重新在山边布了些结界,说了些“若是络桑再来闯他千行山别怪他不客气”之类的狠话后腾云离去。
一片洁白中,青色的身影好似晃了晃,她心猛地一沉,从未有过的感觉好像针扎一般,转而兀自摇了摇头,心想师父可是九天之上的上神,只是取了滴血渡了些仙气给她怎么会有影响。
可她哪里知道,这心头血哪是说取就能取的,更何况他渡给她的仙气可是用了他一万年的道行,虽是不露神色却是早已伤了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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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掌乐司神的劫
身子调理好后,千雪又活蹦乱跳的,早就忘了前些日子差点灰飞烟灭的事。
远远地从山的那头就看见络桑骑了只七彩云鸟过来,不料太过大意一头撞在千行山的结界上,七彩云鸟惨叫了声险些跌落,金光灿灿的羽毛也掉了几根。络桑左看右看是横竖破不了这结界,只得心急如焚在这山外飞来转去。
千雪说你还是不要费功夫了,师父说日照与千行井水不犯河水,要是你再闯千行山他可就不客气了,你要知道师父是法力无边的上神。
无论什么时候,师父在千雪眼里都是至高无上的上神。
看她一脸崇拜样,络桑很是不服气,四海八荒的上神他见了不少,倒从没见过这样的上神,把一个妙龄少女囚禁在一座雪山里头。
千雪听得又气又难过,不一会儿络桑走了,回来的时候祭出个像锤子一样的法器,一举破了这结界。从小到大还没有他络桑做不了的事,倒不是因为他道行不错,而是大事有他的父亲络抉帝君化小,小事有他的几个哥哥化了,所以他这一路玩耍的甚是安逸。
这下破了千行山的结界后,他连哄带骗把千雪带下了山,说是一去看看凡间的花花世界,二是如果渡上一两个凡人修成正果也是功德一件。
是以连日腾云直奔京都,隐了身形在那皇宫里打转,一指这个宫女太过愚笨成不了气候,又一指那个妃子凡心太重修不了仙,正说着瞧见一个清淡的身影走过来,见他头戴金冠衣着华丽却清新脱俗丝毫不沾染俗气,络桑指着他连说了几声是了是了。
千雪跟在身后半懂不懂的问:“络桑,难道他就是有仙缘的人吗?”
络桑翻了翻白眼:“笨,本上神说是就是了,我看他气度非凡,你去渡化他一下,他若是飞升了你也是功德一件。”他义正言辞句句在理,千雪听得跃跃欲试。
打探了一下,才知道那人名唤南璃是这皇宫里的太子,因平定战事要和那容楚公主和亲,现在亲事已定就差择日举行婚礼了。
为了让千雪理所应当地做南璃的师父,络桑施了个法,变换了下天气,天象异色时千雪腾了朵云下来说自己是九重天的上神,是来渡你一段仙缘的。但凡在场之人观其场面无不五体投地,南璃的父皇母后连说了几声好、好、好。
千雪是头一次见这么壮观的场面,顿时架子端了不少,本着为人师父的名义一会儿让他看些心经一会儿让他讲点民间的折子戏,偶尔其他番邦进贡的奇珍异宝她也都要看上一看,络桑见她过得如鱼得水甚是滋润于是骑着那七彩云鸟回日照山去了。
九重天有个司命星君名唤肴光,一只神笔写尽凡人命数。
早前掌乐司神在的时候与他很是交好,后来是要历一个三生三世的劫,临转世前特嘱咐肴光要把他的生生世世写得精彩些圆满些,肴光一口答应。
后来费了些脑筋真给他安排了一个精彩又圆满的命数:
第一世是位爱琴如命的琴师,某天自己的琴声渡了一位花仙再也弹不出声之后,自己一口鲜血喷出来给气死了;
第二世转世到帝王之家成为一代君王,而前面的花仙一片痴心偏要找他报恩,路遇对她一见倾心的另一个一国之君凌云琤,两国之君邦交之时,花仙一眼认出了这掌乐司神,非要与他成亲,凌云琤是怒火中烧,酒醉中稀里糊涂把他给杀了,这下两国交战,一打是几十年。掌乐司神死了没多久,花仙心灰意冷也跟着去了;
第三世的时候,掌乐司神转世成了帝都的太子南璃,而前面的花仙则是那位为了和平要与他和亲的容楚公主,原本剧本写的是容楚公主带着阴谋来和亲后才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南璃,战争一触即发之际她是怎么也下不了手,身边的婢女倒是手起刀落,不过这一刀却没有落在南璃身上,而是插进了挡在面前的容楚胸口里,南璃一时心如刀割万念俱灰从此顿悟,而容楚也最终恢复原身化成一把琴……
看过这簿子的凤倾对肴光的写作才华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过没过多久,掌乐司神的第三世就留了白。须知道凡人的命数都是因果循环讲究环环相扣,这簿子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变的,心知大事不妙的肴光只好一边瞒着天君一边叫凤倾下界去查。
凤倾原身是只凤凰,对肴光是爱慕已久,没过几天她就把这事的来龙去脉摸得一清二楚。
原来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小仙当了南璃的师父,术法不精还一身极寒之气,南璃没过多久就感染风寒死了,不久容楚公主也化成了一把无音琴被那小仙儿带走了。
肴光听后哭笑不得:“是何方小仙?”
凤倾挠了挠头嘟嘴道:“好像是……是什么千行山吧?东有日樕、日照,西有华山,倒是从未听说过什么千行山……”
千……行?
肴光心一颤,心里一时风起云涌,表面却看不出分毫情绪变化。只得说:“凤倾,你姑且先回丹穴,这等小仙我改日擒她回九重天领罪就是。”
肴光的语气是风淡云轻,倒不是因为他说的这般轻巧,而是凤倾三天两头就上他这涣星殿来坐坐,四海八荒的神仙都以为他是要娶她的。凤鸣帝君因为此事闹到天君那儿,非要讨个说法。奈何肴光无半点此意,凤倾只好邀了凤鸣帝君回去,此后再无提及此事。
此番肴光既已开口,她只得应答了声回了丹穴。
待肴光十万火急地腾云到了千行山的时候,这边早已不成样子,风雪依旧不断,一片皑皑的白,哪里还有半点草木的影子。
倒是那院子不沾染半点风雪,石桌旁还剩一树梨花开得正繁,他鬼使神差正要伸手替她捻掉发丝上的花瓣,一个不屑的身影忽然落在青石案子旁:“我当千雪口中的师父是谁,原来是司命星君肴光啊!”
络桑突然的一声并不影响到他,倒是惊得千雪从青石案子上抬起头来,一眼见到一身青衣的肴光,不禁喜极而泣:“师父,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千雪以后再也不会下山了。”
肴光闭了闭眼,沉声道:“可是晚了。”
千雪修行尚浅,要她灰飞烟灭只是他抬抬手掌的事,一旁的络桑倒是眼疾手快瞬间捏了诀替千雪挡了那一掌:“千雪你把南璃留给你的无音琴祭出来,我们二打一,他杀不了你!”
她心一抖,趔趄了一步。
风雪漫天、刀光剑影全缩在漆黑而恐惧的瞳孔里,直到络桑身负重伤,直到一身鲜血的肴光步步紧逼,终于,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千雪知错了师父,千雪知错了,千雪再也不下山了师父……我再也不下山了……”
“别叫我师父。”他心一软,止住步子背过身去:“此生此世,来生来世,我肴光都与你千雪无半点干系。”
千雪脑海里一时如五雷轰顶,只能眼睁睁看那个冷漠的身影消失在天际。
七彩云鸟驼络桑回去了许久,始终不见任何动静,那时千雪年少无知,以为师父只是生了自己的气,只要自己乖乖的,然后像从前一样布上结界,他就会回来了。
千行山的梨花开了又落,凋了又开。
直到有一天,她心口发痛,如刀割般,痛了几天几夜后忽而又奇迹般地不痛了,是时司命星君肴光受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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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四万年后
千雪心智天真,等她开始琢磨自己的身世和肴光为什么要与自己断绝干系杀自己时,已经是四万年后。
此时她已四万四千岁,样貌并无变化,心智是成熟了不少。
是时去找肴光讨个说法了。
恰逢赶上天宫的蟠桃会,各路神仙都去了不少,千雪一路腾云驾雾很是顺利,守门小将都不予阻拦。
这天火狐一族也受邀去了,络桑眼尖远远地就看见了她:“千雪,你可知我去了千行多少次,每次未见你身影以为你凶多吉少了。”
她隐了仙迹,当然找不到了。
此地人多眼杂,若是要打听也不知从何打听起,干脆携了络桑到冷清的瑶池边上去:“此番我上来,是要找师……肴光的,你可知他下落?”
络桑还是老样子,火红的袖子挥得干净利落:“他呀,早就受罚下界了。”
受罚?
仔细一追问才得知,原来肴光是犯了个错,他是司命星君理应好好掌管那司命的簿子,上面写尽凡人命数,四万四千年前掌乐司神下凡历三生三世的劫,是时时间到了却迟迟不见掌乐司神归位,天君叫人一查,原来是那天书出了问题。
有仙翁说看见掌乐司神魂魄过了瀛水,又投胎转世去了,只是他那法器无音琴杳无音讯。
说到此处,络桑恍然大悟:“千雪,如此说来那南璃是掌乐司神的转世啊,那他这无音琴……可千万莫让人知道是在你这儿才是!”
这样说来该是自己当初不听教诲私自下山闯了祸害了他,一时又悔又恨,忙追着问:“后来呢?”
“后来我也不知为何,听闻他抱着簿子和笔毅然决然地跳了往生井,凡间无人司命,天界也无从查起,后来天君勃然大怒封了他那涣星殿,并罚他受尽万世轮回之苦方得神归正位,说是这样说,现如今谁也不知他下落。”
两人在池边摆谈了许久,路过的仙翁听了几句去,也按捺不住加入进来:“听闻肴光是在凡间与凡人成了亲,怕天君怪罪于是经常私自下界,后来误了掌乐司神归位,又担心东窗事发,才携了簿子和笔跳往生井去了。”
白胡子老头看起来少说也有十几万岁了,说起八卦来眼珠子瞪得忽圆忽圆的,一时如开了闸的洪水:“啧啧啧,可怜了那一片痴心的凤倾啊,非不信肴光是这样的人,随后也下界去了,说是一定要问问清楚。”
关于肴光这件事,各路神仙说法各异,千雪打探了一圈,对这件事了解地**不离十。正准备走,那白胡子仙翁省起什么似的,唤了她一声蓝衣。
怎么又是蓝衣?千雪疑惑,先前络桑唤自己为蓝衣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连一个仙翁也管自己叫蓝衣。
她正要问蓝衣是谁。络桑却抢先一步,道:“没想到南极仙翁也知道蓝衣这个小仙娥,不过她早就灰飞烟灭了,蓝衣是个小仙,不足挂齿,她只是和那蓝衣小仙长得像罢了。”
老头斜睨了眼千雪,是觉着她仅有些形似而已。虽然当年蓝衣只是个不知名的小仙,但偶尔见过两次,还是有些印象,没想到却灰飞烟灭了。于是捋了捋胡子悠悠然去和其他神仙打招呼了。
这边络桑好不容易见了千雪,岂能轻而易举地放她走?千雪走得轻快,过往的仙娥无不纷纷让道行礼,并不是千雪受人敬重,而是她身后紧紧跟着个上神。
“蓝衣是谁?”怎么都管自己叫蓝衣。
络桑一默,思索一阵后,嬉皮笑脸地答:“不是给你说了吗,只是和你长得有些像的一个不知名仙娥罢了,她早就灰飞烟灭了,你不用好奇。”
既然络桑这样说了,千雪也不想再过问不想干的事。一心只想早点回到千行,清净清净。眼看就快到了南天门,络桑却毫无分道扬镳之意,千雪无可奈何道:“络桑上神可还有事?”
沧海桑田几万年,看他秉性沉淀了不少,但言行举止与当初无二。只是背着手默不作声地随着她走。
千雪一路无奈,此番上来找肴光落了空心里诸多惆怅。
多年未见,她甚至在心里把相见时的场景练了又练。首先一定要沉着冷静地问他自己是否犯了错?再者要问他要为何对自己痛下杀手。问的时候表情要如何如何,她都仔仔细细地一一对过。
只是命运这个东西实在调皮,偏爱叫人扫兴。
不时热闹少了,思忖间,原来早已出了南天门。见千雪并不理会自己,洛桑一个快步上去横在她面前:“肴光那人心狠手辣倒还有什么让你记挂的?”回想刀光剑影的那一幕,火红的瞳仁里依然余怒未消。
她立在云端,低垂的眼睫定定地,许久,才微微颤了颤,道:“我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他。”
记得当时肴光说来生来世不复相见,可见相见也必定相杀。
洛桑一时心急,脱口而出:“他要杀你,你倒好,主动送上门去。”话一出口,转念想到此番肴光下落不明,继而松了口气:“就算他未必杀你,你也未必找得到他。”
明明不关乎自己的事,络桑却比千雪还急。如此热心肠,该是去做牵线搭桥的事才是,偏偏屡次撞上自己,千雪无奈叹了口气,兀自腾了朵云回千行山。
沧海桑田几万年,千行山早已不像当初那样冷清,庭院深深之外开了漫山遍野的花,因都是梨花,仅仅是微微的风,漫天的花瓣都飞舞如雪花般。
千雪刚一落脚,庭院里的人便走出来说要给人客人看茶。
络桑一边感叹千行山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边自来熟地在山上转悠,全然没注意到素来冷清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看茶的小仙童,也全然没发觉花花草草间多了许多小动物。
等到络桑诧异完后,千雪早已不紧不慢地倚在亭子底下喂起了鱼。小仙童将茶放在青石案子上便退去继续打扫庭院去了。
细长的指尖不紧不慢地将一些谷物扔进池中,一边懒懒道:“你若是无事可做,应该回你日照与你们的狐狸玩耍才是。”明眼人一下子就能听出这是道逐客令,可毕竟他络桑不是人而是整个四海八荒屈指可数的上神。顿时有些不快:“就算你这千行冷清,但也不能如此待客吧?好歹好友一场。”
好友一场?千雪嗤之以鼻,不提还好,一提她简直想打得他原形毕露:“好友一场是吧?”她咬牙切齿地收起腿站到他面前,一下一高地望着他,冷艳清澈的眸子里腾起一股怒气:“当初是谁乱用极阳之气使我仙气逆流差点魂飞魄散的?是谁擅自闯我千行山带我下界耽误了掌乐司神的归位的?是谁——”
是谁害得她在此孤零零等了沧海桑田四万年却始终没有等得肴光回来的?不过后面这一句她却没有说出来,记得当时肴光是要杀自己的,刚好又被面前一副玩心不死的络桑给救了。
说起来是恨是感激她也说不清楚,更多的还是被气到快要走火入魔却又无可奈何吧。
络桑撩了撩散在鬓间的几缕火红的发丝,无比无辜地眨了眨眼,温柔道:“我这不是把你当做朋友嘛,再说了,我那时候可不是年少无知嘛。”
呵,千雪冷眸一瞥,随即喝了声送客。
小仙童便应声而来对络桑做了个请的动作。见面前俊逸的男子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小仙童又只得牵起广袖做了个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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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一座空城
“唉?”络桑眼睛一亮,盈盈的脸上立刻堆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小仙童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退后一步,怯怯道:“梨忧。”
正准备问千雪院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仙童,转头一看,旁边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转而忽然发现几万年前院落中间那株巨大无比的梨树不见了去,刚好瞧见这仙童的原身是株梨树,如此说来是这梨树有造化自己修成了小仙。
呆愣间,梨忧已将案子上的茶具收了去。随后一副请君自便的样子。
人都有好奇心,神也不例外,尤其是络桑这种在神仙界里出了名的贪玩好耍的上神。越是不解越是好奇,越是好奇越是纠缠不休。
如此惹人烦的性子,活该上到九重天下到四海八荒硬是没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
不过他觉得如此也是甚好甚好,这样一来落得个永世逍遥好像没什么不妥。
反而觉得情啊爱啊无比麻烦,有的人呢三妻四妾,而有的人偏偏又非彼不可。
就好像凤倾这只傻凤凰,肴光既没表露心意也没承诺,偏偏肴光刚跳了往生井,她随之也全然不顾地跟着跳了。
这一跳是跳得简单明了落落大方。她哪里知道跳下去的后果是什么。
往生井位于九重天极低之地,是用来处决犯下不可饶恕和难以判决的神仙用的,井内戾气冲天,一旦跳入轻者落为人畜,重者灰飞烟灭,不过具体是怎样的下场也要看被罚者本身的造化。
现如今二人均下落不明,丹穴的凤鸣帝君是急得团团转,整日派人四处去寻,零零散散如大海捞针地找了几万年无果,都说凤倾修行尚浅,这一跳纵使不灰飞烟灭,也少不了万劫不复。
于是主动向天君请缨要了十万天将,若是肴光没死,他就让肴光再死一回。
络桑觉得,之所以天上的神仙都越来越八卦的原因是天君英明,把这上上下下治理得太好,六界几万年来也无大的纷扰,各路神仙在其位却不用司其事,自然而然也就八卦了。
所以说,也并不是他络桑哪里不好对吧?
自打千雪收了结界,络桑隔三差五定要来这千行坐坐。
每次来了又不受千雪待见,梨忧就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
无敌是多么的寂寞,他想,寂寞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尤其是遇到了好玩的事却没有合适的人可以分享的时候,这种寂寞就愈加地深切。
每当络桑饮茶消愁的时候,千雪就兀自取了无音琴出来练习法术,以前这琴在掌乐司神手里的时候是弹奏云霄之音的乐器,凡人听后能延年益寿,花草闻之枯木也能逢春,只是此等琴声一定要掌乐司神才能弹奏得出,其他人是无法将此琴弹奏出声的,这也就是无音琴的由来。
现在这把琴落入了千雪手中,自然不是以乐器的身份,而是法器。起初弹奏此琴时,最多震的梨花飞舞,不知不觉到现在,已经能够做到用无音琴将周围的每一片梨花花瓣凝为冰棱,再在那些冰棱落到地面之前再次抚琴,那些冰棱就碎得灰飞烟灭。
仅仅是抬手捻指间,就可以做到如此。连络桑都惊讶得差点一口茶水呛进鼻子里,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元神不稳的女子了。
愣神间,凭空出现了许多冰棱朝他飞去,速度之快让远远观看的梨忧都倒吸了口气。但仅仅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那些冰棱好像隔空撞上了一堵墙,络桑收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同时,所有掉落的冰棱都似雾气般蒸发消失。
她板着脸,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而他每次都乐此不彼地接招,好像从来不会担心自己会受什么伤。
久而久之,千雪也不像以前那样冰冷,偶尔玩耍得开心了,也会笑得叮叮当当的好像乍暖还春的天气一样。
只是在提到肴光的时候,无论她的笑容多么清澈雪亮都会敛住。对于找肴光一事来说,除了牵扯到的人,其实络桑自己也无比好奇,并不是因为他多么想做一个热心群众,而是因为——他实在是太爱玩太八卦了。
终于有一天,在一个拨云见日的清晨,络桑和千雪难得不约而同地达成一致想法——下界找肴光。
两人突如其来的默契让各自都惊了一跳,不过一个确实是一心一意地想要找人,而另一个就不一定了,视有没有更有趣的发现而定。
事实证明——有。
七彩云鸟驮着一前一后两人在云中穿行,刚飞出没多远,络桑眼尖远远瞧见了蛮荒之地有一座孤城立于其中。
城墙百余丈高,城内并无人气却一派干净利落。于是忙叫七彩云鸟飞得慢些,再慢些,气得身后的千雪丝丝墨发都要立起来:“络桑,你要看热闹别拉上我。”记得四万年的祸端就是这么来的,一想到这里她就分外生气却又无可奈何。
七彩云鸟正往那座看起来只有手掌大小的孤城上空飞,忽然一阵惨绝人寰的尖叫响彻云霄。
转头,刚好看见千雪一口咬在络桑的肩膀上,洁白的纱衣上还飘着几根火红的狐狸毛。被咬的人倒吸了口冷气,强装镇定地冲鸟点头:“我没事,你继续。”
接着就有了这样的画面:一只巨大无比的七彩云鸟驮着一前一后的两人在云中穿行。前者俊逸不凡,随意束起的青丝中有几缕火红扬在空中,与这一袭红黑相间的常服很是相配。
后者面若白雪,晶莹剔透的的眼眸间有颗绿豆大小的美人痣。画面虽美,只是前者总是猝不及防的惊呼,惊得七彩云鸟像无头苍蝇一样在云里乱撞。
不知过了多久,千雪觉得眼前一黑,抬头看时面前已是青墙高瓦。再低头,脚下的七彩云鸟早不知去处。心想你这只不听话的鸟老是乱飞,改天一定要趁你主人不在扒光你的鸟毛然后炖汤喝。
络桑说既然此番到了孤城之中,就还是隐了身形好些,因为冥冥之中能感觉到这座空城的怪异,不过到底哪里怪异他也说不上来。好像自从肴光消失之后下界怪异的事就开始多了起来。万事小心点,总是没有错的。
千雪哭笑不得:“既然如此,为了万全之策我们立刻离开这里好不好?”
络桑微笑:“不好。”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上次莫名其妙地吃了一堑,这次还没来得及长一智,城内阴风乍起。
千雪忙捏了个诀隐了身形,一阵热闹嘈杂的声音自百余丈高的城门前传来,声音由远而近,慢慢停在了这青墙高瓦之后。
络桑正要穿过墙一探究竟, 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身淡彩霓裳的女子很是淡然地退到门两边:“风城天气变化无常的,各位尽可进来避上一避”
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怪,明明近在咫尺的距离,声音听起来却十分飘渺空灵,好像隔了十万八千里。
等到一群人大摇大摆地进去了,千雪这才仔细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院内建筑豪华大气,除却大大小小的厢房之外,园林、假山、小桥流水应有尽有。与其说这是一个院落,倒不如说这是座府邸。
想必王侯将相的府邸也不过如此,只是这座府邸的外观着实不怎么样,远远看起来跟花楼无二。这样大气的一座府邸,却毫无人气,连同花鸟鱼虫都是恹恹的。
络桑拉了千雪落到府邸正中的一棵巨大无比的樱花树上,说这棵树的年龄随随便便也有个千八百岁 ,加上樱花开得繁茂,躺在树顶看看戏陶冶陶冶情操是最好不过的。
千雪白了他一眼:“你既然这么热衷于凡事,倒不如去下界当个凡人得了,当什么神仙?”
络桑躺定,抬指将头顶的乌云拨开些,淡蓝色的月亮便洋洋得照整个府邸通亮。半晌,枕着双手懒懒道:“她不是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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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风神
顺着他的余光看去,那个女子正莞尔笑着招呼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店小二端茶倒水,晃神间,冷清的客栈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小孩吵闹声、小二吆喝声、伙夫做菜的声音平地而起。
不时就要人满为患,千雪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下面的几个凡人依然浑然不觉地夹着菜,只有一个白衣锦缎公子模样的人有些超然物外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手里白骨铮铮的扇子。
女子默不作声地落在那人身边,脸是微微笑着对他,眼神却斜斜落在那只骨扇上。
络桑说那把骨扇是人骨所制,骨上花纹是用法术一丝一缕刻上去的,世上绝无第二把。
拥有这把扇子的人肯定不简单。再加上老板娘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把扇子。可见与那扇子有些渊源,人与物有渊源得多了,人与人也就有了渊源。
千雪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暗暗祈祷这回可别又牵连到自己。
思忖间,底下饭菜已上得差不多了。女子颔首谦虚对着身旁的人道:“小女子名唤风笙,不知公子的这把骨扇……”
被唤作公子的人打量了风笙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骨扇:“骨扇怎样?”回话的人抬眼皱眉间忧国忧民的样子看着很是眼熟,千雪横看竖看越是觉得眼熟越是想不起来,欲推一把络桑问问,才发现这人已经睡去,浅浅的睫毛随着呼吸的频率一颤一颤的。
忽而想起平日里没少受他的气,正打算捏个诀整治他一下,底下哄笑出声:“公子果然风流倜傥”
“既然风笙姑娘说这扇子是她前些日子出城被登徒子抢了去的,司离公子不妨还给人家。”
氛围愈是热闹,风笙的脸色反而渐渐沉了下来,很是不悦地拂袖离去。她一走,院内冷风乍起,头顶的乌云也被这风吹的散去,露出些星星点点悬在空中。
经过这么一会儿,千雪不难发现其中的规律,那就是这座空城里的天气是受那位叫做风笙的女子控制的,与外界毫无关联。
只是如此惹得千雪也跟着好奇起来,风笙既不是凡人为何又要与凡人交涉,早前听说有些灵物急功近利地修炼不惜以人为引,莫非风笙正是这样的灵物吗?不过既然要既然要把人拿来修炼,直接动手就可以又何必又是给人端茶又是倒水的。
转眼夜已深,万籁归于静。正空中一轮巨大无比的月亮照得整个内院树影婆娑,隐隐起了阵风,一个身影悠悠然落到千雪旁边。
淡彩的霓裳微微扫得大片大片的樱花往下掉。虽然隐了身,千雪依然忍不住往旁边挪了挪,再挪了挪,眼看就要挪到络桑的怀里,旁边蓦地响起一声叹:“果然万物皆有弱点,虽然有上层的法力,却逃不脱出了这风城就变成凡人的事实,出去玩耍一次连扇子都能被人抢了去……”
千雪听得云里雾里,络桑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嘟囔着手就揽上来。千雪一躲,不料身子落了空,潜意识里好像抓住了什么,挣扎着再爬上来的时候,络桑洁白的酮体已经在月光里泛起了红潮,两人甚是尴尬地四目相对,千雪正想道歉,对面忽然嘭地一声,火焰般的狐狸尾巴凭空乍现震得整棵树上的花瓣都要掉光了。
接着树下响起不紧不慢的话:“风笙姑娘不怕摔了么?”
三人本靠凝心聚力停在这树尖,忽地被这声音一惊,失了平衡,啊地一声直直朝下坠去。千雪潜意识地闭眼,再次睁眼时自己和罪魁祸首络桑正姿势不雅地横倒在地上。
而另一旁的风笙却十分平稳优美地落在了白色的怀抱里,她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极温润的眼眸。同样是从树上掉下来,怎地待遇差别怎么大呢?眼看两人眉眼间生出了暖意,眼看两人越靠越近,千雪暗暗愤慨鸣不平的时候 ,被抱着的人朱唇微启,正要说点什么,接踵而至的大片淡粉花瓣劈头盖脸地落下来。
司离怔了一下,接着大笑出声,与此同时手一滑,怀里的人就连同那些花瓣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千雪笑得直不起腰:“这样才对,这样才对……”
络桑收起尾巴不紧不慢地穿衣服:“这下树上的花瓣终于掉得一干二净了,幸好这树没成精,不然肯定得嚷着找我们报仇”
说书的幻影说起风城这个地方,总是不紧不慢地抿一口茶,用平淡不能再平淡的叙述铺垫,
关于风城的传说太神乎其神,其中有一个说法是城内有财富富可敌国,有佳人倾国倾城,有陌上人如玉也有君子世无双。可始终无人能带得宝藏走,抱得佳人归。
隔天千雪和络桑在城内听评书,听到这里的时候终于听不下去,看得见摸不着带不走不就是镜花水月吗?原来这风城只是浮生美梦的幻境,怪不得时而空无一人时而热闹非凡,原来一切皆幻影。
不过现在的幻术已经这么发达了吗?小小的幻影也可以在阁楼上讲故事,这点倒十分有趣。
络桑啜了口茶,一副小巫见大巫见怪不怪的样子:“这些幻影只不过是在做生前所做的事罢了,至于为何一直被困在此城中一直重复做生前的事,有可能跟消失的肴光和天书有关系,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位不知是神是仙还是魑魅的风笙的原因,反正我横看竖看也看不出她原身是什么,我看你的时候还可以看到一团白蒙蒙的雾,看她的时候连雾都没有,觉得她像是魑魅又不像魑魅,哪有魑魅在城里有法术在城外就变成凡人的?”
千雪茫然地点头:“哦,有道理——”继而想到什么似的拖长了尾音瞪着络桑:“你怎么知道她在城外就同凡人无二呢?”
除非那晚在树上他根本没有睡着。
络桑端起杯盏挡在眼前,干笑了声:“咳,说书的幻影说的啊,你没有注意听所以不知道。”
她微笑:“是吗?”与此同时,大片的冰棱凭空飞去。
络桑轻松躲过,冰棱直直地穿过周围认真听评书的幻影,戏台子上的幻影看了他们一眼,并不生气,依旧自顾地讲着:“还有一个说法讲的是风城无所不能,只要你不出风城,它就能实现你所有的美梦,只是人们不知道这心想事成的背后付出的代价却是永远不能出城。于是久而久之城里的幻影也就多了起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城里幻化出了一个神来,名唤风神……”
一语叹毕,说书的幻影和听书的幻影雾一样地消失不见了去。千雪恍然大悟,风神谐音不就是风笙吗?如果说风笙就是风神的话,这么说来的话进城的那群凡人该是送死来了。
如此说来,这些幻影也着实可怜了些,就比如说评书的幻影,他今天把风城的传说讲了一遍,明天还会原封不动把这些再讲一遍,也不知道这是讲的第多少遍了。
络桑说万物自有造化,而风城这个地方造化有问题多数都是肴光的原因。
每次听到肴光两个字,千雪心里总是很不是滋味,说恨他好像又希望他好端端地活着,说想见到他吧,又总是想起他对自己起了杀意,至于后来他为什么又放过自己,千雪也一直不解。
就算是自己犯了错,误了掌乐司神归位,自己也罪不至死……吧?
不是说万物自有造化吗?
络桑斜眼道:“你想想啊,现在凡间无人司命,这些幻影不能投胎转世难道不是无人司命的原因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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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梦里相遇
一连在风城内玩耍了几日,大抵是千雪络桑两人本是神仙,城里的幻影客气得很,连连千变万化哄得二人很是开心。
不过哄得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本就是他们擅长的事,不然城内哪来的这么多幻影。
知道此城并不危险,两人索性捏了个诀隐了身上的仙气大摇大摆地住进了风笙的府邸,正式和风笙见面时一如当初她待见那群凡人般,微微颔首退到门边用及其飘忽不定的声音说:“城内天气变幻莫测,二位尽可进来避上一避。”
虽是见面多次,千雪仍是淡然笑着表示感谢:“如此甚好,还请劳烦了老板娘。”
门吱呀一声合上,络桑走在后面窃窃地笑,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千雪装作初遇的样子装得甚好。一阵走动,前面的人时而不忘停下来同身后的人说话:“不用叫我老板娘的,叫我风笙就好。”
风笙风声,人如其名。她不仅说话的声音像极了远处而来的风,但凡是她走过碎石子路,两边的翠柳也要扬上一扬。
同风笙说话得多了,千雪才发现她根本不像传言中的那样是一位厉害的神,相反反而觉得她只是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姑娘,唯一不平凡普通的也就当属她那百转千回说不尽的媚的容貌了。走着,她不经意地问:“不知二位来这风城是为何呢?”
千雪张嘴,却被一旁沉默的络桑抢了先:“找人。”
“哦?”
三人一路分花拂柳,正说着,便瞧见不远处的四方亭子下一个洁白的身影背手而立。风笙朝那指了指:“他叫司离,也是来这风城寻人的。
这城好久未来过人了,接连一下子来了许多人倒还不习惯了。”风笙说话总是莫名地透着股感伤,按理说她是城里主宰,如何也该有点霸者之气,可在她身上似乎永远都是说不尽的愁,尤其这抹淡淡的愁流转在那千娇百媚的眸子里的时候,更加美丽动人。
“那其他人呢?”千雪记得初来乍到的时候是有不少的一群人呢,怎么几天不见,偌大的府邸又冷清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听到身后有声音,正在喂鱼的司离转过身来,看着他抬眼皱眉间一副纠葛的样子就总是觉得他眼熟,越是想越是想不出来。算了,想不出来就不想了。
风笙一边唤了幻影斟茶倒水一边答道:“每个进风城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目的,寻人的就留在我的府上了,剩下些寻物的也就自己去寻了。”说着不忘招呼几人坐下来:“司离君,这二位分别是络桑君和千雪姑娘”。
三人礼貌性招呼后,千雪忽然对着司离贸然道:“司离公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此言一出,络桑一口茶水噎在嘴里,只想千雪这个丫头,恐怕是孤零零一个人呆在雪山上没见过男色给闷坏了吧。
司离手里的骨扇翩翩扇了一扇:“是吗?如果见过恐怕也是梦里吧。”
络桑一个不忍,忙将头转向一边,满口的茶水尽数喷到了满池的荷叶荷花上。好无耻的话,好无耻的人。鄙视归鄙视,在大家关切的目光中转过头的时候,他依旧不忘把梨花般的浅窝堆在脸上:“茶水略烫、略烫……”
大概是六根比较清静,一连在府上住了几日也觉得周围清静得不像话。
不过这也让千雪住得很是舒服,尤其是上房里的竹榻锦被,柔软得一躺下很快就能入睡。
不知哪里点了檀香,丝丝烟雾带着淡淡的香气渐渐沁满了整个房屋,白白一片好似大片大片的薄纱。明明是封闭的房子,隐隐起了阵风,吹得幔帐纷飞,吹得洁白的薄纱如雾一样消散时,眼前截然变成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这一切甚是怪异,但到底哪里怪异千雪也说不上来。
只见房间十分整洁,青石壁上的琉璃灯燃得正旺。屋正中几扇画着山河图的屏风隔在中间,推开屏风,一个陌生的背影倏地撞入千雪眼中,来不及诧异,背影好像发现什么似的转过身来。
四目交汇的瞬间,千雪脑袋一片空白,一时心里如五雷轰顶,只得张大了嘴节节后退。
那熟悉的剑眉星目,熟悉的灵气明亮的眼眸,熟悉的薄唇……
肴光……
眼看千雪就要退倒在屏风上,他眼疾手快一挥青色的衣袖护在她腰间,慌忙间手上的笔洒了几滴墨在那张眉眼如浓墨画的脸上,他抬起另一只手正要替她擦掉,她却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他不解地看着她。
仅是一眼,她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下来,她原以为想见定要相杀,她原以为她该是恨他的,偏偏不由得心一痛 :“师……肴光,当初你为何不顾师徒情分毅然决然要杀我……”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千雪梗咽得不像话。
漆黑的眼底闪过一缕转瞬即逝的光,随即这抹光又被蒙上一层千年不化的雾气,半晌,他绷紧下巴道:“你怕是认错人了……”
什么?
千雪心又被猛地一击,脑海里一片氤氲,觉得屋子旋转得厉害:“怎么会,你是我的师……师父呀……”
她吸了口气喃喃道:“纵使我再记恨你,再怕你,但始终不及你对我恩情如山,所以我怎么可能错认了你。”
那人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眼看女孩又要晕倒,于是眼疾手快地伸手。千雪便一个重心不稳跌在一片熟悉的清香里,她想好好看看眼前的人,却怎样都看不清楚。
慢慢地,慢慢地,她的世界开始陷入黑暗,冥冥中,耳畔开始有个声音朦胧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千雪、千雪、千雪……”
随着次数地增多,呼喊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
“千雪……”
“千雪!”
随着最后几声大声的呼喊,千雪乍地从床上坐起来,当眼前熟悉的幔帐和一脸着急的络桑的映入眼帘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只是做了个逼真的梦,神仙本就六根清净,很少有梦,就算睡觉也是入三清之境。
她难得做了个梦,竟然还梦到了肴光……等等,她斜眼看他:“谁让你随便进我房间的?”幸好平时没有和衣而眠的习惯,不然不该看到的让他看了去,她一定会杀人灭口,不对,是杀神灭口。
络桑干咳了两声,无比无辜地笑着解释道:“你这一睡都睡了三天三夜了,我在门外实在叫不醒,只好进来了。”
就算叫不醒也不是也不是借口好吗?还没来得及爆发,络桑三两下取了鹅黄色的纱衣披在她身上之后将她往外拉:“正事给忘了,快随我来,有有趣的事要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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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打赌
不时到了风城百余丈高的城墙之上,司离和风笙迎风而立,冷冷的风吹得一白一彩的衣裳交织扬在风里。
城墙底下不知什么时候聚了一群人,正气势汹汹地要找风笙讨说法。城墙门大开,却无人敢进,风笙一挥衣袖,颇嘲讽地笑道:“我风城的城门一向大开,要去要留全凭自愿,要走的我不会留,可这要留的,我也赶不走啊。”
语罢,众人听不进分毫,偏不由分说地说风笙是魔女,害死了他们的亲人,看那一张妖娆的脸就不是好人,一定要烧死她才行。千雪和络桑在暗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点了火把扔上来,熊熊的火焰旋转着就要砸到风笙,千雪想要使个法替她挡一挡,毕竟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多多少少也是朋友。可是络桑把她抬起的手指抚平:“在这城里她法术不比你差,肴光在时没教你吗?在下界不能乱用法术去改变什么,不然会被反噬。”
当然有教啊,千雪瞥了他一眼:“不过能不能不要提及他。”说话间,风笙一个灵巧的转身已然躲过了那团火焰,再次站定的时候脸上已然腾起了怒气。
慢慢地,平地冷风乍起,天瞬间暗了一暗。城楼下的人并没察觉到天象异色般,接二连三地将手里能当做武器的东西全都砸了过去。
平地的冷风慢慢卷起飞沙走石。司离是一介凡人,本来来城里躲婚,结果遇上风笙这样似水流年般温婉的女子,在他眼里她只是个弱女子而已,自然不知道她法力高强。
于是乎,当那些刀啊剑啊火啊飞向她的时候,仿佛出于本能般,他将她护在怀里,伸出手替她挡住一切伤害。
她惊怔,漫天的风沙忽然归于平静。
众人见风笙好像也没有特别的本领,而自己又误伤到了不相干的人,于是摇了摇头悻悻而去。
风笙贴着他的胸膛,听着耳边的心跳,心慌意乱间也忘了他受伤一事,只呆呆地任他护在怀里。
事尽尾声,络桑携千雪回到府邸后,天空转了晴,千雪倚在满池荷花的四方亭子下面,不明所以地问络桑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络桑背着着手,卖起关子来:“你看你看,这世上是不是有许多事比找肴光有意思多了?”
一说到肴光,千雪沉下脸来。见她不悦,络桑也不好卖关子,于是靠在红木柱子旁讨好道:“我说还不行吗,这几天我正在城内玩耍,忽然听见城外一阵吵闹,赶去看时风笙他们已经和城下的一群凡人对峙而立了。听他们的口气应该是前些日子进城的那群凡人的亲戚,见自己的亲人久久没有音讯,所以来管风笙要人了,我觉得这倒分外有趣,这才想起已几日不见你了。”
小二打扮的幻影端了些茶水上来,觉得氛围不对,放下茶水默默退了去。
千雪并不理会,牵了朵荷花在手里,漫不经心道:“络桑,估计四海八荒没神喜欢你这品性。”
络桑抱着手,很是不屑一顾:“不是没神喜欢,是我习惯一个神落得逍遥自在。”
千雪挑眉:“哦?是吗?难道不是因为太过孤单所以分外羡慕凡间的花花世界吗?否则你怎么对风笙和司离分外上心呢?”
真是,他一介上神什么凡尘俗世没见过,今天还轮到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仙儿来数落,想到此,络桑嗤之以鼻:“八卦你懂不懂啊?八卦之心人神有之好不好?倒是你未经世事,却大言不惭目无尊上。”
千雪腾地站起来,一支荷花砸到他脸上:“你好意思说我大言不惭?”
说完就要走,身后一股力道牵制住自己迈不动步子。以为络桑终于开窍了要给自己道歉,正装作一副冰释前嫌的样子,络桑却开口道:“这样,我们不妨打个赌,我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千雪气得直翻白眼,又要走,络桑忙添了一句:“若是你输了以后就都得听本上神的。”
“若是你输了呢?”
络桑抬首望天,一副成竹在胸:“输了悉听尊便。”
千雪一听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于是指着络桑笑容狡黠道:“那你说赌什么,不过得先说好假如你输了是不是怎样都可以?”
络桑点了点头:“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不过只能是一个。”
这么难得的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她操着手跳到横椅上,居高临下道:“快说,赌什么?”
“你说我羡慕凡尘俗世,本上神就跟你赌上一赌,赌这风笙跟凡人司离能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如何?”
“这有何难?”千雪捏起鹅黄色的碎花裙边跳到他面前,居下临高地看着他:“你自己也说过人与物有了渊源,人与人也就有了渊源,今日城楼之上风他俩情意尽显,我赌他俩定能成眷属。”语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听见身后络桑笑得得意:“刚好我赌他俩成不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二人赌气,院外院内见到了也极少打招呼。
直到有一天司离伤势痊愈了,忽然收拾了行李携着风笙来辞行。风笙说,她这些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个人带她走,带她离开风城,带她浪迹天涯。
赢了赌注后,千雪忽然不像以前那样讨厌见到络桑,反而每次同他走在一起更加有了成就感。至于要怎么整治他倒还没有想好,不过可以先欠着,万一以后有急用呢?
倒是司离同风笙离开后,整座风城才真正变成了一座空城。城里秘密解开,络桑自然要走。千雪偏偏好说歹说叫络桑再与她留些时日。
络桑直直佩服这座城,不仅能困住凡人,竟然还困得神仙不想离开,真是奇哉怪哉。
自从那日万年不遇地梦见了肴光起,千雪就觉得只要在这里就一定还能再梦到他,她觉得只要再梦见他一次,所有的谜团一定能解开。
遂整日整日地困觉,无奈实在无梦。一日,千雪正要活动活动筋骨,忽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自地心深处传来,紧接着整座府邸开始摇晃起来。
络桑腾了朵云眼疾手快地把千雪掳上去。仅仅是顷刻间,整座府邸瞬间轰然倒塌,大片大片的氤氲中,整座城池连同天空都如同镜子一般破碎开来。
一时间,城内无数的幻影都化作一抹青烟飞往上空。
氤氲消散后,城墙下的一大群凡人见到千雪和络桑忙跪地拜了起来:“神仙显灵啦,神仙显灵啦!”
反应过来忘了隐身已是来不及。
千雪看向他们,他们手里纷纷拿着摧毁城墙的工具,有几个人还是前些日子在城墙下丢过火把的。不过这浩浩荡荡的城墙是怎样被区区一群人摧毁掉的,她始终不解。
络桑捏了个诀隐身,因为他觉得一群凡人能够见得真身已是十分有福气。见神仙凭空消失不见了,一个领头的拿着镐发号施令般说道:“城池倒时有神仙显灵,说明这座城里的确有宝藏,现在这座城已被我们摧毁,大家尽可进去寻宝,再也不用担心有去无回!”
唉,凡人就是凡人,贪心太重。
千雪觉得可悲又可笑,半晌,对着络桑淡淡道:“走吧,去找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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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白泽
关于风笙和司离能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个赌注,其实从风城轰然倒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千雪输了,还有如此浩大的一座城为什么会在顷刻间轰然倒塌,这些问题在后来再一次遇到司离的时候统统有了答案,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自从肴光和天书消失后,四海八荒平静往常,久而久之各路神仙也就懈怠了。
千雪虽然有些修行,但对外界的事了解得少之又少,想到天界都找不到的人自己更不知道从何找起,如果不是前些日子梦到了他,她甚至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还在这世上。
在昆仑与东海交界处的山上,住着一位白泽上神,这位上神同络桑一般年龄,样貌却是整个天上地下屈指可数的美男子。
传他时常一身轻薄衣衫,执一把玉扇,谈笑风生间有着说不尽的风华绝代,再加上本身容颜倾世,尤其是那一对剑眉细目既有着男儿的英气又有着女子的灵气,一蹙一笑能颠倒众生。
早前蟠桃会的时候,络桑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知道是他后只觉得那些传言都有过之无不及。此时络桑想起他来倒不是这般原因,是因为除此之外他还是出了名的八卦之神,无论同他谈起什么,他一向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肴光的事或许还可以问一问他,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络桑正要张口同千雪讲。
忽而一声尖而急的嗥叫穿透层层白云而来,不约而同地看去,一只巨大的七彩云鸟振翅而来,两翼带出的巨大的风扇得过往的云都散了去。
蠢云鸟停在面前的时候,千雪潜意识地稳了稳脚下的云。
这时这只鸟已然化成了一个梳着发髻的少年模样,原来这只蠢云鸟还能化成人身啊,以往只觉得它是一只听主人话的大笨鸟坐骑,如今化成少年还蛮可爱得嘛。
少年不理会千雪的惊讶,继而郑重其事地对着络桑道:“帝君召尊上回去。”
七彩云鸟平时都是鸟兽之态,极少化成人形。现如今又这般郑重其事,以为是日照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忙问道:“父君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少年又面无表情地瞥了千雪一眼。
络桑点了点头:“但说无妨。”
少年双手合十,道:“前些日子小九在东海边玩耍时,遇见了昆仑之东的上神白泽,当即一见钟情,没过多久就要私定终身,帝君和几位尊上好话说尽,谁知道小九执意要跟那白泽,帝君无奈,才叫我十万火急地叫尊上回去劝说劝说。”
“咦?小九是谁?”千雪听得好奇:“怎么别人都好成人之美,你们偏偏叫人离散呢?”
听到白泽两个字的时候,络桑心一沉,无奈解释道:“你整日在千行闭门不出,自然不知道白泽的风流事。白泽是四海八荒屈指可数的上神中万年不遇的美男子,其美可以颠倒众生,可同时这位上神偏偏极其能说会道,也很多情,光是最近的几百年前,西海水君的掌上明珠剪瞳为了他要寻死觅活,甚至不惜闹到了天帝那里,一定要讨说法,若白泽不娶她,便要死在他面前。众神面面相觑,心说这白泽招惹谁不好偏偏惹到性格出了名跋扈的剪瞳。正当天君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白泽却主动站出来舌灿莲花的劝说,说到最后剪瞳泄了气,听到白泽说‘我已做决定,从此不会再有男女之情了。’才就此作罢。”
络桑顿了顿,扫了眼惊讶到呆滞的千雪:“且不说白泽与我的小九侄女差了多少岁,仅是凭他招惹西海公主的本事,也不能让我这少不经事的侄女给他骗了,万一剪瞳带兵来我日照,受难的还是日照的子民。”
没想到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人正经起来说话还挺头头是道,分析事情也面面俱到,千雪难得想要说他几句好话,开口却鬼使神差地成了:“那还真是恭喜恭喜!”话既出口,千雪觉得甚是欠妥,于是忙把手头的动作配合着做出来,才觉得和谐
。一旁的少年甚是鄙视地瞥了她一眼,恢复云鸟的原身后停在空中。
络桑神色严肃,一没了以往花一般的笑容,多了些轩昂之气。
见他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千雪笑容凝住,悠然地把玩着散在耳边的长发,一时不知道该笑话他还是不笑话他了。半晌,络桑好似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对着千雪淡淡道:“思前想后,我的家事还是暂时不要带上你,免得徒增一些莫须有的乱。
我先随云鸟回去,等此事一处理完我就来找你。”说罢,跨上云鸟背上后,又颇不放心地转身嘱咐道:“你孤身一人去找肴光,我倒……还有些不放心,这几日你往凡界的东方之极去,那里有座皇宫,里面有许多稀奇好玩的玩意儿,你到那里等我,也好离我近点。”
嘱咐完,络桑讶然自己竟然会这样的话,像‘上次见了司离你都要问是曾哪里见过,这回再带你见了白泽,恐怕你该要整日魂不守舍郁郁不得而终啊’这样的句式才符合他的习惯,这样说一定会气得她巴不得拿雪砸得自己原形毕露吧,但是偏偏,偏偏就说出那样的话来。等到络桑反应过来的时候,七彩云鸟早已飞出百里开外了。
倒是千雪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望着红白相间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一神一鸟化成圆点消失在天际,才回过神记起他说的话来:“东方之极、有皇宫、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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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凤舞(一)
千雪原本性格烂漫,只是早前下界的时候闯了祸,肴光要取她性命,吓得不轻,敛了品性,性子变得沉静内敛起来。
一心只想找他问得缘由,到时要斗要杀她再也不会束手就擒。
同时也觉得造成这一系列的罪魁祸首就是那多事的络桑,偏偏愈是不想见他理他偏偏愈是阴魂不散,几天相处下来慢慢觉得他也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可恶,于是腾了云情不自禁地往他所说的方向去。
鹅黄色的身影穿梭在蓝天白云里,渐渐飞得低了,凡间的热闹繁华便尽收眼底。
气势恢宏的宫殿之外,延绵一条人来人往的长安街,此时凡间正值四月,街道两边大片整齐的翠柳正悠悠地随风拂动。放眼城外,绿意盎然。河畔两岸花草如茵,有许多大人小孩笑闹着放着纸鸢,千雪直觉得热闹非凡。
以前一直修行,少有机会见得如此繁华热闹之景,现在自己孑然一身也不用担心什么。
于是落在一个无人角落,大摇大摆地往城里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光明正大’地行走在人群里,心里又惊又喜,很是活泼,什么都要看上一看问上一问。
所过之处,过往的行人无不纷纷讶然看向她,甚至有的已经走出许远了还不忍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于是乎她所过之处皆是跌跌撞撞之人。
渐渐地,她好像也发现了这样的问题,以为那些凡人怀疑自己的身份,于是敛了动作,把笼在头上的轻薄披纱拢了拢。
可她哪里知道,此时她一身鹅黄色的流仙裙,裙裾随着步子前后摆动,身形尽显婀娜多姿。再加上她生得面若白雪,一对桃花眼里有着数不尽的风雪,整个人简直是从浓墨渲染的画了走出来的美人,尤其是那颗绿豆大小的朱砂痣,似画龙点睛般正中眉心。
路人纷纷暗叹,恐怕只有仙女才能生得如此美丽吧。
千雪停在一处画糖人的摊位前,正有些不知所措地拉着脸颊旁的薄纱,众人忽然变得鸦雀无声,紧接着纷纷靠向两边伏地跪拜起来。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鹅黄色的身影伫立在原地,直想这群凡人竟然能看出自己是神仙,于是暗暗自喜地享受着他们的跪拜,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疾驰而来的马车。
伴随着晴空中一声马的嘶啼,前一秒还在沾沾自顾的女子后一秒就被马车刮倒在地,与此同时一个护卫模样的人横刀而指:“大胆!见了皇宫的銮驾为何不让路下跪?”
发现众人拜的不是自己,加上自己被撞了还要被刀指着兴师问罪,心里又气又恼,不禁脱口而出:“我才不要拜。”虽说入乡要随俗,但自己身为一介上仙,怕他们凡人受不起这一拜。
围过来的护卫被千雪的双目一盯,顿时发现面前的女子真是惊人天人,拿在手的刀刃抖了抖,几次三番都落不下去。
这时,一只纤纤玉手自銮驾的珠帘上探出来:“且把她带上来。”
几个护卫终于舒了口气,道:“是。”
不由分说地被几个护卫押着,千雪也不做反抗,她倒想看看一群凡人能奈她何。被推进帘子里后,才发现偌大的马车里面只端端坐了两个女子。
一个约莫二九年龄,生得灵秀端庄气质不凡,活色生香的面庞上一只淡粉凤凰栩栩如生地落在额上,身着烫金流云的华服却有股出尘的灵气。而另一个则相对普通了些,姿色尚可,从衣着打扮来看应该是这华美女子的侍女。
伴随着一声尖细而冗长的“起驾!”之后,銮驾前的护卫们驱马而行。大概是马匹走得不快,整个车身竟然一点都不颠簸。
身着华服的女子朝旁边的女子示意:“去把她手上的绳子松了吧。”
侍女端了声:“是”便帮千雪的束缚解了。
见千雪举手投足间毫不客气,也不惧怕自己,于是好奇地打量起她来:“你可知拦我的马车是死罪?”声音听起来犹如溪水潺潺般清澈。
千雪起身退到马车的对面:“不知。”
一旁的侍女听到如此胆大的回答,惊得倒吸了口冷气,不由得她上前,女子却扑哧一声笑了:“那现在你知道啦?”
千雪茫然地点头。
女子见千雪气质非凡,又生得惊为天人,一番询问过后发现此女子不仅无父无母而且在这偌大的永安城还无亲无靠,不由得说要收留千雪。
谈论间,千雪才得知原来额间有凤凰的女子名叫凤舞,是当今圣上御赐的皇后人选,旁边的则是她的贴身侍女名叫绿萝,据她说绿萝这个名字是凤舞赐给她的,原来一直都叫小翠。
这一路聊得熟络了,千雪也觉得凡人秉性倒还可以嘛,见自己孑然一人还要收留自己。
可她哪知‘知人知面不知心’,凤舞不但恕她死罪还收留她,为的是进宫之后把她献给皇帝,届时皇帝一定大悦,自己好趁机说情另封皇后。其实凤舞心地不坏,世间女子没有哪个不想嫁给皇帝,她觉得这个一箭双雕的法子甚好,不仅能解自己困境,于千雪这样了无依靠的女子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美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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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凤舞(二)
真正住到皇宫里,才能领会到络桑常跟自己普及到的皇帝有三宫六院的老婆是怎样的概念,佳丽数不胜数,只是宫廷深深,平日里少有妃嫔在恢宏的宫殿里走动,地位越是高的越是自知冷暖,几乎都在自己的内殿里安分守己。
此时千雪就处在凤舞的凤栾殿内,殿内是偌大的寝房,绕过隐隐绰绰的卷珠帘,赫然摆在中间的是一张巨大的床榻。
殿外则是小桥流水芳草萋萋,花鸟鱼虫应有尽有。这样的繁华对于凡人来说应该是求之不得的吧,千雪望着铜镜里身后的凤舞,却觉得她的眉间有隐隐的愁。
退了众丫鬟,凤舞挥了挥衣袖,绿萝也知事地退了出去。华美的女子帮千雪梳着及腰的长发,漫不经心地说:“千雪妹妹在皇宫几日小住下来觉得如何?”
千雪弯着细细柳眉仔细瞧着镜子里的自己,随口答道:“我觉得这里好大啊,甚至都要跟我的家乡差不多大了。”
只听女子掩鼻一声娇笑:“你把这里同你家乡比较,说来你也倒喜欢这里。”一根玉洁冰清的雕花玉簪插进绾好的青丝里:“好看吗?”
千雪偏头一瞧,崭露在外的簪身浑圆饱满,色泽温润,在千丝万缕间显的格外淡雅美丽。她不禁抿嘴一笑:“好看。”
“这是我早前得到的赏赐,别看这簪子样式简单了点,既是圣上赏赐的物件,想必也算得奇珍异宝吧。”凤舞顿了顿,叫千雪转过身来替她略施粉黛:“如今这簪子配上你,我觉得再合适不过,就送与你吧。”
“送给我?”千雪睁大了眼睛,心想早前师父没有教自己可以随便收别人东西,欲推脱推脱,又觉得这簪子甚是好看,转而想到师傅也没有说不可以收别人东西。正想心安理得地收下,忽又疑惑道:“为什么我拦你马车你不但不赐我罪反而还要收留我还要送这般宝贵的玉簪给我呢?”
面对千雪竹筒倒豆子般的问题, 直觉得这个姑娘有趣得紧,于是也不绕弯子地答道:“千雪孤身一人在这世上,倒不如来这皇宫当皇后,一生衣食无忧想尽荣华富贵可好?”
虽然自己鲜少来人间,但人间大大小小的事听络桑讲了不少,只是不明白为何眼前的女子为何想要自己嫁给皇帝。于是望着她疑问道:“为什么要嫁给皇帝呢?”
女子答:“成为皇后母仪天下是每个女子的梦想啊。”手里却不紧不慢地在千雪的面颊上轻点上胭脂。
这下千雪更为不解了,歪着头继续问道:“我知道皇后只能有一个,那凤舞呢?凤舞你就不想当皇后吗?”
“这……”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凤舞语塞,呆愣片刻后将她扳转过去重新对着铜镜,答非所问道:“好看吗”
只见铜镜里的人儿眉眼间更多了一些烟火之气,未经梳妆打扮之时就已经美得如同浓墨画中的仙子,略施粉黛之后,更为美得真实了。
千雪也不禁被镜子中的自己美到:“好——”
‘看’字尚未出口,只听殿外宦官声音拖得极长地唤道:“圣上到——”
未见人影,却已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帝王之气迎来,凤舞忙引千雪到殿中跪身迎接。可直到那个霸气逼人的身影出现在了面前,千雪依然站得笔直,丝毫不为所动。
即使再美得不食人间烟火,也不能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啊。看着千雪面无表情的样子,一旁的宦官心急,不等他站出来喝她,身着鎏金皇袍的愣了愣,转而一扫而过站着的千雪,把目光停在衣着华美的女子身上:“我记得我说过,以后见我不用行礼。”
仿佛对他充耳不闻,凤舞起身将千雪引到他身边:“这位姑娘叫做千雪,在这世上了无依靠的,不如圣上将她长此收在凤栾殿如何?”
他看着她,眼底倏地腾起一股怒气,转而这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怒气又转瞬消散在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里:“这凤栾殿只能有一主,偏殿的别苑倒还可以。”
明明是人间芳菲的四月,此刻的气氛却冷如冰晶。千雪见这其中起了些误会,忙解释道:“凤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能在这长久住的。”
听到她的回答,凤舞讶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倒是一直绷着脸的‘圣上’不怒反笑了:“怎地凤舞没同你说好吗?”
千雪看了看无语的凤舞,再看了看躬着身强忍着笑意的宦官,最后将目光停在面前高大威猛的男子身上,嗫嚅道:“我本就要在这里留些时日,刚好碰到凤舞了,觉得她亲切,所以与她交好。但是凤舞好像误会什么了呢。”
眼看这个笨蛋千雪就要把话说死,凤舞忙抬起纤纤玉指揉额:“怎地头有点晕呢……”
“三日之后的封后大典不要迟到。”男子冷笑着说完,拂袖而去。
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遇到掌乐司神的转世时,他就经常头晕,后来晕着晕着就死掉了。想到此,千雪忙上前扶住她:“你没事吧?要不要传太医?”
见她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危,凤舞不禁直摇头,心说这姑娘看着也比自己小不了多少,怎地这般不开窍,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半晌,叫了绿萝给各自添了件轻薄批纱,携千雪往殿外走去。
此时起了隐隐的风,吹得大朵大朵的玉兰摇摇坠坠。
支开绿萝后,凤舞不禁将满腹疑惑吐露出来:“我听你说只在这里留少些时日,难道长久留在这里不好吗?你一介小女子,在世上又无亲无故的,又生得这样貌美,不怕外面险恶吗?”
千雪拂过垂柳,道:“凤舞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不用怕啊,因为啊——”说着睁大一双汪汪的眼睛,神秘兮兮地附到凤舞耳边:“我是仙女呢,不过这个秘密你不能告诉别人,不然惹起骚乱,生出事端就不好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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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一舞倾城
宫廷深深,唯恐隔墙有耳。
待到夜深人静了,凤舞才放心大胆地讲起自己的事。
原来,她本是平常人家户中的女子,因为生来额间就有凤凰印记,所以但凡见过的人都说此女子命运不凡,是一国之母凤仪天下之征。
起初听到这样的话时,凤舞一家人吓坏了,胡说这样的话可是死罪,更何况凤舞这样的寻常人家。可是嘴长在他人身上,纵使自己万般撇清,也抵不住流言似火。
渐渐地,碍于传言,凤舞到了二九年华也无人敢来提亲,只得在乐坊里做琴师。
大概是命运吧,某一天,当今圣上微服私访到她所在的乐坊里,见她生得天姿国色,眼眉间顾盼生辉,便叫她随兴作舞一支,赏白银百两。
凤舞也不推脱,说了句“小女子献丑了”之后便踮起脚尖翩翩起舞,婀娜的身姿随着行云流水的琴音,时而强劲时而柔软时而快时而慢,每一个辗转的动作都与琴声融合得天衣无缝,跳着跳着,仿佛是一只涅槃的凤凰在起舞蹁跹,众人以为看花眼,再揉眼看时,除了舞姿曼妙的女子别无其它。
一曲舞罢,雅座上的男子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连说了几声好好好,当即赏赐白银千两。后来回宫之后赐此舞名为凤舞九天,一经赐名,从此天下皆知。
没过多久,凤舞便被宣召入宫,随即被定为将来的后宫之主。可没人知道,当日跳舞时,落在她眼里的并不是一掷千银的当今圣上,而是旁边为他抚琴的亲王懿轩,那日的倾城之舞之所以那样让人惊心动魄,是因为懿轩多看了她一眼。
母仪天下又如何?荣华富贵又如何?
她凤舞根本不屑与那些深宫怨妇争宠,她想要的只是同懿轩和琴瑟之好,不争不斗,简简单单罢了。
听她叹息,千雪终于明白她眉间的那抹愁从何来了,于是轻声问道:“那,懿轩对凤舞也是同样的感情吗?”
凤舞轻叹:“是啊,没想到日他与我心意相通,后来明知不可为而为,如今我就要成为一国之后,恐怕……”
话未完,泪已湿枕。
黑暗中,千雪忽然听得悲伤起来,好像弹指间的几万年也不及这一个故事悲伤。她忽然就想到了肴光,又想到了络桑,想到很久之前遇到的南璃,想了很多很多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事。
翌日,风光大好,金灿灿的光照得整座皇宫蓬荜生辉,万里无云的天边起了大片灿灿的霞光,犹如火烧云。
一个仙气凛凛的白眉长者腾着云自霞光而出,正缓缓朝着皇宫上空而来,因为隐了身形,所以除了偶尔飘过云朵,凡人再看不见其他。
少时,仙气凛凛的身影已到了凤栾殿上空,俯首而瞰,殿内大大小小事物尽收眼底,长者一阵寻觅,目光最后停留在身后跟了三五个侍女的女子上。只见此女子身披鹅黄色的印花薄纱,身姿袅娜,身材娇小却仙气不凡,他正是寻着这股仙气而来,但看到那张宛如白雪的面庞时,心中的期待转瞬成空。
几万年来,他已记不清自己经历过多少这样的场景了。记得凤倾当年毅然决然随肴光跳了往生井,全然不顾父女亲情,之后便大海捞针似地找,心想若是找到肴光定要除之后快,若是找到凤倾便带回丹穴严加管束,但每一次都是这样的情景,就算去三清宫借得老君的水镜,依旧查不到二人下落,沧海桑田间已记不清自己这样失望了多少次。
长者一挥流云敞袖,正欲离去,忽听见一声极熟悉的叹息:“今儿天气难得的好,不知以后是否还有这样的天气。”
寻声看去,只见一身着华服的女子正附身拾起地上的粉红花瓣捧在手心,再吹出去。转身的一瞬,熟悉的面庞上,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赫然印在额间。
长者心一惊,心里天雷滚滚五味陈杂,还未近得她身,已觉老泪纵横。他以为或许等到自己受了那最后一道天劫都找不到自己的女儿,如今却真的找到了。
不禁落到她身边上上下下仔细观摩,样子依旧还是那样,只是额间多了只凤凰。长者正不明所以不知如何是好,鹅黄色的小姑娘却发现新大陆似地好奇地看着自己,接着神秘地跟旁边衣着华丽的女子说了几句,女子便巧笑着往自己这边瞧:“哪里呢哪里呢?”又娇叱地指着千雪,“你呀你,古灵精怪,我怎么就没看见有神仙呢?千雪你就不要拿我取乐啦,要我相信这世上有神仙,那我倒不如相信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如今她是凡人,恐怕所有的记忆和修为都封印在了额间的凤凰里,长者左右踌躇,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她造化了。
无视掉凤舞的话后,千雪冷眉一指:“喂!白眉毛老头,刚才我就看到你在云里鬼鬼祟祟的,现在又处处跟随我们,你到底作何居心?”
听到有人叫自己老头,长者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这是哪里来的小仙,竟然不识得本上神!”
小路幽幽,千雪边走边朝他做鬼脸:“上神又怎样?上神就可以尾随吗?”
长者白眼一翻,直觉得要昏过去。
凤舞和侍女见千雪跟空气也可以吵得不可开交,纷纷掩嘴娇笑,千雪见状,不满地撅嘴娇嗔到:“你看你看,都怪你!”说完还不忘在嘴里嘟囔了句“白眉毛老头”,终于惹得凤舞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千雪啊千雪,你太让人喜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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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万念俱灰
左右在皇宫里等了好几天,里面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几乎都玩了个遍,也没等到络桑过来。
这边的封后大典在即,凤舞倚在床榻上愁眉不展,千雪不懂人世间男女之情为何物,但是如果凤舞和在一懿轩在一起的话,应该就不会这样了吧。于是到凤舞软榻边附耳道:“凤舞不如和懿轩私奔吧。”
窗外月圆如镜,身着素色常服的女子看着榻上的凤冠,笑容苍凉:“且不说这是死罪,现在宫里宫外戒备森严,我跟他见一面都难,又如何私奔呢。”
明晃晃的烛光里,千雪笑容狡黠:“你可以让绿萝帮你传信啊,你在信里约好时辰地点,让绿萝帮你带信给他。”
犹豫片刻,凤舞缓缓点了点头:“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千雪心想,如果不是师父说的神仙不能滥用仙术去改变凡人的命运,自己早就帮着凤舞和她的心上人私奔了。现在也只能眼睁睁地看凤舞造化了。
不时,绿萝已乔装成了宦官模样,凤舞一再嘱咐后,将那份心意满满的书信交给了她。
明夜子时,城西梧桐树下见。
话语简便,但懿轩是一城之王,不会不懂。
第二天夜晚,凤栾殿的大大小小的侍女护卫吃了参有蒙汗药的晚饭,各个都晕得七晕八素不省人事。绿萝帮着凤舞收拾了些衣物盘缠,临别之际,凤舞不舍地拉着千雪:“你同我一起走吧。”
千雪站在阑珊的灯火里摇头:“我还要在这里再等些时日呢。”
“分明是在这里住得惯了舍不得走了吧?”终于,凤舞难得的笑了笑,“我也不勉强你,时间快到了,我先去了。”语罢,一身夜行衣的二人快步走进浓墨般的夜雾里。
等到人影彻底消失不见,千雪躺倒在落满淡粉花瓣的园子里,想着凤舞从此以后会过怎样的生活呢?是不是会像司离那样带着风笙浪迹天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们一定很幸福吧。
着,自己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原来帮助别人幸福自己也会觉得很开心呢。不知不觉夜深人静,空荡荡的凤栾殿静得只剩蛐蛐的叫声,想起一连等了络桑那么多天都没来,又一想自己干嘛那么听话说等他就等他。
正踌躇间,忽然看见整日阴魂不散的白眉毛长者轻飘飘地往城西方向去了,千雪心说这老头一把年纪了还鬼鬼祟祟为老不尊,于是也隐了身形跟了上去。
眼看老头越走越快,到了城西门口,漆黑不见五指的羊肠小路里倏地出现一队列整齐的护卫,为首高头大马上坐的是杀气凛凛的宦官,这宦官她认得,那日在凤栾殿见过。
脑海里有光闪过,千雪心一沉,直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回过神时护卫已走出许远,白眉毛老头也不知所踪。
凤舞的名字忽然浮现在脑海里,千雪不敢怠慢,忙往凤舞约定的地方去了。由于隐了身形,一路过去犹过无人之地,不一会儿,护卫就被自己远远甩在了身后。
月半西沟,月光如轻纱笼罩着大地,照得城西边的河面波光粼粼,树影婆裟的巨大梧桐树下,两个娇小的身影正焦急地四处张望。
白眉毛老头越走越近,眼看就要到了树下,千雪担心他对凤舞图谋不轨,于是用尽全力飞到她面前。刚显出身形,还来不及解释,凤舞和绿萝见凭空出现的人也还来不及诧异,突如其来的阵阵脚步声中,周遭忽地一亮,未回过神,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卫已将三人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宦官瞥了眼众人,兰花指不紧不慢地指她们道:“圣上说了,不必见人,带回尸首以皇室之礼厚葬之。”话音落地,看了眼姿色平平的绿萝,“还站着干嘛呢,还不过来?”
只觉得心里一阵晴天霹雳,千雪和凤舞惊呆在原地。
“凤舞娘娘,我不想一生只做一个侍女。”绿萝面无表情地走到对面,显然已然忘记了千雪凭空出现的这档子事,有些无奈地对着凤舞道:“凤舞娘娘,你等的人他不会来了。”
众侍卫蠢蠢欲动,铮铮的刀刃折着寒光。
“怎么会?”她喃喃自语,步步后退,“定是你信没送到,不然他怎么会不来?”
“你还不明白吗?”绿萝有些急了。“不是我没送到,是他不敢来啊,虽然是我告的密,但是懿轩他不愿意为了放弃荣华富贵不愿与圣上为敌啊,是你一心太执着,他从来都没有对你太执着,若他真是在意你为何从不写一封书信给你?因为他不想留下证据!若他真的在意你为何收了你的书信之后并不回话?是我告的密没错,但是你要想想为何圣上毅然决然要杀你?是因为懿轩为表忠心把你的书信呈给了圣上啊!”
“我不信……我不信……”凤舞呢喃着,眼看着就要倒下去。
一旁的白眉长者心急如焚,千雪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与此同时,等候已久的护卫蜂拥而上。
如果当神仙就要见死不救的话,那当神仙还有什么用!思忖间,千雪已然祭出了无音琴,抬手捻指间,许多冰棱自不断波动的无声琴音中四散开来。
是啊,她只是一介女子怎敌得过他权倾朝野。
她一片赤心,怎敌得过他性命攸关。
冷风凛凛,刀光剑影里,她只觉得胸口一闷,喉间腥气上涌,一口鲜血喷撒而出。
虽然护卫众多,但是没过多久都被飞刺过来的冰棱伤到,纷纷觉得这种从未见过的盖世奇功很是诡异,节节败退。
萝忽然想起千雪凭空出现的事来,大呼了声“鬼啊~”也跟着逃了。千雪收起无音琴,趾高气昂地看着被自己打呲牙咧嘴的人:“怎么样?还打吗?”
“不、不打了……”
最后仅剩的几个护卫也落荒而逃了,只剩下满地的火把把河岸照得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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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法力尽失
千雪拍了拍手掌,见凤舞躺倒在地,嘴角殷红,一时不明所以地瞪着白眉长者:“你是不是欺负凤舞了?”
凤舞眼神迷离,心如刀绞之后忽然内心一片明朗,脑海里却有着说不出来的氤氲。见千雪要继续责备白眉长者,忙抬手打断她:“是我……急火攻心。”
“咦?”千雪讶然:“你看得见他啦?”
凤舞虚弱地点头。
久而不语的白眉长者不禁喜极而泣,握住凤舞的手抖如落叶:“凤倾,凤倾你可记起父君了?”
凤舞定眼看他,记忆深处仿佛有东西挣扎而出,她越是努力越是想要想起越偏偏什么都记不起来,直觉得面前的长者很是熟悉,却依然摇了摇头记不起分毫。
“父君?”千雪被长者的话震惊到,心里满腹疑惑,张了张口又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如今我已看破情爱之事,万念俱灰,还请仙人肯收我为徒。”凤舞挣扎着起身,刚跪倒在长者面前,就晕了过去人事不省。
见她顿悟,白眉长者很是欣慰摸着她的头发,既不惊讶也不难过,反而很是欣慰地笑道:“傻姑娘,哪有女儿拜父君为师父的。”
说完又对着一旁惊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的千雪,娓娓道:“凤舞就是我的女儿凤倾的转世,凤倾对情执念很深,早前在丹穴的时候一心想要嫁给肴光,奈何人家并无此意,后来那肴光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跳了往生井去了,我这傻女儿凤倾想要问得明白,也跟着去了。
我原以为他们俩个至少会在一起,偏偏阴差阳错,凤倾投胎到凡人家中,她这一世本应该是一国之后母仪天下,偏偏又一次遇到你这小鬼精灵,如今她看淡情爱之事,断了执念,这样说来倒还是你这丫头误打误撞帮她化了情劫。”
千雪听得恍然大悟,但依旧还有一丝疑惑:“既然这样那你还见死不救。”
长得听完仰天长笑,声如洪钟:“你说话倒是心直口快,我不是见死不救,而是个中缘由须得看她造化,如果每个神仙都像你这般随随便便了无拘束,凡间不得乱成什么样子。”说完抬起手掌时,手心中多了块闪闪发光的彩色石头,整个石头晶莹剔透,里面的山河般蜿蜒的纹路清晰可见,“这昊天石送给你了,你别看它外表普通,它里面千丝万缕的纹路可大有玄机,你好好保管,省得你以后同别人说我这个白眉毛老头小气。”
千雪伸出手,昊天石就隐在手心了,平白无故收了件宝贝,刚要高兴地道谢,结果白眉长者化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金色凤凰将昏迷的凤舞驮在背上,然后转身对她叮嘱咐道:“既然你救人一次,就救人到底,凤倾的生生父母在招摇之南三百里的镇子里,你快去报一声信,恐怕现在凡间的皇帝已经派了护卫去灭她九族了,你快些去,救人要紧。”
还没等千雪答应,金灿灿的凤凰就展翅飞走了。真是的,还以为白捡了个宝贝呢,结果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啊。不过自己用法力救了人,好像也并没有任何损失嘛。
看来说什么不能用法力去改变凡人的命运,这句话一点都不准确。想到反正络桑也没有来,自己也可以救完人再回来等。
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救人要紧。想着就腾云驾雾,朝着招摇之南去了。
还好地方不难找,到了地方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所幸凤舞一家人在当地小有名气,随便问一下就找到了。
凤舞父母住在一间小宅子里,虽然自己女儿飞黄腾达了,但夫妇却过着朴实的生活。当千雪把自己来的目的讲了一遍之后,夫妇有些不信,毕竟是自己一直生活的地方,仅凭别人的三言两语就举家迁徙还是有些荒唐。
眼见外面忽然嘈杂起来,担心再犹豫就来不及了,千雪只好捏了个诀将凤舞一家大大小小连同圈养的鸡都带了去,众人见自己莫名其妙地飞起来,又惊又怕,忙说信了千雪还不行吗?一心只想腾云驾雾救人到底的千雪哪里听得进他们的话,眼看他们被千雪带得飞出去了百里开外,这朵巨大的云才慢慢低下了来。
千雪站直身躯,刚想拿出点仙女的气质。
忽然‘如果滥用法力去改变什么就会被反噬’这句话晃过脑海之后,还没来得及反应,云雾猛然消散,大大小小的人连同那只鸡全跌到了树林里。
众人被这一上一跌弄得云里雾里,不知是该感谢还是责怪她把自己摔痛了时。
千雪却背着手站得笔直,直想就算失误也要拿出做仙女的样子来。于是把从皇宫里带出来的仅存的银两全施给他们,在阵阵感激声中大摇大摆而去。
这几日做了不少好事,想到此,不由得心里美滋滋的。
千雪走在树林里,心想也不知道络桑到底来了没有,正想腾云驾雾直奔过去,结果奈何体内并无半点仙气流动。
她心一沉,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成了仙术尽失呢。
她再三尝试,手指都要捏得僵硬了,树影稀疏间也并无半点云的影子。回想这段经历的点点滴滴,好像也并没有不妥之处啊,如果说救人也要遭业报的话,那她千雪以后再也不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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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遇劫匪
自日照的小狐狸小九同白泽好上之后,日照的老狐狸好话说尽也无果。心想小九自小同络桑亲近,这回叫络桑回去劝说,多多少少她都会听两句进去。
谁知道络桑赶回去的时候,小九已同白泽去了昆仑之东,未等他去把她找回来,西海公主剪瞳却找上门来大闹一场,一说小九狐里媚气,二说白泽不识好歹。
络抉帝君同西海水君不是很交好,面对剪瞳不知如何是好时,西海水君默不作声地把她押了回去,连句扰了日照的话也无。
日照同昆仑之东相隔极远,络桑花了些时日去的时候,小九已然同白泽成了亲。白泽是一介上神,小九只是上神的后裔,这样的一段情不好太招摇,白泽倒是无谓,就怕小九受不了流言蜚语。
于是婚事也没有大做操办,只草草了事。本是生米煮成熟饭的事,却把络抉帝君气得够呛,他络抉怎样也是一方之帝,结果自己的孙女作出这样的事,当即气到昏厥。
络桑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一直以来帝君少有女人的原因吧。
凡人总用神仙眷侣来比喻赞美男女之情,可见这就是凡人的无知了,神仙美眷没见过多少,无理取闹的倒是多。
想到此,他不禁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招惹到什么女神仙。
另一边,树林里。
灿灿的阳光照在稀疏的林间,细碎的光斑落了满地。千雪抬头看了日出的方向,再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路,直觉得要靠走路到与络桑的约定的地方话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法力未失的时候腾云驾雾倒不觉得远,这下失了法力,走起路来连凡人都不如,幸好自己不用同凡人那样需要吃饭,不然自己早已被饿死。休憩间,路两边落叶蹁飞,哒哒的马蹄声自身后由远而近而来,千雪转过头,一辆破旧的马拉板车徐徐驶到自己面前。
想到自己法术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于是起身拦了马车去路。
为首驾马的灰布麻衣一副的獐头鼠目的面相,见面前拦了个人,于是眼也不转地喝道:“好狗不挡道,挡道非好狗!”
“咦?”千雪抚额,那自己是挡还是不挡呢,忽地脑海里有光闪过,“不对!你才是狗!”
听到面前是女子的娇呼,板车上坐着的两个人连同驾马的人纷纷眼睛发光地盯着她,又见她貌若天仙,忙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不约而同道:“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啊?”
千雪绕了绕散在颊边的长发:“永安城那边。”
一听她要去永安城那边,为首的男人窃窃笑了笑,转而一本正经地对着千雪自拍胸脯道:“这永安城离这里可远着呢,刚好我们顺路,可以载你一程。”
另外两个尖嘴猴腮的男子随即附和道:“是啊是啊。”
果然人间还是热心人多。听到他们愿意帮自己,千雪想也没想便跨了上去,与他们抱团而坐。问了声众人坐好与否,为首的人便一挥马鞭,一声嘶鸣过后,马车开始颠簸起来。
马车后面的两人同样穿着粗布麻衣,一个身形瘦长尖嘴猴腮,一个则矮矮胖胖油光满面。见千雪衣着不像寻常农户家的姑娘,于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问她话: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千雪。”
“是要永安城寻亲还是?”
“不是,我没有亲人的。”
既听到千雪没有亲人,尖嘴猴腮的瘦子眼放金光:“那你知不知道坐我们的车是需要给钱的哦?”
“给钱?”千雪心沉了一沉,心说自己身上的钱早前全给出去了。现在自己身无分五,于是嘟囔道:“不是顺路吗?”
正说着,也不知二人从哪里拿出根麻绳来,趁她嘟囔时默不作声地在她身上扰了几圈,等她反应过来时,已被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见胖子瘦子笑得猥琐,千雪这才明白自己遇到了坏人,奈何绳子捆得太紧,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这时,前头驾马的人悠悠地吹了句口哨:“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
瘦子紧接着:“大哥,这小女子在世上无亲无故的,想必也没人来赎了!”
胖子笑着附和:“那我们把她卖去花楼好了。”
“花楼?”以前有听师父给提过几回,说是这个地方不堪入目是万万去不得的。可是现在这几个人竟然要把自己卖到那里去,千雪心一沉,暗道不妙。
直想要怎样才能虎口脱险,这时一旁的瘦子却淡然地旁观着她的挣扎,不紧不慢道:“以前也有人跟你一样挣扎,后来……”
千雪脱口而出:“后来怎样?”
胖子笑了笑:“后来她被我们卖到了最差的花楼里。”
其他人一阵哄笑。真是祸不单行,如果不是现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她都不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这下倒好,被绑了不说还要被卖掉,也不知道络桑现在在哪里,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他来。
马车一路颠簸,走走停停,直到树林在身后渐行渐远。
一条宽敞的大路出现在自己面前,千雪才发现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对着一胖一瘦两人堆出个纯洁无瑕的笑容:“两位大哥,如果你放了我的话我可以给你好多银子!”
看着她一双桃花眼笑得全是星星,瘦子一把将看得心软的胖子推开:“你无亲无故的哪来的银子?”
忽地想起先前凤舞送给自己玉簪来,或许这可以解自己燃眉之急。
结果还未开口,瘦子把自己上下打量了遍,甚是鄙夷道:“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金银珠宝,唯独头上一根成色差到极致的普通玉簪,还敢大言不惭。”
记得凤舞不是说过这簪子是奇珍异宝吗?千雪摇了摇头,打消簪子是否值钱的疑虑后,她终于怒不可遏地呼道:“你们敢绑架仙女,你们死定了,我的神仙朋友一会儿就会过来救我,到时候我——唔唔唔”瘦子充耳不闻地塞了团白布到她嘴里,对着胖子很是忧虑:“你说我们把她卖到哪里去比较好呢?”
胖子想了想:“醉香楼怎么样?”
瘦子挠了挠腮:“醉香楼给的钱太少……”
“……”
听着他们就‘怎样才能把她卖到最贵’这个问题讨论得喋喋不休时,她决定,等她恢复法力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他们三个报仇。
第二件事是她一定要变很多钱装在身上。以前一直在千行时,不知钱财为何物,现如今才当了一回凡人,才发现没有钱财是万万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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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神秘人
苍逐位于渭水之南,东临东海,西临潞州,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其中最为闻名的名扬四方的四方阁,顾名思义,这阁楼的外观是四四方方的楼阁。之所以这么出名,是因为名字雅致的楼阁却是一座花楼,与其它花楼不同的是,四方阁更为雅致,阁楼共两层,一楼是只展示才艺的女子,琴棋书画只供观赏。
而二楼的女子便不止是观赏那样简单了。
这天天气不错,四方阁一连收到好几个姑娘,而且姿色极好,甚至还有一个有天仙之姿。
平时阁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花魁拭君作主,按四方阁的规矩,新来的姑娘若掌握任何一门才艺,均留在一楼作观赏用,实在是无才艺的便在二楼。
一般女子不会弹个琴也会作个画,所以二楼的姑娘是少之又少,偏偏这批进来的女子中,就有一个丝毫不会任何才艺的。
拭君瞧着这女子生得眉目如画,美如天仙,便冷眉一挑,薄唇一扬,吩咐人道:“带去梳妆打扮了便安排了。”
闭眼睁眼间,千雪就被一群丫鬟押上了楼,她上下打量里面形形**的人,有人偶尔会作诗一首,作画一幅,分明是一群志同道合之人一起探讨钻研技艺。
眼前见到的花楼怎么和以前听说到的花楼大相庭径呢,疑惑中,路已拐了又拐,最后众人停在一扇猩红木门前,推开门,屋子里的光景跃然映于眼中。
青石墙上挂着许多琉璃灯盏,正中是一张暖人意的床榻,垂下的幔帐绣着隐隐绰绰的鸳鸯戏水图,旁边一拍浓墨点缀的山水图屏风将屋子恰到好处地隔开。
千雪直觉得甚是眼熟,好像自己来过这个地方一样,辗转又十分清楚地记得自己不曾来过这个地方。
慌神间,丫鬟们已经着手帮她装扮了,忽然一只手就要取掉那只素色的发簪,千雪忙盯着铜镜里的那只巧手道:“不要取掉它!”那只手凝在空中,不知怎样是好,见少女有些为难,千雪笑容僵硬:“这是朋友送的,而且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不可以随便拿掉的。”
铜镜中的人本已够美了,无需再做过多的装饰。绕开玉簪后,三双巧手只轻轻帮她施了胭脂,过程中也不说话。千雪直觉得气氛尴尬,于是笑了笑打破沉默:“以前有人跟我说这花楼是万恶不赦之地,怎地今日一见也不觉可怖嘛……”
少女们依旧面无表情地做着手里的动作。
这是千雪第一次被卖进花楼,所以一时间也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可怖之处,连着问了许多问题换来都是沉默后,她终于决定安安静静地等络桑来就好了,只是自己现在莫名其妙来了这样一个地方,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自己。
很显然,她的担忧是正确的,前些时日小九成为白泽夫人的时候,纵使络桑再怎样也不能扭转乾坤,想到千雪还在永安城等自己,日照的大小事宜草草交代给了七彩云鸟之后,便连日腾云驾雾去了。到了之后发现千雪早已了无踪影,脑海里阵阵恍惚,竟担心起这个小仙来,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是以连日腾云直奔东海之上的云渺仙境,借了三清宫老君的水镜,取下在幻城时陈她不备绕在小指上的一缕发丝做成的指环为引,心中催动灵力,竖起的手指画了个引字诀,手掌拂过时,水镜刹时一片明朗。
镜中光景一片热闹,歌舞阵阵琴瑟声声,络桑立在星星点点的云里,横竖不知那到底是哪里。
只好停在原处仔细观看,不时有仙娥神仙之类的擦肩而过也顾不上打招呼,对方难免一声叹:“又不是白泽上神,怎地这般爱美,照着镜子动也不动……”
镜中光景一转,阁楼之中是层层大红纱帐,层层飘飞间,鹅黄色的身影正妆容精致地端端坐着。
只见女子笑容清澈如初融的积雪,看着既冷冰冰又有些暖人心。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让阁楼下叫价的人更加兴致高涨,一炷香的时辰不到,价格竟然叫到了五百两银子之高,阁楼上下一片沸腾,有诧异的有鼓掌叫好的不过更多是起哄的。
拭君甚是妖娆地荡在阁楼梁子上结的一根彩色带上,横眉冷笑地看着叫出五百银两的天价的人,只见此人生得肥头大耳,摇一把水墨折扇,正居高自傲以为自己就要得逞时,这时从角落里冷不防地角落里传来一个倨傲低沉的声音:“我出一千两!”
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倒吸冷气。
众人寻着声音看去,只见阁楼转角极不显眼处,一青衣男子正漫不经心抿着梅子酒。
拭君心惊,四方阁本是风月之地,今晚这样的事何其多,凄惨的女子何其多,从前都不见他皱眉。
如今只是这样的女子,他便把持不住了吗?阵阵安静中,青衣男子抬首,有些不耐烦的语气:“拭君,我同你说话,你可是听见了?”
妖娆的笑容猛地止住,大红色的身影戛然停在空中,拭君的身影晃了晃,纵然心里心如刀割,面上却不改色地笑道:“这千姑娘今晚有主了,大家明晚可再来,今晚就散了吧。”
众人一片失望,不由得唏嘘出声。本来以为之前叫出五百两的人会再次抬价,结果那人偏偏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没有好戏可看,也就不哄而散了。
千雪安静地坐在榻上,直觉得那个声音甚是耳熟。
忽然,纱帐飞舞,青色的身影渐渐由远而近,随着薄纱一层一层被揭开,千雪的心骤然紧缩着。当最后一层纱帐如薄纸一样被他拉到身后时,那个不断想要跳出胸腔的心骤然一停。
她看着他。
玄青色的锦衣上,约莫是一张如刀刻的脸,浓黑的剑眉之下,是一双透着冷峻的眼。
这眼神跟当年肴光与她执剑相对时的眼神是那么地相似。只是不同的是,他的左边脸庞有着丑陋的面具,丝丝焦黑的藤蔓交织而成面具,那面具仿佛深深嵌进他的肉里般,让人见了第一次便再不想见第二次。
“你是——”话未言毕,她身体一轻,便被他横空抱起,身体猛然失控的她潜意识将双手牢牢环在他颈脖之上。
他却不顾她这样环着自己,只是轻轻凑到她耳边,呵气如兰:“这花楼的规矩便是价高者与美人共度良宵,这你不会不懂吧?我刚才看你笑得开心,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我便亲自来教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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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胆敢轻薄
她就这样被他抱着,在一片艳羡中离去。
他身上的淡淡水墨香气让她一时忘了挣扎,她想起以前师父兴是司命的原因,身上也总有类似的味道,可是,若他是师父,他又怎会不记得自己,更不要说像如今这样亲昵。
想得深了,便忘此刻仍还在他怀中。
等她省起时,他已踢开一扇门又“砰”的一声关上,最后极其暧昧地将她放至床榻之上。
“你——”他欲言又止,浓黑的瞳孔里有强忍住的怒气,他栖身而上,隐隐的风带得洁白的床幔飞舞着,他定定看着身下思绪迷离的人儿,或许是千雪纯真的样子让他有些于心不忍,环在纤纤细腰的手却生生停住。
他想起那个梦境。
梦里他去了面具,操持着天生就熟悉的笔墨,正在一排屏风后面画着泼墨山水图,画完后,兀自欣赏,便又忍不住提笔提了句诗:回看凡生缘,千山暮雪止。
正被自己的文采所动时,她就那样生生闯了进来。
她惊慌失措地后退。
她又抖着声音轻轻唤另一个人的名字。
尔后又毫无缘由地问自己为何杀她。
他做过不少的梦,却独独对这个梦记得甚是清楚。
梦里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伤心到昏厥的样子。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是谁?”
他问她。
语气里听不出是暧昧是疑问还是其他。
“千雪。”她轻轻回答。手小心翼翼地抚上那触目的左半边脸,犹如嵌入到肉里一般的面具凹凸蔓延,纤细的手指慢慢抚摸,滑至边缘。
她想知道他是谁。
是不是又疼她又恨她的师父。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以理解,但是你想轻薄她,那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沉默被突如其来的男声打破,反应过来有人来了时,房门早已了无声息碎成了木块,可见来者之人武术有多么地高强心情有多么地不好。
听这玩世不恭的语气很是耳熟,千雪用余光瞟去,只见红黑相间的身影立在房中,来者一半的发丝绾在青白的玉冠里,一半散着,额前有几缕火红的发丝正如火焰般飘舞。
“络……络桑?”千雪呆滞地眨了眨眼睛,不知为何,被那暗红色的眸子瞪住时,竟莫名有种做贼的心虚:“何为轻薄?”
“像你这样破门而入的狂妄之徒,我也止见过那么一两回。”玄青身影起身,一把将千雪拢进怀里,邪邪笑道:“你若是熟客,自然懂得这四方阁的规矩,便是价高者得美人。”
说着挑衅似的捏了捏千雪的下巴,“这美人今晚是我的了,想要她的话明晚带上银两赶早。”只是被挑衅的女孩既没有挣扎也没有用冰凌刺那双手,反而很是配合着他的挑衅。
“你……”一向伶牙俐齿不要颜面的络桑在听到这样无耻的话时,也终于语塞了,“真是无耻他娘哭无耻——无耻死了!”他低头想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同时紧握成拳,在看向千雪时瞬间出手,极快的掌风却就在青色领子处被空出来的手硬硬截住:“怎么?付不起钱就想硬来吗?”
“你——”可能第一次遇见比自己更无耻的,络桑再一次语塞。千雪倒是不明所以,一副任杀任剐的样子很是让人忧虑,就在自己准备再次出手时,一群喽啰终于闻声而至将门口死死堵住。
“看来这次不稍稍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能是不行了。”络桑暗想,悠悠抬起的手掌之上不紧不慢腾了股火焰出来,慢慢地,火焰由暗至明愈烧越烈,只见他身也未转地背对着门口的一群人,手上的熊熊烈火就要朝那丢出去,电光火石间,一个极其千娇百媚的声音轻喝道:“我这四方阁的姑娘若是有客官喜欢的话尽管带走便是,何必大动干戈?”
掌上火焰被这一声娇喝浇灭了不少,红黑衣袖一甩背到身后,络桑打量起不紧不慢走到千雪旁边的女子来,看她穿着花姿招展,容貌也甚是妖娆,尤其是雪白脸庞上的一对细细长长的凤眼就能把人魂给勾了去。
面具男看着突然进来的拭君暗暗不悦,多年来,总有人来这四方阁闹事,但最后的结果是没有哪一个不是连滚带爬地离开这里。只是这一次偏偏是这个女孩,偏偏又是不得认输服软的方式。
三人僵持中,拭君眼神示意不要插手,眼前的人非同一般,不是自己所能惹得起的。
面具之下的一张薄薄的唇正要说些什么什么,手头却一松,怀里的人已被络桑拉了去:“还是姑娘深明大义,谢了。”说完就要走,那如花般妖娆的女子却接着道:“我这四方阁的姑娘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若是客官喜欢当然可以带走,只是希望可以答应小女子一个请求。”
络桑止住步子:“说!”
“但凡走出这阁楼以后,还望客官不要再踏足一步。”
络桑回了声“好”就要抬脚离去。
谁知背后的女声有些不依不饶:“若是言而无信呢?”
“若是言而无信,算是我络桑欠你人情,既是欠的,我定会还。”语罢。络桑牵起千雪,大步流星。
“那个人,我们惹不起的。”拭君伸手拦住有些不甘心的面具男,叹声道:“人横竖都是要被带走的,倒不如让他欠我们个人情。”在这红尘里摸爬滚打得久了,她当然知道什么叫万全之策,许多年来,人世间的美女子她见过许多,但像今晚这样既冰雪美丽又出尘不染的女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古红颜祸水,往往越是这样的女子越是能生出祸端来。
“你的身世我从未跟你提及,但是这么久了你应该懂的,有的人还是少惹为妙。”说着一双玉臂从身后环住那被青衣覆住的胸膛。
“拭君……”要是换做以前,他一定任她就这样抱住任她在耳畔温柔地说话,但自从见到了那个女孩起,他总觉得她与自己该是有什么渊源的,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什么。于是将胸前那双温柔的手拿开,兀自绕过屏风,去作画消遣去了。
“我知道你以前对自己的来历并不关心,但自见到那个女孩之后,你一定会开始烦恼,然后千方百计找到她与你的渊源对吗?”虽然是缓慢的语速,但调调着实让人听得心碎。
“拭君——”他打断她,“我虽在梦里见过她,但并不是你说的这样夸张,我知道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唯一的牵绊就够了,其他的你无须担心,我自有自己的分寸。”
她重新环住他的胸膛,紧紧地贴着他宽阔的背,柔声道:“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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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何谓轻薄
苍逐这个地方依山傍水的,有点偏远。虽不及永安那边的帝都繁华,但现在街上华灯点点,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络桑行云流水地在夜市里穿行,好像在跟谁置气一样,丝毫不顾及身后跟着的人,千雪几次三番差点跟丢了去。
二人不知走了多久,最后终于在街边一处客栈前停了下来。
络桑不知哪来的碎银子丢给迎来的小二:“来间上好的厢房。”
“好叻。”店小二收好银子笑眯眯地躬身往楼上走:“二位请跟我来。”
“喂,怎么才一间房啊?”千雪委屈地跟在后面,有些委屈地牵络桑的袖子。
“怎么?”络桑一改以往的嬉皮笑脸,俊逸的脸庞紧绷着,光是不说话就有种逼人的气场。
不知怎地,千雪竟有些害怕起来:“不是说……不是说男女有别吗?”
“呵!”络桑嗤笑,“你也懂男女有别?”
“我——”千雪气滞:“我是法力尽失,才那样任人宰割的。”
“是吗?就算法力尽失,被人轻薄的时候就不知道用爪子刨开他吗?”络桑想起以前自己还是只狐狸时,有其他狐狸欺负他的话,定是要被他的爪子刨死。
千雪愕了一愕:“轻……轻薄?”以前是听折子戏里说过关于轻薄的戏码,虽然略懂一二,但眼前这情况,不由得让懂装不懂:“我不知何谓轻薄……”关于折子戏里还经常说得一个戏码,那便是不知者无罪,这样说应该错不了。
说话间,厢房已到。
店小二将门推开,进去点了熏香简单介绍了几句之后便关上门退了去。
房间不大,但格外雅致,供人消遣的琴瑟墨宝都齐整整地摆放在透着月光的窗前,再加上丝丝的香气弥漫,千雪很快便觉得困了。
但络桑却没有半点要睡的样子,一双暗红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得千雪发毛。“你——”喉结上下动了动,络桑声音暗哑:“你可知那癞蛤蟆到底是要对你做什么?”
见千雪一脸呆滞,他近一步接着问道:“你可知什么叫男女之事?”
她向后退了点,睁着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慢悠悠地摇了摇头。
“你——”
络桑还想再质问她点什么,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一倾,千雪躲闪不及,还没反应过来,俊美的脸庞已然放大在自己眼前,嘴唇被一股温热覆住,随之而来的柔软轻轻浅浅地碰着自己的唇瓣。
胸口莫名的心跳想让她说点什么,开口却趁机让那游蛇般的舌尖更深地探了进来。
“唔……”
千雪脑海里一片白花花的雾气,全然忘记了自己此时身在哪里,在做什么,只得潜意识地沉浸在那团雾里,那深深的柔软里。
与此同时,胸口里好似有只小鹿在不停乱撞一般,随着这股让人意识模糊的柔软加深,这只小鹿也愈加撞得厉害,终于在这只小鹿即将破笼而出时,千雪一把将那股云里雾里推开,好像是做了什么难以抉择的决定一般,如释重负地瘫软下来。
“这就叫男女之事这就叫轻薄知道吗?”终于,络桑弯起嘴角笑了笑,他这一笑倒让千雪觉得他十分欠扁。
“这就算是轻薄?”千雪脸上早已腾起红云,她歪着头一知半解地望着眼前站得笔直的人,心里满是疑问,以前听人说过被轻薄的女子都是要打这个男人一巴掌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一点也不想动手。
络桑一本正经地点头。
“啪!”
千雪手起掌落时,一个鲜红的掌印就这样落在了络桑帅气的脸上。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这么一本正经地点头,自己的手就不受控制地扬了出去呢。
“额——”络桑疑惑地抚脸,继续一本正经道:“对,就是要这样,以后有人轻薄你你要知道反抗,不要像小羊羔一样任人宰割知道吗,尤其是像方才那样的癞蛤蟆。”
忽然省起什么似的,络桑讶然:“方才你同我说什么?法力尽失?”兴是那时正在气头上,没甚注意她的话。
千雪坐到桌旁,茫然地用双手支着脸。“这个说来话长啊。”
“你慢慢说,我听着。”络桑起身走到檀木圆桌前给自己参了盏茶,听千雪讲起这段时间的遭遇来。
从一开始误打误撞进了凤舞的銮驾,到进宫后怂恿凤舞和亲王私奔,再到凤舞差点被诛九族,最后却被一个号称是自己夫君的猥琐凤凰带走并送了自己一个石头的事,还有自己救人后法力尽失遇到坏人把自己卖进四方阁的经历都一字不差地讲了出来。
络桑这才恍然大悟,看来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倒是经历了不少,不过以前就兀自用法术改变凡人的命运来说,虽说有被反噬的说法,但也没真正见谁法力尽失过,可能是少有吃撑了的神仙去改天命吧,又有可能只是偷偷背着司命星君改了改,没被发现。
千雪说着,还不忘把老凤凰送给她的石头拿了出来:“诺,就是这个,应该是宝物吧。”
络桑接过来,未经仔细瞧便已知这是何物,看来那凤鸣帝君对千雪很是感激,竟然连这样的神器也送得出手。
见络桑神情凝重,于是飞快地将那石头夺了回来:“这可是别人送给我的礼物,你莫要起歪心思。”
络桑石化,无奈道:“千雪你可知这是什么?”
“宝物。”千雪紧紧护在胸前,自从被卖之后她自然懂得行走天下钱财与宝物的重要性,俗话说入乡随俗,自己有点宝物还是好的。
“啊……”才一些日子不见,怎地那可爱的小千雪不见了,变成了小财迷千雪呢,络桑抚额:“这是昊天石,上古十方神器之一,是上古时候盘古开天辟地时,母神掉落下去的一颗天石,这颗石头从地缝里掉落下去时,山川河流便开始了生生不息的流转,所以你看这昊天石里面会有山川河流的纹路。”
见千雪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络桑继续讲道:“以前世界被分为天、地、人三界,天指的是天族,人是指人间,地是指地族,也就是地上的花草百灵,这昊天石最先便是地族的神器,后来听说地族不甘常年被埋于地下,地族首领便带动所有地族发起了战争,当时三界大乱,战争持续了很久,但最终还是天族赢了,为了惩罚贪婪的地族,天君下令将战败的地族首领永久地封印在神器锁妖暨里面,为了防止有残存的地族团结起来夺走锁妖暨,天君耗费了万年法力将那锁妖暨的外观变成了人间最普通的物品,扔了去,从此地族涣散,很少有有灵气的地灵现世了,不过这昊天石倒是因缘巧合落到了你的手上,你要好好保管,莫让邪崇夺了去。”
“哇!”络桑总是超出千雪想象的博学,不过这些对于八卦之神络桑来说只是最基本的罢了。
“难怪这样你都能找到我!”
络桑干咳:“是呀。”
“那是不是以后不管我去了哪里,走了多远你都能不费吹灰之力找到我?”千雪又问。
络桑迟疑,心虚笑答:“是呀。”
月半西勾,凉风阵阵。
杯子里的茶早已凉,千雪还想再问点什么,无奈眼皮却变得额外沉重起来,络桑以为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便拦腰一抱将她轻放至床榻上,继而替她掖好被子,轻声开门出去。
可他哪知,本来困意已来,却被他这冷不防地一抱,困意全无,只得眼睁睁地望着窗外那又斜了点的明月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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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再遇司离
翌日,已是天光大亮。
敲门无果后,络桑干脆推门而入,本打算叫醒她,但看到被褥里那洁白的面容睡得深沉,睫毛轻颤,不知怎地,偏偏不忍打扰了。
索性坐到她身边等她醒来,就在这时,自己又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昨日寻她的过程来:
从云渺仙境借了老君的水镜回来时,碰巧停在苍逐的上空看到了千雪的处境,任他在原地呆呆望着镜子看了许久也不知那是何处,眼瞅着那癞蛤蟆就要对她下毒手,可这笨蛋千雪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让络桑甚是忧虑。
纵使心急如焚,也只能看着镜中二人束手无策,天下之大,他哪里知道那是在什么地方,心想这样站在原地也不是办法,不如落到地上再说。
偏偏也巧,落下之处正是四方阁的门前,络桑见这楼阁甚是眼熟,抬脚踏入才发现自己不能再巧的找到了水镜里的地方,一时惊喜地连水镜也忘了收,随意挂在腰间便疾步而上,到了门外时,单单用了一根手指头,便让那木门了无声息地碎成了木块。
可眼前出现的暖人意的场景着实让他气急败坏,只见一男一女正暧昧地上下抱着。
若不是他赶到的及时,还不知这二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想到此,先前的不忍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不悦。“千雪!”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略有些嫌弃地戳她:“千雪!”
“唔~”好像感觉被戳得有些不些不舒服,女孩嘟嘴嗫嚅了几声又翻身继续睡去了。
“千雪!”自从上次在风城见识了千雪的睡功后,络桑明白用这么温柔的方式看来是不行了,那么怎么叫她起床比较好呢?思忖间,络桑抬手捻指,一团巴掌大小的乌云慢慢飘到女孩脸上方,顷刻之间,电闪雷鸣夹杂着细密的小雨落了下来。
千雪被这丝丝冰凉弄得很不是滋味,终于醒来时,络桑已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看着头顶方才消散的乌云,千雪气得牙痒痒直捻诀想幻化出一些冰棱来刺死眼前这个幸灾乐祸的人,无奈自己失去的法力毫无恢复的征兆。
“你堂堂一方上神,难道真的不知道男女有别吗?”终于,千雪忍不住爆发了。
络桑一本正经地双手合十,淡然道:“佛说,男女无别。”
闹归闹,络桑心系正事,三言两语便哄得千雪安静下来。随之叫小二端来了餐食,自己本来是神仙无须食人间烟火,但偶尔在凡间呆得久了也会学些凡人的习惯来。
端来的餐食中有羹汤,有包子,千雪不知怎地,食量大得惊人,络桑未提筷,她一顿风卷残云,碗里的汤都未剩一滴。
络桑心忧:“饱了?”
千雪得意地拍了拍肚子:“嗯,饱了。”
络桑一挥玄袍起身:“走吧。”
“去哪儿?”
“云渺仙境的三清宫。”
“去那儿干嘛?”
“找老君。”
络桑走得飞快,转眼间既已走出客栈,刚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腾云驾雾,奈何发现腰间的水镜不知何时不见了去,转身欲问千雪,才发现鹅黄色的身影在闹市里跑得欢快。
络桑暗暗捻指,鹅黄色的身影随之磕到什么似的绊倒在地。
千雪吃痛,黑色的衣袂横在自己眼前,抬首望去,正是络桑伸出手掌来,她顺着那只手爬起来,连衣服都忘了整理,手指飞快地指着人群里跑得跌跌撞撞的三个人影:“快,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把我卖进花楼的,快追!”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时,人影已消失在街头拐角处。千雪拔腿就追,既然遇到了自然不能再轻易让他们逃掉继续害人。
“你慢些——!”
络桑一路拨开人群跟在千雪身后,别看她没了法力,跑起来的样子还真像个普通的凡人。
这街晚上都很热闹,白天更是热闹非凡,一胖两瘦的人影在人群里跑得飞快,眼睁睁就要消失在视线里,千雪执意要追,正用尽余力地跑出去,忽然撞进结实而柔软的肉墙里。
“见谅——”络桑忙拉开这个冒失鬼,道歉时才发现被千雪的撞了个满怀的人很是眼熟:“司离?”
此时鬼祟的三人早已不见了身影,听到有人唤司离,顺声一看,还真是之前那个温润如玉的人,于是不满地撅嘴:“司离你怎么会在这里呀,坏人都跟丢了!”
短暂的愕然后,一袭白衣的司离尴尬地笑了笑:“我也是看那三人鬼祟,才追过来的,怎地这般凑巧撞见你们了。”
“呜~”街市热闹,三人站在路中,时不时有孩童拿着风车从他们之中跑过:“转咯,我的风车转咯~”
“这边人多,走,我带你们去一处清净的地方喝茶。”司离还是那样,温润如玉,手执一把骨扇,打开闭合间,像极了那些凡间进考的书生。
三人会心一笑。
任谁也没想到,天下之大,彼此竟然又以这样的方式相遇,这是怎样的缘分啊。
司离对这处地方还算熟悉,走走转转没多久就觅了个游湖品茶的好去处。此时天气正值初秋,湖里大片大片的睡莲还未凋谢,绿的叶衬着粉的花甚是好看。
船家给三人参了热茶就站到船尾划桨去了。
“怎地只见你一人,风笙呢?”络桑悠悠地啜了口茶,看向司离。
说起风笙,千雪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与络桑打得那个赌来,也不知道现在二人到底过得如何让,有没有像说书先生说的折子戏那般互相辜负。于是跟着问道:“是呀,风笙呢?”
“死了。”司离神情黯然,圆圆的眼睛里就泛起了雾气。“但是我总觉得,她又没死。”他深吸口气,把眼里的那些雾气都深深地装进眼底,再看向身边的泛着涟漪的湖水时,恢复了神采。
“那如此的话,这赌注还怎么论输赢呢?”络桑心里疑惑,但面上却是一副关切的样子:“此话怎讲?”
司离轻叹:“这话说来就长了,一时半会也讲不清。”
络桑张嘴,却被千雪抢了先:“你但说无妨,但说无妨。”
司离摇了摇那把骨扇:“那你们莫要嫌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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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忆往事
“其实你们应该也能察觉到,风笙并不是一般的女子,这一点,从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就知道了。”他说着顿住想了想,又继续说:“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那偏僻的城外,当时我远远路过,听见有打闹声,便循声而去……”
“近了点才发现是几个大汉在调戏一个身着浅色霓裳的女子,我喊了声‘住手’便追了上去,怎料那女子虽然瘦弱无力但也灵巧,趁大汉慌神间飞快地从中挣脱跑开,几人见状在女子身后穷追不舍,我也跟了上去。”
“可那女子好像体力极好,竟一口气跑到了几十里开外的空城里,大汉们面面相觑,终是不敢踏足,只好捡了她慌忙间掉落的一把骨扇准备回去,谁知道那壮汉转身见我正躬身喘气,以为我是要惩恶扬善,于是捏着拳头对我步步紧逼。”
说到此,司离怒目圆睁,好像此刻那几个人就在他们面前。
“然后你就行侠仗义、英雄救美啦?”千雪听得眼睛闪闪,要知道英雄救美是多么美丽的桥段啊。
司离摇头:“我若是英雄救美,就不会有之后的桥段了。我不会武术,当时追他们也只是本能反应,等到他们对我步步紧逼时,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并非他们的对手。”
千雪撇嘴:“那他们是把你揍了一顿?”
司离依旧摇头:“当时我说他们手中那把骨扇着实好看,我心仪已久,能否卖给我。于是我便花了五两银子将它买了。”
听到此,络桑一双弯弯的眼差点憋出眼泪:“原来你这扇子是这么来的啊。”
“我之所以觉得她非常人也正是这一点。”对洛桑的话置若罔闻般,司离展开骨扇摇了摇,活像个说书的先生,不过不同的是,他说的是自己事,所以眉头上难免有些愁:
“那日她跑进去的那座空城,又叫风城或是鬼城,关乎这座城的传说太神乎其神,有说里面有着倾国的宝藏也有人说里面有许多倾城的美人,但说得最多还是这座城池诡异,但凡进入此城的人都没有出来过,更为诡异的是,既有人进去,但城中又并无活人,无人就无人,偏偏这座城时而吵闹时而喧哗,好像有许许多多的人生活在里面一样。就是这样一座让人心生敬畏的城,可再次见到她时,才知她竟然住在此城中。”
半晌,船至湖中心,船家便收了桨,任这小船在簇簇睡莲中浅浅撞撞,又从炉子上端来热水参到茶里给他们满上。
“没过几天,镇里有三五成群的人说要去那城里寻宝,一是觉得那城里真有宝藏,二是都觉得一座空城而已不必害怕。”司离抬眼定定地望着远处:“等到我们真正走进时,才发现城里乌云密布,冷风四起,而所过之处的人家门窗皆禁闭,唯有她的府邸门大开着,好像知道我们要来一样,她在门边迎我们,说着极其飘忽的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如风一般,飘忽极了,后来才知道她叫风笙,果然人如其名。”
“第二天一早,那些人就兴致冲冲去寻宝了,而我便留在风笙府中,偶尔也会与她一同出去走走,风笙很少笑,平时总是蹙着眉头,好似一团吹不散的愁云,但她笑的时候,是极好看的。
我记得风城不算很大,长长短短的几条街道花少许时间就能走完,但我却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天与我一同进来的人,也不知是走了还是在那城里的某个角落里。
再后来……”司离弯了弯嘴角,将远处的目光移到听得认真的千雪和络桑身上:“再后来,你们就来了。”
千雪吐了吐舌头:“没想到,你们还有这么一段经历啊,这样说来你们好端端地在一起才是,怎么就说风笙死了呢?”
“这是后来我们离开风城后的事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司离又忍不住垂首叹息:“风笙说,那日城楼之上我替她挡住伤害,她便觉得我一定能护她一世,因为世人都怕她恨她,只有我,奋身保护她。她说一直以来自己便不能出这城,若是出了便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现在好了,现在有了我,我便可以带她出城,带她浪迹天涯,可是,她错了……”
仿佛陷入痛苦的回忆般,那张饱满如玉的脸已满是泪水,他抬起手指滑过脸颊,喃喃说着:“我带着她,一路从风城到了我的家乡渭水,我的父母见了风笙很是喜欢,于是开始筹办我俩的婚事,可哪天不知哪里来了个路过的道士说新娘子不简单须要注意一点,母上听了很不滋味,表面无谓,心里却不悦。
婚礼大张旗鼓地操办,于是很多人便知道了我们的婚事,不知怎地,风笙却害怕了,她说不成亲了,不成亲了好不好?当时我真该听她的,可这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到了成婚的日子,我们便依礼数拜了天地,再拜父母,轮到我们对拜时,风笙却好似忽然受到什么重创似的颓然倒地,红盖头滑落的瞬间我看到了风笙无比苍白的脸。
接着好像那股莫名的重创加深一般,她蜷缩在地,支离破碎地嚎叫,声音尖锐,连家禽听了都要窜逃。堂上的人惊恐万分,纷纷避讳,母上说早就听说她是妖女,这次莫不是要显形了?
风笙不理会他们,只是抖着手来拉我,她说,司离,你快带我走呀……
虽然她将成为我的妻子,但看到她那张快要扭曲的脸时还是犹豫了,我既没走过去扶她,也没有伸出手来,只是怯怯地问带她去哪里。
她说,司离带我走呀,带我回风城。
一听风城,众人大惊失色,直说风笙果然是风城的妖女啊,断不能让她回去啊。”
这故事听得着实让人心痛,千雪刚想安慰司离让他不要讲了,可络桑却神情淡然地追问:“后来呢?”
司离深吸口气,娓娓道:“不知过了过久,风笙已疼得没了力气,只得靠着一双手努力地往门外爬,奈何他们人多势众,早就把门口堵了个严实,甚至还有许多不相干的人围上来看热闹说倒要看看这鬼城的妖女有什么本事。
可风笙只是偏执地一边爬一边祈求:请让我走呀,让我回风城呀……我若回去了便再也不出城了,让我走呀,让我回去……
她越是叫得凄厉,众人越是兴奋,慢慢地,随着她越发大声的惨叫,扭曲的身体也开始慢慢变得透明。他们说着看哪,妖女要灰飞烟灭了。
果不其然,那些透明的肌肤应了那些话一般,开始散成了星星点点,由下至上,一点一点。
而我却始终站在原地无动于衷,直到连同她的脸都变得透明了,她才缓缓转过来,一声又一声地唤我:司离……司离……司离……
直到她整个人都变成星星点点消失掉,我也无法忘记她最后看我的那一眼,那是怎样的绝望与不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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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你倒也能袖手旁观啊。”虽然与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但再次遇到却是听到这样的事,千雪斜了司离一眼,不满都写在脸上:“即使是随随便便的人看到了都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
“他也只是一介凡人。”络桑打断她,转而看向慢慢镇静下来的司离:“相信这样的结局也不是你所愿意看到的对吗?”
司离勾出苦楚的笑:“当然我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但说是这样说,当时看到她那般的时候,我着实是吓到了。”
络桑安慰地拍他肩膀:“所以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了才是,凡事冥冥自有定数。”
怎么络桑现在说话跟那个老凤凰一模一样的,一个说一切自有安排一个说自有定数,要是真是这样也不至于什么都不做吧。
千雪不悦地站起来,颇有些气概地望着远处,道:“如果我爱一个人,勿说生死,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去。”反正她有法力怕什么。说完千雪又暗暗在心里补了句。
“你倒是有那本事!”许是千雪太气概,船身有些摇晃,络桑忙拉她坐好:“别说刀山火海了,如果你现在掉进这湖里,可别指望我救你。”
司离见他们又要闹起来,心情也不由地跟着好了一点:“我总觉得风笙没死的,后来我去风城看过,可不知何时那城就那样了无声息地成了一片废墟,着实诡异。”
晃神间,千雪还想趁机报一下仇,却被络桑轻易挡住。听司离说起城墙倒塌一事,他便想起城墙倒塌那日自己和千雪正好在那里,于是摇头笑了笑:“哪里是诡异啊,是被一群凡……一群人推倒的。”
“哦?”司离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眼,诧异道:“你可知这个中缘由啊?”
千雪心直口快:“哪里有什么缘由啊,不过是一群人说这城里有宝藏,硬是拿镐给推倒的。”
许是这缘由太过简单,司离听完后神色微黯:“这样啊,但是我总觉得风城的倒塌和风笙的死有关联的,虽然我一时半会想不出,可我又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总觉得风笙没有死,”
千雪和络桑听得有些迷糊,不知这司离到底做的什么打算。“我会找到她。”司离定定地笑:“然后把我欠她的,还给她。”
千雪一拍手掌,笑眼莹莹:“这么说来,你也勉强还算有情有义,不过天下之大,你可有头绪?”
司离点头,语气肯定:“风笙非一般的女子,若是哪里发生了非一般的事我便去哪里找她,一天找不到便找一天,一年找不到便找一年,这辈子我一定会找到她,然后把欠她的还给她。”继而话锋一转,对着云淡风轻的络桑道:“对了,先前听风笙说二位也是寻人来了,不知可有头绪,或者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往生井这地方,名是往生,但实际上却是往死得多。络桑想了想,按照他们凡人话来说应该是:“许是死了吧。”
“唉?”司离偏头,调调拐了个弯:“你这话就不对,人都盼生不盼死,既然说也许,那人肯定还活着。”
往生井这地方,以前是叫神有去无还,但自从遇见风倾的转世后,往生井也开了先例。说不定肴光也同凤倾那般,转世做了个凡人,只是失忆了罢。思及此,千雪奈奈道:“他肯定是还在的,只是,或许已然失忆了。”
“又或者得了痴傻也不一定。”络桑接话茬儿倒是挺快。
“哦?”司离沉思片刻,忽然很是热心肠地说:“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纵然风笙在我眼前消失,我都还相信她还活着。这人啊,活着就有希望,所以即便你们那位朋友得了痴傻或者是失忆你们也不要当他死了,因为这人啊,还是活着才有希望。”
司离牛头不对马嘴地劝慰,显然是曲解了他们所说的‘痴傻’和‘失忆’。
络桑忍住笑:“我那友人怕是跟死了差不多。”
“唉!”司离诧异:“这怎能说差不多呢?这是要差好多呀,只要你朋友还活着,不管是他得了痴傻还是失忆,这世上总有神医能瞧得了,能有药治得好,这人呀——”
络桑憋笑得难受,眼看司离又要陷进那句‘活着就有希望’里,于是埋头连连摆手:“你莫要说了……”
本来是憋笑憋得难受,却在司离眼里成了让亲友放弃治疗的痛心疾首,于是更加肯定地拍着络桑的肩膀劝慰:“你莫要难过了,这样,渭水那边有位神医,闻说有妙手回春之能,待你们找到了那位朋友,我便亲自引你们去瞧瞧。”
不知怎地,在说完风笙之事后,司离性情大变,不仅自己一副‘我的人生充满希望’的样子,还定要说得千雪和络桑同他一般。
等他演讲得得差不多了,时间终于见晚。显然是风笙之事让他受了不小刺激,如今才这般苦口婆心。
以前在风城相处的时候觉得司离谈笑风生,挺翩翩风流的一个人。如今却总是如树上的黄鹂鸟般喋喋不休,直到几人又要走到那四方阁门前,络桑才想起本来今天要去还老君的水镜给丢了,诚然想起昨天除了客栈便是去这处地方,于是示意司离就此别过了。
司离终于恢复翩翩风度的样子,顺水推舟地拱手道:“那就不烦扰二位了,正好我来苍逐许久了也没打听到有什么奇异之事,或许风笙根本就不在这里,我得去其他地方寻她了。”
说罢抬腿就走,不时又忽然停住,远远地喊了千雪和络桑一声。
络桑转身幽幽瞥那人群中温润的一抹白,无奈道:“司离你就去吧,我们坚信那位友人还活着。”
司离远远地挥手:“不是啊,我想说若是二位有幸遇到风笙的话,还请替我转告她,我在找她!”
络桑应了声便头也不回地引千雪走:“昨日我悬在腰间的镜子你可是见着了?”好像方才并未发生什么事一般。
“镜子?”千雪一愣:“什么镜子?”
“就是昨日我来救你时悬在腰间的镜子。”
千雪努力想了想当时的场景,想来想去都是戴面具的神秘人,哪里有注意到络桑当时穿了什么戴了什么,“没有。”千雪如实说。
到了四方阁门前,络桑瞟了眼高高悬着的几个漆金大字, 喃喃说:“这么说来,在进这四方阁之前水镜就丢了……不对,进来之前还在着呢,千雪你好好想想,到底见没见着。”
兴是被络桑突然捏得有些生疼,千雪扭身挣开那双手: “我哪里有见到什么镜子呀,再说了不过是一面镜子吗?去集市再买一面就是了。”
络桑灵光一闪:“这个方法挺好……”转而忽然想到若是假水镜被老君发现了怎么办,到时候毁了自己名声事小,可是这水镜是三清宫的镇守之宝,到时候惹怒了老君的弟子,再集众去他日照讨说法就事大了,于是一拍千雪脑袋:“好什么好,这镜子是我问云渺仙境三清宫的老君借的,许诺今天要还的,纵使丢了,掘地三尺也要找回,怎能以假代之。”怎地现在和她待久了,自己也变得傻了。
千雪低头,很是憋屈:“又不是我说的这个方法挺好……”
暮色垂垂,街上人来人往,尤其是这四方阁,便已经热闹起来了。如今千雪失了法力,虽然平时不用太提防她用冰棱刺自己,但办起事来颇是不便。
只好携她到一处无人注意到暗角处,帮她施了隐身之术,接着捏了个诀凭空幻化出水镜的样子:“这便是水镜了,等会你同我一起进这四方阁里,看看会不会有人拾了去。这隐身之术不能维持太久,若实在找不到你便出来在这儿等我。”
千雪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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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走火入魔
久而久之其实不难发现络桑这人的毛病,贪玩好耍不说,还挺能惹事,惹事就惹事吧还挺大话不惭,在风城时就大言不惭地跟自己打赌,输了还欠着自己的一个条件。
之前又跟这四方阁的老板娘许诺说绝不踏进此地,虽说现在与自己隐了身进来,但若是被发现,还是得应了拭君的一个要求。
这隔一段时间便欠人一次,隔一段时间便欠人一次,再算算络桑的年龄十万岁是有的,按照这个算法算下来,也不知道他欠了别人多少,怎么个欠法,有没有还清。
不知怎地偏在环肥燕瘦里揣测起络桑的过往来,差点忘了正事。早前听说花楼是十恶不赦之地,千雪虽被卖进来一次,但那样的情况下,也着实没发现这里哪里万恶了。
往里面进去,一楼整个厅堂明亮而雅致,偌大的地方环坐着许多才子佳人,再走近一点,脂粉香气便扑面而来。
首先撞见的一堆人便是一身淡绿的佳人,抱着琵琶半遮面,佳人玉指轻拂,轻轻浅浅的乐曲流动,慢慢地像有千山万水,又像有数不清的蝴蝶飞舞。
这音律着实好听,千雪忍不住地学着外面那些看戏的人连声叫好,本以为台下的人也会如此,却发现台下一片淡然,多是轻摇着纸扇,翩翩地唤了几声好,真是风雅得很。
再往下走,便又是另一番风格的佳人,只见佳人一身素白衣裳,立于案子边,一双灵巧的手在扇面画来画去,不一会儿便画了山水图出来。墨还未干,便听得下面有人叫价。
有说:“今儿墨姑娘的扇面儿我要了。”
有说:“我出一辆银子买这扇面。”
还有说:“我出十两”
千雪觉得这样也甚是好玩,虽然众人听闻不见,但还是忍不住跟着叫起价来。正叫得兴起,忽觉得有寒光闪烁,正是专心寻找水镜的络桑,远远地斜了她一眼。
正是这冷冷的一眼,让千雪想起进这花楼的正事来。于是忙装出一副寻物的正经样子幽幽上了楼。
络桑倒是一心一意地找水镜,哪里知道楼上这地方,千雪着实去不得。
楼上不比楼下热闹,长长弯弯的走廊,抬眼往去,门窗皆紧闭。
却让千雪更加好奇,现在她没了法术,穿墙无术,只得伸出舌头将那窗纸舔了个小孔窥探起来。
屋内装饰别致,粉粉红红,犹如女子的闺房。
有柔媚的人影添了烛火,软软依在榻上娇声喘喘:“来呀。”
千雪看不仔细,只隐隐知道有男子压到娇喘佳人身上:“美人,我来了。”声音低沉干哑,听着像觉得许久没喝水——直觉得渴。
少时,屋内的两只鸳鸯便赤身坦诚,翻云覆雨,颠鸾倒凤。
阵阵摇晃震得纱帐上的鸳鸯翩翩,纵使是第一次见到此情此景,千雪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
不知怎地,偏偏想起络桑来,他说那样便是轻薄,如今眼前的欢愉场景是不是也算是轻薄?可那娇喘佳人也并没有愤怒地手起掌落。她想不明白,便往下一间房去,同样舔了个小孔出来。
往里探,依然是风流男女正颠鸾倒凤。
连连看了几处,皆是如此。
有佳人娇喘:“你轻些,弄疼我了。”
也有床榻被摇得吱呀作响:“你弄得人家好舒服,你再快些,快些。”
更有人甚:“你快吃我呀,嗯……好吃吗?”
比起凡人,千雪不知是有多老。但此刻所见却让一颗心扑扑跳得七晕八素,既然叫疼脸上却是欢快的神情,而喘着叫舒服脸上又是痛苦的神情。
这让未经情事的千雪很是不解,转而想起先前神秘人对自己做的那番,若不是络桑来得及时,岂不是自己也会那般。
思及此,便觉得后怕。
而又心乱如麻,皆是络桑的样子。
正是云里雾里,忽而闻吱呀一声,有门打开,玄青锦衣的人身后跟了个小家碧玉:“拭君叫你快些去。”
那人正是冷眉冷眼的面具人,应了身后的人一声,便匆匆而去。
“是他?”千雪心里嘀咕,“她叫他有什么事呢,莫不是……”想到此,眼前又是二人颠鸾倒凤的情景。肴光走得轻快,不时便穿过人群,往偏门走去,千雪虽然隐了身形,但跟踪别人还是头一回,更何况现在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所以这一路尾随,千雪很是小心猥琐。
小家碧玉神色凝重,一路跟着,默不作声。
眼看面具人就出了偏门,又绕过湿冷的院子,千雪正要跟上去,背后蓦地一声:“才多久未见,你这些个舔窗偷窥、猥琐尾随的习惯是跟谁学的?”千雪被吓得一个激灵,回头便对上络桑暗红的眼,再回头看时,面具人早已没了踪影。
千雪没好气地剜他一眼:“还不是为了……为了帮你找镜子。”
院子里草木繁多,倒也敞亮,太阴星君当值得力,月华洒了满满一院子。“你——”络桑眼神疑惑,冷不防地凑近,千雪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惊,不知所措起来。
“看你脸色,怎地肴光之前没同你讲过这些吗?”见她满脸红云,络桑疑惑地退回来,喃喃道:“这样的事估计也不好同你讲,也难怪你神色异常。”千雪茫然的脸上很是无辜。
奈何络桑越是霸道起来:“你说你,我让你进来帮我寻个镜子,你倒好,该找的没找到,不该看的倒是一一不落啊!”
“络桑你——”兴是络桑嬉闹惯了,忽地正经起来,着实让人又气又恼。眼瞅千雪一双眼变得迷离起来,络桑忙挤出笑哄她:“你不要生气,我是担心你走火入魔,是我不周,忘了这——”话未说完,鹅黄色身影晃动,软软就要倒去。
络桑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他轻轻一揽,她便撞进他怀里。
这一撞,犹如晴天雷击,倒让他明白了什么。
她静静窝在他怀里,身体时而冰冷时而燥热,意识时而清醒又时而迷糊,潜意识里红扑扑的脸直往络桑的颈脖间去。络桑被这温热的气息呼得醒转过来,想来是她修为尚浅,在这花楼看了不该看的,想了不该想的要着了魔怔啊!
络桑转而想,若千雪果真走火入魔,也应该是属于色魔吧,传闻色魔专流连于情爱之事,吸人精气……思及此,便又忍不住窃笑,直至怀里的人又不安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他才不慌不忙地捏了个诀,腾了朵云带她回了千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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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红莲
宽敞的密道里点了盏盏烛火,这让密不透风的洞府很是敞亮。约莫有二十来个风格各异的女子环环而立,闻声见面具人来了便让出道来。
他穿过人群,直直往高台上的拭君走去:“这地方已好久没有用到了,你郑重其事地叫我来,是为何事?”这洞府之所以隐密,原因就是用于商讨大事不易被发觉。
“真是太好了,渭箐你看——”拭君笑容艳丽,风情万种地从青藤座上走下来,纤纤手指一指高台上摆放规矩的镜子:“真是套破铁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
镜子一面是青铜古藤云雾花纹,一面是光溜的青石,即便形状上来看是镜子,却又不像是镜子。
被唤作渭箐的男子拧眉,面具之下的一双眸子只是淡然一瞥:“这是何物?”
拭君巧笑:“这是云渺仙境三清宫的水镜,要说寻人的法宝,还非此物莫属,早前我便想夺得此物,奈何云渺仙境外结界重重,我根本进不去。”
渭箐不解。方才一言不发的小家碧玉却忍不住道破:“渭箐你可知你的性命是我们的姐姐拭君救的。”
面具之下毫无表情:“我自然知道。”
拭君媚然笑道:“我只告诉了你有很多‘人’在追杀你,所以用黑莲的藤蔓做了半边面具给你,方让他们认不出你,保你相安无事,却从没告诉你是何‘人’在追杀你。”
“你当时遍体鳞伤,毫无人样,体内只有一丝真气流动。
姐姐见你眼熟,方才想起之前有遇到化成凡人的天将拿着你的画像打听你,我们寻思你这般下场,估计是与神族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事,才拼死从他们手中逃脱出来。”其
余人好像早知其中缘由,纷纷淡然不语,只听那小家碧玉娓娓道:“既是天族要置之死地的人,姐姐说那就一定要救你,于是耗了自己一半的修为换了你一命,可活过来的你,却记不起半滴从前,连自己姓谁名谁也不知,当时救你是在渭水边,所以姐姐便唤你渭箐。”
纵然料到自己身世不凡,却没想到是这么个不凡法,焦黑面具上的剑眉蹙了一蹙,语气冷冷道:“这么说来,天族与我不共戴天?”转而放下镜子,斜眼睨视着说话的小家碧玉:“那救我的你们又是什么?魔?”
拭君媚然一笑走到他身旁:“我们是地族,只是与天上的那些神仙势不两立罢了。九重天的那些个神仙嘴里说着行善,但他们哪个又是善茬儿?”说着便把注意力放在镜子上,抚摸道:“若不然我们地族怎么会差点被灭了干净,气数将近?还好我给你做了副面具,又一直让你在这花楼里,才万无一失。罢了,你的事便不提了,地族也罢,魔也罢,你要明白我们始终都是一家人。”
说着顿了顿,居高临下地扫了那些个环肥燕瘦一眼:“今儿个把大家叫到这里来,是为了看我们的地君是否还安好,曾有传言说地君那日战败后便被天君亲手封印在了锁妖暨里面,沧海一瞬,地君早已被锁妖暨磨了个灰飞烟灭,所以族人涣散,若今日发现地君安在,我们便召集同族,找到地君,重振我族!”
一语言罢,众人闭口不言,氛围蓦地肃静起来。水镜虽是仙家宝物,除了天族一班神仙之外,其他会得少之又少,幸得地灵中万年不遇地出了个人才——地君,地灵不比天族根基好,无论怎么修炼总是低他们一等,但这位地君是个例外,无论天上的地上的,只要用得上的神通都叫她学了去,而常年侍奉她的拭君自然也能学些鸡毛,譬如魅惑之术,譬如用水镜寻物之术。
地君的原身是熊熊业火中一株妖冶的红莲,所幸受伤时掉落的一小截藤蔓让拭君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红莲说谁不曾受伤谁不曾掉肉,区区一截藤蔓掉了便掉了,收起来作甚。
那时拭君却如获珍宝地捧到手心:“我们地灵不比其他,我以为我们始终低人一等,任人践踏,怎料地君如此神通广大,那怕地君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是珍贵的,以后我若有了后代,定要让他们代代将这藤蔓守护下去。”
谁能料到这漆黑的藤蔓竟又派上了用场。拭君收起神绪,奈奈念了个引字诀,镜面浮动渐渐扭曲,慢慢地,变得如一汪不断有涟漪流动的清泉般,拭君将那指头大小的藤蔓放入,镜面好似吃饱了一般,那涟漪瞬间流动得更快了,就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时候,涟漪慢慢停了下来,清澈见底的镜面里,赫然打坐着犹如熊熊烈火的妖冶女子。
有按捺不住喜悦的人捧起镜子:“这是我们的地君呀!”
也有惊喜过度的声音:“天族的那些个流言蜚语诓得我们好惨,地君不是好好的吗?”
还有小家碧玉假装冷静地嘘唏:“原来地君生得这样貌美,这四方阁的凡人总是爱把美人比作天上的仙娥,我觉着仙娥与她比也要差好几分。”
也是,红莲的妖冶是无人不知的,化成人自然也是最妖冶的样子。镜里之人着一身红到发青的玄袍,火红的头发懒懒地束在后面。面容精致,一对细长的青色眉毛直入双鬓。
好像感觉到被人议论一般,红莲隐隐打了个喷嚏,揉揉小挺的鼻尖又继续闭目打坐了。若不是见她周身除了环绕的灵力,再无其他之物外,令谁也很难将此地与提起便觉骇人的上古神器锁妖暨联系到一起。
拭君不禁喜极而泣:“这上古神器着实让人难以揣测,不过此番既知晓地君还好,那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渭箐自然而然地替她拭去泪水,柔柔道:“此番去召集地灵,途中险恶,你让我同你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不。”拭君毅然决然:“你**凡身的,不比我们地灵,你也没有法力,况且你万一让天族撞见了,到时再被拘走,生死不明,我们是救也救不出的。”
翠绿衣裳的小家碧玉接过话茬儿:“姐姐说得是有道理的,不过……虽然我们得知地君尚在,但是我们该如何找到她救出她呢?”
拭君摆手:“这个不急,目前召集地灵要紧,只要地君还在,我们的希望也就还在。”说罢转身对着渭箐,脉脉道:“以后我们不在,这四方阁便交给你了,以后你莫要心慈手软,惹到像上次那样不该惹的人,虽不知他们是敌是友,但仙家的水镜在那人身上,想必也是和天族关系不浅,再说我又偷了他水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你还是避着点好。”
渭箐在这四方阁已有十几个年头,他早已知道拭君并非凡人,所以相对而言也相信世上是有神仙的,所以在得知拭君的真实身份后并不是很惊讶。在这风月里摸爬得久了,他又岂会不知怎么个处事,只是昨天见到的那个女孩,偏偏就让一向漠然的他沉不住气了,气她怎地那样不知羞耻,气她不知所谓。
明明只是梦里见过一次而已。
“渭箐?”
他被拭君这声媚媚的一喊,才定住魂,怅然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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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此去三清宫
回到千行之后,千雪一连瘫软了三天有余,期间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清醒时见着络桑在身旁便与他唇枪舌战,迷糊时嘴里念念不忘的皆是“师父我错了……”,别看她平时嘴上一口一个肴光,但心里却一直是有这个师父的。
终于醒来时正是辰时,周遭有婉转清脆的鸟叫。
千雪软软撑着竹榻坐起来,扫了眼简洁的房间,觉得甚是眼熟,又一时记不起这是哪里,脑袋依旧有些昏沉。
窗外有桃花开得灼灼,她正要去摘,门哑哑一声响了,有人走过来:“我采了些露水给你,这些露水去浑浊之气,很有用呢。”鹅黄色宽袖里伸出一只纤纤的手接过荷叶卷起的杯盏,方才发现小巧欢快的声音主人,竟是梨忧。
原来转了一圈,自己又一个人回了冷清清的千行山,或许是这几日的迷糊,终于是把络桑烦走了,心里竟有丝莫名的失落。见她眼神呆愣,梨忧小心唤她:“主上这是?”
“啊?”千雪回神。梨忧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望她。她被望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将荷叶中的露水一饮而尽:“我许久未见你甚是挂念,方才蓦地见到你,有些感动。”
显然梨忧没有丝毫怀疑她的这番话,一把将她抱住,乌溜溜的眼睛里都要溢出水来。
没想到梨忧这小仙童倒还挺记挂自己。千雪一时被她抱着,怕她再多抱一会就要哭出来,于是干咳两声岔开话题:“怎地我才多久没回来,这千行山上又有了飞禽,又有了喜暖的桃花?”山上常年白雪皑皑,能有株梨花活下来已是奇迹,更别说是见冷迁徙的飞禽和见暖而开的桃花。
经千雪这么一提,梨忧牵着袖子拭过粉嫩的脸颊,笑嘻嘻地跃至窗前:“这还多亏了主上教我的驻灵之术,主上不在的时候这莫大的山只有我一株梨树,便觉得孤单,听人说桃李本是一家,于是御风去了隔壁终中暖暖的山上搬了几株桃数上来,又用术法驻了灵气,这下千行山才是真正的鸟语花香的仙山了,我便不觉得孤单了,只是我每日这样施法,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也不知道能让它开得几时。”
千雪想不到,梨忧也不过化成人形不到一千岁,便有这样想法,回想起自己幼时,整天除了呆呆练习肴光教她的仙法心诀就是猜想自己的身世,像千行山上面的花草生灵从不用她操心,不过是肴光抬手拂袖的事,想来自己悟性不高,估计也是肴光太强大的原因。
但她与梨忧不同,她没有那么大的神通,有些小事须靠梨忧自己。
思及此,千雪又失落又有些愧疚地点梨忧的额头:“你名字虽然带个忧字,但别真的‘忧’啊,凡间的花草能百年不衰已是不易,但我们千行的草木哪个不是活了三百年以上的,你好好修行,不用想太多。”虽然不能与其他仙山相比,但与凡界相比还是绰绰有余的。
兴是觉得千雪说得好有道理,梨忧才焕然一笑。
窗外一片白的背景中,有绿的草粉的花,偶尔有风吹过,白的雪夹着红白花瓣随风而去,惊得斑斓的蝴蝶直振翅。
柔柔的风又飘至觅食的小兽,好像也是受了惊,小兽弹开柔柔的四爪,扑得地上厚厚的红白花瓣飞舞翩翩。恍然听到浅浅的风雪声中有脚步走近,不缓不急,悠悠停在了这独独一间木屋门口。
“我便知道,我落难时你肯定不在,我一旦好了,你便又要过来千方百计地让我落难,早前坑了司离神归正位时,我有难你便跑了,现在也是,害我进了四方阁受伤昏厥,也把我丢在千行山跑了。”不用转头看,千雪也知道进来的是谁。
人影愕了愕,扑哧一声笑道:“你哪里是受伤啊,只是该了不该看的一时**攻心着了魔怔而已,再者说,误了掌乐司归位那事儿,你到底要记恨到何时?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儿了。”
“你——”既说自己**攻心,又把那么大的事硬说得不值一提,千雪直想将荷叶朝他扔去,奈何杯中的水都被自己喝了个精光。
气呼呼地将荷叶往那张笑得灿烂的脸庞上砸去。梨忧生生拦了下来:“主上,你犯迷糊的这几日多数都是络桑上神照看着的,你前几日喝的露水也是络桑上神——”
“停!”千雪甚是不耐烦打断梨忧对络桑的一一细数:“他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夸他。”看他一副被夸得很是受用的样子,估计再加点火候夸他的话狐狸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千雪心想。
梨忧憋屈,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络桑抱着手走到窗前,弯了弯嘴角,甚是无奈:“是呀,我哪里比得上你那英明神武杀你不眨眼的师父呀。”
“你——”自从自己失了法术开始,络桑便越发地嚣张。千雪被气的无可奈何,直跺脚指着梨忧:“梨忧,打他!”
梨忧颔首退了一步,甚是难为情:“这……”被千雪灼灼地盯着,抬起的小手也不知如何落下。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一声空灵而冗长的鸟叫。
“三清宫之下有汪清泉,去除杂念效果很好,刚好我要去找老君,你与我一起去吧。”络桑袖子一甩,七彩云鸟便振翅飞到他们面前,巨大的一双翅膀扇得梨忧辛苦栽培的桃花都要掉成秃子了。
络桑纵身一跃而上。千雪不为所动,不能他叫去自己马上就去,说书先生说,女孩子要矜持。
不料她矜持得有些久,七彩云鸟都有些不耐烦了,梨忧笑嘻嘻地将她往外推:“主上你就去吧,身体要紧。”
索性关键时刻梨忧给了个台阶,千雪也就半推半就地顺着台阶下了,但是又不想这台阶下得太容易,于是被搀扶着坐上云鸟的后背时仍然作出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我不是稀罕领你这人情,是人家梨忧辛辛苦苦隔山隔水地搬了几株桃花过来,好容易养活了,又被你这蠢云鸟一番蹂躏,我若是再不走怕是这些桃树都要被扇走了,我不管,这事,你得赔。”
云层中隐隐中听到云鸟的一声叹息。
络桑凝噎:“白眼狼。”
“你才白眼狼,不对,你是白眼狐,反正你毁了梨忧的心血你得赔。”
“好,赔,改天我命人搬一座满是桃花的小山到你千行可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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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拿云鸟抵债
云渺仙境位于东海之上,仙境之外布有重重结界,结界重重迷离,即便凡人见到也只是看到犹如泰山般大的白色云雾低压压地浮在海面上,看着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但任人如何往那走,也始终走不近,只道云渺仙境是也。
虽然凡人看哪都是云里雾里,但络桑看这正门偏门别门清楚得很,往日络桑每次来这里,都是威风凛凛地走正门,每次从正门入,便有看门的童子恭恭敬敬道一声:“络桑上神来了。”。
这次不同,本该几天前就归还给老君的水镜硬是让络桑给弄丢了,短短几天,三清宫便有人去日照催了又催,络桑不好说水镜丢了,只好推诿到今日。
若是老君知了实情,一定得吹胡子瞪眼睛,更不要说让他带人去泡那一汪清泉了。
所以此番情况,正门走不得,只能叫云鸟往偏门飞,所幸偏门不比正门,兴是偏了点的原因,也无童子看门,只有几只形似灵猫头有犄角的狸力转来转去。
云鸟一路飞行很是顺利,虽然多绕了些路,但很快便到了清泉所在。
络桑的算盘打的是先让千雪泡上一泡,自己再去同老君讲水镜的事,即使老君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回头该泡的也泡了,也耐不得他何。
云鸟一落地,便化成男童的人身,很是不屑地瞥千雪,好像很是不情愿驮着她。
络桑一指清澈见底的露天清泉:“你在这先泡着,差不多了你便穿好衣服等我,云渺山雾缭绕的,你要是再像上次那样乱跑被人拘了,又或者是迷了路,我可就和云鸟走了。”
清泉在云渺仙境的山脚下,周遭是郁郁葱葱的树,树又按八卦阵图生长,一般人在这林子里都会晕头转向,更别说找到这一汪清泉,再者还有一群狸力守着清泉——虽然它们现在都让太阳晒着肚皮四仰八叉地睡着了。“要,脱衣服?”千雪扫视了一圈,甚是尴尬地紧了紧领子。
“你若是喜欢穿着衣服跳下去,直接跳下去便是。”说罢,络桑扭头便让云鸟恢复原身:“我们走。”
这汪清泉不算很大,约莫能容下百来人的样子。
中间连着的假山生生将清泉分为两边,从上空俯瞰的话便能看出是个阴阳八卦的样子。千雪走到不断有雾气腾出的泉边,正迟疑地解衣带,络桑的声音远远地穿过云层和树木而来:“我忘了告诉你,泡的话要在右边泡啊,右为阴,左为……”
千雪未听得完整真切,那暖暖的声音便消失了。
云渺四处雾气缭绕,看着觉得甚冷,下到水中,却是暖的。
暖中又觉得带着丝丝凉气,千雪躺在水中,只露了肩膀和头在外,那暖中的凉便如游蛇般直进脚底,又逆流而上直通八脉,一时便觉神清气朗。
凉意退去后,紧接着又有丝丝凉气钻进脚底。
如此反复后,氤氲一去,千雪泡得很是神清气爽。
爽着爽着便打量起泉中假山来。“他说右为阴,左为什么来着?也不知这一山之隔的后面是有何不同。”千雪心里泛起嘀咕,就往假山对面游去,大概是和络桑呆得久了,好奇心也变得大了。
此时三清宫门口。
空中一声响亮的鸟鸣。
一身蓝布衫子的老君便带着几个走路带风的弟子恭恭敬敬地杵在门口。
络桑轻飘飘地落下来,忽然很是客气地上前扶住老君话家常:“仙友何必行此大礼啊,你我虽不是同族,但在我看来,却是与同族相差无几啊!”络桑的算盘打的是,先将他与自己高贵的身份一并而论,接着他一定会飘飘然,继而忘记水镜之事,继而让自己下次再来玩啊,继而——
“上神莫要折煞老夫了。”蟠桃似的脸上白眉抖了一抖,老君却毕恭毕敬退出半丈远:“还请上神将那不入眼的水镜归还于我。”
“水镜?”络桑也不觉得尴尬,打着哈哈就又要上去扶:“老君你何必行此大礼,水镜之事咱们好说好说。”
蟠桃老君又生生了退了几步远,几个白布衫子亦一起退了一退,样子是毕恭毕敬地很。
“有话烦请上神明示,莫要与小仙绕关子了。”老君再次作了一揖,心里却想的是“以前每次见你来都没这么客气,今日这般反常估计是又有所托,可唯一被他瞧得上的水镜已被他借走了,难道……”思及此,老君只觉得心中有闷雷作响。
直到听到络桑甚是无奈的说:“那我明说了,尽管我十分不对万分爱护你的镜子,但还是不幸丢了,我找了几天几夜都无果,今天才来请罪来了。”
心中的闷雷终于变成了滚滚天雷。
老君白眼一翻就要晕过去,幸亏身后的白布衫子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但白眼终究是没翻过去,老君先是喘了喘,接着呼了一呼,果然吹着白花花的胡子瞪着核桃大眼道:“你是一方上神,我怎敢让你请罪,只是你怎能如此不讲信用?借了我仙家宝物不但不按时归还竟然将它丢了。”
说着,白眼又翻了几翻。一干弟子担心他昏过去,很是焦虑地扶的扶,顺气的顺气。
络桑撇嘴:“此言差矣,我是因丢了镜子,所以才未按时归还,并不是如你所说先是不按时归还,然后丢了镜子。”
“你——”老君仰天,直觉得头晕目眩:“你不必同我咬文嚼字,早前就知你父君络诀帝君神通广大,所以你好事的本领,我早就听说了,你来借水镜的时候诚诚恳恳,我以为你早改过自新,奈何你……”
老君气得白胡子一飞一飞地。
看来这个算盘打得不好。要是自己再这么搪塞的话,保不准过一会儿他三清宫成百上千的弟子就要拿着扫帚冲出来了。
于是立马端出一个上神该有的架势,一本正经道:“我确实是无意为之,老君淡定。”顿住想了想,便诚诚恳恳道:“我也是一方太子,自然不会折了颜面,这样,一物换一物,我拿司战送我的破天锤抵给你罢!”
思来想去,好早就把自家法器抵得差不多了,如今也就一把破天锤勉强拿得出手。
怎料老君一声冷哼:“我这清静之地,要你那锤子有何用?我那水镜放在三清宫,能去污秽,净心灵,岂是一个锤子能比的?”
络桑瞟了眼正在香鼎旁看得兴起的云鸟童子,云鸟被他这暗暗的一眼看得心惊肉跳,正欲化鸟而飞,络桑却是头也不转地扬手将它定在空中:“那就先让云鸟替你守一守三清宫,我寻回镜子再来换回他如何?”
“这——”老君默了一默,忽然很是和蔼地笑道:“这还不错。”
隐隐能看到云鸟漆黑的的眼珠里有泪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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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天降滥桃花
再三推诿,蟠桃老头非要邀众弟子一起送一送络桑,神情之愉悦,好似从没丢过什么东西一样。络桑想到千雪还在清泉那里等他,便又推诿道:“老君,莫要送了,我知道路。”
“这岂是我三清宫的待客之道?”老君贼贼一笑:“纵使水镜与我们来说是何其重要,但上神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此番回去,上神闲暇之余慢慢找就是了。”
呔,狡猾的老君。
从山顶一路蜿蜒走到山脚,老君一副不亲眼把上神送出去不安心的样子。
终于,络桑无可奈何抚额道:“实不相瞒,此番来你三清宫一是为了水镜之事,二是我一位朋友着了魔怔,须得泡一泡你那一汪清泉。”
老君沉思半刻,捋着白花花的胡子道:“那得让云鸟童子多替水镜守一守这三清宫呀。”
云鸟童子走到最后边,听到这话差点吐出一口鲜血。想他好歹也是神兽一只,虽不像毕方鸟那样有名也不像穷奇那样残暴,但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归根结底,还是他运气不好,跟了这么个主子。而这个主子还甚是无谓的样子,一心只往清泉去。
“不知泡清泉的那位,是上神的何方朋友啊?”老君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想起来络桑在四海八荒把神仙都得罪得差不多了,能与他成为好友的即便不是好事之徒,恐怕也是奇葩一支。
“不知名小仙一个。”络桑心系千雪,在前面走得轻快。林间是铺满青石的小路,白衣衫子**凡胎,不比神仙那般身姿轻巧,便有些跟不上步子,只能一路小跑。
绕过重重障碍,终于到了清泉之后,这时阳光不那么炽了,一群看守的狸力便昂首翘尾有模有样地巡视起来。
殊不知,本该在右边千雪却不知何时跑到左边去了,千雪觉得左右两边横竖没有差别,于是悠哉悠哉地玩起水来,身心正愉悦时,感觉有冰凉的东西从自己腿边摩擦划过。
拂开水面上淡淡的雾气,千雪才看到清澈见底的泉水中游着手臂长的怪鱼,此鱼通体玄青,头有菱角,嘴有长须。
好像发现自己正被千雪看着,于是扭动修长的身子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水中乱窜起来。千雪一拍手掌,心语道:“没想到清泉里还养了鱼,老君也是好兴致。”
泡得差不多了,便起身穿好衣物。
果然不愧是清泉,也才泡了一两刻钟的时间,先前的氤氲便一消而散,身体很是神清气爽,直觉得有汨汨真气流动,好像失去的灵力又回来了。
千雪一伸懒腰,也不敢轻举妄动,忽然觉得泉水里的怪鱼倒是很可爱的样子,于是捏了个诀变幻出一根无形的绳子,直直套住怪鱼的鱼身。怪鱼挣扎,可奈何千雪力气不小,硬生生地将它拖拽到了泉边。
这时络桑和老君人等人一路说笑而来。
远远见着千雪用仙法困着个什么东西。络桑正要欣慰地笑着说:“你终于恢复法力了,终于不用连累我。”怎知后半句还没来得及说,便被那怪鱼可怜的模样惊得咽了回去。
他的个乖乖!
“怎地没听你说这清泉里还养了条怪鱼呢,可能是水质不同的原因吧,喏,你看它长得太奇怪了!”千雪叮叮当当地笑,手头的仙术也没松一松。
老君快步踱过来,见此情形,又将那白眼翻了一翻。
络桑解了千雪的术法,默不作声就要拉着她走。老君一使眼色,几个白布衫子便踉跄着将他们围住。“我的天哟,这可如何是好。”老君吹着白胡子,便往怪鱼那去。
千雪扭身,刚才还在的怪鱼已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着流光薄衫的公子,好像生了重病似的,只泡在水里,迷离着一双细长的眼喘气。
千雪悄悄扯他袖子:“络、络桑,我觉得我应该没有对他做过什么吧?”
络桑附耳道:“我不是叫你在右边泡吗,右为阴左为阳,右女男左,怎地你色迷心窍,连一条男鱼都不放过?”
千雪咬牙切齿:“我怎明白你说的阴阳是什么意思,再者说,我之前也不知道他身份,只觉得是条怪鱼,退一万步来说,我也没做什么呀。”
一神一仙争吵之际,水里喘气的人已被老君扶到地上,或许他本来是水里一族的原因,淡银色的流光薄衫并不沾半滴水。白如纸的俊脸上泛着红霞。
络桑无可奈何,只得跨步上前睁眼瞎打哈哈道:“竟然是倾玉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千雪一愣:“你们认识?”
被唤作倾玉的微微点了点头。在老君的搀扶下缓缓走到千雪身前,甚是呆气地拱手行了一礼:“见过姑娘了。”
千雪惶恐,唯恐又怕做错什么,于是学着他的样子回了一礼。
“姑娘不必害怕。”倾玉淡淡一笑,眉里目里很是温柔:“方才我们已坦诚相见,又有了肌肤之亲,我定会对姑娘负责的,不知姑娘居于何处?怎么称呼?我好派些小将请姑娘来东海做客。”
肌肤之亲?莫不是指先前从身边游过去时擦到千雪腿的那次吧?千雪捋不清前后关系和其中缘由,一时只呆呆答道:“千、千雪。”
“大胆千千雪,你色胆包天竟敢轻薄东海三太子,你的所作所为老夫都看在眼里,看你如何狡辩。”老君吹胡子瞪眼地接话茬儿,其实他平时虽然狡猾了点,但为人也不算刻薄,此番如此说那女孩,纯属于是正常站队。
因云渺仙境立于东海之上,多多少少还是沾了东海的福气。
不知道是何时开始,东海王后便要带着她小儿子的原身来泡一次,久而久之,便发现了其中的规律:每年都会恢复原身来泡一次。如此年复一年,已安然泡了个一万余载了,如今却就在自己的地盘上让他泡出了一身勒痕。
千雪心说“早知道泡个清泉也能泡出这么大的事的话,无论如何也不来了。”,嘴上却不满地嘟囔:“这水里雾那么大,我哪里有看清楚什么,不过横竖一条鱼的样子罢了,再说是络桑带我来的,你们竟然都互相认识,何必一定要找我麻烦。”
啧啧啧,瞧她不知天高地厚说得真是轻巧,老君哼了哼:“你乱闯我圣地在先,蹂躏三太子在后,如今又口出狂言,是不是不把东海放在眼里?”在东海怪罪下来之前,势必要把此事的全部责任撇他个干干净净。
“老君莫怒,此事须得从长计议。”络桑赔笑:“倾玉君也请淡定,你被轻薄之事纯属意外,可否容我带千雪回去将养些时日,再亲自带她去东海赔礼如何?”
倾玉抿嘴一笑,与千雪四目相对时脸不由得更红了一红:“那……我在东海等你。”
千雪被这糯糯的一声惊得眼皮一跳,心里愕然道:
你脸这么红是几个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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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倾玉往事
东海原有两位太子一位公主,分别是大太子倾广、二公主倾心和三太子倾玉。倾广自幼爱好习武又拜得上神为师,长大后成了个带兵的人才。
倾心生得貌美,温柔贤惠。而三太子倾玉则完全不喜打打杀杀,整天除了修炼一些简单的心法,便是看书习字,也无心机。所以东海的王权将来是无可厚非要交到倾广手上的。
原本正是这样和美的一家,却生出了变故。
正是东海老龙王寿辰,宴请八方入流的神仙。这入流的神仙中,便有络桑一家。当日有不少的神仙前来祝贺,光是送的奇珍异宝便把整个水晶宫照得透亮。
东海龙王大喜,非拿珍藏多年的酒出来,本来来的神仙中又有自带了酒水来的,这下是赏舞的赏舞,观花的观花,品酒的品酒。热闹非凡。
络桑看倾玉和自己差不多大,模样像个女子举止又像个呆子,不由得倒了杯酒逗他。谁知他接也没接地拒绝了。
哪有滴酒不沾的神仙?
络桑玩心重,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样子。
眼下水晶宫一派热闹,注意力都在老龙王和大太子倾广的身上,哪有人会注意到倾玉啊。倾玉被络桑纠缠地无可奈何,接过杯盏一饮而尽便跑开了。
络桑惊在原地。
递给倾玉的酒名叫赛神仙,之所以叫这个名是因为此酒一口温如玉二口火烧喉,三口便神思飘飘然赛神仙。可他直接却一饮而尽,看来酒量着实是深藏不露啊。
其实络桑当时并不知,倾玉天生便不会喝酒,是属于滴酒不沾的那种神。
他性格温顺乖巧,待人和善,毫无心机又不善言辞,用凡间的一类人形容便是书呆子一个。
这下被络桑逼得喝了酒之后,开始并无太大感觉,只觉得心里有丝丝火焰,不到半刻钟,那丝丝火焰便烧成了熊熊烈火,直冲天灵,不时,倾玉便被这火烧得七晕八素,找不到北。
原形毕露。
一路随波浮沉。
被一渔夫打捞了上来。
渔夫将它放在船板上,见它模样甚是怪异,既不舍得卖掉又不舍得吃掉,于是回去之后往鱼鳃里系了根绳子就拎到颜家,送给了爱慕已久的颜初。
倾玉被放在水缸里已是奄奄一息,颜初见状,便二话不说与它嘴对嘴呼气,也不知这样反复了多久,它才恢复过来。
后来颜初的妹妹颜夕回家见水缸里有条怪鱼游得很是欢快,便将它捧去放了。倾玉痊愈时,龙王寿辰已过了半月有余,宫里问起他为何受如此重伤,他一一说了。
东海龙王听了之后倒还宽慰,说没想到他东海边上的凡人也心地善良,不枉费白吃了他那些个小虾小蟹。
上面这段事大多数神仙都知晓,因着倾玉醉酒后只是虚惊一场并无大碍,所以也没怪罪络桑什么。倾玉心地善良,觉着虚惊是虚惊,但恩还是要报的。
于是便有些小将见他隔三岔五就随便拿些个珍珠出去,众小将只道他是有情有义,却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后来时间久了,这事便被人淡忘少有人注意了。
直到有一天,倾玉身负重伤而归。
勉强游回东海水晶宫时,只剩一丝游离之气。东海龙王伸手探其呼吸,只剩绵绵一丝,又摸其命脉,谁知命脉全无,竟是修炼多年的元丹被夺了去。
老龙王当即一声呜呼道:“我儿生性善良,四海皆知,如今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该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倾心忙顺手将老龙王扶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就要咽气,纵使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水晶龙宫里霎时乱作一团,有叫:
“不得了啦!三太子命在旦夕啦!”
也有叫:
“天哪,快来说救救三太子!”
还有叫:
“三太子你不要死啊!”
就在这样一片哀嚎中,王后紧闭双眼,安若泰山的一声吼,让手忙脚乱的倾广倾心等淡定下来,整个殿堂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只得一个有力的声音回荡道:“去混元仙境,找那炼丹的混元老君求本命丹罢!”
“是!”有小将领了命。抬腿正往殿外跨,忽然被倾广一声喝住:“你不用去了,此等大事,还是让我亲自去罢!”
王后点头应允:“快些去,我先用法术稳一稳他,你要及时点!”说罢,便抬手捏诀,手掌从鱼尾慢慢抚至鱼身,点点流光环绕之处,便有人身慢慢幻化出来。直至完全成为人形,倾玉才甚是虚弱咳了口血出来:“父王,母后……倾玉不能尽孝了。”
只此一声,老龙王听得是老泪纵横,王后听得是心都要碎成满地的琉璃渣子。
见一王一后一公主皆是满脸泪痕,虾兵小将们也很识大体地哭倒一片,经他们这么一哭,水晶宫霎时一片哀嚎。
王后坐到水晶塌上,紧紧握住倾玉的手:“孩儿啊,你如此善良,是何方恶徒如此心狠手辣?”
老龙王一抹眼泪,恨恨道:“我东海乃四海之首,地上的地仙,天上的神仙都要敬我东海,却让我东海堂堂太子伤至此,你告诉父王是谁所为,我定拔他的皮抽他的筋!”
二公主倾玉也含泪附和点头。
谁知道倾玉只是拧了拧眉毛,勾出一丝苦楚的笑:“冤冤相报何时了,儿至此已是天命,怪不得他人。”瞧他多善良,死也不愿意伤害那个害他的人。
“三弟,我知你心地善良,但恶人总不能任他去啊,且不说你是东海太子,即使你只是一方小将,死也该要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啊!”倾玉也上前劝说。
奈何无论他们怎样相劝,倾玉都只是缓缓摇头:“莫要问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我死了……我是不希望你们帮我……报仇的……”
话刚说完,便昏死过去。
时间恍然一过已是半天光景,倾广火急火燎地回来时,手上却空无一物:“那混元老儿说本命仙丹五万年炼得一粒,如今他那道观里只有唯一一粒,恐不便相让!”好像唯一的救命稻草就这样断了,并且断得那样不留余地。王后和老龙王纷纷瘫坐在地,浑浑噩噩中,倾广又一阵风似的出了水晶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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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倾广之死
殊不知,倾广出东海时,是带了五万虾兵蟹将。
他倒要看看,他五万的虾兵蟹将能不能带走他混元老儿五万年一粒的仙丹。
不时,东海翻江倒海,凡人抬头,只见是滚滚浓云电闪雷鸣朝着西天去。有稍有悟性的道长直双手合十道:“海水翻腾,天有异象,人间恐有大难,大家快些逃吧!”
隐隐还有僧人叹息:“善哉善哉。”
当天,倾广带兵一路从地上打到混元仙境的道观里,累累尸体一路堆成连绵的小丘,直上云霄。
一时整个仙境血红一片,腥味熏天。倾广一路杀进道观,手下的虾兵蟹将只剩了三百余,而他自己也身负重伤。混元老君见自己弟子死得死伤得伤,忙抖着手规规矩矩地将仙丹奉上:“我年方五万岁余,这颗仙丹与我来说是毕生心血,当然不可轻易送人,若是能送我便早也送了,仙丹于我来说是心血,但于你们来说横竖不过是一颗仙丹而已,何必为了这样一颗仙丹大开杀戒,何必啊!”
倾广却是丝毫不手软地接过锦盒,打开看见正是一颗通体透白的本命丹方才笑着合上。
因是受了伤,额上汨汨的血流了满脸,由此倾广的笑看着很是狰狞:“你个混元老儿,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好言说尽你不给,大动干戈你便老实给了。
你说这仙丹于你来说是心血,但于我来说却是我弟弟的命,仙丹没了你可以炼,我弟弟没了,便也就没了,你这仙丹若是不能救急。炼它有何用?”
义愤填膺地言毕,倾广做不得半刻停留,便又腾云而去。
回到龙宫时,倾玉已没了气息。
老龙王没来得及问倾广身上的鲜血是从何而来,也没问这粒本命丹是怎样得来的。
便施法让倾玉张嘴将这颗通体散发着白光的仙丹吞了下去。接着与王后和公主倾心齐齐渡仙气给他,奈何水晶塌上的人,睫毛也不曾颤抖一下。
“父王,到底是何人所为?!”本来熄掉的怒火,又在见到倾玉生死未卜后熊熊烧了起来。
老龙王分出心来,闭眼道:“倾玉只字未提,只说不要替他报仇!”
倾广一默。
有头长犄角的小将上前附耳道:“大太子,自从上回三太子从和合镇负伤回来后,我们便常见三太子拿了珍珠往那里去,我们想得是那里的人既捕了三太子又放了三太子,也算是善良之人,便没甚注意,三太子既然此番只字不提,想必跟那里的凡人脱不了干系,兴许……”
犄角小将声音忽然变小,不敢往下说了。
倾广岂能让他话只说一半,于是低喝道:“你且说!”
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气,犄角小将再次附耳:“小的猜想,依三太子的修为,难有凡人能伤得了他,除非……除非是有人用诡计夺了三太子元丹,三太子为人忠厚,别人待他好,他便不怀疑,估计是贪心的凡人施了诡计,不然别无他法!”
倾广前后一想,是觉得事中缘由**不离十,退一万步来讲,倾玉之死定是和合镇的人所为!
一旦认定这个事实。倾广便又愤然离去。
再次现身时,已是立于大风大浪之上。
此时日落西山,昏黄的光笼罩着这个海边小镇。有妇女一边收着鱼干一边说:“瞧这太阳多好啊,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有孩童正从果树上慢慢爬下来,底下的大人担忧地嗔怪:“手就不要抓果子了,别又摔了。”,还有接二连三的吆喝声,鸡鸭便扭搭扭搭地齐齐进了农家小院。
倾广嗤笑:“我弟弟如今生死不知,你们这些害他的凡人倒还挺快活!”
想着便扬起双手,捏了个水诀。
前一秒还小风小浪的海面瞬间变成了惊天巨浪,那滔天巨浪在倾广手下又幻化成无数条狰狞的巨龙,直扑村庄,有眼疾手快的村民见此惊象,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快逃啊!”便被汹涌的海水淹没。
慢慢地,村民喊得喊,逃得逃,顿时一片尖叫哀嚎。
声声撕心裂肺!
倾广沉浸在复仇的愉悦里,丝毫没发觉自己的所作所为已惊动了天庭,司战神君带天兵来到和合镇时,整个小镇已成了一片了浅海,村民死的死伤得伤,还有一些半死不活地飘在房屋坍塌的木头上。
“忒,大胆倾广,你杀混元仙境上万弟子在前,如今又水淹和合镇在后,你可知罪?”司战虽是战神,但也是一个有原则的战神,他不喜欢倾广那样二话不说就打的习惯。
他觉得凡事好商量,能动口就尽量不动手,即便是迫不得已要动手,也要先口头上搓一番对方的锐气。
倾广仰天一笑:“你既是骁勇善战的司战,又何必如此婆妈?此事我一人承担,与东海无半点干系,若我败在你手上,还望念在同是神仙一场,将我全尸交还与东海!”
司战道了声得罪了,便带着一干天兵一涌而上。念倾广此番想必是有所苦衷,眼下又受了伤,打的时候难免手下留情。
谁知倾广却不是心软的主,此刻更是化水滴为利剑,剑剑刺中天将的要害。一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气势。司战打得冷汗直冒。
血雨腥风中,司战终于咬牙用尽所有力气将灵力凝聚在青玄画戟,趁倾广与天将纠打之际,一剑直刺元丹所在之处,倾广被这一刺,好似累了般,来不及做出最后一个完整的笑,便轰然倒在高扬的浪花之中。
元丹消散,魂归离恨天,只留一个冰凉的尸体,被司战送去东海水晶宫。
这一战的结局虽是司战赢了,但司战总觉得赢得不光彩。
所以将倾广的肉身送回东海后,便回九重天将倾广生前所说转述给了天君,如今东海老龙王一日之内失了两子,天君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睁只眼闭只眼说不予追究,又升了混元老君的仙阶,允他将混元仙境再搬上一重天,混元老君也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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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追根究底
后来结果不用说也知道,倾广是实实在在地死了,可过后没几天,倾玉却活了。东海一家悲喜交加,倾玉知道了倾广一事之后,几近昏厥。后来觉得是自己的不小心害死哥哥,便终日忧郁,愧疚有加,险些寻死觅活。
老龙王看得很是忧虑,倾玉现在是东海唯一的太子,整天却一蹶不振。想他东海也是堂堂四海之首,到底是作了什么孽落了个如此下场?
思来想去,祸起的根源还是日照的五太子络桑。当日若不是宴请了他们一家,络桑也就不会来,若络桑不来,也就不会给倾玉灌酒,那么倾玉也就不会醉酒醉得原形毕露……
也就不会被凡人打捞起来,更没有报恩这一段。水晶宫殿上,王后听了龙王的分析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伸出细长的手指拨了颗葡萄喂到老龙王嘴里:“这么算来,罪魁祸首还是那络桑啊!”
老龙王一挥紫金黄袍,散了殿堂上的小兵小将,瞪着铜铃般的眼睛道:“络桑那狐狸惹事还惹得少吗?他们还不是看在老狐狸络诀的面子上,不说而已,此番如此深仇大恨,让我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老龙王说着,觉得气不过,便起身将面前琳琅的瓜果推了满地。
怒气之大,连海水都震了一震。
王后忙帮老龙王顺气:“龙王息怒,广儿这番死了,我也很心痛,可……”
说着,泪又要落下来。
终于,这口气还是没咽下去。老龙王越想越觉得憋屈,日照的狐狸多,可他东海的虾兵蟹将也不少。于是当即带了五万虾兵蟹将,一路腾云驾雾,往日照去了。
由于老龙王一路气势冲冲,动静不小,大团大团的云惊得各路神仙纷纷围观,连天君也被惊动,可直到他们看到为首带将的是怒气冲天的老龙王时,纷纷保持沉默,好像刚才从天上飞过去的只是几朵平凡地不能再平凡的云一样。
因为一向惹事不少的日照五公子他们惹不起。
而此番痛失爱子的老龙王,亦是惹不起。
索性连同天君,也不想再插足他们之间。
这下胆小的神仙便关门闭户充耳不闻,胆大不怕事的,便一路磕着瓜子跟去看热闹。
络诀牵着孙儿出门散步时,虾兵蟹将将日照的各个出口各个洞口堵了个水泄不通。日照终日饱受阳光照耀,少有雾,所以这次老龙王带了多少小将,络诀一览无余。
“不用看了,我方才带五万小将,不过是我东海几十万小将里微不足道的一支罢了。”老龙王的言外之意是说,这五万小将不过是你络诀一座日照山的狐狸这么多,可对于他东海来说说,不过九牛一毛。
络诀当然懂话里意思,于是一捋洁白的山羊胡,老气横秋地背过双手,道:“我小小日照当然不能同你堂堂四海之首的东海相比,不知老龙王此番如此兴师动众是为……”
“哼!”老龙王一声暴喝,惊得奶声奶气的小狐狸忙往络诀身后躲:“爷爷我怕!”
“别怕。”络诀爱抚地摸了摸他圆圆的头顶,吩咐了人将他带下去之后,一掐手指,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算到我儿络桑有一命劫,须得有一真爱女子方能化解。我却算不到时间,莫不是此劫已到,是老龙王所设?”
老狐狸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个老狐狸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老龙王气得两边的龙须一呼一呼地:“络桑跟我广儿之死脱不了干系,你若现在就把交出来,也免得我大动干戈!”
两边小将蠢蠢欲动,蓄势待发,只等一声令下。
怎料老狐狸倒是一点也不着急,只是两根手指稳若泰山地捋着山羊胡:“那我怎么听说,倾广是血洗混元观和水淹和合镇惹了天怒,被司战一戟刺死呢?”
“你——”老龙王晃了晃,执叉的小将忙上前扶住,老龙王揉了揉宽广的额头:“老狐狸,我同你论一论理,我广儿之死是不是因为玉儿被夺了元丹?”
络诀似懂非懂地点头。
老龙王继续说:“我玉儿之所以会被夺元丹,是不是和合镇的人所为?”
络诀又似懂非懂地点头。
“我儿倾玉之所以会和和合镇有瓜葛,是不是因为被你儿络桑灌醉之后原形毕露,所以才会被和合镇的凡人打捞上去?”老龙王越说越激动,铜铃般的大眼就要夺眶而出。
可那老狐狸络诀只是十分淡定地做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听你这么说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终于,老龙王忍不住了:“什么叫好像有那么点道理?这明明是很有道理好不好!!!”
大概知道此番再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不行了,于是络诀终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龙王莫怒,看来我这逆子确实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这样,你不妨先回去,改天我亲自擒她去你东海谢罪!”
老龙王站在云上晃了一晃:“改天是哪天?你这老奸巨猾的狐狸,今日若不说清楚,你休想出你这狐狸洞!”
谁知络诀一声冷哼,竟然捋着山羊胡背过身去:“不出就出,反正我日照山狐狸洞挺多。”语罢,又摇摇摆摆地往林中小路踱去:“放心,我这次不会偏袒络桑了,三日之内,我定交他到你手上。”
他既这么说,老龙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觉得面子有点挂不住,便朝老狐狸悠哉的背影放了几句“你若是食言别怪我不客气”之类的狠话后,才一挥手,让环山的虾兵蟹将撤了。
嗑瓜子的神仙难免有些失落,本来好好地一场大战说不打就不打了呢。
没过多久,东海的虾兵蟹将撤得一个都不剩。
这下没热闹可看,各路神仙也都散了。
不过就络诀帝君说三日之内将络桑交到手上这一说,也总算没让这些嗑瓜子的神仙白来一趟,纷纷只道是:
善恶有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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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一见倾心
对于东海和日照的恩怨,各路神仙说法各异,有说东海无理取闹的,也有说日照迟早该有这样的一天。
大家说只是说说而已,若是非要拉出个神仙来评理,还真的找不出一个愿意出面的。
络诀帝君说话倒算话,果不出三日,络桑只身去了东海请罪。
去时,倾心正搀着老龙王在东海的后花园里赏珊瑚礁。有长角的小将跪在地上,尖着嗓门禀报:“禀龙王,日照的络桑上神来了,是要将他请到正殿还是偏殿,还是后花园?”
“请什么请?”老龙王手里本摘了一支花,听到这小将对络桑很是恭敬的语气,不由得怒目扔花,一脚相向:“去他给我绑了,扔到正殿去!”
倾心忙帮着顺气。
与此同时,小将吓得连滚带爬地退出去。
没过一会儿,三五个虾兵蟹将拿了金晃晃的捆仙绳过来,虽然说是要绑他,但绑这种上神,几个小将还是头一次。尽管络桑站得笔直,十分规矩,小将们还是哆嗦着乱了分寸。
络桑难免撇嘴感叹:“看来水族智力堪忧啊……”
“是吗?”只听一声十分清冷高傲的声音,穿过宽宏的水晶走廊而来。渐渐地,水流涌动,鱼虾四散,声音的主人踏着盈盈的水草尖而来。
“你们退下吧!”来人正是东海王后。
小将领命,飞快游走,如释重负。
王后上下拨动手指,金晃晃的绳子便如游蛇般钻来窜去,没过多会,便把络桑捆了个结结实实。
东海水晶龙宫很大,即便是每个角落都放有照明的夜明珠,但若是无人领路,迷路的神仙比比皆是。
但这次络桑是被东海王后的法术牵着走,所以很快便到了正殿。
“老龙王,罪神络桑前来请罪来了!”此番来之前,他已打好腹稿,先恳切地认个错,然而再送一件宝物,最后再美言一翻,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两家的恩怨也算了结。
“倾广君之死,虽不是我所为,但我常常深夜反思,这事终究还是跟我有些关系,只是倾广君是被司战的青玄画戟戳了个元神破灭,我纵是痛心疾首,也无可奈何……”
络桑说着,便作痛心扼腕之状。
按理说,络桑此番肺腑之言,应该是催神泪下的。
继而老龙王悲伤得不能自己。
继而王后抚额叹息松一松语气。
奈何水族不同于他们走兽,除了一旁站着的的倾心掉了几滴清泪外。老龙王和王后反而愈加地愤怒,老龙王怒拍青石扶手,道:“你倒还好意思说!”
王后也是气得不能自己:“如今我广儿只留个肉身在东海之底的冰棺中,永世不得醒来,而我玉儿也整日闷闷不乐,闭门不出!”
“少拿你家老狐狸那套来糊弄——”眼看老龙王就要无视这个台阶。
络桑忙赔笑着打断:“当日我确实是去办事去了不在日照,父君也并不是偏袒我,我一回来,父君便让云鸟驼我来了东海。特此将日照传世的宝物引魂阙给你们。”
络桑被仙绳捆得忒紧,加之头一回被绑,这笑难免赔得有些僵硬。
老龙王捏着龙须默了一默。
王后和倾心也跟着默了一默。
须知道引魂阙,形状如手掌般大小的一个玉阙,放在肉身之中,不仅能保肉身不腐,并且还能凝魂聚魄。
但凡是魂魄没散干净的,用这引魂阙都还能救上一救。
先前只因一下子去了俩个儿子,老王夫妇乱了阵脚,一下子便忘了引魂阙这东西。
再者说,东海最低之处,皆是寒冰,用来存放肉身也同样不会腐烂。
只是同引魂阙相比,少了个凝魂聚魄的功效罢了。
思考再三,老龙王决定顺着这个台阶也就下了。
遂松了络桑的绑,受了络桑的引魂阙。
但转而又想到,即便是有了这阙,救回倾广的希望仍是渺茫。
台阶下到一半,老龙王又觉得这台阶不能这样下得这样简单:“你害死玉儿、广儿,怎就能送一个小小宝物就了事!想我堂堂东海乃四海之首,此番被你如此折腾,就这样罢了,让我颜面何存?”海水里折夜明珠的光射到龙王脸上,本就发怒的脸更为难看了,一阵青一阵绿。
络桑心道,听龙王这语气是既受了宝物,又不想放过自己,怎地比自己还无耻。心里说是这样说,开口时却实打实地说:“我当然念你东海在神界地位不一般,此番才亲自携了引魂阙来谢罪,你口口声声说我害死了倾玉、倾广,他们至此乃是命劫难逃,奈我何?”
其实话一出口,络桑便觉后悔。
虽然他说得是实话,但老龙王此刻又岂会听你讲道理?尔后在心里默默叹息:唉,还是自己太年轻。
许是没料到络桑会说这样的话,老龙王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瞪得都要夺眶而出。当即便要络桑以命换命。
不时,海水微颤。
东海的大将小将纷纷涌进,眼看法器利刃都要打到络桑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络桑只好埋首咬牙,再次抬首看向站在玉石龙座旁的倾心时,暗红的眸子里有泪光闪闪,说出一句令自己后悔了几百年的话:“其实一见倾心,便一见倾心了!”
临出门时,父君说过,算出自己命里有一大劫,因着自己年岁快有十万,所以父君并算不出这劫数的时辰。只算得出,一女子能化解。
仔细想了想,若这大劫正是此情此景的话,思来想去,亮晃晃的宫殿之上,也只有倾心一个女子了。
一片沉默哗然中,络桑眸子里的光更闪了些:“倾心的美貌与品德名扬四海,我初见倾心时,便以心相许,我虽是狐狸,但不如其他狐狸那样奔放。我不知倾心喜欢的是什么样的类型,所以才同倾玉喝酒,以此旁敲侧击。”
其实倾心做事落落大方不假,论美貌,也只是算得上个清秀罢了。
此番肉麻的话,听得为首的大将手中法器抖了一抖:“龙、龙王……打还是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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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了不得的笑
王后一个低晦的眼神,众将便悻悻撤了。
倾心乃东海公主,以前也有暗暗示好的神仙,但像络桑这样大胆直接的还是头一次。
一时又羞又喜地看着正襟危坐的龙王。
“你才害了我东海的太子,又想来祸害我东海的公主?”
“老龙王息怒,我自知资质甚浅,未想攀附。是倾心天生丽质,让我乱了分寸,我虽是犯了错,但也算是情有可原。”父君说过,不夸便不夸,若要夸,便要把对方夸到飘飘然为止。
显然龙王已经有些飘飘然了,一挥紫金黄袍,轻蔑笑道:“有自知之明便好,心儿是我的掌上明珠,与东海结亲这事,你想都不要想!”
“父王……”倾心红着脸牵了牵老龙王的袖子。
络桑心道,看来倾心还真是救星。
于是又一边把自己贬低,一边把整个东海都抬了一抬。
老龙王听得云里雾里,一脸受用的表情。
最后,才终于十分干脆地放了络桑,原因是因为,与东海结亲这事,就此打住。
由于戏要做得足一些,临走之际,络桑频频回头将倾心望了又望。
正因为这几个脉脉的眼神,才让他回日照回得十分顺利。
东海与日照的恩怨也了结地十分干脆。
这段事大多数神仙都知晓,纷纷觉得络桑平时虽然能闯祸,此番也是因为对东海公主用情至深,也算得一段佳话。
神仙口口相传,传到最后,便成了日照同东海有婚约。
日照这边不好解释。
而东海那边只觉得有利无害,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问了。
旧事说起来有点长,但是千雪对于此事是丝毫不知的。
再到后来,倾玉每年都要恢复原身一次,恢复时浊气缠身,疼痛难忍。但若是泡到云渺仙境的清泉里,疼痛全无了,只是恢复原身的这一天,乃是倾玉最虚弱之时。
有了上面的那段事后,倾玉成了东海最受关注的神仙。
且不说千雪所作所为损了东海颜面,单单是倾玉的一身淤青,也足够老龙王如当年一般,气势冲冲带将来灭了他三清宫。
思及此,站在香塔前的三清老君不禁打了个寒战。
于是便吩咐弟子放出话去,是千雪见色起义,成百的狸力都没将千雪拦住——不,是上千只狸力都没拦住。结果虚弱的倾玉殿下只能让她给绑了,幸亏他们三清宫的弟子发现得及时,才将倾玉殿下从千雪手里救了出来。
如此一说,三清宫不仅没了过,反而还有了功。
三清老君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的智谋来,真是不知道甩那呆板的混元老君几重山。
话传来传去,最终传到东海差不多成了千雪对着倾玉霸王硬上弓的版本。
千行山——
络桑有些不放心地布了层结界在千行山外面。
千雪站在梨花树下,抱了只晶莹纯白的雪兔在怀里,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往往总是这样,我真正有难的时候你是不在的,相安无事的时候,你就小题大做一副很要紧我的样子。”
正在打扫院子的梨忧闻言偷笑了几声。
络桑踏着落雪飞花往院子这边走:“千雪,有的事你不知道。”不知怎地,他此时全无玩笑的心思。只专心抬手捻指布结界。
“我听凡间的说书先生说过,不知者便无罪。”千雪摸着怀里的毛团,顺手折了眼前的梨花枝喂到樱红的三瓣嘴边:“倾玉只是伤了皮毛而已,何必大惊小怪,不过是小事一桩。”
雪兔抽抽洁白的胡须,闻到梨花清淡的味道,便砸着嘴巴凑上去。
“我就料到肴光教不出什么好徒弟来。”络桑布完最后一道结界,顺了顺袖子往千雪这边走,“你听了那么多折子戏,知道不知者无过,那你知不知道凡间还有一种说法是,若惹得天子不高兴了,天子一不高兴,下一道令,便株连九族啊?”
听到“株连九族”这几个字时,千雪手里的梨花枝抖了一抖,雪兔受惊,伸直弯曲的长腿,似雪团般飞快地弹开,滚到雪地上去了。
千雪愣了愣,早前遇到凤倾的转世——凤舞时,不就遇到过这样的事吗?
记得当时凡间的天子不仅要杀凤舞,并且还要灭了凤舞一家。
当时若不是自己去的及时,那老凤凰估计现在还欠着凤舞一家的债呢。
“是有这么回事。”千雪转念想了一想:“不过这怎么能相比呢,一个是神仙一个凡人,大家同是修道的,怎能一起相提并论呢?”
隐隐飘了些洁白的花瓣到千雪乌黑的发丝上,络桑走近,鬼使神差就要替她捻掉,听她一番话后,几根修长的手指凝住:“你这榆木脑袋,何时才开窍?”
手指弯曲,顺势就当头一敲:“东海便是神界比较有地位的地方,换句话说,也就是凡人中的王侯将相。凡间的凡间的王法,神界有神仙的规矩。你一个连仙阶法号都没有的小仙便把东海太子当玩物一样捆了,你让东海颜面何存?”
千雪丢了树枝,揉了揉被敲到的地方,皱着细眉嗫嚅道:“那又怎样,我也并非故意。”
“你呀你,不知道其中缘由,自然不知道其中厉害。”络桑说着,挽起袖子又要往那饱满的额头上敲上一敲。
千雪眼疾手快地捉住头顶那只手:“你敲上瘾了不是?”
络桑定睛低视她,愕了一愕,道:“我才发现大概是身高的关系,我这样敲你甚是顺手。”
说着,被千雪双手握住的手指却不想松一松。
正是这样近的距离,这样一高一低的姿势。
正是这样忽然静下来的时刻。
络桑偏偏凑近,笑了笑。
千雪忽然觉得,他的笑是了不得的。
眼睛如月光般皎洁。
嘴唇如花瓣般鲜艳。
他近近地一笑,她便觉得有春风从心里拂过。
丝丝暖暖的感觉拂得她的心尖都要颤起来。
眼看那淡淡的如花儿般的味道就笼了过来……
眼看那张美丽的脸越凑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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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有“客”来访
千雪正犹豫要不要腾出手来。
忽然一个墨绿的竹叶扫帚硬生生地插进这咫尺之间:“络桑上神你老是欺负主上!”生气的语调里带着一丝稚嫩,正是梨忧伸直了一双小手,全力控制着扫帚。
许是梨忧太小,修为尚浅,牵引之术使得极烂,横在中间的扫帚摇摆不定,络桑和千雪当即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扫帚晃出许远。
兴是心事被撞破,络桑白皙的脸颊难得红了一次。于是抬起宽大的袖口遮住脸颊咳了一咳:“小不点你不懂,我只是想替你家主上捻去头顶的花瓣而已,再说了,你家主上已然恢复了灵力,哪里还用你护着她啊。”说完,轻飘飘地斜了眼依在梨花树旁的千雪。
千雪无视,心里生出一股玩意,当即嘴唇一抿,眉头一皱,对着收了法力的梨忧,可怜巴巴道:“梨忧,他哄你的,即使我恢复了灵力,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啊!”
梨忧纯真地伸出手指头戳了头上的两团发髻,歪着脑袋想了想,是觉得千雪说得有理。于是竖起指头将空气凝结成无形利刃,直往络桑身上招呼。
可她哪知,她那点力道,打到络桑身上顶多只算得上是挠痒痒。
络桑无可奈何,既不敢防御又不敢还手,因着梨忧年龄实在太小了些,修成人形的时日也不长,于是便像个凡人一样受着,要是一不小心把她冲了个灰飞烟灭就不好了。
千雪干脆招了个垫子落到树下,揽了裙子洋洋地坐好靠好。
看戏嘛,就该有看戏的样子。
“小不点,你停手。”络桑被轻飘飘的风弄得痒痒,便止不住地笑。
脸上是笑得灿烂,心里却是无奈,想他络桑好歹狐狸中的贵族,贵族中的王室,怎地这些小仙都不怕自己呢。
千雪觉得这样还不算过瘾,须得帮一帮梨忧。四下张望一眼,看见草木之间有许多扑棱的彩蝶,遂扬着双臂,晃着手指,将四面的彩蝶都往络桑身上牵引。
不时,彩蝶一阵风似的纷纷往络桑身上扑,络桑终于受不住,一边拂着袖子一边往出走。
正想捏个诀让云鸟来救急,才发现云鸟已被自己抵押在了云渺仙境,现在说不定也同自己差不多,正被老君的一群弟子围着闹呢。
也不知道那云鸟记不记恨自己,也不知道它以后还认不认自己这个主上。
思及此,络桑便觉得很是难过。“你们这几日小心点,我须得回一趟日照。”苦笑了声,便打算溜之大吉。
千行不是很大,眼看络桑就要这么走了,梨忧还想追上去闹一闹。
不料双双走到边缘时,山外蒙蒙一层浓雾中,齐刷刷地站了排神仙。
中间的头戴珍珠霞冠,身着百鸟烫金华服。嵌的的珍珠均有枣子那么大,华服上绞缕的花鸟图案均是极细的金丝缝成。仅是端端立在空中,便觉得仙气逼人。
左右立了一男一女,男的一袭浅银色流光薄衫,面貌甚是清秀怡人。女的则一身浅紫衣裙,服饰虽然简单了些,面貌却是灵气动人。
三神心思各异,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将络桑和梨忧瞧着。
有不懂事的长角小将欲将结界撞破,被另一小将低声拉住:“别再撞了,估计你撞一百年都撞不破的。”
中间的神仙却是不为所动,只是居高临下地将他们瞧着,面不改色道:“看来络桑殿下同此山的小仙关系匪浅啊,我说就这么孤零零的一座山,怎地还有这么高深的结界,害得我东海来拿人的小将进去不得,非我兴师动众地亲自来一趟,莫不是殿下就为了防我东海吧?”
说话的,正是东海王后。
络桑凝住,身后的彩蝶趁机一涌而上,络桑稳了稳,袖子一拂,彩蝶便散了。
“王后多虑了,这千行的小仙儿乃是我一个故友的徒弟,几万年我那故友受罚死了,留下个孤零零的徒弟,便由我照看着的了。”络桑站直,气宇轩昂地催动灵力。
费了几番功夫,才将结界解了个干净。
“此结界只是防些个其他不懂事的小仙儿,若是用来防东海,也防不住不是。”络桑面上端得是一派正经,心里却道是很明显防的就是你们东海,只是万万没料到,你们着实来得太快了些。
费了些力气布了结界,如今却又巴巴地解了,实在是白费了力气。
三个神仙和几个小将齐齐落了进来。
巨大的仙气使得花树都震了一阵,地上的雪与花瓣齐齐扑了漫天。
小梨忧被这气势吓到,垫着脚尖就往络桑身后躲了又躲。
“便引我见一见你那故人的徒弟,让我瞧瞧是个什么主儿。”王后昂首往里走,长长的华服在雪里拖出一行痕迹。
其他则是一声不吭地跟着。
唯独倾心走到络桑身旁时,神色有丝怪异,转而被淡然的微笑所替代,只低低问了声:“殿下还好吗?”
络桑点头。
不做其他回应,仍将梨忧护在身后。
许是动静太大,千雪终于急冲冲走过来,以为是络桑在毁她草木。疾步走近了,才发现不知何时,来了几位‘客人’。
光是气场,便让千雪惊了一惊。
没来得及仔细想想自己是否有得罪过什么什么神仙。
端端立着的东海王后便冷冷道:“原来只是个冒失的野仙。”虽然此话是在说千雪,但却未曾抬抬眼皮正眼瞧她一眼。
见千雪来了,梨忧也大着胆子站到千雪身旁。愤愤地鼓着粉嫩的脸颊,很是护主。
“何……何为野仙?”既是轻蔑的语气,千雪也昂首理直气壮地反问。
络桑暗暗替千雪捏了把汗,心道看来她还不知道自己惹的是谁,怎地也不知道圆滑一点。
王后勾着嘴角隐隐笑了笑:“呵,野仙便是说的你这种既无法号又无仙阶的,不在天族神仙谱里的,便是野仙。”
千雪被这冰冷的目光看得很是心慌,明知那话是在贬低自己,偏偏在这腾腾的仙气面前,语塞了。
便把在场的都望了一望:
左边两个面容乌青的小将正狐假虎威地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看来不能替自己解围。
然后是身着浅银色流光薄衫的男子,正是才见过面并且声称要对自己负责的倾玉。此时他正意味不明地望着自己,看来也不能指望他解围。而且说不好,面前这个冰山女神正是他请来的也不一定。
再接着就是安然看着自己的女子了,尖削的脸上连个笑容也无,更不能指望了。
再接着又是两个小将,一个正比划着螃蟹钳子,而另一个也同样比划着龙虾钳子……唔……现在是猜拳的时候吗?
最后只剩站在中间的络桑了。
千雪投去一个无助的眼神。
奈何络桑只是抿嘴,微微摇了摇头,暗红的眸子里只透出四个字:爱、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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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初尝嫉妒的滋味
半晌,王后动了动嘴唇打破沉默:“若是不问清楚缘由,其他神仙恐怕又要笑我东海不讲理,罢了,我不管你是小仙儿还是野仙,我来了便要问清楚。”
千雪默了一默。
“倾玉身上的伤,乃是你所致?”
闻言,倾玉又暗暗拉了王后的手臂,轻唤了声母后。
王后不理会他这一声,心知倾玉心软,这样的事还得自己来,方能处理个干净。
于是板着张脸,直直盯着千雪,仿佛是要将她看穿了。
“是。”千雪低头回答,顺势躲开这逼人的眼神:“可是我并非故——”
“倾玉乃东海未来的储君,又生得玉树临风,论地位与样貌都是拔尖的。”未等她解释,王后便齐斩斩地打断她,“你轻薄他不成,便霸王硬上弓是吗?”幸亏关键时刻被三清宫的弟子救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反正三清宫的弟子口口声声是这么说的。
明明吃亏的该是自己才对,怎么又成了对倾玉霸王硬上弓了?千雪心直口快地道:“你说你讲理,怎地又不讲理,凭空诬赖我,又不听我解释。”
王后抬了抬眼皮望天:“我不想听你狡辩。既做了又不坦诚认了,倾玉还说要娶你回东海,依我看,你也只够得上喂我东海的冰麒麟。”
络桑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千雪默然。
如此说来,此番气势汹汹也定是因为先前在三清宫时捆绑了倾玉所至。
听那蟠桃老头儿唤倾玉为东海太子,而倾玉又称她为母后,想必她应该是东海的王后吧。
虽然一直对各路神仙了解甚少,但面前的这位实在太高傲、难惹、不讲理了些,千雪气呼呼道:“娘娘也未免太不讲理了,我无非是不小心伤到了倾玉……倾玉殿下,只是伤及皮毛,凭什么口口声声就要我性命!”
王后冷哼一声,道:“我若是不讲理一道风刃劈了你便是,何必与你费口舌?只是倾玉很要紧你。”
说罢,眼神在看向倾玉的瞬间,由冷换暖。
“母后。”倾玉呆呆笑了笑,望着千雪时脸不由得又红了一红,接着又咬了嘴唇,对着旁人道:“我和她已有肌肤之亲,是我要对她负责,不是她对我霸王硬上弓,今天便算是提亲,隔日就把她迎回东海吧。”
王后道:“经过元丹那件事之后,我便知道你心肠极好,即便是自己受了天大的伤害也不愿说出来,你休要再袒护,三清宫的弟子都将来龙去脉与我说得清清楚楚,只要我还在,便容不得他人伤害你,此番是她要为自己所做负责,而不是你来负责。”
前一个肌肤之亲,后一个互相负责,听得络桑脸都要发绿了。
“倾玉君!”络桑却是咬着牙齿,强制淡定下来,抛出个无比僵硬的笑:“须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我既然要扭这个瓜,自然不管它甜是不甜。”王后抚额,甚是优雅地打断络桑:“络桑殿下可否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些,当日你对倾心的爱慕之情可是无神不晓啊。即便是我东海拒绝了你这门亲事,你便饥不择食,连你故人的徒弟也想揽入怀中吗?”面上虽是风云不惊,话里却是不怒自威。
“你——!”
络桑本想解释,却在看向一脸安然的倾心时语塞了。距离那件事过去了万年有余,即便是再大的风浪也该沉静成一滩激不涟漪的死水了,除了偶尔有八卦的神仙传过俩家的流言外,说不定倾心早已将那个笑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思及此,终是望着倾心出了神,没做解释。
千雪听在心里,看在眼里。
一时只觉得心有雷击,忘乎所以,只呆呆顺着络桑出神的眼神看向那个浅紫身影,喃喃道:“倾心?”
被唤到的女子回过神来,很是大方地点了点头:“我是叫倾心,不过按辈分阶品来说,你应该唤我一声殿下。”她大方一笑,灵秀动人的脸庞上,满是从容与优雅。
三分高贵。
三分冷艳。
便是这样的情形下,千雪知了什么叫自卑,凡间的说书先生说过,王子与公主本是一对。
“原来络桑殿下爱慕倾心殿下,只我不知。”
眼看千雪就要误会,络桑却只是睁睁望着她,抿了抿嘴,终是没开口说什么。
这种事情不好解释,纵使是解释也只能私下里悄悄解释。
东海之不讲理,四海八荒无神能及。好容易将俩家的恩怨了结了个干脆,现如今若说出实情,节外生枝不说,连引魂阙可能也要白搭进去。
“上神又怎样?东海又怎样?”千雪心乱如麻,诸多事情一时理不出头绪原因来,只退了几步,生气道:“我见过的神仙不多,最蛮不讲理最口不对心的除你之外别无他神!”千雪直着指尖,巍巍指着被腾腾仙气围绕的东海王后。
也不知怎地,她觉得不平。
她觉得有些嫉妒。
明明只是小事一桩,明明是不值一提。
“你分明是存心为难,若你真想听解释,倾玉解释你又不信,我解释你也不——”
“放肆!”只听一声极其寒冷的怒喝,王后微一弹指,一道极快的风刃劈开横枝,直直落到千雪肩膀上。幸亏络桑和倾玉眼疾手快勉强替她挡住了一些,不然保不齐她现在早已损了大半修为。
“能够让我亲自动手的小仙不多,你便是其中命最大的一个。”
千雪吃痛,没能受住,身形晃了晃,就要倒下去。
“主上!”小梨忧忙上前扶住。
左肩淡黄色衣衫裂开一道小口,渐渐地,有莹莹的鲜血浸出,樱红一片。
梨忧第一次见千雪受伤,眼泪便不受控制地往外掉,一边抬起手臂擦拭一边催动灵力为千雪疗伤。
奈何她修为尚浅,不仅牵引之术使得烂,连愈合之术也使得极烂,不但没起到作用不说,反而让隐约可见的伤口更大了。
不由得哭得更厉害。
络桑终于没能忍住,安慰了梨忧几句,便对东海王后怒目而向:
“王后娘娘不觉得,此为欠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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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转眼太子妃
他终于站了出来。
众目之下,花树之下。
不知怎地,也不知从何时起,便习惯了他这样,总是在最关键时刻站出来,带自己走出困境。
从前在风城也是,在四方阁也是。
思及此,难过的心思总算得了一丝安慰。
倾心却是神情复杂,不知络桑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旁边俩小将依旧乐此不彼地用钳子猜着拳。而另一边的小将,则蠢蠢欲动。
只有倾玉甚是忧虑,正拦在自己的母后面前。
“她既无实力,也不懂处事,东海将来是要交给你和未来的妃子的,你怎能如此儿戏,以后,凡夫俗子的那些个一见钟情便定终生的戏码要少看,我不想你重蹈覆辙。”王后轻轻推开拦在自己面前的那双手,便径直朝着千雪,步步紧逼:“我本想听倾玉的,给你个机会,看你到底是配不配做倾玉的妃子。如今看来,这想法简直儿戏。”
腾腾的仙气,卷得周遭的雪花都散了去。
走到千雪跟前时,便停住不动了。
梨忧牵着千雪的袖子发抖。
倒是千雪一脸无谓的样子,睁大了一双桃花眼与她对视,也不知害怕为何物。
半晌,那尖锐的眼神缓缓移到络桑身上:“我这样做不妥,那依殿下之见怎样才算妥?”
络桑护在千雪面前,心里是怒的,可面子上却又怒不得。只因东海虾兵蟹将数不胜数,可他日照的狐狸,不过区区几万只。
思及此,只得在脸上堆出一个盈盈的笑:“知道如今这件事折了东海的颜面,王后是想借此事杀一儆百,竖个东海不好招惹的样子,可这小仙是我那故人的徒弟,我那故人仙逝之前特意嘱托我一定要照顾好她,如今她闯了祸,也算得有我的一份。不如王后娘娘……就此、就此算了?”
见络桑说情,观察已久的倾心也上前搀和进来:“母后,既然殿下求情,不如就宽宏大量一点。再者说,这既是弟弟和她之间的事,不如就依了弟弟如何?”
说完,暗暗朝络桑眨了眨眼睛。
络桑心道,看来东海王后不怎么样,膝下的儿女倒是善良得打紧。
东海王后默了一默。
倾玉忙上来一起劝说:“千雪是第一个与我坦诚相待的女子,即是这样相遇,想必也是天定的缘分,不管是霸王硬上弓也好,儿臣心甘情愿也好,即是天定的,她便是儿臣的妃子了。”
说罢,笑颜盈盈地将千雪望着,不知不觉,又红了脸颊。
千雪站得晃晃悠悠。
直觉得喉咙间有腥气上涌。
最后只硬生生将那口气咽下,意味深长地瞟了倾玉一眼,心道:我都受伤了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现在是该脸红的时候吗?!
王后抚额,如今几个神仙齐齐替这小仙开脱,看来杀手着实是下不得。
眼下既不能杀,却又不能不罚。
思来想去,她觉得甚是头疼,最终却道:“你们都这般替她求情了,我也不好再动手。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暂且绑了这小仙儿回东海,再容我想想怎么个罚法更妥当点吧。”
“要罚便同我一起罚吧!”梨忧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很是气概地伸出小手一挡,一脸真诚地道:“我从小跟着主上长大的,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去东海受苦!”
“梨忧!”千雪摆手,正要嗔怪着拒绝。
怎料王后一挥袖,便有巨大的风从宽敞的袖口里钻出,似巨龙般,将千雪与梨忧齐齐围住卷起:“求情有瘾了不是?你以为你这样求情,我便会念你俩主仆情深,就此作罢?呵,我一向喜爱成人之美,你既然如此想要被罚,我便允了。”
风无形,却有着巨大的力量,直直将千雪与梨忧卷至空中。
不知怎地,她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从前自由自在惯了,如今就稀里糊涂要去东海,也不知道东海到底怎么样,海水凉不凉。
最重要的是,既然说要罚她,也不知道这个冰雪王后会使出什么样的法子来,更不知何时才能还自己自由。
如今自己才刚恢复法力,却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地受了重伤。
更不知道天涯海角,到底何时才能找到自己的师父。
念及此,便觉苦楚。
倾心望了络桑一眼后,便腾着云随着王后飘走。
几个小将终于停止无聊的游戏和动作,齐整整地跟上。
倾玉咬着下唇,唤了声“娘子!”便飘至她身边,紧紧将她护着。
殊不知,他这一声唤,听得千雪直觉得喉咙间有腥气要喷洒而出。
继而生无可恋地望着络桑。
络桑站在梨花树下,却是淡定地笑着目送她渐渐远去。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来说,但凡大事化小了,接着小事便能化了。
假以时日,他一定能救她出来。
只是这为让她安心的一笑,在她看来,却是无比的诡异。
他一时不正经,一时又正经,如今自己落了如此下场,连未来要面对什么样的折磨都不知道,他竟然还在笑?
千雪动气,肩膀上的樱红又晕开了些。
不禁吃痛地皱了皱眉。
梨忧的眼睛里又有泪水打转:“主上,这可如何是好?”
千雪面色尽显苍白,缓缓摇了摇头:“不碍事……”
“娘子!”倾玉这时才心急起来,忙竖着手指,催动仙气,正要替她疗伤。
忽闻茫茫云层中,一声冷喝:“阶下囚便要有阶下囚的样子,若是我发现有谁兀自用仙术替她疗伤,我便双倍让她负伤,这样你们才知犯我东海,不是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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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转眼阶下囚
四个小将粗鲁地把千雪梨和忧往冰牢里一丢,麻利地上上锁,便摇头晃脑一去不复返了。
“就不知道温柔点吗?”等到他们彻底消失在弯弯的石道里,梨忧才故作发威地喝了一声。看来同络桑玩耍地久了,因地适宜地说话这一点,梨忧还是掌握了一点皮毛。
按照络桑的话来说,真是不知道比千雪悟性高了多少倍。
扶着千雪坐到光滑的地上后,梨忧才发现这徒有四壁的牢很是寒冷,她左摸摸右摸摸,思考了一会,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此牢乃寒冰所造。
加之牢前又有许多浑身散发着湛蓝光辉的麒麟看守,先前听东海王后提及有冰麒麟,想必正是此兽吧。
难怪如此寒冷,千行山终年下雪都没有这么冷,只是奇怪的是,周遭莹莹的海水却是温热的。
梨忧一边观察周遭环境,一边在心里暗暗推理,一种少有所成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直到千雪忍不住地咳了咳,梨忧才省起千雪此时仍是负伤的,替她轻拍了几下背,一双乌黑圆溜的眼睛又要溢出水来:“呜呜……主上怎么办,都怪梨忧太笨了,连最基本的治疗之术都没学好……”
千雪却是无力,苍白笑了笑:“是我半吊子没把你教好,我师父教我教到一半便丢下我跑了,我才刚教你点皮毛又被东海拘了……”微微垂首,叹息道:“我既无法号也无仙阶,若你以后出门了报我名字说不定都会被瞧不起,以后就不要叫我主上了,叫我一声姐姐吧。”
“啊?”梨忧小脸一呆,记得自己从前便是院门前的一颗梨树,某天终于勉强化成人形时,千雪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做梨忧,因她本身是颗梨树,而这颗梨树是肴光所种。
树已成精,旧人不复。
想想便觉忧伤,于是便唤她梨忧了。
替她取名,教她法术。她早已把千雪当作是比亲姐妹还亲的姐姐,只是没想到如今,千雪真的愿意让她唤一声姐姐,不禁一扑而上,喜极而泣:“千雪姐姐!”嘟嘟的脸蛋顺便在千雪的开襟纱裙上蹭了一蹭。
千雪本就受了伤,现在海水里又靠着淡淡的仙气护体,冷不防地被梨忧这么一扑,周身绕着的白色仙气变得如薄薄的白雾般。“叫千雪姐姐多麻烦,以后叫我千姐姐或者姐姐就好了。还有啊——”千雪顿住,如月般的弯眉蹙了蹙:“你若是再不放开,即使我不因负伤而死,也要被你箍死!”
梨忧这才反应过来,忙收了手,俏皮地笑了笑。
只是千雪被那风刃劈出来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那个恐怖王后既不给灵药,也不让治,想想都觉得生气。
“那个倾玉也真是的……”梨忧又抱怨起倾玉来,真是呆头呆脑的,说不让治就真的不管不问了,临走之际还一口一个娘子叫得亲切。
“千姐姐以后不要理倾玉了,别看我小,虽然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但是你负伤还是跟他有很大的关系的,可是区区几个小将就那样把他拉走,也不帮一帮你!”梨忧嘟着嘴,越说越愤慨,活像个大人。
“事已至此,就不怨别人了。”经历许多事以后,千雪好像忽然变得多愁善感了。好像命运尤其擅长这样,在你过得最为开心时,它便要叫你不开心,等你误以为跨过了这个坎儿,它又要给你当头一击。
尤其经过此事,千雪才知自己多么渺小,茫茫神界中,她轻薄得如同一根鸿毛,只轻轻一吹,便能飞出许远。
她靠在冰冷的冰壁上,眼神飘忽地看着冰柱前摇首晃尾麒麟兽,心思却飞到九霄外想起络桑来。
她想起那日客栈里,意乱情迷的一个吻。
她想起那日问他:
“那是不是以后不管我去了哪里,走了多远你都能不费吹灰之力找到我?”
他宛如春风一笑,答:“是呀。”
大概是已习惯了对他的信任,千雪呆呆地,只想乖乖等吧,等他骑着七彩云鸟救自己出来的那一天。
可是转眼,东海王后的那番话又生生跳出当头一浇,把她期待灭得还剩一丝丝火星子嗞嗞作响。
记得她说,络桑爱慕倾心无神不晓。
不知怎地,单单只是这句话便能让她惊慌,失了分寸。记事以来,第一个真真切切让她感觉惊慌失措的是师父,第二个便是那句话。
不知为何偏偏对那句话如此在意,她呆呆想了一会儿,最后觉得大概是自己和络桑相处得久了,也变得爱计较了吧。
“千姐姐?”迷茫的眼神里撞进一双上下摇晃的小手,正是梨忧一脸认真地叫她:“千姐姐我同你说话你听见了吗?”
“啊?”千雪回神,头点得如小鸡啄米:“听见啦听见啦。”
梨忧撅嘴:“分明就没有听。”
千雪默了一默,道:“不是没有听,是我、是我忘了,你方才说什么来着?”这个小梨忧,真是机灵得紧。
梨忧靠她旁边坐好,伸手捉住千雪的手,颇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唉!我不是说了吗?那个倾玉呆头呆脑的,只会花言巧语,一点忙都帮不上,还总是叫你娘子,听着就不正经!所以你以后不要理他了!”
梨忧粉扑扑肉嘟嘟的小脸蛋满是愤慨,千雪却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梨忧啊,你还真是人小鬼大,你知道娘子是什么意思吗?”
梨忧偏头:“不知。”
千雪轻轻一笑,摸了摸她的额前的碎发,道:“娘子就是……就是男女相爱之后,结成夫妻,男的便唤女的一声娘子。”
梨忧的头更偏了一偏:“可是,什么是夫妻啊?”
千雪又答:“恩爱之人便能结为夫妻。”
梨忧最后晃了晃头:“那什么是恩爱啊?”
“这……”千雪语塞。
此情此景,忽然想起几万年前的某一天,肴光给她普及夫妻这个词。
他站在青石案子旁,正色问:“千雪,你可知何谓夫妻?”
千雪摇了摇头。
他淡然一笑,不温不热地答:“恩爱之人方能结为夫妻。”
小千雪追问:“那什么是恩爱啊?是不是像我和师父一样啊?”
短暂的惊讶后,肴光嗔怪地敲她的头:“胡闹!”
最后他用了许多方式给她讲解,奈何她当时太小,实在不懂。
现在梨忧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对于情爱一事,她自己都不知,又怎么给梨忧解释何为恩爱呢。
思来想去,本想用成亲生子来形容夫妻之事,又怕她一旦这么解释,梨忧又会瞳孔放大地问那她的父母亲是谁。
唔,千雪连自己的父母亲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她了……
不对,梨忧本是一颗梨树,哪来的父母亲啊!
为了巩固一下梨忧对自己的崇敬之情,也不好说不知道,于是千雪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学着个凡间的算命先生,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此乃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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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冰麒麟说话了
东海极深之处,造有冰牢,每个牢门前都有四头冰麒麟看守。
因一万多年前东海出了那桩子事之后,便少有不长眼的来东海惹事,所以此牢荒了很久。
直到千雪和梨忧被关了进来,才有有了“罪犯”。只是四周除了匹匹麒麟,就无其他人物了,别说人物了,就是连个人影都没有。
而千雪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很是淡定,除了提神运气疗伤,就是静静打坐修炼心法。
梨忧同她说话,半天才回一句。
索性就放弃了,梨忧望了望牢外的石道,又抬头望了望头顶,才发现皆是蓝幽幽白晃晃的海水。
连时辰都分辨不出来,也不知被关在这里多久了,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小梨忧百无聊赖,一圈儿又一圈儿地绕着千雪走,终于,千雪忍不住了,苦口婆心道:“梨忧你不要再转啦,海水都要被你转出漩涡啦!”
忽然被说,梨忧不悦,小嘴瞬间撅得能挂油瓶:“你看这周围全是乌压压的海水,连个人影都没有,也不知道我们被关了多久了,我、我着急!”
千雪叹息:“唉,当初心直口快说要陪我受罪,如今后悔了吧?”
“才没有!”听到千雪说自己后悔,一时又气又委屈,捏着衣角道:“我、我只是着急,更何况千姐姐你现在受了伤……我、我……”
梨忧委屈巴巴的,小脸都快皱成一团了。
千雪哄她:“好了,我只是随口说说。”怎地以前没发现小梨忧有这般性子?
千雪一阵柔声细语,才把梨忧哄好。结果没过一会儿,梨忧又忍不住扒着牢门喊起来:“有没有人啊!快放我出去!有没有人啊!快放我出去!”梨忧虽是万年梨树所化,但不知何种原因,化成的人身却跟凡间十二三岁的女孩差不多。她站在牢门前,头顶上一根手腕粗细的锁链正被她摇晃地哗啦作响。
千雪暗暗摇首,这小梨忧比当年的自己真是活泼太多。
“开门!快开门!我要出去!快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哪!”唔……她还摇出节奏来了,也不知这动作是跟学的。
就这哗啦有序的节奏不知道响了多久,忽然一个粗狂暴躁的声音在石道里响起:“吵死了!还让不让睡觉了!”
被这糙汉般的声音忽地一喝,梨忧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声音发自谁,小脸便已拧成苦瓜,就要哭出来。
千雪虽负有伤,不便运气,但听到冷不防地这么一声暴喝后,却是坐不住了:“吵又怎么了?被关在这里还不让吵了?”身未至,声先行。怎么了,欺负梨忧小不是。
行至门边,千雪才发现整个牢里牢外除了她和梨忧之外,别无他人。
可这声音分明就近在咫尺啊。千雪梨忧正面面相觑,幽蓝海水蓦地轻微一震,只见一匹散发着湛蓝光辉的麒麟懒懒翻了个身,后脚一撑,便昂首翘尾很是大爷地朝这边走来。
麒麟这种神兽,千雪还算是第一次见,之前在凡间时见过麒麟的画像:狮身牛首、头有龙角、嘴有长须。
等它完全走近了,千雪才发现那些个画像画得并不是很贴切,比如虽像牛首,但却比牛首圆润。虽是狮身,却足足比狮子大了一倍!
麒麟站定,一脸鄙视地动了动嘴:“吵吵啥?这儿关过许多神仙精怪,就属你俩最吵!”
“麒、麒麟……”小梨忧嘴张得都快能塞下一个鸡蛋:“麒麟说话了!”
“咋滴啊?没见过麒麟说话啊?”依旧是一个粗犷得不能自已的声音。
梨忧小脸煞白地摇头:“没见过。”
谁知这麒麟是个暴脾气,以为梨忧此番动作是挑衅,当即就毛发炸起,怒道:“嘿,你还瞅我?”
怎么东海的神仙不讲理也就算了,竟然连一头麒麟也莫名其妙地欺负到她们头上来。千雪气不过,双手叉腰,道:“我就瞅你,瞅你怎么了?”
麒麟前后脚掌在地上磨了磨:“你再瞅一个试试?!”大有大战一场之势。
“就瞅了,就瞅你了,怎么地?”千雪说完,还不忘扮了个鬼脸。
麒麟蠢蠢欲动:“嘿,我还不相信大爷我收拾不了你们两个小姑娘,你给我等着!”说着就张开了血盆大口,嗷嗷地撕咬过来。梨忧一吓,条件反射地躲在千雪身后。
眼看这张大嘴越来越近,就要张到千雪眼前将她吞没,她正想要不要努力捏个诀挡一下。
忽然铛地一声,麒麟的大嘴被冰柱生生挡住。
千雪虚惊,反应过来她与麒麟之间隔着一扇冰柱牢门时,已是笑得直不起腰。
而麒麟大爷仍是瞪着比牛还大的眼睛,十分不服气地往缝里挤,粗大的舌头也十分狂妄地往里伸了又伸,好像只要再努力一点点,就能一口将她门吞掉。
千雪岿然不动,在麒麟大爷本尊看来,这显然十分挑衅。
眼看沾满唾沫的舌尖就要触到千雪,忽而滋地一声,粗大的舌头舌头伸直,停止不动了。
“哎哟我去,忘了用真气护体,舌头粘在冰柱子上了!”麒麟大着舌头,含糊不清。
“你是冰麒麟,还怕冰啊?”千雪已是笑得直不起腰。
梨忧则是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伸出手指头戳了戳樱红的舌头。
“小女娃,你不要乱来哦!”麒麟此时极为滑稽,虽然大着舌头,声音仍是十分粗犷:“只要我叫一声,你们可就惨了!”
大概是知了牢门牢固,梨忧也不害怕了,伸着手指头,一脸天真地在大舌头上左戳戳右戳戳。
“小女娃~”麒麟被戳得止不住笑:“小女娃你不要乱来哦~”
可梨忧丝毫不理会它的威胁。
过了稍会儿,许是用了真气,它才终于将舌头从冰柱上拉下来,一下子跌坐到地上。
“小红,你不要老是舔冰柱子了,会粘住的。”这时,一个绵绵悠远的声音自弯曲的石道里传来。
正是一袭银衫的倾玉很是拘束地走过来。
见倾玉来了,跌坐在地上的麒麟一个打挺站起来,对着倾玉弯了弯前腿,道:“殿下来了。”虽是十分粗犷得声线,但生生憋出了一分细腻柔和。
千雪眼皮一弹:“你你你你叫小红?”
顿了顿,又道:“你你你你还有名字?”
被唤作小红的麒麟胸脯一扬,又恢复了粗声大气:“我就叫小红咋了?你不服气啊!”
转而很骄傲地斜睨着眼,道:“这里每匹麒麟都有名字啊!”觉得千雪很是少见多怪。
倾玉点头附和。
千雪道:“可是这里每匹麒麟都一模一样啊,你能分得出来吗?”
倾玉努了努嘴:“不一样啊,你看小红胸前的毛发就很多,而且个子也高一点,而那边的小蓝呢,犄角要短一点,毛发也没那么旺盛,还有那边的沧月,耳朵有点斜……”
倾玉一一介绍那些外面那些姿势各异的麒麟,虽然在千雪和梨忧看来确实是一模一样,但倾玉就是能十分容易地讲出每匹麒麟的特征和不一样来。
千雪直抱拳:“厉害,在下佩服佩服。”
倾玉腼腆地笑笑,眼看又有脸红之势,忽而省起什么似的,神秘兮兮道:“娘子,我此番悄悄来是为了带个东西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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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送灵药
牢门外被称作小红的麒麟在听到娘子这个词后,先是诚惶诚恐地望了望千雪,接着又确定性地看看了倾玉,最后退了几步,蠕了蠕嘴巴两边的须儿,很是卖萌地睁大一双布满闪闪星光的眼睛将她望着。
这个小红……还挺会见风使舵的嘛。
千雪浑身一阵轻颤,随即淡定抚额道:“倾玉殿下对吧?咱们有话好好说,可是你能不能换个称呼。”
“好说、好说。”倾玉眨巴眨巴眼睛,行至千雪跟前,以为他开了窍,谁知他的一句:“那我以后叫你夫人。”让千雪莫名觉得呛了一口海水在嘴里,很不是滋味。
梨忧却是怯生生地千雪身后探出头来:“何为夫人啊?”
面前的倾玉已经很是让她心忧了,现在梨忧又来凑这个热闹,千雪又开始觉得喉间有腥气翻滚,就要喷洒而出。
所幸的是,这口腥气被她生生地压了下去,面儿上却是硬勾出一个僵硬的笑:“殿下的左一句娘子,右一句夫人让在下很是诚惶诚恐。”
倾玉身后的麒麟仍是摇头晃脑,满眼都是星星。
“不要叫我殿下啦。”倾玉说着手就要搭上来,再配合着这个语气,千雪都要怀疑伸过来的手是不是捏着兰花指。所幸低头一看,只是修长的手指搭在自己手上,还好、还好——
好你妹啊,什么时候和你这么熟了!
脸上却是故作娇羞,抽手而出,道:“好、好,我不叫你殿下,你也不要叫我娘子或者是夫人,这让我……很难为情。”
倾玉却是细眼弯弯,咬唇一笑,道:“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呀,你我都已经……”说着,脸上就飘了朵红云。
千雪仍是压制着喉间的那口腥气,在‘坦诚相见’那几个字还没说出来时,忙伸手将他的嘴捂住:“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你此番来是带了什么东西给我来着?”她的个乖乖,不要带坏小孩子啊。
浅银色宽袖覆上唇前的手,倾玉娓娓道:“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姻缘,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不过我相信,只要假以时日,你一定能够接受我。”
语罢,又从袖带里飞快地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洁白小瓷瓶,又飞快地背到身后,神秘兮兮地对着千雪和梨忧道:“猜猜我带了什么过来?”
千雪咬牙切齿,抬头望牢顶,压着声音道:“不知道。”
可倾玉却有点不依不饶:“猜猜嘛~”
千雪扶墙,忽然觉得伤口痛的慌。
小梨忧倒是一脸认真,戳了戳头上的发髻,道:“你带了钥匙过来?”
天,她竟然还猜错了。
“好了好了不猜了,真笨!”看着千雪吃痛的神情,倾玉玩笑的心思全无,忙把身后的小白瓶递给梨忧,急道:“这是我从我母后那里偷来的仙脂凝,治皮肉伤很好使,只是恢复得慢了些,你快给你家主上试试。”
梨忧接过,就要帮千雪擦拭,千雪却是紧了紧衣服:“还是等四下无人的时候再用吧。”继而话锋一转,斜睨倾玉道:“话说你母后不是不让帮着疗伤吗?”
倾玉咬着下唇,抖了抖秀气的眉毛,压低声音,道:“她只说不让用仙术,但是没说不用灵药啊~”明明是邪魅神情,硬是生生让他做出了萌感。
“哦,你倒还挺会咬文嚼字。”
“那是。”说到文字这个词,倾玉很有成就感:“凡间的那些书,我可没少看。”
梨忧将小瓷瓶收好,忽而好奇地问:“你母后还要关我们多久啊?你拿仙脂凝给我们,倒不如直接把我们放了。”
倾玉默了一默,道:“这个颇为棘手,我虽然是东海太子,但是东海赏罚一事全是父王和母后做主,最近父王去凡间司云布雨去了,所以这些事便由母后做主,我虽然给母后解释了很多次,但是她说我贵为东海储君,即便是再小的事也是大事……”
千雪倚着墙,眼皮也不抬:“所以呢?”
“所以不是我不想放你们,而是我实在是没钥匙,母后说我心软,钥匙这类的东西藏得好得很,不过,你们不要着急,总有一天我会偷来救你们出去的。”
忽而省起什么似的,双手握住牢门,对着千雪和梨忧郑重其事道:“我忘了同你们说,你们不要想着越狱啊,就是化成水蚊子飞出去也不行,别看这牢看着简单,实际却是厉害得很,这牢里牢外上上下下每一根柱子每一块板子,都是用万年寒冰打造的,加之外面又有天君亲自下的封印,越狱者用多**力,便会被双倍反弹回来。所以除了打开钥匙之外,别无他法。”
千雪心惊,还好她有伤在身,不方便对这些个冰柱子做些什么。
梨忧撅嘴:“那我们岂不是要被关死在这里。”
倾玉忙摆手:“不会的不会的,过不了几天我就能偷出钥匙救你们出去了。”
千雪汗颜:“即便是我们这样出去了,那冰山王后不照样一溜烟把我们拘回来,如此不痛不痒地关着我们,倒不如来个痛快点的。”
倾玉一根手指竖在千雪唇上:“别说傻话了,娘子等我啊。”
说着正要转身离去,四周的海水忽然盈盈流动起来。
知道有人来了,倾玉四下看了看有没有藏身之处好躲一躲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不用躲了,是我。”
蒙蒙仙气下,正是络桑缓自石道里缓步走来。
千雪惊喜。
另一个大方的声音却是接踵而至:“弟弟,母后正找你。”
紧紧跟在络桑身后的,是大方得体的倾心。
倾玉唔了一声,便飘游而去。
络桑信步款款,倾心微微含笑。
千雪本想惊喜地唤他一声,嘴张了张,喉咙好似堵了水草般,终只是平常的语气,道:“你们来了。”
络桑微微点头。
倾心笑眼盈盈道:“你与我弟弟的事,我都知了,我母后嘴硬心软,我会替你劝说的。再者说,你既是络桑故人的徒弟,在这东海也不会太苦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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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想要一头坐骑
千雪勾了勾嘴角,以示回应。
“怎地……怎地,这么久了你也不来看我。”将目光移到络桑身上时,千雪难免抱怨。
络桑正色,不知该用个什么样的语气来回答时,倾心莞尔,道:“这也不过才两日光景,络桑便来了东海几趟,因着你同我弟弟的事,他便不好常来看你,不然知道的,知你是他故友的徒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抢我东海的太子妃。”
“千姐姐才不是东海的太子妃!”梨忧心直口快,虽不知道何为太子妃,但是只要是跟东海有关系的,一定好不了。
络桑全程好像心事重重,蓝幽幽白晃晃的海水折得他的脸一阵蓝绿,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他眸子一暗,睫毛低垂,嘴张了许久,终却只是咳了咳,不再无话。
倾心看起来倒是心情不错,只悠悠道:“母后正在气头上,若是关了你,又很快地放你出去,岂不是很没面子,所以这几天你便安心在这儿,过些时日我央求母后将你放了便是,你俩若实在,闷得慌……”说着便扭头,指了指睡得横七竖八的麒麟:“可以同它们说说话,它们可是很可爱的。”
千雪心道:可爱你妹啊!
也不知她是真大度,还是碍于公主身份,尽管梨忧如此说了,她始终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
三分高贵。
三分和善。
难怪在千行山的时候,络桑会呆呆看着她许久。
千雪恳切地望着他,本想娇嗔地说一句‘络桑,你什么时候带我走……’,却在唤了他一声后,将剩下的半截子话咽进肚子里的。
络桑凝眉,宽慰道:“知你在这过得还不错,我便放心了。”
倾心在一旁看得分明,缓缓拉过络桑,道:“虽无实名,她现在也是我弟弟的挂名妃子,你我就先走罢,过几天我便将她放了。这档子事,还须得避嫌!”她自然地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甚是亲昵。
络桑毫无察觉般,只蹙眉应了应,转身便随她走。
先前还被他安慰得很是欣慰,尔后又被他们这一套一唱一和的亲昵,震得摔倒在地。
甚至她觉得,真的有摔倒的感觉。
待一红一浅紫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石道里,梨忧才跳出来,大着嗓门,道:“为什么络桑上神同她在一起,我一点也不喜欢她!”
千雪深吸口气,弯了弯桃花眼,对着梨忧笑眯眯道:“为何啊?”
小梨忧心直口快,想也没曾想地答:“就是不喜欢她,而且她笑得一点也不好看。”
千雪摸摸梨忧额前的碎发,嗔怪道:“这算是什么理由啊,当时若不是她帮着求情,可能我们真的要喂外面的麒麟大爷了,再说了,我们还指望她放了我们呢,难不成……”
千雪顿了顿:“难不成,还真的能指望倾玉那个呆子吗?”
话刚出口,周围海水便颤了颤。横七竖八的麒麟中,有一头翻了翻身,触了触胡须,懒懒一个打挺,便斜着眼晃悠晃悠地走过来。
看这大爷般的气势,千雪不用想,也知道是先前被唤作小红的那一头。
听了倾玉普及的这个牢门有多么厉害之后,千雪和梨忧一改之前的害怕。
麒麟大爷晃悠到了门前,呲牙咧嘴犹如恶犬将她俩瞪着的时候,她俩却站得笔直,岿然不动。
巨大的淡蓝色脚掌站定,海水微微一颤,麒麟大爷翘着胡须,道:“我们殿下才不是呆子,你们全家都是呆子!”果然是熟悉而又粗犷得不能自已的声音,简直和它先前装无辜卖萌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得,这个小红果然还是暴脾气。
反正在这呆着无聊,千雪觉得不如逗它一逗:“我可是东海太子妃,你不怕我出去之后命人把你皮抽你筋吗?”说着,曲着手掌,配合着做出了一个可怖的神情。
麒麟大爷道:“你才不是太子妃!”呵,挺会见风使舵的嘛。
梨忧同时道:“你才不是太子妃!”显然小梨忧抓错了重点。
麒麟大爷接着补了一句:“公主殿下说了,你不过是挂名的。”它凶着眼睛,直着胡须,立着耳朵,表情真是要多丰富有多丰富。
不过看得久了,倒还真觉得有那么丁点可爱的,千雪心里想笑,面儿上作出一副阴测测的表情来:“是不是你们的太子妃殿下,还不是我说了算,方才你没看到吗?你们的倾玉殿下对我可是顺从得很呐!”
看来这神情和口吻做得很到位,麒麟大爷先是一愣,继而用巨大的爪子刨了刨毛茸茸的脑袋,最后耷拉着耳朵,沉默不语了。
千雪暗暗得意: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你一头蠢麒麟了!
转而兀自摇头感叹:唉,看来东海水族智商堪忧,堪忧啊!
麒麟大爷声线虽然粗糙了点,但卖起萌来,也还勉强有那么点点萌。
梨忧同情心泛滥,伸手抚了抚麒麟额上蓝幽幽的茸毛,对着千雪道:“千姐姐,你不要吓小红了,它其实挺可爱的!”
大概是现在还不知千雪在东海有没有地位,麒麟大爷一时不知是该凶还是该萌,所以梨忧摸它时也不反抗,索性弯曲前腿,趴在门前,毛茸茸的脸上,全是颓废。
“那个小红啊,如果我从东海出去了,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坐骑啊?”千雪觉得,坐骑是一个神仙地位的标志,比如络桑就有七彩云鸟。假如自己也有了坐骑,以后谁还敢说自己是野仙。
要是能拐一头麒麟回千行,也不枉她白被关这么一遭。
“你要是东海太子妃,我就听你的,你要是不是的话,我就……”它用爪子刨了刨脑袋:“我就听太子殿下的。”看来千雪狐假虎威这一招使得还不错。
梨忧天真道:“你同我们一起可好玩了,比这海底强多了,我们那里有花有鸟,可美了,你看这里什么都没有。”
千雪道:“你听倾玉的就相当于听我的,那从现在起,以后你就是我的坐骑了。”千雪撇嘴,忽然觉得这么说话甚是草率,思索片刻后,道:“话说,要收一头坐骑的话,需要什么……什么程序吗?”
看千雪神情较真,麒麟腾地站起来:“有啊。”
千雪惊喜:“什么程序?”
麒麟后脚掌磨了磨地:“打一架,你若能赢我,便同我立下盟约,我听你差遣。”
千雪抚额:“唔……敢问,你贵庚?”
麒麟道:“记不大清了,五万有余了吧……”
千雪干笑着揽过梨忧:“梨忧,我忽然觉得我伤口发痛,你快把仙脂凝拿出来给我擦擦?”
乖乖,感情收服坐骑是这么来的,那按照她的修行的话,估计也只能收服梨忧这样的吧。
难怪每次见着七彩云鸟都觉得它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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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出海
千雪和梨忧也不知道被关在海底关了多久。
自从擦了倾玉给的仙脂凝之后,千雪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
期间倾玉倒还有良心,常来探望,只是有一次太过明目张胆,被冰山王后发现了,扬手便要惩罚千雪,幸亏倾心及时拦下,才让千雪免受苦难。
千雪感激是感激,不过经过这么些事儿,她也算明白了,倾玉这条鱼,坑得很。
以后得了自由身之日,首先便要离他千儿八百里。
打着这个小算盘的同时,却一直未见络桑。
千雪细细琢磨他没来的原因,是心里一直爱慕倾心所以为了避嫌没来?还是如倾心所说,因着倾玉和自己的这档子事,为了避嫌没来?
然前后两种可能性,不管是出于哪一种,最后的结果都逃不开避嫌一事。
千雪百无聊赖,把络桑没来看自己的缘由揣测了无数遍,最后终于生生把原因扯到倾心身上时,颓然放弃了。
倒是梨忧一改之前,自麒麟小红变温柔之后,梨忧便有了玩伴,即便是一精一兽隔着柱门,仍是玩耍得不亦乐乎。
唔……小孩子貌似天生就喜欢毛绒一类。
因是海底,不见天日。又没了自由身,时间过得更是慢得很,千雪左想想右琢磨,抛开络桑这个问题,把思绪集中在那个冰山王后到底打得什么算盘上来,她这么不痛不痒地关着自己,既不说罚,也不说放,让千雪很是心急。
估摸着急了几天的样子,终于在一个分不清时辰的时间里,倾心带着群虾兵蟹将来了。
倾心轻飘沉稳地落到冰柱前,郑重其事道:“千雪,我现在便放你出去,你放心,你出了东海,我东海便再不会拘你回来。”她眼中黑白分明,字字句句。
千雪大喜,许是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有些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
倾心却是淡然瞧着她,没有半分开门之势,只道:“放你出去之前,我得问一问你,这些问题你先不要回答,想好了再答复我。”下巴微扬,有居高临下之感。
麒麟退了许远,小梨忧仍是有些怯怯的,拉着千雪的鹅黄色广袖,默默杵着。
千雪止住笑容:“你说。”
倾心道:“首先我便要问你,可曾想过做我东海太子妃?”
千雪应声摇头,可见她从未想过此事。
漆黑的眸子暗了一暗,倾心接着道:“那……你是否想着放你出去的人是络桑?”
千雪垂首一默,并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东海,她除了盼络桑来救她之外,便无他人了。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问题,倾心却是问得如此隆重。
千雪正揣摩倾心话里话外的意思,忽闻哗啦一声,手腕粗的锁链应声掉落,抬眼望去,苍蓝的锁乖乖地躺在竖着兰花指的掌心里。
倾心莞尔一笑,道:“我不过随便问问,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弟弟从未提及过要取谁,你是第一个,如今你不来东海做太子妃,可真是可惜了。”
“承蒙东海宽宏大量。”千雪拱了拱手,回忆起说书桥段里的凡人受人恩惠时的情景,先是拱手垂首,同时客套几句,再接着说一些肺腑之言。看来多听折子戏还是有用的,于是循着记忆做出那套流程来:“殿下能够不计前嫌,小仙已是感激不尽,只是小仙我既无法号也无仙阶,若是做了东海太子妃,东海岂不是很没面子。”
乖乖,那日在千行若是能做到如此淡定自如,也不用受那道风刃,说不定来东海走一遭也免了。
可惜当时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怒了呢,千雪想了想,还是自己太爱计较。
梨忧却依旧有些怯怯的,道:“那我们可以走了?”
尖削秀丽的脸庞一阵蓝绿,不知是海水折得,还是倾心脸色真的不好。
为首的几个脸庞花绿的小将将牢门拉向两边。
千雪和梨忧将走要走之际,一旁的倾心伸出另一只手来,手掌一挽,一颗核桃大小的珠子慢慢浮了出来。
飘至手掌上空。
珠身饱满如玉,皎洁如月,仅一颗,便把整个牢里牢外上上下下照得通明。
倾心兰花指微弹,珠子便缓缓飘至千雪眼前:“这是水灵珠,算不得什么宝物。东海太大,我就不亲自送你回千行了,你拿着它,便不会迷了方向。”
千雪迟疑:“这……”
倾心眨眼:“你就拿着吧,下次见面了,还给我便是。”
“这……”千雪感激涕零,一扫所有的不快,揽了水灵珠,对着倾心露出白牙,道:“那我就收下了,改日……改日……”千雪感动,正想想出些个肺腑之言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偏偏语塞,词穷了。
梨忧巴巴道:“倾心殿下,你真的是个好神仙,之前我还误会你了。”眼神也是委屈巴巴的。
倾心掩嘴一笑:“没关系的,你们在这海底呆了许久,我还真担心你们给呆坏了,事不宜迟,就快回去吧。”举手投足间,全是风范,真不愧为公主。
梨忧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这小鬼精灵,估计是和小红那头麒麟玩耍得多了,竟然也学会见风使舵了。
千雪又对着倾心行了个谢礼,放下拉着梨忧的小手,飘游走了。
来这冰牢时,千雪和梨忧是被绑着来,心思便没放在东海的建筑之上。
如今恢复了自由身,又无人领路,才发现东海大得夸张,用海纳百川这个词来形容,也只觉得不过才冰山一角。
冰牢在东海极低之处,周围全是弯曲的石道,石道里又有许多的麒麟把守。
不过大概是倾心亲自放她们出来,所以一路飘行,如过无人之境。
横竖左转转又弯弯,才出了石道,再往上,便是巨大无比的宫殿。
璀璨的光将四周的海水照得通亮,她本想拉着梨忧去欣赏一番,左右踌躇觉得眼下这档子貌似不是很方便之后,便忍痛离去。
还真别说,倾心给的水灵珠着实好使,不仅能够照路,还能让海水中分出一条路来。
连同鱼虾水草见了,都要四散飘开。
以至于千雪和梨忧一路往上,硬是一点冤枉路都没走,很是顺利,稍时,便出了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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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蠢海无涯
虽然被关了许久,不过是虚惊一场,所以重见天日后,千雪心情还算不错。
出了海面时,已是星辰落满天。
出东海顺利得出乎意料,千雪以为,好歹这样出来也该遇到点什么不长眼色的小将拦路什么的,继而与她打一架,继而正危难时刻,络桑踏着七彩云鸟救她而出。
可实际上,既无小将,也无云鸟。
甚至她已出了东海许久,都还浑然不觉。如此还算是多亏了倾心和引路的水灵珠,千雪慢悠悠地腾着云,轻轻掂了掂核桃大小的水灵珠。
浓墨夜华下,珠身饱满是饱满,神奇的是,明明在水里还明亮如炽,到了空中,珠子只有隐隐的淡光,看着同大一点的珍珠无异,千雪抿嘴点了点头,很想学那些仙风道骨的仙人捏着山羊胡,意境深远地道一声:奇哉、妙哉。
奈何纤纤手指抚至下颔时,才发现光滑一片。
梨忧法术不精,连朵正儿八经的云都腾不出来,御风又实在太慢了,于是一路都和千雪踩着同一朵云。
一鹅黄一浅白的身影在云层里慢悠悠地穿梭,借着淡淡月华,梨忧仰头看着千雪,一手握着水灵珠,一手正捏着下巴,像是在琢磨着什么。
梨忧偏头,不解道:“千姐姐,你是不是舍不得小红啊?方才我们走得太急,我都没好好同它道别。”梨忧撅着嘴,委屈巴巴的。
千雪回神,很是宝贝地将水灵珠收住,却不知为何,这水灵珠不同于寻常法器,竟收不回手心里,千雪无奈,只万分宝贝地将它放进袖袋里。接着不急不缓地对着梨忧,道:“啊——嗯!”
这小梨忧才多久,便同那蠢麒麟培养出深厚的友谊来了,这要换做当年的自己……
估计、估计根本没机会接触到其他玩伴。
当年肴光在的时候,她连千行都不能出,更别说同小伙伴一起玩耍。
柔柔清风里,梨忧拉了她袖子,又道:“千姐姐,那我以后还可不可以找小红玩啊?”
唔……东海这地方,她去了一次此生便不想去第二次,而梨忧竟然刚出来,就又想着回去。
反正经历了这么些事后,千雪觉得,首先出门在外,钱财排第一,安全第二,友谊第三。梨忧现在未经人事,不明白世道险恶,若一直保持这个天真心态出去,十有**……
于是乎,千雪咳了咳,故作出一副饱经磨难的沉稳来:“这才多久你便如此信任那头蠢麒麟了?你还小,不懂得人心险恶,以后交友要慎重,不要轻信别人!”
小梨忧听得云里雾里,甚是木讷,半晌才呆呆道:“可是、可是小红不是人啊!”
千雪嘴唇半张。
脚下的速度仍是不减的,嘴唇张的久了,差点呛一口白云在嘴里。
“这个……”以前觉得梨忧挺机灵,怎么同那蠢麒麟玩耍了几天,脑袋也变得不好使,千雪仔细一琢磨,估计还是蠢会传染的原因。
转而一边拨云见月,一边思索,到底要怎么说才能把梨忧这个傻孩子从‘蠢’的边缘拉回来。
思索了会,道:“它虽不是人,却也比人好不了多少。”话出口,未来得及想想是否不妥,只听梨忧飞快地接着道:“人真的很险恶吗?”
唔……
为了提高梨忧的防范意识,千雪咬牙道:“险恶!超级险恶!”说罢,觉着就这么给出答案,小梨忧肯定还会追着问缘由,于是脑海回忆翻腾,将肴光嘱咐过她的话生拉硬搬出来:“人有七情六欲,七情是指:喜、怒、哀、乐、爱、恶、欲,喜怒哀乐乃人之常情,但爱、恶、欲便是险恶之处,三种皆能让人为之生死,其中最险恶的,当属于爱……”
想着想着,便记不大起来了,原话应是漏了不少,不然小梨忧也不会听得一脸迷糊。
清风明月下,滚滚白云中,梨忧呆呆道:“好像也不见得哪里险恶了。”
得,本来挺简单的一个问题,硬是让表达能力不强的千雪生拉硬扯地远了。
而且解释得再多都不如亲自经历一趟来得直接,其实很早的时候肴光多多少少还是有跟她普及人生七情七苦的知识,只是当时她年少,一心只记得肴光的叮嘱,哪里听得进去这些。
千雪抬眼,云层之外的一轮圆月还未升到正中,看时辰约莫才过酉时,于是拉着梨忧,道:我同你说不清楚,你去凡间走一遭,便知了。”意念一动,脚下的云随之一低,便朝下飘去。
云层蓦地散去,幽蓝夜空中,脚下全是星星点点。
“哇——”梨忧以前一直在千行,从未出去过,即便是出去也是偶尔去其他仙山,偷偷搬点花花草草一类,现在一听千雪要带她去凡间,自然是高兴得合不拢嘴,蹦蹦跳跳得差点把云都踩散了。
青丝与裙裾扬在风中。
慢慢地,脚下的点点星光一点一点放大,慢慢地,直至完全放大在脚下,梨忧才惊奇地发现,原来如天上银河般的星光竟然是万家灯火。
此时虽是夜晚,听声音却是热闹得很。宽长的街道巷弄中,皆是形形**的人,有独自散步的,也有三五成堆的。不过更多的是,各家各户门前多挂着火红的灯笼,游街的人群中,也多数拿着灯笼。
看样子,估摸此地正逢过着什么节。
千雪低头扫了圈,才终于把目光定格在街角的一棵巨大的歪脖子树后,如此晦暗的地方,用来落脚再好不过。
下去之前,千雪既已打好小算盘,先捏个诀隐了她俩身上的仙气,再趁机施法随便让一两个凡人尽显人性丑陋,然后再将梨忧带回千行,梨忧回去仔细一悟,说不定以后便再也不下山了。
唉,此情此景竟同当年的自己如此像,记得师父总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自己下山,莫不是也是一番苦心?
只是最后,他为何却狠下心杀自己呢?
千雪不解,便不想了,眼看就要落到黑漆漆的树后,千雪忙凝神聚气,捏了诀,将二人身上的仙气齐齐隐了。
其实按理说隐不隐仙气并无大碍,只是不能全力施展法术而已。
但凡有修行的,身上无不有气,只是仙气若是控制不好,容易冲撞了凡人。约束此气,只有两种方式,一是捏个隐身咒隐身,二是捏个束仙诀,把仙气隐了。
思及此,便猛然记起几万年掌乐司神的转世之事来,当初自己修为不精,既没隐身,也没隐气,更控制不好,如今醒悟,估计他也是死得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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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人心险恶
歪脖子树长在街角一个拐弯处,几道街墙互相一围,便围成了一个阴暗的角落。
千雪稳了稳脚底,理了理流仙裙,正要对着梨忧嘱咐一番。
却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嗯……这里不行……”
另一个声音急喘喘道:“那,这里呢?”
一阵风吹过,千雪僵直在原地。甚是木讷地缓缓转身,微微光亮下,墙角里贴了对鸳鸯。
外面的那只鸳鸯乱了衣裳,正急不可耐地上下其手,抚直颈脖时正欲凑上去,里面那只娇羞的鸳鸯道:“这里也不行,若是、若是留下些什么,回家不好交代。”
转而手又抚至腰间,估摸是猛地将里面的那只鸳鸯贴向自己,娇滴滴声音禁不住喘了声。
外面的那只鸳鸯急不可耐道:“我想你真是想得不了,也不知谁定的成亲非要挑个日子,又非把我俩婚期挑那么远,还不让我太走近,这——”说着,双手便一阵摸索,透过的一丝丝光晕中,一条穿着白靴的腿被抬了起来。
眼看着一副活色春宫图就要演起来。
梨忧却是在阴暗里忽闪忽闪着眼睛,呆呆指向那边,道:“千姐姐,这就是你说得人心险恶吗?”
正观察得入神,冷不防被梨忧这么一问,当即省起这档子事在四方阁的时候没少看,那时各种各种类的,各种姿势的,现在想起都还印象深刻。
不过后来去三清宫泡了那汪清泉之后,好像对此类情景免疫了,却忘了此时带着个小梨忧。
千雪张嘴:“啊——”啊了许久,也没啊出个什么下文。
墙角那对鸳鸯却不动了,像是石化般,一直保持着姿势。
而梨忧则是偏头望着千雪,指着她啊完好解说一下这番情景。
千雪僵着手指:“这、这、这……”
这了几次没下文后,墙角鸳鸯忽然恢复了正常,忙穿鞋的穿鞋,整理衣服的整理衣服,淡定从容地整理了好一会,男鸳鸯挺着胸膛道:“这这这,这有什么好说的,我不过与我未过门的娘子**!”却只立在墙角,未出来。
另一个娇滴滴的怯懦道:“还、还望二位宽宏大量,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若二位肯守口如瓶,小女子当感激不尽。”
一番对话,千雪明了,不过是对受不住寂寞的有情人。
“我路过此地,不过看着这里热闹,方才带着年幼的妹妹出来凑凑热闹。”千雪正色,不忘把重音放在年幼这个词上,只要这对鸳鸯不蠢,应该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昏光里,人影拱了拱手:“既是路过,我们就不打扰二位的兴致了。”领了千雪的意,抬脚欲往一条漆黑的巷子走。
“等等!”
二人以为千雪要反悔,只停在那里,并未答应。
千雪道:“我们初到此地,对此地毫不熟络,敢问此地是哪里?又为何如此热闹?”
只听人影松了口气,道:“此地名为潞州,当逢花灯节。”答完,千雪还未来得及道一声谢,人影便溜之大吉。
梨忧静静地看完这一出后,依旧贼心不死地问:“千姐姐,这就是人心险恶吗?”
千雪一边抬脚往出走,一边咬牙切齿地道:“恶!简直罪大恶极!”
街边皆张灯结彩,火红的烛光将整条街照得通明。
千雪放眼望去,所见之处一派热闹,有三五的人舞文弄墨,有成群的人看着杂技,也有佳人抱着琵琶抚弄一曲儿,甚至还有人放着孔明灯对天许愿。
梨忧却是对此视若罔闻般,紧紧跟着千雪,偏头道:“那我也没觉得哪里可怖了。”
梨忧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执着让千雪很是敬佩,若是自己当年修行法术时能有这么执着的话,保不齐现在已飞升,封得上仙了。
千雪咳了咳,一本正经道:“他们这种便是极其险恶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被我们撞见后,那女子才央求我们不要张扬,可见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唔,小小年纪还是要学点好。
小梨忧低头一阵沉默,才终于很是大人地叹了口气,似懂非懂地道:“那还真是可怕啊。”
梨忧比千雪的个子矮了许多,此刻又身在一片熙熙攘攘里,担心梨忧走丢,便一路由千雪牵着。
走一路,便思索一路。
到底要怎样做既简单,又能让梨忧一下子就明白人心的险恶呢?
梨忧却好像发现新大陆般,无比神往地望着升入夜空的、五颜六色的孔明灯,牵了牵千雪的广袖,道:“千姐姐,他们都在对上天许愿,我们也去好不好?”
千雪仍是扫视四周,毫无语气道:“不好。”
梨忧不悦:“为何不好?”
“他们是对着神仙许愿,可我们本来就是神……仙啊。”千雪觉得,算不算神不一定,但仙肯定是算的。
回答着,眼睛依旧未转,忽然,千雪眼神定格在不远处一个糖葫芦摊子上,生出一计来。
“梨忧,那个红色的一串一串的叫糖葫芦,特别好吃,你去叫老板给你一串儿。”一边怂恿梨忧,一边将梨忧往那推。
梨忧嘿嘿一笑:“是吗?那我也要吃。”笑着,便蹦蹦跳跳而去。
摊位前几个孩子领了糖葫芦,便心满意足而去。
梨忧蹦至摊前,眼巴巴望着糖葫芦,对着卖糖葫芦的大爷道:“听说这个很好吃,你也给我一个!”
明晃晃的红光里,大爷拧着眉头,屈身盯着梨忧,看了一会儿,不理会梨忧,继续吆喝去了。
梨忧不解,有些恼了,道:“为什么你要给别的孩子,都舍不得给我一个!”千雪叫她去要,她便真的去要,连需要用钱买的规矩都不知。
大爷微微疑惑,看这小女娃粉雕玉琢,怎么说话叫人没头绪呢。手里却从众多签子里拔出一串来,左手递向梨忧,右手也同时伸了出来:“五文钱!”
情节发展到此处,千雪提腿而上。
轮到她出场了。
“老板!”千雪屈身走到棚子下面儿,甚是轻蔑地瞥了瞥梨忧,然后作出一副很是嫌弃的样子对着大爷道:“听说这小女娃毫无亲人,身上更是身无分文,长这么大全靠吃百家饭。”
钱财,在凡间来说钱财乃是第一。
根据她的经验来说,此大爷一听梨忧身无分文,必定会将梨忧轰走大吉,因为没有人会跟钱财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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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事与愿违
大爷默然。
糖葫芦递到一半,果然凝在空中了。
千雪低头,眉飞色舞地瞅梨忧,暗道:梨忧啊,别怪姐姐,我这样做不过是迟早让你看清人心啊。
梨忧仍是委屈巴巴地望着大爷手中的糖葫芦串,目光灼灼。
半晌,好似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大爷一咬牙一跺脚,道:“小女娃你拿去罢,大爷不收你的钱!”
塞到梨忧手里后,还略痛心疾首望了梨忧几眼。
“谢谢大爷啊!”梨忧笑嘻嘻地接过,转身便拉上千雪的袖子,道:“千姐姐,我们走吧。”
千雪呆愣着被梨忧拉着走了许远。
糖葫芦大爷忽在身后喝道:“原来你们认识!你们给我站住!”
感情将千雪和梨忧当成了混吃骗喝的。
千雪拉着梨忧,一阵闪躲,终于被人群淹没。
梨忧吃着糖葫芦,心满意足道:“千姐姐,凡人心肠真好!”
千雪扼腕,此大爷怎么不按剧情走呢?自己当初遇到拐卖三人组的时候,得知自己并无亲人又无分文后,便把自己卖到了四方阁。怎地到了梨忧这里,不仅没被轰走,还反而有糖吃。
千雪道:“是吗?”
疑惑间,迎面便走来一位脂粉淡抹的佳人,旁边丫鬟遥指一处首饰摊位,佳人便循着看去,微微点头,盈盈而去。
千雪灵光一闪,又生出一计来。
轻轻一点梨忧额头,朝着佳人方向支了支下巴,便悠哉着同去。
这次她的算盘打的是,摊前若是有人掏钱买首饰,她便提前施个法将那人的荷包变到另一个人身上,接着站出来指正小偷。
接下来的剧情便是,二人为了钱财大打出手,你死我活。
到时梨忧一定怯怯地躲到她身后,继而回千行之后,再也不想下凡间来。
窃窃笑着,已然走至棚子前。
“二位挑点什么?”身着青衣的摊贩很是热情地招呼千雪。
梨忧砸吧砸吧地吃得糖葫芦,不明所以地看着千雪,不知道她又想出什么主意。
千雪却是一一抚摸摊子上的琳琅,心不在焉地应了句:“没事,我就随便看看。”余光却扫了一圈,方才远远地还看着有群人,怎么一会儿时光,便只剩这位淡粉佳人了。
兴许看出了千雪无意买之,摊贩便一脸热诚地招呼佳人去了:“您看我这步摇,是上等桑蚕丝所制,上面雕花可都是闻名天下的工匠所雕,您看这材料,这手工——”佳人看得入心,摊贩也越说越激动:“这形式,这——”
“多少银子?”未等摊贩说尽兴,佳人便头也不抬地问。
摊贩抖着一对八字胡,激动地比出两根手指头,道:“二、二两银子!”
未等佳人还价,旁边的蓝衣丫鬟却是不乐意了:“什什什么?就这么一个破步摇二两银子?”
此时氛围忽然安静下来,三人的眼睛均齐齐落在那枚白色步摇上。
正该千雪出手的时候了。
千雪偏头扫视,只一小会儿,便看见了丫鬟腰间绣着荷花的流苏荷包,正随着丫鬟的动作左右轻晃着,看这幅度,看这叮叮当当的声音,估摸着是笔不小的钱。
于是乎,千雪兰指一指,再对着路过的来人一弹,荷包便咻地一飞而去。
千雪对梨忧咋了眨眼,屈身附耳道:“等会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梨忧睁着乌溜溜的眼默默点头。
“这么个破步摇你喊二两银子,抢钱了吧你?”丫鬟叉腰对指着杀价的手法很是炉火纯青:“二十文银子卖不卖?若是不卖我便同我家小姐走了!”
与此同时,那丫鬟的荷包却是不偏不倚地落到一个青年怀里,青年条件反应地捧住,才发现竟是一荷包。
因是从天而降,便走一步,望天一次,走一步,望天一次。
眼看一步一望,就走到了淡粉佳人身后。
此时杀价大战刚好结束,八字胡摊贩眼珠左右晃了几次,终于咬牙切齿、痛心疾首地指着丫鬟道:“好!二十文就二十文!”
丫鬟露齿一笑,低头便朝腰间摸去。
然而摸索半天,空空如也。
千雪横空站出,摇指佳人背后的青年道:“就是他!我刚才亲眼看见他偷了你们的荷包!”
此言一出,周遭一片寂静。
哼哼,梨忧,接下来你便知道人之本性了。
本以为即便几人不因荷包争个你死我活,也至少会大打一场,或者至少的至少,得了钱财的人会落荒而逃才对。
谁知……
“方才天降荷包,我以为是仙女落下的,却没曾想是二位姑娘的,在下郝世祈,绝对没有偷二位的荷包,若是惹了二位不快,我愿意十倍奉还!还请姑娘见谅!”说着,便毕恭毕敬地将荷包奉上。
青年话里的一句仙女,夸得佳人掩嘴一笑。
丫鬟惊喜地过荷包,对着佳人附耳道:“哇,小姐,他竟然是潞州三大才子之一的郝公子!”虽是附耳,却同平时说话的声音小不了多少。
佳人含羞点头,小声答道:“我知道,方才那位姑娘指着他的时候,我便认出来了。”
青年道:“若是二位不嫌弃,便一同去游湖放花灯如何?方才天降荷包,我当真以为是仙女掉的,顾一步一望天,作了首诗出来,刚好赠与小姐。”
佳人笑答:“公子盛情,那小女子便不拒绝了。”
青年伸手:“二位先请!”
佳人与丫鬟盈盈而去。
一阵风拂过,转眼人去摊空。
千雪依旧保持着背身一指的姿势,背脊却已发僵。
八字胡摊贩一脸茫然。
只有梨忧淡定地吃完最后一颗糖葫芦,拍了拍手,道:“千姐姐,凡人真好,拾金不昧!”
“凡、凡人?”微微听得摊贩下巴脱臼的声音。
“啊!”千雪仰天叹息。
她明明该是人与人之间的棍杖,最后怎么成了根红线呢,还是如此尴尬的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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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有人御风而至
梨忧的一口一个千姐姐叫千雪很是受用,所以她觉得,头可断血可流,在梨忧面前面子 不能不要。
尽管前面接连败北,可最后还是硬生生使了个法,让两个凡人于大庭广众之下、灯火闹市之中,大打出手。
并且还一边打一边进行着如下对话:
“唉你为什么打我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打你,不过你为什么要打我啊?”
“你还打?”
“我我我我的手不受控制啊!”
“我也是……”
莫名其妙的一场扭打,再加上莫名其妙地对话,让过往的人纷纷驻足围观,拍手称奇。
千雪站在人群围成的边儿上,正欲一边指着那团扭打的人影,一边敦敦教导一下梨忧,奈何她已受怕地躲在了自己身后,此时正扯着自己的裙裾,从腰间探着脑袋。
千雪心满意足地点头,早知道如此也行,也不用这么大费周折地给人当月老了。
于是对着一挥广袖,便携梨忧走了。
隐隐听得背后扭打的人停了下来:
“唉?好啦?”
“啊我也是!”
“正可谓不打不相识,要不我们……”
对话被闹市的热闹所淹没。
千雪和梨忧找了一个晦暗之处,便御风而上,腾了朵云,朝着千行去了。
皑皑云层啊中,梨忧依旧频频回望,好像对刚才的扭打之事十分介怀。
千雪背过双手,故作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道:“梨忧,你看,这便是人心险恶之处了,不问来由也可以大打出手,可见人心是多么地狭隘与可怕啊!”
“哦。”梨忧回过头来,小脸皆是疑惑:“可是我觉得凡人心肠挺好的啊。”
千雪抚额:“我只是要你明白,人心复杂,是不可揣摸的,听说但凡修仙的到了一定时候都要下凡去历练一遭,我今天让你看这些也算得是历练了。”说着,颇是恨铁不成钢的语调:“等回了千行,你得将此番好好悟一悟,总结个大道理出来。”很是高深莫测。
“可是千姐姐。”梨忧偏头,小脸天真:“那我们可不可以多在凡间历练历练,不回千行啊?”
此时月已到正空,明亮月华下,梨忧忽闪忽闪的眼睛分外真诚。
这个梨忧听话一向只抓重点。
“不可以。”千雪想也没想地回答,一丝叹息随清风飘散。拂开云层,垂首望着夜幕下的远山,道:“我们哪儿都可以不去,但一定要回千行,因为几万年来我都在等一个人、找一个人,我若是找不到他,也要常常回去,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便在花前树下了。”
梨忧似懂非懂,问:“那个人对于千姐姐来说很重要吗?”
千雪莞尔一笑,摸了摸梨忧额前随风飞舞的碎发,试探性地道:“那……我对你来说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梨忧握拳在胸:“千姐姐对我来说就像……就像……就像父母一样的!”
这算是哪门子比喻,千雪扑哧一声笑:“那那个人便于我同样重要,只是……”只是他不辞而别,应该是恨自己的罢。后半段还未出口,一道金光劈开月色,劈开云层,疾驰而来。
等反应过来时,那截子金光已扭转到了脚下,只一瞬间,云团消散。
千雪还未来得凝神聚气,便与梨忧双双被打落到地上。
幸好仙气护身,所以跌倒了时候不怎么疼。
“千姐姐没事吧?”梨忧灵活地爬起,甚是关切地扶慢腾腾起身的千雪,再上下摸了一摸,活像自己才是个姐姐。
“我没事。”千雪起身,握住自己身上的那双小手:“梨忧你没事吧?”
梨忧露齿一笑。
唔……这是该笑的时候吗?
千雪心情凝重,四下一瞧,才发现跌落之地正处于河边,潺潺的流水折得月华点点闪烁。前是远山,后是树林。
即便有再好的月华,但目前这个环境,若是有人存心偷袭,千雪是定然看不见的。
“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挡本大仙的去路?!!!”千雪冷喝,仍是不忘伸直双手把梨忧护在身后。
“咯咯咯咯咯~”忽地,有笑声随着极快的冷风而来,这风如蛇、如龙,如疾驰而来的烈马,千雪听这笑声甚是耳熟,却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听到过。
与此同时,眼睛却紧紧盯着那道一路劈开花草的风。
眼睁睁看着那道风就要到自己面前,正准备和梨忧腾地而起,却就在自己眼前时,风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一个裾带飞舞的人影立在她们面前。
此人竟是御风而来,而且是如此快的风!
淡淡光晕下,此人着一身淡紫色纱裙,身材玲珑,头戴雕花步摇。因着刚停下来的原因,步摇正晃动着发出微弱的声音。
千雪仔细一打量,才发现此人有着一张俏丽的瓜子脸,竟然是……竟然是东海的倾心!
“倾——殿下?”千雪松下手头的防备。
倾心莞尔,神情莫测地道:“这水灵珠可好用?”
千雪点头如鸡啄米:“好用好用,没想到这水灵珠这么厉害,不仅能使海里亮如白昼,还能将海水分开,一路化路呢!”
千雪心情一松,梨忧也就跟着不害怕了。
倾心微微点了点头,随机捻起兰花指,指尖聚有一团白气,倾心对着千雪一指,那团气便灵活飞至千雪面前:“既然好用,那便还我吧。”白气在千雪身上绕了几圈后,灵珠从袖袋里一飞而出,顺着白气又飞快地回到了倾心手上。
倾心手一挽花,珠子便隐了。
一见是倾心,千雪便将方才被一道光打落的事抛之脑后。笑吟吟道:“不知殿下的水灵珠是何方法宝,我竟然不能同殿下一样将它收在手心。”
倾心呵呵一笑,道:“这水灵珠是我水族之物,你不能同我一般用它,十分正常。”
千雪转而疑惑起来,微微一默,转而省起被一道金光打落之事来,当即牵住梨忧,止住笑容,正色道:“殿下方才一道金光将我击落,难道只是为了水灵珠?”
“你总算想起来了。”倾心笑得越发得意,转而,又忽然顿住,道:“不过不是。我若是为了区区一颗珠子何必亲自走这么一趟。”此时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倒像极了她那冷漠母后。
千雪警惕,道:“莫不是殿下食言,又要拘我回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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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梨忧之死
倾心却是不笑了,只是冷眼一瞥千雪,道:“我说放你走便放你走,我说不拘你回东海,便不会拘你回东海,只是你我之间还有些小恩怨没了解。”
“恩怨?”千雪疑惑:“你对我有恩不假,可是何来的怨呢?”
梨忧附和:“是啊,你对我们来说只有恩,我们从没有怨过你的。”
倾心一步一步踱来,脚下小草被踩出细碎的声音,半晌,倾心道:“络桑是我未婚夫君,从他在我父王母后坦白的那一日起,我便在东海等他,我是东海公主,言行礼仪自然要大方矜持,于是我便少有找他,我在东海等了他一万多年,我等他改头换面迎我回日照,可没曾想,他变倒是变了,身边却多了个你。”说着,便怒目而向。
听她话里的意思,络桑爱慕她是事实,没想到的是,络桑与她还有婚约。整句话听完,千雪脑海有闷雷滚滚,只“络桑是我未婚夫君”这句话分外响亮,这句话好像有千斤重,就那样生生压在她的心口,压得她有些哑口无言。
许久,她道:“既是络桑、既是二位的家事,与我无关,我便不掺和了。”
说着,牵上梨忧转身欲去。
忽然,面前却不知何时已竖起道无形的墙,挡住千雪和梨忧的去路,千雪虽感应到了这股气流,却依然惯性地撞了个微疼。
是一道结界。
千雪有些气恼,面上却是不解,依然礼貌性地转过身,道:“不知殿下是何意思?”
倾心道:“你别怕,我不过是拿点东西。”说着,手掌一挽,一截三角斩子便凭空乍现,折着寒光。
梨忧默默退了退,再退了退,直到无处可退时,方才躲到千雪身后,探出头来。
千雪道:“可是我除了性命便无他物了。”
三角斩子隐隐颤动,倾心道:“我不是狠心的神,动不动就要害你性命,到时我未婚夫婿知道了,不还得怪一怪我没手下留情?”说着,便嗔怪一笑:“我不过是拿走你这魅惑他心的美貌罢了,你比我年幼,比我貌美,他对你动心,再正常不过,若是我拿走你的美貌,他便再也不想再看你一眼,你也好断了对他的念想!”
言毕,颤颤斩子似道光般直至千雪面前,千雪竖起手指,捏诀去挡,奈何那道斩子百分灵巧,竟绕过千雪的手指,静谧中,只听得有皮肤被划开的声音。
额前青丝落了几缕,丝丝鲜血从千雪脸颊上滑落。
火辣辣的触感霎时蔓延开来。
因着个子和角度的关系,梨忧听见千雪吃痛,却未看见她受伤,于是怯怯地扯着她袖子道:“千姐姐,你没事吧?”
千雪抬袖拭去脸颊流下来的温热,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反复摇了摇头:“没事。”
转眼,那截寒气森森的斩子又颤颤回到了倾心手中。
“殿下,你不要伤害千姐姐了。”梨忧眼睛闪闪,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小女娃,不关你的事,你还是静静地好。”
忽而,那道寒光又朝千雪而去。
千雪双手捏起一道结界阻挡,却根本无济于事,又是“嗞”地一声,千雪的另一边脸颊应声而裂。
千雪想开口说话,怎料嘴方动了动,竟痛得难以启齿。
未等她话说出口,转眼又是一道。
“你放心,我有控制寒冥斩的力度,不会要你性命。”
紧接着又是“嗞”地一声。
“好好的东海太子妃你不做,你非贪图日照的太子,如今我便教教你,好教你以后懂什么叫见好就收!”
又是一道。
“什么叫有自知之明!”
寒冥斩已不知来回飞了多少次,千雪只觉得满脸如火烧一般,除了额头,哪哪都是疼痛。
这疼痛噬骨磨心。
终于,她再也受不住,跌倒在地。
皓月光辉下,她脸上到处皮开肉绽,血流如注。梨忧见状,也被吓了一个踉跄,虽然她不知何为魔,却觉得千雪此时的样子比魔还要可怖。
“对不起,梨忧,姐姐……吓到你了罢?”千雪只觉得痛,浑然不知自己现在的模样,依然不停地擦拭着鲜血,她想朝梨忧笑笑,想让梨忧安心,奈何刚忍痛说了句话,鲜血便从口中流出。
梨忧再也忍不住,抱住千雪便哇地一声哭出来:“千姐姐!”
几万年前,肴光紧逼到她面前时,她也是如梨忧一般哭了出来。
可是如今……
“仙家法器讲究的是,既然伤你,便不会让你那么容易痊愈。”倾心却不管不顾面前的姐妹情深,咄咄逼人道:“我这寒冥斩也算得上是个法器,既留伤口,便会留疤,不巧,我这法器上刚好下了咒,若是用仙法疗伤,伤口便会加倍。瞧我真是善良,连这个都告诉你。”
说着,手中被鲜血染得殷虹的寒冥斩震得嗡嗡作响,好似吃饱喝足一般。
“你那眉间的朱砂痣甚是好看。”
倾心扬手,寒冥斩便似离弦的箭,直刺千雪眉心。
千雪想要直起身子闪躲,却已来不及。
只见那旋转的寒光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就要刺到自己眼前……
千雪躲闪不及,也知道捏诀无用,想着已然横竖受了那么多刀,倒不如忍着连这最后一下也受了算了,反正她皮开肉绽的脸颊上,已再无可下手的地方。
她闭着眼……
可是,想象中那道寒光却迟迟没有刺过来。
缓缓睁眼,淡淡光辉下,一个小巧的人影挡在自己面前。
循着白靴白裙往上看,是梨忧惨白的小脸,而此时她的胸口上,一截寒冥斩露了个尖角出来。
倾心收手,寒冥斩又旋转地从前跃出,与此同时,鲜血四溅,梨忧轰然倒地。
“千姐姐……”小梨忧倒在地上,汨汨鲜血顺着她嘴角滑下来,她艰难地勾了勾嘴角,气息微弱:“千姐姐,以前都是你……都是你保护我,现在、现在我终于勇敢一回了……姐姐,姐姐、姐姐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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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生死一战
“梨忧,都是姐姐没用,姐姐活那么久什么本事都没有学到,也不能保护你,梨忧你别怕。”千雪此刻只觉得麻木,脸上不断有温热滑落,也不知是泪水还是血水。
她握着梨忧的手,就算用尽所有的灵力,她也要带梨忧走,然后用尽一切方法救她。
好像全然没想到会横空站出来一个梨忧,倾心愣了一愣。
“梨忧你别怕,姐姐会救你的。”千雪用力,奈何灵力已被消耗了大半,只得淡淡的仙气围绕,连腾云都有些困难。
“千姐姐,我虽是颗小梨树,但气数这些……我、我还是懂的,你说过,凡间的树木能……”说着便咳出一口血来:“能存活百年已是不易,我……我活了千秋万载,也很好了……”
最后,她想朝千雪笑笑,好好地笑笑。
千雪手中的小手一硬,颓然滑落,笑容定格粉雕玉琢的小脸上。
“梨忧……”
千雪抱着那个渐渐冰凉的小身子。
“梨忧啊!”
好像多摇晃几下,那个天真活泼的小梨忧便能一脸懵懂地问她:“千姐姐,什么是人心险恶啊?”
千雪紧紧将她圈在怀里,喃喃道:“梨忧啊,这便是人心险恶啊。”
“这便是人心险恶……”也不知她是说给梨忧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渐渐地,怀里的重量变轻,慢慢地变得轻盈起来,千雪松开,只见梨忧的尸身正慢慢变成星星点点。
有魂飞魄散之势。
“不!”千雪手忙脚乱,“怎么可以……”她惊慌地想要抓住那些星光,奈何抓住了,却又穿过手心飞远。
几万年年来,她唯一一次心痛是因为某天莫名地一阵痛。
第二次痛,便是现在。
她越想抓住,那些从梨忧身上飘出的白点便越飞远。
直到梨忧变得飘忽透明。
直到从林子里飘出一阵风,将梨忧整个吹散到浩瀚星辰里,消失不见。
倾心叹了口气,道:“我这寒冥斩控制了力道的,于你来说不过伤点皮肉,伤点元气罢了,谁知这小女娃不知天高地厚偏要来挡这么最后一下,你说她一开始的时候不挡,现在来凑什么热闹?”
千雪缓缓起身,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紫色人影,一字一句地道:“你毁我容貌,我也并没有怨恨你,我知你和络桑是一对,我也并没有要与你争抢什么,可你却杀了梨忧,一命当要还一命。”以前她只听肴光讲过人的七情里,便有恨这么个东西,可是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也会恨,而且还是弥天之恨。
倾心微微摇头:“一命能不能抵一命我不知道,我本来不想伤谁性命,可瞧你这般架势,我若是留你,便是给自己留后患了。”掌中寒冥斩剧烈地颤动着,兰指一挽,寒冥斩便倏地变成正常大小,扬在手里。
千雪端端坐好,调整气息,修长手指捏成兰花,微一挽转,一把通体玄色的无音琴便倏地落到盘着的双腿上。
“既如此,我也没打算走。”丝丝仙气震得千雪的发丝飞舞,加上她现在几乎面目全非,倾心扬着寒冥斩的时候还是微微惊了一惊。
千雪沾满鲜血的手指一一抚过琴弦,喃喃道:“仔细算算,我已好久没用过你了。”
倾心冷笑:“不过是一把破琴,又不是掌乐的无音琴,还这般宝贝。”所有乐器一类的法器中,当属无音琴为首,上可司战下可司乐,因是掌乐的法器,故只有掌乐能弹奏出声。所以名叫无音琴。
倾心其实也只是听说此法器名声,并未真正见过,在她还小的时候,掌乐便同无音琴杳无音讯了。
断定千雪不是自己的对手后,倾心便扬着寒冥斩而上。
一路寒光闪闪,直刺千雪胸口。
千雪却只身未动,淡定如钟。
倾心暗喜,看来她已是做着等死的打算了。
眼看那泛着冷光的尖儿就要刺到千雪,可就在此时,千雪手指一阵拨动,竟凭空幻化出一道冰墙,将寒冥斩生生弹开。
倾心暗惊,一个转身,一手收回寒冥斩,另一只手却将冰墙震破。与此同时,破碎的冰墙后突生出无数冰棱,从碎落的冰块中闪电般地刺来。
倾心始料未及,捏诀阻挡,闪躲一阵后,所有冰棱都在寒冥斩下消失殆尽。
“你以为你这般就能伤了我吗?”倾心虚惊一场,稳了稳了忐忑的心绪,狠狠道:“就凭你这种野仙,估计再修炼个千八百年都未必能列以仙位,真是不自量力!”
银辉下,倾心发丝乱舞,裾带如风,一双细长狭隘的眼格外愤怒。
千雪的手指依旧不停地拨动琴弦,面前草皮匹匹飞起,犹如砖块,正一层一层砸向倾心。
淡蓝布靴一点,倾心腾地而起,银白的仙气不停环绕,寒冥斩在她的控制下,正狂乱地斩碎飞来的方块。
一时间,泥土飞扬,草叶四溅,空气里满是青草的味道。
“报仇,无论如何也要替小梨忧报仇……”千雪麻木地拨着琴弦,全然没发现有更多鲜血从眼睛里溢出来。
随着千雪执念地加深,刺去的小草和树叶也越来越快,越来坚硬。
倾心大惊,全然没料到千雪竟然还有如此法力,寒冥斩就快应接不暇时,忽然悉悉索索里,只听得分外清脆地一声响……
无音琴的五根琴弦中,有四根琴弦齐齐崩断。
千雪终于体力不支,口中鲜血喷洒而出。
而沾满鲜血的手指依然在琴弦上拨来拨去,好像全然不知琴弦已断。
漫天飞舞的草叶和泥土一瞬间落了满地。
倾心缓缓落下,紧紧握着寒冥斩,一步一步走向鲜血淋漓的千雪:“就这样的一把破琴,也敢同我交手,不过你莫怕,死在我倾心手上,也算是抬举你这个什么都算不得的小仙了!”
还未走到千雪跟前,倾心便止住步子,要她小命也不用走太近,若是太近,鲜血溅到自己身上可怎么办。
“你放心,我会给你痛快。”倾心冷笑着扬起不断颤动的寒冥斩,双目殷红。
千雪却是看都看未看那把尖锐的斩子,布满血丝的眼眸却是空洞地望着旁边的森森树林,手指依然不停地拨动着琴弦:“梨忧,姐姐给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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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有人御风来救
好像全然听不见倾心说的话。
眼看寒冥斩就要凌空劈下。
倾心控制不住兴奋地勾了勾嘴角。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一阵比闪电还快的风疾驰而来,倾心勾起的嘴角还未来得及落下,那阵风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着千雪窜出了许远。
面前只剩下被风扬起的漫天尘土。
“何方不长眼的角色,竟然插手本神的私事!”倾心大怒,便持着寒冥斩,御风追去。
她御风的速度之快,四海皆知,只是没想到的时候,那阵风却更快,只稍时,便齐齐不见了踪影。
倾心收手,自语道:“算你走运,不过我也不必忧心,你容貌尽毁,我划在你脸上的伤势无法可治,无药可医,即便你勉强活过来,估计也会被自己的丑陋吓到自尽吧,哈哈哈哈……”
浓墨夜色泛着幽幽的蓝。
千雪只觉得身体蓦地一轻,反应过来时,才明白自己躺在巨大的柔软里。
远山浓墨飞快地在模糊的视线里倒退。
千雪仍死死地将无音琴抱在怀里,满是鲜血的手指已毫无知觉,只隐隐能感觉到周围毛绒一片。
半晌,隐隐听到有粗犷的声音顺着风飘到自己耳边:“你不要乱动,我御风很快,你要是摔下来了,我估计就不知道你落在哪里了……”
千雪隐隐觉得贴着的是个什么毛背,奈何不止手指、脸颊,就连身体也全都失去了知觉,脑海泛着氤氲,只本能般地喃喃问道:“是你们殿下知我落难了派你来救我的吗?”
粗犷的声音答:“是我们殿下知道你出了你东海,就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平安回了千行,我到千行的时候发现你不在,就循着水灵珠找来了。”
络桑,你终于来救我了吗……
氤氲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络桑温暖的笑,肤如皓月,眸若星辰。千雪想伸手好好摸一摸,手还未伸出,笑容便似雾一样消散。
“你们殿下是……络桑对吗……”勉强问完最后一句,手指一松,面前蓦地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风渐渐缓了下来,既然已经甩开倾心,毛绒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此时月亮已渐渐沉了下去,天边有丝丝白云,蒙蒙的亮透着鱼肚白,折在这只通体湛蓝、身形高大的麒麟上。
“是倾玉殿下!”宽厚的脚掌在湿润的泥土里留下一串印子,麒麟抖了抖毛茸耳朵,一边往不远处的山里走,一边喃喃道:“我们殿下也忒奇怪了,一个殿下呢,要杀你,另一个殿下呢,又让我出来看看,万一你遇到个什么不测好让我保你安全,你记不记恨自己我们公主殿下我不知道,反正你要记着你这条命是我们太子殿下救的。”
麒麟喃喃了一路,显然没发现所驮之人已然昏厥。
在山路里蜿蜒走了一会儿,发现了一处干净的山洞时,才省什么似的拐头朝后问道:“怎么没见梨忧那个小女娃?”可在看到千雪鲜血淋漓的脸颊后,麒麟地反弹地跳了一跳:“救你的时候天黑黑的我没看清楚,现在才发现你伤得这么重,竟然面目全非,要不是你眉间完好无损的朱砂痣,我差点我怀疑我救错人了。”
好在千雪已昏厥地不省人事,并没有听见它这番话。
也不知道倾玉知晓了这件事会怎么样。
麒麟晃了晃毛茸茸的大脑袋,从洞外叼来干草铺好,又小心翼翼地将千雪放下,它抬起肉乎乎的前掌想将她推着躺平,好让她躺得舒服些,奈何千雪竟死死将残琴护在怀里,弓着身子,动也不动。
几番无果后,洞外光景已蒙蒙亮了。
麒麟抬起前掌渡了些仙气给她,似乎感觉到了这股气,千雪的柳眉略微舒展。
“天快亮了,我得赶紧回东海,要是这件事让公主殿下知道是我做的,我就要遭殃了,你先好好休息,我回去把这事禀告太子殿下后,再一同来看你。”麒麟说罢,扭头便一阵风地消失在了山林间。
麒麟偷偷回到东海时,天已大亮。
敞亮恢宏的宫殿之外黑压压地站满了麒麟,趁他们各自议论纷纷之际,忙窜了进去。
有麒麟交头接耳道:“大清早地便火急火燎地叫我们出来,也不知道是为何事。”
另一只麒麟晃了晃耳朵道:“听说是公主殿下的宝物丢了,叫我们出来清查的。”
还有麒麟冷眉冷眼道:“谁知道呢,估计是有不长眼的想犯我东海也不一定,我这爪子已许久没沾过血了。”
几番私语,小红总算明白了聚在这里的原因,在蓝晃晃的麒麟堆里穿行一阵,站到了一只尾巴略短的麒麟旁边。
用头碰了碰它,压低声音道:“沧月,你没把我昨晚出海的事儿告诉别人吧?”
被唤作沧月的麒麟眨巴眨巴眼睛,细着声音答:“一整晚你到底做什么去了?”原来是只温柔可爱的母麒麟。
“嘿嘿我……”小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扭了扭,眼含秋波,正琢磨着要编个什么理由来应对时,麒麟群霎时安静下来。
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上,倾心姿态优雅地打量着它们,冷眼道:“论御风之术,我想天上地下,没有谁能比得过你们冰麒麟,即便是有,也是极少数,我昨夜外出游玩时,便遇到了一个御风极快的,我很好奇,所以现在要问问你们昨晚有谁出了东海的,或者是知道谁出了东海?”
此时倾心一改往常的浅紫纱裙,着了身嫩黄的开襟袍子,她慢慢在麒麟群里踱步,长长的弧形裙边拖在身后。
她每走过一只麒麟,便停下步子,上下打量了几番,或者偶尔问一句:“是你?”
若麒麟摇头,她便接着走向下一处。
眼看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沧月旁边,强大的气场不由得让沧月的耳朵紧缩着,她直勾勾地盯着长长睫毛下的乌黑大眼,道:“是你?”
沧月被这眼神盯得有些畏惧,捏着嗓子答:“不、不是。”
小红在一旁看得心惊,紧紧地夹着尾巴,替沧月捏了把汗。
倾心瞟了眼小红,却又将目光放回到沧月身上,道:“那你可知昨晚谁出了东海?你且好好想想,想好了,再答。”
沧月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忙着垂直茸茸的脑袋,颤颤道:“不、不知道。”
“你——”倾心还想继续问它几句。
奈何倾玉不知道从哪里走了过来,暖暖地打断她道:“姐姐,原来你在这儿啊,怎么把麒麟们都召集在这儿啊?我去凡间的集市上买了个步摇给你,你快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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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不知所踪
东海太子宫内。
终于把倾心哄走后,倾玉闲情逸致地在寝宫外喂了会儿小鱼小蟹,然后进屋看了会儿诗书,又将一骡子书籍整理好,踱步到了水帘子窗边发呆想念起千雪来,也不知道她现在回到千行没,心情好不好。
正想着,细细水帘子外的鱼虾中,一湛蓝的庞然大物缓缓游来,摇头晃尾,不用仔细看,便也知道是小红。
水帘子略微晃了晃,小红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殿下。”一没了过往故意捏着嗓子的那种细腻的粗犷。
倾玉却未察觉,浅笑应了声:“进来。”
“殿下,千雪她……”小红踱到倾玉跟前,曲了曲前腿,满是胡须的嘴巴动了动,却没接着往下说。
倾玉有些嗔怪的瞥了它一眼,摸了摸毛茸茸的大脑袋,道:“小红怎么也变得扭捏起来了,你直接告诉我千雪有没有平安回千行便是,我又不怪你。”
“唉!”小红叹了口气,索性四腿一曲,趴了下来,摇了摇脑袋,道:“殿下你们姐弟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公主殿下呢,要杀了千雪,而你呢,又让我救千雪,昨晚我一看是公主殿下,我都不知道是救还是不救了。”
倾玉长眉拧起,手中折扇飘落水中,一个激灵地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什么?昨夜都发生了什么事,你详细给我说来!”
小红翻了翻眼珠,道:“昨晚殿下知道千雪被放了之后,就让我去千行看看千雪有没有平安回去,我御风到了千行时,整个千行一片漆黑狼藉,显然是千雪和梨忧还没有回去,于是我就想起千雪走的时候,带有公主殿下的水灵珠,于是我就捏了个牵引诀,才一路追寻过去,谁知道到的时候,公主殿下正举着寒冥斩要杀千雪,我犹豫一下,才把千雪从公主殿下手下救了出来,就是后来我才发现,千雪受了很重很重的伤,而且已经面目全非了,就算殿下认得,估计也不会喜欢千雪姑娘了吧。”
倾玉抚额,只觉得太阳穴隐隐有些痛,末了,他站起稳了稳,甚是无奈道:“现在是谈喜欢不喜欢的时候吗?书上说,娶妻娶贤不娶色。书上又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许诺于她,怎能辜负!”
倾玉扼腕,甚是痛心疾首,转念省起当下好像不是对麒麟讲理的时候,于是理了理情绪,一本正经道:“话说,千雪现在在哪里?安不安全?伤得有多重?快带我去见她!”
看来殿下一着急就犯糊涂。麒麟又晃了晃脑袋,一个打挺站起来,道:“她伤得挺重的,不过到底有多重我不就不知道了,我走之前渡了些仙气给她,估计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说着跨出门槛,曲着前腿,等倾玉一跨上去,便晃着尾巴游走了。
麒麟一族分为冰火两族,火麒麟一般都散漫自由,善腾云,常在华山一带。
而冰淇淋则善于凫水和御风,因为自身原因,多数常年在东海之底,看守冰牢。
倾玉心里焦急,便一再催促小红快些,再快些。所以只稍时,便从海面一跃而出,直直御风往西而行。
“你可具体记得将她放在哪里了?不会记错吧?”倾玉扶着毛茸脑袋上的犄角,有些不放心地问。
“应该是西四百里的符禺之山。”麒麟一边答,一边疾驰。此时已是深秋,凡间的许多的稻田里都结出了金黄的麦穗,大片大片的,犹如黄金汇成的海洋。
却就这是这样的美景,却让一阵巨快无比、神秘莫测的风吹了个乱七八糟,麒麟扭头看了看身后蜿蜒的痕迹,很是忧心道:“话说殿下,青天白日之下,我们这样好吗?”
倾玉抬手理了理不断被风扬起的发丝,心安理得道:“就当是刮了场大风,不过是把他们的庄稼吹得斜了点,回来的时候我们再沿着这条道回来,不就又能把它们都刮正了吗?”
麒麟眼睛定住,默了一默,道:“殿下不愧看了很多书,连说话都好有道理。”
倾玉下巴一扬:“那是。”
于是乎,便有人看见有几人宽的道从东边一直蜿蜒到西边天际,犹如巨龙所过,让人叹为观止。
太阳往西斜了斜,一神一麒麟才终于到了符禺。
循着记忆到了那处几人高的洞口时,才发现一览无余的洞内,除了堆血迹斑斑的枯草,毫无人影。
倾玉揉了太阳穴,道:“看这血迹你肯定没找错,不过她人呢?”
麒麟摇了摇脑袋。
倾玉略加思索,接着道:“你把她放在这儿,络桑知道吗?”貌似除了自己之外,最有可能救千雪的,便是络桑了吧。
麒麟继续晃了晃脑袋:“不知道。”
倾玉咬了咬下唇,黝黑的眼珠转了转:“那他既然不知道,又会是谁带走了她呢?”
“我是说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麒麟粗着声音,“再说了不一定一定就是被谁带走了啊,我听说这符禺兽类挺多,她被叼走吃了也不一定啊!”
倾玉略有所思地点头,揽了银衫蹲下探了探那堆枯草,推理道:“此草摆放整齐,显然没有兽类来过,若是有兽类来过,地上也该有残肢断骸才对,再者说——”
倾心忽然省起什么似的,腾地站起,一手甩掉手中枯草,另一只手飞快地敲到毛茸大脑袋上,凶巴巴道:“再者说我们就不能盼点好吗?什么被兽类叼走吃了,呸呸呸,万一她醒来自己回千行了呢?”
麒麟用脚掌挠了挠被敲的脑袋,道:“还是殿下你说的有道理。”
“嗯。”倾玉点头,走到洞外,“我想起来了,这件事你还是要保密,虽然我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若是络桑知道此事,一定不会轻易罢手的,若是络桑又同我们算起这笔帐来,东海和日照的恩怨肯定又没完没了了。”
一语言毕,便又骑着麒麟一路往东,直往千行。
依旧比闪电还快的速度,依旧是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临近黄昏时,才终于到了被浓厚雾气笼罩的、白雪皑皑的千行山。
才不过一小段日子没人打理,山上的动物便死的死,跑得跑,几株开着花的小桃树不知何时已经萎了,只剩下黑漆漆的枝干在风雪里摇曳。
放眼望去,花草枯,百树萎。
一片惨淡与狼藉。
倾玉在雪地里踩出一串串痕迹,一一推开院子里的木门,奈何屋内无不满是灰尘。
显然已经许久没人来过了。
倾玉站在青瓦屋檐下,伸手去接洋洋洒洒的雪,奈奈道:“她既然没有回来,又会去了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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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醒来
符禺山下周边的一户傍水的人家内。
“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竹篱笆筑成的房屋内,年近花甲的郝大娘伸手,探了探竹榻上满脸伤痕的的少女的鼻息。有些着急。
自把她救回来起,已过了整整七日,每日都沉沉睡着,不吃不喝也不睁眼,若是一般遇到这样的情况,郝大娘便会直接告诉病患家人,自己已尽力。
偏偏这女孩是个意外,既没有将死之气,也不见有好转之象,更别说打听她姓谁名谁,是谁家的女儿了。于是乎,身为大夫的她,也只好找了镇里最有威望的林大夫过来。
“按理说,她早就应该醒过来才对。”林大夫捏了捏一戳乌青的胡须,屈身坐至竹榻旁,探了探女孩的鼻息,又瞧了瞧她的瞳孔。瞳孔黝黑,炯炯有神,按理应该是清醒之人才对啊。
林大夫略微思忖,凝目道:“郝大娘,听你所说她是被猛兽所伤,不知你能不能看出是个什么样的猛兽呢?”
“哇!有猛兽!”角落里的黄口小儿一听到自家父亲提起猛兽,便在屋里跑跑跳跳,很是活泼。直到郝大娘对着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又指了指竹榻上昏迷的少女,锅盖头小孩才撇着嘴出去闹腾去了。
“你容我想一想。”郝大娘蹒跚着步子,从角落里拉个竹凳子过来坐好,才慢慢回忆起几天前初见千雪的场景来:“那天我要上符禺的半山腰采一株草药,路过一处山洞时,就看到这个姑娘躺在一堆枯草上,奄奄一息。”郝大娘说着,伸出干瘪的手指了指竹榻上的女孩。
林大夫捏着胡须,听得津津有味,以前虽也有人被猛兽伤到过,但眼前这样的惨状他还是第一次见,于是问道:“然后呢?”
“唉。”郝大娘一拍大腿,道:“当时她满脸血肉模糊,要不是探她气息还有一口气在,简直就像是暴尸荒野的,后来我看到山洞周围有很多猛兽的脚印,那个脚印啊,比我的三个手掌还要大呢。”为了让林大夫更贴切地了解这个大是什么样的概念,郝大娘伸直五根手指头比了比。
林大夫倒吸口气,神色愈发浓重了。
“我仔细看了看,那脚印深度同我大拇指差不多,足够说明这头猛兽的体型十分庞大。”郝大娘说着顿了顿,眯着有些皱纹的眼睛,道:“可是这么深的脚印却没有积水,就说明此猛兽刚刚离开,而且还有可能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这姑娘肯定葬于猛兽腹中。于是我就用小刀割了些荆条,做了个筏子,将她一路拉下山来了。”
林大夫拧着眉头,意味深长地道:“如此说来,符禺近有食人猛兽出没,那我回去得跟相邻说一说,近来还是别上山砍柴了。”
郝大娘点头:“可不是,这姑娘被猛兽刨得面目全非,可见此食人猛兽是多么地凶猛。”
林大夫用指腹触了触女孩脸上的伤口,虽然现在已经开始结痂了,但从这些十分细短整齐的的外观来看,那食人猛兽的利爪一定十分精细,犹如钢斩。思及此,林大夫缩回手打了个寒颤。
郝大娘的竹屋之外是一大片竹林,二人默了一默,大概是起了绵绵的风,竹影摇曳,竹叶被吹得沙沙作响的声音在这沉默中格外清晰。
正是这样柔风袭袭的时刻,原本眼前一片黑暗的千雪,却在这轻微作响的风中,看到了豁然开朗的一片光景。
她站在刺眼的白光里,有指尖触她的脸颊,浅浅抚了一阵,便拿开了。她想捉住那双手,好看看到底是谁的,可那只手却凭空消失在了光亮里。
慢慢地,雾气漫漫的世界里,响起了沙沙作响的风。
伴随着这股毫无缘由的风,周围的雾气和光亮被一吹而散。
蔚蓝的天空下,是芳草萋萋的绿野,绿野之上,是灼灼灿灿的梨花林。
千雪努力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这是哪里。好像受到某种牵引般,她呆呆往这片花海里走。
绵绵的风却好像没有停的意思,一直吹一直吹,吹得梨花纷飞,洋洋洒洒。
也不知怎地,飞舞的花瓣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直到将她的视线完全淹没。
她呆呆站在梨树下,有些失措。
好像感受她的心思般,漫天的花雨又慢慢停了下来,花瓣落尽的尽头,不知何时立了个人影。
人影周围有雾气环绕,看着近在咫尺,又感觉遥之千里。
“师父,是你吗?”千雪向那白气漫漫的人影走去,却怎么都近不到他跟前。
好像过了百年的时间那么久,千雪感觉气喘吁吁,走不动了。终于,人影好像感觉到她的存在般,缓缓了转了过来……
“她要醒了。”转过来的,正是络桑暖如晨风的脸。
“络桑,你终于来了。”千雪此时的记忆有些空缺,有许多事仍是一团氤氲,她不知道络桑为什么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也不知道为什么说这种毫无头绪的话,她只知道,她盼了他好久,终于又见到他了。
她想走得近些,好好看看他,奈何如先前一般,无论如何都走不近。
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明眸皓齿地朝自己笑。
“爹爹,娘亲叫我们回家吃饭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自空中传来,梨花林子外,竟是小梨忧蹦蹦跳跳地拉着倾心走到络桑跟前,捉着他黑色的袖子摇了摇。
“梨忧?”千雪一阵眩晕。
“爹爹?”千雪又晕了晕。
“娘亲?”光亮忽地消散,千雪陷入漩涡般的黑暗里。
冥冥中,只听得一声:“那我便告辞了,郝大夫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了一声便是,大家都是邻里乡亲的,不必客气。”木门吱呀地靠到两边,还夹带着几句细碎的客套话。
她想起方才还看到梨忧管络桑和倾心叫爹爹娘亲,奈何还没来得及看仔细,便陷入了黑暗。
“络桑……”努力想挣破黑暗,眼皮却格外沉重,她拧着柳眉,好像痛苦万分。
此时郝大娘送完林大夫一家三口回来,看到竹榻上的女孩眉头蹙起,睫毛颤动,有将醒的征兆。故惊喜万分地捉着她的手腕唤她:“姑娘?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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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竟然是他
隐隐听到身边有人在呼唤,千雪的眉头拧得更深了,好像做着什么挣扎一般。
郝大娘以为她是被袭击自己的猛兽吓傻了,便愈发着急地唤她。
随着声声呼喊不断清晰,千雪也终于抬了抬眼皮。一丝光亮划进黑暗里,还没来得及适应光亮,千雪便被光亮中两个黝黑的珠子盯得发毛。
等到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年近花甲的大娘。
许是见着自己醒来有些兴奋,大娘的小眼睛和小鼻子笑成了一团,关切地道:“姑娘你可算醒了。”仍将千雪的手捉在手里。
“大娘,我这是在哪里?”等到完全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后,千雪抽出手来,撑着竹榻支起身子,打量了眼前灰布蓝衫的大娘后,又扫了眼简洁的竹屋。
原来刚才白花花的,不过是个梦境。
可是眼前的竹屋却又分外陌生,从篱笆墙壁上东西挂着的草药来看,此户应该是个治病救人的人家。
大娘见她嘴唇苍白,神情依然呆滞,遂更加肯定地认为她是遇到了猛兽并且受了不小了的惊吓。昏迷在外这么多天了,她家里人肯定万分着急。想到自己也是有子嗣的人,便对这种感觉十分感同身受。
“这是我家。”大娘摇着丰满的身子往外去:“姑娘你等一下,我给你煎的药该好了。”
“谢谢大娘。”千雪一时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个凡人大娘家里。
便揉了揉太阳穴,细细回忆起那晚的情景来。
记得当时倾心用寒冥斩毁了自己容貌,准备划最后一道时,梨忧横空替自己挡了那一下。
只一下,便魂飞魄散。
最后,梨忧叫她逃。
可是她没有,她祭了无音琴势要倾心一命还一命。可奈何自己修为不精,只几个回合,自己便身负重伤。
无音琴的五根琴弦,齐齐断了四根。
后来她好像是被被一毛茸物体救了,但具体是个什么毛茸物体,又说了哪些话,她实在是记不清了。
只清清楚楚地记得,梨忧是确确实实不在了。
想至此,便一阵难过。
恰巧大娘端了药进来,见女孩正捂脸抽泣,以为她是因为容貌被毁而难过得无法自拔,便将药放到一旁的竹凳上,苦口婆心地安慰起来:“姑娘我虽然不知道你姓谁名谁,但是你听大娘说,岁月常在,而容貌不常在。我年轻时也是十分貌美的,如今不也是丑陋的老太婆一个,所以说,容貌乃是身外之物,唯有内心善良,才是真正美丽。”
千雪本是因为梨忧之死难过,现听大娘提起容貌之事,才省起自己已毁容,记得倾心说过,此伤无药可医,无术可治。便觉得更加伤感了。
哭了半天,终于收了收情绪,讷讷对着大娘道:“大娘,以后不要给我煎药,我不用喝药。”反正喝了也没用,就不要浪费大娘一番苦心了。
端药的手凝在空中,郝大娘以为她自暴自弃,有轻生之意,便蹙眉思忖,一定要将姑娘从轻生得边缘的拉回来,思索一阵后,蓦地想起将她救回来的时候,她怀里死死抱着个残琴,都受了如此重伤却还死死将琴护在怀里,可见她一定是个十分喜爱乐理的姑娘。
于是道:“你不要自暴自弃,我救你时看你紧紧抱着一把残琴,可见你是十分热爱乐理之人,即便是没了容貌,你也还有可以弹琴不是?”
“对啊。”千雪恍然,记得无音琴一直都在自己手里的,怎么一觉醒来,怀里便空了。扫视了眼徒有四壁的竹屋无果后,千雪忽闻心中有闷雷作响,倏地捉住大娘的手臂晃道:“大娘,我的琴呢?”碗里汤药也被晃得洒了个半。
“唉!”辛辛苦苦熬好的药洒了许多,郝大娘有些心疼地把药放到一边,眼里有些嗔怪,语气仍是十分和蔼的:“你那琴啊,模样倒还可以,就是呀,别人的琴都是七根弦,你那琴现在只有一根弦还好着,我怕你伤心过度,就叫我儿郝仁拿去泗水镇修一修。”
“什么?”千雪大惊,那是仙家法器,怎么能随随便便拿去让一个凡人修呢,若是沾了凡人之气,少则功力锐减,多则沦为凡物。“你儿子好人是什么时候去的?”
千雪一个激灵坐起来,掀开棉被就穿起鞋子来。
郝大娘不明所以地道:“约莫是辰时出去的吧,现在午时刚过,我估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别急啊。”安慰地拍了拍千雪。
“大娘你不知道,那琴——”千雪心急如焚,她想解释清楚其中缘由,但转念觉得如果说实话,眼前的这个大娘肯定不会理解,于是急冲冲地道:“那琴不能修!”
说罢,便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郝大娘怔在原地。
“大娘!”没过一会儿,千雪又一阵风似的回来了,急喘喘地道:“大娘,你还没告诉我泗水镇怎么走呢?”
郝大娘默了一默,看这姑娘神情,估计那琴着实是修不得。于是拖着丰满的身子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送你去河边吧,我们这里与泗水镇只隔了一条河。”
快走院子边上时,手臂却被千雪拉住:“大娘你不必送我了,你告诉我大概怎么走,我自己去便是。”
郝大娘皱起眉头,站在竹篱笆旁一边回忆,一边循着记忆在空中指来指去:“从这里往左边走,路的尽头就是一条河了,然后你坐船渡河,过河后有两条路,左边那条是去渭水镇,右边那条便是泗水镇,镇里……”
大娘回忆起来真是没完没了,啰嗦得紧。千雪终急不可耐,抬腿就要往左边跑去。
奈何竹影绰绰,又跑得急,没多远,千雪便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千雪揉头正要抱怨,却就在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一张分外熟悉的面孔:“是你?”
郝大娘听见动静探出身子,便看见不远处高出高出千雪半个头的,正是自己的儿子郝仁。
“仁儿你回来啦?”
“哎!”郝仁应声挥了挥手,又低头打量了千雪一番,头戴雕花玉簪,面目狰狞,鹅黄色的流仙裙是前几天阿娘替她洗好又换上的,看着是有些眼熟,但就是不记得认识她啊。
“竟然是你?”千雪加重语气,怒目而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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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善恶终有报
千雪背着手,上下打量了郝仁一番,一如当日一样,穿一身灰布麻衣,左右手肘处还有大大的补丁,脸上有些胡子拉茬的,除了小鼻子小眼睛和郝大娘有些像之外,其他真是哪哪都不像。
打量完毕,千雪换了副嘲讽的神情偏头与他对视:“哼,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绕过谁!”
郝仁被这恶狠狠的气势吓到,吞了吞口水,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我我和阿娘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听到这边起了争执,郝大娘热心地问:“原来你们认识啊?”说着就要走上去。
“认识啊!当然——!”千雪故意很大声地说给郝大娘听,正想把他的‘英雄事迹’说出来时,郝仁却心虚地用布满茧子的手把千雪的嘴捂了个严实,然后对着正走过来的郝大娘喊道:“没事,阿娘,我和她可能有些事需要解释一下,阿娘你先去忙!”
不由分说地,便拉着千雪往更深处的竹林走去。
郝大娘叹息:“现在的年轻人啊……”蹒跚着步子,去竹屋里取草药翻晒去了,现在阳光正炽,不要浪费了大好阳光啊。
“唔——”千雪一边针扎,一边想叫喊出声,奈何自己法力还未恢复,又伤得甚重,只好一路任他拉着,直到到了一个僻静之处,郝仁才松了手。
“怎么啦?做贼心虚了?”若是以前千雪做这种恶狠狠的表情,唬不到人,但是现在由于脸上漆黑的伤口如蚯蚓般,爬满了额头以下的部位,故稍一怒目,便能叫人害怕。
郝仁拧着细短的眉毛,反驳道:“你你你说,我怎么做贼心虚啦?”
“哼,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结巴的毛病啊!”千雪靠到身后一根硕大的竹子上,叉腰指责起他来:“你阿娘一心想着治病救人,你却同你的狐朋狗友在外面害人!我给你提示一下,约莫一个月前,你有没有把一个头戴雕花玉簪,眉间有朱砂痣,在这世上又无亲无故的女孩卖到四方阁啊?”
经她这么一提,郝仁倒是记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和大胖和猴子卖过很多女孩,但他记得那次卖的那个女孩好像是所有女孩里最漂亮的一个。“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郝仁捂着嘴巴咳了咳,不经意地瞄了她一眼,这一瞄不打紧,倒让他发现了不得了的是事情,记得那次卖的那个女孩着一身鹅黄色流仙裙,而面前的女孩也着同样的裙子。那个女孩头上插了根浅白的雕花玉簪,而这个女孩竟然也戴着一模一样的玉簪。就连眉间的那颗朱砂痣都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女孩貌若天仙,而眼前这位……该不是?
郝仁越想越心虚。
“你想不起来没关系,我去告诉大娘,让她帮你想想。”她要看看,心地善良的大娘知道了自己儿子的真面目之后,会不会狠狠收拾他一顿。
“你别去!”没走两步,一股力道牵制住千雪的手臂,身后的郝仁着急道:“我承认了还不行了吗?这事你不能告诉阿娘,阿娘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大好,受不得惊吓。”
千雪甩开手,又重新鄙视地上下扫了他一眼:“没想到,你这个恶人还挺孝顺!”她记得当日把她卖到四方阁的三个人当中,眼前这个叫做郝仁的坏人便是出谋划策的那一个。
本想念及他一片孝心,就这么算了,转念又觉得就这么算了太没面子,于是恶狠狠指着他道:“就你还好意思叫好人?呸!你对得起你爹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吗?”
好像千雪说的这句话里触及到了郝仁的某个痛处,之前还一副不甚所谓的样子,转眼脸拉得比马脸还长,小眼睛里起了股怒火,但这股子怒火在与千雪的对视时灭了个半,紧握拳头僵了会儿,终是捶在了一棵比手臂还粗的竹子上。
这股力道不小,竟把竹枝上交织堆积的枯叶震落许多。
千雪默默回想自己到底哪句话说得过了火时,甚是痛心疾的郝仁首忽然眼含泪光地瞪着她:“我能怎么办啊,我也很绝望啊!做好人有什么用,阿娘那么善良,救人无数,可是阿娘一生下我,阿爹就抛弃我们了,阿娘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她给人看病无数,可是那些人呢,有的甚至连报酬不给我们,你知道什么叫衣不蔽体吗?你知道什么叫食不果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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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仁越说越激动,眼泪花儿噼里啪啦掉了满脸。
“我我我略懂……”看着这么个大男人哭成了一朵花,千雪觉得很是尴尬。
“你看!”光哭说不过瘾,郝仁还把胳膊肘上面的补丁露给千雪看:“我这件衣服穿了好几年了,直到现在我都没有买过新衣服,如果我不在外面干坏事,我拿什么来养活阿娘!”
千雪惶恐地退了一步:“你好像说的有几分道理。”虽然他做了坏事不假,但也算是情有可原吧,好在自己当时虚惊一场,没受什么损失。再者说,他都这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了自己惨淡的身世,也确实叫人同情。思及此,千雪一咬牙,一抚额,道:“好,那件事我不与你计较了,我会替你保密的。”
“真的?”郝仁破涕为笑,吸了吸鼻涕。
千雪点头,话锋一转:“不过,以后你要改过自新,弃恶从善,不然……”千雪说着,扬起手掌,做了个捏拳的手势。以前见凡人抓住了别人的把柄,便是这个手势,如今用在自己身上,还挺顺手。
郝仁抬起手臂拂过脸颊,嘿嘿一笑:“那是那是,一定一定。”
有句话说的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没想到三言两语,便让郝仁下定决心盖头换面,这让千雪把梨忧之死和无音琴这档子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直到三人共坐一桌开始吃馒头时,郝大娘提起此事:“对了仁儿,我让你去镇上帮这位姑娘修的琴呢?”
一经提起,千雪才想起竟然把如此重要的事给忘了,当即放下碗筷道:“郝仁,我的琴呢?”
“那个琴……”郝仁磕磕巴巴,左右看了千雪和郝大娘一眼,心虚道:“那个琴啊……工匠师父说,那个琴太古老了,不好修,一时半会修不好,嗯修不好!”
“你!”千雪指着他的小鼻子,心想撒谎这么明显,只有傻瓜才信呢!
谁知道下一秒,郝大娘就紧接着道:“唉,我猜也不好修,大家先吃饭,隔天再去看看吧。”
“啊?”微微听到千雪下巴脱臼的声音。
郝仁却是咬了口馒头,给千雪使了个眼色,然后打着哈哈转移话题道:“阿娘,你不要老叫她姑娘姑娘的。”
郝大娘眼睛眯成一条缝,放下碗筷,甚是和蔼地道:“对啊,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姑娘呢,你昏迷这么久了,家里人一定很着急吧?”
“等会我再找你算账!”千雪扭头恶狠狠地对着旁边的郝仁低声说完,飞快地笑得眉眼弯弯,对着面前的大娘道:“大娘你以后叫我千雪就好了,至于我的家人……我的家人……”千雪微微一默:“我不是本地人士,即便说了你也不知道。”
“哦……”郝大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干瘪的手指慢腾腾地拿起筷子,转而又放下,道:“既不是本地人士,你又怎么会在符禺山上呢?而且还遇到了食人猛兽?”
“食人猛兽?”千雪甚是震惊,她几时遇到食人猛兽了。
“是啊。”郝仁吃完馒头后,舔了舔手指,接过话茬儿道:“阿娘说救你下山的时候,周围有许多猛兽的足印,每个足印都有几个手掌那么大呢!”
千雪又啊了一声。
看来他们是把救自己的那个毛茸物体当成了猛兽了。
摆了摆手,欲将此误会解释一番,忽而想到要是实打实地说了,恐怕会吓到郝大娘。手在二人的视线里缓缓摆了一阵,一整本经编起容易叫人接受的故事来:“我……我跟着朋友打猎,打着打着就看到了一头熊,然后我就……追着那头熊到了山上,结果我和朋友走散了,便遭熊偷袭了!”描述虽然有些磕巴,但也勉强还通顺。
郝仁将信将疑道:“那你刚才摆手做什么?”
千雪干笑:“呵呵,我热,热。”
郝仁心道,此时已近深秋,院子周围皆是竹林,她竟然还觉得热?
郝大娘对千雪编造的那段的经历却是信得很,凝目沉思片刻后,下定决心似的喃喃道:“那还真是一头怪熊,无论如何,也要告诉相亲们以后不要单独上山了。”也没想到熊掌根本不是那个样子。
“大娘,我们都吃好了,你也快点吃啊,粥都凉了。”千雪好心提醒到。
时间过得飞快,刚吃完午饭,太阳便又向西斜了点。
趁着郝大娘收拾碗筷的空隙,千雪飞快地把郝仁拉到了院子后面,很不客气地摊出手来:“喂,我的琴呢!”
郝仁挠耳望天:“卖掉了……”
“什么?!!”千雪大惊,震得假装挠耳朵的郝仁都抖了一抖。
“你卖给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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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无音琴
郝仁嗫嚅道:“我卖给四方阁的琴姑娘了。”
千雪暴跳如雷,扬起手掌,欲凝结出一道气扇他个几重山,奈何之前和倾心一战,损了大半修为,体内法力也薄弱得很,手掌远远地一乎,只将地上一层竹叶扇得飘了一截。
郝仁抱头,等了会儿发现并没有疼痛感后,忙作揖讨好千雪道:“一般市面上一把完好的琴顶多五两银子,你那琴样式也不好看,还缺了弦,我花了五十文才让工匠师傅把几根残弦拆了,重新补了六根弦上去。”
说着还不忘伸出手指夸张地比了比。
遇见倾心后,千雪知了什么叫人心险恶。遇到眼前这个郝仁时,千雪才知了什么叫厚颜无耻。“那是我的琴,你怎么能卖呢?”
梨忧的大仇未报,现在就连唯一可以寄托希望的无音琴都被改造成了一把凡琴,改造也就罢了,竟然还将它卖掉了。
千雪气火攻心,郝仁不懂其中缘由,依旧无耻地劝道:“你先别生气,我发誓,我这次绝对是出自好心,你那琴不仅残了,而且还弹奏不出声,只重新嵌的六根弦能用,然后我走在街上就遇到琴姑娘了,她一眼就中意这把琴了,我本来是没打算卖的,谁知道她一开口就出了整整二十两银子,嘿嘿,我想卖了再给你买把好的琴嘛。”
“你你你你你!”千雪听到自己的牙齿打颤。
如今自己伤势未愈,力气连个凡人都比不得,更别说将眼前这个满肚子坏水的郝仁打得满地找牙了。即便是气得牙痒痒,千雪也只能紧握双拳,隐忍着。
直到郝仁扬了扬下巴,甚是理直气壮道:“你在我家白吃白住那么多天,阿娘每天那么辛苦地熬药给你喝,多多少少你也该付给我们点报酬不是吗?”
千雪终于将满腔怒火聚集于脚上,然后快准狠地落到黑色的布靴上,并且还使劲地磨了磨。
郝仁疑惑地低头看了眼后,脚底的火辣痛感瞬间顺着脚趾蔓延而上,当即痛得呲牙咧嘴,连连认错:“我真不知道那把残琴于你来说那么重要啊,大不了明日我一睡醒就去帮你赎回来,你先松脚!”
“现在你就去给我取回来!”千雪有些凶神恶煞,脚底的力道更重了些,“你好意思说报答这句话,就算是报答也是我报答大娘,你别忘了,你还欠我呢!”
郝仁连连点头,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事,头一回遇到她的时候,三言两语便能把她骗去卖了。怎么如今凶神恶煞的样子,像换了个人似的。
“那件事你不要提了 ,我现在去替你取就是,不过到时候去了时辰可能有点晚,实在不行我就回来明天再替你取行吗?”
千雪松了脚:“我同你一起去,省得你又耍花样,我警告你,我不是凡人,你要是敢耍花样,我就替大娘好好教训你。”
可能是容貌被毁的原因,说起狠话来也变得甚是顺口。
郝仁眯着小眼睛,心想这个女孩怎么那么难缠呢?默了阵后,不满地点了点头。
“阿娘,我同千姑娘去苍逐取琴了!”路过竹篱笆围成的院子时,郝仁朝厨房吆喝了声。
郝大娘应道:“那你要早些回来啊!”自顾地忙碌去了。
“你不要叫我千姑娘了。”千雪同他并排走着,偏头仔细打量了一番,看他面貌虽然不济,皮肤也还算光滑,就是黑了点,估计年龄也才二九。
“以后你就叫我……”千雪一默,道:“叫我千姐姐吧。”虽然第一个称她为千姐姐的人已经死了,但是按照年龄来说,让他唤自己为姐姐,应该算是抬举了。
“就你?”郝仁扑哧一笑,走路歪歪斜斜的,踹得脚下的层层竹叶都扑了起来。
“或者叫我老大也行。”
“可别,我有老大的,就上次驾马的那个就是我的老大,老大只能有一个,不能乱叫。”彼时走到了下坡路,千雪正想端出一个神仙该有架子来谆谆教导一番,郝仁却是一阵风似的从坡上直直跑到河边,对着正欲划桨而去的船家道:“船家船家,你先别走!”
说罢,又转身对着千雪一顿招手:“你快点,还想当我老大呢,我老大可比你快多了!”
“你——”千雪欲言又止。
她本想说若不是自己负伤,才不用同其他坐一个小船委屈自己呢。
奈何自己倒霉,每次遇到这个人的时候,偏偏都是自己最虚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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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无音琴(下)
千雪和郝仁一上去,小船就沉了几分,带草帽的艄公嘱咐了声,便费力地划起桨来。
原本听郝大娘说的要去镇上只要过一条河就可以,可是没想到的是,这条河竟然又宽又长,河两岸壁立千仞,尽头是水天共一色。
柔和似丝绸的淡蓝色河面上,偶尔有渔船滑过,小船划过之处,惊得三三两两的水鸟振翅而逃。
千雪同另外两个陌生的人并排坐在船的右边,一心欣赏着山景水色,却没注意到旁边的人正如火如荼地谈论着什么。
微胖的少女娇笑道:“长得这样也就算了,出来吓人便是她的不对了。”
小声地说完,又鄙夷地瞟了千雪一眼。
另一个清瘦的女子道:“唉,长成这样还真是惨啊。”
娇笑的少女又道:“你靠我这边坐一点,她那么丑,别吓到你了。”
五颜六色的女子便挪了挪。
此时千雪仍一心望着眼前碧绿的山峰,没甚注意到她们的笑。这让笑得花枝乱颤的二人以为千雪毫无在意,便更加大声地谈论起来:“我说有的人啊,长得丑也就罢了,要是吓得我们姐妹二人花容失了色可就不好了!”
有声音接着道:“你别看我们这样说她,可有的人啊,还装作一副清高的样子!”还特地将重音放在了‘有的人’这几个字眼上。
坐对面的大叔有些听不下去,本想说句公道话,但看到千雪脸上蜿蜒的漆黑伤疤时,生生忍住了,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看起了远处的山水。
没个约束,二人话里越加难听起来:
“这个样子真是的,真是恶心死我了!”
“我都不想同她坐一条船了,这么丑也不知道爹娘怎么把她生下来的!”
“咳!”终于,郝仁听不下去,捂嘴咳了咳,喝斥道:“你们两个有完没完!”
这一喝,把一胖一瘦两个骇了一跳,也把千雪的魂喝了回来。
兴是觉得面子挂不住,见千雪又一直沉默,俩女孩越发嚣张起来。
一说:“皇帝不急太监急!”
一说:“你俩不会是夫妻吧?她那么丑,配你刚刚好。”
乖乖,千雪这才省起,感情这俩女孩一直是嫌弃自己貌丑,而一直喋喋不休。
可即便是自己丑了一点点,但不至于这样恶言相向。
郝仁有些坐不住,欲挽起袖子同她们做些什么,被千雪一个眼神压了下来。
“你们方才说什么?”千雪换了个冰冷的眼神,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们,与此同时,暗暗凝结出一股微弱的气打到船沿上,船身蓦地晃了晃。
女孩被千雪的气势吓到,不出声了。
而另一个女孩却挺直了胸脯,回道:“我说你长这么丑,你爹娘怎么把你生下来的!”
千雪忽然倾身,恶狠狠抵着女孩臃肿的眼睛道:“你若是再口无遮拦,我就拔了你的舌头,让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话。”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种话,还说得甚是顺口。
大概是恶人还需恶人磨吧。
“你……”女孩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但在千雪黑如寒潭的眸子下,怎么也拿不出底气来。
“哼。”看着俩人被吓到,千雪忍不住做了个邪笑的表情。
她这一笑不得了,简直是满目狰狞。不仅吓得俩个女孩瑟瑟发抖,就连郝仁这种恶人看了都微微一惊。
直到艄公将船靠了岸,俩女孩哆嗦着付完船钱,便连滚带爬地走了。
千雪走在柳暗花明里。
郝仁咽了咽口水,问:“千雪,你刚才说的要拔她们舌头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千雪本想实打实地说当然是假的啊,但转头看到郝仁的小眼睛里满是诚恳,便又作出一个邪邪的笑:“你说呢?”
郝仁闭嘴,从此看千雪的眼神里多了丝敬佩。
泗水镇是个小镇,下了船往右边走便是泗水镇。走到镇的尽头,再走一条小路,就是苍逐了。
好在泗水镇不大,千雪和郝仁没走一会便到了苍逐的四方阁。
此时已近黄昏,阁楼牌匾上‘四方阁’几个大气的字,在黄昏里折得金灿灿的。
“这种地方你不方便进去,你在门口等我,我等会就出来。”郝仁叮嘱了番,便被两个莺莺燕燕迎了进去。
她杵在门外。
忽而想起络桑来。
她记得那日同他一起在这寻三清老君的水镜,他也是那样对自己说:“若实在找不到你便在这等我。”
只这一句,便让她安心。
可是,可是今时却不同往日了。
那时她眉目如画,她不知他与别人有婚约。
而现在,她容貌被毁,他也同别人有了婚约。
若是再见,也不知他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同自己说话。
思至此,便觉得一阵痛楚。
也不知时心在痛,还是伤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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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以貌取人
夕阳渐沉,随着时间的流逝,四方阁的来人多了起来。
门口几个莺莺燕燕应接不暇,千雪倒也听话,让她在门口等,还真就老实巴交地站在门口等。以至于过往的行人难免撞到她,有的人比较大度也就不说什么,可有的人生性浮躁,眼看被满脸疤痕的丑女撞到,总要骂几句‘丑八怪’之类的话才解气。
千雪在门口左右踱了一会儿,觉得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思索一阵后,便决定进去找他。
怎料腿刚提至门槛上,手臂上便突然一个力道将千雪扯回来,后边一个尖细的声音道:“这种地方是你能进的吗?”
千雪回头,一股脂粉香气扑面而来,这股力道的主人,正是个面如水蛇般的柔软女子。
身形扭来扭去,看着绵软无力,可钳住千雪的力道却是不小。
千雪眼睛一转,想起先前渡河时遇到的那两个女子来,先前那俩女子也是对自己凶得很,后来自己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架势,那俩人便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想来还是‘恶人还虚恶人磨的道理’,便又故意咬着下唇,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来:“凭什么他们都能进去,我不能进去?”
现下来的人少了,另一边的女子闻言,腾出空隙悠悠搡了她一把:“他们是进来做什么的,你又进来做什么的?”
千雪被推得倒退了几步,全然没想到扮恶不但没有用,反而还招了一个更恶的。看来用招数还是要因地适宜啊,千雪将心里的不满化作一个绵长的深呼吸,道:“我进去找人。”
“我知道你找人。”
不知什么时候,四个莺莺燕燕全部腾出空隙,齐齐立在四方阁门槛前,犹如一堵整齐的墙面,生生将千雪隔在外面。
三个人女人便是一台戏,这下四个女人齐上阵,难免一句接一句地数落千雪:
“来这的姑娘可不都是来寻人的?”
“看你自己这般模样,便也知道定是你男人不堪折磨,才来我们这里消遣的。”
“可不是,好不容易逃脱你们的魔掌,你又来这里闹腾!”
“就凭你这模样,也好意思闯进来,也不买把镜子照一照自己!”
“识相的赶紧滚回去家等你男人回来吧,你站在这里只会吓到四方阁的客人。”
千雪以前从未大摇大摆地进过花楼,一时忘了花楼不准女子进去的规矩。
可眼下无音琴落到他人手上,她又怎会不急。没能保护梨忧也就算了,现在却连一把琴也没护住,思及此,心中一阵内疚一阵苦楚,顾不得眼前的肉墙,也顾不得那些嘲讽的话,千雪踮着脚尖,想从她们之间挤进去。
几人眼疾手快一拦,轻而易举将千雪拦住。
“你脸皮实在是厚,我们姐妹都这般说你了,你倒无动于衷。”
“唉,你这样跟我们为难,终是于事无补啊。”
“是啊,你长成这个模样,是个男人都要避你三分啊!”
千雪充耳不闻,一心只望着一派热闹的四方阁内。
这阁楼的格局她再清楚不过,原来楼下分别坐有才艺各异的四个佳人,首先走进去便是抚琴佳人的台子,有些时日没见,里面的佳人多是多了几位,但坐在开头的台子上的依然是琴姑娘。
千雪一面躲避着她们的推搡,一边从缝隙里观察里面,只见高高的台子下面或坐或站着不少男人,有的穿着华贵,有的穿着普通,总之形形**什么人都有,唯独没有穿着粗布麻衣的郝仁。
透过薄如轻纱的帘子,坐在台子上的,正是抚琴的佳人。
想必她一定就是郝仁所说的琴姑娘了,千雪顺着她瘦长的指尖看去,一把通体玄色、形体弯曲的琴摆在金黄的案子上,是无音琴无疑。本想仔细看看到底有没有如郝仁所说,将她的五根弦的琴改造成了七根弦,奈何这堵肉墙实在结实,任她如何用力,都跨不进去分毫。
不过很快,她便知了,郝仁所说的全是事实。
因着无音琴除了掌乐任谁都弹奏不出声的,可台子上的佳人指尖一抚,潺潺的音乐便倾泻而出。
音律时而急时而缓,时而像高山流水,时而又缠绵悱恻。
虽然只有六根弦,但琴声实在是惟妙惟肖,光听着,便觉得眼前能看到山川美景,亲眼见到一段令人痛惜的爱情一般。
一曲作罢,仍有余音绕梁,台下之人看得着迷,直到台上之人娇弱地说了句:“小女子身体不适,今天就作罢吧。”时,才有人醒转过来,打赏的打赏,唠叨的唠叨。
眼看那琴就要被琴姑娘抱走,千雪更是急不可耐地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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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隐忍
几次三番的凝结出法力,轻而易举就肉墙挤散。
“是何事让几位姑娘如此气急败坏呢?”忽然,一个十分清晰的声音齐崭崭地切了进来。
这声音,十分熟悉。
千雪心一沉,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俊逸非凡的人从阴影里缓缓走来,几缕飘散的红色发丝下,眉如短剑,目如星辰,眸如火焰,坚挺的鼻子下,唇如瓣、齿如月。
竟是……络桑。
可是他应该在日照才对,怎么下凡来这四方阁,而且自己失踪了这么多天,他怎么也不寻一寻自己?还来这里寻欢作乐……
千雪未来得及仔细想络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肉墙便不轰而散,紧紧围到络桑身边去了。
有娇羞的声音掐指千雪道:“还不是这个丑八怪不懂脸色,非要进来寻人。”
另一个声音接着道:“络公子你可不要生气啊。”
千雪呆怔,听这莺莺燕燕的语气,他并不是头一回来。
络桑笑意盈盈,顺着指尖看去,鹅黄色的身影立在落日余晖下。
“千——”络桑惊喜,正要奔过去,却在看见她面上丑陋的疤痕时,僵住了。
与此同时,千雪惊慌失措地抬起袖子遮住脸颊,在他刚疾步走到自己面前时,慌张地转身垂下头去。
这时,才想起几个莺莺燕燕先前说自己那番话来。
她们说她丑陋,说男人看了都避之不及。
那么络桑也是一样的吧,明明一眼便能认出是她,却就那样生生打住了。
千雪一阵难受,一阵羞愧,正欲离去时,身后络桑却拉住她:“千雪?”
被这蓦地一声,唤得心里一痛,千雪仍是遮着脸,虽止住步子,却没有转身之意,只捏着嗓子,冷冷道:“公子怕是认错人了。”
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般丑陋模样。
倾心啊倾心,你果然会算计。
“是吗?”手臂上的力道忽地一僵,继而松了,地上一前一后的影子僵持了会儿,络桑语气一软,道:“那是我唐突了,是我认错人了。”
其实络桑知道,即便世上有人穿一模一样的服饰,戴一模一样的发簪,但眉间绝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朱砂痣。
只是,他不知她为何成了这般模样,也不知语调何时变得这样冷冰冰。
“理她这个丑八怪干嘛啊!”听络桑说认错了人,几个莺莺燕燕瞬间见风使舵地掺和进来。
“是,我是丑八怪,公子肯定是认错了。”她嗓子一抖。
喉咙里如爬满了海草般,堵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若是在别人面前,任怎么说她貌丑,她都可以充耳不闻,唯独在他面前不行。
络桑张了张口,却没说什么。
第一次见面时,把她误认成蓝衣是情有可原,可这一次,他又怎么会认错。
前几日,不知西海公主剪瞳抽了哪根筋,隔天便去日照闹,隔天又去昆仑之东白泽那里闹。他忙着处理事情,便没抽出时间去东海看她,后来还是倾心亲自走了日照一趟,他才得知原来千雪已经回了千行。
后来他同倾心一起去千行看过,千行花草繁荣,梨花灼灼,便猜想她一定是平安回了千行。寻了一遍后,没看见她人影,络桑才又走了。
思来想去,他横竖猜不出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正欲开口问问,鹅黄色的身影已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人群里。
她如此小心翼翼地掩饰,一定是不想被揭穿吧。
直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被人群淹没,他才省起什么似的,从脂粉香气里挣脱出来,走到角落里隐了身形,在闹市之中找起千雪来。
此时落日已近地平线,天边霞光火红一片。
闹市里人来人往,千雪没有头绪地跑着,她想跑得快点,再快点,好逃离这个地方。
她怕他追上来。
忽然间,她怕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男人恐怕都是一样的吧,络桑虽然是一个男神仙,但总归还是男的。不然他为何偏偏哪都不去,偏偏要去四方阁呢。
若是让他认出自己来,怕是他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同自己说话了吧。
可是千雪啊千雪,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他和倾心才是一对啊。
“你眼瞎啊!”
千雪心乱如麻,全然没注意到自己撞到了人,忙一边避开一边低头道歉。
正退着,偏偏又撞到了人。
所撞之人有些轻薄,见有佳人撞入自己怀中,正欲好好调戏一番,结果千雪一回头,便被她吓得倒退了几步,嫌弃地拍了拍被千雪撞到的地方,骂了几句丑八怪才罢了休。
千雪本以为自己被骂习惯就好,怎料听到这最后一句时,还是酸了眼睛,泪珠滚滚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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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死性不改
虽临近傍晚,街上人依旧多得很。
络桑在人群里走了一阵,没发现千雪,便径直腾了朵云,升到空中时,终于发现已然独自走到街头的千雪。
担心她一见到自己又要跑,络桑便把云腾得高了些,再高了些,直到看千雪只有冬瓜大小了,络桑才舒了口气。
出了集市,人就渐少了。
看来郝仁又耍花样了,进了四方阁之后就没见他出来,多半抛下自己回去了。千雪一阵失落一阵气愤,心不在焉地循着记忆往泗水镇走,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被络桑跟了一路。
出了苍逐时,天气徒然一变,空中起了乌压压的云。千雪在羊肠小路上疾走,只想快点到泗水镇上,好寻个避雨的地方。奈何天公偏不作美,刚走进泗水镇的街头,雨便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她想捏个屏障挡住那些雨,凝神半天,却只能凝出一层薄薄的雾气来。
默在云端的络桑有些心疼她,想招朵云替她遮雨,又怕她发现自己的行踪,默了默,还是忍住了。
渐渐地,风雨大作起来。
街道上的灯火灭了许多,人影也没有。千雪站到一个屋檐下,仔细打量蒙蒙的雨里还有哪家亮着灯,未入眠的,她好去借个伞,又或者问问哪里有客栈,她也好歇一歇。
看了许久,才终于看到有一条巷子口透着光。
千雪冒雨跑去,果不其然,有好几户人家烛火亮着。
“有人吗?”千雪敲了敲其中一家的门。
谁知道刚一敲响,里面的烛火便应声而灭。
千雪一连敲了几家,都是如此。
看来今晚又找不到客栈,又借不到雨伞了。千雪正要心灰意冷之际,忽然自旁边巷弄里传出十分嘈杂的声音,贴墙仔细听,竟能十分清楚地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大大大,我压大!”
“开小、开小、开小!”
“我买大!”
“买定离手,开——豹子,通杀!”
仿佛有片刻的震惊,尔后听得众人一阵唏嘘。唏嘘过后有声音道:
“来,再来!”
“好叻,买大买小?”
“……”
千雪不知道这实在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总之当务之急就是先找到人借伞,顺便再问个路才是正经。
便靠着墙边,循着声音去了。
巷子正中,一家无名小店灯火通明,门口既无招牌也无小二,只遮了块写着‘赌’字的白布,穿巷风一过,白布便久久扬在雨里。
原来是个赌坊。
以前听师父说,凡间最万恶的两个地方,一个是花楼,另一个便是赌场。花楼她已经去过了,当时还着了魔怔,至于赌坊嘛……
千雪站在屋檐下,左右踌躇。
正想着要不要进去时,忽然从扬起的门帘布中,看到一个粗布麻衣的背影,屈着的胳膊肘上分别有着大大的补丁。
竟然又撞上了郝仁这个小人。
千雪气极,掀帘而入。
一股冷风随之吹进来,以为又来了客人,庄家刚要招呼招呼,却在看到千雪的模样时,被吓了个趔趄:“有有有有鬼啊!”
庄家抖手而指,赌桌旁众人随之看去,纷纷被吓了个哆嗦。全因千雪面目全非,又淋了雨,头发衣服全都紧贴着肌肤,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
仿佛刚从深渊里爬出的恶鬼一般,很是狰狞。
众人打着哆嗦,面面相觑。
只有郝仁一眼认出她来了,忙伸直双手抚平大家的恐惧,道:“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她是我的一个朋友,大家不要怕。”
众人稳了稳情绪,郝仁便理智气状地对着千雪咳了咳道:“你来这里干嘛?”
千雪扫视了圈,发现郝仁的位置两边分别站着上次驾马的胖子,和面像猴子的瘦子。看来还真是赶巧,该遇到的迟早会遇到。
若是换做以前,她一定会用法术打得他们满地找牙,让他们再也不敢做坏事,可是现在,她有伤在身,难免寡不敌众。
只好咬牙忍了这口气,在一众异样的眼光中,将郝仁拉拽出来:“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要不是我为了避雨,估计还找不到你!”
二人一出来,里面又热闹起来。
不断扬起的门帘中,昏黄的光把飘雨照得格外清楚,也把千雪照得格外清楚。郝仁眼珠贼溜溜地转,打算厚颜无耻地打马虎眼,却在看到千雪微红的双眸时,心软了下来:“你……哭啦?”
千雪将头扭向一边:“没有。”同时拨了拨粘在脸上的发丝。
原来让她等自己出来,她真的就在等自己。四方阁的姑娘各个貌美如花,一定是她为了等自己一直杵在门口,才被百般语言羞辱,委屈得哭了。
哭了就哭了吧,她竟然还不承认,或许是怕自己担心吧。想到这里,郝仁的石头心肠竟难得生出了一丝愧疚:“对不起,我没想到你真的等了我那么久。”
千雪冷冷道:“我的琴呢?”想看看他怎么解释。
郝仁本想打着哈哈就糊弄过去了,却在千雪冷冰冰的凝视下,气馁了:“我是要把你的琴赎回来的,但是琴姑娘说,那琴经由她手,涨价了,二十两银子变三十两了。刚好我又碰到了老大和猴子,他们说这有家新开的赌坊,去了多半能翻本,然后我们从偏门出去,来这里了,等我赚够了三十辆银子,我就去把你的琴赎回来。”
浓浓夜色中,一阵风吹过,千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来上次一战自己确实是伤得太重,竟连凡间的风雨都经不起了。
千雪神色凝重,依旧冷道:“那银子呢?”
郝仁心虚,有些结巴:“输、输掉了。”
“什么?”千雪终于明白,为什么赌坊被师父说成是万恶之地了。
“你若是把这银两用来给大娘置办些吃穿,我就不怪你了,但是你却拿着卖琴的钱去赌,还是我的琴,你做这些有考虑过大娘的感受吗?”
抛开以前的种种不谈,现在大娘对自己有恩,而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恩人的儿子误入歧途呢。
“你别告诉阿娘!”好在郝仁坏是坏了点,孝心却还是有的,每每说到大娘,他总会服一些软:“阿娘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气坏身体的,你别急,老大还欠我一些银子,等他赢了就还给我,到时候我再去把琴给你赎回来!”
千雪牙齿打颤:“你你你你你!”
雨飘飘斜斜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
郝仁难得发自内心笑了笑,对着千雪道:“老大他们是泗水镇的人,我听他们说这边到了晚上会发生一些怪事,我们还是不要在外逗留了,巷子外面有个客栈,我带你去歇息一下,琴的事我们明天再想办法好吗?”
千雪抱胸,甚是怀疑:“一般人被骗个一次便不会再上当了,可是你自己想想你都骗了我多少次了,若不是因为大娘,我还不愿意管你呢。”
一番话说得郝仁愧疚有加,没想到,她竟然心地如此善良,不仅没对自己怀恨在心,竟然还以德报怨。半晌,郝仁下定决心似的道:“这次我不会骗你了,你站在这里等我下,我去和老大还有猴子打声招呼就走。”
郝仁进去后,赌坊里一阵唏嘘,估摸着是在拿他打趣。
但愿他真的能够改邪归正吧,这样自己也对得起大娘的救命之恩了。雨后的地面起了积水,因着还未有人从这过,所以这些积水犹如明镜,很是干净透亮,把天上的乌云都印了下来。千雪不由得看得出了神,忽然,积水里一个巨大的黑影一划而过,像是一团巨大的黑云,又像是张牙舞爪的兽类。
奈何这团黑影着实太快了,等到千雪抬头望天时,除了乌压压的云,什么都没看到。
这时郝仁已经出来了,千雪想问问郝仁有没有看到这团黑影,想到自己在外面都没来得及看清楚,郝仁又怎么会看见呢,便摇了摇头,觉得是自己看花眼了。
云端之上的络桑却是看清楚了,浑身漆黑的黑影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兽,四肢粗壮,眼睛血红。说它是兽却又不是,它所过之处连云团都能染黑,更像是一团不详之气。
络桑本想追过去一探究竟,但低头远远看了和郝仁并排而走的千雪时,忍住了。此时她虚弱有加,他怎么能弃她不顾,若是那不详之物调转回来伤了她怎么办。
思及此,便寸步不离地跟着千雪去了。
没走几步,郝仁和千雪便找到了一家客栈,里面共有三层,层层挂着大红灯笼,布局也十分典雅喜庆。见来了客人,小二便热情地招呼:“二位需要几间房!”
郝仁和千雪异口同声道:“两间!”
彼此对视一眼后,郝仁咳了咳,甚是轻车熟路地道:“来一间三楼的厢房,再来一间一楼的厢房。”
“好叻,三楼的厢房四两银子,一楼的一两银子,总共五两银子!”小二熟练地算好帐,满目期待地看了眼千雪,千雪吞了吞口水把目光转向郝仁,郝仁也吞了吞了口水,很是不舍地脱掉鞋子,把袜子里仅剩的五两银子拿了出来。
小二结过银子掂了掂,便摆出笑脸道:“二位谁住三楼,谁住一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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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改过自新
郝仁满不在乎道:“你先带她去三楼吧,我在这等你。”
“好叻。”小二把白色毛巾往肩上一甩,便在前面带起路来:“小姐请随我来。”
二人踩在木块楼梯上,发出轻微吱吱的声音。千雪扶着扶手,好奇道:“小二,怎么三楼和一楼价钱差别那么多啊?”
小二捏着嗓子,嘿嘿一笑:“那是因为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所以越高越贵,高贵高贵嘛。”
千雪默不作声了,原来高贵便是这么个意思。
到了房间,小二引千雪进去便退了。
房间布局很是大气,绣着大朵牡丹的屏风隔出三段来,从左往右依次是卧房、正厅以及文房。正厅之中又用屏风围了一处,走进去,花香扑鼻,原来是热乎乎的洗澡水,层层花瓣浮在丝丝热气里。
千雪褪了湿答答的衣服,洗得正兴起,门却被敲了敲:“小姐,沐浴完之后你便穿屏风上搭着的衣服,我好替你把你的衣服洗了,明早再给你送过来。”
原来是客栈里替人洗衣服的侍女。
千雪蜷缩在一团温热里,才发现眼前的屏风上确实搭着套白衣。看来这四两银子花得还算值,眼下她常穿的衣服虽然有些脏湿,但毕竟不同于凡人的衣服,若是沾了灰尘,过一阵子自己便能干净。
千雪想了番,便答:“谢谢啦,不过我的衣服我自己处理一下就好了。”
“那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床边有个铃铛,拉一下就好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诚然门外的人很是高兴。
与门对着的,便是一扇开着的窗户,窗外正对着参天大树的树尖,此时清风吹得乌云散去,月华洒到郁郁葱葱的枝叶间,房间里便斜了一地的树影婆娑。
窗边的梳妆台上立着面铜镜,千雪穿好衣服后,便径直坐到镜子前梳发。房间里烛火很亮,加之窗外的月华正好,铜镜里的景象便看得十分清楚,镜中之人身形玲珑,发丝如墨,眼如杏、眉如柳,一颗绿豆大小的朱砂痣正中眉心。
这本是一张令人神魂颠倒的脸,如今……
千雪一一抚过那些宛如幼虫爬过般的沟壑与伤痕,情不自禁想起遇见络桑的情景来。
他叫她千雪,却又不可置信地打住了。
她痛苦地抛开,他却是连追都未追……
其实她们说得对,想来还是因为这张丑陋的脸,一定是的。若不然,络桑偏偏哪儿都不去,唯独去了四方阁?
想着,便湿了眼眶,为什么,为什么要在那样狼狈的情况下遇到他……
千雪闭了闭眼,手捏兰花,从体内凝结出一股仙气来,同时默念愈合之术的口诀,可当白光围绕的指尖覆上那些伤疤时,原本结痂的伤口瞬间皲裂开来,蜿蜒出一行血迹。
甚至血迹所过之处,便又有伤口开始裂开。
少时,镜中之人脸颊满是血痕。
千雪惊慌,她想施法止住那些血,谁知道她越是施法,血流得越是多,滴滴答答,犹如泪滴。
衣襟也被染得樱红一片。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千雪低头啜泣,血与泪水齐齐顺着下巴滑落。
忽然,地上的树影婆娑中,有黑影一闪,千雪抬首,巨大的树顶之上,竟是络桑居高临下地浮着。
“络——”
只此一眼,便让千雪慌了神,她慌乱地捂着脸,失措道:“你不要跟着我,我跟你说过是你认错了人!”
更多夹杂着鲜血的眼泪从千雪的指缝中流出,再顺着手腕一路流下,洁白的袖口竟也被染红。
刚才的一切被络桑看在眼里,她此番模样,显然是受施了咒的法器所伤,但这样的咒不少的神仙都会。络桑拧着眉头,心里虽跟着疼,但面上表情依旧谨慎。他往窗前飘了飘,想问问,到底是谁伤她至此。
飘到一半时,却被带着哭腔的声音喝住:“你走!”
“你认错人了!”
“你走啊——”
此时千雪捂着脸颊,像只在弓箭下瑟瑟发抖的小兽,看得络桑十分难受,本想再近一步。却又被她喝了一声。
诚然她在意那张脸,并不想让他看到她现在狼狈的样子。
络桑踌躇了会儿,将心中的难过压了下去,装出个风云不惊的语气道:“那还真是我认错人了。”便飘然离去,若是他装作毫不知情地离开,能换得她开心的话,他便随她。
只是那时络桑并不知道凡间有句俗话叫做‘女孩的心思你别猜’,有男人把女人的心思比作海底针,其实两种说法都不为过,那时千雪虽害怕络桑嫌她貌丑,更怕的却是,他真的弃自己而去。
总之这样的情形下,他做与不做,都是错的。这是络桑后来才悟出来的理。
当下确定络桑终于走了,千雪一阵难过一阵失落,或许他真的已经认出了自己,只是被自己的容貌吓到吧,才走得那样义无反顾。
翌日,千雪睡得还算舒服,只是吓晕了端来洗脸水的侍女。诚然是昨晚在脸上动了仙气,睡前又未重新梳洗,被这鲜血淋漓的场面吓晕也算正常。想到稍会得去四方阁取琴,女儿身不便进去,所幸这几天法力恢复了许多,鹅黄色流仙裙一转,千雪勉强化出个男儿身。
深蓝色的衣衫,绣花的衣襟。头戴玉笄,脚踩黑靴。是个翩翩公子的行头,只是可惜的是,任她如何变化,脸上的疤痕却是原封不动。千雪有些犯愁,回想起遇到过的那些男子来,有的生得玉树临风,有的浓眉大眼满脸络腮胡……
思及此,千雪脑海有光闪过,变了些乌黑浓密的胡子,盖了满鬓满下巴。虽没能遮住所有伤痕,却也遮了大半,千雪拧着眉头对着镜子转了几圈,脸上漆黑的疤痕加上浓密的胡子,让千雪这一副尊容很是豪爽。
以至于下到楼下,把等待已久的郝仁吓了个趔趄。
“你上哪偷了这一身行头?”路上,郝仁悄声问她。
千雪配合着神秘兮兮地答:“我给你说了我是仙女,这是我变的。”
“仙女才不需要阿娘来救。”郝仁嗤之以鼻,“你那寸步不离的破簪子呢?”
“那是我一个朋友送的,我好好收着呢。”
说话间,郝仁的肚子咕咕响了响。彼时街道两边的饭摊摆得热火朝天,郝仁身子带着千雪走,眼睛却直直定在热气腾腾的蒸笼上。
千雪道:“你想吃啊?”
郝仁吞了吞口水,假装满不在乎道:“我昨晚趁你不在时吃了一整只鸡,我才不饿。”刚说完这句话,肚子便咕咕叫了声,以示抗议。
当然他昨晚并没有吃鸡,不止是鸡,其实是连饭都没有吃。千雪知他是没了银两,便不拆穿他了。一面继续同他往大胖家里走,一面暗暗捏着诀。
捏了半天,手里仍空无一物。
法力虽恢复了些,但施法毕竟是耗力气的事。方才化成男儿身,便费了不少力,如今又想凭空捏出一锭银子来,还是很有难度。
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大概失败了十几次后,千雪终于在一个转角处,捏了手指头大小的银子出来,递于郝仁手里道:“即便你昨晚背着我吃了很多佳肴,早餐你还是要吃的。”
她不知道这么点银子在凡间能够得几人的餐食,郝仁将信将疑接过时,她补了句:“我不饿,你去吃就好。”
其实是想来她也不是凡人,不用食人间烟火。
在这样的时间里,有人掏出银子来,郝仁纵然是十分感激涕零,加之先前的一丝愧疚,让郝仁的这份感激涕零里又多了几分敬佩。这份复杂的感情,具体表现为,郝仁去摊贩那里买了三个大包子,硬是塞给千雪一个。
“你还算有良心。”
郝仁大口吞咽,点了点头:“我虽然有时候有那么点混账,但是良心我还是有的。”全然忘了问千雪的银子从何而来。
“如果你真的诚心悔改,我也算是报答大娘了。”千雪闻了闻包子,有股菜的清香。
郝仁嘿嘿一笑,便专心领路了。不多时,便到街外的一家院子前,院前大门闭着,院墙由青砖围成。整体看来虽算不上富裕,但也算得上是不差的人家户,既是这样的人家,又为何生出那样作恶多端的人来的。
千雪甚是不解。
郝仁敲了半晌门,无人来应。
千雪吃完最后一口,道:“是不是没人在家啊?”
“按理说不会啊。”郝仁往刚想靠在门上,身子却撞进了院子里,原来这两扇门并没有栓上。
“原来门开着。”郝仁笑着便往里边走边探:“老大!老大!”
千雪跟在身后,余光打量着院子里花草树木,还有圈养的家禽,愈发郁闷起来,终忍不住拉了拉郝仁袖子,低声道:“我看那胖子家境挺不错的,为何净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嘘!”郝仁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确定现下院子里只有他们俩人时,附耳答道:“老大其实很可怜的,他从小父母双亡了,这个院子是他婶婶家的。”
千雪恍然大悟地哦了声:“难怪我觉得……”正琢磨该用个什么样的句子来形容,便听得左后方有门吱呀一声打开。
接着门前圈养的家禽扑棱了几下翅膀。
与千雪面对面站着的郝仁好似发现了什么般,眼睛盯着千雪后方,恭敬道:“婶婶。”
千雪未来得及转身,便隐隐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场,紧接着,夹着唾沫横飞的声音响起:“他昨晚上一直没有回来,我给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进我的院子,不要进我的院子!你们难道聋了吗?”
千雪被这声音震慑到,耸着肩膀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手拿菜刀,腰围灶衣的魁梧女人,为了配合着她的魁梧,彼时她已说完,脸上的横肉仍微微抖了一抖。
郝仁大概是习惯了这般气势,仍然倔强道:“不可能的,老大说了让我今早一早便来找他,他不可能骗我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在骗你了?”那魁梧的女人却不听,说着便动起手来将千雪和郝仁往外推:“我说他没回来就没回来,你们去别处找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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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点叶成金
这厢千雪同郝仁大清早吃了闭门羹,银子没要回来,倒是碰了一鼻子灰。千雪站在门外,摸了摸胡子,将信将疑道:“郝仁,那胖子不会骗你吧?”
郝仁拿斜眼看她:“老大骗谁都不会骗我的。”
千雪摸胡子摸得越发有兴致:“怎么没发现,你们这帮坏人倒还讲信用。”
“其实老大也不坏的。”
几天和郝仁相处下来,发现凡间常说的浪子回头还是有理可循的。
只是原本打算的是,在胖子这里拿了银子径直去四方阁把琴赎回来,奈何半途出了这么个幺蛾子,便只好先回去同大娘打声招呼,隔日再去取。
所幸先前买包子找了些零钱回来,刚好够二人回去的船钱。
一路山清水秀,白云蓝天。
美中不足的是,万里晴空中一朵巨大的乌云印在淡蓝的河面上。
郝仁终于发现了蹊跷,好奇道:“你看那朵云,好像从早上开始就一直跟着我们。”
千雪顺声抬头,黑压压的云团中,好似有个人,可这团云实在是太黑,又看不大真切。这倒让她想起昨晚看到的那团黑影来,看起来像只张牙舞爪的猛兽,奈何它实在太快,快到千雪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清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此时蓝天中的那团云,从颜色上看,两者是有几分相似。
“我觉得那团云有点古怪。”见千雪凝目沉思,郝仁又补了句。
不知为何,千雪却有些心神不宁起来,她总觉得与那团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便呆呆一直将它望着,而那云好像察觉到千雪在看它,便呼呼飘得高了些,等到千雪低头时,又低了下来,好像在与人捉迷藏,煞是有趣。
实是络桑昨晚走是走了,走到一半,仍不放心,便又回来了。担心被千雪看见了,又要赶他走,便腾了朵黑压压的云,跟了她一路。
回到竹林时,郝大娘正在翻晒草药。千雪见她安好,才将先前的心神不宁抛了去。
郝仁挽起袖子:“阿娘,我来帮你。”
郝大娘笑眼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这个先不急。”说着便从篱笆墙壁上取下一串子枯黄的草药来,递予郝仁道:“河边谢家的孙儿病了,你把这都淋藤给他家送去,每日取二钱入药熬水喝,一日三次,三日之后他家孙儿便不咳了。”
郝仁欣喜接过。
郝大娘省起什么似的,末了又道:“他家若是给你银子,你收一文就好。”
郝仁满脸答应,便蹦跳着走了。其实送药这种事,郝仁是十分乐意为之的,所有的这些草药都是郝大娘翻山越岭采来的,光是采集的过程都十分困难,更不用说翻晒后制成草药。
诚然是如此艰辛的工程,郝大娘却从来舍不得多收乡亲的一文银子。
好在多数时候是郝仁去送的,才免了郝大娘总是入不敷出的一笔账。
郝仁一路掂着草药,盘算这次该收几两银子回来。眼前蓦地一黑,枯黄的层层竹叶竹叶之上,赫然立着双秀云的朝靴,盖着半截朝靴的,是红黑相间的裾边儿。
再慢慢往上看,便是张非凡的脸,尤其是那对暗如火苗的瞳仁,衬得本就非凡的容貌更加非凡了。
显然郝仁没能欣赏这种非凡,稍许的呆愣后,拔腿便往竹林外跑,络桑使了个束身诀,郝仁便被隐形的绳索捆住般,在原地不停踏步。
络桑虽贪玩,但也仅限在神界中。如今现身把郝仁定了,并不是因为他玩心不死,而是他几次三番想找千雪问个究竟,都一一失败了。
“你你你你你想干嘛?”郝仁知他并非一般人,吓得口齿有些不清了。
地上竹叶被一一踩碎,络桑漫步走上去,居高临下道:“你不用害怕,我有些话要问你。”
从遇见千雪起,络桑便发现千雪多数和这个凡人在一起,他本想亲自把件件事向她问清楚,奈何毫无机会。
“你你你你你不要乱来啊!”虽然他说不要害怕,但郝仁依旧是害怕得不行,因着见过许多心狠手辣的人在下手前都会十分客套地说一句‘你不用害怕’,想到此,郝仁哆嗦得更厉害了:“你你你你你不要杀我啊,我我我上上上有老,下……上有老啊……”
暗红的眸子一沉:“那要看你是否说实话了。”
郝仁当即点头如小鸡啄米:“绝绝对是、是实话!”
“千雪怎么同你在一起、你是怎么遇到她的、在遇到你之前她可曾经历了什么?”本来神仙有一套专门用来问话的摄魂之术,只是这术法有违天理和人道,便被列为禁术了。
郝仁看络桑面无表情地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猜不到他有何居心,便哆嗦着一一老实答来:“听阿娘说,她去符禺采药,在山间一处山洞里看到奄奄一息的千雪,而且当时周围还有很多猛兽的脚印,估计她是被猛兽所伤,就用藤条做了筏子拉她下来了,之后她一直昏迷,阿娘守了她整整七天,她才醒过来……”
络桑眸子一闪,有些不信:“如你所说的话,你娘救了她,那她为何又会去苍逐?”
“那是因为——”郝仁心里直打鼓,犹豫着是要实话实说,还是编个理由糊弄过去。
络桑有些不耐:“你说实话。”
“那是因为我把她的琴卖到四方阁了,虽然我本是打算重新买把琴送给她的,但是她偏偏只要那把琴,我就奇怪……”
络桑抚额:“那把琴是不是曲如蛇身,通体玄色,有五根弦,但弹不出声?”
此时郝仁仍被定着的,听到面前的人对千雪的琴描述贴切,便猜得这人只是冲着千雪,应该不会与他为难。小眼睛高兴地眨了眨:“没想到你也知道那把破琴啊?弹不出声的琴不就是废琴吗?而且那弦原本就少,又断了几根,要不是我找工匠补了六根弦上去,怎么可能会有人买?”
感情把一件叱诧风云的仙家法器卖了几十两银子,让郝仁觉得是件十分光荣的事。
络桑叹气,先前在四方阁的时候便觉得台子上的琴眼熟,原来中间还有这么番缘由,难怪千雪被拦在门外心急如焚。不过……
络桑转念道:“她的琴弦怎么会断呢?”
无音琴是掌乐的法器,琴身是万年雷木所造,每根琴弦都是世间最深的执念所成,五根琴弦又分别代表着金、木、水、火、土,遥想当年掌乐用琴几万载,琴未损分毫。
如今琴弦断,执念断,若不是流落在凡间的掌乐出了什么事,那便是千雪出了什么事……两种说法,显然后者的事实已摆在面前。
郝仁打断他的思绪:“她没说她的琴弦是怎么断的,不过我猜应该是熊袭击她的时候,她用琴抵挡,所以琴弦才被刨断的吧?”
“熊?她与你说的她是遇到了熊?”络桑思忖,来回踱了踱。
“是啊是啊。”郝仁眼珠随着络桑的身影左右摆动,“她说她是同朋友去山上玩,与朋友走散了,就遇到熊了,我对天发誓我所说句句属实要是有假话,就、就、就——”
然郝仁就了半天,没就出下文,脖子却僵得很:“大侠你先放了我,我脖子再不动一动就要断了。”
“今天遇到我这事,你不要说出去。”看他神色也不像是说谎,只是说千雪的伤势和无音琴的琴弦之事,恐怕还得以后自己能近她身了,细细问来。现如今……
络桑终于省起郝仁被定了有些时辰了,便一弹手指,解了那束身诀。
郝仁身体蓦地一松,明白得了自由身,当即就要跑,奈何被定了太久,脚还未来得及抬起,双腿便一软,径直跌坐下来。
修长的手指又指地上的一片竹叶,霎时白光一闪,竟凭空变出拳头大小的金元宝来。络桑俯视他道:“你拿它去把千雪的琴赎回来,剩下的算是报答你们,还有,千雪此番受了伤,估计心灵也是脆弱得很,你好好照顾她,我会报答你的。”
郝仁这辈子都没见到过这么大的金元宝。
他哆嗦地看了眼旁边的金元宝,不可置信地抖着双手捧起,掂了掂,又咬了咬,眼睛里全是被金元宝的光辉折得灿灿的光。
“这金元宝上被我施了咒,你若是将遇见我之事说了出去,金元宝便会变成竹叶。”络桑说完,便一挥袖子,凭空消失了。
郝仁一面麻木地点头,一面沉浸在得了金元宝的喜悦中。直到竹林间起了阵风,郝仁才被吹得醒转过来,收好元宝起身送药去了。
郝大娘的院子里——
千雪此厢仍是个既翩翩又豪爽的男儿身,只是这种刚柔并济的风格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欣赏,比如正在翻晒草药的郝大娘。
“你样貌虽骇人了点,但也热心,还帮我翻晒草药。”
千雪嘻嘻一笑,凑到郝大娘身边挤眉弄眼道:“大娘,你好好看看,我是千雪啊。”
“千雪?”听她声音清脆,郝大娘虚着眼睛细细看了看,又细细看了看,最后终于焕然一笑,和蔼道:“你呀你,扮个这么个样子,大娘一开始都被吓了一跳呢。”
千雪抠抠胡子,笑嘻嘻道:“大娘,这里这么多草药,都有什么用啊?”以前她若是受伤,师父渡些仙气便行,诚然不知还有草药这样的东西。
见她现在活蹦乱跳,一没初醒时的伤怀,便很是欣慰地一边翻晒,一边为她讲解起来:“这是野兰,专门治皮肤热毒、恶疮痔疮一类。这是蒲公英,可以解水肿,去热毒。还有这是土茯苓,可以健脾胃,去风湿……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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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怪事
第二日郝仁和千雪赎琴赎得很是顺利,其间那琴姑娘把价格又涨了一番,千雪那时又化的是个大胡子模样,本都撸起袖子准备做些什么了,谁知郝仁不知哪来拳头那么大的金元宝,砸得那琴姑娘眼睛都笑成了一朵花。
回去的路上,千雪抱着琴,忍不住好奇道:“郝仁,你哪来那么大的金元宝啊?”
“这个……”给元宝的那个人当时说不要遇到他的事说出去,郝仁默默一忖,编出个理由来:“昨天送药的时候,在路上捡到的。”
睁眼说瞎话这种事,郝仁尤其在行,千雪抚着琴弦默了一默。觉得他说的勉强有些道理,便没继续追问了。此时日头高照,万里无云,不时出了苍逐,郝仁却没有径直带千雪往河边去。
泗水镇上人来人往,千雪彼时又是满脸大胡子的男儿身,怀里还很是宝贝地抱着把琴,难免引得过往的人注目。
千雪浑然不觉:“郝仁,我们还要去哪儿啊?”
“虽然我现在不用老大还钱,但是老大真的不会骗我,昨天他食言肯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得去问问他。”
郝仁此刻满脸认真,诚然和先前所为判若两人,叫人刮目。千雪咋舌:“一般欠账不还的难道不都是有苦衷的吗?”
大概是将那胖子和一般人相提并论,让郝仁有些不悦。于是加快步子,摆了摆手道:“我不跟你解释了,不信你同我一起去看就是了。”
千雪默了。
乖乖抱着琴一路跟着郝仁,风风火火。
穿街过巷时,难免听有几句低碎的耳语:
“你看那一对赶路的,我觉着两人应是断袖。”
“不能吧?我看他们都热血方刚啊!”
“可不是嘛,你看那瘦子后面跟的那个大胡子,怀中紧紧抱着把女子的琴,走路又甚是扭捏,诚然是个受。”
断袖这种说法,千雪听之甚少,不明白其中缘由。此番被路人指指点点说说笑笑,有些不是滋味,便把琴抱得更紧了,走得也更快了:“郝仁,我是女儿身的时候他们又嫌我丑,此番我扮作个豪爽的大胡子,他们怎么又笑我啊?”
凡人也真是的,忒喜欢背地里对人指指点点。
郝仁恻恻笑道:“那是因为你外表上是个汉子,行为举止又像个女子,所以他们才笑你。”
千雪似懂非懂:“那按照你这个说法,此时我扮作个男儿身,是不是言行举止要搭配来才是?”
郝仁拳头一扬:“聪明。”
“那我要怎么做才能搭得上我这副仪容呢?”
郝仁眼神一瞟,胸脯一挺,双拳一握,下巴一抬,道:“这个装男人嘛,要装得像一点,不然就要惹人笑话了,先不说说话这些语气,就是走路,也要走得有气势。”
说着,便四仰八叉、耀武扬威地走起来。
千雪蹑手蹑脚地跟着邯郸学步,甚是滑稽。
路人哄堂大笑,郝仁见状便双手背于身后,一本正经道:“我就不教你了,这种精髓还需要你自己去领悟。”
千雪哦了一声,便一面走,一面领悟。悟着悟着,便又走到青砖院子前,千雪回想起那魁梧大婶,心有些余悸,便在身后等郝仁去敲门。
郝仁抬手,未来得及敲,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迎面走出一个垂头丧气的大夫:“这病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恕老夫无能为力。”胡子拉碴的大夫摆了摆手,扬长而去。
身形魁梧的大婶立在门边,挡了片阴影下来。见又是昨天那两人,二话不说就要关门。
郝仁甚是眼疾手快地抵挡住:“婶婶,老大他回来了吗?”
“回来了。”肉粽般的手又将门使劲往中间合了合。
郝仁手脚并用:“那刚才那个大夫是怎么回事?”按理来说,如果大夫一边摇头一边从一户人家里走出来,那么多数这户人家近来有丧事。
“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不用你过问!”
“这不只是你们的家事!”显然魁梧大婶的话有些刺激郝仁,“我从小和我阿娘相依为命,没有兄弟姐妹,自从遇到了老大,就从心里把老大当作兄长。”
说着,便委屈起来:“老大从来没有骗过我,所以我要找他问问清楚。”
魁梧大婶脸上的横肉一僵:“好吧!”肉粽随之一松,郝仁重心不稳,便直直跌进院子里,惊得树下啄米的母鸡直扑棱翅膀。
“谢谢婶婶。”
唔,看不出来,郝仁缺德是缺德,但对长辈仍恭敬得很。
院门正对的,便是胖子的厢房。此时房门大开,屋子里男女老少站了几个人。躺在榻上的,诚然是那胖子,千雪抱着琴,细细打量,才发现胖子的确是那胖子,但看着着实又不大像。
这种像又不大像的感觉,就像那正月里劫后逃生的肥猪,体型上无太大差别,神态上却差了好几个春秋。
见有客人来,少妇模样的女子便牵着黄口小儿退出去了。
房间不大,有些简陋,除了一张木桌几根木凳外,便无其他起眼的摆设。一大一小的人出去了,房间便还剩下坐于床头的长者,和信手而立的青年。
郝仁似乎接受不了床上躺着的是胖子这个事实,打进屋起,便有些抖擞,一路抖擞到胖子跟前,将哭要哭道:“老大,我就知道你不会因为区区几十两银子骗我的对不对?”
显然此番,他抓错了重点。
胖子额上束了层纱布,纱布泛了些黄,应是裹有草药在里面。纱布之下,露出几缕银白的发丝。胖子脸色有些煞白,眼眶有些凹陷,招了郝仁坐到床沿上,安排后事般地一阵摸索,摸出锭银子递给郝仁道:“这三十两银子你拿去吧,剩下的零碎就不用找了,我可能时日不多了。”
郝仁几滴清泪滑落,抬起袖子擦了擦,推诿道:“老大,这银子我不能要,你留着治病吧!”
一旁立着的青年却是站不住了,眼疾手快地揽了白花花的银子到自己怀里道:“你在我家白吃白住,现在都要死了,竟然还把钱留给一个外人。”
床沿另一头的长者暗里瞟了眼千雪,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将青年怀里的银子夺回,塞与郝仁手里道:“大胖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是这些年为这个家也做了不少,他让你拿着就拿着吧!”
言毕,就要出去。青年不满,还想说几句什么,被长者一把扯出去房门了。
无端见识了胖子的家庭状况,千雪忽而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如此缺德的郝仁,却巴心巴肺地一口一句“老大不会骗我的”了。
方才赎琴,得了许多银子回来,眼前这锭银子于他来说有没有也无太大差别,加之现在胖子貌似病得不轻,郝仁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推诿:“这个节骨眼上了,我要是还要你的银子,我不就太缺德了吗?”
诚然他本就是个缺德的人。
“不,我虽然是你的老大,但是我老是带你做许多的缺德的事,这银子你收下,当作我对你的补偿!”
“不,老大,那些事是我自愿做的,怪不得你。”
“不,这银子你一定要收下,总会用到的!”
“不……”
千雪站得有些发僵,此情此景本该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奈何在两个缺德至极的坏人身上上演,千雪始终有些不信。遥想当日驾马绑了她的胖子,再看看眼前满口情义的胖子,怎样看都不像是同一人。
两人你来我往推了许久,终以郝仁极不情愿地收了银子为止。胖子咧嘴一笑,忍不住咳了咳。
郝仁总算省起什么来:“老大,前天我看你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病成这样了?”话里仍夹着哭腔。
胖子摇了摇头,重新躺好,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房顶,缓缓道:“前天晚上我从赌坊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大概刚过了三更的样子,猴子说还要玩一会儿,所以我就走了。走到一条小路的时候,我总觉得有股被盯着的感觉,但是那种感觉又说不上来,我没管太多,就加快脚步走。谁知道走着走着,竟然起了风,而且还是那种黑压压的风,由于太快了,我就没看清楚,记得当时是那阵风猛得很,绕着我身边吹了好一会儿,黑团中间好像还有烛火一样的那团光,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就一片黑暗了,醒来的时候我还在那条小路上,我以为昨晚是我太累了出现幻觉,结果路过一个水池子的时候,我看自己在水里的倒影……”
说到此处,胖子情绪有点激动。
郝仁一抹眼泪,关切道:“倒影怎么了?”
胖子深吸口气,平静下来:“我看到自己竟然在慢慢变老,不过才小一会儿,我就的头发就变成了银色,好像一下子就老了十岁!”
经他一提,千雪联想起那晚看到一晃而过的黑影来,和胖子遇到黑色的‘风’有些共通之处,便将琴放到木桌上,走过去问道:“你遇到的那个东西,是不是远看像一团黑压压的云,但晃眼一看有点像张牙舞爪的猛兽,其中两眼发红,明亮如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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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天机不可泄露
胖子眼睛一亮:“是啊是啊!”
千雪摸着胡子,姿态甚是高深。四只眼睛齐齐将她望着,期望能从她口里听到更多跟此事有关的事,奈何那漆黑浓密的胡子都要被她摸得打结了,仍没说出什么下文来。
胖子眼里冒出希望的火花:“求大侠救命!”当即就要下床膜拜一番。
千雪心里暗说‘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绕过谁!死胖子你干尽缺德事,有今天这个下场纯属报应!’,面子上依旧崩着副高深,瞧了眼巴巴望着的郝仁,又瞧了瞧虚弱的胖子,神秘兮兮道:“我见过此物,不过是不成气候的精怪,找人收了它便是!”
按理说,此情此景,她这番说辞是毫无问题的。
胖子被郝仁重新扶到床上,贼心不死地问:“那大侠有没有具体收服这个精怪的法子啊?”
“嗯……”千雪点头,以前说书的唱戏的算命的每到无言时刻常说那句话是什么来着?千雪一阵思索,思索半天,灵光一闪,道:“天机不可泄露啊!”
这句话固然很万用。
万用到回去时,在街上遇到个道士,最后也说了这么句话。那道士仙风道骨,有些慧根的样子,估摸是平白受了镇民的茶水,便非摆个八卦出来算一算泗水镇的运势。
这一算不得了,竟算出个大凶之相。
便有人皱眉问:“怎么个大凶之兆了?”
那道士凝眉,胡子乌青,但甚长。道士一阵捏指,道:“近来泗水有邪崇作祟,大难不远矣!”
千雪对道士的那一套信得很,郝仁却是个不嫌事多的主,见别人都在问道士,他也插了一脚:“你说有邪崇作祟,那你说说是什么样的邪崇,又怎么个作祟法?”
道士一怔,凛了半晌,意味深长地道:“天机不可泄露!”
便被众人当作混吃骗喝的赶走了。
路上,郝仁依旧有些愤懑:“这年头,什么都能来混吃骗喝。”
千雪一手抱琴,一手拂柳,悠然道:“混吃骗喝总比伤天害理强。”
然郝仁料想得也算准,自胖子病倒在床起,郝仁每日都去探望,或掂着些草药去,或掂只鸡。可那胖子却不知是得的什么怪疾,一日苍老十岁,短短几日,便白发苍苍,外貌上已是花甲之人。
这些天以来,千雪养得不错,伤势已然痊愈,除了先前和倾心一战时损的那些修为,法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脸颊上的伤疤依旧,丑陋得很。
千雪原本是个半吊子,现今又损了修为,连半吊子都不如,加之无音琴只剩一根弦,为梨忧报仇更是遥遥无期。千雪原本打算的是,伤势好了至少先回千行一趟,说不定师父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奈何经郝仁说了胖子的状况,便有些不放心郝大娘母子俩。那晚她确实是看见了那一团邪崇,胖子出事前也确实是遇到那一团邪崇,担心郝大娘和郝仁受到牵连,千雪决定,即便是要走,也要等到确定郝大娘相安无事才行。
约莫又过了两三日的样子,郝仁一路火急火燎地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千雪,老大、老大不见了。”
此时距胖子初躺倒在床之日算起,约莫十来天的样子。
千雪在竹林中悠闲得久了,除了偶尔帮郝大娘鼓捣些草药,闲时便自己去山上牵了些藤条,在院门前两根硕大的竹子上绑了个秋千。正来回荡得欢,冷不防被郝仁的气势一吓,差点从藤条上摔下来。
等到秋千停得稳了,千雪方挠了挠耳朵,不以为然道:“那胖子作恶多端,有此番下场纯属报应!”
“你!”郝仁气结:“这不是因果报应,如果说谈报应,那我也应该和老大一样的下场才对。”
今天亦是个艳阳天,郝大娘取了前些日子新采的草药正翻晒。千雪朝着大娘的身影努了努嘴,盯着郝仁道:“种什么因便得什么果,你没有遭此报应,或许是你娘种的善因应在了你的身上,你先前作了不少恶,如今善恶一抵,所以你才没有同胖子一样的下场。”
早些时候,肴光给她普及过凡人业果的知识,说是天上有一本天书,专写凡人命数,做了功,便在簿子上记一笔。做了恶,便也在簿子上记一笔。此生种了什么因,下辈子便要偿什么果。
显然郝仁不是很信这一套,气冲冲道:“老大他是遇到了意外!我要去找他!”扔下这句,便一路捶竹踏叶而去。
梨忧死之前,千雪对好坏无太大的概念,梨忧死后,千雪才对好坏善恶有了新的认识。好人便是像郝大娘那种,坏人则是胖子那种。如今胖子失踪了,她是肯定不会去寻的,便踮着脚晃起秋千来,一晃一晃了大半个下午,过了黄昏。
太阳一斜下去,碧绿竹叶上便蒙了层雾水。千雪帮着把一堆一堆的草药分类好,又拿剪子剪了多余的叶子,再一捆一捆地捆好。听郝大娘说,这些草药除了用来给人开些方子,剩下的便拿去集市卖掉,用以补贴家用。
千雪站在郝大娘身旁,捆了捆草药,甚是疑惑道:“大娘,你可知郝仁——”她本想问得是是可知郝仁在外面的所为,转念想到郝仁说的大娘受不得惊吓,总归觉得大娘这样善良,而自己的儿子整天瞒着她在外胡作非为总不是很好。
忖了半晌,便含蓄道:“大娘,你可知郝仁在外面是个什么样的人?”
枯黄草药上的枯手一僵,郝大娘眼睛微眯,情绪有些波动,半晌,把千雪捆好的草药挂到屋檐下的竹篱笆上,才叹了口气,缓缓道:“他是我儿子,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啊?”千雪一惊,全然没想到郝大娘竟已知晓。可她若是知道这么些事,依她的性格,又怎能放任不顾呢。
“大娘,你确定你真的了解郝仁在外面的所作所为吗?”
“他是我儿子,我怎么会不知道呢。”郝大娘垂首笑了笑,几缕花白的发丝微微飘在风里。
千雪却是更加不解:“那大娘若是全然知道那些事,为何还放任不管呢?你可知道作恶终归害人害己。”
山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
郝大娘安然道:“先捆完吧,捆完了我同你讲。”
地上的草药还剩少许,千雪手脚麻利分别捆好,又转身将那些捆好的草药挂满了鹅黄色的篱笆墙,郝大娘才不缓不急地拉了两根竹凳子到门前,讲起郝仁的过往来。
“仁儿小时候其实是很善良的,他为人老实,待人憨厚……”
千雪心急口快道:“既是如此,为何现在变成这般?”
斜阳透过竹林尖儿,洒了些斑驳到郝大娘沟壑横生的脸庞上,照得一对琥珀色的瞳孔晶莹透亮:“你听我说完。”
琥珀色瞳仁里的光暗了暗,郝大娘接着道:“那个时候仁儿他爹还在,我们一家原本很好,可惜仁儿他爹是个赌鬼,仁儿五岁那年,他爹去赌了三天,输光了家里所有的银两后,喝了个烂醉,结果回来的时候,掉河里淹死了。那时我又不会谋生的活,就带着仁儿挨家挨户地乞讨,后来有些银两了,我便在镇里开了个药铺,生意正红火时,来了帮歹徒,将我的药铺砸了……”
讲到此处,郝大娘情绪有些波动,顿了顿,道:“后来我便自己采些草药来卖,那时仁儿本是要念书识字的,可私塾里的孩子总是笑他有爹生没爹养,仁儿便总是因为这些事同那些孩子闹,我常常劝他,以为给他一些铜板买些吃食给那些孩子,那些孩子就不会嘲笑他,谁知道,仁儿的一番好意,却让那些孩子欺负他更甚……从此以后……”
郝大娘摇了摇头:“从此以后,他就变了个人。我治病救人不图回报,若是苍天真的有报应的话,我这些年救人无数,也该抵了仁儿做的那些事吧。”
说着,竟老泪纵横。
没曾想到,郝仁竟是这样的不幸。郝大娘着实疼爱郝仁,难怪郝仁即使再怎么作恶,始终对郝大娘恭敬得很。千雪被此母子情深感动,加之郝大娘又于她有恩,便下定决心道:“大娘,你放心,以后有我在,我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她觉得,斗不过神仙难道还斗不过几个凡人吗。
郝大娘抹过脸颊,看了看天上几缕袅袅的炊烟,起身道:“我这老太婆话太多,说起往事就没完没了,连晚饭都忘了做。”便一摇一晃进了伙房。
千雪笑嘻嘻地跟上去:“大娘,我来帮你。”
伙房不大,甚是简洁,灶台、砧板、锅碗瓢盆一眼便能看完。千雪坐在灶台边,看了看了身后墙角边的柴火,循着记忆学着郝大娘的样子从一堆枯草里揪出一戳来,然后用火折子点上。
千雪笨拙的样子惹得郝大娘一阵笑,便放下锅铲,走过去手把手教起千雪来。
她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哪会烧火做饭这些。郝大娘一教,她便有模有样地学。正学得兴趣盎然,忽地门前折下一大片阴影来,千雪顺着阴影抬首望去,竟然又是那天看到的那团黑影。
彼时天色有些暗,却还没暗得彻底,天边依旧有丝丝霞光。千雪拔腿跑出时,那团张牙舞爪的黑影已跑了许远,所过之处,连白云都被染得黑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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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虓
传巫山上有一独眼兽,生得蛇头鸟身,长有六翅九尾,头上有冠,翅膀和尾巴均成九色,名为虓。虓神出鬼没,善变化,传食其肉可得长生,披起毛羽可千变万化,涂抹其血可以再生血肉。
巫山高耸入云,直插九天。山路盘旋,险象横生,早前有凡人听说过此兽,便三五成群去找,结果一律下场不是半路掉下山伢子摔死,便是被瘴气或是野草毒死。
所以时间一久,此兽变得极其狡猾难寻,稍有风吹草动,便窜之大吉。
但是也不知听谁说,虓唯爱吃桃,巫山上花草树木应有尽有,唯独桃树少得很,即便是有,也因为环境关系长得极小,因此本就不多的虓,还因为下凡去偷桃子,被凡人抓了一脉,拨皮抽筋,连根毛都未剩。
至此之后,虓便神出鬼没,就连神仙也未必抓得住它。
此番络桑去西王母的蟠桃园讨了个比拳头还大几倍的蟠桃,一路腾云到了巫山之巅。此处杂草横生,草木繁茂,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花儿在丝丝瘴气里竞相绽放。络桑一手托着桃,一手用仙气从草丛里拂出一条路来。
金灿灿的光透过瘴气洒到参天大树上,百鸟交相飞舞。络桑也只是在几万年前听说过此兽,并没真正见过,细细一算的话,此兽也是属于神兽一类了。
络桑走了一阵,林子里很是寂静,除了叽叽喳喳的鸟鸣,便无其他声响了。
“好大的蟠桃啊!”络桑思索片刻,大声在这林子里吆喝起来:“此乃西王母蟠桃园里千年一开花千年一结果的蟠桃,赠于爱桃之人啊!”一面催动仙气,让蟠桃的香甜之气在林子里飘散开来。
“今天无意路过此地,竟迷路了,若是有谁愿意指路,我这蟠桃免费送给他吃啊!”
络桑仍是不动声色地走着。
很是走了一会儿,吆喝了一会儿。正吆喝完一句,忽听得寂静里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络桑止住步子,便看见不远处一人高的草丛抖了一阵。稍时,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从草丛里走出来,远远将络桑望着:“你说谁给你指路,你就把你手上的桃子送给谁?”
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生得白白嫩嫩,剑眉星目,长长的黑色头发辫成一股辫垂在背后。若光是看那精致的脸蛋,着实容易让人辨不清男女。
“那是自然。”络桑凝神,仔细看那男孩的原身,结果横看竖看,都只是人身的模样。看来这虓的警惕性固然强,知道用法术护着自己,不让别人看出自己的真身。不过这也无妨,如此险恶之地,怎么会有凡人小孩。
“那我给你说。”男孩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横手一指藤蔓横生的参天大树,暗暗吞了吞口水,面上却是毫无表情道:“你绕过那棵大树,然后往第二条路走,一直走就可以看见下山的路了。”
络桑淡然一笑:“你同我说我也不清楚,不如你带我下山如何?”说着便想近一步。
那男孩亦极警惕地退了一步,眼珠黑白分明地将络桑望着:“你只说指路,没说带路,你言而无信,我走了。”语罢,便有转身之势。
络桑担心他真走,便一面掂了掂掌中的蟠桃,一面兀自大声道:“唉,可惜我不是很喜欢吃桃子,本想把它送给真爱桃之人,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纯白的身影一僵,转了一半的身子又慢悠悠地转过来,斜斜地将络桑觑着。
“罢了罢了,你若是喜欢,便拿去罢。”说着,便一面提脚,一面暗暗捏诀。
谁知络桑走几步,那男孩便跟着退几步:“你要是真想送我,丢过来便是。”
来之前便知道虓狡猾得很,络桑却没料到此兽竟如此狡猾,警惕性如此强,若是现在捏诀扬出去,估计那法术还未近他身,便一股劲儿窜远了。
“那你可要接好了。”络桑掂了掂,将手上蟠桃扔了过去。来之前,络桑料想此兽很聪明,便使了个下下策,把那桃子在千年醉里面泡了整整三天,千年醉顾名思义,是一种一喝便会醉很久很久的酒。少则几十年,多则上千年,总之只要面前这个男孩只要吃上一口,便足够他取些血下来。
桃子在丝丝光辉中划出道弧线,最终以落到男孩手里为终。
男孩捧着和自己脑袋差不多大的蟠桃,有些垂涎欲滴,忘我的一阵欣赏抚摸后,终于张大了嘴巴,露出排整齐洁白的牙。
然就在那洁白的牙就快落在白里透着粉的桃子皮上时,凝住了。
长长的睫毛下,漆黑的眼珠一阵转动。男孩忽然将嘴从蟠桃上移开,好似发现了什么似的,尖着鼻子,打着转儿在桃子周围嗅来嗅去。
嗅了一阵后,倏地将桃子扔了许远,同时伶俐地瞟了络桑一眼,双手一招,悉悉索索的声音中,巨大的藤蔓犹如巨蛇般朝络桑缠绕过去:“狡猾的臭狐狸!”
此时络桑手里捏着的是束身诀,诚然没料到突如其来的藤蔓。扬手定住左边的藤蔓,右边的却极快地缠上来,此藤蔓不仅粗壮,竟还长有密密麻麻的尖刺,犹如荆棘。络桑方腾出手来,悉悉索索中,只听得‘次啦’一声,络桑衣袖被划开条口子,浸了些鲜血出来。
络桑有些不耐,三两下震得那些荆棘藤蔓纷纷断开,道:“你虽化作个童子的样子,但还是百密一疏,在这深山老林中,哪来的凡人,不过你不用怕,我不过是想取你几滴血。”
男童勾起抹和俊美脸庞脸庞不搭的笑:“取几滴血,说得轻巧,你怎么不让我取你几滴血啊?还在桃子上抹了千年醉。不过你不也是百密一疏,被我迭魂藤所伤,即便不损点修为,至少也会原形毕露,熬个几天。”
一番话言毕,一转圈,恢复了蛇头九尾的样子,窜进草丛里去了。
此番既已遇到,络桑断不会让它从眼皮子底下逃走。当即恢复狐身,一路追赶而去。
哪知这虓不仅极狡猾,速度也是极快,络桑没追多久,落了段距离下来。
眼看着那痕迹越弯越远,稍时,草丛便没了动静。络桑心一沉,以为是跟丢了,故慢了些,一路嗅嗅寻寻,循着倾倒的草木而去,生怕走偏了。
正专心致志地探路,朝两边斜开的草丛中,躺了个花花绿绿的东西,走进一看,赫然是四翅膀九尾的虓,扁扁脑袋上的一只独眼紧闭着,胸脯上斑斓的羽毛正随着呼吸的频率上下浮动。
想来那千年醉还是有些生猛,只嗅了一嗅,便让虓倒头就睡了。
络桑化成人身,凭空变了个小瓷瓶出来,从斑斓的翅膀上取了几滴血装好。对着呼呼睡着的它道:“你让我落了几滴血,我取你几滴血,如今你我也算打平,谁也不欠谁。”
小家伙睡得有些深沉,临走之际,络桑始终有些不放心。便又在五彩斑斓的一团周围布了些结界,才安心离去。
彼时渭水镇。
千雪捏了隐身诀,腾了朵云,便直直追了上去。奈何那邪崇速度极快,稍时,踪影全无。留了些黑色的痕迹,一路淡淡点点直到渭水镇上空。
千雪有些疑惑,记得第一次看到它时,分明是在泗水镇,怎么现在偏偏又在渭水镇了。
思来想去,千雪想不出答案。只好落到地上,再寻一寻此物再说。
此时太阳完全没进了地平线,天边的几丝红霞也暗了下去。千雪落脚的地方有些荒芜,人烟甚少,估摸是渭水镇的边缘地带。周围偶尔几户星星点点的人家,千雪走在蜿蜒的小路上,东走走西看看。
谁知那团邪崇没追到,却在一个破庙子里把郝仁找到了。庙子四处残桓断壁,蛛网横生,只有几盏烛火亮着,连个佛像也无。
“郝仁,你在这里干嘛?”千雪过去拍他。
灰布麻衣的人毫无感觉般,眼神空洞,两眼发直地盯着面前的空气,喃喃道:“阿爹,仁儿会好好念书的。”
“郝仁,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千雪安抚地拍拍郝仁肩膀,以为郝仁伤心过度,才跑这么远个地方来宣泄。
郝仁仍是不为所动,仿佛他的面前真的是站了个人和同他摆谈,还摆谈得甚欢,以至于郝仁止不住地笑:“好啊好啊,阿爹你以后不要骗我了哦。”
“会不会是郝大娘记错了,郝仁他爹或许没死呢。”千雪略加思忖,便拿掉挡路的蜘蛛网,在这残桓断壁中找起来,期待把郝仁口中的‘阿爹’找出来。
庙子虽破,但也大,加上些破旧的白布和蛛网一围,还是有很多供人的藏身之处的。
千雪一面拂过碍眼的蛛网,一面细细地查看。不知为何,自进到里面起,千雪总感觉怪异,具体哪里怪异,她又说不出来。总觉得冥冥中,除了她和郝仁,还有一双眼睛正藏在黑暗里,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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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节:恢复容貌
千雪有些莫名地毛骨悚然,直到她掀开最后一层落满灰尘的白布时,被白布之后的景象吓了个趔趄。
只见破落的砖墙之下,赫然躺着白发苍苍的胖子,而那胖子周围,亦同样横竖躺了几个白发苍苍的男女。角落有些晦暗,看他们衣衫整齐,不像是被劫了财亦或是劫了其他什么。千雪舒了口气,伸出手去,探得他们鼻息全无,也无生气,显然已死了有些时辰。
按理来说胖子是泗水镇的人,泗水与渭水隔得虽不远,但胖子也不用死这么远,从泗水镇死到渭水镇来了。千雪一时想不出其间缘由,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便凝了仙气到手掌上,对着依旧喃喃自语的郝仁,手起掌落一击,郝仁当即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千雪腾云回到竹屋时,夜有些深了,竹叶尖蓄了露水,正啪嗒着掉到地下的枯叶上。
郝仁虽瘦,却也不轻。千雪很是费了些灵力,才蹑手蹑脚地将郝仁放到了竹榻上,尔后又接着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将门轻轻合上,生怕扰到隔壁睡得正香的郝大娘。
千雪躺到床上,毫无睡意,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除了倾心毁她容貌和杀了梨忧这两件事,其他的纷纷毫无头绪。譬如络桑为什么会出现在四方阁,譬如胖子为什么会死在破庙里,再譬如郝仁为什么会大老远去那么个地方喃喃自语。
疑惑一阵,千雪依旧理不出头绪,便双眼一闭,?不去想了。
奈何有的事说不想就能不想,可有的事越是不想,越是要想。
譬如络桑为什么会出现在四方阁,又为什么会离自己而去……千雪心乱如麻,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起络桑,闭眼沉思一阵,终于在脑海里响起那句“络桑爱慕倾心,无神不知。”时,画上了句号。
或许他……
千雪想了一阵,眼皮一沉,终于有了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竹榻上的被褥陷了几分,一股熟悉的感觉在千雪的心里油然而生。
冥冥中,她感觉床沿边上坐了个人,而这个人正是络桑。
窗口里斜了些月华进来,洒到络桑乌青的发丝上,再顺着发丝,一路洒到红黑相间的袍子上。
床榻上的人依旧睡得深沉,呼吸缓缓,睫毛颤颤。络桑看得有些呆了,柔声道:“你以为那样我就认不出你吗?”爱抚地伸出指尖,柔柔抚过那些丑陋的伤疤。
“我没料到你这样在意你的容貌,不过于我来说,没有太大的差别,你可知和你相处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
千雪迷迷糊糊,听得清楚,心里只道这是梦吧,每次梦到络桑同她柔柔地说话,同她笑,同她闹,可她每次一睁眼,才发现那些柔声细语,不过是冗长的梦。
只要她一睁眼,关于络桑的这个梦,就会醒了吧。
络桑看她睫毛颤了颤,担心吵醒她,便止住话语。从袖袋里掏出个小瓷瓶来,用指腹将里面的血液一一涂抹到那些黑色的疤痕上。
“只要你在乎的,我都想给你……”
千雪此时仍半梦半醒着,脸上凉凉的触感一阵游走,抚得千雪心里有些痒痒,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是络桑吧,她想着,一定是络桑来了。却始终不敢睁开眼,因为她怕,怕这只是一场梦,一旦睁眼,面前便又只剩空落落的屋子,和自己。
凉凉的触感游走了会儿,终于不再游走。络桑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忍不住栖身附到她耳边,呵气如兰道:“雪儿,我好想你……”
千雪被这酥酥的一声,唤得浑身都软了。络桑,真的是你吗?千雪想开口问问,问问他能不能不要走,能不能不要总是让她一个人。
朱唇刚启,一阵温热的气息便覆了上来,软软的、香香的,犹如花瓣般。
千雪嘴唇本就张着,络桑的舌尖轻而易举便探了进去,一路游走,攻城略地。
此时千雪恢复了些知觉,仍不确定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只潜意识地伸出柔软的舌尖,与络桑的舌尖互相追逐、缠绕着。好像感觉到千雪的回应般,络桑抵着千雪的鼻尖,更加肆意地吮吸、舔咬起来。
千雪呼吸急促,浑身疲软,一时犹如在云里,又好似在雾里。脑袋里什么也不想想了,全是百花花一片。
而那要命的感觉仍在继续,络桑闭着眼,仿佛含在嘴里的不是千雪的唇,也不是千雪的舌尖,而是某种美味佳肴般,让他有些欲罢不能。
直到感觉先前被藤蔓划开的口子有些隐隐地麻,他才不舍地移开嘴唇。
淡淡光辉下,裂开的袖子中,浅浅的伤口又溢了些血出来。
千雪仍是安稳地躺着的。
一番亲吻,已让她完全醒转过来,只是她仍有些不信,不信刚才发生的那一切不是梦。可若说那是梦,那梦也未免太过真实。
她想睁眼,想看看络桑到底在不在身旁。
可是她又想起,每次睁开眼,床前都空空如也。
等她犹豫一阵睁开眼时,络桑早已腾云回了日照。她起身定定望着床前明月的光,又呆怔地看了看合好的房门。她以为又是梦一场。
直到昏昏噩噩躺到了天明,端了水来洗脸,一场脸洗下来,脸上的疤痕簌簌掉下来,飘在水面上。起初她被掉落的疤痕骇了一跳,等她定睛一看,发现掉落的是疤痕时,又被骇了一跳。
“我的脸、我的脸好了……”千雪重新打了盆清水,呆呆看着水中的倒影,只见自己眉目如画,肤如凝脂,以前的伤口全都没有了,就像重新长出的脸颊一样。
“我的脸竟然好了……”千雪惊喜,却仍然有些疑惑,不停地在脸颊上左摸摸右摸摸,生怕这一切都是假的。直到郝大娘也端来水洗脸,无意间瞟了千雪一眼,猛然被惊得人仰盆翻。
“你你你的脸?”
郝大娘神情惊恐,瞳仁微张,好像她看到的不是千雪,而是某个极不可思议的人。
千雪看不懂郝大娘的表情是惊喜还是惊吓,便单手捂着脸颊,紧张兮兮道:“大娘,我的脸怎么了……”
“千雪你的脸竟然好了!”确定站着的是千雪后,郝大娘在深灰色的衣服上抹了抹,径直走上去捧住千雪的脸左摸摸,右看看,硬是把千雪的脸揉得有些疼了,才放手惊叹:“果然恢复得完好无损,甚至比周围的皮肤还要细致。”
千雪轻轻揉脸,嘻嘻一笑。这才反应过来昨晚的一切并不是梦,那温柔的话语、那温柔的手指,还有那温柔的一吻……诚然这一切并不是梦,千雪想着,便红了脸颊。
千雪本就生得美丽,加之脸颊微红,油然一股人间四月天,百花绽放的风情。郝大娘仍忍不住细细观摩、赞叹:“没想到你竟然生得如此美丽,简直就像是天上的仙女。”
千雪睁大一双桃花眼,认认真真回道:“我本来就是仙女啊,大娘。”
郝大娘被千雪的直白惊到,微微愣了一愣,转而捉住她的手笑道:“对对对,千雪啊,就是仙女。”
彼时林间有淡淡的阳光从交织的竹枝中透进来,约莫正值辰时。
郝大娘栖身拾了脸盆,欲重新去伙房里打点水,走到半路子,又省起什么似的,把脸盆放在一旁的青石桌上,拉过千雪,郑重其事道:“千雪,你告诉大娘,你这脸恢复得那么好,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回头我好学着做些出来,这样也可以多帮助帮助别人。”
千雪尴尬一笑:“这个……”
那时倾心说的此伤无药可医,无术可救。可见昨晚络桑给自己摸涂抹的那东西,并不是一般的草药。
千雪尴尬笑了半天,嘴里没蹦出个什么字,郝大娘有些急了,嗔怪道:“难道是什么独家秘方吗?”
眼见郝大娘有些误会,千雪忙解释:“大娘,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郝大娘不解:“那是怎样?”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千雪有些急了,不知如何解释,便实话实说道:“大娘,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脸怎么好的,好像是我昨晚睡着时,他——”千雪一顿,改口道“有人在我脸颊上涂了些什么东西,我一觉睡醒,脸上的疤痕就自己脱落了。”
郝大娘奋力睁大一双小眼睛:“当真?”好像听到的并不是千雪的切身经历,而是天方夜谭。
千雪将手覆在干枯的手背上,重重点头道:“我说的绝对都是事实。”
“那……”郝大娘默了一默,依旧不甘心就这么算了,道:“那你可知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改天能不能向我引荐引荐?”
“那个人……那个人……”千雪抚额:“那个人恐怕是个神仙。”
“胡说!”郝大娘嗔怪地拍了拍千雪的头,道:“这世上哪来什么神仙呢,大娘年近花甲,怎么也算得是你的长辈,怎么能拿大娘玩闹呢。”
论样貌来说,她确实是千雪的长辈,但是论年龄来说,千雪不知了长她多少万个春秋。千雪心里算着,面儿上却不得不端出副正经来:“大娘,我没有拿你玩闹,只是我昨晚确实睡得熟,不知发生了什么,再者说,大娘你医术这么好都没有将我的伤治好,那个人轻轻一下就治好了我的脸,你说他不是神仙是什么?”
郝大娘托腮,并不急着回答千雪,显然被千雪的一句‘医术好’夸得甚是满意,正忖着千雪的话一番话有无道理,忽闻竹林深处上气不接下气地一声道:“不、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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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事态严重
险些连滚带爬一路跌跌撞撞跑进院子里的,正是郝仁。
想必他是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方才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不过现在时辰尚早,郝仁昨晚还躺在屋里的,怎么大清早又火急火燎从外边儿跑回来。
千雪抬手欲压一压他的情绪道:“郝仁你先淡定,有事咱们一件一件地说。”
郝大娘缓缓附和:“是啊。”
郝仁大吸口气,往石凳那走:“就是那个——啊!!!”吸进去的气还没来得及呼出来,撅着的屁股也还没落到石凳上,郝仁眼神冷不防地扫过千雪,便被震慑,本就疲软的双腿一曲,直直跌到了地上。
“你你你你你你……”郝仁本想说的是,你到底是谁,然短暂的惊愕后,想起几个月前也不是没见过容貌完好的千雪。只是这猛然一番变化,有些让他难以接受,便结巴着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下文来。
郝大娘蹒跚着扶他起来,千雪玩心一起,猛地将脸往他面前一凑,刚站稳的脚跟便又一软:“你的脸什么时候好的?”
“我的脸啊?”千雪背过双手,洋洋得意左右踱了会儿,扬着下巴道:“我不是早就同你说过我是仙女了吗?仙女能毁容就不能恢复容貌啊?”
郝仁这厢终于稳坐到了石凳上,但听到千雪自诩为仙女时,还是没能忍住抖了一抖。千雪心情还算美好,本打算再逗一逗他,郝大娘却岔开话题道:“仁儿,你一路火急火燎地跑回来到底是为何事?”
经她一提,千雪方才记起来这档子事。遂提着裙边坐到郝仁对面,疑惑道:“对啊,我记得你一向不是起来很晚的吗?还有你昨晚……”
昨晚诚然他似丢了魂儿,在渭水镇的一个破庙里喃喃自语,若不是她腾云将他驮回去,还不知会有何后果。
此时郝仁回过神来,仍有些气喘吁吁,郝大娘收了桌上的盆,从伙房外的炉子边倒了些茶水给郝仁:“你慢点说。”
“谢谢阿娘。”郝仁憨憨一笑,双手接过杯盏喝了口,深吸口气,娓娓道:“我昨晚梦到老大了,老大让我去一个地方找他,说他在那里,而且我还看到那里有好多人,但是地方我有点记不清了,好像是……”
说到此,郝仁拧眉,思索了一阵无果后,道:“我怎么也想也想不起来那是那里,好像是一个破庙之类的地方。我怕我会忘掉,所以一睁眼就去泗水镇了,结果——”
貌似不管是谁,只要说起了故事,一旦说到关键的地方,总要顿他一顿,然后神秘莫测地扫听众一眼,然后神秘兮兮道:“你们猜怎么着?”
接着千雪和郝大娘便很是配合地异口同声道:“怎么了?”
兴是郝仁确实是见着了什么不得了事,不适合继续卖关子。郝仁放了杯盏,直截了当道:“你们这几天没去泗水镇是不知道,前几天我就发现镇子里的老者突然多了起来,结果今天我去的时候,竟然又多了很多老者,而且据说还有人失踪,现在泗水镇一片人心惶惶,就好像……就好像……”
郝仁抓耳挠腮,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出个合时宜的形容词来:“瘟疫,就像瘟疫那样,说是会蔓延,而且一旦传染上,必定一夜之间老十岁,不出时日,便有性命之忧。”
他如此淡定自如地说着这桩事,诚然是不记得自己昨晚看见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
千雪凝眉深思,忽而想起那天的道长来,便托着脸,郑重其事道:“郝仁,你可还记得先前我们在泗水镇上遇到了那个道长,那时他给泗水镇算了一卦,说有邪崇作祟,镇子大难不远,后来还被当作混吃骗喝的给赶走了!”
“是有这么回事。”郝仁转念:“不过那天你不是也说老大是遇到了邪崇吗,可是老大还是不见了。再说了,天底下哪来的什么邪崇呢,肯定是瘟疫,邪崇才不会传染。”
“郝仁,你可记得你昨晚……”千雪回想起在破庙里看到的那一幕,有些心有余悸,便试探性地道:“你可还记得你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昨晚、昨晚我好像看见老大了,就在泗水镇外的一条小路上,但怎么回来的……我有些记不大清了,兴许是我见了老大太过喜悦,所以就昏厥在地,被人救回来了吧。”诚然郝仁的想象力可见一斑。
千雪微微一默,还是打算实打实地说了,好让郝仁知道事态的严重性,道:“然你昨晚并没有见到什么老大,并且也不在泗水镇,更何况那胖子已然死了有些时辰了。”
“不可能,我昨天明明还看到老大了!”
“那胖子实实在在已经死了,你所见的,若不是看花眼,就是见着了胖子的魂魄!”
“你胡说,你怎么就知道了?”
“我——”千雪语塞。
对啊,她是怎么知道的,当时她是腾云追那团张牙舞爪的黑云到了渭水镇,碰巧在一座破庙里碰到的他,以及角落里胖子的尸身。
只是如此简单的一番事,解释起来有些难。
千雪和郝仁的一番对话,郝大娘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趁着千雪语塞的空档,便关切地捉了郝仁的袖子道:“仁儿,你方才说泗水镇有瘟疫蔓延,这事可否属实?”
显然对于身为大夫的郝大娘来说,整个对话停听来,也就瘟疫二字还委实靠谱一点。
郝仁将目光从千雪挪到郝大娘身上,恳然道:“是不是瘟疫也不一定,即便不是瘟疫,恐怕也是和瘟疫差不多的疾病,不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蔓延得这么厉害,现在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杵着拐杖的病人,镇里的大夫都不够用了。”
彼时林间起了风,飘了些竹叶下来。
郝大娘委身坐到石凳上,默了一默:“看来真是严重……”
“大娘,你不会……”千雪见郝大娘满脸认真,心中隐隐有股不安。按照大娘一心治病救人的性子,若是镇子里缺大夫,她定会义不容辞。
“大娘,这件事你就不要掺乎进来了,现在你年事已高,治病啊救人啊帮忙什么的,你让我和郝仁去就行了。”
郝仁略微呆滞,直到千雪使了个眼色,才维诺附和道:“是啊,阿娘,这件事还是让我们这些年轻人去吧。”
“胡闹,你哪懂治病救人的法子。”果然让千雪猜中,郝大娘剜二人一眼,甚是嗔怪地道:“这样的事,最该去的还是我这个老婆子,最不该去的,便是你们俩。此次镇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理所应当去尽一尽一己之力。可你们对医理一窍不通,如何去帮忙过?”
说着,便巍巍起身,蹒跚着去竹屋里拿药箱去了。
“郝仁,都怪你,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都说了,你明知道你阿娘心地善良不会见死不救,如今那镇子上的事怪异得很,连我也未必能摸清此事的来龙去脉,更不要说她一介凡——”千雪低声责怪郝仁,微微一顿,改口道:“更不是要说大娘已年近花甲。”
郝仁不悦,是觉得千雪说的有理,便垂着头,默然不语了。
彼时郝大娘已收拾妥帖,背着药箱便蹒跚着往院子外去。
千雪虽不是凡人,但自和络桑去了趟凡间以后,懵懵懂懂知了什么叫七情六欲。现今大娘于自己有恩,是恩就定要报了。不管是说书的还是唱戏的,总爱说起仙灵报恩的桥段,或是段风花雪月,或是爱恨情长。
此番这样的桥段落到自己身上,既无风花雪月,也无爱恨情长,委实让千雪觉得有些不公。心里这样想着,腿却不得不跟着迈出去道:“大娘,我也要去!”
千雪一声唤,让垂首悔过郝仁醒转过来,当即三步并作两步道:“阿娘,你等等我,我也要去!”
“你们俩都不要去,就老老实实呆在竹屋里罢。”
地上的层层枯叶被凌乱的步子踩得沙沙作响。
“大娘,镇里情况不明,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呢。”千雪紧紧跟在深灰色的身影后。
鹅黄色裙边左右摆在风里。
“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我是去帮忙治病救人,又不是去什么险恶的地方。”郝大娘身子丰腴是丰腴,走起路来,速度却不减。
郝仁黝黑的眼珠直溜溜地转,转了半晌,拉住补有补丁的袖口,嬉皮笑脸道:“阿娘,竟然不是什么险恶的地方,你就更不应该赶我们回去了,如果镇子里真的很恐怖,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
郝仁一阵软磨硬泡,终于在到河边之前,有了成效。
郝大娘有些无奈,语气一软,道:“仁儿,难得你有孝心,一是我确实有些担心你,二是我担心你们同我一起去,帮不上什么忙。”
河水蔚蓝,层层涟漪中,倒映出三人的身影。
听出事情有转机,千雪跟着晃着郝大娘的另一只袖子道:“郝仁说的对,大娘,你就让我们同你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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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救人
想来郝仁形容得不是很贴切。
俩人加一仙到了泗水镇时,街道上关门闭户,仅开着门的几户人家,不是正扶着头绕白纱的老者出去找大夫,就是披麻戴孝地发丧。所过之处一片惨淡,简直很难和泗水镇之前的景象相比。
千雪被震惊得说不出话,算是明了郝仁之前的慌张,眼前这死得死,逃的逃,任何一个凡人见了都会像郝仁那般吧。除了——
千雪和郝仁面面相觑的空隙,郝大娘已拉了个白发苍苍、皱纹横生的老者问话:“不知你这几天有吃过什么?你一一给我讲一讲,我是大夫,我一定会尽力救你的。”俗话说病从口入,无端生了怪疾,肯定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谁知那老者却一点都不领情,甚是嫌弃地甩开拉着自己袖子的手,道:“你有病吧?我出来是寻我失踪的孙儿来了……”老者说话有些含糊,显然是一名正儿八经的老者。
即便他年事高了,但如此语气对郝大娘,让郝仁有些站不住了,撸起袖子正欲好好同他讲一讲理,却让郝大娘柔声拦了下来,转头依旧十分谦逊地对着老者道:“那是我冒犯了,听闻这镇里缺大夫,我才来帮忙的,不知现在镇里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能否仔细说说呢?”
“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吗?”老者凶神恶煞地推开郝大娘:“别拦着我,我还要找我孙儿呢!”
语罢,便飞快地瘸拐着走了。
直到佝偻的背影消失在了街角,郝仁仍有些余怒未消:“死老头,就你那样还想找到孙子——”
郝仁骂骂咧咧,本想再说些更解气的话,被郝大娘一个责备的眼神,把原本想说的那些话咽回了肚子里。
“仁儿,以前不说你,但是以后你还是要留一副宽容大度的好心肠才是,为娘现在老了,还能活几个春秋都不知道,以后啊……”
教诲起郝仁来,郝大娘有些啰嗦,郝仁自然是听得进去的,只是眼下这档子,并不是教浪子做君子的好场子。千雪尴尬地咳了咳,郝大娘才停止絮叨,又从过往的人当中拉了个人问话:“敢问这位小兄弟能不能仔细同我说说镇里的情况啊?”
此人约莫是而立之年,绾着的青丝如墨,看着便叫人觉得热气方刚,没想到的是,行为也十分热气方刚:“敢问这位姑娘芳龄几何啊?”明明问他话的是郝大娘,他却目不转睛地将千雪盯着。
空气里弥漫着奇怪的味道。
千雪眉毛一挑:“这这这……”
郝大娘插进二人之间,把千雪挡在身后,那人一看面前换了个人,面上神情立刻由喜转怒,道:“这肯定是有谁做了偷鸡摸狗的事,惹怒了神明,神明降下了灾祸,你们这些大夫自以为是!”摆了摆手,摇摇摆摆扬长而去。
千雪汗颜。
郝仁气急道:“阿娘,你好心来帮忙,他们还不领情,我们回去算了。”
郝大娘叹了口气,默了一默。
忽闻一声极其悲惨的呼唤:“大夫,救我!”蓦地眼前一黑,人影跪在郝大娘脚边。
定睛看去,是一胖一瘦两个女子,听这口齿清晰的一声唤,应是芳华正盛的年纪,头上的发丝却不合适地花白了一半。
郝大娘忙扶她们起来:“二位快起来说话!”
俩女子面容憔悴,眼睛浮肿,眼袋乌青,一副神伤之色。只是,千雪细细盯着她们,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直觉得眼熟,但无论怎么回忆,就是不记得与二人有何交集。
直到郝仁竖手一指,意味深长地‘哦’了 一声,接着一语道破:“我想起来了,你俩不是前些跟我们同坐一条船,然后笑我们面貌丑陋的那俩个嘛。”说着,还不忘转着圈地幸灾乐祸:“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风水轮流转,善恶好轮回……什么苍天饶过谁……”
显然郝仁想把自己的大快人心用押韵的法子表现出来,可惜远不如千雪说得通顺。
经郝仁这么一提,千雪总算想起那日的情景,那时她与郝仁还有面前的这二位同坐一条船,趁着她欣赏山清水秀时,二人竟变着法讽刺她。具体说了些什么,千雪记不大清了,依稀只知道那是十分难听的话。
便不经意地与郝仁对视了眼,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绕过谁。”
郝仁听得仔细,手指一竖,像模像样地学起来:“善恶终有报,天道好……好什么来着?”
千雪斜了他一眼:“然现在并不是该幸灾乐祸的时辰。”
一旁一瘦女子被郝仁一番奚落得面露难色,瘦的那位兴是觉得无地自容,转身便要走,被胖的那位拉住,理直气壮道:“大夫不就是为了救人吗,再说我们当日说的确实是实话。”
听她一说,郝仁愈加地幸灾乐祸:“你们活该,看我阿娘救不救你们!”
然郝大娘行医,并不针对是谁,彼时已找了棚子,放了药箱,毫不嫌弃将二人引到棚子下面坐好,开始望闻问切的那一套。
千雪本想替她沏壶茶,奈何现今这么个情况,人烟都少得很,更不要说有人家愿意开门营业。“大娘真是好心肠。”索性坐到旁边,观察起来。
郝仁心急口快:“可不,要是换做我,才不会给她俩医呢,有求于人还拽得不行,依我看啊,阿娘咱们还是不要管她俩得好。”
“仁儿,医者仁心,你就不要再幸灾乐祸了,如今她俩这般,已经很可怜了。”郝大娘说着,开始为瘦的那个搭脉。
“谢谢你,大娘……”终于,瘦的女子神色有些愧疚。
号完脉后,郝大娘又伸手探了探了她气息,观察她的瞳孔。望闻问切的流程走了一半,仍没得出个什么结论,郝大娘不禁眉头深锁,疑惑道:“你脉相十分平稳正常,经脉通顺,也无闭症,我看你瞳仁黝黑,黑白分明,也无任何隐疾,显然是毫无疾病的,只是我替你号脉时,探到你气息微弱,倒不像是一个年轻人该有气数。”
经郝大娘这么一提,千雪倒是记起来了,早前同郝仁一起去看胖子的时候,隐隐能看到胖子天灵间有一股气息,这股气息常人都有,只是胖子的气息分外微弱。果然没过多久,胖子就死了。
如今眼前一胖一瘦的女子,气息均微弱。垂然是油尽灯枯之气,估计也和那胖子一般,离死不远了。
胖女子不禁潸然道:“每个大夫都这样说,看来我俩确实是没救了。”
兴是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千雪有些不忍,便瞄了俩人一眼,循循道:“你俩之前可否遇到了漆黑一团的玩意儿,看起来像云又像雾,张牙舞爪地,其中两眼赤红?”
从第一眼见到那团黑云后,泗水镇便开始不安稳。千雪难免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瘦的抽回手臂,有些难为情地觑了胖的一眼。“这个节骨眼儿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胖女子昂然,看着千雪时很是收敛道:“是碰到过,不过当时我们没看太清楚,就不以为意,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当时有点晚了,我们在外面……看一个人沐浴……然后就被一团黑气缠绕,一开始我们只是觉得呛得慌,后来头一晕,就不省人事了。”
原来是半夜三更偷看人洗澡,遇到了那团邪崇。千雪有些哭笑不得。
此番镇子里的人出事,定是和那团黑气有逃不了的干系,只是怎么个有干系法,又怎么个解法,千雪着实是想不出来了。
“你们这番,肯定是同那团黑影有莫名的干系。”
千雪的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胖瘦女子均两眼发光地将千雪望着,齐齐道:“仙女救命!”
这让她想起了胖子死之前对她说的一句:“大侠救命!”
郝仁讽刺笑道:“早前还骂人家丑陋,如今又奉承她为仙女,也真是……”
千雪被这汪汪的四眼,看得于心不忍,便安慰道:“你俩不必害怕,大娘医术高明,会救你们的。”
“求求你们一定要我们啊!”
胖女子扑通一声跪下来,连木桌都隐隐颤了一颤。
郝大娘又扶她起来,开了重剂,才了事。
“大娘,你给他们开的方子不管用的,不出十日,他们必死。”一天下来,郝大娘给人开了不少的方子,回去的路上,千雪仍忍不住一语道破。
若是说胖子的死是情有可原,可镇里那些无辜的孩子呢,不过黄口小儿的年纪,便白发苍苍,像个小老人般,千雪终看得于心不忍。
郝大娘把药箱往肩上拉了一拉,默默一忖,郑重看着千雪道:“千雪,你好像对此事尤为了解?”
彼时三人刚下了船,走到竹林坡下。
千雪本想一本正经地挑破自己的身份,又怕吓到二人,又或者怕二人不信。便拧着柳眉,不得不摆出副老练沉稳的模样来:“大娘你应该能看出此事怪异,并非医术能治。”
郝大娘应声垂首,她行医几十年,各种疑难杂症见过,唯独今天所见之事,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郝仁挽住郝大娘的胳膊,愤然道:“反正那也跟我们无关不是吗?依我看,我们还是不要管了,反正那些人里面没几个好东西。”
“你不要这样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话出口时,千雪才反应过来,这样的话竟然会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便淡淡摇了摇头,对着郝大娘道:“大娘你不要难过,这件事我想……或许我有法子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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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遇神兽
然千雪所说的这个法子,并不是什么好法子。她打算的是,让郝大娘设一个药棚,再驻一些自己的修为进去,或许能解一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药棚设好后,一开始并无人问津,几天下来,来讨药喝的只有几人。结果没过几天,突然来讨药喝的人多了起来,甚至开始有人传,此药堪比仙丹灵药,只喝一碗,便能让人回春。
有的喝药之后,便慢慢恢复些,虽远不及原样,但也十分感激,或是拿一两只鸡,或是拿一些银两,硬生生塞到千雪他们手里。而有的人喝了之后,见自己并没有好彻底,便来药棚闹事,说千雪一行人以假药糊弄人。
本就是舍己救人的事,却被恩将仇报,千雪难免神伤,久久坐在棚子旁边哭泣,郝仁见不得有人欺负千雪,也不想见千雪难过,便撸着袖子好好同闹事的讲一番理,才算作罢。
近来少有看到那团黑云,可奇怪的是,镇里老者依旧越来越多,千雪原本打算的是,自己好说歹说,有上万年的修为,分出一点点来救泗水镇的凡人们绰绰有余。也不知为何,来药棚里讨药的,只见多,不见少。
时间一久,也不知谁开的头,奉千雪为仙女下凡,专门为镇民解难。实则郝大娘母子和千雪一并做的这门善事,因着千雪的美貌,受恩的人格外记得她,好在郝大娘心地善良,不与计较这些。
千雪也被这一声又一声的‘仙女’唤得格外受用,知了原来即使没有在神族的神仙谱上、没有坐骑,也一样可以受人敬重。
就在她端着十分享受这份敬重的架子时,丝丝斜阳中,一团极快的黑云从天边飞来,由远至近。千雪定睛一瞧,正是消失了许久的邪崇。
只是不同的是,这团邪崇好像比以前更快了,而且更有形状了,不像以前那般像云又像雾。
“大娘,今天我就不能帮你们收拾了,我有事先离开一下。”此时药已全部施完,郝大娘正忙着收拾摊子,应了千雪一声,便埋头忙去了。
郝仁将施药的勺子装好,想同千雪一起,奈何千雪动作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拐角处。实则是千雪隐身,腾了朵云追去了。
只见淡蓝的天空中,一朵极快的黑云后面跟着朵白云,地上的人远远望着,像极了两朵云在嬉戏。
一番波折以来,千雪连半吊子都不如,如今又自己损了些修为救人,更是连半吊子的半吊子都不如,没过一会儿,千雪便跟得丢了。落到地上时,又是一处人烟罕迹小路。
一边是森森树林,一边是潺潺流水,这种地方用来藏身再好不过,如今既然发现了它的行踪,千雪自然不能再让它继续害人,于是在这杂草丛生间,找起来。
大概没找一会儿,忽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没有风,草却在动。
乖乖,要是抓到你,你以后别想再害人。
千雪这么想着,心里难免有些紧张,故蹑着手脚,暗暗捏了股仙气,往那堆与人差不多高的杂草走去。
打不过神仙,难道她还打不过连人形都没有的一团……云吧,还是暂且形容它为云更贴切点。
眼看走到了草边,千雪打算的是,只要看到它在那儿,先把手上的法术通通丢过去再说。至于问话这些个流程,彼时那玩意儿已奄奄一息,连还手之力都无。
多少年来,一般先问话的都没有好下场,或者被对面突袭打死,或者被打成重伤。
然千钧一发之际,映入千雪眼帘并不是一团黑,而是一团白。并且这一团白还是个男童的衣裳,千雪震惊,手上的法术不得不慌乱中扭转个弯,打到一边的草丛里,青草应声炸了漫天。
“姐……姐……”男童声音犹如羌笛,目如皎月,鼻尖小而挺,唇薄而微扬,若不是他开口说话,千雪还以为这是个精致的女娃。
“啊……”既然是凡人,千雪舒了口气,继而脑海里飞快地转动起来,好转出个理由来解释刚才那一番。
此时草丛里的一团白正巴巴将她望着,眼神有着说不出的可怜又或是其他,反正看得千雪十分小心翼翼,生怕再吓到她。
“啊那个……我……”脑海翻转了半晌,也没转出个什么理由来。
“姐姐,我受伤了,特别严重。”白色团子努力做出个痛苦的神情来,巴巴将千雪望着,丝毫没有要动身起来的意思。
许是需得人来扶。
千雪被这小眼神看得心软到根子里,屈身拉起他道:“让姐姐看看你哪里受伤了,严重不严重。”
白色团子的小脸快要拧成一团,在千雪的扶持下,艰难地站起来后,又甚是艰难地将手臂递到千雪的眼前:“这里受伤了,有个臭狐狸趁我睡着了伤了我的,姐姐你说怎么办啊……”洁白的袖子上,隐隐浸了丝血迹出来。
“你别怕,姐姐替你包扎一下。”眼前的孩童,又让她想起梨忧来,他看起来也和梨忧一般大。便暗地里变出了个白纱来,又在白纱上渡了层仙气,小心翼翼地绑到奈瑟团子的手臂上,才省起方才他的一番话。
“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会被狐狸所伤呢?”据她所知,除了络桑那样的狐狸,其他的狐狸见了人唯恐躲之不及,更不要说伤了。
显然面前的这个凡人不可能遇到络桑那种狐狸。
白色团子眼神中闪过一抹异样道:“我叫虓,那个狐狸……我也很想知道他怎么会伤我……”
“名字就一个字吗?”
白色团子点了点头。
“那还真是让人少见的名字啊。”千雪扶他站好,替他捻了身上多余的枯草泥叶,耐心道:“你怎么 一个人走到这荒郊野外来了呢,现在天快黑了,你不回家会让家人担心的,你住在哪里,姐姐送你回去吧。”
白色团子的瞳仁有些放大,一副始料未及的神情。
“我家……在巫山……”好像被千雪左右地一顿拍,有些难为情。
几天前,巫山来了只臭狐狸,骗他闻了千年醉睡了一觉,竟趁他睡着了拔他羽毛,抽他血液,委实忒不厚道。虓以前性子挺好,后来被灭了一族又一族,剩他独一只后,养成了有仇必报的心态。
此番他下凡,一路嗅着自己的血液至此,本想让偷血贼尝尝他的厉害,谁知到了才发现,此人竟是一修为损的厉害的小仙。
千雪默了一默:“巫山,是在这附近吗?”
于她印象中,并没有听说过巫山这个地方。
白色团子杵在原地,全然没料到面前的女子竟好意要送自己回家。呆呆望着天边,眉头拧成一条线地想了会儿,岔开话题道:“姐姐,那你又在这荒郊野外做什么呢?”
拍打了一阵,总算把白色团子身上的草叶拍了个干净,千雪呼了口气,郑重其事道:“我在追一个……一个坏人,他特别特别坏,专门祸害镇民,所以我才一路追过来了……”
白色团子甚是面无表情:“哦,那姐姐是要为民除害吗?”方才她一路追赶,他都看在眼里,不过是不成气候一团邪气,他轻轻一招手,便能捏碎它,只是凡间的事,他再也不想插手。
“是啊。”千雪笑着点头。
看来她委实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小仙。
白色团子摆了摆手,作出副小大人的模样来:“算了,我还是回巫山吧……”转身便往林子里走。
千雪却伸出双手,横在他面前,义正言辞道:“你一个人回家未免太危险,你仔细说说你家在哪里,我好送你回去。”
全然忘了方才还称自己受伤需要人扶的白色团子,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又走路生风了。
“唉……”团子叹了口气,看来眼前这个小仙不仅心地善良,而且还啰嗦得紧。
“小小年纪,怎么唉声叹气呢?”
“姐姐,你就别管我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那怎么行,我怎能坐视不管呢。”
就这样一仙一神兽你推我搡地争执了会儿,白色团子终于气急,一个没能忍住,九根毛茸茸金灿灿的尾巴砰地在身后炸开。
“真是的,气得我尾巴都炸出来了!”
千雪吞了口水,震惊道:“你你你……”
团子吸了口气,尾巴又飞快缩了回去,“你你你什么你,没见过神兽啊?”精雕细琢的脸庞上,满是不屑。
这口吻,倒像极了东海的麒麟小红。
“见是见过……”千雪仍拦着他的去路,回想起见过的那些神兽来,譬如七彩云鸟、譬如麒麟小红,无论哪个都十分威风,十分之拽,思及此,便转念道:“那你一定很厉害了?”
团子下巴一扬:“反正比你厉害是肯定的。”
千雪眼冒星星:“那你能抓得住刚才那一团云吗?”
“捏碎他都没问题。”
千雪正要顺着说‘那你帮我抓一下。’,谁知刚一张口,便被团子很是轻蔑地打断道:“不过我不会帮你的,但是我给你个意见,那就是找比你厉害的神仙。”
千雪撅嘴道:“找谁啊……”
“你可以找那个臭狐狸去,反正别找我。”
臭狐狸……千雪一默,臭狐狸是指谁呢?
可是在她的印象中只认识络桑这么个狐狸。
先前他又说是被狐狸所伤,莫不是他前前后后所说的狐狸,和自己所想到的狐狸都是同一人?
千雪正欲低头问问,奈何面前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一汪清水,正潺潺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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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算计
那虓的迭魂藤着实厉害,不过擦了点皮肉伤,不出三日,便让络桑显了原形。彼时又过了两日,仍无好转之迹。想必是那虓被灭得狠了,防备之心才如此之重。
自千雪被东海拘了以来,倾心同络桑来往得密切了些。先前因着千雪被拘的理由,倾心隔三岔五便来络桑的洞府坐坐,这厢千雪既同东海无了关系,倾心每次来也不好坐得太久。
碰巧这两天遇到络桑显形之际,多了个照看友人的理由,在日照留了下来。
“倾心,这几日还多谢你了。”络桑的狐狸耳朵抖了抖,长长的睫毛下,暗红色的眸子正巴巴将端汤进来的倾心望着。
“你哪里用得着同我说这些。”倾心摇曳着一尾淡紫纱裙跨过门槛,直直坐到络桑身旁,睁着一双光华流转的细目,柔柔瞧着他道:“你我仔细算来,都认识了上万个春秋,现在我都还记得那时你在东海时的样子,你说……”
倾心端稳了汤,循着记忆学着络桑认真的神情,认真道:“其实我一见倾心,便一见倾心了。”掩嘴笑了笑。
络桑此刻若是人形,定会好好同她解释解释那日的一番话。奈何他此刻是只狐狸,喜怒哀乐做到脸上,也只有抽抽胡须,抖抖耳朵。狐狸嘴巴张开了半晌,生生把那些直白的解释转了个弯,婉转道:“倾心,其实那日之事,我早该同你说清楚……”
倾心薄唇一抽,转瞬即逝。随即干笑道:“有什么说清楚不说清楚的,你我难道不是好友一场吗?”她猜不到他要说什么,只是活了那么多年,她已知了怎样在对方把话说死之前,自己再把话说活了。
暗红的眸子闪过异样,络桑张着狐狸嘴巴笑了笑:“也是,不过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早就是过往云烟了,起初我还有些介怀,有些担心你——”
“担心什么?”倾心舀了勺汤,借此以堵住他的嘴道:“担心我信了你的那番话,然后从此对你情根深种啊?”
络桑有些始料未及,递到嘴边的汤,也只好呆呆咽了。
“你若是那样想,便才是真的多虑了。”倾心接连喂了几勺汤,直到络桑的狐狸脑袋摇了摇,才将汤碗放到屋正飘着熏香的案子上。
络桑望着她的背影,咳了咳,道:“你没那样想,甚好,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些对你不住。”
浅紫身影蓦地一僵:“那你以后可要好好偿还我呀。”倾心转过身来,灵秀的脸庞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络桑只当那是玩笑,便也跟着玩笑道:“那是自然。”
倾心抿嘴,将屋里的桃木窗户开了,霎时屋内大亮,花香扑鼻。
好似生怕被人发现般,络桑卷着如火如荼的尾巴,蜷缩成火红的一团,有些发抖。
倾心忍不住掩鼻一笑:“你还想躲多久啊?不过是恢复原身,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娓娓走到床榻边,欲抬手顺一顺火红的茸毛。
络桑先一步抬起爪子拉了被褥盖到自己身上,纵使自己现在是狐狸身,男女还是有别的。
“一方上神让一只小小的虓伤了原形毕露,这事确实与一方皇子与上神来说,有些见不得人。”
倾心收回手:“那你便一直这么躲着不出去了?”
络桑伸着双爪,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接着又往上拉了拉,直到只露了耳朵和眼睛出来,才作罢:“熬过恢复原身的这几日便可。”
之前络桑提起过去巫山找虓取血一事,却没说为何去巫山。话讲一半未讲完,着实让倾心很是着急。此番又说到这个话题上,倾心忍不住好奇顺着话问道:“好端端的,你为何去巫山?”
络桑一默,直截了当道:“有一个于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她毁了容貌,因着那些伤口有些复杂,只能虓的血液能让她的伤痕掉落,重新长出肌肤来。”
“那人可是——”倾心心急,本想问那人可是千雪,转念想起络桑并未同她提起千雪容貌被毁一事,若是突然提及,定会露出破绽。便将剩下的半截子话咽进肚子里,接着道:“很重要之人?”
暗红的眸子有秋水流转:“是。”
心蓦地一沉,既是如此,她必然已然见到他。倾心有些心虚,小心翼翼道:“那你可知那人是为何受伤?”
狐狸脑袋摇了摇:“不知,若是让我知了是谁,她若是愿意,我便让她以牙还牙,她若是不愿意,我倒是想将她迎回日照。”
不过才这么些时日,他便陷得如此深了吗……
明明他先遇见的是她,明明他口口声声说爱慕的也是她,明明……
倾心凝神盯着窗外出神,仿佛要将那隐隐绰绰的花树看得穿了,指甲嵌进了掌心,也浑然不知。
直到门外传来毕恭毕敬地一声报:“殿下,山下来了个小仙,说要见你。”
络桑的狐狸爪子紧紧抓住被角,声音却十分沉稳威严:“是何方小仙?”
门外道:“说是叫千雪。”
倾心才心如雷击,回过神来。
一听是千雪,络桑钻出被子,短暂之后,又缩回去,奈奈道:“她终于愿意见我了,不过这回换做我见不得人了。”
倾心起身,甚是热心道:“这样的事让随从去传话,恐怕说不清楚,这不我刚好在这,我去同她说吧。”
露出的一双暗红色的狐狸眼睛眨了眨:“这样是不是太麻烦你了……”说着兀自叹了口气,无奈道:“本来这些事交由云鸟来做再合适不过,可惜我迟迟没找到水镜,才让云鸟久留三清宫,也才劳你这两天费了心了。”
屋内久久没给出个答复,门外传话的随从又毕恭毕敬地道:“那我去同她说殿下不见?”
络桑狐狸嘴巴微张,倾心先他一步对着屋外道:“你暂且等下!”
转头对着络桑安然道:“我在你这呆了些时日了,知了的便知日照同东海情谊匪浅,不知的,怕是要生出误会。刚好我正要回东海,不如顺道再帮你带句话。”
狐狸耳朵抖了抖:“那就说我今日有些不便,隔两日我去找她。”
倾心应声默许,便牵着袖子,盈盈而去。
日照悬于空中,自山脚往上呈于塔状。山底、山腰、山尖又分别分成三层,居住的狐狸便按照身份分层而居,像络桑这样狐狸,自然是住在日照的山尖儿上的。
日照虽大,却只有半山腰一扇门。
彼时约莫正值辰时,日华不是很盛,日照的雾气未散干净,有些蒙蒙的。
千雪正被守门的狐将拦在外面,怔怔地绞着额前的碎发。忽觉上空有一阵瑞气,以为是络桑来了,欣喜地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居高临下的倾心,正随着刚才报话的狐将缓缓而来。
怎么……怎么是她?
千雪心一沉。
随着祥云上那抹紫色的身影的越来越近,千雪的心也越发下沉得厉害,直到那灵秀的人儿高贵又冷艳地抵到她面前,那颗直直下坠的心,终于坠到万丈深渊。
“你怎么会在这里?”千雪伸直手掌,暗暗凝出道仙气来。
倾心扬着下巴,自然而然道:“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传话的狐将对着倾心行了一礼,便站到一边去了。
“我恨你!”说话间,千雪将手中仙气狠狠朝倾心掷了出去。
虽是极快的速度,但于倾心来说,还是太慢了些,慢到她轻轻一弹指,便能将那斩白光一丝不剩地弹回去。可直到那道光刃直直劈到了她肩上,她仍没作出任何反应。
听得寂静中极清脆的一声刺啦,淡紫色纱襟裂出条口子,鲜血汨汨浸染而出。
明明……她可以躲开的……千雪震惊地退了一步。
渐渐地,倾心胸前的伤口血流如注。
有眼尖的狐将忙上前扶住倾心道:“殿下你没事吧?”
显然这句话问得很多余。
另外两个懂脸色的小将举起兵器就要往千雪身上招呼。
久而不语的倾心的却抬了抬手指,虚弱道:“想必她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才至此。”
“可……”狐将不甘地收了手,眼睛仍警惕地将千雪盯着。
“我这点力道于你来说怎么可能会伤到你……即便是我伤到你,这也是你该还我的,可是我不需要你还我,我只要你还梨忧!”千雪怒气腾腾,又一道光刃掷了出去。
倾心仍面色苍白地杵在原地,好像等着再次受伤一般。
然,那光刃并没有打到倾心身上,而是到了半路子,被扶着倾心的狐将挡开了。
“我要见络桑!”千雪不知倾心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便绕开面前的小将,想往门里去。
不过跨出一两步,几把铮亮的兵器齐崭崭横在她面前。
倾心捂着胸口,吐气微弱道:“他并不想见你。”
“怎么会……”
“他若是想见你,早就见了,何必劳烦我传这么一趟话,或许……”倾心故意拖长尾音,道:“或许你不够貌美,已然勾不起他的兴趣了。”
千雪本是不信她的一番话,本已在心里竖起道城墙来防她,奈何还是在听到‘或许你不够貌美’时,城墙轰然倒塌,竖起的防备全无,只呆怔道:“怎么会……那晚、那晚他还说他很想我……”
看着她一步一步入套,倾心在心里将算盘打得十分之好。约莫一算,便得知了络桑去找她是哪一晚。
便由着狐将扶她到千雪面前,一字一句道:“这十日以来,我每天都与络桑在一起,怕是说想你的是别人,你眼拙,给认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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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倾心受伤
末了,眼神瞟过众狐将道:“他们可以作证。”
众狐将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
“尤其是这几天,公主殿下同五殿下相处十分融洽呢。”
即便他们也不确定是否如倾心所说,但时间这个东西,也不用算得太仔细。偏偏其中真有一个呆头呆脑的,仔细算了算,算出个不过几日的时辰,正要开口,被倾心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怎么会认错……”千雪摇头,心乱如麻,喃喃道:“我明明、我明明听到他说想我,明明、明明就是他……”
倾心捂着伤口,却捂不住血流如注,搀扶的狐将颇懂脸色,使了眼色,其他守门的狐将便推出兵器来:“公主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你还不快滚!”
“来者皆是客。”倾心面容苍白,语气虚弱地扫了狐将们一眼,甚是安然地对着千雪道:“你还是先回去吧,他现在不方便见你!”
经过一番心理战术,想必此时即便是说了实话,她也听不进去分毫吧。
果然,倾心的算盘打得很准。
“不,你骗人,你一定是骗人的!”
不过三言两语,便让千雪失了理智,大打出手。倾心从始至终摆出副任打任杀的姿态,二者一相比较,谁高贵,谁无理,一眼便知。
然一帮狐将并不是吃素的,倾心虽是东海的公主,但若是在日照受了委屈,出了什么差错,以前老龙王带来日照的气势他们不是知。此次千雪要伤害倾心,自然是被拦着的。
“你作出副柔弱的样子是要给谁看?”千雪双目殷红,蒙了层水雾:“当初你毁我容貌时,怎地没这般柔弱,当初你杀梨忧时,怎地没这般态度?”
倾心淡定自如:“看来你对我误会得紧了,自你出了东海以来,你我便没见面,何来毁你容貌之说?再者说你容貌不是完好无损吗?”
若不是她一个眼神,众狐早已将千雪赶走。这般任打任骂,将公主之身份表现得淋漓尽致,纷纷只叹倾心不愧是东海公主,如此宽宏大量,着实让人敬服。
千雪却不知倾心打的是什么算盘。
早在倾心说她美貌勾不起络桑兴致时,她就乱了分寸。未毁容之前,她并不觉得容貌与一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毁容之后,世人的眼光与唾骂,让她知了面容丑陋于一个女子来说是多么重要。
重要到他们竟然会在四方阁遇到,重要到连络桑的一句安慰也无……
可是那一晚……
她明明听到是他的声音。
她记得他暗着声音在耳畔道:
“你以为那样我就认不出你吗?”
“我没料到你这样在意你的容貌,不过于我来说,没有太大的差别,你可知和你相处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
他还说:
“只要你在乎的,我都想给你……雪儿,我好想你……”
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在心里。此时想起那些话,却让她心乱如麻,原本她可以冷冷静静,谁知偏偏如此介怀倾心的话……其实是一开始见倾心出现在日照,她便乱了分寸罢。
一双美丽动人的桃花眼,滚了几滴晶莹的眼泪出来。
“络桑让我同你说,他现在不便见你,等过些时日再说。”
倾心说了太多的假话,最后说出句实话时,千雪自然听不进去分毫,只呆呆被狐将拦在外面。
好戏演得差不多了,是该收场的时候了。倾心伸出纤纤细指,揉了揉太阳穴,作出个险些站不稳的姿态来:“这在日照呆得久了,我本想回东海的,谁知今天受了点伤,回去不好交代,恐怕还得在你们日照将养好了才行。”
方才报话的狐将知事地点了点头:“还是公主深明大义。”随手招了朵云,毕恭毕敬地扶了倾心上去,飘了段距离后,闻得身后架着千雪的狐将道:“殿下,这小仙儿是压去东海处置还是?”
倾心得意地摆了摆手,道:“切莫伤了她,放她走就是。”
身旁毕恭毕敬的狐将眼中瞬时多了许多崇拜:“公主真是宅心仁厚!”
末了又觉得宅心仁厚几个字并不能完全表达心中的想法,便一面腾云,一面想出些更贴切的词来:“公主真是美丽大方……”
“公主真是……反正公主若是真成了日照的太子妃,可真是我们的福气啊。”
桃树枝筑成屋子内,络桑关了门窗,伸着爪子泡起茶来,显然狐身不比人身,区区一个杯子也须得两只爪子一起才能拿稳。正颤巍巍地将杯子放好,又颤巍巍地捧起茶壶倒茶,忽被门外的一声“殿下!”惊得杯翻茶倒。
爪子扶好杯盏后,络桑语调平稳道:“何事?”
门外答:“方才来找你的小仙已被打发走了。”
“可否有说我现在不方便见她?”
“说是说了,只是……”门外声音嗫嚅道:“只是……”
络桑狐狸尾巴一翘,沉声道:“只是什么?”
“只是那小仙忒不懂礼貌,见着公主殿下之后,二话不说上前就打,公主殿下一不留神就被伤了。”
络桑心急口快道:“千雪为何伤她?”
话既出口,才发现如此偏袒有些不好,便又接着补了句:“倾心伤得重不重?”
门外答:“有些严重,公主殿下说要在日照养伤,还望殿下去看看。”
“我知了,你先去吧。”
“那我退了。”
千雪虽有些活泼,却也不是刁蛮的性子。之前在东海被关了些时日,期间也未曾受到刁难,此番一见倾心便出手伤人,想必一定是有什么缘由。
络桑左右在房间踱了许久,硬是没想出个中缘由来。好在倾心所住的房间不远,趁着院子里的随从打盹之际,络桑蹑着脚从窗户一跃而入。
唔,狼狈是狼狈了点,却也好过让人发现自己原形毕露。
彼时倾心已在屋里歇息了会儿,她伤得不算重,只是暗中使了个法,才让伤口大了许多,血也流了不少。算到这会儿络桑该来了,便褪了半截子衣裳,坐在屋正中。
加之房间不大,络桑一落地,便看见了一些不该看见的。
络桑狐狸尾巴一翘,连忙背过身去,道:“倾心,你先把衣服穿好。”没料到一进来便看到如此香艳的一幕,此时他若是人身,脸必定由不得一红。
倾心乃是侧身坐着的,身旁立着的铜镜早已把身后一切照得清清楚楚。直到背后响起络桑的声音,倾心才大惊失色地拢了拢衣服,怒道:“你怎地进来也不敲门?”
络桑甚是无奈地盯着紧闭的门,解释道:“听说千雪伤了你,我有些着急,所以……”
“你在关心我?”倾心拢着衣衫,并没有要穿好的意思。
络桑汗颜,生怕被误会什么,正想说“我来只是想问问清楚。”话未出口,觉得有些太过薄情,便换了句话道:“你是东海的公主,怎能在我日照出差池。”
镜中女子僵了半晌,才缓缓穿好衣物,作出副受了伤的柔弱的姿态,倚在一旁的案子上,缓缓道:“看来你还是在乎你那友人的徒弟比过在乎我这个友人更多一点,我穿好了衣服,你可以转过来了。”话里几分玩笑,几分认真。
到了络桑的狐狸耳朵里,全被当作了玩笑,便拖了凳子,坐到倾心对面道:“伤得重吗?”
倾心咬唇点了点头,拧着眉头又作出副隐忍的表情:“我当时对着她,全然没了防备,才不小心被她伤了,我担心回东海后被父王母后知道了,又无端让俩家生出是非来,所以才回来将养将养,方才我自己施了个诀,估摸一两个时日就能好了。”
“那也还好,好在你深明大义,不过……”络桑叹气,转念道:“千雪怎么会伤你呢?”
倾心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为何,她上来便动手了,还说我毁她容貌之类的……”说着,苦楚一笑:“这可折煞我了。”
“仅是如此?”
“许是她对我有些误会。”
络桑默了一默,道:“她此次上来可有说什么事?”
“瞧我这记性,当时有些混乱,她当时没有提及,我也并没有问,只顾着将你的话转达给她了。”
络桑又道:“那她可有受伤?”
倾心嗔怪道:“你放心,我这点肚量还是有的,若是我同她计较,岂不是让别人说我没有容人之心。”纵使心里咬牙切齿,面子上,仍是高雅和善的。
“你真是善良得紧,千雪不懂事,真是委屈你了。”
倾心无谓一笑:“你我这般关系,何必这么客气,想必她真是对我有什么误会,等你去找她的时候,我同你一起去罢,也好解释解释。”
“如此甚好。”络桑踱到窗边,回头道:“此事你也不要太介怀,等我恢复原身了,定会好好补偿你。”语罢,狐狸身子一跃,便消失在了花树之中。
他心里果然还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的吧。
倾心笑得越发冷艳,眯着一双细目盯着窗口许久,喃喃道:“我倒很想知道你如何补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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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何为心上人
费了些时日回去时,已是黄昏,一抹残阳将天边的云彩染得绯红。千雪荡在院子外的藤蔓秋千上,有些失魂落魄。
习习凉风中,鹅黄的衣带扬在纷飞的枯黄的竹叶中。
眉目如画的脸庞倚在秋千上,腾空的脚并不点地,只让秋千随着风轻摇着。
她觉得已经有太久没有见到络桑了,久到仿佛已然过了许多个春秋,这许多个的春秋之间,又隔着千山万水。
此次本来是去找他求助,可出来见她的,却是倾心。明明她与他近在咫尺之间,他偏偏不见自己,还是倾心来传的话……是谁来传话都可以,怎么偏偏是倾心……
那个毁她容貌、杀了梨忧的倾心!
可是、可是她清清楚楚记得那晚枕边传来络桑的声音,他说他想她。她怎么又会记错?
思至此,转念又记起倾心的话,她说络桑说她的未婚夫,她说自己的美貌勾不起络桑兴致,她还说……络桑不想见她。
千雪心乱如麻,更是不知道如何理这团乱麻。好像从倾心与络桑一同来东海看自己时,此后诸多事情都失了控,她并不是冲动不讲理的性子,只是接连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让她始料未及,手足无措。
就这么呆呆怔了许久,不知不觉中,脸颊上有温热滑落。
直到郝大娘和郝仁施完药回来,看到千雪奄奄靠在秋千上,以为她是出了什么事。听到枯叶被踩碎的声音,千雪慌乱地拭过脸颊,但这一幕还是被郝仁看在了眼里。
“你告诉我是谁欺负你了?”郝仁三下五除二卸了肩上负担,就要撸起袖子。
千雪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忙收起神伤,勉强作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才、才没有。”
郝仁瞪着双小眼睛,满是不信:“是不是你去找的那个人欺负你了?走,我同你一起去找他算账!”
“你——”千雪起身指着郝仁,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哪知道惹她生气的是什么人。微愠地瞪了郝仁半响,憋得半肚子气又不能无故撒到他身上,索性跺脚进了屋子。
只剩郝仁与郝大娘面面相觑。
千雪不知闷了多久,屋内渐渐暗了下来,添了几盏烛火后,门被敲了一敲:“千雪,吃饭了。”是郝仁的声音。
她本就是不用食人间烟火的小仙,此番受了委屈,更丝毫没有胃口,便懒懒应道:“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不吃饭饿坏了身体怎么办?”郝仁很是关心她:“不如我给你端过来罢!”
这个郝仁,平时一向鬼心眼很多,怎么最近对自己愈发得地好了。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什么来着?反正应是没安什么好心,就像倾心一般,前脚还十分友善地给了她水灵珠,后脚就杀了梨忧。
不过或许郝仁是对自己愧疚,想补偿也不一定……千雪前后一番思索,门外又急切道:“那我就去给你端来了?”
“不了!”担心他不依不饶非要叫自己吃,又紧接着道:“我自己知道照顾我自己,你也不要总是来烦我,让我静一会儿便好了!”
门窗上的人影一僵,原来他的关心与她来说,是烦恼啊。
短暂的沉静后,门上的影子终于去了。千雪正舒了口气,半晌后,门又被敲响。
千雪无奈道:“我说了我不想吃了,你不要管我了。”
门外一声叹息。
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
这个郝仁!千雪咬牙,正欲喝斥,谁知撞入眼帘的,竟是身形丰腴的郝大娘,见千雪甚是不悦,便温和道:“千雪,是我啊。”转身合了门。
屋内烛火一阵闪烁,忽明忽暗后,蓦地恢复明亮。
“原来是你啊,大娘。”千雪坐在竹榻上,双手支着床沿。
郝大娘默默点了点头,蹒跚着步子坐到千雪身旁,覆着她的双手,缓缓道:“前些天你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这般神伤,是不是那人不肯帮你?”
千雪垂首,摇了摇头。
“那是为何?”
千雪仍摇了摇头。
郝大娘眯着双小眼睛,十分和蔼地道:“那让我来猜猜你和那人的关系,他是你的好友?”
好友?好友哪有他那样坑的……
千雪摇头。
“那便是你的心上人了。”郝大娘笃定:“若是友人招惹到了你,你定会气急败坏,发泄一番,只有心上人伤了你,你才会暗自神伤。”
她说得有是有些道理,只是于千雪来说,还不大懂何为心上人,以前只听师父讲过、听说书先生说过,却也没真正见到过。
千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便愣了会神。
郝大娘权当她是默许,便拍了拍她手背,宽慰道:“大娘也是过来人了,情爱什么的还是比较懂的,你不如同我说说,我好替你分一些忧。”
千雪抬首:“我心里有点乱,也不知从何说起了。”
“那就从你去找他说起吧。”
“大娘,他并不是我的心上人。”不过,她这般神伤,确实与他有逃不脱的干系,便转念道:“不过确实与他有莫大的关系,我还是给你讲讲吧。”
千雪收起情绪,理了理思绪,娓娓道:“我不知道怎样形容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很多时候我落难都是因为他,但是奇怪的是,每次我落难都不会害怕,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救我,从第一次我师父要杀我,再到后来的每一次,他总是那么及时。此次泗水镇这样的事,与他来说定是小事一桩,我本是要去找他来帮忙,谁知我到了时候,却……”
郝大娘接道:“却看见他与别的女子在一起?”
大娘真是一语中的,千雪眼中的惊愕转瞬即逝:“我并没有见到他,不过确实是别的女子来见的我,明明谁来都可以,怎么偏偏是她啊!”忍不住愤懑起来。
“你这是吃醋了呀——”
“才没有!”千雪飞快地接过郝大娘的话,解释道:“我虽然不是很懂情爱之事,但是吃醋这回事我还是略懂一二的,我并不是吃醋,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不甘心,她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郝大娘呵呵一笑:“那也还是吃醋了。”
“我——”千雪语塞,想好好解释一番,又不知如何解释,便慌乱道:“我真是说不清楚了。”
“那你同那女子可否起了争执?”
虽然从头倾心都是一副任打任骂的姿态,但也算得是起了争执吧。
千雪一默,点了点头。
郝大娘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傻孩子,你这是爱上他了呀。”
爱?
千雪脸颊一红:“我才没有!”
“那为何同那女子起争执?”
“是她、是她……”千雪一顿,道:“是她与我有仇!”
粗糙的手指抚过额头,郝大娘一默:“大娘是过来人了,即便是没亲眼所见,听也便听出来了,有些话大娘想给你说说,你听了再好好想一想。”
千雪有些不愿:“那你说吧。”
“你这样的黄花年纪,有心上人是再正常不过,不过情爱这种事,若是爱对了人,便幸福一辈子,若是爱错了,执念不断,便痛一辈子。我未见过你那心上人,不知他为人如何,不过既然如你所说,他每次都救你于危难之中,那便是离不了多少,此次你们并未相见,所以很多方面不能仅听他人之言,有的话你得亲口问她,才能知他心意,若是仅凭自己的猜测,只会徒增许多误会。”
大娘的一番话,千雪听在心里。不过是情爱需谨慎,相爱须相知的这么个意思,生生让她费心说了一大段。可是,自己与络桑好像并不是大娘所说的那种关系。
况且情爱之事,不都是如说书先生所说,是天雷勾地火那般。
然络桑并没有说爱她,亲吻时,既无天雷也无地火。
不过郝大娘话里意思还是正确的,千雪前后一想完,心情倒还真的舒畅了不少,便扯出个淡淡的笑道:“我知道了,谢谢大娘。”
“那你好好休息,好好理一理。”
大娘说着起身,抬脚欲走,却被千雪唤住:“大娘,我离开了这些天,镇民可都还好?”伤神归伤神,险些将正事忘了。
迈出的一只脚又迈了回来,郝大娘重新坐好,神色凝重道:“你不在的那些天,我每天都去镇里施药,他们好倒是了好了七七八八,只是镇子里变得乌烟瘴气的,不断有人失踪,甚至连临近的渭水镇都有些受影响。”
千雪一默。
记得前后两次追那团邪崇都是追到渭水而止,而那次郝仁也无缘无故出现在了渭水镇,这前前后后之中必有着某种联系。然这种联系让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个子丑寅酉,便蹭地站直身子问道:“渭水镇都受了什么影响?”
郝大娘一叹:“先是泗水镇有人失踪,接着便听闻渭水镇也有人失踪。不过奇怪的是,泗水镇失踪的人,有的竟然被发现死在了渭水镇,泗水镇虽与渭水镇隔得不远,却也不是十分的近,这倒让我想不通了。”
“看来问题果然出在渭水镇。”
郝大娘又一惊:“你好像对此事尤为了解?”
话出口,才觉然省起自己在大娘眼中是个凡人,便眼珠一转,干笑着改口道:“不,我是说……我是说……”
支吾半天,硬是没想出个更恰当的理由,便眨了眨眼睛,做出副哈欠连天的状态道:“我是说,大娘咱们还是洗洗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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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揭开身份
心结解了个大半,这一夜千雪睡得也还安稳。第二天很早便起来了,见着郝仁在伙房里替大娘添柴烧火,便笑着同他打招呼。谁知他非但没有回应,反而还剜了她一眼,好像借了他米还了他糠一样。
千雪觑了掌勺的大娘一眼:“大娘,郝仁怎么了?”
缕缕薄雾中,大娘探出身子看了郝仁一眼,见他一双小眼睛里满是不悦,便呵呵一笑同千雪道:“你不用太管他。”
郝仁一张薄如柳叶的唇抿了又抿:“阿娘!”甚是生气又往灶里添了许多柴火,灶内瞬时火势大作。
薄薄白雾中起了丝丝青烟,郝大娘被呛得捂鼻咳了咳,责怪道:“即使是心情不好,也不要暴殄天物糟蹋伙食啊!”
千雪不知郝仁那一副脸是故意摆给谁看,然现在屋子里加上她也才三人,显然郝仁不可能是生他自己的气,依着他那个孝敬的性子,也不可能生郝大娘的气。那么剩下的,也只有千雪一人了。
三人均默然不语,这让氛围有些尴尬,千雪此时还浑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便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直到热腾腾的早饭被端到了院子里,千雪才知了郝仁为何摆出那副脸色。
“我昨晚好心叫你吃饭,你竟然还嫌我烦,你不是不饿吗?今天还起来这么早!”郝仁一手端着木碗,一手夹着盘子里的咸菜,眼神看似是极不经意地瞟过千雪,语调却有些阴阳怪气。
千雪扑哧一笑,放了碗筷耐心解释道:“我没有嫌你烦,我昨晚确实是心情有些不好,不过有大娘……和你的关心,我才可以敞开心扉,你看我现在不是又和以前一样吗?”说罢俏皮地眨了眨眼。
这一双灼灼的桃花眼这么一眨,眨得郝仁全身犹如过电,再低落的心情也该好了,便抬着眼皮责怪地瞥了千雪一眼,往她碗里夹了许多的菜:“你肯定饿坏了,多吃点!”
他的一番好意,让千雪十分受宠若惊,因着他在千雪心里的恶人形象着实太深刻,所以这一顿饭,吃的十分艰难。
细嚼慢咽了半天,大娘已经吃好。从屋檐下的篱笆墙上取了药篓到背上,临走之际嘱咐道:“没想到那些草药倒真有用,不过这些时日已将它们熬得差不多了,我须得上符禺再采些草药回来,这两天镇子不大安宁,你们就不要乱走了。”
郝仁丢了碗筷便跟上去:“阿娘,我要同你一起去!”
刚走两步,便被大娘喝斥回来:“千雪一个人我有些不放心,你俩在留在家里,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她还真以为是那些草药救了镇民,千雪不想让她白费力气,便劝道:“大娘你不要去了,那些草药没有用的。”有用的,是她的修为啊!
“胡说,怎么能没有用呢?”显然千雪的一番实话惹得大娘不高兴了,勾着双下垂的眼睑,远远将千雪望着道:“你当初伤得那般重,我也将你救过来了不是,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为何不一直做下去呢?”
大娘的一番话说得千雪愧疚难当,显然她低估了郝大娘的执着。不过想想也对,那么多年来,郝大娘治病救人一路风雨无阻,若是她不够执着,应该早就放弃了才对,也就不会再救千雪,更不要谈相识一说。
郝仁本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千雪抚额打住:“罢了,大娘你就去罢,不过你要早去早回,莫让人担心了。”
千雪的明事理让郝大娘很是放心,便扶了扶药篓,蹒跚着身子去了。
郝仁三两步走回来,坐到千雪面前,责怪道:“你怎么不让我同阿娘一起去啊?”满目抱怨。
“你认识草药吗?你知道怎么采草药吗?”
“不认识,不会,可是——”
千雪道:“可是什么?可是你去了也只会添一些莫须有的乱。”
担心郝仁不服,便又道:“你不熟悉山路,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不是给大娘添乱是什么?”
“你——”这回终于换郝仁竖手而指了。
千雪甚是解气,没想到郝仁也有语塞的时候,正想着说一些他以前不学好,现在倒知道着急了。朱唇微启,话未来得及出口,忽觉天空一暗,面前的石桌上落下一片阴影来。
千雪心一沉,抬首望天,只见蔚蓝晴空中,一抹黑影正往河的另一边飞去。
乖乖,前后几次见它不是在晚上便是临近晚上,现今倒真嚣张起来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倒还能让它作祟不成?
千雪拔腿便打算找个郝仁看不见的地方,腾云追上去,奈何腿拔了一半,袖子便被郝仁从身后拉住:“你想去哪里?”
千雪一面望天,一面挣出手来:“我有急事,你不用管!”那黑影胆子像是有些肥,不似前几次那般,一窜便没了踪影,这次反而有些悠哉之态。
挣出的袖子又被郝仁抓到手里:“阿娘让我照看你,我当然要听阿娘的话了!”
纵使那黑影再悠哉,经郝仁一番折腾,也快不见了踪影,若是此次又让它溜走了,保不齐镇子下次又会出什么样的事来。反正它每被千雪看见一次,镇里的情况便严重上几分。
千雪心急如焚,忙结出一道掌风对着郝仁劈过去,原本打算的是一掌将郝仁劈晕了,她好腾云去追,结果好像料到千雪有此一掌一般,郝仁头一偏,千雪便劈得歪了,落到一根大腿般粗细的竹子上。
郝仁刚想嘲笑她两句,片刻沉默中,只听得‘啪嗒’一声,竹子拦腰断了个齐崭崭,由于竹枝互相缠绕,所以即便是这根竹子断了,也只悬着,并未倒下来。
郝仁笑容僵在脸上,吞了吞口水道:“幸亏我躲得及时。”
“我一着急便忘了控制力道。”知道此事不好再瞒着,眼看那黑影只剩个尾巴,千雪心一沉,牙一咬,脚一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便扬手一招,白光乍现后,一团巨大的云将二人齐齐托了起来,郝仁懵怔了半晌,一时难以捋清其中因果关系,身子便猛地向后一仰,云团猛地飞了出去。
慌乱中,郝仁忙扶住千雪的腰,才不至于跌落下去。一鹅黄一灰的身影穿梭在蓝天白云中,郝仁下意识地看了看脚下,只见青山碧水皆浓缩于脚下,便将千雪抱得更紧了。
耳畔是呼呼不断的风,郝仁听到自己牙齿打颤道:“你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千雪一面盯着远处的黑影,一面忽上忽下地腾云:“第一次见面时,我不是就同你说过我是仙女吗?”
惊的郝仁一颗脆弱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可可可哪有仙女会自称自己是仙女的啊?再再再说了,哪有你这么狼、狼狈的仙女啊——”
千雪一心盯着那团黑影,没甚注意郝仁的话。果不出其然,没多一会儿,那黑影便直直落到了泗水镇的位置。千雪脚下微一用力,云团便直直朝着黑影消失的地方落下去,只顾着说话的郝仁,一个重心不稳,便在云中‘啊’出了一条隐形的弧线。
直到二人落到了处荒野之地,那惨绝人寰的一声啊,才终于止了。
一番云里雾里折磨得郝仁甚是不堪,脚一沾地,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千雪却是顾不得郝仁,左右张望了一阵,才发现这和前几次落下的地方颇为相似,既有潺潺的流水又有森森的树林,中间则是堪比人高的杂草,只是不同的是,不知何时,那杂草丛生间,立了座城池。
远远看着,城墙倒也不高,围起来的地方也不算大,让千雪不解的是,按理来说,在这么短的时间造一座城墙显然不大可能,更何况,还是造在渭水镇的荒郊之中。
千雪晃神间,郝仁已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满地牵了牵千雪的广袖道:“你就不打算跟我解释解释吗?”
“你随我来,我慢慢同你解释。”不由分说,便一路从杂草间开出一条路来,直往城池走去。
此时虽艳阳高照,但在这荒郊野外中,有种格外的阴冷。也不知是郝仁初次遨游天空吓的一身冷汗未干,还是其他。
好在千雪有腾云,若是出现什么突然情况,她一定能及时地带着自己逃之夭夭吧。思至此,郝仁加快了跟着千雪的速度,生怕稍不注意落下距离。
到了城墙下时,才发现城门不过几丈高,只是城门紧闭着。千雪越看这地方越是觉得熟悉,忖了半晌,才猛然想起之前迷了郝仁的那个破庙不也是在这个位置吗?
笨重的城门方被千雪推开条缝,便由里向外吹出股冷风来,吹得二人睁不开眼睛。郝仁胆战心惊地将千雪往回拉:“千雪,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千雪却似着了魔般,丝毫不理会郝仁的话,抬脚就跨了进去。
郝仁此时已被吓到了极致,本想转头就走,但又担心千雪出什么差错,便紧闭着眼,埋首冲进了这股冷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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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真假千雪
方才一股脑地冲进去,忽闻背后沉闷地一声,城门缓缓合上,好似无形之中有一双手默默开门关门般。城内乌云连连、狂风大作,一派污涂。
郝仁顶风而走,四下能见度极低,需得弓着身子仔细走,方能看下脚下的块块青砖。
“千雪!”他一面走,一面唤她名字。
奈何周遭一片黯淡,犹如梦魇般,让他走不到尽头。
“千雪你到底在哪里!”
本来是因为担心千雪才进了这阴森的地方,结果现在不但人没找到,还落了个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下场。
耳边仍是哀嚎的风,犹如无形的利爪般,撕扯着他的衣服。
郝仁心惊胆战地走着,每一步都走得甚是惊心,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风声才终于小了,一片氤氲之中,隐隐透了股光亮,那光亮看着近在眼前,又好似远在天边。
慢慢地,随着那抹光亮的放大,周遭乌压压的风终于停了下来。氤氲散去后,眼前一片明媚,定睛一看,面前街道明朗、两边杨柳轻拂,俨然一副柳暗花明之景。
只是唯一让人奇怪的,街道虽明亮,人却只有三三两两,见郝仁走过,纷纷用奇怪的眼神将他盯着,直盯得他发毛。
他走,那些人便看着他走,他笑,那些人便也笑,只是那笑容甚是僵硬、诡异。
郝仁心里直发麻,想倒回去时,却发现身后也是一模一样的街道,街道之中又有许多小巷,一眼望去,丝毫没有半分城墙的影子。郝仁心里直打鼓,穿街走巷地找了会儿,人群中,蓦然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正徐徐走着。
郝仁眼睛一亮,拨开人群便走了上去。
好似听到有人呼唤一般,鹅黄色的身影一僵,缓缓回过头来,正是眉目如画的千雪。
“你走得也太快了,也不等一等我!”
“因为我也在找你呀!”纤纤玉指掩嘴一笑,盈盈的目里仿佛满是桃花。
郝仁本想再抱怨几句,但即使有再多的不满,也被千雪的娇羞一笑,磨了个灰飞烟灭。郝仁甚是不好意思,麦色的脸颊绯红一片。
千雪又掩鼻娇笑了几声,婀娜着步子往巷子里去了。郝仁心里直痒痒,便一路跟在她身后。
一路分花拂柳。
千雪一面走,一面频频回头让郝仁快点,好似故意与他玩闹一般。
巷子不长,不出一会儿,便出了巷子。
没曾想到,这城池看着不过才一座府邸那么大,里面却满是玄机、别有洞天。
刚出巷子,面前便横出一条蜿蜒的小河,边上一棵巨大的柳树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
见四下无人,千雪忽然一把扑进郝仁的怀中。
嘴唇抵着郝仁的颈窝道:“我好想你。”
郝仁被这气息一呼,一股**的感觉从耳根一路蔓延到小腹,随即心中的火苗渐渐有熊熊燃烧之势,在这股火焰将他吞灭之前,郝仁推开她道:“男女授受不清,你不要这样子。”
那千雪疑惑地盯了他半晌,不怒反笑了,再次伸出手指轻轻抚过他不断高低起伏的胸膛,娇声道:“我知道你喜欢我,你现在就可以得到我的。”
喜欢?他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眼看千雪媚笑着又要攀上来,郝仁忙摇了摇头道:“不,即使是我喜欢你,我也没有想过要得到你,我本来就欠你的,我的一厢情愿就当我还你就好!”
说话间,千雪柔软的身体已贴了上来,双手攀着他的颈脖,再次咬着他的耳朵道:“你不要这样想,人生在时就是要尽欢嘛!”
郝仁腹中犹如熊熊火焰在烧,加之千雪紧紧贴着,郝仁只觉得全身都酥软了,想抬手推开她,自己却怎么也做不到,便眼神一暗,沙哑着声音道:“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觉得我配不上你,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想做一个好人,那个时候再遇上你就好,只是这辈子,我——”
他一番含情脉脉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唇瓣上一阵温热,潜意识地闭眼睁眼后,竟是千雪的脸庞放大在自己面前,他还想再说两句,舌头却被轻轻咬住。
未说出的话,也成了唇边的支吾。
终于,满腹的火焰再也按捺不住,郝仁正想抱住怀里那团柔软,将她揉入自己的身体,面前忽然白光一闪,怀中之人好像极其痛苦般,挣脱出来。
郝仁呆怔,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觉天灵又有白光一闪,定睛看面前之人时,哪里有什么千雪,不过是一团长着眼睛的人形黑影……
什么?竟然是长着眼睛的人形的黑影?
郝仁总算省过来,惊吓着正要逃,这时周围的景象竟然慢慢开始变化,河水与柳树都如镜子般碎裂开来,而层层碎裂中,竟凭空出现了更多的黑影!
“你还不跑站在那里作甚!”郝仁循声回头,正是气急败坏的千雪对着这边的黑影施展法术。
郝仁拔腿就跑,奈何突然经历了这么一番,跑到一半,双腿忽然一软,跌了个跟头。
紧跟其后的黑影一涌而上,就在它们快要扑到郝仁身上时,蓦地一阵白光后,齐齐撞在了千雪竖起的屏障上。
郝仁倒撑着手肘,一面往后退,一面哆嗦着道:“千雪,这、这到底是什么啊?”
千雪分出心来:“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些,他们看起来倒像是幻影,但又有着莫大的怨气。”若是黑影只区区几个,自然不是千雪的对手,只是黑影越来越多,犹如过江之鲫。
这倒让千雪有些应接不暇了。
退了一阵后,郝仁终于退到了千雪身边,经了方才那一番,郝仁已有了防备,所以到了千雪身边时,仍忍不住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把千雪看了个遍,才敢站得离千雪更近一些。
此时黑影已冲破了屏障,纷纷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千雪一面结出道结界,一面施展法术。
一时间,乌黑之中,白光刺向之处,黑影即刻灰飞烟灭。
郝仁从未见过如此大战,一时间激动地随着千雪的手而动,还不忘时刻提醒道:“千雪左边!千雪右边!”全然忘了此刻**凡胎的他才是最危险的。
几个回合下来,黑影被灭了不少,千雪舒了口气,分出神来对着手舞足蹈的郝仁道:“若不是你毁了我的无音琴,此刻我也不必这么费事!”
“你说的是那把破琴吗?”郝仁想了想,道:“你那琴本来就是破的!”
千雪无奈。
眼下也不是翻旧事、解释的时候,黑影虽被打散了一半,也不知这样打下去什么时候是终。千雪便结了道气墙,将黑影齐齐挡在外面,正打算带着郝仁溜之大吉,忽地天色一暗,竟有更多的黑影窜了出来。
此时正拼命地撞着那股结界,仿佛是在为逝去的同胞报仇一般。
若是此时只有千雪自己,逃出这地方定会易如反掌,只是眼下拖了个郝仁。眼看结界就被不断涌出的黑影撞出了裂痕,千雪的一声“郝仁快跑!”刚喊出口,结界便随之裂开,无数的黑影化成了滚滚浓云,将千雪与郝仁困在中间。
“千雪,怎么办?我要死这在这里了吗?”郝仁再也忍不住,呜咽起来:“我不要死,我上有老,下有……反正就是上有老啊!”
滚滚浓云越来越近。
想起郝大娘还需有人照顾,千雪甚是有决心地对郝仁道:“你不要怕,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其实此次若不是她冲动,也不用牵扯出这么桩麻烦事。
那滚滚浓云好似有意识般,竟趁着千雪愧疚的时间,把郝仁卷了起来。
千雪反应过来时,郝仁已被卷至空中。
千雪忙捏诀,牵出条仙气凝结的绳子紧紧缚住郝仁,奈何那云团力气极大,千雪不仅没将郝仁拉回来半分,自己还险些被卷进去。
“千雪,你走吧,你就不要管我了!”短暂的惊慌后,郝仁镇静下来,好似一下子看破了红尘,觉得许多事都无关紧要了。
“这种关头你就不要说傻话了,我会救你出去的,你放心!”她若是将郝仁丢在这里,怎么对得起郝大娘的恩情!
然她额间起了豆大的汗珠,可见这团云的力气有多大。郝仁闭着眼,脑海中把自己的人生回忆了遍,便甚是悲壮地对着千雪道:“千雪,你就不要管我了,我怕你走不出去,不过,我也快死了,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汗,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说这些话。
千雪汗颜道:“你且说!”
“那就是——”郝仁大吸了口气,好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道:“那就是,如果还有下辈子,我再也不要做坏人,我要堂堂正正地活着,我还要……”
“我还要遇见你!”
郝仁说罢,便紧闭着双微红的眼,昂然一副受死之态。
然等了半晌,浓浓黑云忽然没了动静,短暂地沉寂后,拉扯着自己的那股力道为之一松,身体便重重坠了下来。
“郝仁你没事吧?”
显然千雪的这句话很多余。
郝仁睁开眼睛,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有死。而头顶乌压压的云似乎不愿再伤害他,只高高地悬在空中。郝仁大喜过望,忍不住道:“看来是我的真心打动了上天啊!”
话刚说完,浓云翻动,空中一个极冷漠空灵的声音道:“千雪,我并不想与你为难,此番我只想告诉你,这是我与他们的瓜葛,这次我且放你回去,以后你莫要插手此事,也莫要再进这城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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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镜花水月
“你认识我?”
千雪凝目苦思,然脑海风起云涌地思了一阵,也没思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不过听那声音的语气,倒能听出和自己有几分交情,便将悬着的一颗心放进心里,大着胆子道:“听你这样说,镇民们失踪之事肯定是你做的了,不知你能否听我一句劝,冤冤相报何时了,因果轮回,善恶有报,可是这其中仍有许多人是无辜,不如你……就此收手罢?”
此时空中滚滚浓云压顶,好似听懂千雪的一番良言般,浓云一阵翻滚后,开始消散。与此同时,四面八方起了乌烟瘴气的风,将二人席卷在中。
担心又和千雪走散,郝仁这回十分迅速地拽住千雪手腕,生怕她从自己身边挪开一分一毫。就这乌压压的风不知刮了多久,一片混沌中,突然生出道光来。
远远看着,像是道门。
“太好了,郝仁,我想她一定是觉得我说的话有道理,所以决定放了我们!”
话刚落地,那空灵的声音便又自他们头顶响起:“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我并不想听。趁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从那道门里出去罢,以后莫要再来,也切莫再插手此事。”像百转千回的钟声,又像是隔着万水千山的呓语。
这股力量超乎千雪想象,若是泗水镇与渭水镇的此番情况只属于前奏的话,简直不能现象这两个镇子后面会变成怎样。
“可——”千雪终有些不甘,无奈这回郝仁多长了心眼,不由千雪分说,便拉着她逆风而行,走了一阵后,一人一仙终于出了那一道门。
郝仁有些后怕,四处望了圈,发现是来时的那一片荒郊后,才终于安了心。此时日华正盛,约莫正值午时,看来也没有进去多久。
千雪转身望了眼阴森的城墙,又甚是生气地瞥了眼郝仁,挣出手来道:“你拉我作甚,你难道没看出来这才是两个镇子出事的根本原因吗?我正要好好同她讲一番理,你怎地拉我出来了!”
“这……”郝仁一默,眼皮也未抬地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他这葫芦里又想卖什么药?
千雪点头。
郝仁端着副卖关子的姿态,继续悠悠道:“你还记得那个时候你跟我们讲理吗?”
千雪黝黑的眼珠转了转,继续点头。
郝仁叹了口气,一本正经:“那后来是不是还是被我们卖了?”他脑子灵活,弯转得快。此番这样地同千雪讲道理,纵使是榆木疙瘩也该反应过来了。
千雪的头点到一半,终于明白过来同坏人讲理不一定有用的道理。于是生生把点了一半的头,向上扬出个高傲的弧度道:“郝仁,你觉得我是自己腾云回去呢?还是……自己腾云回去呢?”
四下荒郊野外,若是靠走,至少也要走个一两日。
“那个……”眼力见这个东西,郝仁终于有了,便嘻笑两声,厚着脸皮道:“我刚才说话了吗?我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了,我是不是得失忆症了?千雪你快带我回去,好让阿娘给我抓一些治失忆的药。”
千雪得意一笑:“我不同你计较。”袖子一拂,一朵巨大的云将二人齐齐托住,千雪意念一动,郝仁身子一仰,一鹅黄一灰的身影便直上云霄,往青山绿水间飞去。
因着已经在云中飞过一回,这次郝仁不那么害怕了,双手只轻轻扶在千雪腰间,并不用力。
“对了,千雪,我在城里的时候见到另一个你了。”虽然整个经过有些难以启齿,但郝仁还是忍不住好奇。
呼呼的风将千雪的回答吹到郝仁耳边:“我看见了,可能那是你心中的魔障罢。”除了声音,连同千雪的发丝也吹到郝仁耳边,拂得他脸痒痒的。
“那既然看到了,怎么才来救我,我找了你好久!”
“因为我一进去……也见到了一个十分想见的人,等我追过去时,才发现是被捉弄,找到你的时候,便是那番场景了。”诚是她进去时,竟然看到肴光对她笑。还是费了些力气,才识破那假肴光的面目。
郝仁哦了一声,继续好奇道:“以前我听说书的说过天上的仙子,说天上的仙子特别多,什么百花仙子啊,广寒仙子啊,那你是什么仙子啊?”
唔,这个问题对于千雪这种不在天族神仙谱里的仙子来说,着实太尴尬。
但是若含糊地避过这个问题,又显得她这个仙子太没面子,便默了一默,道:“那些个仙子不过是普通的仙子,我比她们的地位高出太多,在天宫上她们若是见了我,也要奉我一声上仙!”许多时日没吹牛,猛地一吹,还挺顺口。
郝仁信是信,不过这信之中还夹着些许疑惑:“不过你为什么要下凡来呢?而且每次都那么狼狈。”
“那是因为……因为我下凡历劫来了,嗯历劫。”
自己真是三生有幸,竟然能遇到下凡历劫的仙子。郝仁听得眼里金光闪闪:“是厉什么劫?”
“情劫!”
“什么是情劫?”
“就是相爱却不能相守,个中须得经历千难万险,也未必能修得正果的那种。”
这厢千雪终于知了为什么神仙来了凡间喜欢隐身匿迹了,不是因为喜欢低调,而是凡人的问题着实太多,那时因为只想三言两语应付了事,未曾想竟是无意的一句话,后来竟应在了她身上。
不过那是后话了。
彼时千雪腾云的间隙,郝仁又问了许多问题,上到天宫里里外外,下到凡人如何才能修成仙。起初千雪倒也有耐心,能编则编,不能编则含糊其辞说天机不可泄露。想来这么多年来,说书先生的折子戏,着实没有白听。
终于到了院子时,却未见得有人影。按理说此时日华正炽,郝大娘应该采了草药回来,正在院子里翻晒呢。千雪一面往院子里跨,一面细细扫着院内院外,奈何本就不大的院子被她看得都要穿了,也没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郝仁满不在乎道:“估计阿娘还没回来吧,阿娘有时候采药会回来得比较晚。”便双手一摊,行至近旁的石桌,屁股还未落到矮凳上,郝仁惊了一惊。
千雪不经意地看过去,石桌上的碗筷依旧还摆着,石凳也确实规矩立着,只是,上面铺了层枯黄的竹叶,再看院子时,地上也整整齐齐地铺了层竹叶,就像是屋子许久无人居住、无人打扫一般。
可是他们不过才出去半上午而已。
千雪心里有些不安,郝仁却不以为然道:“估计是我们不在的时候刮了阵大风吧!”取过笤帚,扫起院子来。
许是自己太多疑了吧。
直到她进屋子,心里的不安终于落了个实。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屋子,竟然落了许多灰尘。轻轻一抹,手上沾了许多灰。
千雪忙奔出去:“郝仁,不对!”
院里竹叶被扫了小半,郝仁将下巴支在笤帚上,似笑非笑:“上仙,什么不对了!”
千雪三两步奔至伙房,灶台上也同样蒙了层灰。更为诡异的是,走之前还十分新鲜的菜叶,不过半天时间,竟萎的萎,烂的烂。
“时间不对!”千雪又三两步奔至郝仁面前。
“上仙,什么时间不对了!”
郝仁语调调侃,这让千雪的心由着急,变成了生气,干脆将支着郝仁下巴的笤帚扔出许远,怒目道:“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你随我来!”喝斥完,拉了郝仁至伙房。
郝仁脑袋倒也灵光,眼神扫过腐烂的菜叶,当即好似明了什么:“你是说,今天不是今天?”
“什么不是今天不是今天!我是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我们去到那座城里已经好几天了,但因为某些原因,我们以为我们只去了一小会儿!”推测出这番结论时,千雪的心渐渐沉至谷底。
若是事实真是若此,那么郝大娘……千雪不敢接着往下想。
“怎么会?”诚然郝仁没料到事态严重,便安慰千雪道:“明明只有一小会儿啊。”
“既然你看到的都是不真实的,那么里面的时辰,也有可能是假的。”思及此,千雪脑海中有灵光一闪,豁然道:“若真是这样,那些失踪的人会不会也是这样,进去之后,他们想看到什么,那些黑影便化出什么来,他们乐在其中,殊不知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进去后,便出不来了!”
只是这样强大的幻境,到底是谁织出来的?
听那声音的口吻,倒像是千雪的一位故人。初进此城时,千雪亲眼见到了自己的师父,便联想到初下凡间时,和络桑一同进的那一座风城。二者有些相同之处,但前者显然更凶险了些。
更何况风笙已经死了,并且现今这座城里还有来路不明的黑影。
“嗯,你分析得有些道理!”
显然郝仁还未明白其中厉害。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么大娘她……”
“对啊!如果过了好几天的话,阿娘怎么没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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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大娘之死
找到郝大娘的时候,已然是副尸身。正神态安详地躺在符禺山下的一处草丛里,打着补丁的浅灰色的麻衣好好穿在身上,皱纹横生的脸庞上,有细细的伤痕。
从外表上看来,约莫去了一两天有余了。
千雪一阵悲痛一阵愧疚,若不是因为她,大娘也不会死罢。郝仁却是不怒反笑了,背起大娘的尸身便往回走:“阿娘,咱们这就回家。”
郝仁此番神态显然是失心之症,担心他伤心过度,千雪便好心劝慰道:“大娘或许是不小心跌下山崖了,不过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仿佛对千雪的话充耳不闻,郝仁深一脚浅一脚地采在青草上,身后印出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担心他会跌倒,千雪默默用仙气将大娘的尸身往上托着,好让他背得容易点。
一路无话。
回了院子后,郝仁气也没喘地将尸身放回大娘生前的卧房,又端了盆清水,一面为他拭去脸上的污秽,一面柔柔道:“阿娘,你一定是累了吧?”
郝仁擦得十分认真,万分仔细,生怕漏了哪里。
“阿娘,这么多年你辛苦了,以后你就好好休息,上山采药、治病救人这些以后就交给我罢!”
擦干净脸颊后,郝仁又去擦拭已经僵硬的手:“阿娘,你看你这一双手,都是因为磨药磨出的茧吧,以后你什么都不要做了,我来磨药。”
千雪默不作声地站在近旁,怔怔看着郝仁对着尸身自言自语。几次三番想说出郝大娘已经不在了,话都堵在喉咙,说不出分毫。
上上下下终于擦了干净,郝仁又替尸身掖好被子,轻声道:“阿娘,你好好休息。”
郝仁此番不悲不喜,当大娘还活着的状态,让千雪十分心忧,终于,她忍不住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害的,郝仁你能不能别这样,若是你心中有气,全——”
郝仁伸出手指堵住她的嘴唇,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嘘,阿娘睡着了,你别吵醒她!”将她推了出去,又转身合了门。
秋风吹得竹林飒飒作响。
千雪站在门外,天灵有光乍现,诚然记起自己好歹也是个神仙。若是凡人得了重疾,或是阳寿尽了,自己还能帮着续一续命。只是眼前郝大娘的尸身僵硬,体内魂魄已去,她倒不知道如何才能救了。
晃神间,郝仁又撸起袖子去伙房做起了饭,全无半点悲痛。想必他一时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便一直自欺欺人罢。
此番母子生离死别之景,总算让千雪明了为何凡人总想要做神仙,因着逃出轮回之外,便不用受那些个七情七苦。奈何修仙之道,首先又修的是无欲无求之道,也就是说首先就得看破生离死别、爱恨情仇。
此间情苦,她一介神仙都看不透,郝仁又怎会看透。
便径直到郝仁面前,与他道:“郝仁,你不要太过悲痛,办法总是会有的,你容我想想。”
“阿娘喜欢喝粥,我要多熬一点!”此刻郝仁视若无睹的模样,倒让她想起了梨忧死的那一晚。
那时她双眼空洞,连无音琴的琴弦断了都不知。
哀莫大于心死这句话,现如今用到郝仁身上,再合适不过。只是郝仁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千雪愧疚万分道:“大娘已经死了!你这样让大娘怎能去的安心?”
终于,掌勺的手一僵,木勺轰然落地,又轻微弹了几弹,方滚到千雪脚边。郝仁怒目圆睁,双目殷红,一字一句地盯着千雪道:“你骗人,你骗人!”一把推开千雪,拾了勺子。
千雪趔趄了步,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大娘待我恩重如山,不管我能不能让大娘起死回生,但你还是要好好的!”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你出去!你出去!”
郝仁一阵推搡,千雪一退出门槛,房门便嘭地一声关了。她叹了口气,还想再安慰安慰,抬起的手指僵了半晌,终没落到门板上。
整件事里面,最没资格说话,便是她了吧。
方抬手拭过脸颊,转身便撞入一片柔软中,熟悉的花香随之沁入鼻中,千雪惊慌地抬手,竟抵上一个十分柔和的下巴,再往上看,便是张绝色的容颜。
正是络桑睁着双暗红的眸子将她望着,淡如花瓣的唇动了动,抵着她的额间道:“我去千行时你不在,便猜到你在此了。”
已经好久未见到他了,久到他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却呆怔了许久,以为又是个梦。
直到另一个不屑一顾的声音的响起:“不过一个凡人死了,这有何让你伤心的!”时,千雪才醒转过来。
忙退开一步,警惕地将络桑身旁的倾心望着。
“那天你来日照,我确实是有些不便,后来知了你们有些误会,便带她一同来了。”
他的声音好听一如既往。
“是啊,那日恐怕妹妹误会我了。”倾心扇着对翘卷的睫毛,甚是嗔怪地瞟了千雪眼,然后一双细目一转,就要烙到络桑的身上。
经过这么些事,千雪总算明了什么叫匹夫之勇逞不得。只是不知倾心的这一场戏,要演到何时,院内石桌已被郝仁收拾了干净,千雪索性坐到矮凳上,变出壶茶来给自己倒上,又悠悠然地品了口,端出副看戏的姿态道:“你叫我妹妹,岂不是很没面子?你解释吧,我听着。”
没料到千雪有此沉稳,倾心微微怔了半晌,于络桑后脚行至过来,缓缓落至石凳上道:“虽然不知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自我放了你之后,我们并没有见过面不是吗?”
立在一旁的络桑背过手道:“千雪,出了东海之后发生了什么,你且说。”虽然知了她容貌被毁,但是那晚他在她耳畔说的话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
这种事,还需得她亲口说出来才行。
看来那日他还是认出了她,那晚的枕边人,也还是他。千雪心里落了丝安慰,眼神轻飘飘地落到倾心那灵秀的脸庞上,似笑非笑道:“这你须得问一问她。”
倾心端得甚是无辜:“我并不知你经历些什么,我知你对我有所误会,所以才走此一趟啊。”
“公主真是好记性,才毁了我容貌,杀了我梨忧,这么快,便又忘了?”
倾心笑得越发让人琢磨不透,语气仍是十分无辜的:“我就说你记错了,你出东海之后,我便第一时间去了日照报信,何来杀梨忧之说?再者说,我若是动手,又怎会留你一个?”
“你说谎!”千雪扬手一泼,一盏温热的茶水如数泼了倾心满脸。
做了这样的事,她怎么还可以作出这样事不关己的姿态。
“放肆!”面前黑影一闪,络桑已揽了倾心到怀里,替她拭去脸颊上的茶水,缓和道:“你没事吧?”
倾心牵住脸颊上那只修长的手指,甚是释然地摇了摇头:“我没事的,看来她对我误会得深了。”
短短两句,让千雪心如针扎。诚然他说的想她是假的,说的什么都想给她也是假的,那些枕边话,通通都是假的。原来他的心里,并没有她。
络桑脱出手来,故意与倾心隔出段距离,甚是不经意地瞟了眼千雪后,笑容迷人地嘱咐倾心道:“千雪不懂事,你不要同她计较。”
一番擦拭,灵秀的脸颊上已无半点茶水的影子,倾心越发笑得意:“我若是想同她计较,早在那日她将我打伤时就计较了。只是我是堂堂东海的公主,总是让人想打就打,想泼凉水就泼凉水,终归不大好。”
说着,便牵起桌上茶水,微弹指尖,整壶水便如数浇了千雪满头满脸:“我并不是诚心想这般,我只是想你明白一点规矩。”
“这……”倾心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比起杀了她,用茶壶当头一浇,不过是给她个教训。络桑岂是不知这话里意思,虽看得心痛了些,却也无可奈何。
头上被淋了个透,额间垂落的发丝紧贴着脸庞,滴滴茶水正顺着发梢滴到鼻尖,再从鼻尖一路滑至下巴,再由下巴滴落,鹅黄的衣襟瞬间潮湿一片。
千雪甚是难过地将络桑望着,仿佛是在用眼神质问他的袖手旁观。然神情复杂地盯了那张无比熟悉的容颜半晌,才终淡淡道:“我没有说谎,怎地你信她,不信我,竟然不信我,又何必带她来解释一番。”
若是别的神仙,他纵然不能不管,只是此番,千雪着实是做的过分了些。
便叹了口气,与千雪道:“此次确实是你太过了,有些事,我以后再同你解释。”若是早知今日,他当初就不该招惹东海,结这么段恩怨。再若是他年轻个几万岁,也断不会让心爱的女子受半点委屈,只是如今他不得不顾一顾那满山的狐狸子民。
“也好,也好。”千雪笑得苍白无力,本就一颗冰凉的心,经这么当头一浇,竟有种醍醐灌顶之感。不仅浇得她心透凉,也浇得心头的那一团乱麻,成了根根分明的线。
不过是他心里并没有她,而她心里……
早已有了他的一席之地,只是若不是倾心横插一杠,她还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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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斩得断,理不乱
只是现在才明白过来,有些太晚了。她不想同倾心去争,也不想再这样不明不白,更不要随他想吻便吻,想去就去。
她睁大一双空洞的眼,一字一句道:“你不用同我解释,我也不想听,只是该报的仇,我一定会报。”眼角有温热夹杂着茶水滑落。
倾心戏做的差不多了,想看到的结果也看到了,便揉了揉太阳穴,甚是娇贵道:“我虽不是你姐姐,但因着你和我弟弟的那档子事,一直把你当作妹妹看待,有句话我还须得告诉你,这凡间烟火气太重,你也不要总是和凡人厮混在一起。”
“我的事,勿用你操心。”千雪抬起袖子,拂去脸颊上的茶水,将贴着的缕缕发丝拨至两边,看向倾心,黝黑的眼珠,黑白分明。
没料她有如此安静,倾心干咳两声:“我只是一番好意罢了。”未容千雪反驳,便又对着神情复杂的络桑抛出个千娇百媚的笑:“如今我已痊愈,须得回一回东海了,若是再不回去,他们还以为我是要在日照长久住下了。”
走出两步,却被络桑伸出手拉住。
倾心回首:“莫不是舍不得我?”
络桑淡淡道:“回去之后,便当今日之事没发生过吧。”
倾心答:“那是。”便拂袖腾云而去。
直到那一抹淡紫色的身影消失在云层之中,络桑才牵了袖子至千雪身旁,手方抬至空中,千雪却退出一步。疏离道:“这水并不多,就不劳你动手了,一会儿它就干了。”
修长的指尖僵了一僵,半晌,络桑眸子一暗,沉声收回手道:“你是在怪我?”
“哪有什么怪不怪的。”
“那你就是在怪我。”络桑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缓道:“我不是不想帮你,只是我同东海,还有些恩怨,况且那日在日照你将她伤了,她也没同你计较,只是今日,你实在是太过了。”
“此事就此打住吧,我不想听。我没有怪你不帮我,我怪的只是,你既然信她不信我,又何必费心带她到我面前,如此挖苦我。”
“我——”多少个千秋万载,他络桑即便是遇到天大的事,也都能巧舌如簧地辩他一辩。如今,却是真真切切地语塞了。看着那一袭鹅黄的身影慢慢走开,他的心忽然猛地一痛,哑声道:“千雪,你变了……”
鹅黄的背影僵了一僵,却也没回头,仍继续上了台阶:“络桑,还记得第一次我师父要杀我的时候吗?那时候是你挡在我师父面前,我才勉强活了下来。后来我在千行等了四万年,也没等到师父回来。再后来我从东海出来,倾心便毁了我容貌,杀了梨忧。很多时候我都感觉不到何为害怕,因着总有那么个人会在关键时刻救我于水火之中,如今我终于懂了,还是我心智太天真,总是报有莫须有的希望。如今我也该看清现实了,我总不能活得天真,总该改变一点。我该解释的也解释了,以后你明了真相,就不要再问我为什么不解释给你听,该说我也说完。”
行至伙房门前,千雪顿了顿,回眸一笑道:“你可以走了。”
这笑容在络桑眼里,甚是凄凉,凉得连同他的心都如同跌进了冰窖,再拿出来一摔,便碎了满地的渣子。“你这番话说的倒是舒坦了,却不知有多伤人。”络桑兀自笑了笑,便一转身,缓步出了院子。
如今所有的乱麻都被理个清,千雪心情总算舒畅不少,连同郝大娘之死,也险些忘了。直到伙房应声开了,郝仁端出锅香喷喷的粥到院子里:“终于煮好了,阿娘,你等着,我这就盛一碗来喂你啊。”
千雪才终于省起这事。
真是一波未平又起。
正面对这摊子事不知如何是好时,千雪觉着天灵有光一闪,这冷不防地一闪,倒让她想起此次络桑竟然白白送上门,不让他帮一帮忙,实在是太过意不去。
可是——
自己刚刚才赶了他走,如今要是马不停蹄地将他追回来,岂不是很没面子?然自我检讨的间隙,千雪的腿已不受控制地抬了出去。
他方才是往哪走的来着?
以后说话这些还是得圆滑点,须得给自己留后路啊!
好在络桑并未腾云,只是漫不经心地走在竹林里,还未完全出得林子,身边便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竹叶被踩碎的声音慢慢有远至近,猜是她追了出来,络桑便止住步子。
脚步声停止。
络桑转身,正是微微喘着气的千雪。
她望着他,四目相对。
竹林间起了飒飒的风,纷飞了许多竹叶在他们之间。
许久,络桑柔如花瓣的嘴唇张了张,得意道:“怎么?我方才走出几步,就后悔了?”
千雪焦急地望着他,点了点头。
“你还是舍不得赶我走对不对……”说着,便张开双臂,扬着下巴,期待着面前的人撞入自己怀中,然后一边捶他胸口,一边痛哭流涕。
然双臂之间的竹叶飘了半晌,胸膛也没盼来那心悸地一撞。
千雪怔在原地,一脸懵懂道:“络桑,你这是在作甚?”
单薄的眼皮探出一条缝,看到千雪仍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络桑终有些不情愿地抬起眼皮,然后顺势了扬了扬手臂,感叹道:“我是在感受这林间的风,吹得我心甚是舒服。”
“是吗?”
见千雪甚是疑惑,便干笑了两声:“是的,吧……”
“此次我是有事相求。”千雪正色。
原来是有事相求,她才追来的……
络桑心里一阵失落,面上却不得不做出风淡风轻的沉稳来,正声道:“你且说。”
“我上次来找你也是因为有事相求,不过相比而言,此次的事要紧急得多。”
“何事?”
“你既然听到我和郝仁的对话,也应该能猜到一些。”千雪一对细细弯弯的柳眉就快要扭到一起,可见此事于她来说,是多么重要。未容络桑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千雪又继续道:“实是大娘上山采药时遇了险,等我们找她的尸身时,她的魂魄已去了,我来是想问问你,怎样才能令一个没了魂魄的尸身起死回生,你是一方上神,你肯定有法子的。”
络桑眸子里闪过一丝疑虑:“凡人生死自有天命,若是让她起死回生,你可能会受些反噬,只是,那个凡人于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此时他说的凡人,自然是郝仁那个凡人。
千雪却理解成了大娘,便使劲点了点头道:“她于我来说当然重要了。”
络桑压着怒气,沉声道:“有多重要?”
“与我的命一般重要!”
不过一介凡人,竟然与她的命一般重要。络桑已有些忍不住,奈何再忍不住,也须得忍了。便愈发奇怪地将她盯着:“既然这么重要,你莫不是爱上了他不成?”
“啊?”千雪愕了愕,未明白络桑话里意思,便释然解释道:“大娘是我救命恩人,我被倾……被人追杀之时,被一毛茸物体救了,等我醒转过来时,已在了大娘家,后来才知道是大娘将我从山上一路拖了下来,为我煎药治伤,虽然没多大的用,却也是一番恩情。本来那天郝仁是要陪她一起去采药的,结果被我拦了,后来因为一些事耽误了一番,才没来得及救大娘,你说,我该不该救她?”
“仅是如此?”
千雪恳然点头。
一番解释,听得络桑甚是释怀,知了自己是多虑,便暗暗松了口气,一本正经道:“其实若要救她倒也简单,一般魂魄未离身三日,便在那天书上改一改即可,如今肴光和天书都不知所踪,倒有些麻烦了。”
“若是魂魄离身三日了呢?”
“我想出了个法子,不过须得凡人死了七日之内才行。”
千雪默了一默,虽然不大确定郝大娘死了几天,但是七天肯定是没有,便笃定道:“肯定是在七日之内的。”
络桑道:“遥想当年倾心元丹被夺,几万年的道行毁于一旦,后来还是混元老君的一颗本命丹将他救了回来,若是能求一粒仙丹,那凡人大娘应该能救回来。”
千雪欣喜若狂:“那你带我去取。”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一番,你少涉足神界,不知几个老君中,混元老君最为抠搜,当年东海为了区区一粒仙丹,不知折了多少虾兵蟹将,还搭了个太子进去。后来混元老君将仙境搬了一重天才作罢,后来仙境被闯,天君又允了他将仙境再搬一重天,这么些年混元老君东搬搬,西搬搬,现今已搬到了五重天之上。”
千雪哭笑不得:“那依你之见?”
“我倒是有一计,行不行得通就不知道了。”络桑一顿:“此离混元仙境有些距离,一路腾云过去少说得耽误点时间,事不宜迟啊……”
“你那云鸟呢?”她记得,以往络桑一路风风火火,皆是由那快如闪电的云鸟驮着的,许久没见到它,倒还有些不习惯。
络桑神色凝重道:“它有些事走不开。”
“对了。”千雪一心想着救大娘,却把神智有些不清的郝仁忘了,若是此去混元仙境,让郝仁独自一人出了差错,恐怕即便是把大娘救过来也无济于事,便与络桑道:“你在这等我一下,我须得同郝仁告个别。”
“我同你一起去,免得你耽误太久。”
实是不想让千雪单独和郝仁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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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混元仙境
回到院子时,郝仁正在伙房里洗碗。也不知那一锅粥喂没喂给大娘。面对千雪的一番解释,眼皮也未抬一下,更不知他听没听进去。
临走之际,千雪觉得甚是对他不住,便捉住那双沾着水的手,关切道:“郝仁,你把手掌给我。”她打算的是,至少渡一些自己的修为给他,也算是一番补偿。
络桑却是看不住,眉头快要拧成一条线:“你这是作甚?”
郝仁有些呆呆,任千雪握着,也不挣扎,许是失心失得狠了。
“我们此去少说要耽搁个一两天,我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想渡一些修为给他。”
“你修为本就尚浅,这种事,我……”络桑拉了郝仁,与之掌心相对,眼神淡淡的:“我帮你罢。”
未容千雪说话,瑞瑞仙气不断流至掌间,再汨汨流入郝仁手心里。差不多了,络桑便收了手掌,迈了出去。
见郝仁眼神不那么浑浊,千雪才算放心。
“你想得那么仔细,却未想过,我渡给他的修为足够让他多活上百个年头,到时候即便把那大娘救回来了,保不齐要经历离别之苦……”路上,络桑话有些多,信手走在前,像是在训斥随从:“不过若是救回来了,保不齐那大娘也能活个几百岁……”
千雪静静站在在身后,忍不住汗颜。
混元仙境位于西,远在五重天之上。好在络桑腾云很快,没费多少时间,便到了。
混元仙境不比云渺仙境,因着云渺位于东海之上,常年沾染水泽,整个仙境难免一片蒙蒙的雾气。混元仙境则不同,且不说在地位上比云渺仙境高了几重天,其次是混元老君常年炼丹,所以整个仙境仙气十足,瑞气腾腾。
再者就是混元不比云渺人多,加上守门的弟子、扫院的弟子、添柴加火的弟子,不过才寥寥几百人。实是和倾广的那场恶战,弟子损得太严重,这也是天君对整个仙境格外照顾的原因。
看门的弟子领了千雪和络桑,绕着山路左右绕了几圈,才终于到了正殿门口。
朱色的门框两边,立着栩栩如生的神兽雕像。殿内青色衣裳的弟子成矩阵盘腿坐于蒲团之上,之整齐,之规矩,远远看着像是倒栽的水仙苗。
阵阵香烟中,约莫能看清殿上高坐之人,脸润而不圆,长而青的眉毛垂至两边。手里拿着根拂尘,眼睛一闭一睁,像是在思忖着什么。
“师尊现在讲座,约莫再过一小会儿就完了。”这个看门的弟子,不仅模样生得规矩,说话也甚是规矩。
络桑背着手,道:“你先去忙吧,我们自己参观参观就好了。”来之前他已和千雪想好对策,理直气壮来这求仙丹,混元不一定会给,到时候连退路也无。
倒不如直接来个下下策,由他来拖住混元老君,再由千雪趁其不备、出其不意地去‘拿’比较好。现今撞上老君讲座,倒是对这个下下策十分有利。
谁知那弟子接下来的一番话,将络桑的想法浇得灭了个半:“那二位上仙要我领你们去偏殿等等吗?偏殿也专门沏茶的弟子。”
得,感情这混元被人欺负得狠了,现今来了人,都要令弟子寸步不离地看着。
想络桑也是一方上神,这弟子说话也忒不给面子,千雪便双手抱胸,毫不客气道:“什么上仙,我们可是上神!”
弟子作了一揖,恭敬道:“是,上神。”转而继续道:“不知两位上神要我领你们去偏殿等等吗?偏殿也专门沏茶的弟子。”
千雪正要说好,络桑却抚额道:“罢了,你领我们四处转转吧。”混元仙境他来得极少,几万年来一次的那种,主要是混元老君为人呆板得很,不如三清老君那样有趣。
此番既然来了,首先还是熟悉点地形比较好。
那弟子默了一默,道:“那我便带你们走走吧。”便规矩着上前领路了。
混元宫殿只几座,虽不多,却也隔得不近。几人一路兜兜转转,每过一处建筑,那弟子必然中规中矩地介绍一番:
“这是静心殿,凡事犯了错的弟子都要被关进去三天,然后思过、静心,方能出来。”
“这是藏书阁,修道的、修心的,应有尽有,里面的书籍博大精深,我曾有幸读得一两本,受益匪浅。不知两位上神可否需要我领你们进去看看?”
千雪觑了他一眼,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才读一两本,就那样一副死板规矩的模样,还不知读多了会怎样。
弟子点了点头,又领他们往下一处去了。
“这是平房,是众弟子居住的地方。”
“这是元居,是老君居住的地方。”
“这是炼丹阁了,是老君炼丹的地方。”
一路兜兜转转,走了许远,总算绕到炼丹的地方去了。若不是弟子的这一声提醒,千雪和络桑差点就此略过。以为他们只是走马观花,便打算继续领他们去下一处,方走一两步,被眼疾手快的千雪拉拽回来:“我看这炼丹阁甚是大气,可否带我们参观参观?”
络桑自一旁正经地点头。
“这……”那弟子却是面露难色:“藏书阁我还尚能带二位参观,要参观炼丹阁的话,须得师尊来了才行。”
千雪一阵气馁。
弟子接着道:“不过我可以给二位介绍一下这炼丹阁的由来、以及炼丹炉的背景。”
千雪往里瞥了一眼,几个同样身着青衣的弟子正围着巨大的炉子转来转去。直心说,不过是一个鼎状的炉子,有什么背景好讲的。
一旁的络桑接过话来:“听闻这炉子是天上掉下来的一颗天石所造的。”
弟子文邹邹道:“然也,此乃天地初开之时,坠落于西海的一颗火石,自掉落之时起,便能将海水煮沸,还是家师的家师的家师……”说着掰着手指数了起来,转眼已数十几代。
“说到底,还是一颗石头。”千雪小声嘀咕,眼神不经意往四周一瞟,便见着丝丝瑞气之间,许多参差不齐的倒水仙苗三三两两地出来了,便打断此时仍在纠结到底是第多少代祖师捡了天石、造了炼丹炉的弟子:“你家师尊是不是讲完了?”
弟子循声抬首,收了手道:“确是师尊讲完了,我就这领二位去见师尊。”这混元老君还是有些能耐,能教得弟子如此儒雅有礼,单从这一点上,真是比过云渺弟子太多。
至少他们不会拿扫帚把你围起来。
碰巧老君正往这边,见了络桑,便拂尘一挥,行了个见面礼:“小仙见过上神。”
络桑端得甚是威严,客气道:“老君客气。”身体仍是站得笔直的。
一袭玄色一衣服的老君笑笑站直身子,又甚是温文地打量了番千雪,道:“不知这位仙家是?”虽站得直,个子仍低了络桑一个头,看起来约莫和千雪一样高。
千雪咋色:“啊……我……”
“她是我徒弟。”络桑眼色一使:“还不快见过老君。”
“见过老君。”千雪知事地行了个拱手礼。
“上神竟还收了个女徒弟,真是好兴致。”
久在一旁的弟子插话道:“师尊,方才二位上神说要参观一下炼丹阁,刚好你来了,我便退下守门去了。”
这个弟子,也忒老实。
老君微微点了点头,那看门弟子便小跑着去了。千雪默默盯着那背影许久,心道:看你这悟性,难怪只能当个看门弟子,而不是关门弟子!
老君警惕地瞄了络桑一眼,即便是这一瞄,也瞄得十分温文。面露难色地将长眉抖了半晌,还未开口,络桑先他一步,笑了笑,云淡风轻道:“方才你在忙,他便带我们转了圈,走到炼丹阁时,我便随口说了说,因着你这炼丹阁在四海八荒实在有名。不过老君若是不便,那便算了。”
以往若是说出这么个句式来,即便是有些不情愿,碍于络桑身份,总要装作出个情愿的模样卖络桑一个面子。
“那……”老君一张粉扑扑白油油的脸一阵青红,像是憋着股气:“那还真是有些不便。”这口气总算是舒了出来。
唔,看来他这仙境弟子少也是有原因的。
络桑打哈哈道:“无碍,无碍,闻说老君不止炼丹了得,棋艺也甚是精湛,不如我们切磋切磋?”
原来是找他下棋来了。
老君的一口气总算舒了个彻底,便将络桑往偏殿引道:“上神请随我来。”
络桑笑了笑,暗暗拉千雪,附到她耳边,甚是小声道:“一会我拖住老君,你自己记着这炼丹阁的地方,然后找个借口溜出来,这炼丹阁仙丹不少,你取个一颗他发现不了。”
千雪嘀咕:“那我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溜出来?”
络桑低喝:“自己想!”
二人一路嘀嘀咕咕,老君看得疑惑,却也没起疑心,一面引路,一面还不忘频频回首,生怕他们跟丢了。
“我看这老君也挺好的,不就是一粒仙丹吗?你问他要不好吗?”
络桑责怪道:“是人就会死,若是死一个凡人就要折一粒仙丹,天君也不用任他将仙境搬至五重天了。”
回到院子时,郝仁正在伙房里洗碗。也不知那一锅粥喂没喂给大娘。面对千雪的一番解释,眼皮也未抬一下,更不知他听没听进去。
临走之际,千雪觉得甚是对他不住,便捉住那双沾着水的手,关切道:“郝仁,你把手掌给我。”她打算的是,至少渡一些自己的修为给他,也算是一番补偿。
络桑却是看不住,眉头快要拧成一条线:“你这是作甚?”
郝仁有些呆呆,任千雪握着,也不挣扎,许是失心失得狠了。
“我们此去少说要耽搁个一两天,我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想渡一些修为给他。”
“你修为本就尚浅,这种事,我……”络桑拉了郝仁,与之掌心相对,眼神淡淡的:“我帮你罢。”
未容千雪说话,瑞瑞仙气不断流至掌间,再汨汨流入郝仁手心里。差不多了,络桑便收了手掌,迈了出去。
见郝仁眼神不那么浑浊,千雪才算放心。
“你想得那么仔细,却未想过,我渡给他的修为足够让他多活上百个年头,到时候即便把那大娘救回来了,保不齐要经历离别之苦……”路上,络桑话有些多,信手走在前,像是在训斥随从:“不过若是救回来了,保不齐那大娘也能活个几百岁……”
千雪静静站在在身后,忍不住汗颜。
混元仙境位于西,远在五重天之上。好在络桑腾云很快,没费多少时间,便到了。
混元仙境不比云渺仙境,因着云渺位于东海之上,常年沾染水泽,整个仙境难免一片蒙蒙的雾气。混元仙境则不同,且不说在地位上比云渺仙境高了几重天,其次是混元老君常年炼丹,所以整个仙境仙气十足,瑞气腾腾。
再者就是混元不比云渺人多,加上守门的弟子、扫院的弟子、添柴加火的弟子,不过才寥寥几百人。实是和倾广的那场恶战,弟子损得太严重,这也是天君对整个仙境格外照顾的原因。
看门的弟子领了千雪和络桑,绕着山路左右绕了几圈,才终于到了正殿门口。
朱色的门框两边,立着栩栩如生的神兽雕像。殿内青色衣裳的弟子成矩阵盘腿坐于蒲团之上,之整齐,之规矩,远远看着像是倒栽的水仙苗。
阵阵香烟中,约莫能看清殿上高坐之人,脸润而不圆,长而青的眉毛垂至两边。手里拿着根拂尘,眼睛一闭一睁,像是在思忖着什么。
“师尊现在讲座,约莫再过一小会儿就完了。”这个看门的弟子,不仅模样生得规矩,说话也甚是规矩。
络桑背着手,道:“你先去忙吧,我们自己参观参观就好了。”来之前他已和千雪想好对策,理直气壮来这求仙丹,混元不一定会给,到时候连退路也无。
倒不如直接来个下下策,由他来拖住混元老君,再由千雪趁其不备、出其不意地去‘拿’比较好。现今撞上老君讲座,倒是对这个下下策十分有利。
谁知那弟子接下来的一番话,将络桑的想法浇得灭了个半:“那二位上仙要我领你们去偏殿等等吗?偏殿也专门沏茶的弟子。”
得,感情这混元被人欺负得狠了,现今来了人,都要令弟子寸步不离地看着。
想络桑也是一方上神,这弟子说话也忒不给面子,千雪便双手抱胸,毫不客气道:“什么上仙,我们可是上神!”
弟子作了一揖,恭敬道:“是,上神。”转而继续道:“不知两位上神要我领你们去偏殿等等吗?偏殿也专门沏茶的弟子。”
千雪正要说好,络桑却抚额道:“罢了,你领我们四处转转吧。”混元仙境他来得极少,几万年来一次的那种,主要是混元老君为人呆板得很,不如三清老君那样有趣。
此番既然来了,首先还是熟悉点地形比较好。
那弟子默了一默,道:“那我便带你们走走吧。”便规矩着上前领路了。
混元宫殿只几座,虽不多,却也隔得不近。几人一路兜兜转转,每过一处建筑,那弟子必然中规中矩地介绍一番:
“这是静心殿,凡事犯了错的弟子都要被关进去三天,然后思过、静心,方能出来。”
“这是藏书阁,修道的、修心的,应有尽有,里面的书籍博大精深,我曾有幸读得一两本,受益匪浅。不知两位上神可否需要我领你们进去看看?”
千雪觑了他一眼,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才读一两本,就那样一副死板规矩的模样,还不知读多了会怎样。
弟子点了点头,又领他们往下一处去了。
“这是平房,是众弟子居住的地方。”
“这是元居,是老君居住的地方。”
“这是炼丹阁了,是老君炼丹的地方。”
一路兜兜转转,走了许远,总算绕到炼丹的地方去了。若不是弟子的这一声提醒,千雪和络桑差点就此略过。以为他们只是走马观花,便打算继续领他们去下一处,方走一两步,被眼疾手快的千雪拉拽回来:“我看这炼丹阁甚是大气,可否带我们参观参观?”
络桑自一旁正经地点头。
“这……”那弟子却是面露难色:“藏书阁我还尚能带二位参观,要参观炼丹阁的话,须得师尊来了才行。”
千雪一阵气馁。
弟子接着道:“不过我可以给二位介绍一下这炼丹阁的由来、以及炼丹炉的背景。”
千雪往里瞥了一眼,几个同样身着青衣的弟子正围着巨大的炉子转来转去。直心说,不过是一个鼎状的炉子,有什么背景好讲的。
一旁的络桑接过话来:“听闻这炉子是天上掉下来的一颗天石所造的。”
弟子文邹邹道:“然也,此乃天地初开之时,坠落于西海的一颗火石,自掉落之时起,便能将海水煮沸,还是家师的家师的家师……”说着掰着手指数了起来,转眼已数十几代。
“说到底,还是一颗石头。”千雪小声嘀咕,眼神不经意往四周一瞟,便见着丝丝瑞气之间,许多参差不齐的倒水仙苗三三两两地出来了,便打断此时仍在纠结到底是第多少代祖师捡了天石、造了炼丹炉的弟子:“你家师尊是不是讲完了?”
弟子循声抬首,收了手道:“确是师尊讲完了,我就这领二位去见师尊。”这混元老君还是有些能耐,能教得弟子如此儒雅有礼,单从这一点上,真是比过云渺弟子太多。
至少他们不会拿扫帚把你围起来。
碰巧老君正往这边,见了络桑,便拂尘一挥,行了个见面礼:“小仙见过上神。”
络桑端得甚是威严,客气道:“老君客气。”身体仍是站得笔直的。
一袭玄色一衣服的老君笑笑站直身子,又甚是温文地打量了番千雪,道:“不知这位仙家是?”虽站得直,个子仍低了络桑一个头,看起来约莫和千雪一样高。
千雪咋色:“啊……我……”
“她是我徒弟。”络桑眼色一使:“还不快见过老君。”
“见过老君。”千雪知事地行了个拱手礼。
“上神竟还收了个女徒弟,真是好兴致。”
久在一旁的弟子插话道:“师尊,方才二位上神说要参观一下炼丹阁,刚好你来了,我便退下守门去了。”
这个弟子,也忒老实。
老君微微点了点头,那看门弟子便小跑着去了。千雪默默盯着那背影许久,心道:看你这悟性,难怪只能当个看门弟子,而不是关门弟子!
老君警惕地瞄了络桑一眼,即便是这一瞄,也瞄得十分温文。面露难色地将长眉抖了半晌,还未开口,络桑先他一步,笑了笑,云淡风轻道:“方才你在忙,他便带我们转了圈,走到炼丹阁时,我便随口说了说,因着你这炼丹阁在四海八荒实在有名。不过老君若是不便,那便算了。”
以往若是说出这么个句式来,即便是有些不情愿,碍于络桑身份,总要装作出个情愿的模样卖络桑一个面子。
“那……”老君一张粉扑扑白油油的脸一阵青红,像是憋着股气:“那还真是有些不便。”这口气总算是舒了出来。
唔,看来他这仙境弟子少也是有原因的。
络桑打哈哈道:“无碍,无碍,闻说老君不止炼丹了得,棋艺也甚是精湛,不如我们切磋切磋?”
原来是找他下棋来了。
老君的一口气总算舒了个彻底,便将络桑往偏殿引道:“上神请随我来。”
络桑笑了笑,暗暗拉千雪,附到她耳边,甚是小声道:“一会我拖住老君,你自己记着这炼丹阁的地方,然后找个借口溜出来,这炼丹阁仙丹不少,你取个一颗他发现不了。”
千雪嘀咕:“那我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溜出来?”
络桑低喝:“自己想!”
二人一路嘀嘀咕咕,老君看得疑惑,却也没起疑心,一面引路,一面还不忘频频回首,生怕他们跟丢了。
“我看这老君也挺好的,不就是一粒仙丹吗?你问他要不好吗?”
络桑责怪道:“是人就会死,若是死一个凡人就要折一粒仙丹,天君也不用任他将仙境搬至五重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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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偷仙丹
偏殿之中,红木案子上点了熏香,俩白衣小童分别立于络桑和老君近旁,时不时地添一添茶,倒一倒水。
千雪不懂博弈,便拿了蒲团过来,垫着坐了。
黑白分明的棋谱,黑白分明的棋子。
想想多少年都无人找他下棋了,这厢络桑提起来,老君自然甚是乐意。便率先捻了枚黑子在手里:“那小仙可就先走一步了?”
络桑抿嘴,抬手道:“你但走无妨。”
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老君的每一子都落得甚是谨慎,甚是小心。看他们下棋下得还算入心,千雪便悄然起身,打算先去一步。谁知方背过身,尔后便传来老君得意的笑:“上神你输了!”
本就是偷偷摸摸的事,不料这一声笑,惊得她差点腿软。
络桑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方才是我轻敌,下一局我断不会让你赢得如此轻巧。”有棋童分别分开棋子的声音。
老君一抖悠长的眉毛,甚是老气横秋:“这下棋似布阵,点子如点兵。上神落子未免落得太随意了。”似是终于注意到僵在一旁的千雪,便话锋一转,道:“不知这位仙家是?”
千雪僵硬地转过头来:“我想去一趟厕房。”
老君手里夹了颗棋子,甚是好心道:“我叫个小童带你去罢?”
“不了。”千雪连忙摆手,略显惊慌。为了掩盖这缕惊慌,便解释道:“我是说,方才那看门的带我们去过,我知道路,所以此等小事就不想麻烦别人了。”
“嗯。”老君点头间,已落了棋子到谱上:“上神该你了。”
络桑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捻着棋子,甚是夸张地蹙眉凝思,好似这棋这么落也不是,那么落也不是。
终于,老君有些不耐:“我不过才落一个子,上神为何还不落子?”
其实关于与老君下棋的这个法子,是络桑临时才想出来的。关于混元老君喜欢与人博弈这一点,他还是知道些的,只是唯一有点不好的是,他对博弈一事,只是略懂。
这里的略懂是指,博弈双方各执一棋,一人落一子。
“我没料到老君的棋艺如此博大精深,上一把我太小觑了你,这一把我每落一子定要仔细斟酌一番才行。”一面说着,一面朝千雪使眼色。
见老君被络桑的一番夸赞,夸得云里雾里,便悄无声息地去了。
仙境的宫殿本就不多,只是隔了些距离,即便是先前没路过炼丹阁,仅仅是循着腾腾的仙气,也应该能一路循来。
这老君也忒不长心眼,三清老君的水镜被络桑弄丢了一次,便知道让那云鸟留下。这混元老君的仙丹被抢了又抢,却还将金灿灿的‘炼丹阁’几个大字招牌挂在正中,好像是默默对来人说‘来啊,仙丹就在这里,来抢啊。’。
红色的大门虽没开着,但也没关着,只半开半关。往里望去,隐隐能看出有几个白影正忙碌地穿来覆去。
千雪一默,便转圈化成了老君的样子。埋头上下打了番,同样的玄色衫子、同样乌青的长眉毛,但总觉得那里不对,千雪抬手掂了掂,才反应过来,原是缺了把拂尘。
手掌一挽,一把洁白的拂尘凭空变化出来。千雪携了拂尘,大摇大摆而入。
有弟子甚是眼尖:“师尊你来了。”
千雪一面背过拿着拂尘的手,一面牵着眉毛细细打量。这殿不大,却也不小,五六个**凡胎的弟子转来转去,也甚是宽敞。
另一个摊着本书的弟子走上来:“师尊,我按你所说的做了,该添的灵草也添了,可是炼出来的仙丹不仅颜色不对,而且连气味也不对,还望师尊指教。”
眼尖的弟子接过话道:“既然按照师尊的吩咐来炼的,怎么会不对,肯定是炼的时候走神了,或者是一不小心入了其他的东西才这样的。”这个徒儿倒是乖得打紧。
摊着书的弟子却是不服气了:“我没有,咱们让师尊来评评理!”
“评理就评理!”
大大小小的四个眼睛齐齐将千雪望着。
千雪蹙着眉,神情愈发地高深,轻飘飘地瞥了眼他们眼,说辞还未想出来,便有弟子应声将那黄橙橙、金灿灿,颜色与大小各异的仙丹递到了千雪面前。
“这……”千雪神情越发地凝重了。
摊书的弟子合了书,抱在怀里,皱眉道:“师尊这是?”
“这是同时炼出来的?”
三个弟子齐齐点头。
悠长的眉毛被千雪搓成了一股:“那为何颜色大小相差那么多?”
抱书的弟子诧异道:“一同炼出来的话,大小肯定是有些差别,不过这种仙丹炼出来应该是不出两个颜色的,正确的颜色应是白色和金色,怎么师尊你忘了?”
千雪咳了一咳,正经道:“我当然没忘,我只是诧异为何会至此,这样,你先讲讲你往里面加了些什么,我好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抱书的弟子虽疑惑,却也拗不过千雪此时端出的威严,便嘟着嘴道:“都是按照师尊你交待去做的,像灵芝、橿叶、葵华、鬼草、青藿、寒号虫……”絮絮叨叨说了一长串草药名字。
记得大娘生前给她讲过不少草药,从天上一路讲到地下。而刚好那弟子说的那些个草药,皆是对身体有用的灵草,听大娘说传闻那些灵草极为灵验,有的甚至能使人起死回生。万万没想到的是,此番好事竟然让她碰上了。
便打住那絮叨的弟子:“材料定是没问题的。”眼神的余光却落在放着仙丹的锦盒上,且不说锦盒模样如何,千雪数了一数那大大小小的仙丹,总共方才七颗。
不过既是没炼成的仙丹,也不知拿回去给大娘服了有没有用。便拂尘一挥,接着道:“且去把我炼的仙丹拿出来,我对比一番便得知。”
最左的弟子有些疑虑:“可……”
担心他起疑心,千雪威严道:“我相信你师兄各方各面都做的完好无缺,可人无完人,更何况是一粒仙丹?我炼过那么多的仙丹,自得拿出来相比较,才能给你们说出个中差异来。”
疑惑的弟子仍有些犹豫,直到被夸赞各方面都做得完好无缺的弟子,瞪了他一眼,才知事地推开墙面,进了暗阁。
约莫过了一阵,那弟子托了个极为精致的锦盒出来,呈到千雪面前。
千雪装作极不经意地打开锦盒,金光瞬间倾泻而出,一粒指甲大小的仙丹躺在正中。
啧啧啧,这样的才算是仙丹嘛。
千雪接到手里,细细观摩。
仔细算算的话,从她出来到现在已有些时间了,若是再不使点法子回去,老君该起疑心了。
彼时偏殿。
俩棋童再次分好了棋子,络桑捻着粒白子毫不犹豫地落在了正中。老君牵着袖子,黑棋落得甚是悠然:“上神,这把你若是也输了,便输了……”说着收回手,掐指算了一算,道:“便输了输了一百个回合了,不知上神是看不起小仙,不屑与小仙博弈,还是……?”
说话间,又落了一子。
络桑干笑道:“老君严重了,我们日照都是些走兽,棋艺不精,我也算得上是日照里面棋艺拔尖的,只是老君博弈实在是四海八荒无神能及,所以才让老君见笑了。”
这个千雪怎么还没回来?
“哪里哪里,上神真是过奖了。”嘴里虽客套谦虚,面上神采却飞扬得很。
不时,络桑不过才落了寥寥数几个子,老君便仰天一笑道:“上神,你又输了。”
络桑叹了口气:“老君博弈之术真是让本神佩服。”一面暗暗瞟向门口,迟迟不见鹅黄色的身影。
“那……”
“那我们再来一局。”络桑接过话道。
“不了不了。”老君连连摆手:“估摸我们再下个千八百局仍是我赢你输的结局,等小仙得了闲,再和上神一辩雌雄,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不过才下了寥寥数局,老君未免言之太尚早?”说着,便又往门外瞄了一瞄。
仍是空空如也。
“小仙确是有事要忙,前些日子我教了几个弟子炼仙丹,这个时辰应该炼得差不多了,我须得看一看炼成了没有。”说话间,老君已站了起来,捋了捋袖子,旁边小童知事地递了拂尘上去。
“我可否能同去?”
说着,便又一瞄门口。
这厢老君终于注意到他这眼神,便甚是疑虑道:“上神这是?”
络桑抚着脖子,转了转头:“一下子坐得久了,脖子甚是僵疼。”
“那倒不碍事。”老君笑了笑:“我须得去了,小童你去送一送上仙。”逐客令方下完,便又省起什么似的,退回络桑面前道:“同上神一起来的那位女仙家呢?厕房离这并不远,怎地去了那么久还未回来?”
“她……”络桑心里直打鼓,你这个千雪怎地还不回来。
他可是与老君大战了一百多个回合了!
“莫不是?”老君眯着眼睛,疑惑了半晌,骤然道:“莫不是那女仙家误入我炼丹阁了吧?”
说完,不由络桑解释,便拂尘一扬,跨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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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坟头长草
“老君、老君!”络桑跟在后面,一面唤他,一面想要解释。
谁知那混元一点面子都不给,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走得更快了。
转眼偏殿已过,仍没见千雪身影。
若是再这样走下去,不时便要走到炼丹阁了,到时若是看见千雪在那里,老君不依不饶,非要拘了千雪去找天君评理就不好了。
彼时炼丹阁内,千雪将炼成了的仙丹和没炼成的仙丹通通收入囊中,高深莫测道:“容我下来仔细想想,明天我再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同你们讲一讲炼丹。”
三个弟子虽听得疑惑,但也不敢顶撞,只好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应了。
千雪方出了炼丹阁,便远远看见腾腾瑞气间,老君和络桑一前一后地来了。便恢复原身,使了个移形换影,变幻到络桑和老君后方,远远地唤了声师父。
正是这十分熟悉的一声唤,让络桑悬在心里的石头,轰然落地。
一玄一红的身影齐齐转过身来,千雪低头一笑,甚是欢脱地疾步到络桑身边,眨了眨眼睛。
知她仙丹到手,络桑便舒了口气,只是这一去,也去得太久了些,连老君都起了疑。便佯装生气地蹙起英眉,甚是责怪道:“你这一去未免去得太久了。”
老君握着拂尘,不悦都摆在了脸上。
直到千雪甚是夸张道:“我以前从未来过混元仙境,方才我出了厕房,被这仙境的美景吸引得有点流连忘返了。”说着,双腿一膝,竟跪了下来:“徒儿害师父担忧了,还请师父责罚。”
“这……”络桑拖着声音,看向老君。
“原来是贪我仙境的美景,我还以为你是趁我不备,偷仙丹去了。你要知道那些仙丹——”说着顿了顿,摇了摇头,道:“罢了,你先起来。”
千雪顺着老君的手爬起来,为表无辜,生生让一双灼灼的桃花眼蒙了层雾气。
老君固然不悦是不悦,但眼前师徒俩都在自己面前,说明他们此番确实来玩来了,并没有打仙丹的主意。便舒展一对悠长的眉毛,温文道:“我那几个愚笨的弟子此时应该将丹炼好了,我须得去看一看,上神在此等一等,我去招一只仙鹤过来送一送上神。”
络桑背过手来,默默应允了。
玄色衫子渐渐去得远了,络桑中肯道:“混元老君虽然抠搜了一点,呆板了一点,但是却是有礼数得很。”
“你莫不会真要等他那鹤吧?”千雪瞟见四下无人,便扯了络桑袖子往外走:“我方才是化作老君的模样进去的,要是再不走,被发现了就来不及了。”
“啊——”
络桑的一声啊还没啊完,脚下忽然起了团滚滚的云,将他直直托上云霄。
约莫过了一会儿,隐隐听到一声尖啸的鹤鸣,接着是老君的声音:“上神且慢走!”
末了,等他们飞出了有些距离了,老君的声音又穿云而来:“上神且留步!!”
丝丝的风吹得鹅黄色的衣带飘飞在朵朵白云间,千雪窃笑道:“被老君发现了。”
“那我们可要快点,免得被他追上来。”说着,络桑意念一动,脚下云团似闪电般疾行,千雪稍没注意,仰了仰身。络桑一手拂开云层,一手自然而然地揽了她到怀里。
千雪却有些不情愿退出身子来:“我记得你说我是你故人的徒弟,如今倒觉得这样的关系描述甚是好,既清楚又明了,更不会乱了谁心。”
原来在她心里,自己仅是如此的存在吗?
络桑眸子一暗,低垂的睫毛颤了一颤,半晌,云淡风轻道:“你觉得好就好。”僵在半空的手颓然垂落。
“那便很好了。”千雪有丝失落,这句回答宛如一阵轻飘的秋风,刮走了她心里所有的落叶,甚是轻巧,又有些空落落的。
接下来,一路无话。
只时而急时而缓的风在耳畔绕来绕去。
这种彼此默然不语的气氛实在尴尬,千雪便咳了咳,打破沉默道:“来时不过才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回去这么久还没到?”
金线勾丝的黑色宽袖一挥,脚下赫然明朗一片,山川绿野浓缩于眼底。
“我看这地方和符禺甚是相似,估摸着快到了。”
千雪心里有些打鼓,如此大费周章地仙境偷了仙丹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将郝大娘救活。
又是一阵沉默后,身子倏地往下一落,千雪凝神聚气平衡好后,耳畔传来络桑的声音道:“到了。”
千雪闭着眼,成败在此一举了。
然二人齐齐落到了院子前,千雪也无勇气睁开眼。
她不敢想象,若是此事没成,该怎么给郝仁一个交代,要该怎样才能弥补等等。
直到络桑气馁地提醒了她道:“千雪,你先睁开眼看看,再决定要不要难过吧。”
络桑这语气……
完全是在意料之外啊。
千雪揣着颗乱撞的心,伸出双手捂住脸,再将指头两两合在一起,从中分出一条缝来。再慢慢抬起眼皮,从指缝中望去……
什么?
怎么会……
面前的院子和大娘的院子相差甚远。除了边儿的上石桌与石凳完好无损外,整个院子,屋顶漏的漏,房梁断得断,除了几面篱笆墙壁还算完好外,其他哪哪都不看出来这是一户住了人的院子。
甚至有些地方堆积的竹叶比积雪还厚,大朵大朵的蘑菇滋生出来。
千雪将怀里的仙丹摸了又摸,愕然道:“络、络桑,是不是没了那云鸟,你连路也不认识了?”
“节哀,千雪。”络桑抚额,低声道:“已经太晚了。”
“不,怎么会晚,你说的只要七天之内回来就可以的,我们明明来回连一天的时间都不到,显然是你将我带错了。”说着,眼睛一酸,泪珠滚滚而落。
先前是面对大娘之死束手无策,现在取了仙丹回来,依旧束手无策。
络桑扫了院子一圈,眼神终落到角落里凸起的一个小丘上,这边水泽不错,滋养得小丘上的无名草长得足有人高。默了半晌后,牵了千雪往那边走:“你随我来。”
无名草长得虽旺盛,但也整齐。若不是枯黄牌位上‘阿娘之墓’几个字赫然映入眼帘,任谁也想不到这竟是一座坟。
千雪趔趄地退了一步:“郝仁他……郝仁他……竟然趁我不在把大娘埋了!!!”
“这坟头草长得都快有你这么高了,当然须得入土为安。”
“可是你明明说过大娘有救的?”
“那个……我有件事倒是忘了。”络桑眼神一低,沉着声音,一本正经道:“就是……千雪你可知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这个说法?”
千雪点了点头,眼角仍挂着未干的泪珠:“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卖关子。”
“我不是卖关子,只是这件事错在于我,解释起来有点麻烦。”
千雪抬起袖子,抹了眼泪,睁着双汪汪的眼睛,盯着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样无辜懵懂的眼神,盯得络桑心里一阵柔软,这股柔软再由心尖慢慢滑落至心底。
好像以前那个天真可爱的千雪又回来了一般,便忍不住刮了刮她小巧精致的鼻子,道:“我是想说,混元仙境虽不比九重天,但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仙境不是?九重天的一天当是人间的一年,混元仙境乃在五重天,这个中时间差异你自己算一算便得知。”
“络桑你——”彼时桃花眼里的蒙蒙雾气全部散了去,取而代之的是,是腾腾的怒气。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络桑便登徒子似的捉了那双抬至半空的芊芊玉手。
虽然他只是想防范于未然,但在千雪看来,都这个节骨眼了,他倒还心情逗她。
千雪双手动弹不得,便凝了所有力气到脚上,记得上次这么踩郝仁的时候,那效果立竿见影。不知这次凝了仙术的一脚落到络桑脚上会怎样?
脚方落下,便听得络桑喉间沉闷的一声‘嗯’,与此同时,千雪双手得了自由,便招了许多落叶,纷纷往络桑身上扑。
注意力本就在轻疼的脚背上,冷不防地被这些竹叶一扑,险些跌倒。络桑微一弹指,那些扑面而来的落叶便化作漫天的飞花,慢慢飘落下来。
络桑叹了口气,甚是哭笑不得:“千雪,你变聪明了。”
千雪勾了半边嘴角,得意道:“这一招叫做声东击西,你总要让我赢一回才是!”
“这下不难过了?”见她恢复以往的活泼,络桑眼里皆是宠溺。
“怎么会不难过……”千雪撇了撇嘴,埋怨道:“这事都怪你。”
络桑绷紧下巴,悠然道:“若是将此事的过错全推给我能让你好受一点的话,那么此事全是我的错。”
“你——”
怎么认识他那么久了,倒还是那副不知所谓的样子。千雪踮着脚尖,抵着他下巴,咬牙切齿道:“你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讨厌好过不喜欢,好歹也算是被放进了心里一回!”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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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一条船上的神仙
彼此一番消停,千雪去河边摘了许多野草,又配了些绿叶,花花绿绿做成一捆,放在坟前后,又拜了一拜。络桑疑惑明明抬手捻指就能变出来的东西,她偏偏要亲自动身去采回来。
千雪答:“因为我总觉得随随便便变出来的东西,远不如亲自动手取来的有心意。”
说完,便又对着坟头拜了一拜。
“凡人拜神仙我倒是经常见,神仙拜一个凡人,我倒还是——”
被千雪蓦地一瞪,剩下的话只好咽回肚子里。
千雪双手叠得整齐,拜得很慢,也拜得很诚恳。可见这个大娘于她来说,是有多重要,担心她难过,便劝慰道:“千雪,你可知凡人生死自有天命,虽然没了肴光,天书和神笔也消失了,但是天书上已写好的命运是改不了的,说不定大娘遇见你,是命中注定。大娘此次遇难,也是命中注定,她这一世受了许多苦,下一世断不会受苦了,你不必太伤怀。”
终于行完一个完整跪拜礼,千雪站直身子:“谢谢你,络桑,我只是、我只是有一事不明……”抖了抖流仙裙上沾染的泥土。
络桑顺手帮她捻了发丝上沾的枯叶:“你且说。”
“若是我们一走就走了几个月的话,那这院子也不用变得这样破落,我记得走之前郝仁有些失心之症,此番院子变成这般模样,他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捻着泥叶的手指僵在空中,络桑想将捻掉的那些叶子放回去,犹豫片刻,终没放回去。
“你是在关心他?”手指一弹,指尖泥叶飞出许远。
大娘与自己有恩,郝仁是她唯一的儿子,且不说大娘之死与她有关,单凭这些日子和郝仁相处以来,推杯换盏的交情还是有的。离开之前便觉他神智有些不清,如今院子破落成这样,怎能让她不关心。
思及此,便点头应了。
络桑眸子一暗:“我以为你不会再提及他。”
“我为何不能提及他为何不能关心他?”
暗红的眸子里滑过一丝惊慌,转而平静道:“没事。”
“许你关心倾心就不准我关心郝仁吗?他虽是一介凡人,在我心里却好过倾心千倍,万倍!”
他关心倾心的时候,怎就没想到她?
他将倾心揽入怀中时,怎就没顾到她?
倾心将满壶茶水浇到她头上时,他怎就没拦一拦她?
如今她稍一提及别人,他脸色总要变上一变。好似她与倾心都是他未过门的未婚妻一般。
络桑嘴张了张,欲言又止,默了半晌,道:“他倒真这么好?”看来她这心里,委实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千雪下巴一扬:“是。”
络桑蹙眉。凝了半晌,故意道:“那我陪你去找他,让他娶了你罢!”
“你——”
此番语塞的反应,诚然是并不想嫁他。
“我嫁他——”千雪故意拖着声音,默默看着络桑脸色由青转绿,再由绿转青,道:“不嫁他是我自己的事,勿需你操心。”
一阵唇枪舌战后,二人斗气,齐齐出了院子。
千雪走,络桑便走。千雪停,络桑便跟着停。
终于,眉目如画的女孩终忍不住了,叉着腰转过身来,甚是霸道地呼道:“你不去东海跟着我做什么?”
“我去不去东海是我自己的事。”
“那你别跟着我。”说着,转身欲走。
她走,他便跟着走:“我可没跟着你。”
她停下:“那你先走!”
他也停下:“你先走!”
这个络桑,以前知他无耻,如今却没发现这般无耻。千雪咬着下唇,脸颊气得绯红:“还说不是跟着我?”
络桑双手抱胸,甚是轻蔑道:“谁跟着谁还不一定呢,我要去四方阁一趟,你呢?”
都过去那么久了,他倒还对那些莺莺燕燕怀念得很。
“我要去——”几个月前,她同郝仁一同进到荒郊之中的那座城后,便觉得奇怪,因着与她有交集的神仙还不如凡人多,但那声音却仿佛认识了自己许久一般。并且听那语气,似乎毫无罢手的打算。
此次竟然回来了,当然要去探个究竟。
络桑打断她的思绪道:“是要去哪里?”
千雪下巴一扬,额头快要抵上他的鼻尖:“我要去找郝仁!”本就气得绯红的脸颊,加之气上加气,更是红得如天边的火烧云。
甚是动人,甚是怡人。
络桑却当那一抹红是因为郝仁,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进肚里,兀自率先走了。
竹林还是那竹林,坡还是那坡,长河还是那长河。彼时络桑走到了下坡路,千雪抬腿便撞开络桑往下跑去:“好狗不挡道,挡道非好狗啊!”
一溜烟,千雪便顺着坡,一路跑到了河边。一叶扁舟正合时宜地靠在边上,见千雪来了,艄公便捋着白须笑了笑。
千雪提着裙边,一跃而上:“船家,我要渡河,你快走。”一面催促,一面回首,直到看到络桑才悠悠然地走到半坡时,松了口气。
艄公走至船尾,小船晃了晃,艄公握紧船桨,偏头叮嘱道:“我这便走了,姑娘坐好啊。”
语罢,哗啦啦的划水声响起,船身摇了一摇,却没迟迟没行至出去。
“真是奇怪。”艄公嘀咕了声,便一阵摸索地检查起来。
千雪循声跟着扫了圈,才发现船尾处悬了根仙气凝结而成的线,正笔直地从船尾,一路延伸到了络桑抬起的手里:“船家、船家等等!”
听到呼喊,艄公扶正斗笠,招了招手道:“你快来吧,我这船刚好再够一个人。”
随着络桑的走近,那根隐形的绳索也慢慢缩短,直到络桑抬脚跨了上来,小船悠悠晃了一晃,那绳子才骤然消失。
“船家,为何还不走啊?”络桑揣着明白装糊涂。
艄公糙着双手,从船桨摸至船身,又从船身摸至船桨:“方才我怎么划也划不动,所以现在在看哪里出了问题。”回话间,手仍没停。
络桑坐至千雪对面,一本正经道:“说不定现在已好了,船家何不划桨试试?”
“好叻。”艄公应了声,便摆了摆桨,谁知没用多大力,船身甚轻巧地飘了出去。“没想到真好了。”
船身又晃了几晃,艄公重新叮嘱了声,便专心划起桨来。
这一叶扁舟甚小,络桑和千雪坐在船身两侧,便觉得将整个小船坐满了。中间连一个放茶的案子都放不下。
许是近来下过雨的原因,整条河水泛着蒙蒙的雾气,远处是天水一色,近处是千刃碧峰,不时洁白云层中有飞鸟掠过,倒映在宛如水银般的淡蓝河面上,霎是好看。
见着这样的景色,纵使是再不好的心情,也会愈合几分。
可是偏偏,为她坏心情添油加柴的人此时正端端坐在她对面。
这就让她的心情有些不好了。
他一向都是腾云驾雾,怎么偏偏坐起船来了?
千雪心道:明明可以腾云驾雾,却非要同我坐一条船,还说不是跟着我!
一面寻思要怎样做脸部动作,才能让络桑明白她心里的这一番话。默了一番后,便挤眉弄眼地做起来。
索性她面部表情做得还算到位,络桑似乎理解得不错,便懒懒瞥了面前女孩一眼,起身道:“是你多虑了,我见这长河风景甚好,才坐船的,纵然我并不是故意想与你同坐一船,奈何当下情形却没有我选择的余地。”便双手一背,甚是风发地转过身去。
这个络桑,真是气死仙不偿命。原本是想嘲讽嘲讽他,反而被他倒打一耙。千雪气不过,便将仙气凝于掌上,然后猛地一退,好似平静的河面起了无形的大浪,船身骤然一翻,险些沉过去。
紧接着扑通一声,有庞然之物落水的声音。
这一声听得千雪甚是愉悦,刚想装作事不关己地随意瞟一眼,接着看到络桑成了落汤狐狸,再接着装作若无其事地笑几声。然想是这样想,眼神瞟过对面时,络桑仍笔直站在船身之中,岿然不动。
那方才扑通那一声是……
千雪偏转过头的同时,船身一阵摇晃,彼时浑身滴着水的艄公的已扒着船沿爬了上来,一面拧干衣服上的水,一面疑惑道:“无风无浪的,怎么船差点翻了。”说着摘了斗笠,露出花白的头发。
“许是、许是……”千雪举着手指,结巴道:“许是水下有水怪吧!”
艄公一听有水怪,当即大惊失色地往透如明镜的水面下瞧,硬是瞧了好一阵,没瞧出个怪物影子来。
“也许是有人作怪。”络桑转过身来,脸上神情甚是奇怪。
“年轻人,我老了,身体不如从前了,我现今身上湿了个透,便不能划桨了,若是湿着衣服划桨,容易得闭症,我这把老骨头了,经不起折腾,还望你们体谅体谅。”说话间,仍不住探出半个身子在船外,不断拧着身上的水。
明明她是想整络桑,谁知害了无辜的老伯,便悄然拂动手指,结了层仙气将老伯和紧贴的衣服隔开。然后甚是愧疚地走至船尾,握着桨道:“老伯你就歇着吧,我帮你划桨就是。”
“姑娘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划桨,有一些——”话未说完,船身一阵猛烈摇晃,站立的艄公向前一扑,眼看又要跌进河里。
络桑悄然使了法,将他拉回船里,尔后走至船尾,与千雪并排坐着,命令般的口吻道:“你歇着,我来划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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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黄粱一梦(上)
千雪一路怄络桑的气,你争我夺地划桨,小船一路颠簸,总算靠了岸,有着几十年凫水经验的老伯,终于体力不支地晕了船。
这一番折腾,折得千雪愧疚难当,从荷包里掏了许多碎银子给他,总算安心点。
“现在的年轻人真好,不仅帮我划船,还多给了许多银子。”
这是他们下船之后,老伯感激涕淋的原话。
苍逐与渭水镇俨然是两个相反的反向。
一下船,千雪与络桑便一左一右地分开,按千雪的话来说,便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虽几个月没来过了,这条小路上依旧芳草萋萋、花明柳暗,景致依旧好得很,只是狭长的小路上,无什么人来往,若是以往,再不济也该有抓田鸡的孩童,或者是经商的小贩。
远远看着泗水镇那边,倒也祥和,但越往渭水这边走,千雪心里越是不安。
还未走近,便能望见天边压着团不详之气,这团气浓且黑,就那样罩在上空。估计凡人应该看不见这团云,否则早就应该吓得拖家带口地搬走了。
因着每次到那处荒郊都是腾云而来的,换做走路,千雪反而走得有些迷糊,便腾了云,居高临下地一看,黑气之中,颜色最深处的下面,骤然是那处荒郊,荒郊之中,便是那座城。
千雪缓缓落至门前,数丈高的城墙折下一大片阴暗,将她笼着。几个月不见,这城大小虽没变,整个城墙却足足高出原来的一倍多。
之前若不是追那团邪云到此,也不会害了大娘。再往前推,若不是那团邪云祸害镇民,大娘也不会上山采药然后遇害,反正归根结底,大娘的死总是跟它有一点点关系的。
再者说,记得出来之前,有个甚是空灵的女声唤她千雪,还警告她不要再踏进这里,此番既没了郝仁这个累赘,她当然得进去探个究竟才行。
手方轻轻一推,笨重的城门便沉闷着开了条缝,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不但没有乌压压的风,反而透着光,虽不刺眼,却也甚亮,单单看着,就有种即将步入仙界的错觉。
千雪刚一走入,身后城门便轰然一声关了。光亮过后,豁然开朗。街道明净,车水马龙。
人不是很多,也算得热闹。
千雪穿行在街上,看来来往往的行人甚是安乐,便想起很早之前在风城里面看到的那些幻影来,担心又像上次那般被迷惑,千雪凝神去看,街上来往之人竟是真真切切的人。
这便让她很是迷惑了。
按理说从外面看来,这城不过才富贵人家的一座府邸那么大,结果进到里面,街道甚多、甚长,一眼让人望不到尽头,除了用幻境来解释这里,千雪着实想不到其他的形容。
关于幻术和魅惑之术,早前的时候肴光有一笔带过地给她普及过,当时觉得反正是不让学的法术,便没甚注意。现今遇到这样的情况,倒让她把压在箱底的记忆都牵了出来。
那时肴光初给她普及修仙之道前,首先便是修心之道,曰:心生杂念生,心灭杂念灭。接着再讲修心之前,便是讲‘道’,道分两种:天道与人道。然还有一种道,便是邪道,仙道修心,邪道灭心。
前者之中,治愈之术、牵引之术、禁锢之术最为常见。而后者之中,魅惑之术、织幻之术、窥心之术为其代表。肴光讲的时候,不过寥寥几句一笔带过,如今真正遇到了,才算明了各个道中的精深。
显然此时此地,乃是个强大的幻境,强大到街道旁的一花一树、一人一物都万分真实,连千雪都看不出哪里有破绽。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里面的人倒十分友好,既没用异样的眼光将千雪盯着,也没做什么不妥的动作。纷纷谈情的谈情,经商的经商,一派祥和,看着甚像是世外桃源。
千雪走马观花地逛了阵,不但没逛到尽头,反而在根根红木搭成的戏台子上,遇到了熟人。
那熟人坐于阁楼之上的窗边,一手端着盖碗茶,一手摇着把骨扇。眉里目间,皆是温文尔雅。
千雪提裙而上,略了上前招呼的小二,直直冲到那翩翩的一袭白衣面前,正是如假包换的司离。
万万没想到,此次竟然又遇见了他,这让千雪差点以为,她欠了司离点什么,不然怎么解释屡次遇见他。
见千雪来了,司离倒不如像以前那样热情,温润的眼里只滑过短暂的一丝意外,尔后被淡淡的笑容所替代:“千雪,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千雪拉开凳子,坐到司离对面,讶然道:“是啊,每次总遇见你,我还以为是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呢。”诚然她并没有上辈子,为了缓解氛围中的那一丝奇怪,开了个玩笑罢了。
“你忘了,我本就是渭水镇的人。”司离并没理解到她的良苦用心,品了一口茶,眼神支了支千雪往中间的戏台子那看:“先别说话,看戏吧。”
司离坐的这地方甚好,往左便正对着高搭的戏抬,往右便是窗户,车水马龙的街道一览无余。这样一来的话,看那说戏的腻了,稍偏转头,就可以看看窗外美景,放松一下。
如此甚好。
只是与她印象中,司离一向喜欢谈笑风生,何时话这么少了,记得上次离别之时,犹能感觉到他未说尽兴呢,唉说到底,还是失去心上人,于他打击太大。
思忖间,台上好戏已然开演。
这戏台子搭得很是破落,估摸是循着某一处破庙搭得背景出来,接着有人在顶上洒起了水,再接着便是个衣裳略湿的书生躲了进来。
一看开始,千雪便能推算出结尾,按照这么个演法,估计过一会儿,再得进来一个温婉佳人,这佳人不巧是富贵人家的女儿,一向视金钱如粪土,刚好不巧又遇到这么个也视金钱为粪土,只求功名的书生,俩人躲一阵雨,最后便躲成了段风月佳话。
这故事甚是老套,每每听先生说戏,总少不了要说一说呆书生与佳人的佳话。
小二默不作声地上了茶,千雪啜了口,看向窗外,默了一会儿,又觉得无人说话,甚是无聊。对面的司离张着把折扇,看得津津有味。也不知这样老套的戏码,到底哪点吸引到他。
千雪扫了四下一眼,发现初进来时,整个茶楼倒还有些看戏喝茶的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人去茶楼空,只剩下她和司离,而台子上演戏的人仍演得万分认真,好似这一出戏是专门为了司离和自己而演。
千雪百无聊赖,只好将注意力放在戏台子上,彼时那雨帘子已停了,映象中的佳人迟迟没有出现,那书生好似累了般,竟倒地睡着了。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千雪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眨眼间,台子上便起了蒙蒙的雾,先是小雾,再是大雾,接着浓厚的雾铺天盖地般笼了整个戏台。浓雾散去后,台上背景已换、光景已换,除了书生还是那书生外,就连书生的衣服发饰都换了通透。
再接着,便是有接连不断的达官贵人前来拜访,门庭若市。访着访着,佳人终于来了,且不止是一个佳人,而是一群佳人。
千雪看得愈发懵懂,便忍不住支了支司离,小声道:“这戏的**新颖是新颖,就是我看不大懂啊,不知你看懂了没。”
司离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面无表情道:“他是在做梦,现在已演到他在梦里不仅有荣华富贵,而且还妻妾成群。”
千雪望着他的微圆润的侧脸,不禁疑惑起来,按理说司离即便是受了再大的刺激,性格总是变不了太多,如今说话甚是漠然,与之前完全像是两个人。可是他若不是司离,又怎么会一眼就认出她来。
“你这么一说,倒也像那么回事。”千雪应了应,支着下巴。
戏台上已演过了妻妾成群这一段,书生转眼已老,从他的穿着上来看,约莫是个一国栋梁的人物,正享受着孙儿绕膝之乐。
不用猜,这肯定也是梦境。
千雪把这出戏前前后后理了一遍,加上司离的一句解释,便理出了条完整的故事线:书生在破庙里做美梦的故事。
这让她想起很久之前听到的一个名为《黄粱一梦》的典故,说是一个歇息的书生,在客栈里遇到了个道士,道士见他脑海里全是功名,便使他做了个梦。在睡梦中,他不仅娶了个十分漂亮的妻子,并且还有了许多钱财。
书生感到十分喜悦。不久后他便大破戎虏之兵,有了功名,这功名与利伴了他数十年,尔后便得了几个儿子,且个个都做了官,取得了功名。后又有了十几个孙子,成为天下一大家族,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一生终了,到醒来时,自己仍还在那个客栈之中,当即明了原来人生似梦的道理,后来随道士修炼去了,后人便将此编成了个典故,广为流传。
显然眼前的这出戏,定是按这典故来演的。
一番看穿,千雪甚是得意道:“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不就是改编的黄粱一梦嘛!”
司离却没急着答她,而是示意她静静将这出戏看完,彼时台子上的书上已奄奄一息,想必戏已演到了尾声,接下来再从梦中醒来,戏便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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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黄粱一梦(下)
然等了许久,书生却迟迟没有醒来。千雪本想眯一会儿,可眼前的戏既没继续演下去,也没有终了的意思,这倒让她十分不解了。
不知何时,台子上光景已转,又变回了原先的那一处破庙,书生仍是年迈的书生,只是却再也没醒来,戏演至此,画风轰然一变,那书生竟是做着梦死在了破庙里,随着时间渐渐的远去,书生的身体竟和破庙融为了一体。
体内一丝魂魄,游荡在破庙里面。
这一幕幕竟如此真实,好像真的就发生在自己眼前一般。不对,若是这只是单纯的一出戏,仅凭凡人之力是可能做到此的,可对面的司离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台子上,好像这出戏还未终一样。
接着,破庙里又进了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更多的人,最后的下场无一例外都死在了这里,尸身和破庙融为一体,久而久之,尸身筑成了一座城,那座城立于大荒之中,高大而恢宏。
那画面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让人眼熟,等到千雪终于记起和络桑去过那里时,台子上的景象已换,有路过的人误进了城里。
和前几次进去的人不一样,这次进去的人不但没有睡觉,反而大摇大摆地走在城里,走着走着,便见了许多魂魄幻化而成的美娇娘,纷纷哄得他乐不思蜀。
千雪看得入神,正以为那人也会老死在里面时,那人却走了。
景象又是一转,那人转眼回到了镇子里,被一团人拥簇着,彼此间说笑的说笑,起哄的起哄。因着只是一片幻影,所以也没有声音。不过此情此景也不难猜,不过是男人在吹嘘自己那城里艳遇的事罢了。
千雪理不清这幻象是由谁在操纵,也不知操纵之人是何居心,但又觉得竟然看了开头,自然也要看了结尾才算完整。
转眼台上光景又变了一变,不断有人进去这座城,不断葬送在城了,城墙赫然变成了几十丈高,里面的魂魄也多了起来,因着尸身筑成了墙面,那些残存的魂魄便被禁锢在了里面,永恒飘荡,出去不得。
若是进来了人,它们便按照那些人意愿,幻化成任何他们想看到东西:佳人、宝藏、权贵……一开始那些人是做着梦死去,后来随着城里的怨魂越来越多,它们也越来越强大,只要被迷了心的凡人,只有进无出。
有时偶尔也会有几个人出了城的,一旦出去了,便像第一个出来的人那般,大肆炫耀自己遇到的宝藏,而此作为造成的后果便是,进城寻宝或者是寻佳人的,犹如过江之鲫。
其实一开始,那便是镜花水月的幻境,若是不被迷了心智,倒还有条活路。可惜的是,这真相再也无人知晓了,因为那些进来的人,再也没有出去过。
城里游魂太多,?久而之久,难免生出邪崇来,而这生出的邪崇……
便是风笙。
既不是魑魅,也不是魍魉,只是死去的人最后呼出的一口气凝结而成。
千雪犹自震惊,心里一时五味陈杂,虽明了这一段始末,却仍不知风城和现在这城有什么关系。思忖间,戏台上光景已消失,诡异的风接踵而来。
“司离,我从未害人,那些人都是咎由自取,你看,他们来我便让他们来,他们走,我任他们走,可是最后,连你也……”空灵的声音夹杂着杂乱的风,习习而来。
飘忽了一阵,却无人影。
“风笙,是你吗?”千雪吃惊地站起来,没想到竟这样凑巧,不仅遇到了司离,而且风笙竟然还死而复生了。
“我知道你没死的。”半晌,司离喃喃开了口,温润的眸子有些迷离。
那日他亲眼看她化成了飞灰,消失在自己眼前,便一直相信,有朝一日一定能再遇到她,没想到是,这重逢竟然依然是在这样诡异的一座城里。
“风笙,还真的是你啊!”久久没得到回应,千雪便接着补了句。
飘忽的风夹杂着悠远的声音道:“我不是叫你不要再进来这里吗?怎么哪里都有你!”语调愠怒,风也随之猛烈一刮,街上天色应声变得暗淡无光。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听你们的秘事。”千雪用手堵住耳朵:“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
直到现在,她终于理解了络桑的一颗八卦之心,若是他现在也在的话,也一定不会错过这一出好戏的。
“风笙,我不知道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那样就在我眼前消失!”司离神情黯淡,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很是内疚,内疚到合了扇子就要走进那风里去,幸好被千雪暗地里捏了个束身诀给拦住了。
“你让我看的这一出戏,我看也看了,你还是不愿意见我吗?”
乖乖,这种恐怖时刻,他竟还想着见她。
“我当然会见你,呵呵呵呵……”风呼呼飘来飘去,宛如一个妙丽的女子般:“只是在相见之前,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死吗?你难道不想替我报仇吗?
司离的握着骨扇的手捏了又捏,几次三番想扑进那阵风里,都被千雪暗暗拽了回来。徒劳一阵后,便敛着声音道:“你说,是谁害了你?”
风散去,阁楼之中一片明朗,中间戏台子不知何时变成了大红的殿堂,堂上高坐的是一男一女,堂下则是一袭红衣的新郎和同样身着红色嫁衣的新娘。
新郎一身大红婚服,温润如玉的脸庞上,满是深情。
新娘身姿婀娜,虽被盖头遮了脸,却依稀能感觉到那是个绝世美人……
与此同时,空中却浮现出另一幅画面:一群喜气洋洋的村民,纷纷拿着各种工具,来到了风城之下。带头的一声令下,所有人纷纷敲打着城墙……
这画面……
千雪看得甚是愕然。
因为她清楚地记得,那日她正和络桑浮在上空,亲眼看着那些人一下接一下,推倒了那座城墙,后来因为现了身,那些些还拜了一拜,说神仙都现身了,城里果然有宝藏。
现在前后一想,才知了是这么个原因。
此时浮现的画面中,城墙还未倒塌,只是那些人每用镐敲击一下,正在拜堂的新娘便会痛一下,好似那些镐敲的不是墙面,而是她的身体一般。
约莫到了吉时,鞭声阵阵中,响起高昂的一声:
“一拜天地!”
新郎新娘对着门槛,跪了下来,那高昂的声音冗长地喝道:“拜——”后,新郎新娘应声一拜。
周遭的人纷纷投去祝贺的目光。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画面中,城墙已被推得倒了一面。
于是到了拜高堂的这一环节时,新郎拜了,新娘却没拜下去。膝盖弯了一弯,竟跌倒在地,大红盖头随之一落,金灿灿的花冠下面,是风笙惨白如纸脸。
好像一下子失了全部力气般,她伏在地上,不断痉挛着。
“司离……我们不成亲了……”
“司离,我要回风城……”
“司离……”
她伏在地上,他退了许远。
她一次又一次地爬到门边,却被看热闹的一次又一次拉了回来:
“司离,我早就说的新娘这么美,肯定是个妖女!”
“那风城不就是鬼城吗?她竟然说要回去!”
“我们多少镇民都死在了那里!可千万别叫这妖女逃了!”
“对!别叫她逃了!”
渐渐地,随着城墙慢慢被毁,她愁如薄云的脸庞渐渐变得透明。
知道一切挣扎都是徒劳后,便吃力地转了个身,将躲在人群中的司离望着,他是那么地害怕、那么地恐惧、那么地嫌弃,那么地……无情。
她就那样静静看着他,好像一瞬间明白了所有,诚然他并不爱她,他在城里舍身为她挡住火把,这一切都的一切,不过都是个错……
与此同时,城墙轰然倒塌。
她的脚开始化为透明的飞羽,渐渐飘至空中。
而那双淡如点墨的眸子里,满是依依不舍,她望着他,一句又一句地唤:
“司离……”
“司离……”
“司离……”
可直到她的全身都化成了飞灰,他仍没上前一步。
千雪看得甚是伤怀,以前听司离讲过此事,当时听着没觉得有多难过,如今亲眼见着了,才知多让人心碎。千雪还未完全看得明白,所有的画面便被呜呜的风的吹得散了去,楼外楼内,一片氤氲。
司离手一僵,骨扇‘啪’地一声,颓然落地。
“风笙,当时我……”鼻子一酸,泪如雨下。
“我原本是城里凡人临死之前的一口气凝结而成,因为城墙是他们的尸身所造,尸身没能入土为安,死魂便只能被困在里面,所以我在城里是神,在城外便连凡人都不如,而那城墙于我来说,是肉身般的存在,城墙一倒,元神幻灭……若不是,若不是我屡次心软,放了他们回去,他们怎么会有机会杀了我……说什么佳人宝藏,连自己死后的生魂织出的浮生美梦都不知……”
风无形,却有声,刮得窗户与门框吱吱作响。
那空灵凄婉的声音解释了一阵后,千雪总算明了,其实整件事说来,任谁也没有错。可是偏偏,却害得司离和风笙落了这么个下场,难怪之前风笙说让千雪不要插手,如今想来,这手确实插得有点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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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年轮
凄凉的风刮了一阵。
司离忽然殷红着眼,讷讷道:“风笙,是我负了你!”说着,竟生出股蛮力,趁千雪犹自叹息的间隙,挣脱了隐形的绳索,往那股阴冷的风扑去。
千雪大惊,刹那间又重新结了仙绳牵住司离的手腕,而那风竟然也使着力,死死拽着司离的另一只手,好像要把他吞灭一般。
“司离,你这是被迷了心窍了啊,快回来!”千雪一面牵制,一面企图以唇舌之力,劝司离回头是岸。
“我没被迷,千雪,你就放了我吧,我……”司离被两边力道同时拉扯着,夹在中间动弹不得,洁白的衣裳被扬地飞起。“我本就愧对于她,如今知了真相,更是不能再离她而去了……”
“可是你明明亲眼所见,风笙已经化为飞灰了,况且她那么善良,怎么会这么凶神恶煞地要你命,怕是我们都认错了,她一定不会风笙。”
“我没有认错,她即便是化成飞灰,我也知道我没有认错,千雪,你就不要插手了。”
说着,竟想要从千雪的仙绳中挣脱出来,扑到那团风里去。
飞蛾扑火她倒是见过,像司离这种意识清醒,却又迫不及待想死的,她还是第一次见。不过,纵然他们交情不是很深,但同一条船上喝茶的交情还是有的。思至此,千雪扬起另 一只手来,凝了个震慑的伽印,朝那团牵制着司离的风打去。
伽印一去,风随之消散,牵制在司离手腕上的力道随之一松,一个重心不稳,便向后趔趄着退了许远。
唔,她是不是冥冥之中欠了司离什么,不过纵然是欠了他,此番救命的恩情,也应该抵了罢。
“千雪,你不应该救我的,我本就欠她的。”司离缓缓站直,靠在一根顶梁的柱子上喘了喘气,温润的脸庞上,隐隐还淌着几条泪痕。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出去再说!”千雪拉着他,方走至楼梯处,便起了乌烟瘴气的风,刮得门窗砰砰作响。阁楼内一阵氤氲,模糊了千雪的视线。
短暂过后,氤氲落尽,阁楼上空,赫然悬着个身着七彩霓裳的女子,那女子愁容满面却又眉眼飞舞,乌黑如墨的发丝也没束起来,只丝丝随风飞舞着。
正是风笙。
和以前的她不同的是,此时的她,光是默不作声地将他们盯着,便能叫人悚然。
“既然你都知了事情的真相,还要阻碍我报仇的话,我也只好不客气了。”上挑的眼角内,满是一片如墨渲染的黑。可见她是有多么怨、多么恨,多么……不甘心。
司离还想奔过去,却被千雪一把护在身后,道:“你再乱跑小心小命不保。”她也真是够倒霉的,第一进来带了郝仁这个拖油瓶,第二次竟又有个司离。
只是不同的是,前者怕得要死,而后者迫不及待地想死,连自己露了仙术出来,都没感到震惊,可见司离的心,真真如死灰一般。
而唯一能让这一堆死灰复燃的,恐怕只有飘在面前的女子了。
可面前的这位,似乎对他除了恨,再无其他。
“年轮!”手臂一挥,淡彩的宽袖被吹得鼓了起来,与此同时,漆黑的袖口之中竟钻出一股风来,那风漆黑如碳,四肢如兽,双眼赤红,一从袖口跑出来,便猛然放大数倍,它一张口,连整个阁楼都颤了一颤。
这不是……
千雪震惊,这不就是三番几次被自己跟丢了的那团邪崇吗?没想到的是,它竟然是风笙的袖中之物,更没想到的是,它竟然还有名字,而且还是叫年轮这种跟它的形象气质完全不符合的名字。
以前追它的时候,千雪倒没觉得它有多可怕,如今真正站到它面前,才有些怯懦地吞了吞口水。直在心里后悔,为什么非要趟这趟浑水。
便潜意识地退了两步,道:“如果我现在说我后悔了,还来得及不?”
被称之为年轮的血盆大口动了动:“来不及了。”那声音,仿佛是许多人的声音混合而成。
这时,司离却站了出来,淡然地将千雪护在身后,对着风笙道:“要杀要剐,想怎样都随你,只是,千雪如此善良,希望你放了她。”
这……怎么一到关键时刻,男人都喜欢说一些舍己为人的话,千雪听得鼻子一酸,泪就要流出来。然风笙却不觉得感人,想起那日他们大婚,自己那样,他都能袖手旁观,可眼前的这个女子,才与他有多少交情,便能为之生死了……
“年轮,你去吸干他们的年岁,我要慢慢折磨他们!”
千雪方踮着脚尖走至窗边,忽闻身后风势大作,手未来得及施法,身子便一轻,竟被那年轮捏着提了起来。睁着双赤红的眼睛,慢慢凑向千雪……
“不要!!!”司离顾不得太多,就要冲上去,结果,才跨出一步,风笙一个弹指,便重重地撞到柱子上,摔落下来。
千雪慌乱中挣出只手来,捏了诀便朝那一团红色中打去,呼呼风声中,只听得‘啊’的一声,年轮吃痛。千雪本想趁着它注意力分散时逃出来,结果那年轮似乎被这一击,惹得暴怒了,当即捏得千雪动弹不得,就要凑上去吸她的修为。
千雪不断挣扎,却仍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鼻间正生出一股袅娜的仙气,源源不断地被吸进那团黑色之中,并且随着仙气的流失,箍着的力道也越来越紧……
空旷的阁楼之中,是风笙阴森的笑声。
渐渐地,千雪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司离一次又一次地冲上来,一次又一次被风笙扔到墙上。
呵呵,也不知这世上有没有一种叫做后悔的仙丹可以吃。
如果有,那么现在请给她一瓶,一半现在就吃掉,一半留着以后自己冲动之后吃。
千雪想了想,心里又一阵心酸,仅仅是顷刻之间,便将过往的许多种种都想了一遍,比如如果自己可以逃过此劫,她以后再也不会要这么冲动。
如果以后还可以遇到郝大娘,她一定会不留余地地保护她。
如果……
她有许多后悔的事,可是这世上却没有如果。
正当她闭眼等死时,禁锢着自己的那股力道骤然一松,未来得及反应,身体便垂直落到了一片宛如花瓣般的柔软里。
“区区一只小兽,竟把你吓成这样?”耳旁是熟悉的声音。
“我一定是快死了,出现幻觉了。”千雪闭眼呢喃。
抱着她的那股力道似乎有些汗颜,僵了半刻后,终忍不住调侃道:“你还要赖在我的怀里多久?”
千雪猛然睁眼,对上的,正是络桑似笑非笑的脸庞。
“我……”她忙跳到地上,甚是介怀地抖了抖薄如晨雾的轻衫。
“呵呵,又来了个送死的。”风笙笑得越发张狂,停了蹂躏司离的一只手,重新捏了个诀到年轮身上,顷刻间,那漆黑如墨的云又膨胀了数倍。
连阁楼都险些被挤垮。
“哼哼,你来得正好,我刚好——”它本想说的是,刚好可以饱餐一顿。显然它看得出络桑的神力非凡,却没有生出双识得上神的慧眼,于是这话不过才说了一半,便被络桑掌风一击,几丈高的身影骤然缩得不过巴掌大小,嘤嘤叫了几声后,窜到风笙袖子去了。
千雪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
络桑双手一背,云淡风轻道:“我看这边邪气冲天,顺道来看看。”
说罢,又甚是威严地盯着风笙,冷冷道:“我虽是一方上神,不管人间琐事,此番是你太过了,风笙。”
“你们俩个一个是神,一个是仙,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可是即便是我想到了又怎么样,还是受了魂飞魄散那一劫。”风笙衣袂飘飞,神情甚是幽怨。
“风笙,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城池之中,葬送了多少无辜的人。”还记得胖子死之前,一夜之间苍老十岁,想必也是刚才被称作年轮的兽,吸干了他们的年岁所至,如今所有的事都已明了,诚然她之前死是死得冤、死得恨,可是,这无数的人里面,哪一个不是无辜的。
“你这样心狠手辣,难道不觉得那些被你所害的人很无辜吗?”
虽然她早已明白了,一般这种情况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并无多大用,就好比是她要找倾心报仇,络桑却非说那是误会一场一样。可是她若是有动手的能力,何必总是白费口舌。
彼时司离已被摔得嘴角溢了血丝出来,知道了风笙了千雪都不是人后,面前再多了个上神络桑,也没多大惊讶,一颗心仍系在风笙身上。
他之前离家走了几个月,后来回到渭水时,便是乌烟瘴气、一片狼藉之状。后来偶然之中,进了这城里,空中便有个声音一直唤他,叫他看出戏。
没想到,戏刚开始,千雪就来了。
前前后后一回忆,便知了风笙的苦处,再从他们的对话之间,知了造成这一切的真相,于是拂袖拭了嘴角鲜血,语重心长道:“风笙,欠你的是我,与别人无关,你收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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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此情难了
千雪抚额,得,来了个比她还天真的。
只是风笙此刻,显然已是灭了心入了邪途,若是轻易能叫得她放手,也不用枉死那么多凡人。
司离的一番话,说得诚诚恳恳,可出乎意料的是,不但没起到丝毫作用,反而让风笙气势大作,大有灭了他们全部的气势。
转眼,竟凭空乍出了许多风,如蛇、如兽般迅猛,瞬间将几人围了起来。络桑也不客气,扬起手掌,便劈了道光刃出去,打到杂乱无章的风里,两股力道相一砥砺,氤氲之中,听得嘭地一声,整个阁楼竟轰然倒塌,成了纷飞的碎片。
千雪身体一轻,往下跌去,慌乱之中省起旁边司离乃是**凡胎,忙从指尖结了一缕绳子,将司离紧紧束住。
几人齐齐坠了稍会儿,却没坠到地上,而是又被突起狂风卷了个颠三倒四。一片乌烟瘴气与鬼哭狼嚎中,只听得络桑愠怒地一声喝:“你既执迷不悟,便怪不得我了!”双手结出个金灿灿的伽印来。
霎时金光大盛后,风声戛然而止,乌烟瘴气和鬼哭狼嚎散尽后,那一袭七彩霓裳赫然跌倒在街道之中,吐了口血出来。
与此同时,阴暗的天空如同镜子般,缓慢地破碎开来,城外的天空露了一块,灿灿的日华倾泻进来,洒在风笙那一双幽怨而又不甘的眸子里。
好似料到络桑接下来要做什么,司离一路连滚带爬,挡在风笙面前,道:“我知道你是上神,但是风笙实在是太可怜了,你不要伤害她!”
凡人都说女人心如海底针,如今在千雪看来,这男人的心才是海底针,前一秒还能薄情如斯,后一秒便能为之生死了。说到底,还是‘情’字惹的祸。
此番知了前因后果,千雪才明了之前那样插手纵然是不对,可是若是像自己初入凡尘时,那样心不动不痛不懂怜悯,那样视若无睹的话,她又着实做不到。
想必在天之灵的郝大娘也不想她做一个心如磐石的小仙吧。
便上前牵了牵络桑的袖子:“络桑,你说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我看风笙也挺冤的。”
其实仔细算算,络桑已有几万个春秋没下过杀手了,因为自己一路修行至此,所以很是理解那些个小神小仙的不易之处。如今眼前的拦也拦得正好,旁边的劝也劝得正好,省了自己到底是灭还是不灭了对方的这个问题。
只是……
络桑蹙眉:“她倒是怎么个冤法?”
“我想想怎么同你解释。”千雪抚额想了阵,道:“黄粱一梦知道吗?和那个典故差不多的,只是里面的书生没有醒来,而是死在了梦里,肉身结成了城墙,魂魄织出了幻境,风笙便是那样生出来的,所以我们那时才会看到城墙倒塌……”
千雪不着边际地解释一阵,不但没把缘由解释清楚,反倒让络桑听得更迷糊了。
此时城中天空已碎了一大片。
“呵呵,什么黄粱一梦。”风笙仍半坐半伏在地上,眸子一片如深渊的黑:“你们看到的才是真正的黄粱一梦,凡人为了得出个好下场,才编了这么个典故出来,如此丑陋的凡人,竟还……呵呵,竟还让你们一神一仙如此庇佑。”
“我也好久没有为民除害了。”络桑横竖看不出风笙到底哪里可怜,如此执迷不悟的情形,分明已入了邪途,若是不及时除之,势必造成凡间大乱……
思忖间,司离张开双臂死死护着身后,道:“风笙你快走!”此情此景着实感人,只是他却忘了自己不过是一介凡人,络桑若真想做个什么,岂是他拦得住的。
深如寒潭的眸子闪过一丝异样,趁络桑抬起的手掌还未落下,风笙手臂一挥,便在青天白日之下,携了司离一同遁于无形之中。
络桑舒了口气,她若是再不逃,他的手臂可都要抬得要僵了,若是迟迟不落下去,他这上神的面子何在?
“我看不出她是往哪里去了,络桑你快带我追一追。”千雪望着空空如也的街道,很是焦虑。
络桑却是双手一背,眉峰一提,道:“既然诚心放她走,怎么又要我去追回来。”
说罢,便往裂开的天空中,一跃而出。
千雪后脚跟了出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带着司离走,我们若是袖手旁观,怕是司离凶多吉少。”身后裂开的城墙悄无声息地愈合。
见络桑头也不回地走在杂草丛里,又跟上去补了句:“我们与他交情虽然不深,但也不是没有交情不是?”
“你心地真真好得很。”只是这诸多好心,却没有分他一份,便看着前处,冷道:“你又不欠他分毫。”其实欠与不欠,这个结论下得有些过早。
当下他如此漠然的态度,让千雪不由得生出丝责怪来:“以前我初认识你的时候,倒没发现你是个见死不救的。”
彼时日头斜了一斜,日华洒到旁的潺潺流水中,折得那蜿蜒曲折的金晃晃、银灿灿的。
斜在络桑身后的影子僵了一僵:“当初我救你,并不是因为我生了副热心肠,而是我——”怕是那时起,他就已经动心了吧。他不是见死不救的神,只是活了太久,生死轮回冥冥中自有注定,看淡了便好了。
若不是她,今天这样的事,他断不会插手的。
“那当初我师父要杀我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她杵在原地,忆起与他初次见面时,他唤她蓝衣,说她与她实在长得太像。若是这样的话……
“不会是因为我长得像蓝衣,所以你才救我的罢?”
络桑走出了段距离,听她提起蓝衣,便顿了顿,偏转过头来,道:“你是你,她是她。”神情奇怪。
很久之前,千雪清楚地记得自己曾说过一句话,那时她说“络桑,恐怕四海八荒没人喜欢你。”,现在想来,那话真是说的一点都不正确。他不是没有桃花,而是不知不不觉间开了满地桃花。
可是,她又有什么身份去责怪呢。
对视了半晌,她岔开话题道:“那你这是打算回日照了吗?”
络桑自从没了云鸟后,生活多了诸多不便,一日没找回三清老君的镜子,云鸟一日得不了自由。先前几次三番去到四方阁里,旁敲侧击地打听,皆无半点消息。此番去了又没找到,自然要回日照去。
只是,没在她身边,她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我出门游玩的兄长回来了,所以日照的事,也不用我太操心,只是我那侄女小九有孕之事对剪瞳打击不小。”
“哦。”千雪应了声,纤纤的手指绕着广袖上的丝带打转,凝了半晌后,抬首道:“络桑,这事总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对不对?”
“嗯?”
络桑一呆,显然是没料到千雪忽然有此一提。
“我不是好管闲事,我只是……”千雪柳眉一拧:“我知道我没有救济世人的能力,只是大娘生前救人无数,一旦有人需要帮助,她一定不会不管,而且她死也是因为救人才……说到底还是和风笙有一点关系的,我不想让大娘白死,要是连我也不管不顾此事,大娘一定会失望的。”
大娘之死,她委实太内疚,才想将此事做出个了结来。
络桑怔怔盯了她半晌,道:“两全其美的法子我是没有,不过这事,总得有神管着。”迈开步子,一路沿着小溪走着。
千雪跟了几步,便跟到了一条芳草萋萋的小路上。
络桑背着手,踱了一阵后,淡然道:“我倒是想起来了,按理来说,一方土地是有一方神灵庇佑的,再不济也该有个地仙来管一管这类琐事。”
这条小路又弯又长,因临近水泽,两旁的绿树红花长得分外茂盛,千雪心不在焉地折了一支绿油油的枝条在手里:“若是这地方有神灵庇佑,早该出来庇佑庇佑了,哪还轮得到风笙成气候。”
骨节分明的手轻拂开多出来的繁茂:“我听说一般这样的小地方,都有一个地仙庇佑,一般这样的地仙都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槐树化成,如果非要管他们的事,让这当值的槐树仙来管再合适不过。”
千雪一面揪着绿枝上的叶子,一面细细回忆到底有没有见过络桑口中的槐树,回忆了半晌无果,便摇了摇头:“你这个法子好是好,可是这两个镇我走了大半,也没见有什么巨大无比的槐树。”
“怎么会没有呢……”
络桑甚是疑惑,默了一阵后,已走到了两个镇相交接的路口,止了步子,道:“此番你在凡间既没了牵挂,不打算回千行吗?”
其他小路皆很繁茂,唯独这路口一片光溜,相一对比,便觉得甚是荒芜。千雪看得有些触景生情:“以前师父在的时候,我觉得在千行很好,后来师父走了,我有了梨忧,也觉得千行很好,可是再后来,梨忧也离我而去了,我想倒是想回去,却又不大敢回去,我总觉得千行不再是千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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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槐树仙
说罢,一双淡如泼墨的眸子看向络桑身后,远山浓墨皆缩于眼底。
她这番话说得很是落寞,听得心里别有一番滋味,诚然她不似自己,上有父君兄长,下有无数子民。中间还插着与东海西海的恩怨。可是她不一样,没了师父,没了梨忧之后,她便什么都没了。
想来,让倾心如此对她,确实是太不妥了。
唇瓣张了张,刚想劝慰劝慰,千雪却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般,指着他背后道:“络络络络络桑!”激动地‘络’了一串后,总算说出句完整的话来:“你说的槐树是不是这个?”
络桑应声转身,面前却空空如也。
“这连颗槐树苗都没有,哪来的槐树?”
千雪跺脚,心急地指着地下。
顺着她的指头看去,是一大片绿油油的青草尖,而这青草之间……
竟然围着个十来人才能围得住的树桩!
这树桩表面沾了不少泥渍,把上面一圈一圈的年轮糊得快要看不见,加之周围皆是坑洼的斧痕,着实难以让人辨出本身来。
络桑捏了个诀,定睛一看,巨大的树桩之中,乃是一座花鸟鱼虫、小桥流水应有尽有的府宅。只是宅子看着甚是安静,虽有仙气,却毫无人影走动。
络桑收了神思:“这便是那老槐树所在了。”
“没想到倒还真是,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千雪露齿一笑:“以前听说凡人有一个习俗,那便是村口的老槐树不能砍,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啊。”
没想到她下凡没多久,听说的事倒是不少。
“你随我来。”络桑拉了她手腕,轻轻一跃,一暗一明后,面前已是另一番天地。
一进去,便闻得酒味冲天。在花草间左右绕了会儿,终在一处假山后面找到了酒味的来源,只见一着洁白仙袍的老翁正跷着只腿,一手抱着个酒葫芦,一手弯着手肘支在地上。
老翁气色甚是红润,袍子也干净得很,就是这仙风道骨的姿态和那刺鼻的酒味,以及快长至肩膀的花白眉毛和胡须甚是不搭。
络桑单手放至腹前,道:“醉成这样,难怪自己的原身被砍了都不知道。”
“没想到这树桩竟是一个神仙的原身?”千雪甚是震惊,两个镇子之间她不知来来回回走了多少趟,几乎每过一次都会踩上个一回,这样说来的话,这神仙也不知被那些凡人踩了多少次。
能把神仙做成这样,也算得上是个人才。
络桑淡淡点了点头。
“既然他原身都被砍了……”千雪甚是疑惑地竖起手指,道:“那他怎么还在?”
“树仙不同于其他,折了些枝干,自己便能再长出来,这槐树被砍了,只要根还在就无碍,横竖只伤点元气罢了,我想外面围着的那些的小草应该是在保护它吧,不然那桩子都脏成那样,树根也该烂了才对。”络桑一席话解释完,低头看着脚下正打呼的老翁,不禁蹙了眉头:“找到他容易,怕是叫醒他难。”
千雪绞着手指:“何出此言?”
“他醉成这样,有可能是喝了千年醉所致。”担心她不知何为千年醉,便解释道:“天上有个号伽蓝的仙君,擅酿酒,其中有一种酒叫千年醉,据说一喝就会睡个成百上千年,若要解酒,须得上庾山采来解酒的仙草才行,就是那庾山离此甚远,一来一回的话,保不齐司离也死了,镇子也没了。”
“那怎么办啊?”
腹前的一只手又背到身后,络桑默了一默,踱了一踱,道:“咱们也可以一边想法子一边试对不对?”
以往他这么正经地说话,千雪总觉得哪里不对。而实际上,络桑所说的试一试是指,首先翻手覆手地让这老翁头顶来一场和风细雨,无果后,再转为倾盆大雨,再无果后,直接上几道闪电。
结果闪电不但没把他劈醒,反倒还将那花白的胡子和眉毛劈得焦黑,手掌长的毛须齐齐断得只剩手指长。
千雪心虚道:“这老头醒来不会找我们算账吧?”
络桑一本正经道:“找不找我们算账我不清楚,但是这方凡人受此大难,天君肯定会找他算账。”
手支着下巴默了半晌,又道:“不过他醒不醒得来还是个问题。”
“难道非得要仙草才行吗?”千雪嗫嚅,面前的人未回话,脑海便有灵光一闪,当即省起之前在混元仙境骗来的那些个失败的仙丹来,那些仙丹不就是用仙草炼成的吗?
“我在混元仙境那里把他那徒弟炼失败的仙丹顺过来了,反正都是灵草,我觉得可以试试。”
络桑眉峰一抖,既没答应也没拒绝,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旁观着。
炼成了仙丹吃了肯定是大有好处,若是没炼成的……
说实话,他也很想看看吃了会有什么后果。
千雪从锦囊里将七粒仙丹倒入手心,仔细打量了一番,横竖不知道该从哪颗下手。精挑细选了一阵,果断地挑了紫色的那一颗。
因为让她讨厌的倾心总是穿紫色的衣裳。
仙丹紫光闪闪,方喂入老翁口中,便像入了大海的鱼,很是顺畅地滑了下去。片刻后,老翁胸膛紫光大盛,从洁白的袍子中透了出来,慢慢地,连同老翁红润的脸颊都一阵紫一阵紫地折着光。
千雪和络桑同时悬着一颗心。
直至紫光大盛后,老翁又变回了平平无奇的模样。双双悬着心才落了下来,谁知这心方落到一半,便听得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与此同时,一股青草的芳香扑面而来,犹如万物生长般。
但实际上,这‘万物’指的,正是二人脚下的老翁。
只见方才还甚正常的老翁,顷刻间,四肢与头顶便横生出了巨大的枝干,枝干上再生枝干,许多枝干相一交织,便成了颗参天的大树。
从这茂盛的一串串羽毛似的绿叶来看,千雪有些有肯定地道:“这是……这是一棵槐树吧?络桑?”
被唤到的人伸出修长的手指抚了抚额,道:“你还是试试其他的仙丹吧。”总算明了为何老君总是如此抠搜,舍不得仙丹,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防千雪这种拿了仙丹胡作非为的吧。
直到千雪又喂了颗仙丹下去,这犹如参天巨伞般的槐树挂满了白串串、光是闻着就是很是香甜可口的槐花后,他觉得,偶尔这么胡作非为一下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千雪抬手摘了串洁白的槐花,又从这一串之中捻了朵放进嘴里,道:“以前听大娘说,槐花可以清热明目,对身体很有好处呢,没想到吃起来还很好吃嘛,你要不要尝一尝?”
络桑甚是汗颜:“你忘了你乃是个神仙了。”她说的是没错,这些个白凌凌的花串是有那些作用,可是那些作用也只适用于凡人罢了。
“对哦。”洁白的花串落到绿油油的草地里,千雪露齿一笑,收了玩笑的心思,又接着喂了一颗失败的仙丹进去。
按照前两次开枝散叶后又开花的这个规律来看,这一次满树的花串子应该结果了罢?
四只眼睛齐齐将地上身体一阵青光、一阵紫光的老翁望着,然这炯炯的目光望了许久,这参天的大叔也没结出籽来。
千雪和络桑面面相觑的间隙,槐树颤了一颤,抖了许多花朵下来。
这花落得如雨,槐树是要结籽了?
然花朵儿抖得掉了一小半,仍未结出果来。
千雪看着手心里剩得不多的仙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接再厉地喂一颗,便听得脚下颤颤巍巍地道:“我、我动不了了,快扶我一把。”惊得千雪差点把手中仙丹齐齐洒了。
明了是槐树地下的老翁在**,千雪当即把仙丹收进锦囊,装进袖袋。方才打量起脚边的老翁来,脸圆是圆、红润倒是红润,只是头顶和四肢均生着粗壮的枝干,因枝干相互交织、枝繁叶茂,所以他仍是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抱着酒葫芦的姿势。
络桑蹲了下来,却没急着帮他把巨大的枝干逼回体内,而是神情很是复杂地道:“帮你倒是可以,不过你可不要恩将仇报。”他所说恩将仇报是指,先前用闪电劈焦他眉毛和胡子以及额前一小片头发此举。
老翁睁着双浑浊的眼,很是不明所以,直到看到络桑的脸庞放大在自己面前,才反应过来见到上神了,当即就要行之以礼,奈何却是动弹不得,故十分艰辛地挤眉弄眼道:“小仙见过上神。”丝毫未省起自己如此狼狈是谁所为。
“此番用此方式叫醒你纯属情非得已,我不知你这一睡睡了多久,只是有一件事我得同你提一下。”
千雪默在一旁,被笑憋得脸颊绯红,听络桑提及正事,不由得神色一换,变得凝重起来。
络桑叹了叹,道:“我想了想,是两件事。第一件是你睡着的时候,你的原身被砍得还剩个桩子。第二件便是,有邪崇在你的地盘上作祟,你若是再不管一管此事,怕是你的地盘就要变成别的地盘。”
听到络桑说出第一件事时,老翁含糊不清地啊了一声,直到络桑将第二件事讲完,那含糊不清的啊才转为惨绝人寰的一声啊。
当即手指长的眉毛和胡须抖如落叶:“我以为我不过小睡一会儿,唉!喝酒……喝酒误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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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一醉几百年
络桑料得没错,老槐树确实是喝了千年醉才睡了几百年,因着平时和邻近的一棵守护杨树是至交好友,所以他这酒喝得很是放心。嘱咐了句若是九重天被什么神仙问起就帮忙打个掩护后,便喝了个酩酊大醉。
偏偏拜托的那杨树也忠实,说在九重天帮忙掩护就真的实打实地掩护。几百年晃眼过去,也未曾来这老槐树的地盘瞟个一两眼。
明了事情缘由,络桑便使了个法,让那些白的花串子、绿的叶串子以及所有的枝干都缩回了槐树仙的体内。
方得了自由,便单膝一跪,拱手对着络桑道:“上神大恩,小神铭记于心,只是还望上神不要此事说出去,九重天那边我自有理由开脱。”感情络桑劈是劈焦了他的胡子,不过这些于唤醒他来说,委实是小事一桩。
千雪有些不乐意,身为守护一方的神仙,竟然玩忽职守,若是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可眼前风笙酿成的一番大错,累及了多少凡人性命。
“你这花胡子老头,你倒是几口酒喝得心里舒坦了,若不是我从中帮忙,怕是你这地盘上早已玩完了。”千雪因着心里始终对大娘之死甚是介怀,如今这槐树仙也算是罪魁祸首之一,倘若不说他两句,岂不是太便宜他。
槐树仙起了身,佝偻着身子斜眼觑了千雪一眼,看她身份品阶都不如自己,却口出如此言语。正要发作,转眼想到这女娃是同上神一起来的,想必也是身份不凡。况且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便愧疚着对了千雪作了一揖,道:“多谢仙友。”
说着潜意识地捋了捋胡须,捋到一半,截然空了,才觉得不对。
络桑这时也懒得赔笑,正然道:“我方才为了叫你醒来,不小心烧焦了你的眉毛。”
老槐树霎时睁圆了双浑圆的眼,变出个铜镜来,方看到镜中有一老叟,仙风是仙风,道骨是道骨,就是胡子眉毛长也不长,短也不短,额前还碎了几缕发丝下来,看着甚是不伦不类。
然此番后果,委实赖不得旁人,便收了镜子,甚是心痛地笑道:“我成千上万年都是这个造型,如今上神帮我换了一换,小神觉得也挺别出心裁。”
这槐树还挺会说话。
但论阿谀之道,络桑乃是神中极品。自然把这些话当一般的来听。
“事不宜迟,你还是快去一去比较好。”
槐树仙把酒葫芦别到腰间,应了络桑的话,便一跃而出。
此时日头已斜到了天际,将边儿上的丝缕白云染得如火如荼,往日这样斜阳美景,总有些欢脱的背影在山林野间玩闹,再不济,至少也有些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两两相望,或作诗表情,或作词表意。
如今这遥遥望去,一个镇子乌烟瘴气,一个镇子却万籁俱静。槐树叹了叹气,想来还是自己失职失得厉害了。
便捏了个隐身诀,腾云而去。
这厢络桑和千雪在槐树的宅子里等了一会儿,知道此事终于有了个了结,千雪总算舒了口气。心里对大娘的愧疚的总算少了点。
“要是知道这地方有槐树仙镇守的话,早点找到叫他来解决就好了,也不用白折了我几百年的修为。”
槐树的院子不算很大,却也十分精致,花鸟鱼虫应有尽有。加之上空还有法术结出来的蓝天白云,故整个府邸十分令人赏心悦目。
络桑自一旁走着,听她费了些修为,便疑惑道:“这是为何?”她枉有几万的年岁,修为却差得同不到万岁的小仙一样,加之还受过重伤,再折修为无疑是雪上加霜。
“大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想她白费力气地救人,所以注了些修为到她的草药里面,但若是找不到问题的根源,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那天我才去日照找你了。”
走出草地,便是几座假山延绵的花园,开了许多黄橙橙的花。
“那日你来找我,原来是这么个原因。”络桑眸底滑过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晦暗。
“其实……”她嘴唇微张,本想解释那日为何伤了倾心,转念又想到他与倾心关系那样密切,又怎么会听自己解释,便屈身折了支花在手里,笑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
看她笑得轻巧, 络桑理了思绪,静下心来才想起已很久没见那小梨忧了。虽听她有提及过,却也只是只言片语,个中事由,还得听她亲口说出来才行。
“你的那棵小梨树呢?”
揪花瓣的手指僵了一僵:“灰飞烟灭了。”
她缓了缓,道:“其实我之前说过的,我出东海之后,倾心就追了上来,她说你是她未婚夫君,便毁了我容貌,梨忧最后替我挡了寒冥斩,她叫我逃……”说罢,手上揪花的动作停了一停,苦笑道:“说书先生总是喜欢说舍己救人的戏码,可实际上,梨忧舍是舍了,我却没有逃脱,关键时刻是被一毛茸物体给救了,再次醒来时,便是在大娘家了。”
“其实倾心她——”
她冷冷打断他:“你与她的事,其实没什么好向我解释的。”
络桑本想说的是,倾心与他并不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一切不过是别的神仙造谣罢了。话说到半截子,被她这么一说,当即心里一痛,诚然她说的对,她心里恐怕并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所以连解释都是多余。
便把剩下的话咽进肚里,暗着眸子道:“那那天晚上算什么?”
彼时双双走到了一片开满花的林子里,千雪靠到就近的一棵花树上,眼珠黑白分明道:“哪晚?”
“就是我说想——”
络桑话未说完,上空便有黑影一晃,径直砸到二人之间,紧接着一个浑浊的声音自头顶缓缓落下:“那城已被我破了,只是城里有个昏迷的凡人。”
千雪埋首一看,滚了一滚停在自己脚边的,竟是双眼紧闭的司离。从外表上来,除了洁白的衣裳沾了些泥土外,脸色差了点之外,也无其他伤痕。
便同络桑一同将他扶起,居下临高地将上空仙气腾腾的槐树仙望着。
槐树仙一手抱着葫芦,一手捋着胡须,悠然道:“那城内邪气冲天,并无活人,想必这唯一一个凡人是被邪气冲撞所致,时间紧迫,我须得把那女子拘至九重天去领罪,这凡人还劳上神和仙友照看一下。”
千雪晃了晃司离肩膀无果后,便凝神定睛一看,果然看见他额中之气甚是微弱。络桑起身,望着槐树仙道:“那女子呢?”
老槐树举起手中葫芦晃了晃:“便在此中了,事不宜迟,我须得去领罪了。”一语言毕,便化作一缕清风去了。
槐树的府宅不仅是精致,且实用,那些颜色各异的绿叶子花儿不仅可供观赏,还可作为食用。这让千雪很是佩服他的闲情逸致,以至于司离昏迷的日子里,不用被饿死在这里。
掐指仔细算算的话,司离一连昏迷了三天有余,方才有好转之迹。他昏迷得倒还省事,除了偶有呓语之外,也算安安静静。络桑自称是狐狸中的贵族,贵族中的皇室,所以照料司离这样的琐事,自然落到了千雪身上。
可当千雪给司离喂食时,络桑又说,让他这个贵族皇室来试着照料一下凡人,也没什么不好。
千雪笑是笑,笑着笑着,便觉得床榻之上那温润如玉的面庞甚是眼熟,但任凭她如何去想,那记忆就像是被捅不破的窗纸隔开,朦胧一片。
大约又过了三天有余,司离有醒转之际,却迟迟没有醒来,倒是去九重天领罪的槐树仙回来了。
还未行至卧房,先被左右靠在门框上的络桑和千雪惊了一惊:“上神和仙友为何在此?莫不是那凡人……?”几日不见,这老槐树的气色好了不少。
络桑眼神一瞟,槐树仙便拢了袖子,跨过门槛,行至绯色的榻前。见榻上之人面色不错,呼吸均匀,额间的黑气已尽数散了,看着虽还有些虚弱,但不日将醒。
千雪拂过隐绰的珠帘,甚是好奇道:“槐树大神,你去九重天之后,上边儿作何反应?”
槐树仙直回身子,扶了扶腰间的酒葫芦,甚是得意地抖着眉毛道:“按理说发生了这等大事,天君好歹也要剔了我仙籍,罚我做回一棵槐树才是,可是小神运气挺好,这抓过去的女子貌似有点了不得,天君本说要诛之,但是天后娘娘说把这女子交给她,天君看天后娘娘心情不错,便免了我的错,罚我永世都只能做一个守护凡人的槐树仙。”
说到兴起之处,槐树仙又潜意识地摸了摸酒葫芦,呢喃了句‘喝酒误事’之后,又按捺住手,接着道:“这样的处罚可不就跟没有罚一样吗?如此甚是好,若是哪天升迁了,我还得心惊胆战一番。”
千雪汗颜,这老槐树上了年纪,说话甚是唠叨,不过问了他一句,便答出了十句来。千雪拧眉道:“我是说上面打算如何处置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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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镜灵
老槐树撇着嘴,默了阵,道:“听天后娘娘说,她刚好有一面镜子,那镜子美是美,就是——”
槐树正娓娓道着,被榻上之人冷不防的一声咳,顿了一顿。正欲接着往下说,靠在门框上的络桑却行了进来,正色道:“借一步说话。”
槐树花白胡子颤了一颤:“这是为何?”
络桑道:“你不知,这榻上躺着的凡人与我们相识一场,且与你交给九重天的女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
“这……”槐树翘着兰花指捏了一捏下巴上花白的胡须,个中关系捋清了一半后,甚是疑惑道:“那我交上去那女子与你们可有仇?”
络桑并未说话,倒是千雪绞着袖子上的丝带摇了摇头。
槐树脸色一变:“既然你们相识一场,又为何让我把她交至九重天啊?”怕是他以为交上去的乃是这位上神的故友。
络桑看穿他的心思,翩然摇了摇头,道:“她与我不过是萍水之交,个中除了伤天害理之外,其中私怨居多,这种事我不知如何插手,于情于理都该让你来收拾这个摊子才是。”
榻上之人昏沉中皱了皱眉,槐树觑了一眼,便伸出手往门外道:“借一步说话,借一步说话。”
这槐树所说的借一步,指的是偏院内几处假山围出的的一个四方亭子,周围又围着隐隐绰绰的花树,算得隐秘也算得上雅致。几人围着玄青石案一坐,很是一副说正事的样子。
只是面面相觑间,桌上没个摆设,总显得空落落的。据槐树说,原来他这宅子里收留了不少小仙来服侍,估摸着趁他这次喝醉了酒,各自奔天涯了。
槐树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觉着被两双颜色不一的眸子看得慎得慌,便捉着袖子变了些茶水在桌上:“这变出来的茶水始终比不上参的,上神和仙友看看就好,勿要喝。”这才觉得好一点。
千雪叹了叹:“神仙做到你这个地步,也是没了谁。”
“惭愧惭愧。”薄薄茶雾中,槐树愧疚地摇了摇头,缓缓说到把风笙拘到九重天之上的事:“我把那女子交到九霄殿,道了那女子的种种罪过,天君便说要诛了她,当时天后娘娘也在场,左右扫了那女子一眼,即刻便看穿那女子的身份,说她刚好有一面极漂亮的镜子,那镜子是用天石所造,可惜镜子无灵气,正愁着呢,不巧我就刚好把那女子送去了,天后娘娘说,把那女子炼到镜中炼成镜灵,往后再用那镜子一照,任他如何变化,都逃不过那镜子法眼,那女子看穿万物本性,又生于人之本性,用来炼镜子再合适不过。”
千雪手肘支在案子上,双手捧着脸,面无表情道:“是不是相当于给她的元神换了个身体?”
槐树翘指捏着根胡须细细揉搓,正欲卖弄一番,络桑先他一步,淡淡道:“自以往以来,以魂祭器哪个能有好下场的?凡人若要炼出像样的兵器,便以活人为祭。仙家若是要炼出像样的法器,须得以灵物为祭。无论那种祭法,都逃不脱烈火噬心的下场,炼丹如此,炼器也是如此。”
“可见咱们天后娘娘着实英明啊。”槐树补了句。
“那她的下场未免太惨了些,其实这段时间我把事捋了一捋,觉得她也并没有太大的错,若不是司离负了她,如今怎么会落成这么下场……”千雪捧着脸,兀自感叹,一口气未叹完,便听的一个十分软绵的声音道:“确实是我负了她。”
花树抖了一抖,从中走出个煞白的人来,来人青丝束于身后,容颜温润如玉,一副翩翩然的模样。
得,千防万防,还是没防到司离醒来。
四四方方的案子原本坐了三方,如今司离一来,刚好凑了个整,千雪便干笑着拍了拍旁边的长凳,讪讪道:“司离,来,喝茶。”也不知整段话,让他听了多少进去。
司离并不理会千雪,径直绕到槐树脚边,衣裳一甩,竟屈腿跪了下来:“上仙在上,风笙并无过错,一切错都在我,还望上仙带我上九重天求情。”诚然他身子醒是醒了,意识这个东西,怕是还没醒来。
槐树被凡人拜得惯了,面前的一跪,他自然是受了。过了稍会儿,觑见络桑神色有些不悦,便扶着司离起来,问道:“你说的风笙可是我拘上九重天的那女子?”
司离起身,缓缓点头。
槐树摇了摇头,委婉道:“我不是不帮你,只是拘她去九重天乃是我分内的事,况且我封为正神不过三万年的时间,着实在天宫没什么地位,再者说,天后娘娘说话做事效率一向很快,保不齐这一会儿那女子已被收入镜中了。”说罢,觑了一觑络桑。
“上神。”经过在城中时听风笙那么一提,加上面前的神仙时不时地觑络桑一眼,纵使司离再不开窍,也该明了三个神仙之中,谁的地位最高这个问题。只是络桑从外表上看来,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站了半天,着实跪不下去。
便尴尬着依了千雪意思,坐到空的那一方,望着络桑,恳切道:“络桑神君,我知道你神通广大,还望你能念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帮一帮我这个忙。”
“这……”络桑抚额,瞟了眼近旁的老槐树,道:“我虽得了上神这个虚号,委实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与九重天的那些神仙更是没多少交情,更何况这种事,我确实不好插手。”
司离黝黑的眸子一暗,当即又可怜巴巴地看向槐树仙。
那槐树更是无解:“此番我喝酒误了不少事,已是自身难保了。”关于络桑这位上神,他虽只见过一次,但关乎他的事迹却知了不少,譬如闹得最大的一桩事,便是将东海的太子害死了。如今又想把这样的棘手的事推过来,槐树自然是不答应。
哪有前脚刚把那女子拘了,后脚便带个无名凡人前来求情的。
“此事既是槐树仙去办的,这事你须得问一问他。”
“我拘她是公事公办,况且我在那天宫毫无地位可言。”
二神仙你来我往地将此事推了一阵后,司离终忍不住落下泪来:“此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与风笙的私事,风笙带走我之后,并没有加害于我,说明她确实有改过之心,以后不会害人也说不定,偏偏你们要插手进来,我欠风笙的,如何才能还了……”
想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哭成个泪人,千雪看得甚是于心不忍,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凡人常说的戏文里面,但凡有人失了恋人,必定引出旁人这么一句,她这么说出来应该是没错的吧?
此言一出,司离哭得更是厉害:“风笙出生凄惨,自她有了意识之日起,所有人都盼她死,她却从来没主动去害人性命,后来她放了那些人,却被恩将仇报毁了原身,她说她最大的愿望便是有人能她走出风城,带她浪迹天涯,那天我不过替她挡了些伤害,她便以为我是带她走的那个人,可是她错了,我不但没护她一世,反而还害了她……”
司离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堪称是花容失色,见在场无人动容,便甚是绝望地道:“如今我双亲已故,世上唯一值得牵挂的,便是我那苦命的夫人,如今我夫人是实实在在回不来了,我也随她去了罢!!!”
三个神仙面面相觑,不知司离是是真心寻死还是假心,观望间,司离额头已然快要抵上堪比腰粗的亭柱子,千雪忙牵出缕盈盈的仙气拉住他道:“司离你不要死,他们不帮你我帮你,只是我也曾是惹过祸的小仙,只能带你上九重天,其他的事便靠你自己了。”
司离闻言,破涕为笑:“第一次见到千雪姑娘你我便觉得你甚是善良,你愿意帮我,这个恩情我今世若是报不了,来世一定报了。”抬起袖子抹过脸颊,想对千雪行一跪拜之礼,转念又觉得跪拜不大合适,左右踌躇了会儿,才行了一翩然的拱手之礼。
“话别说得那么满,九霄殿不是谁都能去得了的,你上次能过得了南天门,纯属运气好撞上了天后的蟠桃大会。”络桑松了口,想必是要在此事里面插个一脚。
老槐树悠然起了身,正打算轻轻地走,脚方跨出一只,便被身后的络桑叫住:“你先别走。”
乖乖,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老槐树咬着牙转身,切齿地笑道:“既是上神与友人之间的事,小神就不便听了,如今小神还是戴罪之身,着实掺乎不了此事。”
络桑知他话里意思,便笑了笑:“无妨,我只是想替他们问一问你,天后有没有说炼镜子须得挑个时间?”
“容我想想。”槐树答是答话,身子仍未有半分坐回之势:“她当时没有说挑时间,只说暂且先收在天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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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此去南天门
漆黑如墨的夜空中,东方之极的上空,众多星宿之中有一颗星星最为亮,是以帝王星是也。此星乃凡间皇帝的命格,然就在不久前,那颗明亮如炽的星呼呼闪了几闪,竟径直坠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
是以帝王星陨落,凡间大乱不久矣。
凤倾自被凤鸣帝君接回丹穴之日起,算一算时间,已过了不少时日。按理说凤倾记忆与法力都该恢复了才是,奈何她记是记起了大多数,法力却薄弱得很,额间的凤凰印记依旧栩栩如生。
凤鸣帝君说,她额间的凤凰印记是自凡间带回来的,如此这般,怕是有尘缘未了。
帝王星的运势是有专门的神君负责的,此番帝王星无端陨落,天君更是大怒,当即便要谴紫微神君下去查个水落石出,不料凡间此时一派祥和,既无邪崇大肆作祟,也无战事纷争。可见此星确实落得蹊跷。
后来过了一阵子,才知此事是月老的红线牵得歪了。原本那皇帝的红线连的是一母仪天下的真命天女,不巧这位天女正是凤倾的转世——凤舞。若是司命星君的天书还在的话,上面也肯定写的一帝一后治国天下。
奈何这中间被千雪插了一脚进来,凤舞从此恢复神识做回了凤倾,只是那红线仍旧连着。
自以往以来,都讲究的是种因偿果、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么个法子,于是乎,那帝王星往哪跌,便叫凤倾往哪去把此情缘给结了,方能免了凡间乱事一场。
另一边。
千雪千想万想,非没想到终于把风笙之事做了个两全其美的了结后,又会被司离一番哭诉,于心不忍地许诺要帮他上九重天求情。如此曲折徒劳的事,怕是天上地下,只有她千雪做得出了。
答应的话方出口,后悔已是来不及。
槐树仙答了络桑的话,便飞快地退了,明了此事乃烫手的山芋,最好碰都不要碰一下。此时四四方方的亭子下,只剩一神一仙一人面面相觑。
络桑在两双期盼的眼神中缓缓起了身,千雪以为此次他亦是愿意帮这个忙,不由得舒了口气,谁知这口气方舒到一半,那俊美容颜上一张柔如花瓣的唇动了动:“方才我已帮你像槐树问清楚了,剩下的须得靠你们自己,我回日照了,你们自求多福。”
千雪的方把舒出气的半口凉气吸了回来。
他他他这是打算袖手旁观了?
司离乃一介凡人,上天入地之谈只听说戏的讲过,未曾真正见过,自然不明白其中艰难。好比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句话,用来形容司离当下的状态怕是再合适不过。
便甚是期盼地将千雪望着。
“没有你,我哪能过得了那南天门啊?”千雪撇嘴。
“好像你方才答应司离之前,就能过得了南天门一样。”络桑面无表情背过身去,望着亭子外边。
“那你总要记得你在风城时,你说欠我一个条件,若是我说这个条件便是同我一起带司离上九重天求情的话,那条件还作数吗?”
络桑双手一背,却不急着回答,只甚是无奈道:“你总是这样,说话做事逞一时之快,伤了倾心亦是如此,眼前这桩事亦是如此。”
若是不提倾心便还好,一提及就好比络桑手上握了根尖刺,狠狠刺进她的胸膛,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她是觉得真真切切地痛到了。
“不帮就不帮,提她作甚?”千雪下唇一咬,当即便携了司离要走,方气冲冲地走了几步,络桑缓步跟上来道:“你求人便是这么个态度?”
拽住司离袖子的手不由得一松,千雪偏过头来,愤愤道:“那依你之见我应该是个什么样的态度?”语调分明软了几分。
眼看俩神仙的嘴又要斗起来,司离甚是哭笑不得:“我那凄惨的夫人生死未卜,二位上神竟还有心思在我面前打情骂俏。”原本温润如玉的脸瞬间拉成了苦瓜。
“谁和她打情骂俏了?”
“谁和他打情骂俏了?”
千雪与络桑异口同声。
双双因为默契彼此凝视了一眼后,脸上腾了股不自然的神色,纷纷别扭地走到司离两边,腾云直上青天。
司离亦是头一次踩着云在天上飞,却不似郝仁那般激动万分。好像腾云驾雾这等事于他来说,已然是十分习惯的事,所以一路也并没有好奇着问一些关乎于神界的事。
可见他是一个多么有见识的人。
一路无话,不知过了多久,一派瑞气之中,只见云雾之中赫然立着几丈高的门,那门甚是高大恢宏,流光溢彩,光是远远看着,便让人心生敬意。
“以前来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门如此气派?”由于未走近,千雪只远远将南天门望着,腾腾瑞气之中,约莫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守门天将。
司离脑海中忽有画面零碎闪过,那画面映衬的正是远处高大恢宏的一道天门,天门之下,便有一袭白衣的人影抱着把琴进进出出。他不知为何偏偏能看到这样的画面,明明自己一次也未曾来过这地方,却觉得有股莫名的熟悉。
正潜意识地往那地方走,却被另一个苍劲的声音唤得回过神来:“上神留步——”这一声上神唤得虽不是他,但也同唤他无异。
几人循声看去,正是一身着玄色袍子的仙人,手持拂尘疾步而来,开阔的额头之下,一对乌青的长眉正徐徐飘在两旁。
不巧,是混元老君。
络桑甚是眼尖,一眼便认出来者是谁,便甚是手快地招了些云雾往面前一挡,低声对着千雪道:“这混元怕是来找天君告状来了,天君天后向来偏爱他,你快些带司离走,我先拖一拖他。”
一句话方说完,面前便响起混元老君的声音来:“竟这样巧,又遇上上神了!!!”明明是一句客套的话,却生生夹了许多咬牙切齿。
索性千雪反应还算快,于老君走近之前,便径直带着司离走了。只是这地方大是大,就甚是空旷,一眼望去,除了腾腾瑞气便是瑞气腾腾,偌大之处,竟连个藏身之处都无。
络桑甚是不自然地笑了笑。
老君将一白一鹅黄的背影望了又望,甚是疑虑道:“那二位仙家是?”说着便要追上去。
络桑先一步站到他面前,干笑道:“那是……那是……”想了半天无果,便拉下面子来,笑嘻嘻道:“自上次和老君一别,我已潜心钻研了博弈之术,现今既然遇到了,不如我们回去再战个几百回合如何?”
“你不提我倒是忘了。”老君神色为之一变:“上次你说来下棋,怎料你那女徒弟极为不规矩,竟然化成我的样子去炼丹阁偷了我的仙丹,我那仙丹虽不及本命丹宝贵,却也是我费了许多修为和心血炼成的,万年仅此一颗,却让你那女徒弟给我盗走了,不知对于此事,上神是知晓还是不知晓?”
感情事都做到这个份上,他竟还相信络桑乃是一清二白。
“啊!”络桑一拍额头,做出个痛心疾首的样子来:“既然有这等事?上次我确实是找老君博弈来了,委实没料到我那不争气的徒弟胆敢做这等不耻之事?”
“上神不知便好,也省了我到天帝面前冤枉你一回。”
老君说着便又要走,络桑余光一瞟,看见千雪和司离仍在南天门前晃悠。便挡住他去路,又是愧疚又是痛心地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委实是师门不幸,难怪上次自仙境回来之后,我那徒弟便没了踪影,若不是今日遇到了老君,我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不如老君你再讲讲整个事的经过,我好找到我那徒弟,亲自带了她去请罪。”
左右拖了老君一阵子,千雪和络桑已不知不觉走到了南天门前。没了络桑领路,她哪里知道进这门需要个什么手续。正要携司离离开,不料被一个甚是严厉的声音喝住:“站住!”
千雪身子一僵,头未回过来,那声音便到了自己身后:“我见你俩在这天门之前甚是鬼祟,既不进来,也不离开,到底作何居心?”
千雪僵硬地偏转过头,刚好抵上守门天将的法器:“我进是想进来,就是不知道进这门需不需要什么手续?”
面前天将面貌生得甚是威严,倒八字的眉毛,鹰钩鼻,光是看着,就觉得凶神恶煞。
“估摸着什么迷了路的野仙吧。”说话的,却是另一个雕龙柱子下的天将,相比面前的这个天将而言,那天将不知温和了多少:“我等按惯例把他们拘了罢,保不齐哪个神君府上正巧缺个扫院的斟茶的也说不定。”
面前凶巴巴的天将收了法器,从鼻孔里闷闷应了声,变出了金晃晃的仙绳来。
之前她便闯了祸,前不久偷了仙丹,又闯了祸。若是此次再被捆了,有生之年说不定再也见不到师父了,思及此,千雪便抓着默然的司离道:“司离,救你夫人这回事,咱们还是下次再来吧,目前保命要紧啊!”
司离猛一转身,对上了正是眼前凶巴巴的天将。那天将手中绳子已扔了过来,却没料到千雪一个躲闪,金晃晃的绳子竟径直套到了司离身上。
一看套到的乃是个灵气十足的人,凶巴巴的天将不由得怒从心中起,还未来得及发作,便又被面前分外熟悉的脸庞惊了个趔趄:“掌、掌乐司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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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竟是掌乐司神
千雪听到自己牙齿在打颤:“掌、掌、掌乐司?”
脑海瞬时风起云涌,几万年前的记忆排江倒海之势扑面而来,一片氤氲之中,她看到当年的自己稚气未改,而当年的他亦是温文尔雅,那时他不叫掌乐司,也不叫司离,而是两国平分天下之一的皇子。
唤作南璃。
而那时无音琴亦还不是一把琴,而是带着阴谋来与南璃和亲的一国公主,唤作容楚。若是千雪没进去搅和一场,按照肴光的天书所写,关键时刻,本要行刺的容楚公主真的爱上了南璃,故下不去手,关键时刻身边的婢女倒是手起刀落,只是这刀却没扎到南璃身上,而是被容楚挡了去。
结局便是容楚死后化成无音琴,南璃万念俱灰从此顿悟。奈何千雪偏偏横插了一脚,原结局里的容楚死倒是死了,却不是替南璃而死,而是南璃年少命薄,还未撑到新婚之夜,便一命呜呼了。
故这容楚公主心如刀割,新婚当晚,殉情而死。去后化成一把无音琴,被千雪收为法器。这也是无音琴被封为神器的原因,因着追随了掌乐几生几世,此执念撼天动地,其中法力更不是一般,只是后来被千雪所用,不但用了几万年也未掌握到其中奥妙,甚至还把琴弦折得只剩一根。
总而言之,那件事于她来说是万分深刻的,即便是过了几千年、几万年,只稍稍一提及,她便能想起那件事。若不是她不听师父教诲,和络桑下了凡,断不会坑了掌乐司神的那一世,堂堂的司命星君也不会消失。
只是那事深刻是深刻,就是过了沧海桑田几万年的光阴,千雪早已忘了那事件的当事人是个什么模样了。如今被这面前的守门天将蓦地一提,才醒转过来。
便向前探出头,上上下下瞄了司离一眼,呢喃道:“我说怎么老是觉得你很面熟……”
面前天将晃神的间隙,已然收了仙绳。
司离居高临下地斜了眼千雪,甚是懵懂道:“什么老觉得我很面熟?”
“没什么。”千雪额间冒了些虚汗,觉得自己虽是无意为之,却确确实实于他有愧。也不知他万一恢复了记忆,会不会找自己算一算这笔账。
前后不搭调的一句话,听得司离云里雾里,方回过头正要问一问‘掌乐司神君’唤的是谁,手臂一紧,便被面前天将深情捉着拜了一拜:“神君受我一拜!”
司离甚是受宠若惊,想他平生没少拜过神仙,如今被天将行此大礼更是受之不得,当即双膝一屈,就要双倍拜回来。
怎料膝盖弯到半道子,被千雪生生扶了起来:“此乃掌乐司神历劫回来复命来了。”并颇有深意地瞟了他一眼。
天将毫不客气起了身,紧捉着司离的手臂的手挪至肩膀处,甚是用力地拍了几拍,笑道:“神君杳无音讯去了几万年,我等以为神君再也不会回九重天了,没曾想,竟然今日……竟然就这样再次遇到神君了,不知神君在凡间的这几世过得好不好,凡尘俗事有没有了结个干净?”
天将如此激动,估摸着以前和掌乐司不是一般的交好。
眼前司离被这阵势吓到,有些不知所措,那天将不知司离并未恢复记忆,便又将肩膀的一双手收了回来,恨恨道:“那司命星君肴光平时说话做事看着是一板一眼,却没想是整个天宫里最失职的神仙,不仅耽误了你几万年,还将司命的天书弄得丢了,好在他至今都杳无音讯,不然天君肯定是要变着法儿罚一罚他!”
这天将看着凶是凶了点,叙起旧来甚是婆妈,一旁的司离听得云里雾里,理了一番,当即觉得怕是这天将认错了人。本要解释,又觉得他口中的神君有些地位,便含糊地一面听,一面点头。
千雪远远望见络桑和混元老君就要往这边来了,便正色打断这倒八字眉毛的天将:“我家神君此番回天宫是有要事,不便在此耽误了,还请——”
“我和你家神君说话,你这婢女插什么嘴?”
“神君息怒,她尚不懂事,你不要与她计较。”司离拂了拂袖子,努力做出个神仙该有的气度来。
天将斜眼觑了他一眼,道:“我俩虽交好,但你以前从不叫我神君,看来下了趟凡间,你还真是变了不少。”语调难免有些不悦。
“此次我确有要事,须得先行一步了。”这厢司离终于注意到,若是再不进去,保不齐就要与那黑眉毛长者撞上了,虽不知他与千雪有些什么恩怨,但依着络桑话里意思,躲开总是错不了的。
“神君是要去?”天将将法器往腰间一别,便往天门里带起路来。
司离支吾的间隙,有不懂眼色的天将非出来拦了一拦:“来者何方仙人?”
千雪暗暗惊了一惊,未想出合适的说辞,便听得领路的天将跨出一步来:“放肆,此乃司乐殿的掌乐司神君,尔等岂敢阻拦?”
一声暴喝,惊得原本蠢蠢欲动的守门天将退了回去,纷纷做了个请的姿势。
从气势和穿着打扮来看,面前领路的倒八字眉天将确实更胜一筹。不过想想也是,几万年前便与掌乐司神如此交好,如今即便是守门天将,断然也是有身份的守门天将。
只是千雪不知道的是,这天将并不是身份了得,而是由于说话做事甚直,便一直在此守门,从认识掌乐司神起,时至今日,已然守了个几万载。若是换做他人,早已升迁封了个神君之类,只有他,仍是一守门天将。
“神君莫在意,他们几个不过是新来的。”彼时天将已领着他们进了南天门,再往里走,腾腾瑞气之中便是高低不一浮着的宫殿,天将止了步子,道:“神君可是要去九霄殿?”按常理来说,掌乐司神此次归来领命,首先定是要去九霄殿的。
可是若真去了九霄殿,到时司离恢复神识之后,保不齐要跟千雪算一算这笔帐,即便他不想算,那天君肯定也要与她算一算。
沉默间,千雪抢先一步答道:“我家神君有急事,须得去一趟天牢。”她不似其他神仙那样有地位,与司离的这一笔账无论由谁来算,断不会像司离那样下一下凡,历一历劫那样简单。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天将望了眼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的各个宫殿后,忖了半晌,还是往最低的一座宫殿领路去了:“不知神君此去天牢所为何事?”
“我……”司离欲言又止。
“唉!”千雪一面姿态低微地走,一面甚是痛心地道:“我家神君在凡间历劫之时,娶了个夫人,后来知道我家神君的真实身份后,因着不能与我家神君相守,便自缢了,死后化为一方邪崇,方被拘上九重天了。”
为了说得更感动人心,千雪摇头叹道:“你和我家神君相识了几万年,断然明了我家神君不是薄情寡义的神,怎忍心让他人因自己而受苦啊!”
“啊?”司离愕了一愕,拉了千雪到自己跟前,低声道:“不是说去找天后求情吗?”
前面天将被千雪的一番描述,感动得潸然泪下,他与掌乐司神几万年的交情,自然明白他为人如何。
千雪低声回道:“他说你像掌乐司你就说自己是掌乐司,我估计这掌乐司肯定在天宫里是个不小的官,你何不利用此便,直接把风笙带走?再者说,你若是直接去找天后求情,若是身份穿帮了……”说到此,千雪拖着声音顿了一顿,高深莫测道:“到时候落个欺神之罪,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了自己啊!”
司离并不是脑袋不灵光之人,当即领悟了千雪话里意思,便点了点头,循着络桑平时的样子,双手一背,下巴微扬,对着前面天将道:“此事委实是我的家事,所以我才如此谨慎啊。”
九重天甚大,所过之处皆是仙气缭绕,高低漂浮的大小宫殿数不计数,除了知道最高最大的那座延绵的宫殿是天帝天后的所在之外,其他的宫殿真是怎么看都一样。
倘若没个领路的,保不齐肯定迷路了。
“我还记得我初上天宫时,见这天宫里宫殿甚是奇怪,你还同我解释说,这些宫殿依地位大小逐渐排的,天君和天后地位最高,便是最高的那一座,因着天牢关着的都是些犯了错的神仙,故天牢在整个九重天是最低的一座,不知道神君还记得不记得这些?”
“嗯记得、记得。”司离一面跟着走,一面维诺着应答,生怕哪里说的不对了。
“你倒和以前一样,话甚是少。”
不时已到了平路的尽头,往低处一望,便远远能望见蒙蒙之中,立着座甚是阴暗的宅子,天将脚一跺,便踏云而去。
所幸这一路天将不再回忆与掌乐司神的那些个情深义重的过往。
还未行至那天牢面前,千雪便觉压迫。只见晦暗之中,那乌青色的天牢层层叠叠,成尖塔状,每层都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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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此乃有情人
到了阴暗的天牢前,千雪嗫嚅着往后退了一退,司离见状,亦是跟着退了一退,转念想到上次便是因为自己的胆小,而负了风笙。此番断不能再如此,便挺直了胸膛与天将并排走着。
天牢看着不大,面前只一漆黑的入口,两边有面相可怖的天将把手。可见这天牢是多么地危机重重,此次进去倘若事情败露,怕是凶多吉少。
千雪思及此,便拉过司离,低声道:“司离,你看我们不过点头之交,如今我帮你至此已是仁至义尽,我先行一步了。”
“你可是我府上的婢女,哪有主上未发话,婢女就先退了的道理?”
司离几句话言毕,千雪抬起的一只脚踩了空,接着肩膀上蓦地生出股力道,直直将她搬转过来道:“你这婢女,也忒不懂礼数了!!!”
不用看,便也知道那声音发自谁。
天将的一声暴喝,惊得门前灰溜溜的守门小将噌起站起来:“谁?是谁?”这小将若是不说话,旁人看了都不想到那灰溜溜的一团竟然是一守天牢的小将,还以为是一颗硕大的顽石。
虽同时身为守门天将,显然从形象气质各方面来看,这守牢的天将远不如守天门的天将。
“是我!!!”
“哦?”守牢天将虚着眼凑近一看,方认出来者何人,即刻软着调调道:“原来是君奎君,不知来我这晦气之地有何要事?”
千雪默不作声地瞪了倒八字眉天将一眼,偏头对着司离低声道:“你想过河拆桥?”
“我不是想过河拆桥。”司离拧眉,低声道:“我本想去找天后求情,结果你出了个让我劫天牢的主意,你要知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道理。”
“我没让你劫天牢啊,你是不是误会了?”她说的让他利用身份之便,行个顺手牵羊的勾当,须知道‘劫’和‘牵’两者何止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低声争论间,守牢天将已恭恭敬敬对司离行了单膝拱手之礼,皱着一团抬头纹道:“原来是神君历劫回来了。”
司离收回神思,有模有样地抬起袖子拂过:“你且免礼。”
被唤作君奎的天将抬了抬眼皮,甚是热心地对着司离道:“神君你就说说你那夫人是何时关进来的,好让他领你过去。”
“这个……”司离一默,期间他一直昏迷在那宅子里,昏迷了多少天也不清楚……
守门天将额间抬头纹舒展开来,好心道:“嗨呀,我这看守天牢的差事不过是个摆设,现今三界太平,这天牢已空了许久了,近来好容易有罪犯可以看守,竟然还是个弱女子。”
司离紧接着道:“那她一定是我那苦命的夫人了。”甚是激动地抓着天将灰不溜秋的袖子摇了几摇:“快带我去见她!”
灰溜溜的天将低头看了看手指头,漫不经心道:“神君你来得晚了,她刚被押走见天后去了,你现在去追,应该还来得及。”话里行间甚是悠哉散漫。
“多谢!”君奎使劲拍了拍灰溜溜的肩膀以表谢意。接着猛一跺脚,一团极大的云将千雪和司离齐齐托了起来,方站稳脚跟,云团便猛地飞了出去。
看来司离以前做掌乐司神的时候,人缘还是不错的,可见肚量这个东西,他还是有的。就是不知道万一哪天他恢复了神识,是否还愿意拿‘肚量’这个东西对她。
云团直上九霄殿,左右绕了一阵后,终于在还未到九霄殿时,追上了押着风笙了两名小将。那两名小将衣着清一色的灰溜溜,衬得中间风笙的七彩霓裳甚是悦目。
显然没料到司离会出现这里,风笙黑如寒潭的眸子看向司离的瞬间,闪过一丝氤氲,转而被一团黑气所替代。
两灰溜溜的小将对君奎行了一礼后,欲继续押着风笙离开。却被君奎甚是气魄地拦住去路道:“这是掌乐司神君在凡间历劫时娶的夫人,此番他来就是要带她走的。”
“可是……”其中一将嗫嚅道:“天后娘娘命我等将她押至九霄殿。”
司离望着她,分明不久前才见了,却让他觉得已千秋万载未相见了,他知道,她心里一定是有他的,不然他现在断不会还活着。这一切还怪自己当初袖手旁观,若不是那一次怯懦了、害怕了,风笙也不会入了邪途,残害那么多的无辜百姓。
如今她落到如此下场,错全在怪他。
只是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像那次袖手旁观,上天既然再次给了他见到她的机会,以后不管是上天下地还是刀山火海,他都要义无反顾。
一番念想间,君奎已劝得俩天将语调软了下来。
“我方才已向天后娘娘说过了,你们不用去了。”司离语气笃定,一时间倒还真有点上神的风范。
“这……”
一左一右的小将默然不语。
君奎自拍胸脯道:“你们难道还信不过我吗?若是出了什么事,全由我担着!”也不知道他是真和掌乐交情过好,还是单单习惯了这样处事。
软磨硬泡地耗了阵,终于耗得俩小天将松了手。一面谈着琢磨出来的消遣游戏,一面摇头晃脑地走了。
风笙面色惨白,估摸着在槐树的葫芦里很是受了些苦。几次三番险些跌下云头,好在司离悉心照料,一行人才甚是顺利地出了南天门,临别之际,那君奎天将依依不舍地将手挥了又挥:“神君,保重啊!”
好似知道司离再也不会回九重天一般。
平白无故受了他的帮助,也不知此次天后怪罪下来,他要遭些什么罪。司离有些恍惚,一时间竟觉得与面前的天将相识已久,忽然心里一酸,由衷道:“君奎,保重。”
千雪见过不少离别场面,现今司离和君奎的离别,虽只有寥寥数语,话里行间却是真挚的情义。只是没料到的是,他们刚走,天后一道令下,天兵便将那君奎拘了。
彼时千雪腾云出了天宫不久,原打算的是出了天宫便与司离分道扬镳,万没料到的是,风笙一路沉默不语,面色惨白,显然是受了重伤。而司离现在**凡胎,更不要说腾云驾雾。
于是乎,保驾护航这个重任就落到了千雪身上。
“狐狸就是狡猾,络桑那只臭狐狸肯定知道此事棘手,便借故溜了。”千雪一面腾云,一面拨开云雾。
彼时混沅仙境。
在一仙童的跟随下,一神一仙左右并排走着,左边的一袭红黑相见的常服,容颜清新俊逸,甚是不凡。右边的一袭玄色仙袍,手执一把拂尘,乌青的长眉随着说话一上一下地抖动,甚是仙气不凡。
二者相谈甚欢,忽然间,络桑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老君拂尘一扬,甚是关切道:“上神这是?”
“无碍……”修长的手掌轻拭过鼻尖,络桑呵呵一笑,接着道:“老君,我那徒弟偷你仙丹之事,还望老君先不要上报九重天,我那徒弟出身低微,少不懂事,此事交由我来,假以时日,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老君笑着摆了摆手,姿态甚是儒雅:“既然上神交待了,小仙遵命了就是,只是偷盗之风不可长啊,她现在少不经事,犯了错改还来得及,若是将偷盗养成了习惯,那可就改不过来了。”
看来老君不仅呆板,还甚是天真,直到现在都相信是络桑教徒无方。
络桑背过双手,莞尔道:“此事多谢老君了,等我把那顽劣的徒儿找到,我定让她把仙丹还你。”反正大娘已入土为安,她留着仙丹也无用。
“那还真是有劳上神了……”
另一边,皑皑云层中。
保驾护航于千雪来说,着实是个艰难的活。这让平时腾云本就不算快的她,变得更慢了。
风笙一路任司离扶着,神情甚是让人琢磨不透。一路无话,彼此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风笙好像极为难受一般,颤了一颤,才淡淡开口道:“司离,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司离扶好她,猛地晃头道:“不怕。”
风笙淡然一笑,动人的容颜满是凄楚:“司离,我本该恨你的,我恨他们怕我,我恨你也怕我,然而我更恨的是,我却又怎么都对你恨不起来,所以我才让你看了一出又一出的戏,还希望你可以理解我的苦衷……可是我错了,你竟然叫了神来收我,就在我下定决心若是不死必要报仇后,你却又来救我了……”
千雪在前开路,听得是真真切切,想感叹一番,又恐扰了这氛围,便默不作声地站到最前端,作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司离圆润的眼眸一闪,当即腾出片蒙蒙的雾来,他牵起她的轻飘飘的手,柔声道:“从我下定决心要重新找到你开始,我便抛开后果了,你想杀我也好,想怎样都好,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开你了,如果你不想杀我的话,我与你携手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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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欠情还义
千雪蓦地觉得耳边的风由暖转冷,忍不住身子一抖,打了个寒颤。认识司离几世了,怎地没发现说起来情话来,他还蛮有天赋。千雪尖着耳朵,还想听一听下文,耳朵立了一会儿,身后却默了。
正听得兴起,怎么就默了呢……
千雪转过身来。
司离倒还是深情款款地将风笙扶着,而风笙亦是神色不明地任他扶着,只是这心无旁骛的背后,不知何时,白花花银闪闪地跟了许多天将。
为首的顶盔掼甲,手握一青玄画戟,正气势腾腾追了过来。
千雪吞了口气,对着暗自神伤的司离道:“司离,如果……”顿了顿,“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欠了你的话,你会不会跟我算这笔账?”
此时她之所以问这么一句,是因为若是再同他一路不一定跑得掉,并且自己帮了他那么大一个忙,倘若他某天恢复了神识跟她秋后算账,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司离拭过脸颊泪痕,怔怔望了眼神色迷离风笙后,淡淡道:“你愿意帮我这个忙,我已是感激不尽,日后又怎会恩将仇报?”
看他话里行间满是诚恳,千雪才稍稍心安。彼时身后银闪闪的天将已压到了跟前,为首的天将见千雪有将逃之势,便习惯性地喝道:“忒,大胆小仙,你冒充上神在前,劫走邪女在后,我等前来拿你,还不快束手就擒?”
司战神君讲究的原则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即便是要动手,也要先口头上震慑一下对方。更何况这种小事,本不需要他亲自出马,只是听说有人胆敢冒充掌乐司神,且在天后娘娘眼皮底下劫走了这女子,才不得不让他走这么一遭。
因着隔得不近,中间又绕着许多云团,一片白蒙蒙之中,隐隐只看得到颜色各异的几个人影,他彼时喝的一声是想让他们束手就擒,然若是换做任何人,凭他这一声喝,定会逃之夭夭。
当然,千雪也不例外。
这厢司离终于发现身后跟了群尾巴,便将身边的风笙拉得更紧,对千雪急道:“他们一定是来抓风笙回去的,千雪你快点啊——”尚未啊完,一道金光劈云斩月而来,与此同时,脚下云团蓦地随之消散。
司离身子一轻,便直直往下坠去,惊慌失措间,手里犹牵着风笙的半截袖子。
因着事发突然,千雪凝神聚气稳在空中时,才发现司离已朝下与自己落了段距离,而另一边的风笙却被一股肉眼看不见的仙气牵引着,正缓慢地往上浮着。
说时迟那时快,千雪一手牵出仙绳拉住司离,一手将这仙绳的另一头系在风笙手上。接着牵着这股仙绳,御风而逃。
“忒!大胆小仙!休要逃!”
殊不知,司战的这一声怒吼,惊得千雪窜得更快了。
司战一抖银色盔甲,青玄画戟一杵,带着身后银闪闪的天将疾驰而上。
千雪一面闪躲身后飞来的金光,一面朝着神情黯淡的风笙道:“风笙,我记得那袖子里面不是有团乌漆嘛黑的云吗?它叫……”千雪微微一默,关键时刻却记不起那团黑云的名字了,便不管三七二十地道:“小黑是吧?我记得小黑挺厉害的啊,你快把小黑放出来。”
“它去给邪皇报信去了,或许现在正往天宫去了罢。”风笙撇了眉毛,勉强拉出抹淡淡的笑。
七彩霓裳随风扬在空中,与洁白的云丝融为一体。
“邪皇?”
“邪皇?”
司离与千雪异口同声。
风笙合了合眼,黑如深渊的眸子甚是空灵,仿佛所有的情感都被压到谷底。过了许久,她才淡淡开口:“风城倒塌之后,我本该灰飞烟灭的,是邪皇救了我,重新给我个身体,才让我重生了……”
四海八荒的神仙名号听说过不少,却未曾听说过什么邪皇,千雪摈弃前嫌,甚是疑惑:“那他岂不是很神通广大?”不知和师父比起来如何,于她来说,师父是她见过最神通广大的神仙了。
只是如今好像并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辰。
司离望着默不作声的风笙良久,欲言又止。
那日与她大婚,明明轻而易举便能救她,最后救下她的,始终不是自己。
几人恍神的瞬间,周身霎时金光一片,千雪被这力道震慑到,蓦地失了平衡,竟如同个凡人一般,直直往下坠去,呼呼的风声中,犹还听到司战的怒吼:“忒!!!你这小仙哪里逃!!!”
唔,她倒是想逃……
“风笙,你不要怕,若是今生无法与你相守,来世不管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只是到时候你不要把我忘了,免得我去找你的时候,你都不记得我……”
都这个时候了,司离竟还有心思说酸掉牙的情话。
千雪又一次稳住身形时,司离已落了许远,而风笙亦是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般,只默默浮在司离身边。也不知真的束手无策,还是此刻仍对司离怀恨在心。
身后天将依旧穷追不舍。
千雪暗暗叹了口气,还真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绕过谁。’,思来想去,其实她不是不欠司离,而是欠的委实太多了。
若不是她毁了他前世命格,估摸着也不会再遇到他这一世。难怪总是平白无故总是遇到他,原来是找自己讨债来了。
只是毁他命格这件事,络桑也有一份儿,为什么偏偏就找上她了呢?
千雪又气又悔,仅仅眨眼间的功夫,便坠出了云层之中。低头一看,只见司离和风笙那对鸳鸯只剩拳头大小,眼看着就要如顽石一般,落到青山绿野之中。
他们、他们这是要做对殉情鸳鸯?
若是司离这一世再摔死了,保不齐下一世还得阴差阳错地找上门来,到时候又不知道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罢了,欠债还钱,欠情还义。前世她无端害了他一命,此次再救了他,便算还了吧。
千雪咬牙捏了个诀,便全力御风而去。
见她拼了命似地逃,司战不禁更是怒了,当即也加快速度道:“忒!!!大胆小仙,我看你逃到何时!!!”与此同时,竖起手指结了个伽印出来。
千雪一心只想救人,丝毫没注意身后有道金光疾驰而来,方结出道屏障将司离团团罩住,后背便忽地一痛,震得她仙气涣散,坠如流星。
闭眼睁眼间,已跌到一片萋萋的草地上。方才后背被那金光划过,伤了皮肉,青草尖便从划破的伤口中刺进,疼得千雪连脚尖都在颤。正欲眼睛一闭装昏迷时,蓦地眼前一黑,紧接着司离和风笙齐齐落了下来。
千雪一个闪身,人影便砸到她身旁。所幸司离有仙气护体,以至于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来,连个小伤都无。风笙倒是完好无损,虽也是重重摔到地上,却自一旁站得笔直。
见司离摔倒在地,也无上前扶一把的动作,只神情分外冷漠地将他望着,好似面前摔倒的是毫不相干的人。
千雪从眼缝中瞄见打伤自己的天将正气势冲冲的地朝这飞来,便一只手拉住欲起身的司离,一手微一挽花,一把曲如蛇身、通体玄色的残琴霎时凭空乍现。
千雪暗一捏诀,变出些血从嘴角溢出来,做着甚是艰难的模样,一字一句道:“司离,以前我没有同你说,其实你真的是掌乐司神,因为某些原因失忆了不记得了,这个琴是你的神器,叫做无音琴。我同你的前世有些渊源,但是如今欠你的人情也还了,欠你的东西也还了,如今你我互不相欠,我先去了,以后莫跟我秋后……算账……”头一歪,当即作晕死状。
按理说,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往往眼一闭一睁便是另一个天地,譬如说书的先生常说晕倒不死,必有后福,再譬如上次与倾心一战,闭眼睁眼后已是在大娘家。
“千雪……”司离以为这是她临别之际说出的傻话,也无心顾虑横在面前的残琴,当即十分愧疚地道:“这本就不关乎你的事,是我太自私,非要让你趟这趟浑水……千雪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同络桑交待啊!!!”
唔,她死了关络桑什么事……
风笙依旧容颜凄楚,经了几番折腾,身体开始变得有些透明。见司离沉浸在失去朋友的悲伤之中,便甚是惆怅地道:“她只是昏死过去,那点伤于她来说,无碍。”
他们所落之处碰巧正是一处山野,周围皆是郁郁葱葱的树,只几人跌下来的地方空了一大片,甚是隐秘,也甚是方便。
彼时司战已淡定从容地落了下来,可见这天将着实训练有素,腾云驾雾时是个矩阵,落下来也是个整齐的矩阵。司战的青玄画戟一杵,正欲习惯性放一些狠话,不料却被转过头来的司离惊地倒吸了口冷气:“你是——”
那温润如玉的脸庞,圆润有加的眼眸,分明是……分明是掌乐!
“竟然真是掌乐司!”
司离缓缓起身,眼神不善地将面前天将望着,上前一步,将千雪和风笙护在身后,甚是警惕道:“只要有我在,你别想带她们走,除非从我的尸身上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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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三生三世
“我姓司名离,是泗水镇人士,可不是你们说的什么掌乐司神,我自己是谁我最清楚不过,休要拿这些糊弄我!”司离张着双臂,紧紧护在风笙面前,说罢偏转过头,低声对着她道:“他们要捉的是你,你快些逃了罢,现在于你来说,我只是个拖油瓶,不过你放心,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千雪虽闭着眼,但这些话听得却是清清楚楚。直在心里感叹,风笙你如果不信司离此刻说的话,那你着实天小瞧他了,何止是追你一世,追你几生几世都正常不过。
黑暗里寂静了稍时,便响起风笙轻如晨风的声音道:“司离,我还是该恨你的啊,可是怎么办,我又下不去手。”
“忒!!!大胆掌乐司,你既恢复了神识不仅不回九重天复命,竟还与邪崇为伍,若是再拦在面前,耽误了我拘她回去的时辰,可别怪我不念当年与你的交情!”司战与掌乐其实也没甚交情,甚至还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遥想当年掌乐司还在的时候,与司命星君的交情甚好,便常能看戏本子似的看那本写尽凡人命数的天书,他不过也想顺道瞄个一两眼,反倒被司命那个小气神一顿喝斥,曰天机怎可泄露。
他贵为天界的司战,自然受不得这口气,便扬言要和司命和掌乐司打一架,结果又被天君天后喝斥一顿。
至此以后,便经常因着各种小事被掌乐司喝斥,因着又不能动手,长处无法发挥,便从此养成了个习惯,那便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即便是迫不得已要动手,首先也要口头上灭一灭对方威风。
如今这等好事摆在面前,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和面前这个自称不是掌乐司的掌乐司打一架了,虽然看他肉身还未化为神身,但打他几下总不算太过分。
“别以为你会飞我就会怕你,你要是敢伤害她,我跟你拼命!!!”
“司离,其实我已经不恨你了,我想我早就不恨你了,我希望我自己可以舍了自己,保你周全,可是我又不甘,你明明才刚刚爱上我,凭什么我就要离你而去……”
千雪睫毛颤了颤,晕倒之后果然没什么存在感。静静听了会儿他们之间的对话,思绪竟然变得迷糊起来。
“天后娘娘交待了一定要在午时之前拿她回去,如今你这样阻拦,便怪不得我了。”彼时正空的日华不知何时已向西斜了一刻,灿灿的光折得一干天将的盔甲反着银光,纷纷扬起手中法器,跃跃欲试。
“拾起你的神器来。”司战空手一挥,横在千雪身上的无音残琴落入司离怀中。
看着平平无奇的琴,在被司离双手接过得刹那,忽然变得流光溢彩,仅剩的一根墨色琴弦流转着光华。司离脑海忽然一片氤氲,仿佛在千年万年前就已拥有这把琴。
他怔了半晌,指尖下意识地拂过琴弦,刹那间,流转的光华纷纷从指尖涌入,琴弦震动,一声低沉的调调响起。
司离似失心一般,又怔怔地拨动琴弦。
随着指尖的拨动,前尘往事如汹涌的海浪般扑来,在那暗无天际的雾里,他看到那一世他尚是位爱琴如命的琴师,某天因缘巧合,这无音琴偏偏渡得一支牡丹成了人形,牡丹誓要报恩,可他却说,那琴是他的命,说罢,一口鲜血自口中喷洒而出,竟气急而亡。
接着画面一转,第二世他是一国之君,与另一个一国之君凌云铮邦交时,路过他前世葬送性命的那座雪山之下,时光流转了几百年,山倒还是那山,花也倒还是那花,只是花开了满山,周围却是白雪一片。
明明正值寒冬的天气,山上的牡丹却不可思议地开着。偏偏阴差阳错,凌云铮在冰天雪地之中,把沉睡着的花仙抱了下来,正要封她为一国之后,那花仙睁眼后的第一句话却是对着自己道:“我等了你好久好久,总算等到了你……”
后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凌云铮终气不过,便趁着醉酒,将他杀了。花仙心灰意冷,一气之下跳进了火红的熔炉之中,她已经等了他太久,她不想再等一世。
凄凉婉转的一声叹,终没在熊熊大火之中。
这一世,未得善终,两国交战,一打便是几十年。
画面再一转,他已是帝都的太子南璃,而她是为了平定战事要与他和亲的容楚公主。见到他的第一眼时,她便知道盼了几世,终于盼到了他。
只是这一世,她有着与他几世的记忆,可她却是个哑巴。也正是因为她是哑巴,才被挑出来作和亲的公主。只是万没想到,她终于等到了他,可纵使心里有千言万语,也只能有口不能言。
可那时不知从哪里来了个道姑,收了南璃作弟子。按理说,一般被神仙收为徒弟者,无不多福多寿,可偏偏南璃除外,还未到大婚之日,南璃便一命呜呼了。
她伤痛欲绝,却不知自己被父皇当作了棋子,大婚之日,竟趁着帝都松了防备,竟连夜带兵攻了进来。霎时火光冲天,身边的婢女不得不将真相托盘而出……
可是她却没有逃,而是于一片混乱之中,自刎而死。
因着她是因琴而生,故死后亦是化作了一把通体玄色的琴。
被南璃的道姑师父趁乱取走了。
一曲终了,司离恍然大悟,原来天命如此,他世世乃是个天煞孤星啊!
司离撇了眼面前规规矩矩的天将,偏转过头对着风笙道:“风笙,我全都想起来了,原来是我命犯孤星,此世恐怕也不能与你相守了,你不用管我,快走吧!”
“你当真这么爱我……”风笙的声音细如蚊声,灼灼日华下,她的身体又变得透明了些。
“我负了你一次,断不会再负你第二次。”
“司离你知道吗?我本是恨你的,我曾恨你恨得要死,所以才帮着邪皇害了许多人,可当你出现在九重天之时,我又不那么恨你了,我重生是为了杀你而生,可当我不想杀你时,便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所以才任你将我从九重天带走……”
一席话说完,便身子一软,径直软倒在地。
“风笙你怎么了?”这厢司离终于注意到风笙的变化,残琴落至脚边,司离径直揽她入怀中,急切道:“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你这是怎么了……”
风笙一对八字愁眉终于舒展开来,如释重负地道:“担心出什么差错,那天后便给我下了个咒,若是到了时辰仍未被收到那镜子里,我便会元神消弭……”
此番情景,司战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便淡定地旁观起来:“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天后非要我在午时之前拘她回去!”
司离却不理会司战的这一声悟,望着渐渐透明的风笙,心如刀割。他想起那日与她大婚,她亦是此番情景,只是不同的是,这次他再也不想放手,他再也不要让她走,可却……同样的束手无策。
“司离,我早已将心许与你,可是,我无法不恨你,若是灰飞烟灭能换得与你长眠,那该多好,我不要像别的痴情女子那样,舍了自己,成全别人,我既不想成全你和别人,也不想舍了自己,司离你说……我该怎么办……”
一双晶莹剔透的手将垂在司离脸庞边的一缕长发别至耳后,尔后渐渐抚上那温润的脸颊,一一抚过漆黑的眉毛,接着是高挺的鼻尖,再落到那厚薄适中的唇上。
唇上的手被司离轻轻捉了下来:“你还没杀我呢,你怎么可以离我而去……”
“没用的,既是天后下的咒,恐怕连邪皇都未必能解,我知道我时间不多了,最后你再让我好好看一眼,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巴,我不想去得太孤独,记你不住……”
司离嘴唇抖如落叶,转眼间泣不成声。
司战与一众天将亦是看得十分动容,纷纷吸了吸鼻子。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进来风城的时候,那个时候手中拿着我的一把扇子,当时我便注意到你了,我以为你是同他们一样来着城里是为了寻宝或是其他,可是后来我发现,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们都盼我死,只有你,护我周全……”
风笙黑如寒潭的眼眸里蒙了层雾,低垂的睫毛沉沉颤了几颤。喃喃道:“司离,你别哭,我想记住你笑的样子……”
其实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宁愿不要修成人形,那样便不会有七情六欲,更不会去爱,也不会撕心裂肺地痛。
司离捧着她薄如蝉翼的脸颊,泪水嘀嗒落下:“你要我怎样做才行……”
“来不及了,无碍……做人太累,还不如化作一阵风,风起时,你便知道我在想你,风落时,亦是我在念你,也不用担心被辜负,又或者化作你的琴弦,你抚琴时,我便知道你在想我,我发出声音,你也便知道……是我在念你……”
风笙勾了勾嘴角,身体便完全化作透明的点点星光,飞散开来。
“不,风笙……”司离想抓住那些光点,却将他们挥舞地散开。
“不!”
漫天的星星点点飞舞了一阵,倏然纷纷落至脚边的无音残琴之上。慢慢地,点点白光竟凝结成了根根琴弦。
只稍时,残琴之上便多出了四根琴弦。
“不……”司离讷讷地抱起无音琴,只轻轻一抚,光华流转之间,高低不一的调子宛如瀑布般倾泻开来,音律所过之处,万物复苏,枯木逢春。
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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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源来
顷刻间,一股从未有过的心痛从指尖传来,那痛夹杂着许许多多的回忆,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刹那间,不断有记忆一次又一次地冲撞着,司离抱头,终受不住,身形一晃,跌倒下来。
惊涛骇浪中,有零碎的画面与声音飞快地转换着:
“哈哈哈哈,掌乐司神君,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天后娘娘啊,瞧,这下非得受个三生三世的劫,这让我怎么写啊?”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下一趟凡间也就是花些时间罢了。”
“你倒是看得开,你可知身为凡人不仅要受生老病死之苦,还得受爱恨情长之苦,个中噬骨磨心的滋味,须得你自己经历一番才知啊!”
“也好也好,我身为掌乐天神,琴声须得含有你说的那些噬骨磨心的情感,若是历练得不够,怎能弹好我这无音琴。”
“你容我想想,你此番下凡,总不能带着神器无音琴罢?”
“我视琴如命,若是无琴相伴,我下凡还有什么意思……”
“那第一世让你那琴化作个女子如何?”
“好是好,只是按照天后的意思,每一世须得心痛而终,你得给我的几世命数写得圆满些,若不然我悟得不透彻。”
“你下凡之后,每一步命格都与他人命格环环相扣,一步都不能错,第一世你须得种因,第二世须得磨练,第三世须得做出个了结,你这一番轮回才算结了。”
“忒!肴光你把那天书藏着掖着,能给掌乐看,就不能给我看吗?”
“司战神君,此乃天机,若是谁都可以看,就不叫天书了。”
“那掌乐看了就不泄露天机了?”
“他是要下凡历劫的,即便是参透所有天机,待他呱呱坠地,记忆都烟消云散。若是司战神君也要去凡间历练一遭,我自然不介意提前将你的天命透露给你。”
“你……我说不过你们,掌乐、司命,你们约个时间,我们切磋一番,我且让你们心服口服!”
“……”
良久,那些汹涌澎湃的记忆终于静了下来。与此同时,司离周身霎时金光大盛,无形的仙气震得周遭的花草树木纷纷晃了几晃。尔后变得平平无奇,是以司离羽化成了神。
其间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却让他觉得过了千秋万载。
原先如墨般的青丝,也白了一些。
“司战,你不是总想着与我一边雌雄吗……”司离抱着琴,方站直身躯,却又趔趄了步,险些跌倒了。
司战青玄画戟直指司离,甚是得意道:“我既误了天后交待的时辰,你我之间,总得打一架,要么你将我打伤逃了,要么我将你打伤拘回去领罪,如今你恢复神识甚好,免得说我欺负你。”
司离晃了几晃,终于勉强站稳,甚是熟稔将无音琴横在面前,指尖一挑琴弦,道:“好久不见,司战你变得唠叨了不少,你们一齐上罢。”
一干天将听闻此言,当即兵器一扬,蜂拥而上。司离指尖一勾,无形的气流瞬间震得一众天将退了几步,巨大的神力震得司离发丝纷飞,白袍轻扬。
“许久没用你了……倒是一点都未生疏……”
衣袂纷飞间,一众天将前赴后继地冲上来,眼看就要冲到面前,却被此时已然睡着的千雪绊了个趔趄。担心伤及到她,司离空出只手来,结了个屏障将她护着。
同时,趁着此间空档,司战的青玄画戟不知何时已寒光闪闪地戳了过来,司离一个闪身,腾到半空,琴弦一拨,无声无形的气流震得围上来的天将纷纷倒地。
司战也不说话,只默不作声地与司离对着招。以前掌乐在的时候,打架也是一把好手,若不是当初顶撞了天后,下了凡间,他也不会稳坐天上地下第一司战的封号。
只是如今司离刚恢复神识,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方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
青玄画戟刺到他手臂上,瞬时伤了元气。另一只完好的手却不停歇,猛一勾弦,寒气森森的无形刀刃便疾驰而去,司战看得分明,可就在那无形刀刃劈到了面前,他也像个木桩子似的,也不闪躲。
直到肩膀之处被劈得伤了一大片,才吃疼地摔倒在地,连起身有些趔趄。
“这掌乐司简直忒胆大,竟敢违天后之命,如今他恢复神识,我等皆不是他的对手,先回天宫复命,改日再战吧。”
“是。”横七竖八的天将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这司战……”司离讷讷笑了笑,将无音琴收入手心,晃了晃千雪肩膀道:“不要装死了,他们已经走了。”
摇了半晌,那乌黑浓密的眉头颤抖未颤一下。
司离心一沉,以为她真有什么意外,便抬手至她额间,探了探,才知这种时刻,她竟然睡着了……
千雪醒来时,已身在一处茶楼上。面前司离正悠悠啜了口茶,神情悠然地将她盯着:“这种时刻你竟然也能睡着。”
“我这法子果然不错。”樱红的茶桌靠着窗边,彼时天边的一抹正从街边的柳枝隐隐绰绰地斜进来,千雪呆呆揉了揉眼睛,才发现面前的司离不知何时有了仙气,便下巴一收,甚是心虚道:“你是司离还是掌乐司神?”
司离放下杯盏,温润笑道:“我全都记起来了,不过你放心,你毁我命格之事,我不会与你计较,相反,若不是你几次三番插手我的事,我这一世断不会了结地如此圆满,你与我也算有缘。”
圆润的眼眸里含着笑,却又有着意味不明的神丝。千雪默默听着,也不急着回应。
夕阳西下,街道上人来人往。络桑看了眼窗外,喃喃感叹道:“这渭水镇也是我先前最爱来的地方,风笙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让我带她浪迹天涯,如今我再来看这里最后一眼,便要走了。”
千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默了半天,终于省起自己真的在那样的时刻睡着的事,便好奇道:“对了,风笙呢……”
“无音琴让我用了那么久,都未损分毫,你才用多久,就把我的琴弦折得只剩一根了?若不是她死后化成那空却的四根琴弦,我也不会恢复神识,现在也应该被司战拘上九重天了,这天命啊……真是巧,几万年前我因是开罪了天后被贬下凡间,此次亦是因着开罪了天后,恢复神识,轮回当真是无情的……”
看来所有的所有他都想起来了,就是可惜自己睡着了,平白错过了一场好戏。
千雪转念记起几万年前,闻说掌乐历的三生三世的劫是师父肴光所写,那他也一定认识肴光了。这样的话,说不定他也能知道自己的身世。
千雪捧着脸的手放回桌面上,神色凝重道:“你既然恢复了神识,也一定记得起我的师……司命星君肴光吧?”
“那是当然。”司离悠然道:“他与我可不止推杯换盏的交情。”
“那你可知道他有个徒弟?”
“徒弟?”司离嘴角一勾:“以前我在天宫之时,可未曾听说他有个什么徒弟啊……”
“你仔细回想一下,他是否有提及此事?”
“不曾。”不厚不薄的嘴唇一抿,道:“你好像对他的事尤为有兴趣?”
千雪黝黑的眼珠一转,道:“我只是听说,听说罢了。”
“那你可还听说了些什么?”司离沉稳一笑:“我不在了那么久,很想知道天宫有无趣事发生。”
“我听说肴光偷偷养了个女徒弟,从她记事起,便一直养着,教她法术,教她修炼,对她也好,只是……只是不准他那女徒弟下山,也不准同任何人提及身世。”
“竟还有这种事?”司离脸上挂着笑,语调却是讶然的:“肴光我再了解不过,自我认识他以来,他便不近女色,于我印象中,他那涣星殿里,连个宫娥也无,只蓝衣一个女子——”
“蓝衣?”千雪打断他,急切道:“你是说蓝衣?”
“嗯。”司离点头,“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了,我也不记得蓝衣是何时出现在涣星殿的,只记得她与肴光关系匪浅,但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天地间便引发了一场恶战,其间恩怨纠葛无人说得清,只知道那场恶战几乎让地族全军覆灭,神族也损兵折将。最后地君红莲被天君封印在锁妖暨里面才终。没过多久,天后一道令下,蓝衣便被毁了肉身,元神被扔进了往生井之中,担心肴光从中阻拦,蓝衣这件事,天后便没甚声张,唉……”
说着微微叹气,接着道:“你是不知道那往生井是何处,若是原身没被毁,在那井里磨砺一番,重者灰飞烟灭,轻者便是沦为人畜,更不用说蓝衣了。”
此番经司离提及,千雪才猛然记起,记得络桑第一次来千行时,便唤自己蓝衣,呆怔之后,又改口说自己不是她。只是让她不明白的是,蓝衣于他来说,到底是何等的存在。
“其实蓝衣和你长得很像,若不是蓝衣绝无复生的可能,我差点把你当成她。”
千雪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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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也算师叔
“蓝衣真和我有那么像吗?”但凡提及过蓝衣的,无一不说和她长得像。记起以前师父在的时候,从不准她下山,唯一一次下了山,便闯出了祸端。所以时至今日,她都仍不知自己从何而来,有无亲人。
如今再听说了蓝衣之事,瞬时觉得蓝衣总该和自己有什么渊源才对,若是单单长得像也就罢了,可是她竟然与师父肴光关系匪浅。
“千雪?”见她有些走神,司离伸出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
“啊?”
司离收回手,翩然道:“你这般情形莫不是挂念络桑了吧?”
千雪睁圆了一双桃花眼:“才、才不是,他是有未婚夫人的,与我有和干系?”
“未婚夫人?”隐隐看到司离温润的眼眸中腾起一股子八卦之火:“看来我不在的时候,新鲜事不少,连络桑这样的品性竟都有未婚夫人,那女子是何方神圣啊?”
“东海的……”千雪顿了顿,咬牙切齿道:“倾心。”
“倾心?我记得我下凡之前她才不过豆芽大小呢,常常一口掌乐叔叔掌乐叔叔地叫呢,如今竟然懂儿女情长了,不过她这眼神有点不好,以后若是在一起了,怎压得住络桑的性子?”
眉目如画的一张脸庞听得一阵青一阵绿,压抑了阵,终按捺不住,拍桌而起:“早知道你这么向着倾心,你这一世我就不那么帮你了,就算你下一世阴魂不散再来找我讨债,我也不怕!”反正再轮一世,他也只是一介凡人而已。
“好好好,不向着她,以后我向着你……”司离抬手示意她坐下,安抚道:“也不知怎地,你虽与我结了两世的缘,我看你却分外亲切。”
千雪撇嘴,甚是不耐地岔开话题道:“你同我说说蓝衣和我到底有多像吧。”
“你这孩子……”
司离摇头笑了笑,衬得青丝中的缕缕白发额外扎眼。
“你的头发?”千雪这才注意到,不仅他的头发白了几戳,连容颜都老了几分。
“无碍。”司离淡然,说话间仍不改风度翩翩:“蓝衣和你几乎长得一模一样,若是认识蓝衣的,定会将你认作蓝衣,你与她只有一点不同,那便是你额间长了颗朱砂痣,蓝衣额间是没有的。”
“那蓝衣有无孪生姐妹?”
司离缓缓摇了摇头:“蓝衣的来历连我也不知,只知道她突然出现了涣星殿,战事过后,便被处决了,其他的我便不知了。”
“哦。”千雪头一低,正犹豫要不要告诉司离自己便是肴光的女徒弟时,司离缓道:“好像你对蓝衣分外关切?不过蓝衣在天宫里没什么身份地位,知道她来历的,怕是只有肴光了。”
千雪脱口而出:“他都跳了往生井了,是死是活都不知——”
“什么?”这下即便是司离再风度,也终于坐不住了,大惊失色道:“你再说一次?”
千雪知道自己一时口快说了漏了嘴,话既出口,想弥补已来不及,便嘴唇一抿,甚是为难道:“肴光跳了往生井了,到底是何原因跳的,也无人知晓。”
“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司离淡眉一拧,道:“然后呢,然后怎样了?”
神情如此关切紧张,看来与肴光委实关系匪浅。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千雪捧着脸颊,甚是无奈:“你既然知道往生井这地方,肯定知道神仙跳下去有什么后果,跳下去都几万年了,直到现在都不明下落,天界零零散散地寻了几万年,都无果,天君勃然大怒,已封了他那涣星殿。”
司离面色一暗,喃喃道:“原来如此……那、那他若是沦为凡人,他那天书上总该有记载的罢?”
“他跳时连带着神笔和天书一同跳的。”
“难怪我这一世历劫历得蹊跷。”司离忖了会儿,恍然道:“你好像对肴光之事尤为了解?于我印象中,四海八荒的神仙中没什么姓千的神仙,莫不是……”眼睛眯成一条缝,警惕道:“莫不是肴光之事是被谁陷害的吧?”
“你看我作甚?”千雪眼神一斜:“我可没有。”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先前上九重天之时,你同我说你也是犯了过错的,不知你口中所说的这个过错是不是正是肴光此事呢?”司离脸色沉了下来。
看来若是再不说出自己与肴光的身份,怕是就要造成误会,千雪便牙一咬,脚一跺,道:“不巧……我便是那司命星君肴光偷偷养的女徒弟。”
“噗!”幸好司离没喝一口茶,不然保不齐会如数喷到千雪脸上。“我知你定是和肴光有些关系,便试一试你,没曾想你是他金屋藏的娇啊。”
“你——”千雪怒目而指:“你为老不尊。”
司离摇了摇头,看来他不在的这些时日里,天宫着实生了不少变故。只是他虽恢复了神识,可此生仍欠着风笙的承诺。“肴光是我的挚友,他的事,待我重回九重天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只是光阴似箭,我须得带风笙走了。”
语罢,便招了手唤来小二结了茶钱。
趁着无人注意,便手一挽花,手心地凭空乍出一把琴。“按照辈分来说,你多多少少该唤我一声师叔,这无音琴本就认主,加之风笙化成了琴弦,我便不能将它给你了,只是见面礼还是要的。”
未等千雪反应,便将五根琴弦之中颜色粗细最不一样的琴弦轻轻拨了下来,再结了咒,琴弦光华流转之后,倏忽变成一串银灿灿的铃铛手链,递与千雪道:“我说怎么总是觉得你亲切,原来我们还有这么层关系。风笙既化成了弦,之前的一根残弦与我来说,有些多余。”
千雪戴到手腕上,大小正合适,手腕轻晃,便有小而清脆的叮当声。
“这是装饰?”
司离将琴换了姿势抱在怀里,犹如抱着个女子般。“这琴也算得上上古神器了,只是被你用得还剩一根弦,其间法力肯定是要折一点的,我给你的这根琴弦也是有法力的,出门在外,没个法器怎么行,以后这铃铛手链便当作你的法器了。”
说罢,便抬腿往外走。
“可是哪有人把手链当作法器啊?”千雪跟在身后,摇了一摇,好似能感觉到她心情不悦,铃声竟然变得低沉了些。
这喝茶的地方比较清净,司离三两步便跨到了门槛前:“这琴弦本是上古就有的,加之我在上面结了咒,比起一般神仙的法器来说,自然是不差的。先前那无音琴不认你,所以才让你用得至此,如今我送你的这见面礼才算得上是专属于你的法器,只是其中玄机你须得自己好好参悟,才能用尽其能。”
千雪怔怔跟着出了茶楼,一面走一面细细琢磨手上的铃铛,这手链与市面上的摊贩卖的铃铛并无太大差别,无非就是铃铛更小一点,链子更细一点,光泽更亮一点罢了。
千雪抬起手腕摇了一摇,铃铛又发出十分特别的叮当声,好像也在表示疑问一般。
“司离?”想问问司离时,千雪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进了人群之中,而他早已没了踪影。
看来是带着无音琴浪迹天涯去了。
“打,给我往死里打!”恍神间,热闹的人群之中有叫喊声此起彼伏:
“死和尚,竟然敢偷我们爷的银子!”
“打,给我往死里打!”
“给我打!”
几声叫喊后,人群攒动,周遭不断有人指指点点:
“现在的僧人啊,也太无耻了,吃百家饭便好好吃百家饭吧,没事偷什么银子啊……”
“他那样也配叫僧人,就是个死秃驴,啧啧啧,世风时下,人心不古啊……”
“可别乱说,万一他是被冤枉的呢?”
“谁知道呢,是不是冤枉的关我什么事。”
“看看再说吧……”
声声议论中,棍棒击打的沉闷声显得分外刺耳。千雪好奇地拨开人群,一片围出来的空地之中,一个身着浅白的衫子的和尚在抱头蜷在地上,任凭周遭棍棒如雨,也只蜷在地上,一声不吭。
不时,身上的浅白衫子便被打得变了形,东一处西一处的血迹深深浅浅的溢了出来。可那双分外有力的手仍死死地抱着头。
因着手臂挡住了大半的脸,千雪也未看见手臂之下是何种容颜,倒是露在外面的双手分外苍劲有力,手指骨节分明,关节处有明显的茧。
这茧……莫不是偷钱偷出来的吧?
殴打仍在继续,千雪甩掉刚才冒出来的奇葩想法,上前劝道:“你们莫要打了,再打就把他打死了。”
挥至空中的棍棒正要落下去,却被甚是大爷的一声喝止住:“既然这位美人开口了,我岂是心狠手辣的人,你、你、你还有你,还愣着干什么?把棍子给我放下,你们这样会吓着美人的知道吗?”
千雪身子一颤,一股从未有过的不舒适感一路从上往下,直达脚趾尖,千雪摇了摇头,克服了这种感觉之后,挥到空中的棍子已然被整齐地收了起来。
几个面相可憎的男子纷纷不悦地站至于两旁。
末了,一个膀大腰圆的男子挺着肚子走出来,还未走近,手已早伸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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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遇和尚
“美、美人,芳龄几何?可许有人家啊!”
看这双大手甚是水光油腻,人还未凑得近,一股巨大的恶臭便自他口中传出,千雪甚是不悦,便从中躲闪而过,一个转身,径直屈身到了那捂着头的和尚身旁。
“你没事吧?”
“没事……”捂着头一双手臂仍无放下之意。
胖子晃着胸前的金佛走过来,张圆了鼻孔道:“我说美人,我这个大好少年你睁眼都不瞧一眼,这油盐不进的和尚有什么好瞧的?”眼皮往上翻了一翻。
“你——”千雪从来都不能言善辩,加之面前的胖子委实让人觉得恶心,便将顶撞的话咽了下去。专心看起面前的和尚来。
这和尚衣着虽同其他和尚无异,但不知为何,千雪方一走近,隐隐便觉得此人气质不凡。
良久,沾了血渍的手臂僵了一僵,终于缓缓滑了下来。他那一双手臂护得甚好,一张旷世的脸竟未伤得分毫,古铜色的肤色,轮廓甚是分明。一对入鬓的剑眉,一双分外深邃的眸子,高挺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唇。
“谢谢姑娘。”仅是淡淡对她道个谢,便让人觉得有十二月的寒风扑面而来。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
呆怔间,那和尚已颤颤巍巍着起身,稳了稳身形后,正欲对着千雪好好行一谢礼,却在看向千雪身后,深邃的眸子定住了。
千雪转身,只见乌压压的人群之中,赫然立着个淡粉衣裳的女子,因着隔了些人群,千雪只看得那女子容颜甚是倾城,一对月眉之下,赫然是如海一样深情的眸子,小而挺的鼻梁下,唇红齿白。
一半青丝挽进镂花的金簪之中,一半自然而然地垂在两旁。
千雪看了呆了稍会儿,才发觉那女子的额间,印着只栩栩如生的淡粉凤凰。
凤倾?
她不是、不是被那只老凤凰驮走了吗?
千雪天灵一闪,当即省起为何觉得和尚眼熟了,早前初下凡间时,络桑须得回一趟日照,便让她寻一处地方等。
不巧她寻的路上,撞到了正回宫的凤舞,见她呆萌,凤舞便将她带回宫,梳妆打扮,并送了根玉簪给她。
那玉簪直到现在,她都一直戴在头上。
那时凤舞见她无亲无故,便要她留在宫中当皇后,后来是谁也没当成皇后,那九五至尊却要灭了她全家。
不巧,当前的和尚正是那九五至尊——皇帝是也。
这天下之大,无不有人想当皇帝,只是他这皇帝当的好好的,干嘛忽然当起和尚来了呢,还是人人喊打的和尚?
好似注意到千雪的眼神所在,那脑满肠肥的胖子也将一双色迷迷的眼睛转到凤倾身上,大手一挥,几个手持棍棒的家丁便分开人群,胖子软软地走上去道:“美、美人,芳龄几何?可许有人家啊!”
未待他近得身,凤倾便转身离去。
旁观的众人一阵哄笑,胖子觉得面子甚是挂不住,便屁颠地追上去道:“美人,咱们有话好说,先别走行不行?”
胖子一走,没热闹可看,人群也就慢慢散了。千雪转过身来,恍神的间隙,那和尚已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距离。
千雪跟上去道:“和尚,你下次不要招惹那种人了。”
和尚僵了一僵,语气甚是不耐:“我没有。”接着走了。
“和尚,你怎么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做,来当起和尚了?”这和尚虽负了重伤,走路速度却是不慢。
“你不要跟着我。”
“好好好,不跟就不跟。”
千雪方转身,便听得身后扑通一声,接着便是有人窸窸窣窣地过来围观。千雪暗觉不妙,回转过来,方才语气还分外硬朗的和尚,后一秒便倒在了地上。
渐渐有围观的人群对着千雪指指点点,好似他的晕倒拜她所赐一样。
“我和他只一面之交啊。”
千雪解释,周围人的神情更鄙视了。
罢了,既是遇到,也是缘分,等他醒来再八卦一下他为什么不当皇帝来当和尚也不迟。
和尚晕倒之事,着实是她倒霉。
然更倒霉的是,和尚一晕足足晕了两天才醒来。
彼时被千雪安置在一家客栈里,和尚一睁眼,望见千雪在眼前,当即下意识地摸了摸,摸到衣裳好端端地穿在自己身上,便舒了口气,又倒下了。
“你出去罢。”连个谢字也无。
这客栈不大,布局也甚简单,仅一床榻一书桌一窗户,其间吃食还须得自己上街上去取。且不说这两天照顾他费了她多少银子,单是精力都不少。
千雪气得站直了身子,道:“我救了你你就这样恩将仇报?”
和尚睁着双深邃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屋顶,漠然道:“我并没有要你救我。”
“你这人怎地不知好坏?”
“姑娘请你自重,我已有心上人。”
千雪眉头一挑:“啊?”
和尚浓眉一拧,翻过身来,盯着千雪,黑白分明道:“我心里只有凤儿一人,姑娘不要费心了。”
“凤、凤儿?”千雪怔了一怔:“你说的凤儿可是、凤倾?不,凤舞?”
听到千雪提及凤舞的名字,和尚深邃的眸子终于起了波澜,讶然道:“你认识她?”呆了会儿,又平静下来:“我倒是忘了,你初入宫时,她曾让你代替她做我的皇后,她当真这么恨我?”
喃喃了一会儿,见千雪默然,便起身握住她的手臂晃道:“你说,她当真这么恨我,明明已然见到我了,却视而不见,你说,她当真这么恨我?”
“这……”和尚的手劲忒大,箍得她手臂发疼,千雪为难地抽出手臂来,道:“这我也不知,我不是很了解她。”
“她当真是宁死也不愿做我的皇后的。”和尚手臂一甩,道:“若不然,也不让你来顶替。”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那老凤凰说是自己误打误撞帮凤倾化了情劫,如今看来,这情劫到底化没化,还难说。倒是面前和尚一副深情不悔的模样,可是记得凤倾当时说,她心里只有那亲王。
千雪在屋内踱了踱,若有所思道:“她既然心里没有你,你为何苦苦纠缠,更何况你现在还是个和尚,既然红尘忘不了,为何又要入这空门呢?”
“……”
和尚眸子一撇,极为不耐,本就是凡间之尊,如今做起和尚来,是一点也不像。“难怪在街上被打成重伤。”千雪暗道,哪个出家人无不是生得一副慈眉善目热心肠的,你这冷峻的模样,漠然的态度,没被打死已是意料之外的事。
和尚脸色一变,却没发作,只抿着嘴,压着怒火道:“你可以走了。”
“哪有你这样的和尚,不是说出家人以……”以什么为怀来着?
千雪抬眼望天,余光却撇见洁白云团中,一抹极熟悉的身影正徐徐划出道弧线。千雪一个箭步跨到窗边,正是络桑甚是悠然地往四方阁去了。
呵,前脚刚把自己丢在了危机重重的天宫,后脚便甚是悠然地去烟花之地。
他这狐狸,未免也忒不厚道了些。
“你先养着伤,我空了再来看你。”扔下句话,千雪便追了过去。
许久未来这四方阁,布局和格调都变了不少,外面漆金大字的牌匾倒也还是老样子,外面大小也还老样子,不同的是,门口没了以往的莺莺燕燕,门内也静了不少,就是不知道门窗紧闭的二楼是否还是一如既往。
络桑前脚进去,便不见了人影。
台子倒还是那些台子,许是人换了些的缘故,下面的人看得人也少了许多。
文案子前的墨姑娘刚好作了副丹青,便有才子争先恐后地叫起价来,晃眼的功夫,从十文钱叫到了百余两银子之多。
这一叫,便勾起了千雪的好奇心,到底是何丹青,竟这样贵重。
正好奇,人群开外恍然闪过一抹红黑相间的人影。千雪心一沉,拨开人群追去。络桑身形极巧,不过在人群里左右穿了几穿,便没了踪影。
“奇怪,明明看他从这里面进去的……”千雪喃喃站在后院门口。
彼时正值黄昏,火红的日光斜了满院,斜得大片大片喜阴的植被投下大片的阴影。正中的一大座假山上正开着不知名的小花。
这院子她记得,上次帮络桑寻那水镜之时,最后便晕倒在了这里。
只是络桑进这里作甚?
千雪忽有种奇怪的预感。
抬腿走进去的时候,千雪才发现这四合院子竟是厢房,有的门窗紧闭,而有的则窗户大开,往里望去,房内样子一览无遗。
千雪心系络桑,一时也没隐身匿迹,好在房间里都无人,不然依着她现在的鬼祟动作,保不齐会被当作盗贼抓起来。
转眼,千雪便走到拐角处的房间,这房门大小与颜色与其他无异,只是微开的门缝中,依稀能看到里面布局甚是不同。
侧耳去听,隐隐还能听到细微的响动。
“好你个络桑……”千雪嘀咕着,蹑手蹑脚地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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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肴光
屋中立着面铜镜,镜子面前端端坐了个青衣男子。
见此人不是络桑,千雪正要悄无声息地退出来,余光冷不防地瞟到铜黄的镜子中,只见镜中之人生了副剑眉星目的脸,甚是冷峻的轮廓,眉头一展一舒甚是忧国忧民。
师、师父?
千雪趔趄了一步。
然那镜子面前的人仍端端坐着,丝毫未发觉身后动静。
千雪抖着手捂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这一切都是梦吧……找了那么久的师父,竟然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她僵了半晌,终于,镜中之人好似终于发现了她的存在般,正要偏转过来之际,千雪却潜意识地退了一退,又退了一退,直到完全退出了后院,进到了一片热闹的正厅之中。
彼时墨姑娘的丹青还未卖出去,不是因为无人买,而是买的人争先恐后,珠帘后面的人横竖不知将那幅绿竹丹青卖给谁。
千雪失魂地穿行在人群里,脑海里满满全是刚才的画面。
师父,真的是你吗?
你可知,过了四万多年,我早已不怪你了。
我以为……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
不知不觉,眼睛一酸,眼泪滚滚而落。
她想起那日,他将法术聚于掌中,毫不留情地横掌一劈,若是那一掌当真落在了她的天灵上,或许这世间再也没有千雪了。可是关键时刻,络桑却替她挡了……
后来络桑身负重伤,肴光却没有要杀她,只说此生此世,来生来世都与她断绝师徒关系。
她以为他只是在气她……
她以为只要乖乖听话,他便会回来了……
可是花开花落四万个春秋,他却再也没了音讯……
师徒之情,她无法割舍。
可杀身之措,她亦无法释怀。
千雪正想得入神,不料撞入个厚实的东西上,未来得及反应,肩膀便被捏了捏:“姑娘,是不是被情郎抛弃所以不知如何是好了呀?不碍事,来我府上做妾如何?”
千雪愕然地抬头,额头甚是不巧地抵上个胡子拉碴的下巴,被扎得生疼。顺着这参差不齐的毛茬子往上瞧,便是鼻毛森森的鼻孔。
千雪猛然回神,欲退一步,肩膀却被箍得更紧:“这四方阁真是难得有这么好看的姑娘,来让大爷我亲一个……”说着,嘴一撅便凑了上来。
千雪一蹲一起,面前的人抱了个空,嘴仍毫无知觉地往前靠。千雪气不过,凝了些力道到手上,瞬时手起掌落,只听热闹之中,分外响亮的一声“啪!”,两边的络腮胡之中,一个鲜红的掌印触目惊心。
“装什么清高!”男子折了面子,也不管周围人是何眼光,一双甚是黝黑的大手眼看就朝千雪扬了过来。
旁观之人无不倒吸口冷气。
然,这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来,半空之中,一只修长的手紧紧箍住那男子的手腕,令他动弹不得。顺着这修长的手往上看,袖子与衣襟都是一色地青,千雪心一沉。
高绾的青丝之下,赫然是张戴着面具的脸。
这不是、这不是第一次自己被郝仁那伙人卖到四方阁的时候,高价买得与她共度**之人吗?可是刚才,铜镜之中的他去了面具,赫然是肴光的脸!
“你你你你敢动爷?”男子拧着张脸,甚是丑陋。
未容得他嚣张,只听阵阵冷气中,骨头的错位的声音分外响亮。“啊啊啊啊啊我的手……”男子扭着身子,抱着垂着的手腕,又是怒又是疼。
渐渐地,周围多了些看热闹的人,却没有一个愿意上前来替自称是大爷的男子解围。
千雪僵在原地,忽地手腕一紧,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随着手腕上的力道奔了过去。
“肴……师父……”
拽着她走的人却没有说话,稍时便进了后院,拐角处的厢房被嘭地一声踢开,又嘭地一声地被关上。
面具之下一双如墨般的瞳仁满是怒火:“我已放你走了,你为何还要来?”
好像千万年的时间,不过弹指一瞬,千雪眼睛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滴了下来:“师父,我终于找到你了……”
剑眉之下的眸子明显闪过一丝错愕,转眼又被愠怒所替代:“我不是你师父!”
本以为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她会有底气生他的气,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与他对视,可真正遇到了,她才知,此时脑海里全是孤零零等了他几万年的心酸。
“对,我记得你说过,从此以后你肴光与我千雪断绝师徒关系,此生此世,来生来世。”千雪呢喃地说着,双腿一屈,竟径直跪了下来:“师父我错了,师父你不要怪我了……”
晶莹的泪珠源源不断地夺眶而出。
青衣男子不耐地别了别腿:“我说了我并不是你师父。”
腿往哪别,千雪便往哪膝行,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走了。“师父,我已知错了,若是徒儿真的犯了死罪,还请师父不要手下留情,只是、只是在此之前,还请师父解开我的身世之谜。”
“我叫渭箐,并不是你师父,怕是你认错了人。”面具之下的唇瓣动了动。
“渭箐?”千雪起身,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瞧,那剑眉,那星目,分明是肴光。“你分明就是我的师父。”
原本他是抓她来问一问,为何第一次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为何又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四方阁,他只想问问清楚。没曾想,反被她问了个倒,便拧着眉头,退坐到文案子前,面无表情道:“你来四方阁之前,我从未与你蒙面。”渭箐顿了顿,“再者说,你年龄与我差不了多少,我怎会收你为徒?”
“我知道你是生我气。”她咬着下唇,一步一步:“是不是我师父,看看便知!”就在行至他面前时,迅速地前倾伸出手来。
等她拿掉那面具,一切真相便会大白,届时看他如何辩解。
谁知他反应是极快的,就在千雪的手就要抵上那藤蔓面具时,他忽然头一偏,千雪手上抓了个空,与此同时,前倾的身子猛一失重,竟直直顷在那满是墨香的颈脖间。
渭箐被耳下突来的呼吸的惹得禁不住颤了一颤,本能地偏转过头,鼻尖却不经意地抵上她的鼻尖。
时间仿佛一瞬间冻结。
空气中静地只剩起伏的呼吸声。
她抬手去取他的面具,却被他一个翻身压在身下,去取面具的手也被掌心覆住,按在脸颊之上。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有些暗哑:“你当真这么想取我的面具?”
千雪眼角犹挂着泪,真挚地点了点头。
“有多想?”
那美如远山浓墨的脸凑得近了些。
千雪却并未发觉,眼睛只怔怔地盯着那宛如游蛇交织而成的面具:“只要让我看一眼,一眼就好。”声音却是抖的。
紧绷的下巴之下,喉结动了动:“我总不能平白应了你条件。”
千雪正兀自揣摩这话里的意思,面前脸庞却倏忽地放大在自己面前,眼看那英挺的鼻尖就要抵上自己的鼻子,千雪忽然呆了……
惊怔之间,忽闻嘭地一声,千雪从面前之人的肩膀之后看去,阵阵烟雾中,墨色的木门成了纷飞的木块。
氤氲之中,正站着个怒气腾腾的人。
那人身着一身红黑相间的袍子,半披的青丝轻扬在昏黄之中。
“千雪——”他张了张口,却把剩下的半截子话和怒气咽进了肚子里。
“络桑?”千雪想起身,却被一股力道压制住。等她回过神来,才明了此时正是个什么样的姿势。
当即脸颊上腾了红云出来:“你听我解释——”
络桑宽袖一拂,无形之中便有气流涌动,渭箐抱着千雪一个转身,方才还甚是结实的凳子,眨眼的功夫便成了碎片。
渭箐也不甘示弱,自墙壁上取了把寒气凛凛的长剑,方抬起来,却被千雪拦住:“你们不要打!”
“上一次是拭君放了他,这次他要来四方阁挑事,我断不会让他说来便来,说走便走!”
络桑眸子一暗,手指微弹,便将千雪拨到一边。
顷刻间,渭箐顷身而上,手腕合着身体几个旋转,便劈出许多寒光闪闪的剑花。只是这是在凡间,络桑也不好施展,便一面躲闪一面破招。
渭箐虽天生有股神力,加之武功极好,但始终不是神仙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便败下阵来,呕了口血。
“师父……”千雪惊慌失措地上去扶,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我说了。”青筋分明的手撑着剑,渭箐起身,道:“我不是你师父。”
络桑先前心还是痛的,然就在千雪的哪一句师父脱口而出时,总算得了安慰,便收了手,背到身后,凝重道:“千雪,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找到师父了,他就是我师父啊。”千雪心急地为那些伤口止血,一边解释。
络桑的心更是一沉,即便是师父,就让她如此紧要吗?那在她心中,他络桑又算什么。
“我在你心里,果真没有一席之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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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莫不是看错了
“什么?”
千雪一个恍惚,呆呆怔了一怔。
仅仅是弹指间的沉寂,于络桑来说,却好似过了百年那么久。一双暗红的眸子默默盯了她半晌,终在她嘴唇动了一动之前,甚是漠然地逃了。
或许他冷不防地问这么一句,并未想要她回答,他只是气不过,为她做了那么多,却始终不及一个绝情的肴光。
“络桑!”千雪起身,手臂上却突然生出股牵制的力道。身后随之传来低沉的声音:“不要去。”
“师父……”她抽出手来,地上的人影却趔趄着晃了几晃,千雪只好收回拔到半空中的腿。回转过身来,见身后之人并无大碍,便又要走。
渭箐眉头一皱,沉着声音道:“你不是想摘我面具吗?方才你说从铜镜之中看到我的样子,或许看花了眼也说不一定,你若是留下,我便依你。”
彼时络桑也未逃远,走出了几步,见身后无人追上来,又折了回来,侧在墙面后。他本想看看她为何不追上来,谁知撞入他眼帘的,却是千雪甚是悉心地扶了他到榻上,接着不知从哪里端出盆水来,正一下一下地替他擦拭脸庞上的血渍。
“你现在总可以取下面具了吧?”千雪拧了把水,将洁白的毛巾搭在水盆上。
诚然他说的也对,那铜镜黄晃晃的,若是眼花看错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半晌,面具之下的嘴唇方动了动:“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若真是认错了,以后便不会理会我了。”漆黑的眸子里有奇怪的神色。
千雪一听,不由得愠怒道:“那依你这么说,方才说的全是骗我了?”四脚矮凳被碰地晃了几晃,盆子里的水亦跟着晃了几晃。
榻上之人却没急着回答,只不露齿地笑了笑,盯着她道:“不能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这样容易相信他人,难怪会被卖进这四方阁来,再者说,无人来赎你,你便还是我四方阁的人。”甚是从容不迫。
“你——”千雪语塞,偏头望向门外。
眼前这人说话甚是让人琢磨不透,虽面貌和气质与肴光甚像,但无论如何,肴光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莫不是……她看错了?
正呆呆怔了半晌,门前冷不防地有人影晃过,好似有人偷听一般。千雪追出去,方看到走出人群的,是络桑。
这四方阁甚大,进门是琴、棋、墨、舞四个姑娘的台子,再往里走,便是暗淡无关的后院,再往里走,又是别有洞天的几处亭子,碎石子铺成的小路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甚是怡人。
好似络桑对这地儿尤为了解,轻车熟路地转了几转,便转进一处八角边儿的亭子下。络桑也极会挑地方,这亭子在几处亭子正中,不算得隐秘,但若是有人进来,也不至于一眼就看到。
亭子面前是清一色的垂丝海棠,许是已过了季,粉白相间的花瓣甚是无力地簇在枝头上,风一吹,便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浪。
络桑背着手,看得有些出神。
“络桑……”千雪淡淡开了口,才发现先前要说的话早已忘了个一干二净。络桑偏转过来,等了半晌,便听得千雪理直气壮道:“没想到你对这里这样熟悉,莫不是真看上了哪个姑娘?”
话出口,后悔已是来不及。
络桑暗红的眸子闪过一丝异样,并不答她那句话,只是依旧背着双手,冷道:“你特意跟了我这么远,就是为了说这个?”
“当然——”
“嗯?”
“不是了。”千雪跺脚,支在围栏上,望着远处的花海,略愧疚道:“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络桑转身离去的背影,她的心仿佛也连着那个转身,被带走了。
然后一路飘啊飘,好像只有解释清楚,那颗心才会飘回心里。
“那是哪样?”络桑缓缓踱到她身边。
千雪心一紧,道:“反正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哦。”
他这一声,应得甚是干脆淡然,却把千雪原本想说出口的话,堵了干净。好似自己的那颗心早已飘得远了,千雪泄了口气,颓然道:“他就是我师父的,我看到他面具之下的那张脸了,分明是就是师父,可是他却说他叫渭箐,并不是我师父,所以我觉得这事甚是蹊跷。”
络桑眸子一瞥:“仅是如此?”
“当然了。”远处花海翻了层层的浪,香味夹着了几朵轻飞的花瓣拂来,然后打着旋儿落到亭子里,千雪心里生出股不一样的感觉,仿佛自己的心都沾着些花瓣,飘了回来。
末了,便小心翼翼道:“你……不生气啦?”
络桑一怔,随之冷呵一声:“这是你的事,我为何要生气?”神情一半玩味,一半较真。
若不是经此一提,她险些忘了,她与他是个什么样的关系。
是啊,这等事他怎么会生气,倾心那样对她,他都不曾动容半分,如今区区小事,他又怎会生气。
千雪理了理情绪,正色道:“你没生气便好,否则还要叫我夹在你与我师父中间,左右为难。”
络桑头一偏,望着远处的白粉花海,道:“你确定他是肴光?”
“不知道……”她缓缓摇头:“当时我是铜镜里看到他的模样,分明就是他,但当时镜子有些反光,一不小心看错了,也是有可能的。”
“……”
“所以我才想取下他的面具,想一看究竟,谁知碰巧刚好被你看到了。”
络桑冷道:“那也有其他法子不是?”
“有是有……”千雪思绪转了一转,仍没想起有其他的什么法子。倒是一说到肴光之事,她便想起几天前司离恢复神识一事来:“对了,有一件事你是绝对想不到的。”手握拳一扬。
“何事?”
千雪决定卖一卖关子:“此事你也有份。”
络桑眉峰一挑:“我?”眼神甚是无辜。
正是这样的眼神,看得千雪怒由心中起,道:“你倒是装得事不关己,你可知那日我和司离进了南天门之后发生的事?”手腕上的铃铛也好似有脾气一般,叮叮当当地作响。
络桑恍然一悟:“你不是说我倒是忘了,当时我只是想让你们寻一处地方等我,你们却进得了那南天门?”
千雪摆手道:“你自然是不知我们如何进那南天门的。”
“如何进的?”
“算了。”这关子若是继续卖下去,保不齐卖到猴年马月,络桑也未必猜得出来。千雪便将这关子道破:“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司离,便觉得司离眼熟,后来总是因缘巧合能遇到司离,包括这次帮他了这桩事也是冥冥中自有安排,因为司离就是——”
千雪仍没忍住顿了顿:“掌乐司神!”
“掌、乐、司?”络桑一字一句。
这桩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终于又被翻了出来。络桑不可置信瞟了眼千雪,见她笃定地点了点头之后。总算赫然记起来了,那事于他来说,不过几万年的道路上,行之匆匆的一个过客罢了。
只是这事于千雪来说,却是压在心口多年的一块巨石。
“你倒是好意思诧异,当初若不是你坏了南璃那一世的命格,今世我又怎会还他?”千雪手一晃,腕上铃铛便叮当作响:“再者说,你好歹也是一方上神,怎么连掌乐司神的模样都记不住?若不是你带着我闯了祸,今世我也不用费心费力地去还,欠掌乐司神的还是还了,可是我的师父却没找回来。”
说着,便觉委屈。
“这个……”络桑眼皮一垂,道:“我那时觉得天庭的神仙都循规蹈矩,便少有往来,即便是偶尔打了个照面,但沧海桑田那么多年,我哪里记得住。不过听你话里意思,你说欠他的还了,怎么个还法?”
“你还真是好记性。”千雪嘟囔着嘴:“他那一世的命格是个什么样的结局,我便还了个什么样的结局给他。”
“你是说……”络桑凝重道:“司离已经死了?”
唔,显然他抓错了重点。
千雪只觉得额间冒了几股冷汗:“南璃的那一世,本该是心爱的女子最后化成一把琴,同南璃一同升天。而这一世,因着我之前把他那无音琴用得只剩一根弦,后来风笙化成了其他的四根琴弦,司离才恢复了神识。”
“那中间呢?”隐隐能看到络桑眼中的八卦之火在熊熊燃烧。
“中间……我当时睡着了,不得而知了……”她这一句,怕是把那股八卦之火,浇得连个火星子都不剩。
“怕是你平白错过一场好戏。”
前一秒司离还和千雪进了南天门,后一秒风笙便化作了几根琴弦,其中转折可想而知是多么地精彩。然即便是再精彩,也精彩不过千雪的脸色。
方才还迷茫,即刻便拉下脸来,怒道:“倒是你,不愿意帮忙就不帮忙,这忙帮到半道子,又借故溜了,须知道当年坏南璃命格这事,也有你的一份!”
她这反射弧,委实有点太长。
“这事怨不得我,当时混元老君正要去找天君告状,若是让他见了天君,估摸着这世上也就没了千雪了。”
“告状?什么状?”千雪甚是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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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和尚又被打了
然络桑所说的告状,便是偷了混元老君的仙丹一事。碰巧又提及此事,便要千雪将那仙丹还了,千雪甚是不乐意,便抱着手臂,往雕花的柱子上一靠,道:“哪有偷了东西又还的道理。”
络桑亦背过双手,正色道:“那老君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偷盗之行,始终不好,如今那大娘早已去了,这仙丹留着,于你也没什么用处。”
“以后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横竖偷是偷了,哪有还回去的道理。然络桑此时的神情,有些震慑,千雪拗不过,便不情愿地递了粒金灿灿的仙丹过去,道:“要还你自己去还,我还要留下来照顾我师父。”
“你……”破天荒地,络桑也终于语塞了,嘴唇张了半晌,没说出什么下文。
此事因她而起,若是届时天君一道天令,怕是她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如今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络桑气归气,这摊子却不得不帮着收一收,便变出个锦囊收了仙丹,叮嘱道:“我去去就来,你万事要小心,莫让别人占了便宜。”说罢宽袖一挥,脚底凭空腾出朵云来。
千雪杵了半晌,呆呆地琢磨‘莫让别人占了便宜’这句话里的意思,是单单指不能让人占了便宜,还是说他是在关心她?
想了一阵后,发现这话琢磨来琢磨去,也不过两个意思。回过神来的时候,络桑已然腾云去了。
许久没好好逛这四方阁,才发现阁楼之上早已不是暖**的厢房了,听里面的婢女说,现在兴喝茶,掌柜便命人将厢房改成了风格各异的茶间。原来的那些女子,也去了一些,只留了一半在这茶房里行个煮茶倒茶擦桌子的活。
千雪兜兜转转走了几圈,寻了处甚是清净宽敞的屋子,这屋子方位也不错,窗户一打开,街道的车水马龙便映入眼帘,窗户下摆着张茶桌,颜色与屋内风格都是相映衬的茶色,单单往那桌前一坐,再吹一阵街上飘来的风,即便是再不好的心情,都能随风而去。
“姑娘,我们这里有鬼叶、白名、碧落,不知姑娘是要喝哪一种茶呢?”
彼时茶桌旁不知何时站了个绿衣婢女,正恭恭敬敬地捂着小腹问她。这婢女生得清淡,很合斟茶这景。
千雪手肘支着桌子,单手捧着脸,露齿笑道:“那就鬼叶吧。”
婢女颔了颔首,便又毕恭毕敬地退了。
千雪在心里感叹了几句这婢女端的是一个卑微后,转头看向街外了。彼时天边有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斜阳将人来人往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周围有阁楼的房屋不多,有阁楼的只得一两座。千雪平平望去,便能望见房屋之外的山川碧野,再看得远一些,一处大山之下,是森森的一片竹林。
那竹林她还记得,是郝大娘一家住的地方,只是冥冥中为了还司离的一世命格,竟累及大娘死了,他那尚年轻的儿子也不知所踪。风笙之事终于了解了个干净,槐树也终于醒来,只是这一桩一桩的事后,她不知又欠了别人多少。
若是上辈子欠的下辈子得还,那她下辈子不知又要还多少。
苦思了阵,街道之上忽然一片哗然,哗然过后,便是一片喧闹。喧闹之中,有不少碎碎的声音道:
“怎么又是他?”
“可不是嘛,我都看到好多次了。”
“唉,这回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这和尚也忒不检点了。”
和、和尚?
千雪心一惊,便扒着窗沿往下看,十来人宽的街道之中,不知何时围了一小群人,中间任骂任说的,仍是那头顶溜光的和尚。
对他拳脚相加的,却不是上回的那群人,从衣着服饰上看,倒是像店里的小二抑或是仆从一类。
拳脚如雨,那和尚站得笔直,既不解释,也不还嘴。仆从模样的人拳头挥了一阵,许是手酸,便歇了一歇。
“怎么停下了,给我继续打啊!”人群之外冷不防响起极尖的一声,循声看去,是一穿着也算得华贵的女子正摇着芙蓉扇面,从门槛上跨出来。
此时千雪居高临下,看得甚是清楚,那女子面若银盘,唇如木棍,大蒜般的鼻子之上,是一双浓眉大眼。唔,尽管她衣着富贵,面容却……
“这……”仆从之一有些犹豫。
女子故作婀娜地走到那仆从面前,手起掌落便是一个响亮的巴掌道:“你不动手打他,我便动手打你。”
“是、是。”仆从捂着脸,连连点头。几个仆从将和尚围在中间,正举着拳头,人群中有终于有人看不下去,高声道:“你们凭什么打这和尚,他犯了什么错了?”
接着有声音小声道:“是呀,不能不讲理啊。”
女子芙蓉扇面一遮,故作矜持道:“他垂涎我美色,欲对我图谋不轨,我难道不能打他吗?”
此言一出,人群又是一片哗然。
千雪只觉得平白噎了口气在嗓子眼上,咽也不是,吞也不是。这和尚之前好歹也是一国天子,且不说那与生俱来的气质怎样,单单凭那副气势凌人的相貌,也只有凤倾那样倾城的美人才能入得他眼。
即便退一万步,一国之君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什么样的女子没尝过,偏偏饥不择食地挑了这样一位?
周围没了下一步动作,和尚双手合了个十,道了声阿弥陀佛之后,便要走。女子眼神一瞟,仆从们知眼色地将他拉拽回来道:“轻薄了我家小姐,还想溜了?”
和尚却不理会仆从的话,扫了眼人群后,眸子意味深长地盯着一个方向,不动了。
千雪顺着和尚的目光望去,乌压压之中,是有种鹤立鸡群之感的凤倾,正不动声色地将他望着。
凤倾与和尚相视了许久,半晌,女子一声令下,仆从一涌而上。
拳脚相加。
彼时女子也顾不得太多,仰天大笑起来。
想这方圆百里,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子,今儿这和尚到她面前化缘,她不过见他生得俊俏,便没忍住伸手摸了一摸,谁知这和尚脾气有点不好,偏偏这女子甚没眼色,见和尚没反抗,直接来了个上下其手。
于是乎,和尚的脾气更不好了。
和尚脾气不好的后果,便是女子的手险些折了。
“不过是一个臭要饭的,敢对我动手。”女子思及此,便怒道:“给我打,往死里打。”看着怒气不小,连得脸上的横肉都颤了几颤。
拳脚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和尚身上,可他仍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似棵树般,直直立着。
凤舞,外面传闻你是神女,那么你是神女吗?
他深情地将她望着。
凤舞,那日诛你全家的旨意,确实是我下的,可是你身为一国之后,怎能和亲王勾结……
他深邃的眸子好似在说着话。
凤舞,我身为一国之君,你作出如此不耻之事,该让我如何去做……
他望着她许久,终于,小腿被突来的力道一踢,他双腿无意识地一屈,就在膝盖快要触及地面之时,往旁边一偏,便连带着整个人都一偏,重重地倒了下去。
从小到大都是别人跪他,无论发生了什么,他只可以倒下,不可以跪下。
倾斜的街道之中,他看到她面无表情地偏转过头,然后渐行渐远。
慢慢地,拳脚声中,又有人看不下去道:
“和尚怎么倒了?”
“你们这样不会打死人吧?”
“呵,这你们就甭操心了,这和尚一挨打就躺下,可贼了。”
看不下归看不下去,却始终无人插一插手。
“这和尚身上还有伤。”千雪呢喃了句,便高喝一声住手,身子方退回屋内,冷不防撞上端茶过来的婢女。婢女眼珠一转,知了她要做什么。
将冒着淡淡白雾的茶具放至茶桌上,探出身子望了眼楼下后,便拦了千雪道:“姑娘还是莫要插手此事了,这和尚也不知怎么回事,忒招打,已然被打了很久了,你看得习惯了就好,那些人身份非富即贵的,你一个弱女子,去了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婢女相貌虽生得一般,言谈举止却甚是怡人。
千雪一面点头,一面坐回到木凳上:“你说的有道理。”一面暗暗捏了个诀,将那凶神恶煞的女子手中扇面吹得跑了。她这样做,总算不上兀自改了凡人的天命吧。
虽无风,那扇面儿却好似长了脚一般,在空中起起落落飘了许远。女子回过神来,跺脚道:“我的扇面儿跑了,你们去两个人给我捡回来!!!”说罢,还不忘撅一撅嘴。
众人一阵哄笑,千雪亦暗暗笑了笑,便又将手放至桌下,动了动手指,那女子的锦缎外衣竟自己解开,飞了出去,女子低头一看,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里衣。
便又是气又是害怕地指着余下的仆从道:“你们几个蠢货,还不去把衣服给我追回来?”
下面便又一阵哄笑,倒茶的婢女一面倒茶一面忍不住往下看,便看得那衣服和着那扇面儿忽高忽低、时快时慢地飞,一不小心笑得入神,茶水溢出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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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师父说啥就是啥
茶水顺着桌沿滴滴答答落到千雪的膝盖上,婢女方回过神来,本就溢出的茶水,却在婢女的手抖了几抖过后,又洒了些出来。千雪回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你不用怕,我不会怪你的。”
婢女赔了个不是,尔后舒了口气,唤来擦擦桌子的小二收拾了个妥帖后,又从自己腰间掏个丝绢手帕,说着就要帮千雪擦一擦。
之前被倾心的茶水浇,现今又被茶水滴了一滴,看来她委实跟茶水太有缘了些。便伸出手推诿道:“这点茶水于我来说无碍。”本就有仙气护体,这点茶水更算不得什么。
以为千雪心存计较,婢女非要来擦一擦。二人你推我往了一阵,楼下终于传来一哄而散的声音,千雪腾出空隙往下望去,不知何时那女子已走了,打人的仆从亦走了,没戏可看,周遭的人自然散了。
“小绿,你能不能仔细同我说说这和尚的事?”
“啊?”浅绿衣裳的婢女怔了一怔,止了动作道:“你怎么知道我叫小绿?”
千雪抚额:“唔,我随便猜的。”这地方给人起名字也忒随便了点。
婢女将手帕放回腰间,弯着双甚是淡的眉毛道:“我之前是不叫小绿的,主上说这阁楼里婢女太多,这样他一眼看到才能叫得出名字。”
然千雪对她的名字并无兴致,对她那起名有失水准的主上亦无兴趣,便接着之前的话题道:“唔,我是说那和尚怎地无缘无故地出现这里,又屡次被打,你能否同我仔细说说?”再次低头望去时,和尚已经踉跄地爬了起来,双手合了个十,便像个没事人一般走了。
“哦,那和尚啊?”小绿顺着千雪的眼光指了一指,又收回手来,甚是直白地道:“我也没甚注意,那和尚来这里已有了段时间了,期间也来四方阁化过一次缘,结果被赶出来了,因为那个时候四方阁还是烟花之地,他一个和尚进来始终不好。再后来便常能看他在街上被打,什么原因我也不知……”
小绿一张薄唇撇了撇,接着道:“不过那和尚奇怪的很。”
千雪眼神一低,瞟了眼茶壶上的薄雾,又将眼神移到婢女的腰间道:“怎么个奇怪法?”
“就是那和尚化缘总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十分盛气凌人,连我看了都想打他,更别说别人了,再者说,常人若是挨了冤枉打,至少也会反抗一下,我看这和尚挨了不少的打,没一次还手的。”
“哦?”千雪收了神丝,单手捧着脸颊。
婢女甚是不解,下面街上的和尚已不见了踪影,便还想说点什么。不料双双眼角余光里撞进个青色人影来,婢女大惊失色地将未出口的话咽进肚里,侧过身来福了一福道:“主上。”
“感情你说的主上是他……”千雪抬眼看去,面具之下是一张神情漠然的脸。
青色衣裳换成了接近玄色的青色,只是方才还受了伤要人照料,怎地这么快,便好了?
英挺之下的嘴唇动了动:“你先去吧。”
“是、是。”婢女慌忙退了。
待到浅绿身影去得远了,千雪才道:“你就是他们的主上吗?她们好像很怕你啊。”
“婢女要有婢女的样子。”面具之下的眸子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转眼又被平静所替代。他捋了捋衣裳,自然而然地坐到千雪对面:“拭君将这四方阁交由我来管,我自然须得替她打理好。”
“拭君?”千雪脑海闪过一个花枝招展的人影来:“就是上次那个分外妩媚的人吗?”
他沉着双黑如寒潭的眸子,定定望了她半晌,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默了半晌后,又熟稔地拿了杯盏给自己满了杯茶。
动作甚是文雅,也甚干脆。
方将杯盏送到嘴边,冷不防被千雪唤了声师父,茶水咽进喉咙的瞬间,剑眉忍不住皱了一皱,好似喝的不是茶,而是药。末了,放了杯盏道:“我叫渭箐。”
“不,你不叫渭箐。”他倒水喝水的样子是与肴光不差分毫的,虽然性情差了不少,但是毕竟在凡间漂泊得久了,性子改了些也算正常。
渭箐嘴角一勾,似笑非笑道:“那你说说我该叫什么?”
脸颊上的藤蔓面具本就有些骇人,如今再做出这么副表情来,有些悚然。千雪心里紧了一紧,鼓起勇气道:“你原来是叫肴光,是九重天的司命星君,你有本天书和神笔,是用来写凡人天命的。”
“听你这么一说。”勾着的嘴角更加往上勾了勾:“我是天上的神仙了?”
千雪头还未点下去,对面便又紧接着道:“原来这天上是有神仙的啊,那我怎么没有见到过?”
这话听到千雪耳朵里,只觉得喉咙间咽了股气,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呆了半晌,便试探性地道:“今天同你……”千雪一顿,一边是她的师父,一边是络桑,用打得不可开交来形容未免有些伤和气,默了一阵,换了个友好的说法道:“今天同你切磋的那位便是个神仙,他招招出得都同凡人不一般,你当真没看出来?”
渭箐嘴角松了松,低垂的睫毛扇了扇,道:“我当真没看出来。”
“不可能。”千雪正色道:“你若是凡人,连半招都接不了,可是你接连接了他那么多招,现在仍安然无恙,说明你并非凡人。”
“是吗?”渭箐剑眉一挑,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异样,便捂住嘴咳了咳,好似方才的安然无恙全是装出来的般:“怕是你真真记错了人。”
记得拭君说过,神仙们都在找他,当年被她救起时,自己是副死里逃生的模样。怕是过去了那么多年,天族仍没打算放过他,既说先前那人是神仙,而面前的女孩看起来同他关系匪浅,俩人几次三番鬼鬼祟祟来他这四方阁,说不好便与此事有关。
加之她平白出现在自己梦里,如今又一口一句师父地唤。
他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他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他本可以了结了她,可是偏偏,他又觉得她与自己来说,是莫名重要的存在。
“认没认错,看看便知。”千雪起身伸出手来,可就在指尖快要触及到那漆黑的面具时,渭箐脸庞一侧,纤纤手指便捞了个空。
“师父,你再这样,便怪不得我了。”千雪收了手,眼神一沉,扫了这茶屋内外并无他人后,便捏着股仙气在指尖上,手指一拂,一股仙气腾腾的力道便从指尖牵了出去。
而对面的人好似看不见那股仙气般,十分镇定地将千雪盯着。
可就在股仙气快要触及到面具时,他不知从哪使出个掌风,竟凭空将那股仙气劈了开来。
“你功夫倒是不错。”他邪邪一笑。
千雪暗惊,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又结了股仙气,然这次他早已有了防备,还未近得他身,便又被打散。
“师父你——”千雪气结,先前被他三言两语蛊惑,乱了思绪。如今他接连接了两招,她才觉得,他一定是她的师父无疑。
只是他行事作风和以前未免差了太多,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你师父。”
“你若不是我师父,你怎能连接我两招?”
“你当真以为我是你师父?”渭箐眸子一闪,抱了双手,神色甚是奇怪地望着她。
千雪站起来:“当然了,我认错谁也不会认错师父的,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很熟悉,直到看到你摘了面具,才终于确定我没有认错。”
渭箐头偏了一偏,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总是纠结于我的面具?”
“我、我……”没料他有如此反问,千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是啊,既然断定他就是师父,又为何总是纠结于区区面具呢。
渭箐以为她答不上来,便会就此罢了。谁知方起身走了两步,身后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道:“那以后就听师父的,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师父说不摘面具就不摘面具。”
挺拔的身子僵了一僵,末了晃了一晃,最后渭箐甚是艰难地回过头来:“既然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么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你师父。”
“如果我听你的,那你就是我师父了,如果我不听你的,我还是要叫你师父呀。”
“……”
渭箐默了半晌,终拗不过,便无奈道:“随你怎么叫,只是你若想留下来,这四方阁有四方阁的规矩,我不知你有何意图,若是不守规矩,便别怪我不客气。”
倘若她是天族派来的,又怎会作这一出认师父的戏。接近他的方式有很多,譬如最通俗的便是卖身葬父,抑或是卖身葬母,总之不管卖身葬谁的法子,都比认师父的法子好。
可是,看着她那清澈如泉的眸子,又好像半句掺假的话都没有。
莫不是,当真是他太疑心了?
走神的间隙,千雪已恳然道:“好,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师父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你恢复记忆的。”但愿他到时候恢复记忆的第一件事不是杀自己。
“那从今天起,你就叫……”渭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叫小黄吧?”
“为什么要叫小黄,我有名字的啊。”
“因为小黄更容易让我记住。”
“你难道不知道我叫千雪吗?”
“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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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下药
渭箐这人忒狡猾,不管千雪做什么事来取他面具,总能被他轻而易举地避过去。几次三番过后,千雪终于放弃了取他面具的这一想法。
细细一算的话,络桑已去了三天有余了,仍毫无归来的踪迹,在四方阁的这几天以来,千雪把这里的环境、有多少婢女摸得差不多了,只是渭箐一向神秘,很少在外露面,就连吃食都要千雪与他做,奈何千雪根本不会烧柴做饭,便每顿饭都替他端到房里。
偶尔得了闲的时候,千雪也会去街上逛一逛,大概因着没了风笙作祟,整个街道又恢复了原样,毕竟受到伤害最多的,还是泗水镇的人。
晚秋一过,天气陡然变得寒了,街上的人都开始添几件衣服在身上,千雪本非凡人,自然感受不到人间冷暖,只是她穿得单薄,走在街上难免被别人看一看,指一指,论一论。
千雪无奈,便走到一处隐秘的墙角边,循着一般女子的穿着,变出件黄绿相间的外衣套在身上,这才适宜一点。
若是长此以往,待到天气再冷了些,千雪又得再将衣服的样式换一换。
方走到街上,迎面便撞上一蓝衣衫子的男子,见她穿得花哨,便将立着的帆子放到一旁,神秘兮兮地对着千雪道:“姑娘,我这有药,买不?”
此等情况,千雪是第一次遇见,便睁大一双眼道:“药?什么药?”诚然她并没有买药的意思,只是出于好奇问问罢了。
那蓝衣衫子却当了真,便眼眉上下抖了几抖:“就是那种药。”语调有点阴阳怪气。
千雪不明所以:“那种药是哪种药?”
“就是能使人……”那人眼睛一眯,眉毛挤了几挤,道:“枯木逢春的药。”
“使人枯木逢春的药?”千雪脑海有光一闪,以为枯木逢春中那个春是发芽的意思,便省起不久前老槐树发芽开花一事来,照着这么个说法的话,这枯木逢春的药她也有。
便甚是得意道:“你那药我也有不少。”扬头走了。
“啊……”蓝衣衫子僵在街中,望着千雪的背影甚是意味深长。
不过经这卖药的一提,千雪总算想起自己还有仙丹这茬,想当初仅喂了槐树三颗仙丹,槐树便醒了。可见这仙丹失败是失败了,但是用处还是不少的。
若是每颗仙丹都有不同的用处,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那种吃了能叫人恢复记忆的呢……
千雪这样想了一阵后,当晚还真这样做了。
之所以选在晚上的原因,她也不知,她只是觉得,冥冥之中,所有见不得人的坏事,都须发生在晚上。
渭箐吃得不多,每顿饭却足足有数十道菜,每道菜只尝个一两口,便让千雪撤了。担心一粒仙丹起不到什么效果,千雪便忍痛掏出两粒,用法力震了个细碎,拌在饭里。
渭箐望着满桌的琳琅,余光冷不防瞟到近旁的千雪,见她巴巴地将自己望着,渭箐便觉鬼祟,伸到半道子的筷子生生放了回来,道:“你这样盯着我,莫不是饿了?”
“啊?”千雪下意识地将头摇成拨浪鼓。
渭箐黑如寒潭的眸子盯了她半晌,索性松了筷子,似笑非笑道:“那你莫不是在我饭菜了下了毒?”
每每他做出这副样子,千雪总分不清是当真还是玩笑,不过她确实是在他的碗里下了东西,或许这东西能放他恢复些记忆,但绝不会将他毒死。
然她失神的这一刹那,没逃过他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故而千雪迟疑地摇了摇头之后,他恻恻地道:“那你坐下来,同我一起吃……”若是下了毒,她该是不会同自己一同吃的。
“师父……”千雪有些迟疑。
“怎么?不敢?”
“不是……”千雪嗫嚅道:“我只是不饿。”
骨节甚是分明的一只抚上额头,抚了阵后,冷道:“那你便将它们撤了吧。”看来还是他太信任她。
千雪不悦:“这些饭菜撤了多浪费啊,我陪你吃就是了。”坐了下来,拿了筷子就要夹菜。
渭箐眼神却冷漠依旧,道:“我说了将它撤了。”
“这怎么行?”若是他一口都不吃,那岂不是白折了她两粒仙丹。
“为何不行?”
“因为……因为……”千雪默了,若是实话实说,依着渭箐的品性,是断不会吃这饭了。
“因为什么?”渭箐转过身来,眼神逼人。
千雪脱口而出:“因为这饭是我做的!”话出了口,千雪才觉然省起,这理由倒是不错,只是有些让她疑惑的是,这样好的理由,是怎样让她想出来的。
渭箐一怔,全然未料到千雪有此一说,当即乱了分寸,却不得不做出副漠然的样子道:“这全都是你做的?”声音却是抖的。
“因为我从小由师父养大,从来都是师父照顾我,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师父,当然想好好尽一尽孝道。”千雪此番说辞诚诚恳恳,抛开肴光要杀她一事来说,这确实是她该做的。
渭箐稳了稳声音,却仍有些疑惑:“当真都是你做的?”
千雪慌忙摇头:“不是的,只有米饭才是我做的,这些菜太复杂了,我一时还没掌握其中窍门。”变倒是可以变出来,只是没那个味道罢了。
渭箐好似终于放下疑虑,坐回到桌子前,道:“难怪你总是那副样子,莫不是担心这饭做的不好吃?”
千雪一怔,随之附和道:“是啊。”眼神扫到那碗乱糟糟的米饭上。
面具之下的一双眉目舒展开来:“那还真是让你费心了。”他嗅了嗅面前的白米饭,并无其他异味后,重新拾了筷子起来,扒了口饭在嘴里。
千雪夹了一筷子采到嘴边,小心翼翼道:“师父,我做的饭味道如何?”
“尚可。”
筷子将菜送进嘴里,千雪便接着夹了个绿油油的菜叶子到渭箐碗里:“师父你多吃点,养育我的这些年你受苦了。”
渭箐低头正吃着饭,冷不妨被千雪的这么句话一惊,险些被饭噎住,他与她年龄看起来也差不了太多,怎地从她口中听来,好似自己已是垂垂之年一般。
呆怔之际,千雪与他布了一道又一道的菜:“师父,多吃点……”
“师父,听说这道菜吃了很好。”
“师父,还有这道菜也是……”
菜很多,渭箐亦吃得从容不迫,千雪捏着心,眼看那碗白莹莹的米饭被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吃了个半,他却毫无反应。
按理来说,仙丹入口便有反应的,譬如那日老槐树仙丹前脚吞了仙丹,后脚便发芽了。
正疑虑,渭箐却突然好似发现什么般,停了吃饭的动作,一双眸子甚是精明地将面前的米饭望着。千雪屏气凝息,莫不是……让他发现了什么端倪?
然千雪提起的心吊了半晌,渭箐却没如她想象般地发作,而是头一歪,径直倒在了檀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碗筷都颤了一颤。
千雪心一沉,丢了筷子便一个快步跨到他面前,晃了晃他肩膀道:“师父你怎么了?”仙丹从来都是只对人有益,怎地到了渭箐这里缺不灵了,莫不是这仙丹没炼成的缘故?
担心他有事,千雪便伸出手来探了探气息,探得他气息均匀,并无什么大碍之后,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这让她不由得联想到了害死南璃一事,紧接着又想起害死大娘一事。虽前后两件事都是她无意为之,却实实在在地害死了人,如今若是再把师父害死了……
“师父,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吃的这东西,按理说是对你百利无一害的,谁知……谁知……”千雪失了分寸,一时连可以趁机摘了他面具之事都忘了。当即将他扶到榻上,又替他抻平了被子盖好。
“师父,你不要有什么事啊……我给你吃的那仙丹虽抵不上正儿八经的仙丹,但是也不会……”
难过归难过,焦急归焦急。千雪却没轻举妄动,回想起先前槐树吃了仙丹过后便醒过来了,莫不是这仙丹吃了有让人睡着的功效?
思及此,千雪总算舒了口气,横竖只是两粒仙丹,于性命无忧的东西。
渭箐安稳地躺着,好似睡着了般,垂着对睫毛,薄薄的眼皮之下,眼珠动也不动。丑陋的面具虽遮了他大半张脸,却遮不住他风华。
他一眉一目一鼻一唇,都生得十分俊朗,只是因着平时有喜欢皱眉的习惯,便使得这一副俊朗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柔和。
看着看着,千雪只觉天灵一闪,终于省起此时不取他面具,更待何时?
许是因着这是偷偷摸摸的事,千雪伸出去的手是抖的,一路慢悠悠地抖到了脸颊边,正要将那面具揭下来,手腕却被一股冰冷的力道箍住。
紧接着,另一只手直直锁住她的咽喉:“你还是想害我。”
“你是……装的?”明明只一用意念,便能将面前的那双手震开,可是她却没有,与她来说,她始终有些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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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表露心意
“我若是不装,怎知道你到底作何居心?”
锁在咽喉上的力道仍不减。
千雪艰难地摇了摇头:“师父,我没有,我给你吃的是在混元仙境偷来的仙丹,是绝对不会害了你的。”暗地里结了道仙气护着,才不止于被捏得生疼。
“那你来这四方阁的目的是什么?”渭箐甩开触在面具上的手,箍在千雪咽喉上的那只手不由得更用力了些,捏得那一层护体的仙气就要散掉。
然怕归怕,到了眼前这个时刻,千雪不得不竖起手指将咽喉间的那只手逼得松了点:“我早就说过了,我来这四方阁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我的师父,因为我由我师父养育长大,我的身世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渭箐本就天生有股神力,加之千雪未尽全力,好容易逼得松了些的手,又生生地箍了回来。
“你这理由未免太过荒唐!”
“我对天起誓,我刚才所说句句属实。”千雪一面做着挣扎,一面解释:“怎地你们神仙都差不多,先前东海要听我解释,我方解释完,便将我拘了。我向你解释了,你怎地又不信,若是不信的话,又何必问我?”
“你——”渭箐还想用力,忽而脑海有光一闪,转而一阵恍惚,竟有种力不从心之感。箍在咽喉上的手终不由得一松。
千雪趁机退了一步,便得了自由。潜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好在并未伤到分毫。以为渭箐终放下了疑虑,便将身躯挺得笔直道:“师父,你要相信我。”
顷刻间,渭箐好似正受着煎熬一般,额间有豆大的汗珠冒出来。他伸出手来,却只是有气无力,阴沉地盯着面前眉目如画的女孩半晌,哑声道:“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千雪见伸到面前的手有些抖,当即明了渭箐此时似乎有些不对劲。彼时他面色苍白,双眼迷离,像丢了魂儿。千雪忙顺着伸出来的那只手将他扶起,甚是关切道:“师父,你怎么了?”
“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我、我只是给你吃了两粒仙丹罢了。”千雪见状,顿时慌了手脚。
“嗯……”渭箐忽然闷哼了声,埋首抬首时,有一股火焰自漆黑的眼底慢慢升起,渐渐地,那火焰愈渐烧得猛,只稍时,连得瞳仁都被烧得通红。
千雪扶着渭箐,那眸子的火焰好似会蔓延一般,竟连带得整个胳膊都如火焰般地热,千雪忍不住诧异:“好烫……”
她以为,这两粒仙丹若是不能让渭箐记起点什么来,最不济也能强身健体。然强身是强身,只是眼前的渭箐一直咬着下唇,身子忍不住地发抖,千雪同他说什么,他全然都听不见,全然记不起自己是谁一般。
“师父,你——”
“热……”
千雪话未说完,手臂却被一拉,身子一个倾斜,便撞进一片如火焰般的炽热里。“我好热……”渭箐的下巴抵上千雪额头,温热的气息不断呼在她的头顶上。
“师父!”她不住地挣扎,却被他箍得更紧。头顶上温热的呼吸一阵游离后,缓缓落到了她颈脖间。
彼时渭箐身上还盖着一半的被子,许是嫌这被褥碍事,渭箐一个翻身,便扯了被子,阵阵喘息中,只听得分外响亮的‘子啦’一声,方才还完好无损的被子,便成了纷飞的白花,纷纷扬扬地落了千雪满身。
“师父!!!”纵使是再不济,以前在这阁楼上偷窥的那些,让她明了渭箐此时的动作是何意思。当即竖了层仙气将自己裹着,还未来得及脱身,便又是‘子啦’一声。
千雪下意识地低头,映入眼帘的,是白花花的一片。
再看得仔细一些,便能发现那白花花的,乃是渭箐的胸膛。没曾想,渭箐生了副还算斯文得脸,胸膛却有力得很,透着矫健的肌肤,隐隐能感受到那颗强劲有力的心。
彼时已过了二更,整个后院都静得出奇,只偶尔几声虫鸣分外入耳。渭箐不断地喘着气,胸膛不断地高低起伏。“非礼勿视。”千雪反应过来,念叨了声,便变出个被子将他盖着。
谁知竟趁着她施法的空隙,渭箐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唔……”千雪吃痛,没忍住地闷哼了声,却让渭箐眼眸中的火焰烧得更旺。一张遮不住风华的脸眼看就贴了上来。千雪终下定决心,用了七八分力捏了诀出来。
幔帐之下有白光有一闪,渭箐闷哼一声便倒了下去,不再动弹。
“师父,你放心,我只是将你打晕了,你不是有事的。”待到千雪起身,重新替他掖好了被角。正欲趁着他昏迷将那面具取下,千雪冷不防觉得背后有道寒光。
偏转过头时,只见新修好的门窗之上,赫然立着个人影。
也不知立了多久。
千雪心莫名一沉,方疑惑地起身。门窗上的人影好似发现了一般,竟疾步走了。
追出去时,只看见半截影子消失在拐角处。
此时月华已向西斜了几斜,整个四方阁几乎都灭了烛火,除了偶尔的几声虫鸣,便只剩假山上的青苔滴滴答答地滴着露。
都这个时辰了,到底是何人还有心思还听墙根?
然她心里以为的这个偷听偷窥的人,却不是别人。
而是络桑。
一路兜兜转转走了不少路,络桑才默不作声地停在那处四角亭子之下。
月华之下,络桑背手而立,挺拔的身影被淡淡的光晕拉得很长。
依着络桑天生的警觉,应该早就发现了她吧。只是他却这样望着远山浓墨之间,默不作声。
他未开口,她自然不知道寻个什么样的理由开口。便呆呆仰头望了半晌,望到一轮如玉盘的明月之下,大片大片的垂丝海棠犹如隐在墨里。
便灵光一闪,打着哈哈道:“你还真是好兴致,大晚上不睡觉地来这赏花。”
隐隐看到络桑背影僵了一僵。
千雪吃了个闭门羹,以为络桑心情不好,却不知络桑心情为什么不好。便向前一步,跨到他身旁,细声道:“是不是我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络桑怔了半晌,终晃了一晃,压着声音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当真不知?”眼神却是一直望着远处的。
他这话里的意思,还当真是她做错了什么?
千雪前前后后地思索了阵,横竖没想出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开罪了他。只是他这风尘仆仆的模样,该是刚从混元仙境回来才对,一回来便是这副模样,定是混元仙境那里受了什么气。
“莫不是,你还了仙丹,那混元老君依旧不依不饶?”
“……”
络桑又默了。
依着他以往的性子,若是心情不好便会拆个门,纵使再不济,也不至于这样少话。看来今晚,他委实受的不是一般的气。
千雪便哈哈一笑道:“你是一方上神,若是那混元老君非为难你,你改日带些狐将去便是了。”
“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啊?”千雪被他冷不防地一问,当即语塞了。
他偏转过头来,居高临下地将她望着,暗红色的眸子没在朦胧的光里。
“我在你心里,算什么?”见她没有回答,他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千雪这才回过神来,诚然他是在问她,她也并没有听错。只是他们之间始终有太多隔阂,她即使猜到几分,也不敢妄自往那方面想。
千雪并不急着回答,而是试探性地道:“方才我在师父房里,你都看到了?”
“是。”络桑干净明了地答。
“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那你回答我,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络桑盯着她,一字一句。
千雪避过那锋利的眼神,望向月光下的花海,淡然道:“那我在你心里又算是什么。”话出口时,才发觉声音是抖的。
诚然这句话,在她心里已问了很多遍,她知道于他来说,倾心才是算得上相当。所以即便是这话在她心里憋得快要淡忘了,也没出得了口。
“你在我心里是何地位?”络桑怒中带笑,甚是苦楚道:“你当真不知?”
“那我在你心里,是何地位?”她抬首,对上他神情复杂的眼。
“雪儿,我……”他忽而声音一软:“我喜欢你……”一向桀骜不顺的他,终归还是认输了。
他这冷不防的一句喜欢,落到千雪心里,好似一头软绵的猛兽,将她的心门撞了一撞。
千雪呆在原地,一时慌了手脚,有种身在云雾里的感觉。忽而好像就明了说书先生常说的天雷勾地火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然这猛兽在心门外撞了一会儿,终停了下来。千雪睫毛颤了颤,抵着他的呼吸道:“那于你来说,倾心又算什么?”
“她是我的友人。”
“友人?”方飘起来的心,又倏忽地沉了下去,“我很久之前便提过,你和倾心有婚约一事,你也没同我解释,后来几次三番都如此向着她,你要我如何信你所说的喜欢?”
络桑嘴角一僵:“你不信?”
“那时我那样解释,你不也不信我,只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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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成婚
远处朦朦的花海翻了层层的浪,夹着花香的清风阵阵袭来。明明她非**凡胎,此刻却觉得那风莫名地冷。
彼此间一时无话。
她原有很多的话想说,有很多的话想问,终在提及倾心的名字时,将那些话咽回了肚里。怔怔地抵着他的呼吸许久,他却连嘴唇动也不动。
千雪勾了勾嘴角,兀自叹了口气,决然地擦着他的下颔偏转过去。
许是他用情至深,爱上她的同时,亦忘不了旧爱。
方走出两步,身后便传来压抑的声音:“你就打算这样走了?”
千雪僵了一僵,隐隐能看到台阶上的影子跟着微微一晃。
默了半晌,便又拔腿欲走。
“在你心里,我当真没有一席之地?”络桑的一声怒喝,让她拔到半道子的腿,又收了回来。与此同时,身后响起几声短暂的脚步声,正当她想要回过身来说点什么的时候,手腕上突来的力道将她一拉,竟直直地撞进一片香软里。
“唔——”未容得她反应,一张绝色容颜的脸便贴了上来,她潜意识地闭眼,嘴唇立刻被柔软的唇瓣覆住。
他他他这是?
她想问点什么,唇瓣方启,却被他宛如游蛇一般的舌尖趁机探了进来。一路游走,攻城掠地。一时间,千雪脑海里全是白花花、雾蒙蒙的一片,连得整个人都好像飘在了无边际的云朵里。
时间好像就这样静止了。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被他吻,是在苍逐的一家客栈里。那时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让她忍不住在他的脸庞上留下了指印。
还记得他第二次吻她,是在大娘的竹屋里,那时她被毁了容貌,她以为他再也不想看到他,谁知他却治好了她的脸,还说:
雪儿,我好想你……
你想要的,我都想给你。
她一直以为他都如那日在客栈里的承诺一般,她问:“那是不是不管我在哪里都能找到我?”,他轻而易举地答:“那是当然。”
只是没曾想,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却抵不过一个倾心。
思及此,千雪眼角一酸,眼底便腾了雾。嘴角亦不受控制地抖了几抖,渐渐地,连带着整个肩膀都抖如落叶。她睁开眼,婆娑之间,便看见络桑彼时睁着双明亮的眼睛,将她盯着。
正要偏过头来,嘴唇却他猛地咬住,动弹不得。
他这力道把握得不错,若是轻一点,便松了,若是重一点,千雪的嘴唇便破了。就这样不轻不重地咬了许久,千雪终心底一疼,微热自眼角滑落,一路滑过脸颊,滑过千雪的唇瓣之上。
络桑舌尖掠过几滴酸楚,才神色一黯,松了千雪,作出个云淡风轻的样子道:“你若是喜欢肴光,我会帮你。”从前也是,现在也是。
“你以为,我喜欢我师父?”她听见她的声音抖得可怕。
而络桑的眸子,亦冷得可怕:“你走吧,我不想再听。”他不想从她口里再听到肴光这个字眼,亦不想再听到心里没有自己的话。
“络桑……”千雪呢喃一声,缓缓拥上他的腰身:“是我太口是心非了。”
络桑被这突来的拥抱一惊,以为她接着便要说出来万年不变的那句“你真是好人”抑或是“你真是只好狐狸”时,便兀自凄凉地笑了笑,率先作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你不用太感激我,我只是——唔……”
话未完全出口,嘴唇便被一片柔软堵住。
络桑只觉面前有道白光,这白光劈得他怔怔地立了很久,脑海千转百回了好一阵,才终于明白面前是怎样一回事。
“你头低一点,我脚踮得酸了。”因着唇瓣互相厮磨,千雪的这一句话有些含糊。然含糊是含糊,却让络桑听得情绪高涨。
便头一低,双手将她揽在怀里,紧紧箍着,生怕她逃了。
原来,她心里是有他的。
彼时月华又斜了几斜,亭子下面却是亮的。络桑在四个角上变了几盏摇曳的蜡烛出来,方看到千雪一双灼灼的桃花眼犹淌着泪,便抽出身来,一一吻过那些痕迹。
千雪一面感受着脸上游走的触感,一面用余光扫过角落里的灯笼,忐忑道:“你这是作甚?”
“我们的第一次,总不能太寒酸。”络桑舌尖浅浅触触,一路从嘴角游走至千雪的耳根,唇瓣一张,将千雪的耳垂轻轻含住。
“唔……”突来的温热让千雪忍不住轻哼了声,正红着脸揣摩他这话里的意思,眼角便有光一闪,前一刻还徒有四柱的亭子,后一刻便飘起了层层的大红幔帐。
“络、络桑?”
“嗯?”他从她颈脖间抬起来,暗红的眸子中,有奇怪的神色。
她手忙脚乱地抱着他,任凭那些吻如雨点落在她的身上,软道:“我听说,这样的事,须得拜堂以后,才能做。”纵使她再不明事理,眼前络桑的一番动作,也让她明了。
彼时亭子外面已挂了隐绰的幔帐,只是中间仍是圆圆的石桌和石凳。络桑指尖一弹,石桌与石凳便齐齐化作了个紫金烫边儿的床榻。
千雪脚底一空,便被络桑抱到了床榻之上。一双有力的手臂甚是温柔地将她环在身下,道:“那我现在便带你回日照如何?”
“我还听说,娶妻这事先得作媒,然后挑个良辰吉日,方算正经。”她环住他的颈脖,腕上的手链叮当作响。
“那些都是凡人的繁文缛节。”他痴痴地望着她,话锋一转:“不过,你若是喜欢,我什么都依你。”
“那,倾心呢?”
“嗯?”
“我是说,你与倾心有婚约一事。”
“我与她并无婚约。”他正色道:“这期间有些误会,若是等我完完全全解释给你听,怕是黄花菜都凉了,只是你要相信我,我与她并无干系,上次你说的那些事,我也会查,只是即便是知道是她做的,这事我也不能在台面上帮你,日照和东海有些恩怨纠葛,若我不是日照的储君,抑或是我再年少个几万岁,踏平东海都不在话下——”
“好了……”她伸出舌尖,轻轻舔过他干涸的嘴唇:“我相信你。”
他咬住她的嘴唇,脑海忽然生出个念想来。便手指一挥,给自己变了身大红的婚袍,他这一变,甚是用心,大红的婚袍上是相交映的百花,裾边便是深蓝的绿叶作为陪衬,再用金线勾成了边,霎是贵气。
千雪不明所以:“你这是作甚?”
络桑低眉一笑,指尖一转,千雪身上的衣服亦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大红的嫁衣,样式是百花交映的样式,只是这袍子忒长,竟从榻上一路延绵到了地下。
“怎么?你不想与我成婚?”
千雪一怔:“啊?”呆怔的间隙,已被络桑抱到了地上。
“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就趁现在。”络桑说着,便将一面幔帐挂了起来,露出了斜在树梢上的明月。“若是我不趁现在将你娶了,改日你被别人抢走了,我该如何是好。”
他盯着她,分外认真。
千雪却好似木头一般,一直僵在原地,动也不动。许是这婚事来得太突然,她有些反应不及。
呆了半天,络桑有些不耐:“怎么?又不想与我成婚了?”
她拖着长长的嫁衣,还未来得及摇头,便又听得他接着道:“箭在弦上,你想后悔已来不及了。”
“你这婚事,也未免太草率。”憋了半天,千雪终于憋出了句话。
原来她是在担心这个。
络桑嘴一抿,牵了她的手覆到自己的胸膛上,扫了眼昏黄之下的花海,和树梢上的明月,甚是恳然道:“天地为鉴,月老为媒,花海作证,我络桑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心里只得千雪一人。”
千雪接着道:“若是有违此誓,当被雷劈,这句话你还未说呢?”
“不巧,我与那布雷的雷公有点交好,我想他可能不会劈我。”
“……”
络桑将她的肩膀掰转过来,面对着她道:“该你了。”
千雪一怔:“什么该我了?”
“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
“唔……”千雪头一偏:“那样肉麻的话,我才不要说。”
原以为络桑会一如既往地哄她“好,不说便不说。”,谁知过了一会儿,络桑却默了,默着默着,便有些生气,将她的唇瓣咬得有些生疼,才松了开来:“我想听。”
“我……”
千雪理了理思绪,然心里堆积的千言万语,都没能出得了口。她羞涩地望着他,咬唇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一言半句。眼看络桑的神色越发的奇怪,一句未经思索的话竟脱口而出,以至于脱口之后,她才明白那句话是个什么意思。
她说:“络桑,我们也算是完婚了吧,之后是什么来着?”
“你等不及了?”他上前一步,下巴抵上她饱满的额头。
“我……”彼时心里的猛兽跳得不像话,竟跳到她的嗓子眼,将余下的话堵住。
络桑权当她是默认,便一用力,横抱起她,放到榻上,一手揽了她的腰,一手解她的衣带。
“夫人你别怕,我会很轻的。”
稍时,便双双坦诚以对。
千雪贴着络桑炽热的胸膛,不知所措地埋进他颈脖间,柔声道:“你快些……”
她这娇柔的一声,惊得络桑身子一颤。全身更是如火一般炽热,他双手紧紧箍住她的腰身,咬着她的耳朵道:“那我来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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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蓝莲
络桑的这一顿折腾,便折腾到了三更。月华早已斜到了树梢之下,因着亭子下面的烛火甚好,周遭也算亮堂。
千雪有些累,便倚在络桑怀里。
担心她冷,他将被子往上牵了牵,遮得她只露了个头出来。
“络桑,我还是觉得我们的婚事,太草率了。”待她清醒过来,才觉然省起,她与他之间,仍还有许多东西没理清。
“你后悔了?”络桑呢喃一声,一个翻身将她紧紧压在身下。
她有些动弹不得,便直直望着他,几缕火红的发丝自然而然地垂在一边,暗红色的眸子里隐隐腾了股怒气。以前怎地没发现,络桑的这一张脸,竟生得如此好看,笑时便如花一般,不笑时,便平添了不少英气。
千雪看得有些呆,连忙摇了摇头。
络桑的唇瓣印上千雪的额头,浅浅道:“只要你不后悔与我成婚,什么我都依你。”
“我只是……”她只好不看他,将目光定格在远处的花海之中,理了理思绪,道:“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尚还有许多事未理清。”烛火晃了几晃。
络桑环在她颈脖上的一只手缓缓移至腰身,揽了一揽,道:“现在只我们俩人,你慢慢说,我一件一件同你理。”
“你与倾心之事,我还想知道一些。”
络桑默了一默,道:“那我理给你听。”担心压得她疼,便换了个平躺在她旁边的姿势:“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年少的时候贪玩。有一次,东海老龙王办寿宴,宴请我们日照一族,我与我父君和几个皇兄都去了,当天,我见那倾玉呆得很,起了捉弄之心,骗他喝了一杯赛神仙。这赛神仙是伽蓝酿的烈酒,一般的神仙喝个三口便神魂颠倒,那呆子不知,一口气喝了一杯。后来原形毕露漂到海上,被和合镇的渔民捞了起来。”
“这又和倾心有何关系?”千雪听得迷糊。
“有。”络桑望着帐顶,漫不经心地接着道:“被捞之后,几经转折,那些人便将倾玉放了。至此之后,倾心便要报恩,便与凡人来往得密切了,后来某一天,被凡人夺了元丹,只有本命仙丹方能续命。倾广为了找混元要一颗本命丹,带兵血洗混元仙境,尔后气不过,又水淹和合镇,害了许多无辜凡人的性命,最后死在了司战手下。后来倾玉活是活了,但是龙王还是折了一子,其实想来也是天命如此,他横竖都是要去一个心头肉的,只是他太过想不开,便将这种种过错,推到了我身上,我不好同他讲理,便说我爱慕倾心已久,不得已才灌了倾玉一杯酒,想借此旁敲侧击,东海这才作罢了。”
络桑说着顿了顿:“我忘了同你说,倾广是龙王的长子,原是东海的储君。”
“怪不得。”千雪听得恍然大悟,总算彻彻底底地明了络桑的心意,只是他们三人之间的恩怨理是理了个清,可她与倾心之间,仍有许多帐要算。
络桑将她的头埋进自己的胸膛里,打趣道:“夫人可还有话要问?”
“有。”千雪撅嘴道:“你还没同我说你为何总是来这四方阁呐?”
“唔,你猜?”
“莫不是贪恋美色?”
络桑露齿一笑:“三清老君的水镜丢在这里了,我须得帮他寻回来,若不然,我那云鸟便回不来了。”
“哦……”
未容得她仔细理清其间的逻辑关系,络桑话锋一转,道:“那你心里……可有肴光?”几次三番,他看到的都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场景,纵然知道这个问题这个答案,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问。
千雪学着他的语调,眨了眨眼睛:“你猜?”
络桑紧紧拥住她:“罢了,以后不许提他!”
“他是指我师父吗?为何以后不能提及我师父,要知道我下凡就是为了寻找我师父啊——”话未说完,便被络桑的嘴唇堵住:“还说?”
千雪呼了口气,故意道:“我师父……”
络桑将头埋进她颈脖之间,吻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大红幔帐上图案正花枝乱颤地晃。
按理来说,常人吃一粒万年仙丹,便能升天。但同样的法子,却由混元老君的几个徒弟炼出来,更是天南与地北的差别。
渭箐一气吃了两粒仙丹,还是作用不明的仙丹,两股不同的仙气互相一砥砺,便生了魔障。所幸关键时刻被千雪的一道仙气劈晕了,否则后果不敢设想。
这厢渭箐眼前一黑,却没有失去意识。而是一直处于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他想说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想走到其他地方去看看,连脚也迈不动。
一时间,他就像随波逐流的浮游一般,身不由己地漂浮在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轻微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由远而近。侧耳仔细听,隐隐能听出那是流水般潺潺的声音。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渭箐好像受到某种牵引一般,不由自主地移动着,与此同时,周遭的黑暗开始朦胧起来,犹如厚重的雾气。
那潺潺的水声忽然从四面八方而来,响了一阵后,周遭的黑暗如雾一般地散了。
黑暗落尽后,却没有光。四周依旧一片黯淡,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此时渭箐已经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面前的环境。
此处看起来有点像个洞府,却不知要比洞府大上多少。渭箐一面受着牵引移动,一面打量周遭的环境:两边是嶙峋的黑石,黑石之上又甚是奇怪地长满了黑色的藤蔓,那藤蔓叶子小而尖,茎干光滑,若不看得仔细,渭箐还以为那是毒蛇。
走了一阵,渭箐总算知了先前的声音从何而来了,原来两边的黑石中间,是一条甚是宽敞的河,只是那潺潺的河水却是如墨一样的黑。波澜不惊的河面上飘着许多萤火,每一处萤火之中又开着许多红莲,犹如灯盏一样的花儿倒映在黑水河面上,映衬出一种愈发阴森的玄色。
渭箐一阵恍惚,只觉得莫名地熟悉,好像自己曾几何时来过这里,脑海里却怎么也没有关乎这里的记忆。
幽幽的黑河之中,铺着条发光的碎石小路,这路甚是窄,约莫刚好够得一个人过,若是再多一个人并排走着,定要掉下这黑黑的河水之中。
路很长,一路蜿蜒看不到尽头。冥冥之中,那牵引一直引着渭箐从小路上走过去,不知走了多久,远远地,才看到河的正中,毅然立着座藤蔓搭成的桥,再去得近些,便能看见桥正中立着个玄青的人影。
因着那人影背对着自己,四周又一片幽暗,着实让渭箐看不大清。
他想靠得近点,谁知,他一动,桥上的人亦在动。
无奈渭箐被牵制得厉害,只得远远地跟在那人身后。好在那人并未发现身后有人跟着,只悠悠地在桥上走,一面走一面张望,好似在欣赏风景一般。
那桥有些长,那人生生走了好一阵,才终于下到桥尾。彼时渭箐才到桥头,正以为跟丢了时,面前光景忽一转换,那着玄青衣裳的人已然在了自己面前。
只是仍背着自己,渭箐想唤他一声,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那人呆呆站了许久,忽而好像发现了什么一般,倾了倾身。渭箐随之一看,桥尾与碎石子路相接的地方,赫然开满了如火如荼的红莲。
只是这锦簇的红莲之中,分外奇怪地生了朵蓝莲出来。
若是这些花都同生一茎,应怎么也生不出来蓝莲才对。
那人腿一屈,便蹲了下来,束了一半的青丝长长地垂在身后。
半晌,他伸出手来:“怎么他们都是红的,你却是蓝的,莫不是走错路了?”那人开口时,渭箐才发现,这声音竟如此耳熟。
默了一阵,才赫然发现那声音与自己的声音甚是相似。
而那蓝莲好似有意识一般,抖了抖自己的花瓣,以作回应。
那人笑了笑:“这幽冥皆是红莲,只你一朵蓝莲,岂不是很孤单?”
蓝色的花瓣亦抖了抖。
隐隐感觉他笑了笑,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弯,便移到了蓝莲的花茎之上,一路向下摸索,摸到了这花的根。
“原来你并非和它们同生一茎,这样也好,我那涣星殿实在冷清,你若是愿意来的话,我会好好照顾你。”
涣星殿?
渭箐心被一击,回忆瞬间被击出层层的涟漪,那涟漪愈渲愈大,渐渐有惊涛骇浪之势,然就在那惊涛骇浪将要扑面而来之际,却奇迹般地停了下来,变得风平浪静。
“你要带她走?”身后冷不防响起清冷的一声,惊得渭箐回过神来。
面前光景一转,桥上不知何时立了个女子,那女子红发高悬,一对青色的飞眉入鬓,衬得本就精致的容颜更加地妖冶。
那蹲着的人既没起身,也没回头,一双骨节甚是分明的手仍停在花茎上,从容不迫地道:“我想带它回天宫。”
女子居高临下,目光凛冽地扫了他一眼,道:“星君真是好兴致,这种关头竟还有心思将我幽冥的莲花带上天宫。”
好似感受到了他的触摸一般,蓝莲颤了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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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乱了分寸
“传闻天尊的座下,便是一朵莲花,可见莲花确实比一般的花更有慧根,更何况是蓝莲。”
那女子宽袖一挥:“那你问问她愿不愿意随你走。”扇得四周幽幽的光晃了几晃。
“那你愿意同我去九重天吗?我那涣星殿可比这里亮太多,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成为我的座下,我只会将你好好养着,偶尔得了念想,便作一副莲花丹青消遣。”他轻轻碰了碰它。
蓝色的花瓣又颤了颤。
女子妖冶一笑,道:“那你便带她走吧,只是你须得答应我,将来天宫不管生了何种变故,你要保她周全。”
他语调柔和:“那是当然。”说着偏转过来,赫然是一张剑眉星目的脸,一眉一蹙甚是忧国忧民。
渭箐一惊,这不正是他自己吗?可是他根本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莫非天下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你……你、你是谁?”渭箐张口,才发现自己已然能够发出声音,与此同时,这忽来的一声打破了周遭的黑暗,渐渐地,一切犹如漩涡一般,将他卷在中间。
“你到底是谁!!!”渭箐挣扎着醒来的时候,浑身大汗淋漓,只是不知何时,自己的衣裳碎了满地,露了个胸膛在外面。便撑着床沿起身,怎奈整个人如虚脱一般,竟没什么力气。
窗纸一片蒙蒙的白光,院子里的鸟鸣了几声,约莫正值辰时。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渭箐一回忆,太阳穴却疼得厉害,模模糊糊只记得千雪拼命与他布菜,尔后发生了什么,他委实记不起来了。只昨晚的那个梦境,分外真实。
他到底是谁……
渭箐休息了阵,总算有了起身的力气。便结了件衣裳穿好,唤了小绿将昨夜余下的饭菜收了,才省起什么似的,叫住小绿道:“你可知千雪去了哪里?”
几日相处下来,小绿与千雪也算得熟络。往常这个时辰,她都会去千雪的房里唤她起来,只是今天有些不巧,房里并无人影。
便实打实地道:“不知。”
“她房里可有人?”渭箐甚是没有耐心。
小绿依然摇了摇头之后,便委身退了。
渭箐颓然坐回到榻上,思绪依旧昏沉得厉害,脑海里全是昨晚的那个梦境。梦里燃着幽火的长河、开满莲花的小路以及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都历历在目。
还有立在桥上的红衣女子,他总觉得,应该在哪里见过她才对,那横飞的青眉、如火的红发……思及此,渭箐胸中忽而一片清明,那妖冶的女子他见过。
是地族的君王,唤作红莲。
那是在很久之前,千雪来四方阁的第二天,拭君偷了面水镜,最后水镜之中打坐的人,便是昨晚梦里的那女子。只是那时在水镜中看到的她是闭着眼的,所以昨晚在梦里一眼见到她,才没认出来。
如果说梦境里的一切都真实发生过的话,那么红莲一定知道什么。可拭君说过,早前的一次天地大战之后,红莲便被现今的天君封印在锁妖暨里面了,也无人知它下落。
好似终于将脑海的乱麻理出了头绪,理得差不多了,却发现这头绪乃是个死结。渭箐头一阵发晕,悟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好当自己发了个切实的梦,不去想了。
方打开房门,便闻见千雪和络桑说笑而来,想避之已来不及,又不知这样的时刻,该做出个什么样的表情来。
只好咳了一咳。
“师父你醒了?”千雪笑着与他打招呼。
翌日一早,络桑便说要带她回日照商议办喜宴一事,因着他是日照的太子,喜宴自然须得大办一场,他这一提,千雪方想起渭箐昨夜吃了两粒仙丹,尔后被自己一道仙气劈得晕了过去。
正要过来看一看,刚好与开门出来的渭箐撞了个正着。
这样也好,省了敲门的事。
“雪儿,我倒是记起来了,他和肴光还真有几分相似。”见渭箐默然不语,络桑便指尖一弹,一道无形无色却有力的力道猛地划过,只听得十分轻微的一声,漆黑的藤蔓面具应声落地。
面具之下,赫然是一张剑眉星目的俊脸。
“原来是司命星君肴光啊。”络桑并不惊讶,故意紧了紧牵着千雪的手,挑衅地道:“原来是躲在凡间开起花楼来了,我说天族怎么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你。”
渭箐终于注意到那双十指相扣的手,加之自己的面具就这样被去掉,不由得眉头一皱,手握成拳,却在手臂抬至半空时,身形晃了一晃,险些倒了。
“师父!!!”尽管千雪早已认定他就是肴光,可当他就这样坦然地站在她面前时,好像曾经的一切一切都恍如昨日一般。不由得又惊又喜地抽出手来,上前将他扶住。
渭箐稳了稳身形,甚是冷漠地推开千雪道:“若不是你,我何以至此?”屈身拾起地上面具,重新戴了上去。
络桑将千雪护在面前:“看来他委实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渭箐面色本就苍白,加之晨曦从从树梢间斜了下来,衬得他一张惨白的脸更加如纸色一般。
“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什么肴光,我是渭箐。”他咬牙切齿。
还记得拭君说过,络桑应与天族关系匪浅,若自己与天族有什么过节,让络桑认出自己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师父……”千雪想上前一步,却被络桑拉回身边,正色道:“我看他现在有些神志不清,不如我们将他带回天宫。”
千雪摇头:“不可!”
“看来你们果然是天族派来的。”渭箐勉强振作起来,好似受着什么折磨一般,额间起了豆大的汗珠。
“师父你听我说——”
“不要过来!”渭箐打断她,步步后退。
络桑腾出一只手背到身后:“看来他下凡之后经历了不少的事,我在这四方阁里寻找水镜的时候,才发现他甚神秘,一般鲜少露面,而且这阁楼里的女子也不见了多半,我寻思这事或许没那么简单。”
“那你还说将师父带回天宫,现今他未恢复神识,那天书和神笔也定是没在他那里,倘若他回了天宫,是死罪还是活罪都不知。”
争论之际,渭箐不知何时已进了屋子。千雪不悦地剜了络桑一眼后,推了半开的门,里里外外寻了一圈,才发现渭箐早已没了踪影。
“师父竟然不见了……”
渭箐的房间不算大,几扇屏风将屋子隔成三间,一间是卧房,一间是用来吃饭的地方,最里面的,便是一间书房。黑色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千雪随手翻阅了几本,发现书页甚是干净,看来渭箐着实喜欢文墨一类。
正要唤了络桑过来,便听得半空中响起极冷清的一声道:“你还真在这里,不过这里烟火气太重,常来这里于你的修为不好。”
手中的书籍‘啪’地掉落在地,连得千雪的心都好似一同掉了下去,碎了满地。她僵了许久,才听到络桑笑了笑,道:“你怎么来了?”
缓缓地,有腾腾的仙气由远而近,慢慢从上至下落了下来。
“你快随我来。”
“不要……”僵了半晌,千雪终于惊怔地回过神来,几步跨到络桑面前,牵了牵他袖子,恳切道:“不要……”
倾心挑着眉毛轻飘飘地瞥了千雪一眼,尔后落到那双牵着络桑袖子的手上,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对着络桑肃然道:“小九让我传话给你,速回日照。”
真是好一双深藏不露的凤眼。
“我这就同你回去。”
“不要。”牵着络桑袖子的手却不肯松一松。
络桑回头,撞上的是千雪一双雾气腾腾的桃花眼。
“明明你说了要带我回日照的,你要去,我自然也要同你一起去。”她无助地摇头。
倾心双手甚是优雅地福在身前,细长的眸子眯成一条缝,语调甚是怪异地道:“西海可不比我们东海,剪瞳那妮子若是将你绑了,络桑保不齐就要你不回了。”
千雪柳眉一拧,将所有的无助都咽回肚子里,循着记忆里那些个仗势欺人的模样,抿了抿嘴,扬了扬下巴,勾了勾嘴角,再收了所有的心绪道:“我同我夫君说话,你插什么嘴?”
“你——”倾心万没料到千雪忽然摆出这样的一副神态,顿时有些气结。然让她气结的并不是千雪的姿态,而是她话里的意思是,络桑是她的夫君。
“呵,你可知何谓夫妻?”
“你不是要同她说清楚吗?”她望着他。
半晌,络桑抽出手来,淡淡看了倾心一眼后,将目光放回到千雪身上。低垂的睫毛颤了颤,道:“现在不是解释的时辰。”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辰?”
千雪心里一抖。
“我与络桑,怕是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倾心合了合眼。
“雪儿,你信我。”他叹了口气。
怎、怎么……明明他说过,什么都依她的。
她退一步,他便上前一步。退无可退时,冷不防一个趔趄,踩到了裙边,便倒在了木桌之上,扑得桌上的一些杯盏齐刷刷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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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和尚死了
倾心掩嘴一笑,作出副分外好心样子道:“着实是你想太多,我与络桑一清二白,也并无什么可解释的。”
络桑只手揽千雪起身,尔后嗔怪地刮了刮她鼻子,安慰道:“若是没有小九这档子事,我倒是很想带你回日照,只是西海的剪瞳屡犯我日照,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反而呆在这凡间更周全一些。”
千雪眼角犹挂着泪,听了络桑一番话,便吸了吸鼻子:“当真?”
“他没有骗你。”倾心接过话来:“小九腹中的骨肉没了,怕是日照和西海的恩怨结下了,白泽大闹西海,被西海水君拘了,小九去要人,却被剪瞳打回来了,你说你这个时候去,不是添乱是作什么?”
倾心浮在半空,居高临下地将她盯着。
一张清秀的脸庞并无半点表情。
“竟已至此了吗?”络桑甚是诧异。
“嗯。”倾心凝重地点了点头。
他不过才一段时间不在,剪瞳竟欺负得小九至此。此次回去,怕也颇为棘手,从轻来说,小九嫁去了昆仑之东,以后一切的事,日照都不应插手得太严重。但倘若从重来说,小九好歹也是日照的帝姬,虽辈分差了些,但地位是不差的,于情于理,日照都应替小九讨回公道。
只是难的是,那西海水君只剪瞳一个掌上明珠,若是日照动了她分毫,怕是那西海水君倾尽所有也要闹上一闹。
固而这其中的轻重一定须得把握得当好,且有技巧,否则便是一山一海兵戎相见。
“倾心说的是。”络桑回神,轻柔地自身旁拉了根木凳,让千雪坐好,尔后栖身在她面前,柔声道:“我知道你怕什么,你不必怕,等我处理好这桩子事,便牵一群神兽来接你,只是你要信我。”
暗红的眸子分外真挚。
千雪想朝他安心地笑笑,谁知嘴角方一勾,便止不住地颤了颤,脸颊不断有温热滑落下来。
“我、我信你。”
倾心忍不住咳了咳,背过身去,道:“络桑,该走了。”
“雪儿,等我。”
络桑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别至耳后,便同倾心一同去了。
短短几天,却让她觉得度日如年。
后院的花海依旧开得灿烂,得闲的时候,千雪寻了根枝干粗壮的海棠树,变了秋千出来。荡着荡着,忽而好像明了情爱是怎样的一回事,以前师父曾说,七情六欲中,爱最让人可怕,因为爱而不得,容易生恨。
想来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若是络桑食言了,她也一定会恨吧。
唔,络桑怎么会食言……
他们是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呀,他会将她接回日照,时间久了,她会为他诞下一个子嗣,等他长得大了,一定要问嗫嚅着问她:娘亲,这世上什么东西最长啊?
她一定会慈眉善目地摸着他的天灵,耐心道:这世上最长的,便是等待。
等待有多长呢,就像是她现在盼着他来一般,每一刻钟,都度日如年。
“千雪,你快来看看吧,主上这几天不在,四方阁都快乱套了。”疾步过来的,是一身浅绿衣裳的小绿,一张清淡的脸若是再拧得厉害点,便是个十足的苦瓜。
千雪脚尖点地,不解道:“怎么了?”秋千晃了几晃,停了下来。
“这几天主上不见了,阁楼里的婢女去了许多,琴、棋、墨、画四个姑娘去得只剩两个,今儿墨姑娘作了副丹青,有人出高价,墨姑娘却怎么也不肯卖,那人折了面子,便带了许多仆从过来,硬要抢她回去做妾,往常主上虽鲜少露面,但极会处理这样的事,我常听你唤主上为师父,这么算下来的话,他不在,当由你去了。”
“竟有这等事?”至那天渭箐消失以后,已经接连几天不曾出现了,尽管这四方阁上上下下都寻了一遍,仍没寻见他的身影。
小绿点头如小鸡啄米:“你还是快去看一看吧。”
一路赶去的时候,人群纷纷作鸟兽散了。整个厅堂里的人少得可怜,几个姑娘的台子也翻的翻,隔着的帘子也破得破,一片狼藉。
小绿牵住个扫地的婢女:“墨姑娘呢?”
那婢女样貌平平,一对浓眉配了对小眼。望了眼千雪后,将那小眼转向绿衣,梳着发髻的头摇了摇:“被绑走了。”
与此同时,一个抱着琴的姑娘与千雪擦肩而过,走了几步后,又退回小绿身边,好心道:“小绿你且保重。”
这姑娘她认得,是琴声动人的琴姑娘。渭箐不过不在了几天,这四方阁的人便走得走,散得散,若是渭箐哪天回来了,她该如何向他交代。
思及此,千雪便伸出只手,拦了琴姑娘的去路道:“我师父平时待你不薄,你若是现在走了,岂不是太没义气?”
琴姑娘秀眉一弯,嗤笑道:“义气值几两银子?”
“我师父不在,这四方阁我替他做主,你欠四方阁的银子,如数还清了才行。”一番话霎是冷静地出了口,千雪才发觉,原来,她也有冷情的一面。
“呵,你有本事,去把墨儿找回来。”
“琴姑娘,我们会把墨姑娘找回来的。”小绿顺手将她的行囊取了下来。
彼时她们站的,正是墨水姑娘的台子,千雪抬脚正要走,眼神不经意扫过脚下,便看见副皱成一团的丹青,那丹青缺了些角,但正中的墨画还是看得十分清楚。
那是一个坐在海棠树下的男子。
繁花成海,男子坐在树下,依着树干,几片纷飞的淡粉花瓣落在他如墨的青丝上,和青色的衣袂上边儿上。
千雪心里不由得一声叹息,原来便是这么一幅画,竟让她如此看重,也难怪有人心生妒忌,以往这墨姑娘画山画水,如今她画的,却是渭箐。
千雪将画递与小绿,漠然道:“你同我说,抢走墨姑娘的人住哪儿?”
此番气势,竟吓得小绿有些哆嗦,便吸了吸气,仔仔细细地说了。
没曾想,千雪去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绑走她的人,千雪亦还记得,是那天在街上打和尚的胖子。那胖子担心有人来救,前脚把墨姑娘绑回家,后脚便要与她同房。
万没想到,墨姑娘久经红尘,却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烈女子,见那胖子就要扑上来,墨姑娘当即咬舌自尽了。
经历了这么些事,千雪终于悟了,一味的只懂救人,不懂治人,始终行不得。便取了那胖子的双手,交于小绿。
也算是为墨姑娘讨了些公道回来。
这取了胖子双手的法子好是甚好,四方阁安稳是安稳了,只是这凡人生死自有天命,千雪取了那胖子的双手之后,胖子便失血过多,一命呜呼了。
累及千雪顿时失了大半的法力。
后来那胖子的人倒也找上门来过,不过纵然千雪再不济,对付这些凡人,还是绰绰有余的。经了折了法力之事以后,便多了些心眼,凭空变了许多蛇出来,吓得那些人跑是跑了,四方阁也清净许多。
只是一提胖子,千雪才想起往常从这茶房的窗户上往下望,总能望到那和尚被打。没甚注意,那和尚已不见了许久。
后来据绿衣说,和尚被打死了。
“什么?”彼时千雪正在试四方阁的新茶,方品了口,听绿衣淡淡的一句,险些将茶水如数喷了出来。只好柳眉一拧,勉强咽了下去,道:“这是怎么回事?”
“少主,你当真不知?”
唔,才不过短短一些时日,她何时得以晋升成少主了?
见千雪茫然地摇了摇头后,小绿坐到她对面,绘声绘色道:“这事当真神了,比少主你的事迹还神。”
“哦?”千雪往后一仰,靠到窗沿上,道:“怎么个神法?”
“唉,其实说来也惨,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
小绿神色黯淡。
“怎么个惨法?”千雪淡淡笑了笑。
“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说出来你都不信,那和尚之前竟然是我们的先皇帝!”
尽管千雪对于和尚的身份早已知了,由于不想扫了小绿的兴,便附和哦了一声。
“你猜那和尚怎么好好的皇帝不做,非要来做和尚?”小绿一双淡眉兴奋地动了动。
千雪摇头:“不知。”对于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做,非要来做和尚这样的事,她也想知道答案。
“这事可就更神了!”小绿唾沫横飞,忍不住端起杯盏喝了一大口,道:“听说先皇有位皇后,那皇后生来额间便有只凤凰,所以注定是凤仪天下之人。后来不知为何,那皇后犯了个错,先皇须将她处死,不料半途被神仙救走了。”
“唔,这……”这事传来传去,也没传得与事实相差太多,看来那和尚始终还是要面子,没将事实公布出来。
“这事听着像假的对不对?若不是那天亲眼见到她,连我都不信是真的。”小绿顿了顿,接着道:“那天和尚又被打了重伤,当时我就在旁观,但是由于人单力薄,就没上前帮忙,接着我便在人群之中,看到那额上有凤凰的女子,好像每次和尚被打的时候,她都在,只是这最后一次,她终于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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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百鸟朝凤
那天风有些大,天沉得厉害。
街道两旁的杨柳久久扬在风里。
被打的和尚既没还嘴,也没反抗,许是动手的人动得累了,终停了手,纷纷散去了。和尚吃力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下意识抬头,便看见一双一尘不染的粉白靴子立在面前。
再往上看,便是层层淡粉的衣裳。
和尚心里一颤,没继续往上看,连忙踉跄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双手合了个十。方走了几步,便听得身后淡然的一声道:“你与我纯属误牵了红线,即便是你被他们打死了,我也不会动心。”
说这话的,是凤倾。
还记得下凡之前,她一心爱慕肴光,后来肴光不辞而别,跳了那往生井,为了他,她亦跟着跳了。
跳得那样不顾后果。
她以为,不会与他同灭,便会与之同生。谁知天命弄人,这一世她沦为凡人,却没有遇上肴光,当然亦不会爱上他。
阴差阳错,她爱上的,却是一朝的亲王。
她以为她可以为爱放弃后位,那亲王同样可以为她舍了城池。可是偏偏,她终究还是错了,原来于他来说,她不过是他坐拥江山的一枚棋子。
后来回了丹穴,她亦恢复些神识,前尘往事许多记不清了,唯独记得这两段情,伤她入骨。所以她发誓,一定不会再动心。
浅白衫子晃了几晃,双了又合了个十,头也不回地道:“金诚所至,金石为开。”
早冬的日华很清冽,洒在和尚单薄的身影上。
凤倾拢了拢身上轻薄的衣衫,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你要什么不可以得到,却偏偏要来吃百家饭?”一对平平的秋眉动也不动。
“其实我来这也是得了高人指点,说是历经一番磨难,方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和尚停在人来人往之中,笑了笑,淡淡道:“以往我身居帝位,只懂文韬武略,如今落到这里,才真正看穿了人生百态。”
依旧没有回过头来。
身后的人亦没有追上去。
只与他保持着距离,恻隐道:“你天生帝命,若是现在后悔,我还可以帮一帮你。”
和尚苦笑几声:“不用管我,你走就好,这样虽然身痛,也就无暇顾及其他地方的痛了。”拔腿走了。
凤倾依旧步步紧不慢地跟着:“你可知逆天命是何下场?”
见和尚默然不语,凤倾不由得跨得大步了些:“若是上天让你做皇帝,你不做,那便是你这一世的皇帝命结了,也就是说,下场逃不开一个死。”
和尚依旧不说话,碰巧迎面来了个衣着光鲜的人,和尚去化缘,却被一脚踢到腿肚子上,倒了下来。
那人衣着光鲜是光鲜,就是模样狰狞,体格也健壮。见和尚倒在自己面前,以为是要讹他,便伸出双手对旁人道:“你们看到的,我可没对这和尚做什么。”
无人上前搀扶,那人愈发嚣张地踹了和尚几脚:“死和尚,还想讹小爷钱。”正踹得兴起,冷不防脚一痛,再踹下去时,好似踹到的不是人身,而是石头。
龇牙咧嘴地憋了一会儿,才走了。
和尚起身,甚是冷峻的脸庞上难得地荡起了笑。笑着笑着,便有丝丝血顺着嘴角流出。
凤倾忽而心里一阵难受,终按捺住上前的冲动,依旧冷道:“不用感激我,你若是真是在意我,便回去好好做你的皇帝。”
和尚面如纸色,抬起袖子拭过嘴角,他还想朝她笑笑,却不由得嘴角一僵,不住地抖了一抖:“这是你心里话?”原来他爱她至深,她却不动半点凡心。
一双激不起涟漪的眸子望着远处:“是。”
“那……”和尚倔强地合了个十,转过身去:“既是你的真心话,我会去做的。”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付诸一切。
看着和尚的背影渐行渐远,凤倾心里响起一声叹,纵然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为爱太过执迷。
若是她第一个喜欢上的人亦同样的喜欢她,抑或是那亲王愿意放弃一切地喜欢她,恐怕这结局都要好太多。
后来依旧有人在街上看到这么一位女子,这女子天姿国色,额间一只淡粉凤凰栩栩如生,常着一身淡粉衣裳。远远看着,便让人知道那是位倾国佳人。
倒是那和尚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再后来,那女子一打听,才知和尚已死了。
说是化缘得了一笔银子,不巧回去的路上被一伙强盗盯上了,当即大打开来。也是那时起,人们才知,原来那和尚也是有脾气的,也是会打人的,身手也是极好的。
两方难分难舍地打了一阵,本以为那伙强盗胜了之时,那和尚却拼了命的将银子抢了回来。
加之身子本就累积了不少旧伤,加上新添的许多新伤,没捱两天,和尚便一命呜呼了。
因着和尚为了银子而舍命的事,着实新鲜,便成了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一日那额间印着凤凰的女子正在一处茶楼里歇息,碰巧听得有人在谈和尚一事,几个糙汉说得唾沫横飞,一说:“那和尚忒怪,以往别人怎么打他,他都不还手,如今却为了区区银子,把命给丢了。”
一说:“传闻那和尚之前是个皇帝。”
还有说:“是吗?好在这和尚的皇帝不做了,否则天下可就乱了。”
几人正说得兴起,角落冷不防响起鄙夷的一声:“那和尚却是个痴情之人,纵然他先前坐拥天下,后来为了心爱的女子,弃了江山,他本已答应那女子回去好好做皇帝,只是在此之前,他还有东西未送给那女子。”
几个糙汉甚是八卦地追问:“什么东西?”
斗笠之下的人答:“传闻他心爱的女子,是一神女,他便到处化缘,为那女子盖了座神女庙,他誓死护住的,是神女庙竣工的最后一笔银子。”说完,便问小二要了瓶酒,潇洒走了。
在场之人听得传神,皆没注意那斗笠之下是张怎样的脸。
没过多久,果真闻说城东不知何时立了座神女庙。
凤倾到的时候,正值黄昏,因是新修的庙宇,香火不甚旺盛,早早地,便没了上香的人,只得一个分外年轻的和尚在扫地。
听有人来,小和尚头也不抬地道:“施主,现在天色已晚,请回罢。”
她却立在门前,动也不动。
“施主?”未得回答,小和尚便想劝一劝她,方抬头,便看见一容颜倾城的女子正怔怔将那真人大小的神女像望着。
那神女像做得甚好,甚精致,大到淡粉的衣裳,小到额上的凤凰,细节到她抬手的姿势,入心到她的一颦一笑,都如真人一般。
她看着看着,眼底便起了雾。
小和尚看了半晌,终明白过来,松了扫帚过来与她行了一礼,道:“女施主,你终究还是来了。”
她收了收心绪,将眼底的雾气亦一起收了起来,换了个云淡风轻的样子出来。
“施主,我师父说,若是你有一天来了,他的心愿便达成了,即便是去了,也算是了无牵挂了,只是答应了施主的没做到,这让他有些愧疚。”
凤倾双目失神,好似听不见旁人在说什么。
实是她不敢什么说什么,她怕她一张口,便要落下泪来。
她答应过自己,不再对世间的任何人动心。
小和尚知她听见了,便摇头叹了口气,重新拾扫帚去了。
“他……”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他还有没有说什么?”
神像前的黄纸纷飞,和尚的扫帚挥得滋滋作响:“没了。”
为了不让眼泪落下来,她咬着的嘴唇破了皮都不知,再忍得厉害,肩膀便不受控制地颤了颤,抖如秋风里飒飒的落叶。
“你说要我当皇后便要我当皇后……”
“你说不做皇帝了,便不做皇帝了……”
“你说成全我,便成全了。如今你这样去是去得了无牵挂,倒是真的不知成全了你,还是成全了我……”
喃喃几声细语后,万里红霞之中,便闻得十分尖啸的一声响彻九霄,那声音撕心裂肺,一声一声哀哀不绝,听着便让人心为之一痛。
小和尚抬头,只见一只金粉相间的凤凰在盘旋在庙宇上空,每扑一下翅膀,便哀鸣一声,每扑一下翅膀,便哀鸣一声。
小和尚却不震惊,依旧双手合了个十,淡淡道:“叫吧,这样也好。”
随着凤凰的叫声愈加地悲痛,周围的鸟儿纷纷聚了过来,稍时,神女庙的上空便聚集了不计其数的鸟,且一边随着凤凰飞舞,一边为之哀鸣。
过往的人见了,纷纷拍手称奇。
有说这神女庙的神女当真是个神仙,才建好不久,便能招了凤凰过来。
有说这其实是桩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应编成典故,广为流传。
也有善舞文弄墨的说,此乃百鸟朝凤的景象,千年难得见一回,如此有此景,是天降祥瑞,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尽管围观的人情绪高涨,那凤凰却依旧一面飞,一面哀鸣。
金粉相加的羽毛,久久地映在天边如火一般的红霞中。
小和尚终于将院子扫了个干净,见那凤凰没有走得意思,便双手合了个十,喃喃道:“大旱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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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见络桑最后一面
故事终了,千雪久久才回过神来,有些不解道:“那戴斗笠的是何人?怎地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小绿双手放于腿间,嘿嘿一笑:“我也不知,这其中许多细节我都是听来的,不过那天我还真见了那凤凰的样子,苍逐的很多人都见了,这事实在太神奇,所以大家才谈论的如此津津乐道,不过我相信,我讲的一定是最贴近原版的。”说话的时候,下巴一抬一抬的,很是自信。
听了这么个感人泪下的故事候,千雪觉得,小绿在这四方阁里做一个端茶倒水的婢女太屈才,便蹙眉思索了会儿,笃定道:“这四方阁现今只剩一位琴姑娘,未免有些太冷清,以后你就当个说书的姑娘吧,名字就叫书儿。”
语罢斜睨了对面的人一眼,她这模样生得极淡,样貌甚平却也怡人,声音也清冽。以往说书的都是男子,也不知换做是女子,效果会如何。
“小绿、小绿真的可以吗?”她迫切地将千雪望着。
再看得仔细点,便能看到一双睁大的眼睛下面,有些细微的小点。
“你讲给我听的这故事,我差点听得落泪,这说明你在说书方面,天赋异禀。”
“那、那我以后就叫书儿了?”
千雪笃定地点头:“以后这凤凰的故事讲腻了,我再给你说个故事,你润色润色地讲一遍。”
话方说完,便听得扑通一声,小绿飞快跪到千雪面前,一双杏子般的眼睛腾了盈盈的雾:“小绿、不,书儿谢过千雪姑娘。”
“你这是做甚?”千雪摇了摇头,将她扶起来。
小绿不禁喜极而泣,抬起浅绿的袖子拭过脸颊,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千雪先一步开口道:“讲完这凤凰的故事,下一个你就讲司命星君的故事吧。”
“啊?”小绿有些犯难:“这什么星君的故事我从未听说过呀。”
千雪笑着起身:“天上有位写尽凡人天命的司命星君,这星君偷偷养了个女徒弟在一座叫做千行的仙山上,既不告诉她的身世,也不准许她下山,后来犯了个错,就沦落到了凡间,失去记忆,开了个花楼。”
“司命星君?女徒弟?花楼?”小绿摸不着头脑地思索了阵,没想出其中的关联,抬起头来时,千雪已出了茶屋,便拔腿追上去道:“他那女徒弟的身世是什么啊?还有他为什么要在这凡间开花楼啊?”
千雪一笑,步子却不停:“这须得留些悬念,他们猜不到结局,便会经常来听你说书了。”
小绿恍然大悟:“少主英明!”
唔,这句话怎夸得她有些像个男儿身……
千雪这法子固然好,自小绿改做说书的姑娘后,来这听书的人多了不少,偶尔说到情深之处,琴姑娘自一旁抚琴一曲,琴声催人泪下,在场之人无不感叹。
见这四方阁又终于热闹起来,千雪总算得了欣慰。若是渭箐在的话,一定会对她刮目相看吧。千雪这么想着,便抬脚进了渭箐的屋子,自那天以后,她便少进这屋子来了。
时至今日,想必落了不少灰尘。便打算亲自去打扫一番,谁知方推开门,余光里便撞进个人影,那人影着一身玄青色的衣裳,长长的青丝久未梳理,有些毛躁。此时正一动不动地趴在那红木桌子上。
千雪心一沉,跨步到他面前,伸手探得那人气息紊乱,将那人搬转过来时,千雪的心终于沉到了谷底。
一张剑眉星目的脸上依旧戴着半面面具,只是额上不停地冒着豆大的汗珠,低垂的睫毛不停地打颤,好像正发着噩梦。
千雪二话不说便将他扶到了榻上,唤了他几声毫无反应后,凭空变了盆水出来,替他擦去脸颊上的污垢,又甚细致地替他把杂乱的发丝梳理好。
他的气息除了有些紊乱外,也算平稳,额间并无将死之气,说明那仙丹与他来说,确实不是害他的东西,可是为何……
“你是谁……”
千雪正兀自揣测渭箐醒不过来的原因,冷不防被他这糊里糊涂的一声惊了一跳。回过神来才发觉,不过是他梦里的一声呓语罢了。
他这样于身体来说是没多大害处,只是若是一直这样睡下去不醒来,也不算什么好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都是仙丹惹得祸,若不是这两粒仙丹,也不会让他至此。
千雪这么想着,忽而想法一转,又省起有句话叫做解铃还需系玲人,此事既由仙丹起,当由仙丹来结了。更何况那槐树仙也是吃了好几粒仙丹才醒转过来的。
思及此,千雪便将余下的两粒仙丹一同喂了渭箐。一橙色一绿的两粒仙丹一下肚,渭箐的身体忽然金光大盛,尔后变得平平无奇,只脸庞一阵黄一阵绿的折着光。
按理说,他应该醒来才是……
不知过了多久,渭箐还未醒来,守在一旁的千雪却昏昏欲睡了。迷迷糊糊中,隐约听到有人在唤自己,以为是渭箐醒了,一个激灵地睁眼,才发现渭箐依旧睡得沉稳。
“这里。”
身后蓦地响起清冷的声音。
千雪应声转过身来,房梁之下,倾心居高临下地浮在空中,腾腾的仙气招得浅紫的衣袂纷飞。
“你来这里作甚?”千雪警惕地起身,踱步到她面前,见她身后除一个大开的窗户外,便无他人。
正兀自揣摩她来这里的原因,面前忽然一黑,倾心落至她面前,神色有些奇怪:“我来这里是有要事同你说。”
经历这么些事,她已学会如何沉得住气。便退了一步,坐到桌旁的圆木凳子上,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道:“有什么你说便是,不用靠太近。”
“日照同西海一战,为了护住小九,络桑身负重伤,现在已奄奄一息,他让我来接你回日照,见他最后一面。”这回,倾心那薄薄的嘴角总算没有勾着阴阳怪气的笑。
“什么?”
在听她说话之前,她本将一颗心沉得如同海底石一般,不管倾心说了什么,她只当有风从耳边过就好,却不料,倾心说出的却是这样的一番话。
怎么……难道她苦苦等待他那么久,等来的却是这样的一个消息吗?
千雪心里颤了几颤,只觉眼角两旁跳得厉害,便甩了甩头,努力作出副风云不惊的模样出来:“我为何要信你?”
倾心头上雕花的紫金步摇晃了几晃,细且长的眉毛霎时纠葛地拧作一团:“要怎样你才肯信我一回?”眼神不经意地一瞟,便定在榻上之人身上。
千雪自然而然了拉开屏风,挡了倾心的目光后,踱回她身前,与她四目相对,加重语气道:“我为何要信你?”她想知道,倾心又打着什么算盘。
“因为我爱络桑,他最后的心愿便是看你一眼。”
倾心空洞地望着千雪身后,细且短的眼角有泪珠滑落几滴。
她这一句,说得千雪心底又是恨又是疼,恨的是为何与他共患难的却是她,疼的是他说见她最后一面。可是……
心里竖起的城墙晃了几晃,却没倒。千雪始终有些不信,她不信他就会这样离她而去,便将眸子里所有的心绪压了下去,道:“你说他重伤,他到底因何负伤?又是何人伤他至此?”顿了一顿,咽了口气道:“络桑是日照的储君,西海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倾心嘴角一抽,抬起袖子轻轻拭了眼角的泪痕,神情真挚地将她望着:“是剪瞳趁乱想要了小九的命,络桑舍身挡了,索性那时伤得并不重,他本想给剪瞳一个教训,谁知那西海水君气结,便结了道金灿灿的法力,奋力打了过去,当时络桑一心只在剪瞳身上,无暇顾及其他,于是西海水君的这道光,正中络桑眉心,你若是再不去,恐怕连络桑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千雪听得心里打颤,连得手亦止不住地颤,末了压抑了半晌,却还是压抑不住,只好想拿点什么东西在手里以作掩饰,谁知方提起茶壶,手便一抖,杯番茶倒。
“你说,这日照狐狸众多,他为何偏偏差你来报信?”她侧着脸,并不转过去,声音却是抖的。
“这日照的狐狸虽多,可论腾云御风的速度,没有谁能敌得过我。”
千雪吸了吸气,并不急着回答,而是默不作声地收了桌上的杯盏,尔后变出条布子,擦了桌上的水渍。
担心她不信,倾心上前夺了她的布子,将她搬转过来,才发觉她已泪流满面。便将清冷的声音压得低了一些,道:“以往我是对你不住,因着我与你同时爱着一人,现在络桑这样,我自然不用再对你做些什么,快随我走吧,若是再晚一些,就来不及了。”
“好。”千雪有些失神。
脚底凭空起了大团的云,直直地将千雪托上空中。
出了四方阁,便是后院大片大片的花海,三三两两的亭子合适地立在之中。千雪低眼望着脚下一一流走的花海,面前不由得浮现出络桑的样子来。
她记得与他成婚,便是在这片花海面前。
那时他信誓旦旦地说,他络桑生生世世,心里只得她一人。
他还说,等这桩子事了结了,他便牵一群神兽来接她。
可她盼了那么久,盼来的却是这样一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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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杀身之祸
然络桑并没有负伤,千雪的担心亦全是多余。
因着络桑帮小九要回了白泽,那西海水君的态度端得十分诚恳,才免了两方的战事。
趁着络桑来之前,倾心故意将千雪引了出来,为的是杀了她。
原本倾心大可不必下狠手,只是那天一别,络桑竟说同西海的事了结之后,要迎千雪回日照。可是她分明记得,他说过爱慕她。她也分明知道,四海八荒都传日照同东海有婚约,所有都认为她才应是他络桑的结发夫人,堂堂日照的太子妃,如今他要娶的,却是个连神仙谱上名字都没有野仙。
这口气,她自然是咽不下的。
便编了个络桑要见千雪最后一面的理由出来,引她到了个无人的地方。
倾心来的这天也算巧,千雪前些天方折了的法力,又恢复了过来。所以躲她那寒冥斩,躲得也算轻巧。只是论法术修为来说,千雪始终有些不济,遂不过才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
落下来的那处地方,是个竹林。
倾心持着寒冥斩,步步紧逼:“上次是运气好,这次我倒要看看还没有谁会来救你。”巨大的仙气,震得浅紫的衣袂纷飞。
竹子抖了几抖,交织的枝干上堆积的竹叶,飘飞如雪。
“是我太傻,总是信你。”千雪扬着手腕上的铃铛,退无可退后,便不退了,甚是坦然地将倾心望着,笑了笑:“我便知道他不会轻易有事的。”
“死到临头了,你还笑得出来。”寒冥斩定了定,便似闪电般折着寒光,疾驰而来。
千雪轻晃手腕,忽而叮叮当当的铃声大作,顷刻间,便结出道光,将那寒冥斩击了回去。
竹林无风,落叶却不断。
洋洋洒洒落在一黄一紫的人影身上。
“这是……”倾心有些吃惊,以往她这寒冥斩飞出去,从来都是让人避之不及,如今竟让这小小的野仙击了回来。
“新仇就恨,今天一起了结。”千雪眼眸一沉,好似感受到她的心意般,手腕上的铃铛颤得更为厉害,铃声无形,却有力,顿时竟将那些飘零的竹叶凝得奇硬无比,纷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了过去。
倾心嘴角一勾,柔软的腰身往后一弯,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竹叶刺齐齐刺到倾心身后的竹子上,便听得吱呀一声,有竹子拦腰断了。断的那根竹子有些粗壮,生出的枝干纷纷交织着其他的竹枝,故而只悬在空中,并不掉下来。
倾心暗暗一惊,起身的同时将寒冥斩刺了出去,千雪一个转身,轻而易举地躲了,与此同时,倾心另一只手结出个巨大无比的伽印往千雪侧身的方向打去。
彼时千雪刚躲过寒冥斩,却没来得及躲那伽印,当即被震慑地退了几步,扶着一颗硕大的竹子,嘴角溢了丝血。
纵然司离给她的这法器厉害是厉害,只是再厉害的法器,也须得有个相应的主人才行。加之这法器又有些特别,既不是刀也不是剑,而是一串银晃晃的铃铛。
纤纤的手扶着竹子,血迹顺着嘴角一路滑到下巴,再从下巴滴下来,染得黄绿相间的衣襟绯红一片。千雪抬手拭过嘴角,脸上依旧是风云不惊的神色。
以为她只是受了轻伤,倾心颇不放心地用寒冥斩劈出道光,那光疾如闪电,直刺天灵。
千雪躲闪不及,只好竖起到屏障来挡,许是铃铛起了作用,千雪竟生生将那道光接了下来。同时,倾心脚尖一点,一飞而上,寒冰斩又直直刺出一道光,连着方才那光,一起刺向千雪。
突如其来的压迫压得千雪有些喘不过气,便双目一闭,打算拼尽所有将那光抵回去。
电光火石间,千雪饱满的额头起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倾心月眉亦皱成了一团,看来这场对峙,她亦十分吃力。
“络、络桑?”忽然,倾心眼神万分惊讶地盯着千雪身后。
千雪下意识地回头,可身后除了隐隐绰绰的竹林,连个人影都无。她忽然心一沉,明了自己中计已是来不及。
一道巨大的金光直直地劈了过来,正中眉心。
千雪一阵恍惚,不由得身体一软,顺着身后的竹竿滑了下来。
嘴角鲜血流如柱。
“你放心,能够死在我这寒冥斩之下,也是你的福分。”倾心手持寒冥斩,步步紧逼。
千雪还想抬手竖起到屏障,意念方动,胸口便一疼,呕了口血出来。
看来她着实伤得太重了。
上一次与倾心一战,伤得甚重,还白搭了个梨忧,这一次,她是在劫难逃了吧。
其实上一次,错全在她,若不是她过软弱,也不会保护不好梨忧。
若不是她毫无心机,也不会让倾心接二连三地得手。
思及此,千雪心生愧疚,眼底溢出大片的温热,顺着脸颊滑下,落到胸前的衣襟上,晕得绯红的血渍淡红一片。
眼看倾心逼到了自己面前,眼看自己无处可逃。
头顶上空的寒冥斩折着寒光。
千雪下意识地闭眼。
那寒气逼人的斩刃却迟迟没有落下来,竹叶飘落的沙沙声之中,千雪手腕上的铃铛忽而响了响,与此同时,有琴声缓缓,自四面八方而来,将那寒冥斩牵制住。
“得饶人处且饶人。”
倾心循声回头,只见腾腾仙气之中,一怀里抱着琴的男子浮在空中,再往上看,便看得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庞,正含笑将她望着。
“掌乐?”倾心睨了眼来人扬起的发丝,瞟见其中有丝丝白发。还记得当年她还尚年幼时,掌乐便是这么副模样,只是那一头青丝不知何时白了些。“原来上次抢了天后娘娘炼镜用的镜灵,果真是你?”眼神慢悠悠地落到双手抚着的琴上,这琴……
倾心脑海一阵恍惚,便记起千雪之前拿的正是此琴,原来这便是无音琴。可惜当年她那么讨好掌乐,掌乐都不曾给她看一眼的神器,竟然就那样给了个不知名的野仙。
“那件事,纯属误会一场。”司离尴尬一笑,圆润的眸子直直盯着倾心身后。
千雪读懂他眼神里的意思,便勉强扯出个笑来,正要默不作声地逃了,倾心却收了寒冥斩,冷不防地道:“是不是误会,你同我一起去九重天便知。”
感情她冷冷说的,是面前白衣飘飘的司离。
“怎地不叫我掌乐叔叔了?”许是拿琴拿得累了,司离白袖一挥,换了单手抱琴,腾出只手来,甚是慈祥地冲倾心一笑:“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可喜欢围着我转了。”
他样子本温文,只是不善于伪装,这虚假的一笑印在他脸上,便有些猥琐。然猥琐虽猥琐,却也有用,倾心全将注意放在他这猥琐一笑上,嗤之以鼻道:“你若是插手此事,我定向天后娘娘禀告,让你付出代价。”
唔,许久未见,这姑娘心竟变得如此狠毒。
见倾心身后已空空如也,司离便收了笑,正然道:“你就不怕我同络桑说?”之前小千雪同他说与倾心有仇,怕是此仇便是因络桑而起。
久经尘世的他,又岂会不明倾心打得是个什么算盘。
耗了一会儿,倾心才省起身后应有个重伤的千雪,当即回头,身后却空空如也,只剩几滴殷红的血渍落在枯黄的竹叶上。
四面八方地望了一眼,却没发现千雪是从哪个方向逃了。
便怒气冲冲地将寒冥斩没于手心,转身冷静地对着司离道:“看来你知道不少,这样吧,今日之事,你我权当没有遇见如何?”
看来这倾心委实在意络桑,在意得紧。司离暗暗叹了口气,莞尔一笑道:“我正有此意。”语罢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千雪逃走的方向,暗道:
我这也算还你一命,以后你可就要自求多福了。
隐隐绰绰的竹林之外,一抹残阳中,只见极低的一朵白云正摇摇晃晃地往苍逐上面飞。正是千雪趁着倾心分神之际,拼尽全力腾了朵云逃了。
因实在伤得太重,每多用一点意念,身体油尽灯枯的痛感便愈加地强烈,若不是那大片的竹林挡了她的身影,或许现在倾心现在已经飞了过来。
可是络桑,你却在哪里。
为什么等了那么久,等来的是倾心的圈套。
千雪心里五味陈杂,本就受了重伤,加之心里一阵痛,很快便力不从心,软到在云团之上。
皑皑的云忽而也变得薄了一些。
千雪勉强往下一看,脚下是一条长河,碧波荡漾的水中倒映着一抹残阳。偶尔有船只划过,惊得丝绸般的河面上的鸟儿,扑出圈圈的涟漪。
这河她记得,以前住在郝大娘家里时,不知从这河来来回回过了多少回,只是这河两岸的山峰太延绵,所以每次都要坐一段时间的船,才能去到苍逐。
如今腾云,倒方便不少。
思及此,千雪咬牙用尽最后力气将云团往四方阁催动,与此同时,她眼前却变得愈加地模糊。
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觉那云好像快要散了,想再用点力,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整个身子忽而变得如云一样软绵,直直落入到一片淡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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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是梦
夕阳落得有些迟,从大开的窗户上斜进来,落了满地的斑驳。一排描着泼墨山水图的屏风后,精致的床榻之上,平躺着个男子,玄色的被褥遮得挺好,刚巧露了张脸出来。一张藤蔓交织而成的面具遮了大半边脸,仍没遮住他的风华。
只是剑眉之下的双眼紧闭,低垂的睫毛时不时地颤,额上的汗珠不断,好像正发着噩梦。
自从做了那个奇怪的梦开始,渭箐便浑身无力。那日自他逃进书架后的暗道,便一睡不醒。
反复发着同样的梦,梦里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总是反复地过桥,然后在桥尾摘下一朵蓝莲。
终于勉强醒来出了暗道,不料却又睡倒在木桌之上,才让进屋打扫的千雪撞见了,将他从桌上扶到了床榻之上。
他这一发梦发得深沉,只是梦里依旧反复是那个场景。那黑河幽火、嶙峋黑石以及那只够得一个人过的小路,他不知已走了多少回。这梦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幻境一般,将他困住了。
正焦急万分,上方忽而有光倾泻而下,星星点点,洒满了整个幽冥。
再次抬头去看时,面前光景已换。一片光亮之中,白云朵朵自眼前缓缓掠过。以为此时到了天空之中,渭箐低头一看,脚却实打实地踩在地上。
“这是哪里?”渭箐没有张口,却听到有声音自心里发出。
便四周扫了一眼,发现此处乃是个大气的殿堂,这殿堂甚是敞亮,只是大到每一根柱子,小到每一道帘子,皆是一派墨色。
扫视一圈后,渭箐才发现面前光景竟能随之自己的意念而动,正疑惑其中的原因,便听得极熟悉的声音道:“如果你叫蓝莲的话,未免太过普通。”
渭箐循声望去,皑皑云层之下,是一户窗沿,窗沿之下,是墨色的文案子,文案子之前,站着个玄色的背影。
“你是谁?”渭箐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
可那与背对而立的人却丝毫未听见这话,只单手轻轻背到身后,像是在琢磨着什么。再往窗沿那边瞧一点,便看得案子上摆着个青瓷的花瓶,一朵清冷的蓝莲幽幽地自曲长的瓶口开出。
仿佛听懂他说的话一般,幽蓝的花瓣颤了一颤,抖了几滴晶莹的水珠下来。
玄青的人影侧过身来,懒懒束在后的青丝下面,又是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你是谁?”渭箐退了两步。
那人却充耳不闻,将手里的墨笔放回一副莲花丹青上,墨笔滚了一滚,停在砚台边儿。
“伽蓝如何?”语罢又兀自揣摩一阵,摇了摇头道:“那酿酒的神君便是这么个名字。”
蓝莲好似有些不满意,棕色的花茎晃了一晃。
“看来你也对这个名字不甚满意。”那人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触了触幽蓝的花瓣。尔后凝神望着窗沿外游走的白云,喃喃道:“蓝白?”
尔后又兀自摇了摇头,叹道:“我写尽凡人天命,如今却让你的名字难住了。”
渭箐脑海一阵风起云涌,然记忆翻滚一阵后,却平静下来,再无其他。这场景他总觉得莫名地熟悉,又实在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脑海尚还恍惚,面前光景已不知何时换了,苍蓝之下,是一片梨花灼灼的林子。一株花枝繁茂的梨树之下,赫然倚着个与自己模样无异的男子,轻薄的玄色衣衫垂在青青的草地上,遮了三三两两的小花。
云未动,却起了阵风,吹得繁茂的梨花纷扬如雪,洋洋洒洒地落满他玄色的衣裳,又飘了几个花瓣到那如墨般的青丝上,还未落稳,便又打着旋儿,顺着那剑眉星目的脸庞滑了下来。
一双淡粉的布靴由远至近地踏着青草而来,再往上看,便是一身蓝衣,绣着莲花的衣襟上,是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庞。
“千、千雪?”渭箐未张口,却能听见自己疑惑的声音。
女子温婉一笑,灼灼的桃花眼里好似有星辰大海。接着纤柔的手指一挽,便凭空变出件衣裳披到那人身上:“当心着凉了。”
眉里目里,皆是柔情。
刚要起身,见他乌黑的眉毛之上,落了瓣花,正欲抬手替他捻掉,却被睡眼惺忪的他伸手捉住:“我是神仙,怎么会着凉。”原来他并未睡着。
她脸倏地一红,当即抽了手回来,羞涩地抿了抿嘴,逃似地钻进了花海深处。
“还是蓝衣这个名字最衬你……”他呢喃一声,低头瞧了瞧披在身上的衣裳,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极舒心地笑了笑,眼眸一阖,又睡去了。
愈往下看,渭箐便愈是觉得熟悉,眼前情景,好像并不只是梦那样简单。
不知过了多久,有微微的脚步声响起,渭箐循声望去,繁花之下,一蓝一红的身影正缓缓走出来。
蓝的便是同千雪面容一模一样的女子,只是眉间少了颗朱砂痣。红的那个此时正瑟瑟发抖地团在她怀里,如火如荼的两只狐狸耳朵抖得如秋风里的落叶。
似乎知道是她回来,树下之人的一双眼皮缓缓抬了一抬,一团火一般的红倏忽撞进半开的眼缝里,他先是一怔,尔后缓缓将身上的衣物拿开,再缓缓踱步过去。
女子怀里的狐狸似乎有些怕他,见他过来了,狐狸脑袋一低,往女子怀里钻了一钻,半晌后,才发觉钻无可钻,便猛一抬狐狸脑袋,暗红的眸子里皆是委屈。
“你醒了?”
“嗯。”他拧了拧眉。
女子抿嘴一笑,顺了顺火焰般的狐狸毛,温婉地看向面前的男子,柔声道:“它好像有些怕你。”
这狐狸……渭箐看得一阵恍惚,记忆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然这回亦是一样,翻江倒海了一会儿,也没倒出个名堂来。
那男子耐心好像不错,面上一副煞有心事的模样,语气却柔和地紧,字里话里皆是正经:“他怎么会在这里?”
纵使他语调再轻,那狐狸也好似极怕他,长长的狐狸尾巴团紧紧收在身边,暗红的眸子皆是星星点点。女子知它害怕,便将狐狸往怀里护了一护:“方才我看这小家伙被被一头白虎追,那白虎凶神恶煞,一直将这小狐狸追到梨花林子里,我有些担心,便将她抱过来了,谁知它果然受了惊吓。”
说着,便将狐狸泪光闪闪的眸子对着他道:“瞧,吓得眼泪花儿都要出来了。”
男子却笑不出来,眉头一蹙,样子甚是忧国忧民。
女子柔柔一笑,道:“你也担心它对不对?”
男子阖了阖眼,微微摇了摇头,耐心道:“蓝衣,你可知其实即便是十头白虎,也不是它的对手,那白虎不过是伽蓝的座下,你可知这狐狸是谁?”
“嗯?”一双柳叶般的眉毛舒展开来,女子柔指捏了捏狐狸柔软的耳朵,娇声道:“那你告诉我你是谁啊?”
她这一捏,捏得狐狸眼中的泪花儿险些溢出来。
“胡闹。”男子终于有些生气,面上仍是云淡风轻地蹙着眉。
渭箐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男子,莫不是连一只狐狸的醋也要吃?
揣测间,那狐狸忽而知事地自女子怀中跳出,落到地上滚了一滚,化成个人来:“司命星君,好久未见。”火红相间的锦袍之上,是一张白如梨花的脸庞,一笑,便牵出脸颊两旁浅浅的酒窝。
那女子惊了一惊。
渭箐亦惊了一惊。
这狐狸化成的人,不是别人,而是络桑。一阵恍惚过后,渭箐忽然明了,诚然这并不是梦,若是梦的话,也不会有如此熟悉的感觉。
只是为何偏偏在梦里看到这些,他便不得而知了。
“你不好好呆在你那日照,来我这涣星殿做什么。”男子眉头一锁,模样甚是忧国忧民。
火红的袖子一挥,络桑偏头道:“纯属误会纯属误会。”笑了一会儿,忽而不笑了,一双眼皮单薄的眸子望着蓝衣女子,道:“以前怎地没在涣星殿里见过你?”
女子正欲解释,却被玄青的袖子一挥,挡了下来,男子正色道:“这事与你无关。”
双方对峙,分明是很有意思的情景,渭箐却笑不出来。呆呆盯着那男子半晌,竟有种感同身受的错觉。
还未捋清其中的关系,面前光景已换。
蔚蓝之下,皑皑白云在脚底穿梭,天河旁绿草如茵。被唤作蓝衣的女子柔柔依在玄衣男子肩膀上,柔情似水地盯着他的侧脸许久,莞尔笑了笑,道:“肴光,以后我若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对不起天族的事,你会不会怪我?”
肴光……彼时渭箐看不见自己的存在,却能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有些震惊。原来这个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便是肴光。
可是为什么,他偏偏觉得肴光这两个字莫名地熟悉……
“你何出此言?”
她弯着眼睛,似笑非笑:“你会怪我吗?”让人有些分不清是玩笑还是其他。
肴光蹙眉默了半晌,正当女子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却先一步地道:“我答应过红莲,既将你带上九重天,以后不管发生事,我都会保你周全。”
她娇羞一笑,嫣红的唇印上他额间。
只是一块堪比人高的大石背后,不知何时默默立着个如火如荼的身影,脚边散了一地刚采来的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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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前尘往事
看来在这地方,也只有自己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了。总结出这么个道理后,渭箐打算不做无谓的挣扎,方作出决定,面前光景又不知不觉地换了。
光亮蓦地一暗,周遭皆是雾蒙蒙一片,有嶙峋而延绵的山没在缭绕之中。渭箐虽仍看不见自己的存在,但这压抑的氛围不由得让他有些害怕。
小心翼翼地扫了圈,才发现一处极低的石台上,有隐隐绰绰的人影。走得近了,才看清原是一群银晃晃的将士架着个蓝衣女子,走得再近些,便能看见那蓝衣长着张和千雪一模一样的脸庞,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时的蓝衣女子身形如雾一般,好像伸手一碰,便能碰得她消散了。
“你胆子却是不小。”冷冷开口的,是一衣着十分华贵的妇人。
渭箐循声一偏转,便看得这妇人着一身紫金宫服,头顶紫金凤冠。只是模样有些冷眉冷眼,单单让人看着,便觉压迫。
被押着的女子温柔如前,一副超然物外的神情,失神地将渭箐的方向望着。渭箐被这眼神望得心一沉,不妙的感觉顿时自心中蔓延开来。
银晃晃的盔甲之中,不知有谁唤了一声:“娘娘?”
便见那华贵的妇人点了点头。
“不要……”
渭箐摇了摇头,这一声却不是他发出,而是自身后传来。偏转过头,只见氤氲之中,有玄色的衣袂纷飞,与周遭的雾气融为一体。
肴光远远腾云而来。
被唤作娘娘的妇人一个眼神,外层的将士便知事地猛一跺脚,纷纷腾云一涌而上。
“不要……”蓝衣女子苦楚的一声唤,犹如针一般,落进渭箐的心里,竟刺得生疼。
“蓝衣不要啊!”
肴光与蜂拥而上的将士打作一团。
刀光剑影里,银晃晃的将士自两边散开时,渭箐才发现,最里面的,竟是一散发着黑气的井。这井与普通的井略有些不同,普通的井一般井口都很高,为的是防人掉到井里去。而面前的井口极低,好似生怕人掉不下去一般。
蓝衣女子被押着走到了井边,将跳要跳之际,肴光终于挣破重重障碍,飞驰而来。然就在快要落至她面前时,紫金的百花宫服之上,一只细长的手指一点,竟凭空生出一道透明的屏障,将肴光隔了开来。
“蓝衣……”
渭箐此时好像与肴光心有灵犀一般,竟也能感到那种被禁锢的压迫感,甚至能感觉到他心里的不甘与绝望。
“蓝衣,不要跳,不要跳。”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喊。
可蓝衣女子只笑了笑,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她说:“肴光,忘了我。肴光,原谅我。”
语罢,便直直往井里倒去,眉目如画地脸上依旧是温婉的笑。“我怎么可能忘了你。”肴光痴痴地望着黑气冲天的井口。
直到那一抹蓝色的身影渐渐坠落,直到那画一般的容颜被黑气一点一滴吞噬。
然后消失殆尽。
渭箐忽然觉得胸口撕裂一样地疼,渐渐地,那疼慢慢自心口蔓延开来,随着血液流入到每一寸肌肤里。
“为什么……”
随着心里的这一声问,周遭景象竟纷纷扭曲。一阵失重的感觉传来,渭箐低头,便看见底下是漆黑的万丈深渊,他想做些什么,却又完全看不见自己在哪里。
不知坠落了多久,黑暗之中有光亮倾泻下来,渭箐一抬头,便有画面一晃而过:
“你是谁?”
“我是蓝衣啊。”
“蓝衣是谁?”
“是你给我取的名字呀。”
稍纵即逝后,更多的画面亦接踵而至:
“蓝衣,我不准你和络桑再往来。”
“为何?”
“我……”
“不想说就不必说了。”
“嗯。”
画面消失后,欢声笑语纷至沓来。慢慢地,笑声越来越多,亦越来越杂乱无章,然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些笑声又奇迹般地停了下来。
渭箐再次睁眼去看时,面前又回到了那混沌一般的雾里,黑气冲天的井中,赫然是蓝衣笑容苍白的脸。他想去救她,却怎么也动不了。
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恋恋不舍的模样,被黑暗吞噬。
“蓝衣……”
“蓝衣!!!”
随着最后一声呐喊,渭箐才发觉身体已然有了知觉。方抬了抬眼皮,便被眼前的光亮刺得睁不开眼,眯眼适应了面前光景后,渭箐起身,才发现不知何时已回到了自己的厢房之中。
此时正值黄昏,夕阳自树梢间刚巧斜到他那床榻上。
方才经历梦里一番,渭箐浑身大汗淋漓,口也渴得厉害。
下床收了屏风,去拿桌上的杯盏倒水时,才发现浑身依旧有些瘫软,竟连个茶壶茶杯都握不住。渭箐有些懊恼,用了力重新去拿,谁知茶杯方握在手中,便听得寂静之中‘咔嚓’一声,那青瓷的杯子竟碎成了渣子。
他不过也才用了轻微的力道而已。
渭箐脑海一片浑噩,之前的事,他只零零碎碎地记得一些。想要再记得详细一些,便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倒是梦里的一切,让他记得分外清楚。
只轻轻一念,梦里的种种好似开了闸的洪水的一般,起初是细水慢流,紧接着是惊涛骇浪。好似把回忆撕开了个口,接着便有更多的回忆汹涌而至。
最后他终于顿然醒悟。
原来,他便是肴光。
原来,那开满灼灼梨花的林子,便是九重天之上的涣星殿。
关于与蓝衣之间的过往种种,他都已记起,只是其他仍是空白一片,譬如他原先是在天上,现怎会在凡间。又譬如蓝衣为何要说那句‘以后我若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对不起天族的事,你会不会怪我’,以及最后她跳下的,又是个什么地方。
这一切,他记不起,也委实记不清。
只是有些怕再见到她,不知该叫她千雪,还是该叫她蓝衣。
经了这些天一顿折磨,渭箐兀自去伙房取了些简单的吃食,聊以果腹。路过前堂后厅,才发现这四方阁的婢女少了不少。即便如此,但看着那些衣着颜色各异的女子,他依然叫不出名字。
一路走回后院,遇上个着一身浅绿衣裳的女子,这女子生得眉淡目淡,看着着实眼熟,渭箐盯着她看了好一阵,才终于憋出个名字道:“小绿?”
“主上你回来了?”女子有些吃惊,福身行了一礼后,小心翼翼道:“我现在叫书儿了。”
渭箐眉头一拧,有些发晕:“是谁准予你叫书儿的?”
那书儿好似极怕他,听闻此言,当即双膝一跪,头也不抬地道:“是少主、不,是千雪姑娘替我取的这个名字,主上不知,主上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四方阁生了许多变故,都是由千雪姑娘一人操持过来的。”
原来他以前竟如此让人害怕。
渭箐兀自笑了笑,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你先起来吧。”
“是。”女子哆嗦着起身,却不敢瞧他一眼。
渭箐只好不看她,有些无奈地望着近旁的假山道:“千雪呢?”
“啊?”
“我是在问你千雪在哪里?”渭箐有些不耐,语调却是柔和的。
这样柔和的主上,书儿还是第一次见,遂仔细盯着那张戴着面具的脸庞许久,确认面前之人的确是主上之后,才甚是放心道:“她进这后院许久了也没出来,我方才去过她房里,她房里也没人,估摸着是去赏花了吧。”
渭箐被盯得有些不自然,便掩嘴咳了咳,拧着眉头去了。
只留下书儿呆在原地。
彼时霞光大好,匀满了整片的花海。
他还记得初被拭君救起时,拭君便做了个面具给他,说是为了躲避仇家而用。为报拭君的恩情,他便在这种满她喜欢的垂丝海棠,如今想来,当初还是该在这海棠之中,栽几树梨花才对。
正想着,渭箐不经意地抬头,便看见远处有个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刚巧掉到一束开得灼灼的海棠树上,估摸着那东西不轻,累得整个树顶都猛烈晃了几晃。
以为是落了什么珍禽抑或是异兽,渭箐拨开花枝走过去时,才发现倒在地上的,乃是个人。
再走得近些,便发现这人不是别人。
而是千雪。
此时她躺倒在地,奄奄一息,嘴角溢出的鲜血将黄绿相间的衣襟染得绯红一片。见他来了,估摸着是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手还未伸出来,一口鲜血率先呕出。
“你——”渭箐浓眉一拧,欲言又止。忙屈身蹲至她面前,扫了眼四周,发现褐色的树干之中并无其他人影后,才舒了口气,将她扶起来。
“师父……”
手方搭在他肩膀上,千雪再也坚持不住,双手一软,晕倒过去。
渭箐心没来由地一疼,当即另一只横到她腿下,微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
“你不要有事。”他紧紧抱着她,健步如飞。
其实自第一次在梦里见到她起,他便明白,她与他,此生注定是有交集的。后来她几次三番地接近他,却被认为是阴谋一场。
如今想来,委实是他误会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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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情敌对峙
经书儿一说,渭箐才知自己消失了数日,说是消失,其实也只是精力不济在暗道里睡着了而已。这厢他刚醒来,千雪却重伤昏迷了。
虽认定她是蓝衣,可是关于那段记忆,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她。
“她这身体,有些古怪。”一派米色的厢房之中,同样的米色幔帐之下,面色平静地躺着个女孩。大夫给她切了脉,又做了些望闻问的动作之后,甚是疑惑地将工具收进药箱之内。
尚未收得完全,便被渭箐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按捺住:“大夫,你再仔细看看,她到底有何大碍。”浓眉的眉头蹙起,语调甚是忧虑。
语罢之后,渭箐幡然省起,不经意间自己的语调竟变成了这般,若是换做以前,他定会将面前的白蓝衫子逼至墙角,接着用一利器逼在其颈脖间,毫不留情地道:“治不好她,你休想出这四方阁。”
如今性情猛地一换,莫非是记起了些前尘往事的原因?
他语调忧心,故而那白蓝衫子的大夫也不怕他,一双捏着银线的枯手挣脱出来,一面缓缓将银线放至药箱,一面语重心长地道:“老夫从医多年,她这种体质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将所有工具收好之后,还不忘将箱子合上。
知这大夫不怕自己,所以说话扭捏惯了,纵然渭箐现在耐心不错,但一双炯炯的眸子落到榻上女孩苍白的脸上时,还是有些按捺不住。
“你同我说她伤得有多重,何时才能醒来?”声音忽而一沉,漆黑的眼底快要结出霜来。
没成想那蓝白衫子亦是见识这眼神见识得惯了,挎上药箱摇了摇头,甚是无奈:“夫人脉相有些紊乱,体内竟有两股气,一股气是寒气,一股气是阳气,照理来说,这两股气共存于体内,必相冲,或者是单单这一股寒气,也能让人生闭症,从而不治而终,可夫人体内的两股气,竟相互依存而生,老夫行医多年,从未见此体质。”
这大夫话里一句一句的‘夫人’说得渭箐眼底的冰霜如数散了去。欲要解释一番,转念又觉毫无必要,便依旧沉着语调道:“她到底有无大碍?”
蓝白衫子将药箱往肩上提了一提:“夫人并无大碍,只是内伤有些严重,须得好好调理,只是暂时可能还不会醒来。”顿了顿,“我回去会给她抓一些药,到时你派人来取一下。”
知了千雪并无性命之忧,渭箐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如今他方恢复对她的记忆,倘若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不知还能不能寻到她下一世。
思忖间,蓝白衫子已拂过珠帘,跨过门槛。渭箐随手唤了个婢女送了一送后,又命后厨熬了许多珍补的汤端来。纯白的碗内皆是灿灿一片,光是看着,便觉得补。
渭箐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又从口中溢出许多出来,顺着白皙的下巴滑下,浸得方叫书儿替她换好的衣服,又变得菜香一片。无奈之下,渭箐只好又唤了书儿进来,将她那方晾干的衣服换了回来。
自恢复那段记忆之后,渭箐发现自己的神力增添了许多,精力也好了不少。只是那神力只能用于手脚功夫,若要治个病救个人,自然是行不通的。
一阵折腾完后,已是半夜。
千雪的厢房不算大,床榻与桌凳只隔了卷珠帘。不过房内摆设也算别至,大到幔帐小到梳妆用的镜子,皆是米白一片,这一点上,倒也衬她。
渭箐枯坐在床沿边,微一偏头,便能看见梳妆镜旁的窗户之外,月牙已斜到了树梢之间。万籁寂静之中,犹听得有露珠啪嗒啪嗒地自树叶间滑落,坠到草地之中的枯叶上。
床榻之上的女孩好似睡得深沉,眉目如画的脸庞不动半分,连睫毛都曾颤一颤。渭箐看得一阵心疼,担心她着凉,便将米色的被子往上拉了一拉。
他这一拉,忽而便想起很久之前,在涣星殿的梨花林子里,他在梨树之下假寐,担心他着凉,她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结了件衣裳与他披上。
想着想着,便有困意袭来,加之先前许多天的折磨,渭箐精力有些不济,便打算阖上眼眯一会。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无风,油纸灯笼里的烛火却在晃。
一阵忽明忽暗后,忽有东西袭来。渭箐此时虽闭着眼,却未睡得深沉,故这道来意不明的气息到自己的面前时,他灵活地一偏转,那气息便擦肩而过,击得身后幔帐纷飞。
他睁眼,看到的是一张怒气腾腾的脸,拧着的英眉之下,暗红的眸子好似能喷出火来。
来人冷冷扫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落到榻上的女孩身上,暗红的眸子盯了半晌后,忽而一个屈身,火红的宽袖之中,一双甚是修长的手就要落千雪身上。
“住手。”渭箐蹙眉,眼疾手快地挡了下来。知他有些误会,方要开口解释,那修长的手指一婉转,抬起之时已腾了股火焰在手上,渭箐一闪身,那火焰便又擦肩而过。
“你对千雪做了什么?”络桑殷红着眼,还想再出手时,渭箐却伸出手掌道:“不可。”纵然知道络桑神力不凡,渭箐其实也从未惧怕过他,只是怕没解释清楚,一番打斗,反而对重伤在身的千雪不好。
“怎么?敢做却不敢当吗?”络桑咬牙切齿,掌中的火焰却没丢出去。
渭箐正要解释,忽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扫了眼四周后,才猛然发觉身后的幔帐不知何时已烧得嗞嗞作响。欲寻个什么东西来灭一灭火,络桑先他一步,屈了屈手指,将那火灭了。
“她不是被我所伤。”渭箐开口时,才发觉随着习惯的变化,自己的性子也变得缓了不少,倒是络桑,记忆里是个什么样,现今依然是个什么样。
“昨日她坠到海棠林子里,是我救了她,当时周遭并无可疑的人,我料想她是拼尽全力才逃了回来。”
他这忧国忧民的神态,让络桑看得有些恍惚。还记得几万年前肴光尚未跳那往生井时,便常常是这么副样子,纵使是再大的事,他总能淡定如斯。
默了阵后,络桑收了法力,探得榻上女孩并无性命之忧后,抬起手掌渡了些仙气给她,直到那纤长的睫毛颤了几颤后,他才放心地收了手掌。
“我要带她走。”殷红的眸子皆是不容拒绝。
烛火忽明忽暗,晃得络桑柔和的轮廓多了几丝冷峻。
渭箐却自一旁立得笔直,一双墨色的眸子盯着他许久,仿佛是要他从里到看得穿了,才吐出口气道:“其实你一直知道她是蓝衣对不对?”
珠帘上的人影晃了一晃。
“你记起来了?”络桑反问道。
“嗯。”渭箐摒弃前嫌,点了点头。目光移至榻上睫毛不停颤动的女孩,又移回到面前络桑的身上:“蓝衣是我从幽冥带回涣星殿的一株蓝莲,她与我的种种过往,我都记起来了,上一次我没护她周全,这一次自然不会再让我身边溜走。”
“没护住蓝衣,是你太软弱而已。”络桑松双手,目光悠远地望着树梢上一弯月牙。
“是。”渭箐却没反驳。
虽记不起蓝衣怎么会跳入那个地方,但倘若他有担当一点,又怎会让人将蓝衣从他身边夺走。回忆了半晌,猛然看向络桑时,眼底多了丝不甘:“那我问你,倘若能救千雪,你可否能够舍身换她?”
“会。”络桑想也未想地答。
等到话出口时,络桑才觉然省起,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陷得如此深了。其实他不知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会做出怎样的抉择,他只知道,当看到她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时,他的心,犹如刀割一样地疼。
当看到守在一旁的是渭箐后,心底的一抹疼又化为不可遏制的怒。
所以连个中来由都没问得清楚,便贸然出手。其实想来,自他成为日照的储君开始,诸多事情他都甚能沉稳地处理,性子敛了不少。可是偏偏,看到她这样躺在自己面前时,所有的所有,都轰然失了控。
“你如此在意她,还不是因为她是蓝衣的转世。”
络桑听得有些不耐:“蓝衣是蓝衣,她是她。”
浓墨般的眉头舒展开来,渭箐踱了几步,换了角度将他盯着,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自始自终都爱慕蓝衣,可蓝衣选择的——”渭箐回头,盯着他暗流涌动的眸子:“却是我。”
络桑的一双手捏有些泛白,默了阵,终忍了下来:“倘若蓝衣当初选择的是我,便不会是这个下场。”
“你——”纵使渭箐性子再缓,在听到这样的话后,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因着他说的这些,全是实话,倘若蓝衣在他日照,断不会轻而易举让天族拘了。
“莫非,当年我便是因为蓝衣被贬下了凡……”
络桑嘴角勾了勾:“你若是有个胆量,便不会等蓝衣去了几千年后再跳往生井了,你跳下那井,纯属是自己犯了错,得罪了天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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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原是替身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一番对话,络桑才明了,诚然这渭箐记是记起来了些,却未记得完全,否则也不会连自己怎么流落到了凡间也不知。
便暗自幸灾乐祸,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道:“据说是受不住寂寞,玷污了凡间的女子,结果凡间的女子满足不了你,后来你便玷污了天后娘娘身边的仙娥,被发现之后,羞愧地投井自尽了。”
渭箐神色肃然地听完络桑的一番话,忽而颓然地退了几步,默然不语了。“难道我以前,当真如此下流?”浓墨般的眉头甚是忧虑地拧成条线。
络桑勾了勾嘴角以示默认,一双手方覆到千雪身上,喃喃一阵的渭箐忽然回过神来,疑惑道:“你说我以前跳了井,那井是不是和蓝衣跳的井是同一个井?”纵然他记起得不多,脑袋倒还算灵活。
宽袖之中的手应声收了回来,络桑上下瞄了他一眼,才明了他连往生井是何地方也不知。不过也是,他连自己怎么下的凡都不清楚,又怎会清楚往生井是何地方。便掩嘴咳了一咳,正色道:“那往生井是天族用于处决犯了重罪的神仙的地方,那井的由来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井内戾气冲天,一旦跳进去,轻者沦为人畜,重者灰飞烟灭,显然你便是轻者。”
昏黄一片中,榻上的女孩睫毛颤得更为厉害。
“那蓝衣……”这一番话,让渭箐有些失神。呢喃了一句后,身子猛地一晃,竟跌倒在地,碰得淡白的珠帘一阵一阵地折着烛光。
那时他眼睁睁地看着蓝衣倒入井中,若是按照络桑的说法,那蓝衣……
“蓝衣早就不在了。”络桑叹了口气,低垂的睫毛覆过眼睑,让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我不知她犯了什么错,但是我知道她是被毁了原身,原神被扔进往生井,所以蓝衣早就已经不在了,并且——”
说着,暗红的眸子落向米色的床榻之上,好似能感到那抹目光般,方才还不停颤动的睫毛,就在刹那间停了下来。
“她并不是蓝衣,蓝衣的原身是一株花,可她的原身只有雾蒙蒙一片。”
“不可能。”渭箐缓缓起身,漆黑的藤蔓面具之下,墨色的眸子满是笃定:“世上不可能有完全一样的两个人。”
争论许久,络桑终有些不耐:“我说她不是蓝衣就不是蓝衣。”修长的手指缓缓抬至空中。
知他要动手,渭箐却不急着防御,而是盯着他的眸子道:“既认定她不是蓝衣,你是不是把她当作蓝衣的替身?”
手掌上空腾起的火焰应声而灭。
络桑一怔,接着默了半晌,淡淡道:“我从未把她当作蓝衣的替身。”从他第一次见到她起,他便知道她不是很蓝衣,不管是原身,还是性子,她与蓝衣,从来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见他失神,渭箐忽而嘴角一勾,接着道:“那倘若她是蓝衣呢?”
络桑背过双手,眼神空洞地望着树梢之下的月牙,道:“她不可能是蓝衣。”
“那便是你不曾放下蓝衣。”
渭箐踱至他身旁,才发现不知何时,千雪眼角有泪滑出。
其实自渡仙气给她时,她便醒了,只是无奈眼皮太重,任她如何用力,始终睁不开厚重的眼皮。接着无意识听到渭箐提及蓝衣,他道:“你如此在意她,还不是因为她是蓝衣的转世。”。
她还听到络桑答:“倘若蓝衣当初选择的是我,便不会是这个下场。”
原来,因为她与蓝衣长得像,所以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救自己于危难之中吗?
难怪第一次在千行,他见到她,便甚是惊喜地唤她蓝衣。也难怪有人一提及蓝衣,总被他含沙射影地一语带过,原来,他一直都未曾忘记蓝衣。
直到渭箐替她把那句话问出来,她再也忍不住落了泪。他问的是:“那倘若她是蓝衣呢?”络桑却没有直接回答。
思及此,千雪忽而泪如雨下。
心,针刺一般地疼。
知她恢复了感觉,渭箐忙栖下身来,捏着她肩膀晃了几晃:“千雪。”络桑闻声回过神来,一把将他扯开,屈身落至床沿上,将睫毛不停颤动的千雪揽进怀里,因着有些愤怒,便没甚控制力道,这一拉拽,千雪猛地撞进他怀里。
“你——”渭箐眉头一蹙。
络桑却不理会,而是轻轻抬起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泪,柔情唤了几声。经这一番折腾,千雪被拉拽得有些生疼,终于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络桑英气的脸。
“络——”微微张口,才发觉自己喉间有些堵。
“你醒了?”络桑盯着她,一双暗红的眸子好似能溢出水来。
可是这样的灼灼的眼神却让她有些害怕,他不知道他这样深情的目光,是在看她,还是在看蓝衣。对视一阵后,只好默不作声地将眼神移至别处,终发现了床尾上立着的渭箐,便有些不自然地从络桑怀中挣脱出来,哑声唤了声:“师父。”
渭箐甚是忧虑地点了点头,正要开口问她点什么,却被络桑先一步开口道:“我来带你回日照了。”他侧着脸,有几缕火红的发丝垂落。
她望着他的侧脸,有些失神。
以为是对自己没兑现承诺,络桑便有些愧疚地道:“经了西海这档子事,那些神兽有些困倦,若是要风风火火地迎你回日照,须得再等两天,我有些等不及,便自己来了,你不会怪我吧?”
忽明忽暗的烛火中,千雪缓缓晃了晃头。
以为她并不在意,络桑正要将她打横抱起,却听得一片沉寂中,千雪缓缓道:“络桑,我不去日照了。”
一双修长的僵在半空。
珠帘上的人影晃了一晃。
渭箐仍不动声色地立在床尾。
一片沉寂之中,偶有几声蛙鸣响起。
终于,络桑抬手覆至千雪的额间,笑道:“你是生病了说的胡话对不对?”诚然他与她明明成了亲,她却又反悔了。
“络桑,我有些累。”她不敢看他,只好缩进厚重的被褥里,不再说话。
纤长的睫毛颤也不颤。
络桑本想问她为何忽然反悔,却在未问出口时,将疑惑咽回了肚子里。他有些不敢问,他怕得到的回答是因为渭箐。
便轻轻替她掖好被子,抛给渭箐一个‘你随我出来’的眼神后,率先出了厢房。
彼时已过三更,花海之中,却有起起落落的人影打得不可开交。因着和千雪的房间隔得远,倒也没听见什么。只是这一夜,她一直辗转难眠。
她本想告诉他,他与渭箐之间的对话,她都听见了。她还想问他,倘若万一她真的是蓝衣的转世,抑或是她某一天成为了蓝衣,他那日在花前月下立下的誓还作数不作数。
她不知道他会怎样回答,她也不敢问。
想了太多,她始终睡不着,加之窗外起了冷风,稍时便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丝丝的雨斜了进来,抽得屋角的烛火晃晃悠悠。
就那样看着昏黄的火晃呀晃,竟晃得她犯了困,阖眼浅浅了眯了会,窗外已天光大亮。接着珠帘叮当响了阵,有人落至米色的床沿上道:“我炖了些滋补的汤给你。”
清淡温补的味道丝丝飘进千雪鼻中,肚子便微微一响以示尊重。睁开眼,看见络桑将一碗黄莹莹的汤放至身旁的木凳上,腾了双手将她扶起来,关切道:“我炖了汤给你。”
千雪方唔了一声,一勺尚还腾着热气的汤便喂至自己眼前,丝丝白雾中,那汤色泽温厚,金黄一层下面还透着点白。也不知为何,千雪忽然极有食欲。
他柔声道:“张嘴。”
她便呆呆张了。
汤汁顺滑入喉间,她才发觉络桑炖汤的功夫甚好。正打算憋出个什么字句来夸一夸他时,一勺黄灿灿的汤汁又喂了过来:“你不去日照便不去日照,等你什么时候想去了,我再风风火火迎你回去。”
只要她不反悔便好。
几勺汤汁下肚,千雪觉得整个人都变得有力气不少,觑见他脸色还算好,一句话忽然脱口而出:“络桑,我觉得我们的婚事还是太过仓促了对吗?”以至于脱口后,她才发觉这句话可能会让络桑有些误会,
实际上当她意识到络桑可能会误会时,络桑的脸色已一阵黑一阵白:“你还是后悔了对不对?”
“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打断她,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抖,好在碗里已空,否则必然洒些汤汁出来。修长的手指将碗放好,目光却不愿落回她身上:“我知道你下凡为的是寻肴光,如今你找到他了,便不再需要我了,对不对?”
千雪心有些软。
原来非不是她不信他,而是他亦同样地信不过自己。看来这亲,委实成得太过仓促。默了一会儿,千雪还是决定解释一番:“其实昨晚你们之间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你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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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天降大旱
其实无论哪个女子,听到心上人忘怀不了另一个女子,无论那个女子是否和自己有关联,这始终是心头的一根刺。
昨晚他们之间的一番话,千雪终于知了蓝衣在络桑心里是怎样的存在,加之渭箐说自己是蓝衣,虽然络桑认定蓝衣不复存在了,可是以往凤倾跳了那井也不过沦为凡人,而肴光跳了那井最多也不过沦为渭箐。
所以她也并不是没有蓝衣的可能,倘若万一哪天她恢复了神识,若是真如渭箐所说,蓝衣的心上人并不是络桑,届时她该怎样去面对自己的师父,又该怎样去面对络桑。
然这番疑虑她尚未说出来,络桑便恳然道:“不管你是蓝衣,还是千雪,此生此世我心里只你一人,再无其他,我是曾对蓝衣动过心,不过那也是我年少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存活在这世上许多年,谁不曾在年少时动过心?”
见千雪没有回话,络桑便接着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等你。”
没料到他有此说,千雪怔了半天,才缓缓应了声:“如此甚好。”
她这淡淡的一句,听得络桑心尖一疼。神色颇不自然地收了汤碗,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渭箐亦端了碗黑莹莹的汤过来。
络桑脸随之一黑,渭箐却只淡淡瞥过他一眼,落到床沿上。“药熬好了。”说完,一勺黑里透红的汁水就喂了过去,千雪正要张口,冷不防觑见络桑的双眸要腾出火来,且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你敢喝一个试试。
千雪便随之张口,一口汤汁滑入喉间,才发现这药也不知是用什么熬的,简直苦得令人发指。
“你不要嫌难喝,须知良药苦口。”说话间,骨节分明的手又舀了勺汤出来,担心太烫,便又吹了一吹。
彼时络桑的脸色已不能再难看一点。
柳眉被牵着拧了阵,千雪才发觉渭箐那轮廓甚是分明的脸颊竟有淤青,因着平时戴着漆黑的面具,千雪一眼便没看到那淤青,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那淤青一路牵到了嘴角。
便偏头避过白瓷的汤勺,诧异道:“师父,你怎么受伤了?”
诚然昨夜他与络桑‘切磋’了许久,她并不知情。
担心汤汁洒了,便将汤勺放回到碗里,瞟了络桑一眼后,又缓缓将目光落回至千雪脸颊上,缓道:“没事,只是被有些不小心,碰到了桌沿。”
在她面前,竟然连慌都编不圆了。
经此一提,络桑才终于省起问她是怎么负的伤。
“那日我看你拼死才逃回来,身后追你的,是何人?”渭箐收了汤碗,一双浓墨般的眸子很是忧虑。
“是——”倘若直接说是倾心,络桑定不会相信,且师父现在未完全恢复神识,亦帮不上自己的忙。还记得之前络桑曾对她说过,即便是这一切是倾心所为,明面上他也不能太帮她。
见她失神,络桑唤了唤她。
千雪才回过神来,道:“即便是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思考再三,她还是决定还是不要再给他平添麻烦,一个西海已经足够让他费心了,就不要再牵出一个东海了。
“你……”络桑本想再问点什么,余光里瞥见渭箐的目光炯炯,便将余下的话咽了下去。换了句话道:“我扶你下来走走。”替她掀开被子。
一旁的渭箐终觉尴尬,便咳了咳,端着汤碗的身影方走至门前,身后有声音道:“师父,我还有话问你。”千雪穿好了鞋,想追上去,无奈内伤实在太重,一用力便牵得腿一软。
“你慢点。”络桑捏着她两边肩膀,生怕她跌了。
千雪摇了摇头,顾不上经脉牵扯的痛,摇摇晃晃地走至玄青的身影后道:“师父,关于我的身世,我想问你。”如今他恢复了些记忆,那么关于自己身世,他多多少少也会知道一点吧。
渭箐转身,眉里目里很是忧虑:“你问吧。”
千雪转头看了眼络桑淡然的眼神,又将头偏转过来,小心翼翼道:“我真的是蓝衣吗?”
“是。”渭箐墨色的眸子里满是笃定:“你是我自幽冥采来的一株蓝莲,后来化成人身,如今的你,是蓝莲的转世。”
其实关于她的身世,渭箐根本无从记起,只是于他来说,世上怎么会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除非,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
历了昨夜的一场风雨,今早的阳光十分清冽,透过后院的假山上洒下来,隐隐绰绰地落到千雪苍白的脸上。
千雪一阵恍惚,纤长的睫毛颤了一颤,才道:“蓝衣的心上人是师父对吗?”
络桑捏着她的肩膀,晃了一晃,担心晃得她疼,便没甚用力。“你不是蓝衣。”由始至终,他从未把她当作蓝衣。
“可是络桑,整个天上地下,唯一知道我身份的,除了我师父,再无第二人。”
她不敢想象,倘若知了自己的身份,她不知道,她是否能接受这个身份。自她记事起,肴光便是她师父,唤她为千雪,在一座白雪皑皑的雪山上修行。
倘若有一天有人来告诉她,她不是千雪,肴光亦不是她师父,而络桑爱的,却是另一个她。届时的一切,她又该怎样去接受。
“既是如此,那你就是蓝衣。”半晌,渭箐的一声回答,让她回过神来。她随之一怔,还想再问点什么,却见渭箐逃似的走了。
诚然在她面前,他并不善于圆谎。他记起了蓝衣与他之间所有的点滴,却唯独没记起关于千雪的半点分毫。即便是这样,她一次又一次地来到自己身边,既不是阴谋,那便一定是命中注定。
络桑毋庸置疑地道:“我说你不是蓝衣,你就不是蓝衣。”话间已搀着千雪往后山的花海走,“你不用担心太多,现在把伤养好最要紧。”
“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千雪缓缓回过神来。
淡淡睨了眼络桑,一时竟也不知道说什么。
后山的垂丝海棠开得胜过以往,片片花瓣更多地泛起白,远远望着,有点像繁华始落的桃花。只轻轻一阵由远而来的过山风,整个四方亭子便陷入花雨之中。
千雪就这样在这四方阁将养,期间络桑常常回日照,因着没找到水镜,那云鸟至今没回来,故而诸多事情,不甚方便。而渭箐自恢复了些许记忆以来,性子变了不少,只是每次那深情的眸子看着她,却像是在看别人。
最后一次不算太冷的过山风穿林而过时,遍野的垂丝海棠终于纷纷洒洒,飘飞满天,最后落得整个后山,皆是白粉一片。原本这个时候,该来一场雨,浇得满地的花瓣化成泥。
可自上次的绵绵雨夜过后,苍逐再也没下过雨,其实不只是苍逐,连得整个渭水、泗水乃至全天下,都没再落过哪怕一滴雨。
诚然那小和尚料得没错,这天下,旱了。
千雪有时出门,便总能听到有人将这场大旱归咎于那凤凰在神女庙飞了三天三夜所致。出于好奇,千雪闲时也去看了两次,第一次去看时,那神女庙香火甚旺盛,跪了满地,皆是求雨之人。
千雪第二次去的时候,神女庙已成了废墟一片。因着不知谁说了句:“无知凡人,此乃凤凰庙,凤凰乃浴火之灵兽,只能求旱,岂能求雨。”。众人一人使了一把力,整个神像便碎成了渣子,神女庙再也不复存在。
这一旱,便从早冬旱到了晚冬,一直旱到了春季也一副此旱延绵无绝期的天色。旱得那条贯穿泗水、渭水与苍逐的长河也浅了一半。
然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天下一旱,民怨四起,加之和尚一死,天下群龙无首,百姓自己先乱了一乱。乱了一阵没乱出个结果后,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竟平地起了一支邪兵。
据说那邪兵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所过之处,必然被之征服,否则便生灵涂炭。
虽还未到苍逐,但整个苍逐一片人心惶惶,纷纷逃的逃,散的散,剩下的那些,也甚少出门。彼时已是人间三月,因着旱了太久,街道两旁的杨柳纷纷一片枯黄,只偶尔几片绿叶干瘦地冒出。
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四方阁的伙计与婢女纷纷散了,只书儿留了下来,说是千雪于她有恩,加之她亦无处可去,便自愿留下来照应。
千雪本想拒绝,只是说也奇怪,自重伤以来,已过了不少时日,她却恢复得极为缓慢,时至今日,竟比一个凡人好不了多少,法力虽未失,但却毫无力气施展出来。
与此同时,她才发现,不知何时,她胖了不少。并且胖的不是别处,而是小腹。
“千雪你——”络桑搀着她去散步时,终于注意到她身形的变化,以前只关心到她的伤势,现今冷不防一看,才发觉她的小腹凸出来不少。
便凝神去看,隐隐能看到她腹里多了团东西。
“络桑,都怪你厨艺太好,不知不觉地我竟胖了不少。”彼时她正坐在一处亭子里,甚有食欲地尝络桑炖的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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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有孕
千雪虽常在凡间,知晓人之常情,因着见了不少听了不少。但身怀有孕此事,她少有听过,亦没见过,加之期间除了贪吃一点,也无其他反应,便以为自己只是发了福,没往那方面想。
直到络桑一阵风地去了,又一阵风地回来之时,带了个男子。这男子童颜鹤发,着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袍。看着甚是仙风,因着这人面容饱满,故而少了几丝道骨。
“你小心点。”彼时络桑正搀着千雪往厢房里走,不过一截子距离,却让人觉得千雪好似在过刀山火海一般。加之那甚仙风的人跟在后面,千雪不由得脸颊一红,一路推脱,还未推脱得完全,便进了厢房。
络桑笑容奇怪地扶她到床榻上坐好,道:“我看你这身子许久没恢复,便唤了日照的大夫过来帮你瞧瞧。”说罢替她拉了被子盖好,生怕她着了凉。
白袍男子看得有些尴尬,便咳了一咳,上前平易地道:“我叫风吟。”甚是干净利落。
风吟生得一派干净,面容亦十分脱俗,这让千雪很难想象他竟是一只狐狸。“你怎么药箱也不带。”千雪有些狐疑。
风吟笑了笑,颇有深意地看了络桑一眼后,落至床沿上,搭起千雪的手腕,捏了一捏。半晌后,风吟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地诡异。
千雪就这么看着络桑与风吟相视笑了半晌,终忍不住地收回了手,警惕道:“我怎么觉得,你们这神情甚是幸灾乐祸啊。”
“不不不,是你想多了。”风吟抬手牵了牵自己的袖子,神秘秘兮兮地对着络桑道:“我们借一步说话?”
络桑即刻便明了风吟话里意思,双双方走出几步,便听得千雪在身后冷冷地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她可不想被蒙在鼓里。
“你确定?”风吟偏转过头来。
因着络桑虽是日照的储君,但平时很少端架子,加之风吟与之沾点亲,带点故,所以与络桑很是交好。平下里都是直呼其名,作风十分潇洒随意。
见床榻之上的女孩甚是笃定地点了点头后,便将绯色的瞳仁转向络桑,此次来之前,络桑便同他说了些与那女子的情况,按理说她应是日照的太子妃,但由于种种原因,没能上得了日照,便一直留在凡间。
所以诸多事情,还是小心翼翼为好,只是固然他是小心翼翼,只是越是这样,千雪越是觉得不安。直到络桑缓缓点了点头,那风吟便笑了笑,笑着笑着,便说出了句足以让她觉得有五雷轰顶的话。
他说的是:“你有身孕了。”说完后,见千雪已僵硬得如冰山上的一座雕塑一般,便拱着双手加了句:“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千雪只觉得眼前白花花雾蒙蒙一片。
可喜个头,可贺个头啊,自己身份都还未明怎能有身孕啊?
千雪抬眼看着头顶那一片白光,忽而白眼一翻,直直往后躺倒下去。现在不装晕倒,更待何时?
风吟瞥了眼躺得规矩的千雪,又将绯色的眸子转向络桑,笑了笑道:“那我们借一步说话?”
络桑背过双手,一本正经道:“借一步说话。”
千雪怔怔躺在榻上许久,脑海里皆是风吟的那句:“你有身孕了。”,翻来覆去将那句话拆开,又合并到一起,然无论她怎样去琢磨那句话,最后的结果还是有了身孕。
她不过是在该动心的时候动了心而已,不过是动了心的时候做了人之常情的事而已,如今这样的关头,她怎么可以有身孕。
以往若是晕倒,睁眼后必是另一番天地,现今千雪心乱如麻,闭着眼许久,仍没睡着。闭眼睁眼,梳妆镜旁的窗外,依然是春光一片。
垂丝海棠勉强冒了几枝绿芽出来,霞光洒到上面,照得那几抹绿奄奄的。
翻来覆去了一阵,终睡不着,方起身,门便吱呀一声开了。络桑几步走上来,笑着道:“如今这般,怕是你不与我回日照不行了。”她终究还是他的。
漆黑如墨的眸子转了一转,转到窗外的一抹春色上终于不动了,千雪咳了咳,岔开话题道:“唔,络桑,外面的春光不错,我想去看看。”说罢下了床,准备逃了。
不料络桑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我随你一起去。”
千雪却不回头,只干笑几声往门槛上跨:“那风吟走了么?你怎地也不送一送他?”
“不用。”络桑几步跨了上来。
千雪出了后院,抬首望天道:“唉,这天旱得有些严重啊。”
络桑头也不抬地附和:“听说此次大旱全由凤倾引起,天君叫她下凡,本为帮凡间的皇帝渡过这劫,匡扶他重登帝位,可惜这皇帝死了。”说着顿了顿,若有所思地道:“以往便有古籍记载,凤凰,见之天下大旱。虽记载得夸张了点,却也不是空穴来风,她本是浴火的凤凰,非要以原身在神女庙转悠几天,又不封存着自己的法力,不旱才怪。”
他这一番解释,千雪当然是没听进去分毫的,担心他又提及有身孕一事,便打着哈哈道:“是吗?”
络桑眼神怪异地盯着她。
半晌,千雪被盯得有些发毛,天上地下地望了一圈,硬是没想出什么话题来。络桑自一旁忽然道:“你要逃避到何时?”接着嘴角一勾,暗红的眸子灼灼一片:“再逃避也逃不过你有了我的骨肉的事实。”
彼时已走过一处亭子,听见络桑此言,当即眼睛一闭,身体一软,倒入的却是一片温柔乡。络桑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肴光的天书丢了许久,帝王星陨落,迟早会有一场乱事,你一直留在这里,于腹中胎儿也不好。”
他话里左一句骨肉,右一句胎儿,听得千雪浑身一颤。随之从怀里挣脱出来,甚嫌弃地捋了捋广袖,正色道:“有件事我本不想同你说,如今你要我回日照,我不得不讲给你听。”
隐隐起了风,扬了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
络桑自落叶中立得笔直,道:“你且说。”脸旁的几缕火红的发丝轻轻扬了扬。
“之前我容貌被毁,两次重伤,皆是倾心所为,第一次梨忧为了替我挡她那寒冥斩,灰飞烟灭了。后来我怎样解释你都不信我,现在我这样说,想必你也是不信的。”
络桑暗红的眸子上,两扇低垂的睫毛颤了颤,默了半晌,才有些不可置信地道:“我怕这其中还是有些误会,倾心只是为了化解两家的恩怨与我交好,不过你放心,我会命人去查。”
看来他始终,都不曾信她。
一番话说完,千雪只觉得那话如针尖一般,根根扎入她的心上。若是换做以前,她一定会急不可耐地同他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可是现在,她有些累了。
倘若真的信她,又何须多言。
“我知道你不会信的。”末了,她才缓缓摆了摆手,眼底有雾气腾出:“我知道你担心,怕我照顾不好你的骨肉,不过我依然不会去日照。”
“你……”络桑背脊一僵。
怔了半晌,奈奈道:“你知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站在原地许久,千雪腿有些发僵,便单手牵着袖子,回走了几步,道:“我想回千行了,现在不知为何,我倒十分喜欢清净。”
络桑伸手拉住鹅黄的袖子,既不用力,也不松开,拉了半晌,才开口道:“为何?”许是说话太过用力,声音有些哑。
“我只是——”千雪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千雪轻轻将袖子从络桑手中抽离出来,缓缓走回他面前,道:“你想保护你的骨肉,我又何尝不想。倾心第一次伤了我,是因为知道我的行踪,第二次伤我,亦是知道我的行踪,日照虽大,你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守着我,她既已害了我两次,我不想让她再害我第三次。”
络桑眸子明显闪过一丝不信,以为她是因为蓝衣与肴光一事有些介怀,便颓然松了手。道:“我若是每时每刻都守着你呢?”第一次动心是对蓝衣动心,那时懵懂初开,不是甚懂情爱。第二次动心,便是为她,他忽然有些怕,怕她离自己而去,毕竟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寻回肴光。
千雪却笑了笑:“络桑,我不会是以前的那个千雪了。”
经历那么多,她知了人情冷暖,也知了人情险恶。她再也不会轻易去信别人的话。
络桑神情有些复杂,语调却淡淡让人读不懂情绪:“你想什么时候回去,我护你过去,那山上终年白雪,我担心你照顾不好自己,我回日照差几个婢女来照看你,你先养好身体,我愿意等到水落石出那天。”
万没料到络桑有此一说,千雪怔怔盯了他半晌,缓道:“如此甚好。”
默了默,又接着道:“走之前我想去问问师父,千行山这地方,他来来往往几千年,多多少少应该有些记忆,倘若他愿意与我一同回去,说不定会记起点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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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回千行
因着久未下雨,后院假山上的苔癣纷纷枯死,却依旧贴附在上面,并不掉下来,远远看着有些像一团团的干泥,好在有几抹绿草勉强自其中爬出来,才不至于让整座假山都枯黄一片。
方从渭箐的厢房出来,便撞见迎面而来的书儿。彼时正从外面打了些水回来,虽不多,却也不轻,千雪嗔怪道:“你力气不大,以后这些事多让别人帮帮你。”话方说完,才省起整个四方阁的人散得只剩书儿与渭箐两人了。
书儿浅浅一笑,摇了摇头,正要继续走,却被千雪唤住:“书儿,你看见我师父在哪里了吗?”
“许是在后园吧。”说罢双手又将木桶提起。
“对了书儿,我有一事要同你说。”千雪缓身上前,牵起浅绿的袖子。见她点了点头后,接着道:“因为有些原因,我不得不离开这里,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保重。”
木桶自手中颓然滑落,清澈的水纷纷流入地面缝隙中。木桶滚了一滚,从台阶上滚到台阶下,再悠悠滚至假山旁,停了一停。
书儿虽面容生得淡,却极重感情,知道她不是在说笑,当即眼睛一红,腾了股雾出来:“你去哪里,不能带着我一起吗?”千雪心地善良,待人忠厚。书儿好不容易有了个推心置腹的姐妹,如今却说要离开。
“书儿你放心,等我一忙完便来看来。”其实她又何尝不想把书儿这样率真的人带在身边呢,只是千行终年白雪,一草一木皆靠法术维持,若是凡人去了,不会被冻死便会被饿死。
“你忙完是何时?”书儿抬手拭了拭眼角。
“唔……”千雪默了一默,怀胎这种事,虽未懂得完全,却也还是略有耳闻的。凡人常说十月怀胎,仔细算算的话,她现在不过也才三个月有余……
“不会太久的。”一旁的络桑先她一步答了,尔后省起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以后你常跟在渭箐身旁,若是没什么事便不要出这四方阁了。”
方一本正经地说完,千雪便拽了拽他宽大的袖口。诚然她说希望渭箐同她一起回千行,他全然未放进心里。
便撇了撇嘴,与书儿告了个别后,往后园去了。林子虽大,亭子却只三三两两几座,加之天降大旱,遍野的垂丝海棠生得枯瘦,放眼望去,几个亭子一览无遗。
远远地,便望见最高的一座亭子之下,立着个玄青的人影。“我随你一起去。”络桑紧随其后。
千雪唔了一唔,道:“这是我与我师父之间的事,我还是你希望你不要太过插手。”想想那晚大大小小四只眼纷纷将她望着的场景,浑身便随之一颤。
络桑默了一默,约莫着是想说点什么,默了半晌,终觉什么事都要管一管她,未免太过强势。还未点头应允,千雪已一路分花拂柳地走远。
“你未免太不把本上神放在眼里。”络桑咬牙切齿。
兜兜转转绕到亭子面前,才发现玄青的身影面前架着副丹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握着支画笔,轻轻落至丹青上点一点,又轻轻移开。千雪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梦里见到渭箐,也是这么副场景,那时他单手握笔,画了副风雪图。
以为他此次站在高处,画得亦是山水风景,不料走至他身旁,才觉然发现他画的既不是山水图也不是春景图,而是一片灼灼的梨花之中,画中之人,却是她。
见她来了,渭箐依旧意犹未尽地盯着丹青,道:“这是我为你作的丹青,你看像不像?”
千雪走得近些,正要点头,冷不防仔细一看,画中的女子是身姿婀娜眉目如画,额间却没有那红豆般的朱砂痣,且她每天插在发中的玉簪也没有画上,更甚的是,她何曾穿过蓝色的衣裳。
“师父,你画的,怕是并不是我吧。”这样大旱的天气,他竟还费心地做了蓝色的墨,来替画中的女子上色,看来渭箐对这画中的女子,委实一往情深。
难怪这些天很少见他,原是寻做蓝墨的原料去了。
“对于我来说,你就是蓝衣。”给画中女子上完最后的一抹蓝后,渭箐小心翼翼地将画笔放回案子上。
“师父,对于我的身世你果真不曾记起半点分毫吗?”千雪勉强将身躯挺得笔直,一双墨色的眸子黑白分明。
渭箐怔怔地看了她半晌,墨色的眸子的虽满是她的样子,可她分明觉得,这样的眼神看的并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女子。许是心事被发现,渭箐轮廓分明的脸庞一侧,道:“这世上不可能有两个人无缘无故地长得一样,既然生得毫无差别,两者一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既不是一朵莲花,那便是蓝衣的转世。”
不知何时,亭柱子下面蹲了个人,正暗自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渭箐一席话方说完,便听得千雪接着道:“那师父可曾记得千行山这个地方?”
络桑蹲的这处地方极好,稍一抬头,便能看见千雪和渭箐有何动作,只要他们不转过身来刻意往下看,固然是看不见他的。
方这么想完,渭箐便转过身来,目光扫了一圈,落回到千雪身上,蹙眉道:“那是什么地方?”
站了许久,千雪腿有些发酸,便转过身来,正要屈身落至案子旁的石凳上,冷不防看到面前的一株海棠树动了动,欲起身看个究竟,渭箐一阵疑虑后,接着问道:“千行山是怎样的地方?”
以为千雪要过来,络桑便一低,慌忙间化作一只圆滚滚的地鼠,立耳听了半晌,未听见动静,便三两下攀一隐隐绰绰的树枝。目不转睛地盯着亭子之下鹅黄的身影。
好在千雪并未注意到这灼灼的眼神,只一心给渭箐解释道:“我只知道自我有记忆起,便一直在千行山,自我有记忆起,你就一直是我的师父,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你——”她本想说,他要杀她,转念想起她一直将他当作最信赖的人,他却可以不顾情分地要杀她,这件事于她来说,始终是心头的一道疤。
便将那些话咽了下来,换了话来:“你便消失了,我在千行等了你四万年,你却不曾回来一次,后来我便来寻你了,好不容易寻到你,你却不记得我,还把我当作仇人。”
倘若他记得什么,怕是也会把她当作仇人吧。
渭箐眉头一锁,望着远处忖了半晌,才道:“如今我恢复了些许记忆,自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你。”
“那师父可曾想过与我一起回千行?你在千行来来往往几千年,回去的话,说不定能记起点什么来。”
不远处一株摇摇晃晃的枝桠之上,一只圆滚滚的地鼠正立直了耳朵。
“你这话的意思是?”
“我是说——”千雪忽而起身,与他对视:“我须得回千行,凡间乱事不久,我希望你可以同我一起回去,若是能记起点什么来,那就太好了。”
渭箐却默了一默,想也没想地答:“既然如此,你就去罢,我须得留在四方阁,直到等到她回来为止。”还记得拭君与他一别,便是半年有余。
当初拭君偷了络桑的水镜,看到红莲尚在人世,当即便说要出去将地灵一族召集起来,重振地族。只是连他也没想到,他竟与地君红莲早就相识,既然如此,她也一定知晓蓝衣之事。
“师父你真的不同我回去吗?”见他失神,千雪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渭箐将目光落至面前的丹青上,依旧缓缓摇了摇头:“如今天有异色,我想我等的人应该快回来了。”
络桑正得意地背过双手,却忘了此时自己乃化的是只地鼠。于是乎,寂静之中,只听得啪嗒一声,接着那海棠枝桠晃了几晃。
千雪循声一望,络桑狼狈的样子尽收于她眼底。便同渭箐说了几句告别的话,往这边缓缓走来:“你……该不会是在偷听吧?”
络桑不紧不慢地捋了捋衣袖,一本正经道:“本上神岂会做这种偷摸之事?”甚是鄙视地斜睨了千雪一眼,已证自己清白。
“那你这是作甚?”
络桑不紧不慢地捋了好一阵,终于将身上沾染的枯草捋了个干净,居高临下地瞟了她一眼,甚是不悦:“本上神不过散个步,不小心绊了下而已。”火红的袖子一挥,平地便起了团腾腾的云。
知他不放心自己,便以这么个狼狈的方式在此偷听,其实想来,确实有些委屈他这个堂堂日照的储君。便不露声色地暗笑了几声,道:“那殿下以后可要悠着点了。”
碧海蓝天之下,一高一低的人影在翻腾的云海之中穿行。许是许久未腾云,千雪竟有些生疏,软着身子晃了一晃,差点从云头上跌了下来。
“你要是不习惯,我就慢一点。”络桑意念一动,眼前的云便退了慢了些。
“络桑,我有一事不明。”
以为她要问什么了不得的事,络桑脸色一换,肃然道:“你且说。”
“你既有四个兄长,为何偏偏储君是你呢,莫不是如凡间说书先生所说,皇权之争,兄弟间必然反目一番,然后争个你死我活,最后皇位才落于你手上?”
络桑默了一默,道:“以后那些个戏本子你少听少看,等你去了日照我再慢慢给你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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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呆瓜倾玉
“许久没回这里,我倒有点不敢回来,以往我一回来,总是能看到小梨忧在这里扫雪,可她哪知,这皑皑的雪下得没完没了,她哪里扫得完。”远远地,便看见众山之中,唯独有一座雾气缭绕,雪气腾腾。
许是她在凡尘里走了一遭,悲欢离合历了不少,如今再看这风雪依旧,旧人却不在的地方,难免生出诸多伤怀。
“你不要太伤怀了,悲欢离合总是难免的。”走得近了,络桑宽袖一挥,山外的层层雾障随之而散。
待到二人双双跨入,雾障又悄无声息地合拢。许久未见,千行仍是一副老样子,飘飞的风雪不断,山外山内依旧一片皑皑的白。踏着浅浅的积雪往上走,漫山遍野的花草便映入眼帘,大片大片的梨花之下,五颜六色的彩蝶翩翩起舞。
千雪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但是哪里异样,又怎么个异样法,她委实说不上来。
直到看到灼灼的梨花之中,那甚宽敞的四合院子和近旁的木屋一派干净,连积雪也无。她才恍然大悟,这千行一直有人。还未将心中疑惑吐露出来,便听得院子里有扫雪的声音,千雪侧耳在院外听了一阵,“梨忧”两个字忽然自心底生出。
“络桑,一定是梨忧没死,一定是梨忧回来了。”
络桑抚额,正寻思该怎样应她这一句话,院门忽而吱呀一声开了。只见千雪头也不抬地上前拥住开门之人,甚激动道:“梨忧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没死。”
被拥住的人明显一怔,双手僵在空中动也不动,只呆呆任她抱着。
抱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千雪的一双纤纤玉手上下摸了一摸,才觉然省起梨忧这骨骼,好似长得有些健硕了。狐疑地默默抱了一阵,却没发现络桑的脸色已不能再难看。
被抱之人就那样被抱了半晌,忽而一张秀美的脸庞上,腾了朵红云出来。
喉结上下动了动,又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
络桑抚额,终忍不住地咳了咳:“你还要抱到何时?”
“唔……”千雪闻声松了双手,欲好好看梨忧是否真的有长高时,谁知映入眼帘的,却是倾玉红得不再红的一张脸。
且甚是脉脉地将她望着。
千雪忍不住吞了口气,一时说话连牙齿都有些打颤:“倾倾倾玉,怎么是你?”
浓眉细目之下,倾玉咬了咬下唇,有些扭捏道:“因为我一直在这里等娘子啊,我知道娘子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说罢眼神一低,有些不敢看她。
他这脉脉的一眼,瞟得千雪只觉面前有白光晃过。
乖乖,她说怎么无人照看的千行,花草却生得比以往更盛,原来是倾玉不好好在东海做那储君,来她这里做个扫院子的了。
“你几时来的?”千雪有些无奈。
“嗯?”青色的眸子一怔:“娘子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几时来这里的?”
“大概是……”倾玉抬眼望屋檐,想了半天,恍然道:“从娘子你出东海的时候我就来了。”
这左一句右一句的娘子听得络桑脸不能再黑,但由于种种原因,络桑不得在白皙的脸上勉强堆出个无暇的笑来:“真是好久不见。”
倾玉呆了一呆,终于将注意力从千雪身上移至络桑身上来:“你怎地和我娘子在一起啊?”
真是个十足的呆子。
从千雪出东海到现在,期间他与她历了不少风雨,虽未明媒正娶,但他与她已拜了天地,更何况她现在已有了自己的骨肉。思及此,络桑便露齿一笑道:“她现在是我——”
“这说来话有些长。”千雪打断他道:“我们进屋再说。”
三人在院外站了半天,纷纷扬扬的雪洒了满头满脸,若是再不动一动,怕是再过一会儿,整个人能结一层冰了。
倾玉抿嘴道了声好,便似个主人家一般,上前将院门推至两边,然后单身背于身后,甚是得意地引了千雪和络桑进去。
早前肴光在的时候,整个四合院子有些冷清,远不如山外好看,院内只得一株巨大的梨树。后来那梨树碰巧化成个女童后,整个院子就更为冷清了。如今再次进去,院内风景却让人眼前为之一亮。
院落的四面开满了颜色各异的小花,满地的青草之中,几条碎石小路又铺成了一朵花的形状。四个角落的桃花开得正盛,看着十分春意盎然。
倾玉指尖一捻,便竖了面透明的结界在上空,纷纷扬扬的雪花一落下,便顺着结界滑落下来。络桑一路无话,倒是倾玉甚轻车熟路地在在花树之下变了张矮石桌凳出来,引了千雪落座。
络桑煞有介怀了瞄了倾玉一眼,接着煞有介事地偏头将千雪瞧着:“这千行有诸多不便,我隔日便差一些婢女过来吧。”
千雪正要点头,倾玉却甚理所应当地一脚插入他们中间,道:“这千行和以前不一样了,等娘子回来的这些时日以来,我从别的仙山搬了一片树林子过来,还种了许多菜在后院,萸山上的灵草我也采了些回来。”
千雪怔了一怔:“倾玉,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娘子?”
“那……”倾玉沉思一阵,呆呆道:“夫人?”
千雪忽然觉得呛了口气在喉间,呛了半晌,才勉为其难地将这口气咽了,转而颇是无助地将络桑望着。
“千雪现在——”络桑甚是难为情地望着倾玉。正欲同他好好解释解释,话出口时,又不知依着现在这般情况,该怎样解释。
口张了半晌,才无奈道:“千雪现在既回千行了,怕是你再留在这里,有诸多不便。”他话里意思说得很清楚,那便是他与千雪没太大干系,长久住在这里始终不是正经。
然倾玉呆是呆了点,悟性还算不错:“你可以留在千行,我怎地就不可以?再说我娘子——”
千雪打断他道:“倾玉,我此番回千行,实是不想被人打扰。”乖乖,到底要怎样说让能让倾玉这个呆瓜明白。
“你放心,我不会像络桑那样差很多婢女来打扰你的,你既是我娘子,我来照顾你就好。”
看来那次的‘坦诚相见’着实让倾玉难以忘怀,若是再不将话说明白,怕是这呆瓜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罢。便柳眉一拧,甚难为情地道:“倾玉,实不相瞒,我有心上人了。”如今承认,委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一旁的络桑忽而不说话了,满脸期待地将倾玉看着。
只见倾玉秀美的脸上满是狐疑,呆了半晌,正色道:“那又怎样,你与我都有肌肤之亲了。”
“那若是我怀了他人的骨肉呢?”
千雪脱口而出后,便觉后悔,纵然赶走他的方法有千千万,为何她偏偏瞎说什么大实话。悄无声息地回千行,为的是防倾心,若是倾玉把消息走漏出去,那该如何是好。
千雪呆呆怔了半晌,倾玉亦呆呆怔了半晌,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唔,好像千雪夺走了他的心,又将他的心反复蹂躏一番,扔至九霄一般。
倾玉又泫然欲泣了半晌,忽然拉过千雪的双手,郑重其实话道:“那人若是不肯负责,你便同我成亲吧,你放心,我不会走漏半点消息的。”
诚然这倾玉心地实在善良天真,按照他逻辑,若是那日碰巧遇到他的不是千雪,而是如倾心那样一般既沉稳,又有心机的女子,实在不敢想象他将那样的女子娶回东海后,东海日后会是怎样一番风景。
“倾玉,我不需要任何人负责。”千雪柳眉拧了半晌,终忍不住道:“我此次回千行就是为了图一个清净,这其中有太多的事你不明白,我不想你牵扯进来。”
倾玉嘴巴一撇,几滴清泪悄无声息地滑落。千雪看得心为之一紧,甚是不明他这个呆瓜脑海里到底装的何物。
络桑与千雪面面相觑。
“你总要让我留在你身边,做不成孩子他爹,做孩子他干爹还不行吗?”倾玉的模样甚是可怜巴巴。
“干爹?”千雪抚额,忽然想起凡间流传的一句俗话,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怕是那些说送神难的,请到的正是倾玉这样的神仙。
“是啊。”倾玉连连点头,目光落到千雪微微凸起的小腹上。
诚然他是对千雪动心了,也确确实实想娶她回东海,所以当她那样直接地拒绝时,他也确确实实伤心了。只是上次她因他被拘去了东海,吃了许多苦,后来倾心对她的所作所为,他也都知晓,只是没想到她竟全都恢复过来了。
这事虽与他没多大关系,但是他始终于心有点愧,若能替倾心补偿一下千雪,或许过往恩怨,便能一笔勾销。
络桑盯着千雪许久,脸色颇是难看。
一阵沉默,倾玉便权当千雪默允了,转而破涕为笑道:“千雪,我们孩子的生生父亲是谁啊?不成亲就产子真的没关系吗?”
唔,看来他真是关心自己关心得紧。
“你若想留在千行便不要问与孩子相关的问题。”千雪面无表情。
倘若让倾心知了此事,她实在不敢想象倾心又会做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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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紫瑾
“好啊,一切都听——”倾玉连连点头,就在‘娘子’二字将要脱口而出时,觑见络桑暗红的眸子里有寒光闪过,便急中改口道:“一切都听孩子他娘亲的。”
唔,这话怎地听着有些怪。
络桑甚是无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后,正色与千雪道:“我还是差一些婢女过来吧。”
“再差一个婢女就够了,太多了也不好。”若是她悄无声息地回了千行,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目前多了倾玉这个神仙,届时倘若再多几个婢女,久而久之,定会走漏风声。
“这样也好。”说罢,甚是幽怨地将倾玉望着。
风雪时大时小,却从未停过,一直纷纷扬扬落到院落上空的透明屏障上,一天下来,多多少少也会堆积一层冰雪,遮得整个院落氤氲一片,这时倾玉总会十分殷勤地清扫一遍。
不过时隔一天不到,络桑当真差了个婢女过来,名唤紫瑾,原是络桑幼时的贴身婢女,法术甚是不错,因着受络诀帝君之命,对络桑约束得很,后来便因件不大不小的事,沦为一般的婢女了。
这婢女着一身深紫的衣裳,高束的青丝之下,是张如刀刻画出的容颜,若是平时不说话,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飒爽。只是看得久了,便愈是觉得紫瑾不像个寻常婢女。
“以后在这千行,你一切听千雪的便好。”来之前,除却千雪身份一事,和她肚里怀的是谁的孩子一事,络桑已将她来千行需要做些什么,具体怎么个做法说了好些遍。生怕她照顾不周,临别之际又嘱咐了一遍。
“紫瑾知了。”紫衣女子面不改色地答。
彼时倾玉不知从哪灰头灰脸地冒出,甚热情地与千雪道:“我用灵草炖了汤给你,你来尝尝。”说完才终于注意到千雪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紫衣女子,正要开口问一问时,络桑终忍不住咳了咳。
倾玉这才注意到络桑的脸色已不能更难看一点,便扬了扬手中的锅铲,笑道:“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吃个饭啊。”
红黑相间的身影僵在风雪中半晌,才极艰难地轻轻一弹手指,将积在肩上的雪花化成了飞灰。尔后皱眉道:“你堂堂东海的太子,怎在这千行当起伙夫来了?”
根据以往的经验,他们这一番谈论少不了半天的时间。千雪不想又被夹在中间,便暗暗叹了口气,往桃花树下去了。
“东海一切事物由我姐姐打理,我当然不用太操心。”倾玉将锅铲抱至胸前,下巴一扬,甚得意道:“我来照顾我们未出生的孩子,有何不可?”
他这冷不防的一句,惊得树下千雪方喝进去的一口浓汤,如数喷到案子上满桌的琳琅里。千雪喉间一呛,咳了一咳。久立在一旁的紫瑾忽而神色有些舒展,忙上前替她顺了顺气。
“什么叫你未出生的孩子?”正欲离去的络桑听到这句话时,终站不住了,甚不客气地推开倾玉,落到满桌的琳琅前,又甚不客气地拾起筷子夹了片绿油油的菜。
“殿下,这菜——”紫瑾一句话还未说完,络桑已将此菜咽了下去,抬首望着她道:“这菜怎样?”
千雪汗颜,甚无奈地接过话道:“这菜……味道如何?”
络桑放了碗筷,甚鄙夷转头望着走过来的倾玉道:“与我手艺比起来,相差甚远。”
“是吗?”倾玉狐疑地放了锅铲,屈身落至一方石凳上。
料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千雪方抬起手来,一片绿油油的菜叶子亦被咽了下去:“这菜味道好像有点怪。”倾玉嘴巴砸了砸。
细细品了一阵,硬是觉得这菜味道有点偏,但具体偏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便又夹了一筷子。直到一盘绿油油的菜被他吃了个精光,才丢了碗筷,恍然大悟道:“这菜上怎地一股灵草汤的味道?”那灵草汤是他特意为千雪炖来养胎的,怎么连菜也沾染这味道了。
络桑却不以为然道:“以后烧柴做饭这些事,让紫瑾来做就好,堂堂东海储君,来这做伙夫,若是让人知道了,你父王又以为我欺负你。”
紫瑾恢复冷气十足的面容,端了声是。
千雪这才意识到,这紫瑾和先前的云鸟童子甚像,虽都臣服于络桑,但无时无刻都喜欢板着张脸,好似所有人都借了他米,还的却是糠一样。
相比而言,倾玉和那冰麒麟小红待人就随和许多。
千雪一想,便想得深了,稍没注意,桌面上的话题又绕了回来,只见倾玉睁着双细长的眸子,甚无辜道:“这孩子也有我的一份,我为我们尚未出世的孩子烧几天柴火又怎样?”语罢又小声抱怨道:“再说了,你不说我不说她不说,谁知道东海太子在这做伙夫?”
络桑的脸色方恢复过来,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当即又难看回来:“你可知她腹中的孩子是——”话到一半,便被千雪一声干咳打断。
随之循着千雪的眼神望了眼近旁的紫瑾,即刻便明了她眼神里的意思。看来她是对这新来的婢女有些放心。不过既是他唤来的,当然是整个日照最令他放心的。
当即抛回个肯定的眼神后,重新对着倾玉道:“你可知她腹中的孩子是——”这回依旧同刚才一样,说到一半,便被千雪冷眼打断:“是什么?”
络桑觑了眼千雪,知她并没玩笑,便将剩下的半截子话重新咽了下去。
坐在身旁的倾玉满脸懵懂,甚是不明所以:“对啊,是什么?”
暗红色的眸子盯着千雪半晌,忽而眨了眨,话锋一转:“我想说的是,你可知她这腹里的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千雪道:“是男是女。”
千雪总算舒了口气。
“我怎知她腹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倾玉细目一眨,颇幽怨地剜了络桑一眼,继而想到什么似的,语调一转,道:“不过我可以听一听啊,据说男孩儿和女孩儿的声音不同,我听一听再告诉你答案。”
未容络桑说不,仅是眨眼间的功夫,倾玉便贴到千雪微凸的腹上,侧耳倾听起来。
千雪却不脸红,只怔怔任他听了半晌,又怔怔看他坐了回去,才睁大一双桃花眼,甚好奇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倾玉若有所思地道:“我猜是个男孩儿。”
千雪汗颜:“不是说可以听出来是男是女吗?怎地又说猜是个男孩儿啊?”
二人你来我往地说了阵,竟没注意到络桑的一张脸快要结出冰来。忍了半晌,终忍不住拉了千雪往后院走:“你随我来。”
方跨了两步,千雪的另一只却被牵制住:“你要拉我们孩子娘亲去哪儿?”倾玉一双脉脉的凤眼里满是警惕。
看来长久这么顺着倾玉始终不是办法。思及此,千雪猛一回头,做出个震慑十足的样子道:“倾玉你不觉得你管得有些宽了吗?”
倾玉被吓得手为之一松,呆呆道:“不觉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才发现,纵然与千雪做不成夫妻,若是能成为兄妹那样的关系,也甚是不错。
好像只要留在她身边,什么样的不快都可以抛之脑后。
透明的屏障上空,风雪依旧不断。
络桑一路怒气腾腾,直到出了院落,到了一片风雪之中,才松了手。千雪手被捏得有些发僵,活动了下,才缓过来。
千雪回千行的这两天,一直听倾玉说在后院栽了树,种了菜,却没料想这菜园子姹紫嫣红一片甚是精致。几株堪比人高的桃树围成个圈,圈外又围了层竹篱笆。几棵耐寒的参天松树立在一旁,衬得圈子里的菜花花颇好看。
千雪正要好兴致地上前观摩观摩,冷不防眼前一黑,络桑逼了上前,怒道:“你怀我的骨肉,怎地还想抵赖吗?”
千雪退了一步,抵到身后的参天松树上,退无可退后,她身子一偏,络桑以为她要逃了,便伸出只手抵到树干上:“怎么?还想逃吗?”
唔,她其实只是想看看有无人跟上来而已。
确定整个后院只她和络桑两人以后,她才盯着他,正色道:“我不是想抵赖,只是对紫瑾有些不放心,关于我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任由倾玉这只披着羊皮的鱼对你上下其手对吗?”撑在树干上的手握成拳,重重从千雪脸颊旁擦过,落至身后的树干上时,参天的松树为之一震,接连不断地掉了满地的松果。
千雪哭笑不得:“你这是……吃醋啦?”
络桑眼眸闪过一丝惊慌:“没有。”随即呼了口气,岔开话题道:“紫瑾是从小跟随在我身边的婢女,她的性格秉性我最了解,虽然平时样子看起来冷了点,但是在照顾人这方面,却是很周全的,况且她修为不错,倘若日照哪天误闯了什么人进来,那时我又不在,紫瑾完全可以护你周全。”
“可是……”千雪柳眉一拧:“倾心不也一向很受你信赖,可是伤我最多的,便是她。”
墨色的眸子,黑白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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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何为妖
双双默了半晌,千雪忽而泄了气,颓然道:“现在我谁都不想信了。”
络桑仍将手撑在树干上,低眼望着她半晌,喉结才上下动了动:“那我呢?”暗红的眸子有奇怪的思绪。
纤纤手指自鹅黄的广袖中伸出,轻轻拨开身旁的手,缓步走自菜园子面前,奈奈道:“其实你心里是有蓝衣的吧,倘若蓝衣还在的话,抑或是我便是蓝衣的话,怕是连你也不知道自己爱的是谁吧?”有条不紊地说完,千雪才发现,原来经了那么多事,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她了。
身后的络桑微微一晃,淡淡道:“我知了。”为她做了那么多,原来在她的眼里,竟什么都不算。
千雪轻轻应了一声,心里忽而闪过一丝不安,担心络桑误会了什么,正要转过身来解释,络桑却不知从哪牵出个狐裘替她披上:“只是这孩子出生以后,总须得知道他爹是谁。”
一席话听得千雪茅塞顿开,诚然与他成亲是意料之外的事,怀他骨肉亦是意料之外的事,加之现在又知了与他之间还夹着个蓝衣。尽管他口口声声地说蓝衣是蓝衣,她是她,可这件事与她来说,始终是根刺。
更何况她的身份还与蓝衣有关。
“我委实没有想得那么周到。”千雪顿了顿,偏头看着他:“万没料到竟会在这样的情况有了你的骨肉,不过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隐瞒他的身份未免不好,连我都差点遭遇毒手,更何况他。”
说着,纤纤手指轻抚上凸出的小腹之上,好似感应到她的手指一般,腹中胎儿动了动。彼时络桑正想说点什么,冷不防被千雪一声闷哼打断。
络桑疑惑道:“怎么了?”
“他刚才好像踢我了。”千雪指了指。
自她有身孕以来,除了每日吃得多了些,时常没有力气之外,一直感觉不到体内有何异样。直到刚才,腹中才有了动静。
一时又惊又怕地将络桑望着。
“这里吗?”
“嗯。”
雪纷纷扬扬洒了下来。
这雪就如凡间的那场大旱一般,一副延绵无绝期的样子,事实上,自千雪记事起,千行的雪便没有停过。故而让人分不清四季。除却偶尔桃花凋了,梨花也凋了,才知道几百年晃眼过去。
不过自倾玉来之后,便做了个十足负责的园丁。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竟使得整个千行的花草树木有了四季的变化,只是漫天的风雪依旧不断。
期间络桑有时会来小住几天,有时会因为日照的事务几天都不来一次,当然他来的时候,是极热闹的。就‘孩子爹’这个话题永远都能与倾玉争论个乐此不彼。只是络桑厨艺不算好,除却煲汤不错之外,烧火做饭还须得靠紫瑾和倾玉。
担心她在千行觉得无聊,络桑有时来了也会给她讲一些听来的小道,小到某个神仙家庭不和,大到人间动荡。
期间有残存的地灵勾结上九重天问天君要人,但九重天岂是那么好上的,途中难免死一两个地灵。
后来天君一琢磨,若是草木百灵皆是地灵一族,可那神仙谱之中,便有着不少地灵。这一琢磨,琢磨出了个道理,那便是以后未写入神仙谱的,都称之为妖。
千雪一愣:“那这么说来,我不也是妖?”
知道千雪平时喜欢晃秋千,倾玉便将菜园子边参天的松树搬了一棵到四合院子里,又变了个又长又宽敞的秋千出来,担心她冷,秋千上垫了几层软绵的垫子来。彼时千雪正斜靠在这宽敞的秋千上,听络桑讲一些八卦。
偶尔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是倾玉和紫瑾在准备饭菜。
“妖是指那些修为不够未飞升的,抑或是修为够了,却迟迟不想飞升的。”络桑依在树下,耐心与她解释:“天君算得英明,才想出这么个法子,将神族与其他族分开。不过你当然不是妖了,如今天君这么一区分,整个三界,属妖最低等了。”
“可是你这么解释,我就是妖。”千雪脚尖点地,秋千微微晃了一晃:“除天族之外,一切灵物皆妖的话,这四海八荒妖可就多了,这么说来你不也是妖了?”
络桑叹道:“日照乃仙山,我族乃灵兽一族,天君那样区分自然有利有弊,只是如今利大于弊罢了。”
顿了顿,又道:“其实四海八荒无神不知,他这个做法,只是针对于残存的地族罢了,担心地族势力的壮大,便给他们安了这么称号,这样一区别,任哪里神仙见了都避之不及,更不用说地族势力的复苏。”
千雪悠悠地晃着秋千,默了一默,道:“你先前说的地灵勾结上天族要人是何情况?”
“容我想想。”许是久坐在地上,络桑有些发酸,便换了个姿势,靠得舒服之后,才兀自笑了笑:“这件事我忘了同你说,你绝对想不到我在那地灵之中,看到了谁?”
他笑起来本来好看,白皙的脸上漾出两个浅窝,目如星辰,齿如皓月。只是眼前他这笑,却让千雪看得有些不安:“看到了谁?”
“看到你师父。”白皙的脸颊上,梨涡陷得愈发地深。
千雪却是坐不住了,腾地一声站起来:“我师父怎样?”不料太过用力,牵得浑圆的小腹一阵阵痛。
络桑忙扶她坐回到秋千上,替她揉了揉:“你若是动了胎气,我就不同你讲了。”揉了一阵,千雪缓了过来,悠长地呼了口气,道:“你放心,我控制得住。”
络桑收了手,坐回到花树之下,抬眼望着屏障上不断飘落的雪花道:“这段事,有的是我看来的,有的是我听来的。”因着三清老君的水镜是在渭箐的四方阁丢的,故而在寻水镜的途中,难免对渭箐的事有所了解。
千雪的柳眉已不能拧得再纠结。
“还记得早前那老凤凰送你的昊天石吗?”
千雪点头,有些不解:“这和昊天石有什么关系?”
“没有太大的关系。”络桑正经道:“那时我便同你讲过地族和天族的恩怨,一场大战之后,地族消散,后来没了昊天石,地族一蹶不振,如今这地族胆子大起来了,敢向天君要人,所以这昊天石你还是小心保管,若是有朝一日落回地族手里,抑或是被地族知了,要巧取豪夺,便不好了。”
千雪知道是他担心自己,不过于他来说,这担心有些多余,因为迄今为止,她还未见到过什么地族。便将一双灼灼的桃花眼望着他道:“我担心的是我师父,他本就是九重天的神仙,如今怎么能与地族勾结向天族要人呢,这样岂不是罪加一等了。”
络桑却是止不住地笑:“他这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笑着笑着,发觉近旁有寒光闪烁,便止了笑容,正经道:“这事须从天下大旱开始讲。”
千雪一默:“与这事有关系?”诚然她走得时候,渭箐便说天有异色,他等的人该回来了,莫非他等的这个,正是地族?
络桑却又不住地笑了:“说起这事,我倒记起来,这旱也是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原来是那帝王星陨落,与凤倾有关系,天君便叫凤倾下去替那皇帝把劫给渡了,顺便把自己的尘缘了了,后来结果便是,皇帝死了,凤倾使这天下旱了。”
诚然他说的这些事,她早已知晓,且远比他讲得精彩得多。看来听故事,还须得听书儿讲才行。她默这一阵,络桑权当她听得入神,便继续道:“你不要嫌我啰嗦,这其中必然有关联。”
“有何关联?”
络桑这回终于不笑了:“皇帝命由天定,凭那些地灵是无法撼动其命格的。地灵涣散,即便是将残存的地灵召集在一起,也远不能同天族抗衡,所以,此番他们胆敢上九重天问天君要人,是因为手里有要挟的筹码。”
看着络桑神情凝重的样子,千雪的心亦跟着一沉:“筹码?”
络桑点头:“天规里有一项规定便是,天族不得兀自改变凡人天命,更不能害凡人性命,所以皇帝一死,天下群龙无首,平地起的那支邪兵里面,便有地灵一支。”
千雪偏头:“我有些不明白。”
“这便是起源,我推断他们趁着凡人之间的内乱,趁机蛊惑人心,让他们臣服于自己。”
见千雪点了点头,络桑嘴角勾了勾:“按理说但凡被封印在上古神器锁妖暨里面,不论是何方神圣,都逃不过被业火焚身,最终被磨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可那些地族不知从哪听来那红莲还活着,便使了个挟凡人以令天君的法子来,非要天君交出锁妖暨来。”
经他一番解释,千雪总算理出点头绪来,关于锁妖暨一事,她曾络桑提及过,可那时他不是说,天君为防日后地族复苏,便费了一万年的修为,将锁妖暨变成了最不起眼的凡物,扔了去。
如今他们这样去要,怎会要出结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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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唇枪舌战
见她失神,络桑补了句:“我忘了同你说,此番上去的妖之中,便有你师父渭箐。”说着又止不住地笑着摇了摇头:“你师父身为司命星君,乃至整个四海八荒地位不薄的星君,竟然沦落到与妖为伍,一同威胁天君。不过你这师父还算聪明,从头至尾都带着面具,以至于整个天族,硬是无人认出他来。”
讲着讲着,络桑愈发觉得好笑:“你说倘若你师父有一天恢复了神识,知道自己下凡之后开了花楼,还与异族为伍讨伐自己的族类,届时说不定又要跳一次往生井。”
笑着笑着,发现千雪的脸已不能再黑,便猛地止住笑容,正色道:“他们想的这法子是不错,只是关于锁妖暨一事,只有天君才知道,更何况他们这样气势汹汹,天君怎会就范?后来便使了个缓兵之计,他们前脚松了警惕,天将后脚便追了上来,一片慌乱之中,司战也不手软,青玄画戟正要戳中渭箐,关键时刻,却让拭君挡了,当时便灰飞烟灭了。他们的一群妖里,好像都是听命于邪皇,所幸邪皇有些心眼,留了一些凡人当作挡箭牌,才让他们本就不算多的一群妖,逃了去。”
末了,又省起什么来,补了句:“那拭君便是此前四方阁的老板娘,卖你的那个。”
千雪脑海一闪,眼前便是一副妖娆妩媚的身子骨。这么说来的话,那拭君应该是个地族,渭箐等的人,许是她。
思及此,千雪有些坐不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络桑抚了抚下巴:“前不久的事。”
“怎么现在才同我说,我师父怎么样,有没有大碍?”
络桑眸子一暗:“你竟这样要紧他?”
“他是我师父,我当然要紧他。”
“可是要杀你的,也是他。”这回,络桑终于笑不出来。
千雪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走了几步,抬首望着漫天风雪,道:“我的身份只有他一人知道,我下凡做了那么多,全是因他,终于找到他了,怎能让他有事。”
说着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盯着络桑:“几千年来,我师父待我不薄,即便他恢复神识以后,要我的命,也是无可厚非的。”
络桑仍依在树下,动也不动地与她对视:“可是、可是——”,可是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地站到她面前,道:“你这样要紧他,可曾在乎——”
可曾在乎过他半点?
“在乎什么?”千雪一双墨色的眸子静如止水。
络桑嘴角扯了扯:“没什么。”
彼时一阵风拂来,淡淡的饭菜香丝丝弥漫。紫瑾有条不紊地端了一道道菜上来,见千雪与络桑纷纷默然不语,便至络桑轻声唤道:“殿下?”
一双暗红的眸子却依旧将千雪望着。
“倾玉你这厨艺愈发地好了。”眉目如画的脸上堆出个盈盈的笑,千雪转身落到石凳之上,刚好看着倾玉灰头灰脸地自厨房出来,许是他那银白的衣裳不沾灰,看着倒也干净。
见络桑反应,苏瑾又毕恭毕敬地唤了声:“殿下?”
络桑这才回过神来,抖了抖衣裳,落至千雪身旁。
今日的菜丰富一如往常,荤素皆有。倾玉亦坐至千雪的另一旁,秀美的脸像只花猫。经了这些时日,苏瑾便同他们一起吃喝,只是始终喜欢板着张脸,甚少开口说话。
千雪不知从哪来掏出个洁白的手帕来,递于倾玉道:“擦擦你脸上的灰吧。”
倾玉腼腆一笑,稍时,脸颊便绯红一片。
络桑斜睨了他一眼,道:“东海的太子与公主是不是生得反了?”
倾玉无辜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姐姐文韬武略,更像东海储君,而你成天来这千行烧柴做饭,打扫院子,从不问正事,更像个——”诚然他也不像个公主,思索一阵,硬是没想出个合适的形容来。
而眼前的饭碗里,菜已堆成了座山。
彼时千雪还在拼了命弟将绿油油的菜叶子往他碗里夹:“多吃点。”他并不喜欢吃菜。只是既是她夹的,纵使再难吃,他也只好笑盈盈地受了。
故而这一顿饭吃得十分艰难。
倾玉一面夹菜,一面与千雪道:“千雪你多喝汤,我从萸山拔来的灵草剩得不多了,你先喝,我空了再去拔一些过来。”
诚然每天一碗黄莹莹的汤,仔细算一算,这汤一喝便是好几月,已喝得千雪十分无奈。转念想到这大大小小也是倾玉一番心意,便心一狠,眼一闭,口一张喝了个精光。
以为千雪确实喜欢喝这汤,倾玉十分惊喜地道:“等吃了饭我就去拔一些回来。”
络桑放了碗筷,眼皮也不抬:“我倒有些好奇,那萸山满地的灵草有神兽看守,你是怎么拔到灵草的?”
倾玉眼珠一转,嘴一撅,道:“我不告诉你。”
对面沉默许久的紫瑾无奈地撇了撇嘴。
“我吃好了。”一碗汤下肚,千雪饱了七八分。
“你去哪里?”
转身转了一半,听到络桑一问,便将转过去的半截身子转回来,道:“我吃得有些撑,想出去走走。”说罢便又转过身去。
“我陪你一起去。”
“我陪你一起去。”
络桑与倾玉异口同声地说罢,又互相望了一眼,倾玉被络桑望得心惊,便将头一扬,重新对着千雪道:“我陪你去。”
千雪却是头也不回地道:“你们都不用来,我自己走走就好。”
推开院门,风雪扑面而来,吹得千雪青丝纷飞,久久扬在白花花的风里。
上午紫瑾才将满林子的雪扫了,现在又积了许多的雪,浅浅堆在盛开的桃花之上,千雪方走出来,惊得树底下啃草的雪兔一阵乱窜,撞得枝上的花瓣与雪花纷飞。
以前未怀身孕,倒也觉得这千行不大,如今身怀有孕,才发觉这千行乃是十分之大的。因着期间不能太使力,千雪只能缓缓地走,一路走过,狐裘便在身后拖出一串长长的痕迹。
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走到了雾蒙蒙的崖边。
这崖边千年万年一派迷蒙,只是如今,人却纷纷不在了。
还记得最初整个千行只有她与肴光两人,那时她还不懂何为恩情何为情爱,那时的她以为,以后会一直这样下去,她也不会关心自己的身份。可是后来,自络桑骑着七彩云鸟闯进这里后,一切都变了……
思及此,千雪便觉伤感,眼底忽而雾蒙蒙一片,她刚想抬起手拭掉眼前的雾,不料天灵忽而有白光一闪,身子竟直直软到下来,陷入黑暗之前,映入她眼帘的,是络桑梨花一般的脸。
方将她打横抱起,倾玉亦不知从哪冒出来,拦了他去路,甚理直气壮道:“你想对千雪做些什么?”
络桑眼神一瞥,打算从他身边绕过去,谁知他一转向,倾玉亦跟着转向,且拦着的双手伸得笔直:“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千雪无意识地软在络桑怀里。
络桑本就生得挺拔,抱着千雪不用费什么力气。只是倾玉总是这样横出一手,让他抱得有些不稳,如今千雪暂时失去了意识,他自然不用太让着倾玉,便怒目道:“你若是再不让开,当心我打得你满地找牙。”诚然他对他的不满,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络桑的这一喝,喝得倾玉退了一退,方在心里鄙夷地哼了一声。倾玉又伸着银白的手臂挡了他去路:“只要有我在,我死也不会让你动千雪一根汗毛的。”
“你到底让是不让?”
倾玉咬牙道:“不让!”似乎有些解气,便接着道:“你对千雪虎视眈眈许久,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何居心,千雪对你无感,你便使出这么个法子么?”
“你——”络桑气结,真不知道这条鱼脑袋里想了些什么。方一动身,便碰到怀里的千雪,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淡绿的狐裘上积了层雪。
“哼哼,被我撞破了是不是,以前我一直都在千雪身旁,所以你才没有有机可乘,现今她不过才走出一段距离,你就对她下了毒手,你可知她肚子里——”
“你这只笨鱼说完了没有?”络桑一声怒喝打断他,抱着千雪的双手紧了紧,不由分说地绕自银白的身影旁绕了过去。
谁知身后的人却一直不依不饶:“你这只笨狐狸给我站住。”
倘若怀里没有横一个千雪,络桑左右都要好好同他讲一番‘道理’,好在现在诸多不便,才免了同他‘讲道理’一事。
许是同样怕伤及千雪,倾玉一路跟在身后,并不动手,只是不停絮叨。一路从梨花林子里絮叨到院门外,络桑终于有忍不住,道:“笨鱼你放心,本上神只是担心她,故而施法让她睡着了而已。”
络桑腿起脚落,院门‘嘭’地一声被踢开。
彼时紫瑾已将桌上的饭菜撤了,正在厨房里收拾碗筷。
倾玉依旧不依不饶地紧随其后:“有你这样担心的吗?”
因着院子上面结了层屏障,方踏足进去,千雪身上的积雪乍地消融,顿时湿了一片。络桑终于怒不可遏地道:“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犯不着同你这笨鱼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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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图谋不轨
小心翼翼地将千雪放至床榻上,接着小心翼翼地替她将身上润湿的狐裘解了后,又小心翼翼地替她将被子掖好。络桑才不紧不慢地上下睨了倾玉一眼:“以后我同她之间的事你少插手知道吗?”
倾玉眼神一瞟,却不理会络桑的威胁,直直扑到殷红的床沿上,将千雪的脸摸了一摸:“千雪你怎么样?千雪你有没有事?千雪你醒醒啊!”正当他准备再摇一摇时,却被络桑指尖的法术拽到一边。
将要跌倒之际,倾玉一个指尖点地,再一个侧身,便平稳地立在一旁,扬着下巴道:“道理讲不过我就想要用武力吗?”
“我只是在用我的方式同你讲道理。”络桑指尖一弹,一道风刃闪现而去,倾玉细长的眸子一沉,单手竖起道屏障轻而易举地挡了:“你这算哪门子讲道理?”
络桑并不忙着回答,只是嘴角一勾,又结了个伽印打去。相对方才的风刃而言,这伽印多了几分力道,因着近旁睡着千雪,而倾玉亦是堂堂东海储君,故而他每次下手,都须得把握好分寸,不能将他打得太狠。
许是这力道不够,倾玉亦轻而易举地挡了去,甚鄙夷地盯着络桑道:“你就这点能耐?”
他这冷不防的一句,听得络桑喉间噎了口气,噎了半天,才将这口气缓缓舒了,尔后眼眸一沉,又结了个更大的伽印打去。
本以为这笨鱼会向之前一样,结出道屏障来挡了,谁知这鱼忽然开窍,见这伽印有点大,便收了手,微一侧身,任凭那伽印穿墙而过,重重落到一株繁茂的桃树之上,震得满枝桠的雪和花瓣簌簌往下掉。
倾玉站在硕大的洞旁,啧啧摇头感叹:“暴力的笨狐狸。”
“你竟然敢躲。”络桑顿时怒火中烧,手掌一捏,又一个伽印飞快地打去。然这回亦同之前一样,自另一面穿墙而过,落到不远处的花树上。
倾玉既不抵挡也不出去,络桑扔了伽印过去,他只管躲,也不还手。于是乎,约莫过了小会儿,整个厢房已变得千疮百孔,稍有雪风刮过,便摇摇欲坠。
络桑这才甚是不快地收了手,接着捏了个结,挨着将房屋里的漏洞修补了,又费了力气,将那些被破坏的摆设还了原。这才松了口气,怒不可遏地盯着一旁的银倾玉道:“你同我出来一下。”说罢转身朝门口走去。
倾玉却是杵在原地,细长的目眨也不眨,甚是无辜地道:“我为什么要出去?”
络桑脚一顿,偏转过头来:“倘若你不同我出来,我便去告诉倾心,堂堂东海储君竟然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山上做一个烧柴做饭的伙夫。”当然络桑并不会真的这样做,只是吓唬吓唬他罢了。
唔,若是早知如此,方才动手又何必那么扭捏。着实是这倾玉太恼人,才让他气得一时失了分寸。
“卑鄙无耻。”倾玉眼神甚是幽怨,一甩银白衣裳,气概道:“好,走就走。”
双双方跨至门边,便听得身后细柔的一声道:“你们要去哪里?”一阵轻微的声响后,一只纤纤的手臂从绣花的被子中伸出,招了招:“我有点起不来了。”
也不知是谁将她这样放在榻上,侧个身都有些困难。
“千雪你别乱动。”络桑一张绝美的脸庞瞬间由冷换暖,牵得两个浅浅的梨涡出来。跨了两步,倾玉已一个闪身,将千雪扶了起来,心直口快道:“千雪,是络桑将你打晕了,欲对你图谋不轨。”
“打……晕?”千雪艰难地将脚放至地下,睨了倾玉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唔,也不知倾玉这条鱼的脑袋里一天装了些什么。
络桑默不作声地立在床沿边,面无表情地将倾玉盯着。倾玉被这大大小小的两双眼睛一瞟,当即道:“千雪,我说的是真的,你要相信我,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唔,你可知这话是何意思?”千雪无奈望了眼屋顶,又将眼神落回到一旁倾玉身上,奈奈道:“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同络桑说。”
倾玉松千雪的手臂:“可是他、可是他——”一双勉强也算得修长的手颤颤直指络桑。
而络桑亦岿然不动地回给千雪一个‘早将我们的关系同这条鱼说清楚不就好了’的眼神后,袖子一挥,背过双手,打算安安静静地就地旁观。
“现在我真的有事要和络桑说,你先出去。”见倾玉的一双细目仍是幽怨,便抖着手摸了摸他头顶,又抖着声音试探性地道:“乖了好不好?”
倾玉脸颊两边霎时腾了两朵红云出来,甚激动地将千雪望着,望了半天却又不知该说个什么。只好咬着下唇,捧着脸逃似的走了。
络桑指尖一弹,房门便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倾玉一去,千雪便收了脸上盈盈的神情,正色盯着络桑道:“你对我做了什么?”前一刻她还在山崖边散步,后一刻醒来已是在床上。
担心她坐得艰难,络桑轻柔地扶她站起来,缓道:“我以为你要下凡去找渭箐。”
纤纤的手自络桑手掌中抽离出来:“你明知道我担心我师父。”尔后转身轻轻一推,窗柩外的雪景尽收眼底。
彼时她穿得有些单薄,担心她冷,络桑结了件狐裘与她披上:“我知道你要担心,但是你现在的身体,怎么可以去凡间,况且凡间现在有些乱,等你临盆以后,我同你一起去。”
千雪紧了紧狐裘,冷道:“所以你便用这么个法子留我下来?”诚然她是有这样的想法,不过也只是想法罢了。
“你生气了?”络桑背手走至她身旁。
“我只是觉得,关于我和我师父的事,你插手得太过了。”
络桑睫毛一颤。
诚然都与她成了亲,如今却来说他插手得太过了。以前她总是说,她与他之间还隔着个倾心,可他与她之间,又何尝不是隔着个师父。
默了半晌后,络桑才扯了扯嘴角,道:“你放心,以后你的事,我不会再过问。”
“如此甚好。”
“孩子生下来之后,你不愿同我回日照,便让我带他回去吧。”络桑屹立在一旁,望着窗外飘飞的雪花。
纤长的手指轻轻抚上浑圆的小腹,千雪亦失神地望着窗外的风雪。关于孩子生下来之后,她没有做太多打算,因着本是不该来的时候来的,故而在这期待之中,又夹着许多惶恐。
不过该来的也罢,不该来的也罢,横竖都来了,也只好安然受了。只是与倾心的恩怨一日没了结,她便一日不得心安。
“等孩子出世,便让他留在千行,待到我与倾心的恩怨了结了再说。”与倾心交手以来,她已将倾心的性子摸得懂了一些,眼里连一粒沙子都不能容的人,又岂能容得下络桑忽然之间多出来的子嗣。
然,她这样想,络桑却以为不止她不想回日照,竟连诞下的麟儿也不想给他,便将她搬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待他呱呱坠地,我便带他回日照,一切我都可以依你,但是孩子我一定要带走。”
倘若命中注定她终究不属于自己,那么最起码,他将与她的血肉留在身边,万一哪天她知道了什么,也至于太绝情。
“孩子必须留在千行。”千雪盯着他,一字一句。
箍在狐裘上的双手颓然垂落:“为什么?”络桑满目殷红。
“难道在你眼里,只有孩子吗?”若是他早一点能同倾心说清楚,抑或是可以早一点能与倾心有个了结,何须如此。
更何况,她险些忘了,她与他之间除却隔了个倾心之外,还隔着个蓝衣。
“在你眼里,又何尝有我半分地位。”络桑侧过身来,一双暗红的眸子望向远处:“你说过很要紧渭箐,却不曾说半分要紧我的话。”冰天雪地之间,积雪的花树之下,有浑圆的雪兔蹦来蹦去。
千雪杵在原地,有些失神。沉默半晌,待她记起同络桑说点什么的时候,却没注意到身旁早已无了人影,只一扇门开了小半。
“你不知道娘亲多希望能够做回最初的那个千雪,不曾动心,也不曾猜疑。”千雪喃喃抚上小腹,感受着腹中的气息。仔细算算的话,千雪也记不起有孕多长时间了,只是不知不觉间,小腹已圆得不能再圆。
期间倾玉总是说怀有身孕会如何如何辗转,如何如何难熬,可时间过了许久,千雪依旧没感到倾玉所说的那些,除了每天倍感虚弱,除了很久之前感觉到了一次胎动,再无其他。
一片寂静中,半开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些,地上人影浮动。以为络桑又回来了,千雪期待转身,撞入眼中的,却是倾玉腼腆的笑:“我看络桑神色不悦地走了,他有没有对你……”说着眉毛上下动了动。
千雪不解道:“对我什么?”真是永远不知道倾玉这呆鱼在想什么。
倾玉撇了撇嘴:“就是有没有对你图谋不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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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发梦
千雪晕了一晕,道:“倾玉,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窗外风雪不断,倾玉自然而然地合了窗户,撅嘴道:“那你们在这里面做些什么?”灵秀的脸庞满是不解。
千雪惊得眉毛一抖:“倾玉。”三两步从他身边走开,道:“我的事你无须每件事都过问,我回千行图的是个清净,一开始我便和你说过的。”
“哦。”倾玉闷闷应了声:“原来你一直把我当作外人。”
诚然这事本来就与他没有太大关系,因着她不在的时候,千行一切靠他打理,现在她回了千行,依旧受着他的照顾。千雪转身,觑了他一眼,秀美的脸已是泫然欲泣,便灵光一闪,冒出个理由来:“其实方才,方才我们是在替未出世的孩子起名来着。”
细长的眼皮一挑:“当真?”
“嗯。”
原以为随便寻个理由便能堵了倾玉的嘴,谁知这鱼见千雪笃定地点了点头后,青溜溜的眼珠一转,面色随之一换,有些不满道:“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不与我说。”
脸色刚由悲转喜,忽而又由喜转悲。
知了倾玉喜的套路后,千雪不由得牙齿一颤,甚无奈地抚额道:“至于孩子叫什么名字,我也没想好,不如叫大家一起来想一想吧。”单手撑了撑腰身,缓步先行了。
倾玉眼眸一亮。应声跟了上来。
彼时院子上空的屏障一派干净,故而院内风光一派明亮。安静之中,院门哑然一声关了,紫瑾行至千雪面前,道:“殿下回日照了,他让我与你说一声。”如刀刻的眼皮底下,是毅然的眸子。
千雪心一晃,却不知是在晃什么。便抬手挥了挥:“我知道了。”转念想起过了这么久,确实也该替腹中未出世的孩子起个名字了,便委身落至树下的秋千上,招了紫瑾和倾玉道:“我还没想好给这孩子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呢,你们帮我一起想一想。”
“可是……”倾玉忽而面露难色:“应该是取男名还是该取女名呢?”
千雪一怔:“都起一些吧,我看有没有合适的。”
“嗯……”倾玉来来回回踱了踱,青溜溜的眸子忽而一亮,瞟过千雪,落到一旁立得笔直的紫瑾身上:“这样吧,我来起男名,你来取女名如何?”
紫瑾怔了一怔,指着自己道:“啊?”
“你怎地那么呆?”倾玉落自千雪近旁的石凳上,手一婉转,变出个笔墨出来:“我想男孩的名,你想女孩的名,我们把想好的都写下来,最后让千雪挑一个男名和女名。”
千雪不露声色地笑了笑:怕是整个四海八荒没有比倾玉更呆的了,现今他竟然还嫌紫瑾呆。
而紫瑾脸色刻板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地默了半晌,才道:“好。”
“我认为男儿须得有志气。”倾玉一手放在石桌之上,一手飞快地在洁白的宣纸上落下字来:“有志,这个名字好。”
大概知了倾玉此番一闹,必得费不少时辰,且他是堂堂东海储君,她虽是日照的婢女,却也得听他一些。于是僵硬的身子动了动,落座到近旁的石凳上了。
“我刚才起了的名字你觉得怎么样?”
“好、好。”苏瑾依旧面无表情。
“但是只叫有志未免太粗糙了,男儿不止得有志,心怀亦十分重要,要不还是叫志容好了。”
紫瑾依旧坐得笔直:“好。”
嘴里虽说着好,一张如刀刻的脸却毫不改色,倾玉难免有些不乐意:“假如千雪诞下的是个女婴,你说说叫什么比较好。”
紫瑾一默,道:“芷柔。”
“哪个芷柔?”
“白芷的芷,柔和的柔。”紫瑾有条不紊,担心倾玉不解,便接着道:“大概是希望女孩矜持而温柔的意思。”
“这个名字好。”继而大笔一挥,落下两字:“芷柔。”
“我又想到一个名字。”倾玉停了笔,兴趣盎然道:“可是若是叫志容,未免有些太刻板,千雪诞下的麟儿将来必定生得一表人才,不如就叫——”说着一顿,又持笔一挥:“逸轩,逸轩让人一听便能想到他很生得一表人才。”
喃喃说完,又征求地将紫瑾望着:“该你了。”
紫瑾细细一想,顺从道:“叫——”
接着一双漆黑的眸子无助地将千雪望着。
“你们慢慢想,起名向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千雪不露声色地笑了笑,继续悠闲地依在秋千上旁观了。若是早知倾玉这么磨人,她想她横竖都不会去三清仙境泡那汪清泉。
“你也想一想啊。”倾玉懵懂道。
“不了不了。”千雪连连摆手:“你们先想一想,多想一些,我从中挑两个就好。”
好容易转移了倾玉的注意力,自己难得可以落个清闲。扔出去的锅,又岂有背回来的道理?
倾玉眼眸一转,落回到紫瑾身上来:“你再想一想。”
“敏柔。”
“敏——柔。”倾玉手起笔落,毕工毕整地落下字来。字迹苍劲有力,全然让人想不到竟是出自外表纤柔的倾玉之手。
“不过是何意思呢?”
“每想一个名字就要解释一遍吗?”紫瑾终有些按捺不住。
倾玉眼眸转也不转:“当然了,名字很重要的,一定要有很深的寓意,比如我叫倾玉,因为父王希望我性格品性温润如玉,比如我姐姐倾心,是因为父王希望姐姐蕙质兰心,再比如我哥哥倾广——”
无意说到这个名字,倾玉忽而默了。
紫瑾却没接着问倾广如何了,既是东海殿下交待的事,身为婢女的她也不好拒绝。便解释道:“敏是指聪明,柔是指温柔,合在一起是希望女孩将来既聪明又温柔的意思。”
“假如以后是个男孩,还是叫个刚毅点的名字吧,将来若是像我这样,不仅保护不了自己,还害了亲人,才是最不好的。”
千雪倚在一旁,静静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听得久了,眼皮忽而有些沉。知道依着倾玉的性子,一时半会还不会扰到自己,便牵了个垫子到秋千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去了。
这一睡,便发了个梦。
梦里的她转眼回到了几万年前,那时络桑不曾来过千行,肴光亦还不是渭箐。她天真烂漫地在梨花林子里穿行,肴光总是在后面追:“你慢点,莫要摔了。”
自她记事起,肴光便将她养在山上,教她悟道,教她法术,不过他与她说得最多的,还是那句:“你不可以下山,也不可以同任何提起你的身世,否则,为师便与你断绝师徒关系。”
梦里点点既是回忆,千雪却迷迷糊糊分不清,只潜意识地道:“师父,我不会下山了我再也不会下山了。”
话方说完,肴光脸色一变:“可是晚了。”结了伽印的手掌高高扬起,然就在将要落下之际,络桑不知从哪冒出来,替她挡了那致命地一掌。
那时的她只能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才瑟瑟发抖地缩在一旁。
腥风血雨尽收眼底。
“千姐姐。”沉寂之后,隐隐有细柔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唤她:“千姐姐。”
千雪缓缓抬头,一片风雪之中,是一袭白衣的梨忧正站在不远处的梨树之下,脆生生地唤她。
“梨忧!”她欣喜地起身,好像料到她会过去一般,梨忧一个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皑皑的雪地上留下一串串的脚印。
“梨忧等等我。”
诚然她却忘了,梨忧早已不在,此乃是个逼真的梦。
千雪一面吃力地跑,却没发现周遭景象悄无声息地变了,冰天雪地如蛹一般层层褪去,露出浓墨般的黑夜来。
梨忧仍在不停地跑,就在她以为她再也追不上梨忧时,梨忧回眸一笑:“千姐姐。”终于停了下来。
她停的这处地方,一面是潺潺的流水,一面是森森的树林,头顶一盘月华正亮。她就那样脆生生地立着,朝千雪挥手:“千姐姐。”
“梨忧。”
终于跑得离梨忧近了些,千雪这才发现,周遭的景象竟十分熟悉。未容得她想起到底哪里熟悉时,眼前忽有寒光闪过,接着梨忧颓然倒地,手却偏执地伸向她:“千姐姐,你快逃……”
这时她才省起,这地方,是那晚倾心杀了梨忧的地方。
“梨忧,你别怕,姐姐在这里。”千雪却顾不得那么多,越是想离梨忧近一点,偏偏越是不能。终于气喘吁吁地到了面色苍白的梨忧身前时,梨忧的身体已化成了星星点点,浮到上空。
“梨忧!”她想抓住那些飘散的星点,却怎么也抓不住。
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飘至浩瀚星辰之中。
慢慢地,星星点点越来越多,聚得整个天空亮如白昼。千雪不解地低头时,周遭景象又悄无声息地换了,前前后后清一色的绿,彼时她站的,乃是个竹林。
接着有笑夹着竹叶飒飒地从四面八方落了下来。
方感不妙,倾心已浮在她面前:“你不是想杀我吗?来啊~”
虽明知这是梦,千雪却好像受了某种蛊惑一般,情不自禁地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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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无忧
纷飞的竹叶夹杂着倾心的笑。
千雪越是追,越是追不到。而自己却不知何时受了伤,她吃力地跑,跑着跑着,忽而遍体鳞伤。倾心早已不知所踪,面前只剩漫天的枯叶。
她无力地软倒在地。
渐渐地,树叶落尽的尽头,立着双秀云的锦靴。
顺着这锦靴往上看,是红黑相间的衣裳,金线缝成的花朵衣襟之上,是一张糅合了灵气与英气的脸庞,目如星辰,笑如皓月。
彼时正荡着梨花浅窝将她望着。
“络桑,你终于来了。”她想起身,无奈身体却好像被禁锢一般,竟动弹不得,只能怔怔地伸出手来:“络桑,我好怕。”
尽头的人脸上一直挂着笑,听到她唤他,便三两步跨至她面前,紧紧拥她怀中。正当她抬起双手欲抚上他挺直的后背时,耳畔传来他呵气如兰的声音,他道:“蓝衣,我终于找到你了。”
抬至半空的手一僵,僵直落下。
他却将她箍得更紧:“蓝衣,我好想你。”唇瓣落入她颈脖之间,吻如雨点般落下来。
“络桑……”她心如冰晶,只喃喃道:“络桑,不要……”
耳畔的人依旧充耳不闻,一面解她衣带,一面轻唤:“蓝衣、蓝衣、蓝衣……”
“络桑,我不是蓝衣。”
身前人动作却未停一停。
“我不是蓝衣。”万分焦急之中,她忽然地卯足了力气道:“我不是蓝衣。”
这一声很大,大到前脚呼了这么一声,后脚整个人弹起来,耳边‘我不是蓝衣’几个字仍余音不绝。千雪脑海里一片氤氲,记忆全都零零散散,只梦里的一切分外清楚。
脚方落下地,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秋千之上,面前一张石桌之上叠了不少笔墨,揉了揉眼旁,才猛然省起先前在与他们在一起替腹中胎儿取名。
估摸自己一睡,便睡得晚了,彼时他们却不知所踪,只留了个毯子替她披了。
千雪抬眼望天,屏障上空的风雪依旧不断,只是天色见晚。但整个院子却不昏暗,目光扫了一圈,才发觉院落的许多角落都燃了灯,故而整个院落也算亮堂。
千雪撑着腰落到石凳上,一张一张看倾玉的字迹。不得不说,倾玉虽生得秀美,字迹却是苍劲有力的,挨张看完,皆是如此。欣赏完倾玉的字迹,千雪才想起自己将正事忘了,于是又坐回来,将那些名字挨个重新看一遍:
“有志、志容、柔婉、敏柔、芷柔……”
唔,这几个名字合一起倒像是一家人。
千雪手不停顿,一张地一张地翻阅:“爱月、如水、玫瑰、玉美、水仙儿、美玉、梦儿、锌希、梵听、西凡、枫、……”
千雪挨张仔细地翻阅完,天色不知不觉地晚了。彼时倾玉不知从哪灰头灰脸地冒到她面前,道:“千雪,你醒啦?”
“嗯。”千雪一面回应,一面上下扫了他一眼,银白的衣裳上沾了不少泥泞,若不是知道他是神仙,千雪差点以为他掉到了泥坑里。然,心里这么想,嘴上确实也这么说了:“你是掉泥坑了吗?”
倾玉腼腆一笑,沾着泥的手不经意擦过脸颊,让本就不干净的脸庞又平添了一抹灰。不过好在倾玉生了张秀美的脸,即便是脏成这样,也能脏出一副楚楚的样子来:“我去萸山拔了许多灵草回来种上。”
说着嘿嘿一笑。
明眸皓齿。
千雪单手支着脸颊:“萸山的灵草不是有神兽看守吗?”
倾玉神秘一笑:“萸山上看守的神兽之中,当有麒麟一支,其中有一只麒麟分外喜欢小红,所以每次我便带小红同去的。”
他这一提,千雪总算想起在东海地牢里遇到的那只笨笨呆呆的麒麟来,那麒麟平时说话语气虽粗糙,却和梨忧这样的孩子玩耍得不亦乐乎。
“自我出东海之后,再也没看见小红,不知它现在怎样?”
倾玉青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默了半晌,缓道:“它现在依旧每天在东海,看守万年不化的冰牢。”诚然小红救了她一事,她怕是不记得了,不然便不会现在才问起。
“小红它……”千雪一阵思索,慌忙中冒出个词来:“倒是呆萌得很,和你一样。”
本来她这句夸小红的话本没什么,只是最后加的那句‘和你一样’,轻飘飘地落到倾玉心里,当即那股轻飘顺着心尖上飘出,化成两朵红云腾到他脸上:“倒是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我。”
千雪眼睛一定,半天才反应过来,倾玉乃是堂堂一海储君,用呆萌这个词来形容,怕是有失体统。待她欲要改口换个词出来时,倾玉已落座至她身旁,满眼星星地将她望着。
千雪被这期待的神情望得有些发怵,加之他脸上沾了泥泞,看起来像个未长大的孩子一般。千雪一阵嫌弃,忙变出个手帕遮了他那热切的眼神:“你快将你脸上的泥擦一擦吧。”
倾玉一呆:“若是你嫌我脸脏,我动动手指就好了。”说是这样说,仍接了手帕过来,一阵擦拭,干净是干净了不少,却总有一些地方擦拭不周。
千雪嘴一勾:“左边还有。”
倾玉呆呆地擦了擦自己的左边:“现在呢?”
诚然她说的是她的左边,转换过来乃是倾玉的右边。本想动动手指用法术替他将脸上的泥去了,无奈现在有孕在身,不适宜经常动气,便牵了手帕过来,道:“过来我替你擦。”
她确实是一番好心,这好心落进倾玉眼里,却多了许多悱恻的其他。也不知那脉脉的目里装了些什么,人还未凑上来,脸已红得不能再红。
千雪咽了口气,手抖了一抖:“倾玉,你自己施法或者是打盆水洗一下吧?”
倾玉嘴随之一撅:“你替我擦嘛~”
千雪听得为之一颤,顿感鸡皮疙瘩起遍了身体的某一个角落。只是手这手已伸出去,他这满脸期待样,捏着手帕的手僵在空中,伸过去也不是,伸回来亦不好。
就这样僵了半天,余光里冷不防撞进一沓洁白的东西,仔细一看,才幡然省起自己射出去的箭,还须得自己寻个东西挡了,便岔开话题道:“倾玉,这些名字都无中我意的,要不,你再仔细想想?”
“啊?”倾玉嘴又随之一撅:“这可是我和紫瑾想了半天替你想出来的,难道就没有一个中意的吗?”
说着如数将千雪手中的笔墨拿了过来。
千雪正色点头。
“清醇不好吗?”倾玉每翻一章,便问一次,见千雪摇了摇头之后,又追着解释道:“清新的外表和醇厚的品格不好吗?”
千雪依旧摇头:“不好。”
“若雾呢?”
“不好。”
“若风呢?”
千雪憋着笑:“下一个名字是不是若雨?”
倾玉正色翻了翻下一张,呆呆道:“下一个名字是若水。”
千雪被他这呆气的模样逗乐了,便打趣道:“不要若字辈的,若水若风若风不就是像雨像风又像雾吗?若是像这些岂不是要一生飘摇,未免太过凄惨。”
本是打趣的话,倾玉却万分认真地想了阵,道:“有道理。”尔后将所有带若的名字去掉之后,又郑重其事地翻阅起来:“锌希呢?”
“不好。”千雪坐得发酸,便缓缓起身落回秋千上倚着了,知他这一番折腾,又得费不少时辰,便牵了青草上的毯子披了,道:“你慢慢说,不急。”
“梵听呢?”
“不好。”
“西凡呢?”
千雪依旧摇头:“不好。”
“枫呢?”
“不好。”诚然她并没有听他念的那些幺蛾子名字。
他一边念,她一边闭目养起神来。
只是眼方一闭,方才做的那些个梦便纷纷浮现在自己眼前,肴光的绝情、梨忧的死、倾心的嘲讽,还有络桑把她当作蓝衣。
这一想,便想得沉了,不知不觉中,倾玉已实打实地将那些名字都念了一遍,念完之后才发觉千雪已闭目躺着了。
“原来又睡着了。”,以为她又睡着,正要蹑着手脚替她将毯子往上遮一遮,不料手方伸过来,千雪睫毛一颤,眼皮随之一抬:“我没有睡着。”
倾玉有些不悦了:“那你这样是在逗我玩了?”尔后撅嘴道:“我的口都念得发干了。”
唔,这呆瓜悟性不错,总算反应过来。
然,千雪面上却不得不做出副分外无辜的样子来:“口发干了让紫瑾给你倒点茶水。”
“紫瑾在烧火做饭呢。”说着脸一斜,往伙房里瞟了一眼:“现在没生么声音,估摸该做好了,要说这日照的婢女就是比东海的婢女好太多,不仅能种菜,烧火做饭也十分了得。”
千雪咋舌:“东海下面也能生火做饭?”
倾玉一默,转过头来,呆道:“不能。”
说话间,紫瑾已将一盘热气腾腾的菜端了上来,许是和倾玉呆得久了缘故,一向话少的她,破天荒地多了回嘴:“想好叫什么了吗?”
得,好容易扔出去的锅,又让她捡了回来。
倾玉满眼期待地将她望着,就在有话要说出来时,千雪先他一步,脱口而出:“无忧。”
梦里的种种,她不想再回忆,如果可以,她希望孩子和最初的她一样,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络无忧。
“无忧?”
“无忧?”
倾玉和紫瑾异口同声。
“就叫无忧吧。”虽是即兴取的名,寓意也好,听起来也好听。这么想了一阵后,才发现倾玉的脸色有些不好,担心他又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千雪灵光一闪,道:“纵然你们取的名字都好,只是不管将来孩子叫什么,总有一个名字用不上,若是叫无忧,是男是女都可以,岂不是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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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乱世
这厢络桑始终有些担心千雪操心,便抽空下了趟凡,一是再去看看有无水镜的消息,二是顺便看看渭箐怎么样了。当然他并不是担心渭箐,而是怕此事让千雪分了神,于腹中的胎儿不好。
自千雪回千行以后,络桑便很少去凡间,如今乍一下来,才发现整个凡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此时虽是人间四月六月,天地却一片昏昏的黄,只街道上几株耐旱的垂柳奄奄扬在风里。
所过之处皆是流落之人,多是老弱病残。络桑缓缓走过,许是他衣着贵气,有黄口小儿挣出来拽住他的衣裾,可怜巴巴道:“大伯,我好饿,赏我口吃的吧。”稚气的脸上沾满了灰尘。
络桑心底为之一动,他虽是一方上神,人间百态固然是见识了不少的,却没曾想如今真正遇到了,心不由得软上一软。
抬眼一望,周遭多是拖家带口行乞之人,正思忖时,一个干枯的女声自面前响起:“打扰了,小孩子不懂事,还望大人不要他计较。”
络桑回过神来,循声低头,才发现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妇人。
此时这妇人衣衫褴褛,发丝缭乱。正面露难色地将男童往自己身边拉拽,无奈那肉粽一般的小手抓得甚是紧,妇人只好在脏兮兮的脸上堆出个愧疚的笑来:“大人息怒。”枯瘦的手掰了半天,终于将小肉粽从络桑的衣角上掰开。
“无碍。”络桑心底一软,拉了转身欲走的男童,膝盖一屈,蹲至他面前道:“你很饿吗?”
男童点了点头,嗫嚅道:“我们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吃过饭了,阿娘几乎都没有吃饭,她每次要来的馒头都给我吃,大伯你行行好,赏我们口饭吃吧。”
络桑随之一瞥,妇人立即面露愧色地低下了头。
“阿娘……”有眼泪自男童眼角滑出,弯弯曲曲地从脸庞上滑下来,弯出一条洁白的痕迹。
络桑心一软,忽而有种感同身受的错觉。便将手伸进袖子,再次伸出来时,手上已多了锭金灿灿的元宝:“你看这个可否够你吃饭?”
不知在这乱世之中,钱财有没有用。
男童似懂非懂地接过来,捧在手心地掂了一掂,刚要抬头问一问,妇人忙拉着他跪了下来:“恩人受我们一拜。”话刚说完,响头已至。
男童见状,亦跟着磕了几个响头。
“起来吧。”这于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见面前之人仍没有停的意思,只好伸了双手去扶她起来。妇人泪眼婆娑,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时,才发现络桑暗红的眸子直直盯着她的身后,不动了。
狐疑地转身,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后多了群人,正睁着双饥肠辘辘的眼睛,将络桑望着。
妇人忙将元宝收入囊中,悻悻地走了。
“大伯,我也好饿。”人群中首先开口的,是一个与先前那男童差不多年纪的女童,两个发髻垂在稚气的脸颊旁。
络桑一怔,未容得他开口,另一个男子亦老泪纵横地跪倒在他面前:“救救我们吧,我家中还有孩子。”
紧接着,刷拉拉跪倒一片,一片呜咽之中,有说:“救救吧,我已经三天三夜没吃饭了。”
有喊:“救救我呀!!!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而且我家中也有孩子。”
也有人哭喊:“救救我吧,我不仅三天没吃饭,而且家中还有老小啊。”
还有人道:“救救我吧,我不仅三天没吃饭,而且家中老小都快饿死了!”
甚至还有人理直气壮道:“这有什么?我家中老小纷纷饿死了,现在就剩一人,而且前不久,我还折了一条腿,我比你们都惨。”
比惨之前,个个都奄奄一息,比惨之后,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且越说越惨,什么‘家人被饿死’、‘自己快饿死’等理由层出不穷,且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络桑虽想帮一帮他们,不过此番天命如此,他既不好帮,也实在帮不过来。只好伸出手来,直指他们后方,大惊道:“你们看!”
众人循声纷纷回头:“什么呀?”看了半天,发现身后并无异样时,络桑已闪身躲到了墙角之中。
想他一介地位不薄的神仙,如今却差点让一群凡人围得插翅难逃。
络桑无奈摇了摇头,?正准备走的时候,看见角落蹲了对受难的母子,彼时女子乱蓬蓬的头发下面,一双黝黑的眸子已失了神,看起来已很久没有吃饭了。
络桑有些于心不忍,便蹲至小男孩身前,柔声道:“能否告诉大伯,你们怎么了吗?”
这小男孩面庞倒也干净,一双漆黑的眸子分外明亮。见络桑问起,一面抹眼泪,一面委屈地答:“战事开始以后,我和阿娘便沦落至此了,谢谢大哥哥的关心。”
“大哥哥?”络桑一忖,是觉得自己虽年龄大了些,样貌却相当于凡间的二十出头的年华。然现在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辰,眼前的妇女双目无神,俨然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大哥哥,你能不能救救我阿娘?”小男孩牵了牵他的宽袖。
他正要摇头,却又想起将来自己的孩子若是沦落至这番田地云云,思来想去,总结出一切都是孩子惹的祸的道理来。便又破了个例,渡了点仙气与她。
“你放心,你阿娘不会有事的,只是这里受难的人怎么会这么多呢?”
小男孩见自己的娘亲渐渐回神,便像个小大人似的,舒了口气,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至从战事过后,便这样了。”
络桑一怔:“什么战事?”
“你不知道吗?”小男孩甚是诧异。
“你同我说说。”
“唉。”小男孩甚是老成地叹了口气:“这要从战事开始说起了。”
他这讲事的语气,也不知同谁学的,担心他一讲便讲得歪了,络桑先他一步道:“你简单点讲便好,我还有事,不能久留。”
小男孩懵懂地点头:“那好吧。”接着往四周望了一眼,确定再无他人后,神秘兮兮道:“大哥哥,你听说过妖吗?”
“妖?”不久前天君才发明了这么个称谓出来,才这么段时间,竟人尽皆知了?
“嗯。”小男孩郑重其事地点头:“我们之所以这样,有多半是妖给害的。一开始时候只是内乱,后来便有人和妖为伍,但是妖是伤天害理的,有人说上天看到他们与妖为伍,所以发了怒,才一直不下雨的,所以就有人带起了头,专门讨伐妖,所以现在的局面就是人妖不两立,常常战事不断, 不过若是愿意臣服于妖的话,就可以衣食无忧,但是据说那样就会迷失人性,以前先生教过我,做人若是迷失了人性,便算不得人了。”
一番话流利说完,络桑听得汗颜,没想到这小孩年纪小小,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
“这些事都是谁告诉你的?”想来他也是个八卦的神,却没想,消息还不及一个凡人小孩灵通。
小男孩一双漆黑的眸子炯炯有神:“这些都是我听来的,不过那些妖人我偶尔见过一次,确实十分可怕。我们见了都是要躲一躲的,他们常常把人抓去做奴隶,或者是饮他们的血,反正——”估摸是小男孩一时想不出词来形容,便挠了挠圆圆的脑袋:“反正太可怕了。”
“咳、咳……”轻微的咳嗽声插进他们之间。
小男孩循声转头,只见先前失神的妇人已回过神来,怔怔地看了络桑一眼后,又怔怔地看了小男孩一眼,过了半晌,才猛地伸出双手将他箍住:“孩子,阿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阿娘!”
转眼,纷纷声泪俱下。
络桑起身,打算悄无声息地走了,又有些不放心,三两步折了回来,变了锭金灿灿的元宝与他们,才总算心安了。
他本打算的是,直接腾云至四方阁便好,谁知落得低了,看到脚下一片乌烟瘴气,才落下来一探究竟。却没想,接连遇到了这么多受难的人。
肴光啊肴光,天下凡命真是成也在你,败也在你。
络桑心事重重地往四方阁走,却毫没在意愈往这边走,人烟愈是稀少,直到走到了四方阁所在的街道之中,才发现整条街道十分破落,竟毫无人气。
只隐隐有琴瑟声声,自四方阁隐隐绰绰地飘出来。
络桑心里滑过一丝异样,疾步到四方阁门前时,发现这楼仍是那楼,门仍是那门之后,心里的不安总算好了一丝。方推门而入,喧闹便如浪般袭来,各式各样的人应有尽有。
不,更确切地说,是化作人的妖应有尽有。
络桑凝神扫了圈,又扫了圈,才终于发现了角落里独自饮酒的渭箐。不过几月未见,此时的他竟毫无人样,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变得胡子拉碴,眼睛也陷进去几分。若不是那醒目的面具,络桑差点认不出他来。
“你、你别过来!”忽然,一个如好几个声音一同发出的声响打断他的步子。
络桑循声一看,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正浮在空中瑟瑟发抖。
这如云一般的形状,如烛火一般的眼睛,络桑默了一阵,才终于想起早前遇到风笙的时候,被他一掌劈回风笙袖子里的,便是这么团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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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难得好心
此时经它这么一喝,整个阁楼瞬时安静下来,颜色各异的眸子纷纷转过来。络桑立在原地,淡淡扫了一圈,在场虽无人能及得上他的修为,但依着面前醉酒当歌的景象,怕是这四方阁早已不是当初的四方阁了。
且能够在天君面前闹上一闹,又全身而退的,绝对不简单。
许是同样知道他大有神通,那些诧异的、震惊的、恶毒的目光将他盯得穿了,也无人动上一动。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双方目光交汇了半天,络桑终忍不住:“你们不要误会,我虽是个神族,但是此番下来确实是因为私事。”说罢抬腿欲往渭箐所在的角落走。
那漆黑一团的东西之前见识了络桑的神通,络桑轻轻一动,它便如脱兔一般地动,且瞬间膨胀了数倍,刮得整个阁楼内一派乌烟瘴气。
氤氲之中,气息涌动,细如牛毛的暗器从四面八方袭来,因着周遭一片昏黄,故而这暗器是出自何人之手,络桑实在看不清。等到那些暗器逼到眼前,络桑才发现,这些细如牛毛的,并不是暗器,而是坚硬无比的刺,且有剧毒。
暗红的眸子一沉,络桑修长的手指一弹,一片氤氲之中,金光大盛过后,如春雨般的刺被震得四散。窸窸窣窣中,有稀稀拉拉倒地的声音。
此事本是天族与他们恩怨,他本无心插这一脚,只是当前情形,好像这一脚,他不想插是不行了。便勾了勾嘴角,刚要抬袖挥去周遭的氤氲时,几只银闪闪的利剑穿过昏暗而来。
他只好退了一步,与此同时,抬起的手一个婉转,硬生生地将刺来的利剑捏在一起,接着手握成拳,刹那间,银闪闪的利剑纷纷化为齑粉,洒了一地。
未容得络桑松气,各式各样的法器纷纷自昏暗中袭来,起初是一把刀一支箭,后来又多了一只戟一截斩,再接着又多了许多刃寻机而动。络桑一面躲闪,一面捏诀挡了那些‘不速之客’。
对付这些小小法器,络桑自然游刃有余。只是无奈那些法器太多,络桑难免寡不敌众,这样一直下去也不是办法。便气息一沉,结出个巨大的伽印来,一举震得那些刀光剑影纷纷散了去,神力之大,连得整个四方阁都晃了一晃。
“住手!”
一片倒吸冷气之中,极妖媚的男声响起:“尔等休要放肆!”这声音飘忽悠远又近在眼前,让人听不出方向。
虽是短短的一声喝,却也让人听得出这声音里的修为不低。
余音过后,四方阁倏地平稳下来。氤氲散去后,是众妖面面相觑的脸。
络桑伸出手,本想说句休战的话,却让台上台下的妖以为他还要再使出刚才那一招,便呜啦一声,恢复原身四散而逃了。只剩几个胆子大一点的妖,敌意地将他盯着。
经了这么一番动静,那渭箐倒还置身事外地饮着酒。
络桑扫了眼满地的狼藉,又扫了眼房梁之上攀爬着的巨大藤蔓,最后将暗红的眸子落到一吐着信子的赤眼女子身上:“我来此纯属是为了会一会老友,怕是你们误会了。”
这女子上至发丝,下至裙摆之下露出的蛇尾巴,无一不不是赤色。可惜这女子样子上是吓人了点,却不是个能做主的。
蛇尾巴扫了一扫,有些不知所措地将台子下面的绿衣女子望着。
“这委实是你们与天族的恩怨,我并未打算从中插上一脚,只是……”络桑眼眸一转,落至台上案子旁立得笔直的绿衣女子身上。
这绿衣女子生得小家碧玉,眼里目里甚是规矩,有些气魄不足。络桑凝神去看,才发现这女子原身乃是一株绿萝。
“绿儿姐姐。”清脆的声音响起,络桑回头,只见米色的衣裳之上,是书儿淡如清水的一张容颜。
绿衣女子轻轻应了一声。
书儿行至络桑近旁,才终于发现他来。便惊喜往他身后一望,好似在寻人一般,望了半天,收回目光与络桑道:“千姐姐怎地没来?”
络桑单手背至身后:“她有些不便,只好托我来看看,只是——”说着神色扫了四周的妖一眼,又将目光落回书儿身上:“只是这里好像不大欢迎我。”
“你们认识?”彼时台子上的青蛇已将尾巴收了起来,正吐着赤色的信子将书儿望着。
她这赤头赤脸赤信子的模样,恐怕一般的凡人看了唯恐避之不及,这书儿倒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以前你们没来的时候,络桑和渭箐很是交好呢。”书儿指了指此时已烂醉如泥的渭箐。
“许久不见,你怎地和这一群妖混在一起了?”
络桑此言一出,木桌旁的小家碧玉却是坐不住了,头一转,便是双甚凌厉的眸子将他盯着:“天下妖神本一家,你们神族有什么资格称我们地族为妖?”
络桑甚是无奈:“是不是妖,并不是我说了算,是你们不自量力,非要在天君面前闹上一闹,闹也就罢了,非要祸害那些凡人,这称号落到你们身上,也算落得实。”
绿衣女子一时有些咋舌,尔后默了一默,道:“自父神开天辟地以来,便有了天地。天君掌管天族,地君掌管我族。两族本井水不犯河水,天族却灭了我地族。其实妖不妖,无非就是天族说了算而已,是与非,无非也是天族说了算而已。”
她这一番话,说的是有些道理。
不过络桑此番下凡,并不是为了听她的这些个道理,便撇了撇嘴,道:“你们与天族的这些恩怨,我并不想过问,我此番确是为了渭箐而来。”关于早前天地间的那场大战,他不是不知道,无非是地族不守本分,冒犯了天族,天君大怒,才将地君封印在锁妖暨之中。
不过若他实打实地将此话讲出来,怕是天族与地族的恩怨中,他插这一脚容易,拔出来就难了。
绿衣女子盯了他半晌,欲言又止。
一片奇怪的目光中,书儿知事地引络桑往渭箐这边走:“我在这四方阁已有不少年头了,其实那些姐姐待我不薄,加之我又没有地方可去,就留下了。”
“渭箐又怎会这样?”
络桑落至渭箐对面,书儿将满桌的狼藉收拾了番:“自他从九重天回来之后,便是这么副样子了。”收拾妥帖后,又端端立在一旁道:“我去给你打壶茶来,你也好同我说说千姐姐如何了。”
络桑缓缓点了点头。
许是真的确信络桑这么个神通广大的神族来这并无阴谋,屋梁上的藤蔓缓缓爬下来,纷纷化成了人形。稍时,整个四方阁又热闹起来。
“来人,拿酒来……”趴在桌上的渭箐猛一抬头,便是股浓厚的酒味。
络桑指尖一捻,招了股清风,将这股酒味吹得四散。
“渭箐!”络桑有些嫌弃地用指头戳了戳玄青色的肩膀。
渭箐趴了半刻,感到有人在唤他,便又抬起头来,呼了口酒气出来:“酒呢?酒呢?”墨色的眸子里,满是血丝。
“渭箐你醒醒,我有话要同你说。”络桑避过那股酒气,抬起袖子扇了扇。
也不知千雪知了渭箐现在的样子,会作何反应。
渭箐满眼惺忪,显然没认出络桑来,只神出一双分外有力的手箍住他手腕道:“我让你拿酒你就拿酒,你这样,莫不是想死吗?”
络桑无奈地抽出手来,正寻思该拿个什么样子的话来接,米色的人影撞进余光里。书儿正拿了壶茶过来,满了杯茶水递给他,尔后落至渭箐身旁,满脸期待地望着他道:“千姐姐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啊?这都半年未回来看我们一眼了。”
“难得这样的天气里你还替我泡茶。”络桑将茶杯推至一边,道:“你不用太担心,她不过是——”顿了一顿,仔细想来,千雪有身孕一事,不过寥寥几人知道,依着她的意思,自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络桑勉强一笑,道:“她是有必须的要处理的事,不过你不用担心,她这事很快就要处理完了。”
说罢,斜眼睨了昏昏沉沉要酒喝的渭箐一眼,道:“我须得带渭箐出去醒醒酒。”未容书儿开口,便单手携了渭箐,往院外飞去了。
彼时天色正值黄昏,一抹残阳牵得天边霞光万里。
络桑寻了处亭子将渭箐放下,见他依旧浑噩,便抬起手掌,捏了朵雷雨出来,电闪雷鸣丝丝抽到渭箐粗糙的脸庞上,浓黑的眉头一蹙,宽宽的眼皮抬起时,墨色的眸子已清澈了许多。
见他醒来,络桑收了手,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道:“渭箐,你可知你这是在做些什么?”
诚然他早前与肴光并不交好,现在肴光成了渭箐,自然更不交好了。只是千雪声声奉他为师父,于情于理,络桑有些心软。
“你怎么来了?”渭箐一开口,酒气仍重得很。
络桑背过双手,正色道:“一是想来找找我丢的东西,二来是替千雪来看看你这个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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