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危修仙门派考察报告
作者:从零开始0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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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莽莽群山之间,坐落着一个小小的村庄,名叫鸡鸣村,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从山上蜿蜒而下,绕村而过,村人无论是种田灌溉、洗衣做饭,都得到溪里取水,因此,这村口溪边,竟是全村最热闹的所在,好像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两三个妇人,在溪边或淘米,或摘菜,或担水,借了这正当出门的机会张家长、李家短地嘀嘀咕咕个不停,然而鸡鸣村既是个小村,又不是交通要道,别说商队,就是小贩也得十天半月才来一个,她们可嚼的是非便也不多,谁家的男人多喝了一角酒,谁家的猪跑出了圈,她们都能津津有味地谈论上半天,大概这村子里少了一只麻雀,也飞不过她们的眼睛吧!

    所以,当王招娣的尸体被溪水冲到她们的面前时,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哎呀,这不是新户王家的女儿吗?”马上就有人这么叫喊起来,其实不用她叫,这么一个百来户人家的小村,周围又有哪个人不识得那个“新户王家的女儿”呢?

    说是“新户”,其实王家在鸡鸣村到王招娣已经住了整整四代人,也差不多在鸡鸣村生活了整整四十个年头,至于他们家到底是哪一年来的鸡鸣村,这是谁也记不清的了。每年,村里总会来几个流浪的人,借住在人家的屋檐下面,讨两口冷饭吃,有的人找到了东家,就住下来,过了一年、两年,眼看没有发财致富的可能,就又拄起了讨饭棍,朝下一个村子去碰运气了,所以并没有什么老户会认真地记他们的履历,只有个别的幸运儿买下了村里的田地,才会被当作“老户”看待,新、老之分在鸡鸣村不看历史,只看产业。

    新户王家,显然并不拥有这种幸运,他们在鸡鸣村出生、长大,以一户而论,如今子孙兴旺,然而从来没有哪户村民认为他们是鸡鸣村的人,只要他们还没有富有到买下土地,他们就是鸡鸣村永远的“外人”。一户人家,哪怕在鸡鸣村只有一亩、五分的田土,也会被当作村里的一份子,是可信赖的人,王家却是鸡鸣村边缘的浮萍,明天或许就不再属于鸡鸣村了。

    王招娣,就属于这浮萍也似的一家子,她生在鸡鸣村,活到九岁,到死连鸡鸣村的地界都从未踏出过,仍然是村子里的过客,在村民的议论中,她是“新户王家的女儿”,在王家,她又是什么人呢?

    招娣的母亲存弟,从来报信的村民那里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正拿了一篮豆,预备叫打猪草归来的女儿剥了,好做全家的晚饭,又预备接了她打的猪草喂猪,这个噩耗一来,登时什么猪草、晚饭都登时抛到了九霄云外,跌跌冲冲地奔到溪边,看了一眼,就放声大哭起来。

    她这一哭,足足地哭了一个多更次,旁观的众人也有劝的,也有叹的,也有想起自家早夭的儿女,跟着淌两滴泪的,可不!一个**岁的女孩儿,平日再怎么淘气,究竟都养到这般大了,又能帮着做些事,又不二三年就能出嫁了,做父母的怎么不伤心!

    众人劝解了一回,将附近人家一扇门板卸了,抬了女孩尸身到家,见天色已晚便各自散去,这时王家的当家人方才到家。

    他一进门,看到灶上无火,豆撒了一地,猪没有喂,早上还活泼泼的女孩儿已经是院子里停的一具尸首,心里如何不来气?于是先将老婆来打了一顿出气,等她被揍得收起眼泪,呜呜咽咽地拾了豆子,将就着喂了猪,做了饭,月亮已在山上升得老高,只得等明天再行处理女儿的尸骨。

    王招娣的尸身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王家的院子里,直到月亮升上了中天,她的眼睛才慢慢地睁开了。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漫天的繁星,“她”眨眨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然后,“她”的两个眼睛各朝一个方向转动,渐次扫过王家低矮的茅屋、歪斜的土墙、破烂的猪圈、还有猪圈旁的粪堆,最后,仿佛放弃了一样又转回了天上的群星。

    “好像不妙啊。”发出这种感叹的,自然不是原来的“王招娣”,而是一个可悲的穿越者,眼前一黑之后,天上的星斗全都变换了形状与位置不说,脑海中还多了许多凌乱不堪的意识碎片,把他原来的记忆都给搅得一片混乱,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在做坏事的失了手——没错,他穿越之前,大概、可能、好像是自己做炸弹的时候手快了那么一点点导致爆炸的时间提前了那么一点点……

    “就算如此,这报应也太重了!明明比我坏的人还有很多啊!”穿越者愤怒地朝星星们瞪了瞪眼睛,星星们争先恐后地朝他,哦现在是“她”眨了眨眼睛,好像是在嘲笑他一样。

    “可恶!好吧,既然如此,就看看这具身体还有什么可以用的地方。”他先举起了一只手,然后依次将每只手指屈起又伸开,试验了一下自己对这具身体的掌控能力,接着是另外一只手,最后是两只手合在一起。

    穿越者做这些动作和身体的原主人一样熟练,然而他并不因此而满意:“敏捷度太差了”,实际上如果不是穿越者的意识比原主人的意识更为强大,这具先被水浸过又吹了半日冷风的身体是否还能做出如此精细的动作都难说得很,但是,光是以此频率屈伸的手指,根本达不到穿越者的期望。

    接着,他沉入了“王招娣”残余的意识深处,想看看这具身体在别的方面是否有那么一点可取之处。

    首先是交涉的能力。

    如果普通人的交涉能力用数字评估是的话,“王招娣”的交涉能力……是可怜的3。

    差不多就是大声喊叫才能引起十分之一的人注意(而且其中绝对不包括存弟和存弟的男人),大概“王招娣”这一辈子能得到的最大瞩目就是她变成尸首那会儿。

    “不应该啊。”穿越者用手摸了摸“王招娣”的脸,这张脸小小的没什么肉,摸到的五官都很匀称,也没有摸到疤痕,应该不是丑绝人寰的水平,他又在“王招娣”的意识里搜索了一会儿,才得到答案,这个村子里面的小孩子差不多都是这个待遇,小孩没人权,更没话语权——这对解决他目前的困境没有什么帮助,好处就是还有改善余地,并没有堵死。

    正当他准备再探索一下的时候,异变陡生!

    漫天的星斗还在原来的位置,可是他已经不再在王家的破烂小院里面了!

    他的身边,赫然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他甚至都不用挪动身体,就可以感觉得到!那深渊中似乎有什么……不,是什么也没有,虚无,纯粹的虚无,如果落下去的话——他赶紧指挥“王招娣”的身体往旁边挪了挪,或者说,他试图指挥王招娣的身体往旁边挪一下,然而,身体纹丝不动,不再受他的意志驱使!

    微风轻轻吹过穿越者新得到的身体,现在他被困在这具身体里面了,他想挪动身体,哪怕是转个身也好。

    风呼啦呼啦地吹大了一点,他还是一筹莫展地躺在悬崖上,休说动一动可能直接滚落深渊了,他现在连动一动都办不到,只能无助地看着天上的繁星,那些星星刚才还在冲他眨眼,此刻却都像注视着他一样,眨也不眨——更像是一只庞大黑兽身上遍布了无数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

    渐渐地有阴影落到了他的身上,那是王家的小茅屋,此刻它比原来高大了十倍,就像一座充满了邪魔的城池,里面全是深不可测的黑暗。

    一只小白猪欢快地从他面前的天空上跑过,如果不是这头小猪没有长头,血淋淋的脖子里一路滴落着鲜血的话,还可能会被认为是一只白色的飞鸟,它一路唱着歌:“两蛇,四蛇……”

    星星们叹了一口气。

    星星们又开始眨眼了。

    风轻轻地吹过“王招娣”的身体,现在他可以挪动了,但是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他现在仍然躺在王家的小院里,茅屋还是那么矮小,成年男人进门非得弯腰不可,无论是猪圈、粪堆还是土墙都还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刚才的异变,好像是一场幻梦。

    穿越者开心地笑了起来,这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的笑容,这不是因为他发现刚才的恐怖是一场幻觉,而是他发现那不是一场幻觉。

    刚才发生过的,都是真实的“存在”。
章节目录 第一章 平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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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貌似平静、普通的山村里存在着浓重的邪气,浓到深渊都朝这里张开了口子,妖异的怪物们也离得很近、非常近,几乎成团成簇。

    确认了这一点以后,穿越者的心中充满了喜悦。

    太好了!

    他并没有流落到什么不可理解的地方,对于一个受过训练的正式巫师来说,只要能够接触到深渊……而且他还有能力!他的力量没有在事故中跟他的身体一起化为飞灰,还有一部分跟着他也来到了这个小女孩身上!

    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到”邪气的,能够“感觉”到已经非常不容易了,那些特别敏感的普通人,通常也只能在自身处于生死关头的时候,才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另外一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处在他们身边,更多的,他们就“感觉”不到了,更别说“看到”,这也是他们的幸运。

    是的,幸运。

    穿越者知道,在没有巫师文明的那些蛮荒世界,偶尔也会诞生一两个他们称之为“阴阳眼”的超级天才,完全靠天赋就能“看到”,这些天才很难活到记事的年龄——他们没有接受过严格的法术训练,意志力根本无法面对窥探世间万物的可怖,不是早早夭折,就是变成了纯粹的疯子,没有一定的术法基础,天赐的礼物更像是诅咒。

    即使在他原来所处的嘉罗世界,“天眼”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学习的,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天眼”差不多是区分正式巫师与那些业余的、打杂的、跑腿的、负责刷刷试管磨磨粉末抄抄卷子的家伙们的一道界线,愚蠢的后者们一辈子也就是打杂、跑腿、抄卷子、刷试管、磨粉末了。他们尽可以穿起长袍,对别人介绍自己说是巫师,反正一般人也分不出这两者——其实,嘉罗世界的很多城市就没有前者,因为能承受“天眼”的人,真的不多——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到自己碗里突然冒出一咕嘟黑色触须还能面不改色地捧起来一饮而尽的。

    对那些能够承受“天眼”的,他们的能力是直线提升的,从此他们再也不必惧怕陷阱和背后的匕首,普通人的恶意在他们面前无法隐匿,当你能看到另外一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的所有伪装比纸糊的还不如!

    因此,穿越者发现自己还拥有这一能力的时候,简直喜出望外。

    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未知世界里,能够预判一些什么,远比能放几个火球来得实用得多。

    他赶紧又集中精神,想看看还有什么能力被携带过来——

    暂时没有。

    不过还好,有一个水准以上的能力,他重新恢复实力的日子就可以缩短很多很多了,至于恢复不了,不得不一辈子在这个小村庄过平凡的日子,根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当他正躺在王家屋外的泥地上喜出望外地吹凉风的时候,王招娣的生身父母正在屋内为他的“前途”辗转反侧。

    “上个月的时候把她卖给陈家村的陈老六就好了,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存弟的男人叹息道,他所说的“不会出这样的事”并不是指招娣的死,而是招娣的死给他带来的损失,“陈老六答应给两袋子粮食,还有一头小猪,现在可好了,什么都没有了。”

    存弟不敢开口,她还记得当她决定要卖了招娣的时候,反对的人正是她的男人,“家里还有粮食,为什么要卖她,平白地叫人杀了价,等二三年,出落成大闺女,怕找不到有钱的主儿?”当时,他就是这样骂的,他说的“有钱的主儿”自然不是什么地主老财,有几亩薄田一间草屋的人在他看来已经是“有钱”了,只不过鸡鸣村一带的人都知道,女孩子太小,干不了多少活,吃的东西却不比大人少多少,又有半路夭折的风险,所以,只有那等最贫寒不过的人家,才会把主意打到“买童养媳”上面,稍微有点儿钱又会算计的人家,就是买,也是买“大媳妇”,出一头叫驴的钱,买个人,又能顶驴子推碾推磨,又能做割草煮饭等等驴子做不了的精细活,有些顶顶会算计的土财,儿子还没有呱呱落地,不但已经替他买好了媳妇,并且还替他买好了小妾,妻妾栓在一起整日整夜地碾房里推碾子,等着她们的婆婆肚子鼓起来。

    “现在卖,只得两袋子粮食、一头猪苗,等过两年,怎么也值三袋子粮食,一头大猪。”存弟的男人说得合情合理,存弟的婆婆也跟着称是,存弟当时也就没敢告诉他,是因为女儿在村里闹得太不像话了,她才起了卖掉女儿的主意,天知道她为此提心吊胆了多久!

    小招娣闹的那些事儿,全鸡鸣村没有不知道的,统共就瞒了她爹一个人,只因为王家租种的那些地不在村旁,在远处的山坳里,存弟的男人总是早出晚归,对他女儿在村里搞出来的新闻都没有亲见,再加上又是村里鄙视的“新户”,随时会消失的“浮萍”,所以也没有人多事与他亲近,但是,万一有人闲得无聊,把这事同他说了,可怎么办好!

    存弟为此日夜忧心,好不容易听说隔壁村的陈老六托亲戚买女人的事情,连忙说自己有女儿愿卖。

    待陈老六的亲戚过来一问,蒙在鼓里的男人自然对卖价极不满意,一口回绝了这门生意,叫存弟心里只叫得苦,嘴里半个字也不敢提起,直到今日。当她在溪边看到女儿尸体的时候,一方面发自本能地悲哀绝伦,一方面又暗暗庆幸她到底死了,不再会作妖了。

    “两袋粮食,一头小猪呢!”男人又叹息了一声,“同意了,就好了,今儿死的就是陈家的人了,他再想要回财礼,是不行的。”确实,这是鸡鸣村的规矩,只要女孩子出嫁了,她再死,就绝不是娘家的损失了,就像猪羊既被卖到了屠户的手里,就是出门就跌死,也是绝不能回去找买家的。

    存弟更不敢接话,这么重大的损失,打死她也赔不出来,万一她的男人想到她当时没有劝住他,因而对这等损失负有责任怎么办!

    躺在院子的穿越者,还沉浸在仍然拥有一部分力量的欣喜里,对茅屋里的夫妻讨论该把他卖多少钱的事,一点儿也不知道。
章节目录 第二章 全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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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是新的一天。”这句话,穿越者可是着实地领教了它的威力,一大早,周围又是鸡鸣,又是狗吠,又是猪哼哼,差点让他以为自己没有穿越,还在议院里开会,特别是当一个篮子从他头顶飞过的时候,那就更像议院开会啦!

    把篮子脱手扔出的不是别人,正是小招娣嫡嫡亲亲的娘亲,她这么做不是因为要反对什么议案,而是——她看到女儿竟然活了,无暇细想,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一把抱住,欢喜得当场放声哭了起来。

    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又被她养了九年,还没来得及卖出去就没了的女儿,忽然又活了,怎么不开心!

    由不得她不喜极而泣!

    穿越者这边呢,一来他对女人的眼泪素来没什么感觉,二来他还忙着在穿越得到的记忆碎片里翻检关于这个叫儿叫肉的女人的有关线索,倒是没怎么感动——老实说,他也无法想象突然被一个陌生女人抱住叫儿就会感动得跟着哭是个什么思路,这别人叫儿你就当妈了,别人要是搂住了喊旺财是不是还得跟着汪汪叫啊?

    虽然他毫不怀疑有些人真的会跟着汪汪叫的,比如议会里老是跟他作对的那几个傻帽,他早已放弃了用语言说服他们的可能性了,转而试着用别的办法说服——让他们闭嘴,不幸的是做炸弹的时候手快了一点,于是……

    于是就是他现在能力只剩下了天眼,还被一个白痴搂住了喊肉儿!

    穿越者有个自以为的优点:他是不大对自己发脾气的,有发脾气的时间,应该用来琢磨一点更为实际的事情,比如现在,他在翻了几块记忆碎片以后就放弃了刷存弟好感度这个任务了——在招娣的记忆里,存弟与其说像个娘,不如说像个监工,比监工更糟的是,她自己还是被铐住了干活的一个囚徒!是的,除了囚徒,穿越者真的很难找到形容她的词儿!

    名义上,她似乎是个良家女出身的正妻,她的父母都是清清白白的良民,虽然她确确实实是王家用一头大猪和几袋子粮食换来的,但是究竟是从她父母手里买来的,而不是从某个大户手里买来的。她为自己的这一地位感到非常骄傲和自豪,经常教育女儿应该学习她的榜样,重复她的一生,安安分分,不要去妄想什么读书、修仙,等等,修仙?

    穿越者根据这个陌生的词汇又翻找了一番,他在王招娣留下的记忆碎片里看到她偷偷摸摸地藏在墙后听老人们向男孩们讲古,听到所谓“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移山倒海,斩妖除魔的仙人”,虽然记忆里看不到王招娣的表情,可是那一瞬间的向往和感动,还深深地留在早已死去的王招娣的残余记忆之中,他看到她壮着胆子跟家里提出要去认字,要到山外见识这个奇妙的世界,他看到她因为这个“不安分”的想法,被嫡嫡亲亲的娘从院子这头揍到院子那头,看到她因为不甘心,用破布包了头,脸上抹泥,企图混到学堂里认字,被一群闲人以为行为不堪,老的小的都追着她扔泥块,看到她慌不择路,然而并没有路。

    她大约就是如此死了吧。

    “真蠢啊。”穿越者评价道,在嘉罗世界,有很多女人期望在鸡鸣村这样平静的与世无争的地方恬淡地过清贫一生,王招娣居然梦想着“出去看看”,并且为此赔上了性命,可不是蠢么!当然,跟重复存弟这样的聪明懂规矩的女人的令人自豪、令人羡慕的一生比起来,他也是情愿出去看看的,哪怕为此死了。

    更何况他不是招娣!他知道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移山倒海、斩妖除魔并不是传说!

    他的天眼就是证明!他“看到”的邪气团和由此聚会的妖物就是证明!

    “这个世界的能力者,被外行们叫做‘仙人’记住了,而且,这里跟嘉罗世界一样,只要有天赋,是可以通过学习和修炼成为‘仙人’的。”这几乎是仅次于仍然有天眼能力的好消息了,穿越者知道,各个世界的法则都不相同,有些世界甚至根本不存在魔法!曾经有个倒霉的前辈误入,足足熬了三百年,最后借助被当地称为“黑洞”的特殊通道才得以脱离,这在嘉罗世界是每一个能力者都必须知道的。想想那种被剥夺了能力的日子,和坐牢一样毫无期望的生存,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相比较之下,这个世界还有魔法(可能不叫魔法)还有学习的途径,对穿越者来说就好像轻松得散步一样了。

    “说话也不回,是傻了吗?”在穿越者沉浸在脑海里的仙人相关的时候,在存弟夫妻眼里看来,自己的女儿显然是傻了,不过反正傻子也是卖得出去的,所以他们倒是没有为此太过担心,女儿还活着,还能卖,太好了。存弟更是喜上眉梢,傻了,更好,不会闹腾上学,不会为了上学、见世面,做出什么伤风败俗导致她卖不出去的事情了!

    为了庆祝这一喜事,王家这一天的早饭做得格外地丰盛,女主人煮豆糊的时候,加入了一把米,又用一个粗碗,在灶上实实地炖了一个蛋,这一切都获得了王家男主人的支持,末了,王招娣今天的饭碗里,除了镶嵌着若干白米粒的糊糊,竟然还有一筷子炖蛋!

    穿越者看着如此精美又体恤“她”的死亡而额外添加了分量的早饭,目瞪口呆!

    当他还没被发掘出法术才能的时候,也没见过这等的早餐!是的,负责带领他们的师傅会一早在火上热好锅,锅里倒上热油,然后他们各凭本事把手伸到油锅里去捞,捞到香肠,早餐就是香肠,捞到鸡腿,早餐就是鸡腿,什么也没捞到还被滚油烫伤了手的家伙,早餐……不会有什么早餐了!贼窝里可没有这种笨手笨脚的人的位置!

    那段时间他还很清楚地记得,他通常会捞两根香肠,用旁边放着的卷饼包起来吃,他的师傅一边监督着学徒们从滚开的油锅里捞早餐,一边喂他养的金丝雀吃早餐。

    恩,那几只金丝雀都有一小缸谷物,还有一块熟鸡蛋!

    分量跟他现在的早饭差不多!

    但是,正当他为之错愕的时候,一只枯瘦的手伸了过来,筷子熟练地扒拉了三两下,准确无误地将那一筷子炖蛋和为数不少的糊糊,尽数倒在了一个(相比起穿越者现在的身体)又高又壮的男孩儿面前的饭碗里,“吃吧,希儿,这都是你姐姐省给你吃的。”

    什么鬼!
章节目录 第三章 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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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家的媳妇存弟是个瘦小枯干的妇人,她十年前嫁到鸡鸣村的时候大约十二三岁,现在应该正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但是在贫穷的王家,她一方面要常年累月地辛苦劳作,一方面根本吃不上什么有营养的东西,还要时常忍饥挨饿,同时,她又要养儿育女,又要挨丈夫的打,忍婆婆的怨,所以她的头发早已染霜,面庞么,给穿越者的本来身体当娘也不会有太多人意外。

    就是这么一个似乎风吹猛点就可能一病不起的小妇人,却在方才,做出了无数勇士都达不到的成就!

    一个远超屠龙伏虎、杀人夺宝的成就——从穿越者嘴里抢吃的!

    穿越者为如此壮举目瞪口呆之时,就看见那个又高又壮的男孩,毫不介意地筷子一划,将他的!炖蛋!送进了自己的血盆大口!

    和儿子共同完成“穿越者口中夺食”这一惊人成就的存弟,看都没看一眼穿越者,她慈祥的、充满母爱的目光,只照射在她唯一的儿子脸上:“要不要再吃点?”

    目睹此情此景,再也忍耐不住的穿越者牢牢地抓紧了自己的饭碗,完全忘记了自己在一瞬间之前有多么鄙视这寒酸到无法想象的一餐,愤怒至极地喊道:“我还没吃呢!”

    可惜,他忘记了,这具身体,或者说,王招娣小姑娘,交涉能力,是可怜的3。

    他脆脆的萝莉音在一天一夜没吃饭的负向加成之下,并不比蚊子唱小曲更响,整个王家,注意到他这一咆哮的,只有一个人。

    “招娣,那可是你弟弟!”存弟转过脸来,她的眼神比刀锋更冷酷,她脸庞上的愤怒,也不亚于穿越者,她这一句不但是解释,更是严厉的质问——做姐姐的,连一筷子蛋和半碗糊糊都不肯送给弟弟,也配当人吗?天底下,有这么狠毒、贪婪、无耻的女孩子吗?

    假如鸡鸣村有差评系统,凭着穿越者今天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就值得存弟给她女儿打上五百个差评!有这么自私霸道的姐姐,不如没有!

    自私霸道无耻小姐姐,哦不,是自私霸道无耻的穿越者,刚刚穿越到鸡鸣村,还不太懂得王家至高无上的法则,他在面对这般严厉的灵魂拷问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一句自私到爆炸的话:“可我还饿着呢!”

    奥立弗?退斯特在孤儿院里说的那句“要添饭”也不会比这句更加荒谬绝伦了!

    虽然鸡鸣村没有差评系统,存弟仍然决定要给她的女儿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要教她明白身为女人就该谦虚忍让的道理,要教她明白,蛋是以她的名义炖的,但是她是绝没有这个资格吃的,她有的资格,就是盈盈地笑着,主动把炖蛋送到宝贵的弟弟的碗里,笑眯眯地说:“姐姐不饿”,什么“我还饿着”这种话,也是女人该说的吗?

    她筷子一扫,将自己碗里的炖蛋和糊糊,全数扫到了儿子碗里,朗声说道:“希儿多吃点,多吃才能长得高又壮,我们王家将来就全靠你了。”

    她一边说,一边骄傲地看着目瞪口呆的女儿,贱人,凭你也配和我斗?以为现在身体虚禁不起打,娘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后知后觉的穿越者这才发现,自己陷入了传说中的,茅屋级宅斗。

    在这种从未接触过的副本里,他没有任何优势。

    一个法师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呢?

    “恩——没错,王家将来确实都要靠你啊,小弟。”他饱含讥讽地回应了存弟刚才“我们王家将来全靠xx”这句话,也不管存弟有没有听懂,将碗和碗里剩下的刚够盖住碗底的糊糊往王希跟前一推,“多吃点,王家的将来全靠你了——我要上山打猪草去。”

    继续在这种毫无胜算、奖励又已经被王希吃掉了一大半的副本里杠下去绝不是法系职业的作风,立即打出gg转进如风才是,你见过不恒定意外传送的高级法师吗?

    果然!她亲生的女儿并没有那么禽兽!她还是知道爱护她弟弟这一她人生的终极使命的!在受到教训以后她已经幡然悔悟,不但不再提读书、外出之类可笑的要求,还主动把自己的饭分给……哦,是送给王家未来唯一的希望,主动提出帮她干活儿!不愧是她存弟的女儿,在经历过生死以后,终于懂得了奉献、爱护、舍己为人等等做人最可宝贵的东西……

    穿越者就在存弟这种莫名的感动中顺利地取得了打猪草的装备,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径直往村外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默默地在脑海里给自己做了一个表格。

    姓名:王招娣(村里的女孩子,你还想能有什么风格的名字?)

    性别:王家最不受待见的那种

    年龄:九岁(个子还不如八岁的弟弟)

    生命值:濒死(饥饿状态)

    攻击力:~.(吃得饱饱的萝莉都不可能造成什么伤害,更不要说饿得半死的萝莉)

    护甲值:约等于(你的衣服大概也就能盖住你的屁股)

    装备:打满补丁仍然四处漏风的衣服一件(考虑到生命值,漏风实在是比走光更严重的问题,穿越者很不确定这具缺吃少穿的身体是否还能抗得住一次并不严重的感冒)藤筐一只(装猪草用)锈烂小刀一把(割猪草用,休想用它来对付兔子之类的猛兽)

    金钱:(令人欣慰的是,鸡鸣村和你一个性别的人在财务方面与你保持了高度一致)

    啊,真是让人一看就想重新投胎的表格啊,但是在穿越者眼里,这都不是问题!他还有外挂!呃,是还有随他一起穿越过来的“天眼”!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自力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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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的鸡鸣村,并不比夜晚王家小院的体面多少,鳞次栉比的茅屋尽是些破烂的顶、歪斜的墙,这些房屋都是用泥土筑成,几场暴雨就冲刷得不成模样,重修是件极费劳力的事情,到处乱跑的鸡和猪又加重了破坏,所以哪里都可以看到垮塌的土墙,坍陷的屋顶,人可以不经过院门而直接走到邻居的院子里去,不管眼睛看向哪里都是一副破败的景象,只有依稀可以看到村子的另一头矗立着几座砖瓦房还略微显出一点人家的样子,从“王招娣”的记忆里可以得知,那都是村里富户和祠堂的所在地,也是鸡鸣村的“精华”之处。

    “咕~咕~”还没等穿越者走到村口,招娣的消化系统就开始向他抗议自己的存在了,“哎~”比接受一顿鸟食更可悲的是,被告知他并不配享用那顿鸟食。

    有生以来,穿越者第一次觉得,生母(不是存弟)于他有恩,尽管过去他一直恨她为了每月几瓶酒钱把他卖进那个贼窝,但是现在想想,贼窝里不但有上升的渠道,还有教授如何上升的技艺的师傅,更有每天一早热腾腾的早餐,他实在不该怨恨更多,要知道,在王家,这些一概都是没有的。

    想到贼窝里每天都有的热腾腾的早餐,他更饿了——用雪白的面粉,只加一点点水,调成的糊浆倒在预先融化了黄油的锅里,略微烤一烤,吃的时候,刷上黄色的蜜水,卷上两根刚从滚油锅子里徒手捞出的香肠,咬一口下去,带着小麦特有的焦香的卷饼,富有弹性、牙齿落下的时候才会崩开的肠皮,随着肠皮崩开而落到早有准备的舌尖上的滚烫肉汁,只要吸一口,他就能把肉汁和碎肉一起从肠皮里吸走,就像有钱人一口吸光水蜜桃一样……那种上等的水蜜桃,轻轻咬开一个小口,就能将甜美的桃肉一口吸尽……

    更饿了。

    “必须得尽快吃顿好的。”穿越者这么想可不光是为了口腹之欲,不管是巫师还是盗贼,从来都是早饭必须吃饱喝足,那些做文书一行的可以早晨只喝一杯茶水吃两块净素的小甜饼,巫师一开工可说不上什么时候才能收工,也许十个、十二个钟头就这样过去了,无论是实验还是画符进行到一半饿昏了可是会闹出大乱子来的——他通常的早饭怎么也得四五个烘培得透透的肉馅饼,饼皮是用猪油调和的,上面满满地洒上雪白的糖霜,吃的时候涂上越橘酱……不能再想了。

    “咦?”这时他已经走到了身体原主人记忆中的村口,也就是她每天上山割猪草的必经之路,在她的记忆里,村口处有几块拦溪大石,亮如白银,踏石而过,比小桥也不差什么,所以这村子绕溪而建,却从来没有桥梁……因为他穿越的时候,王招娣早已死去,身为普通人,在没有强大力量支持的情况下,自然人死魂消,成年人的魂魄还能多坚持十天半月,像她这等年幼少女,体质又如此虚弱,魂火不可能保留多久,能留下一些生平的记忆碎片供穿越者查阅已经是奇迹了。

    但是,她的记忆碎片里面,没有关于她死亡的任何线索!

    穿越者一直等到看到这条小溪,才惊觉,事情,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单纯!

    如果说有什么情形能在普通人的灵魂层面留下深刻印记的,死亡瞬间绝对是其中之一!身前毫无力量的普通人,在遭遇惨祸之后,灵魂的残余力量都可能在机缘巧合之下,于原地一次次重复他们遇难的那一时刻,也就是一些能力者所说的“情景再现”,又被称为“现场回放”,能看到回放的死亡场景,也是“天眼”的基础能力,但是,穿越者在具有“天眼”的情况下,居然都没有在王招娣本人的记忆碎片里,看到她临死的那一刹那!

    这本该是她最应该保留下的记忆啊!

    “村口的小溪,根本就不是她的葬身之因,诚然,有些人不够小心的情况下,会把自己淹死在这么浅的小溪里,嗨,这条小溪还够不到王招娣的膝盖……她死后不久顺水漂到了鸡鸣村,村里人看她没有呼吸心跳,就以为她死了——其实也确实是死了,因为她非富非贵,生身父母愿意为她出的也就是几滴不值钱的眼泪,所以没有人发现她真正的死因不是失足溺水,然而她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穿越者想到这里,一股很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我现在的身体很可能是被人杀死的,凶手在杀了她以后,做了一些法事驱逐阴魂,抹去了死者的临终记忆,这个人,很可能还藏在村子里!他知道我不是原来的‘王招娣’,而我,却不知道他,也无法向任何人控告他,因为我现在就是王招娣!”

    他穿越成了一个该死而未死之人。

    但是,那个人又是为什么杀死王招娣的呢?王招娣不会任何的异术,她甚至都不认字,她只是这个看似再平淡无奇不过的小村子里的一个普普通通的贫苦女孩罢了,正常情况下她没有和村子里的人结仇的可能性,哦,正常情况下……然而鸡鸣村并不是正常情况!

    这里死气都聚集得化不开了!

    这么浓郁的死气,他以前倒也不是没有接触过,只不过那些地方……他回头一望,就看见金色的晨光里,各家各户都升起了炊烟,鸡、猪还有孩童不时地从村里狭窄的“街道”上跑过,跟王招娣记忆里的每一天一模一样,村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一天都一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偶尔来个小贩,那也是从王招娣记事就一直来的那一个,这个村子简直平平淡淡到了乏味的程度,一点也不像死人埋下去会自己爬起来到处跑的样子。

    呵,如果不算他本人的话,如果不算他用“天眼”看到的那些东西的话。

    “好手段。”他在心里赞了一句,抓紧了身上的藤筐,这藤筐是王招娣死的时候仍然背在她身上的,那把锈烂得不成样子的割草刀也是她紧紧抓在手里的,可以说,王家在昨天的溺水当中没有损失什么财产,否则,急切要给她再置办出这样一套行头,也不是王家的力量能马上办到的。

    这些东西都是王招娣的随身之物,等他力量恢复,估计可以依靠“天眼”从这些东西上面看出当时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不过目前来说这只是他仅有的装备而已。

    他把割草刀拿在手里,趁着晨光掂量了一下,穿越者不是武器专家也看得出,王招娣的装备可以说是破烂之极,就拿这把刀来说吧,似乎是什么刀的残骸,末端的木柄好像还像个样子,前面的尺寸堪称袖珍,长宽也完全不成个比例,若是当武器跟什么东西打架的话也就比穿越者上辈子在贼窝学本事的时候两指捏的未开刃小刀片强点,听存弟夫妻的口气,这刀比招娣本人还值钱些,可穿越者看来,如果它原来的主人珍爱它的话,大概按颜色分级还能勉勉强强分个灰色,到小贩那里换两块糖吃,然而无论是王家还是王招娣好像都不晓得保养的法门,这刀也就锈得不成模样。

    这让穿越者看得皱起了眉头,但是他仍然大步向前,过溪进山,握着他唯一的武器。

    在这个世界上,他只能靠自己了,不能求助于任何人。
章节目录 第五章 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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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获得了新生的穿越者一开始依照王招娣往日走的路,顺着溪流向上游走去,这种走法一个好处是不容易迷路,另外一个好处是水边草总是生得多些,走了一阵,他估摸着离村民的目光远了些,就转了方向,尽拣选不好走的密林陡坡,一路攀爬上去,不一会,寻到一棵老树,那树几乎斜趴在地,看着枝繁叶茂,生气勃勃,但是在穿越者的眼里,可完全不是这么一番景象。

    他熟练地用手一路敲打过去,找到他想找的部位,拿出锈刀,两手并握,在旁边的石头上用力一敲,将原本破烂不堪的割草刀砸成了两截,剩下一点靠柄的尖子,倒是不锈不烂,穿越者拿着挖树皮正好——倘若教存弟夫妻看见女儿这般糟蹋东西,少不得一顿好打,不过,穿越者可是完全不服他们管的存在。

    工具很不趁手,穿越者的工作进展得极慢,好在这是简单的重复劳动,他一边做,一边继续从王招娣的记忆碎片里挖掘可用之物,这也是一项极其浩繁的工作,有些像存弟呵斥教训她的记忆碎片,全然无用,却是声色俱全,像她当日伏在学堂之外偷听的那点内容,起初只能看到薄雾笼罩似的模糊场景,反复翻阅四五遍后,山歌也似的朗诵声才隐隐约约从记忆的深处浮现出来,还夹杂着许多她当日偷听时从脑中浮现的存弟会怎么教训她、存弟事先恐吓她的记忆,当日王招娣的恐惧滋味一层层地散布入脑,好似噩梦,偏生穿越者为了得到那点可怜的学堂知识,还不得不一再唤起这段记忆!

    “哥,这事妥当么?”

    “!”穿越者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没发现有人靠近!而且还不止一个!他抓着小刀,向树后一趴,就听到那两人交谈的声音渐渐地近了:“你哥我做事,有什么不妥当的?”

    “可是,被村里知道我们勾结夷人的话……”先前那个畏畏缩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声音应该是不大的,传到穿越者耳中却甚是清晰……太清晰了,就在头顶吧!穿越者知道自己是撞到了不得的事了,凝神屏气,一口大气不敢出,两手紧紧地握着手里的小刀。

    “暧,你就是胆小,他家又不是村里的老户,与老户们也都没有亲,浮萍般的人,今日有明日无,村里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没了便没了,哪个会上心地寻他家?”

    “可是他家现种着周大善人的地,周大善人要问起来……”

    “想顶他家佃的人多的是,再说新户最是漂浮不定,周大善人也不耐烦去寻他的,夷人只要人,不要东西,周大善人不少了东西,寻他们怎地?”

    那个胆小的家伙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替夷人带路,坑害这乡里乡亲的,他一家子跟咱们处了这么多年,老一辈的不说,那两个娃儿我亲眼看着长起来的……”

    “小六,无毒不丈夫!”那个被称为“哥”的男人又压低了声音道,“你当是我想这么做吗?老实告诉你吧,这事儿是……”

    穿越者知道说到紧要处,支起耳朵去听,可是只听见那个“小六”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哥,这可是真的?”

    “亲兄弟,我何必哄你——你也不想想,就你哥我,规规矩矩地在村里刨了一辈子土,上哪儿去认识夷人呢?嗨,人无横财不富呀!”

    “小六”被现实教训得不再作声,他哥兴致勃勃:“到时候,我们只管带路,你可莫冲在前头,等放翻了当家的再上不迟,做了这一笔,除人家赏的钱不算,村里发了这一笔绝户的财,咱们兴许还能分到点什么,小六?”

    就听得那小六闷闷地说:“村里往日没了的那些‘新户’,都是这么没了的吗?”

    他哥被他问得楞了一下子,显然是先前没有想到这个关节,沿着他弟的思路一琢磨,登时汗毛直竖,沉寂了一会儿,忽地发了狠,恶声恶气地道:“管他呢,横竖新户都是些外人,与我们、与村里都没有亲,死活不与我们相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小六,我们不发这一注财,什么时候才能娶上媳妇?难道我家要绝在你手里么?”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穿越者听得他们说得兴头上,悄悄探出一点,想知道说话的是什么模样,他一张眼,登时好似一桶冰雪凉水从头浇下,直冲入脑!

    面前哪里有什么“小六”,什么兄弟!

    只见枯枝败叶、杂草丛生,好一处僻静荒野,静悄悄并无一个人在。

    穿越者当即也顾不得什么了,将指尖在口中一咬,淋下血来,伸直手臂,一脚踏出,一脚原地旋转,将自身做了个圆规,以指尖血凌空画了个正圆——在诸世界的巫术符咒中,与圆心保持同等距离的正圆都是防御咒术的基础咒式,能力者的血液也都有通灵的作用,如此草草布置一番后,原地坐下,闭上双眼。

    他担心的倒不是什么幕后的凶手,对方既能擦去招娣的记忆,能力不是现在的他和这简陋的防御能够抵挡的,他所担心的,是刚才在招娣的记忆中沉浸过深,被这深山老林里的邪异所侵。

    拥有“阴阳眼”的人,本来就最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翻检记忆的通灵之术,一不小心常会伤及本身魂火,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刚才急于寻觅力量,又兼搜寻的是“本人”的记忆,行动上未免鲁莽了一些,虽然幸而寻到了一些东西,可是搞不好,撞到的霉运更甚。

    风轻轻地吹过山野,带起满山叶响,宛如涛声。

    “咕咕,咕咕”远处有一只鸟儿叫着。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下来,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光斑,有些新生的小树迎着这光斑张开叶子奋力向上。

    穿越者睁开眼睛,长舒了一口气。

    不是离魂,不是妖邪,不是幻觉……是“天眼”带来的“现场回放”!

    “小六”和他的兄弟,确实在这里商量过勾结外人坑害村民之事,时间或许在数日之前,一刻之前,这是即使他还是上辈子满状态的情况下也无法确定的事情,但是确有其事!

    至于为什么明明不是死人的激烈、恐怖、绝望的场景,也会使得天眼开启“现场回放”……

    穿越者的萝莉脸上显出了冷酷的表情,与他如今一派天真的外貌极不相称。

    因为,那两个人,商量要对付的对象,就是她啊。

    就是王招娣。

    “天眼”的功能之一,就是感悟到针对本人的极大恶意,他今日也是凑巧,误打误撞,走到这事件发生之地,此地盘旋的“恶意”还凝聚未散,他的“天眼”又灵敏至极,不,是他正好在翻检王招娣的残留记忆时,使用了近似通灵的法门,才“看到”了这阴险一幕。

    只不过,那两个人所说的,“村里发了这一笔绝户的财”所指的又是什么呢?

    新户王家,种的地、住的房,都不是自己的,纵使有一条牛腿,一张犁,一头猪,几件木器家伙,按鸡鸣村的标准,都离“中产”差得好远,更说不上“富”,鸡鸣村说大不大,上下加起来也有百来户,就是王家全家“绝户”了,“村里发财”,一百多家人家一分,还能让这假装置身事外不能说自己有功的“小六”兄弟也跟着“分到点什么”呢?

    是王家还隐藏了王招娣和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还是他们另有所指呢?
章节目录 第六章 步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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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小六”和他的兄弟并不在旁边,穿越者就回到原位继续他没有做完的工作,这次,甭管挖树皮怎么简单枯燥,他也不敢再分神去探查王招娣的记忆了——他要保持警觉,万一小六兄弟还在附近徘徊呢?

    从他们的话语中可以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准备干的,在鸡鸣村也是(明面上)被村民所不容的重罪,他们既冒了这样的风险,穿越者也绝不会幻想自己落到他们手里会有什么好下场,然而,他的工作才做了一半已经耗费了他不少气力,他现在又累又饿,身体虚弱,要放弃了另找一处安全的地方,所冒的风险其实也不亚于被小六兄弟捉个正着!

    因此,他只得冒着小六兄弟重返此地的风险,继续挖掘手下的树皮,挖树皮的声音、呼吸的声音本来都不响,但是在他此刻注意力集中于双耳的情况下,真是有如雷鸣。

    他硬是坚持挖到预定之处,取了一支他一路行来时在荆棘上折取的长刺,探进去三戳两刺,将树心中肥肥胖胖形态颇似它们粪坑亲戚的几条幼虫都拽了出来。

    随手摘了一张宽大树叶包了,捡起刚才折断的锈烂刀刃,穿越者离开了这个对他饱含恶意之地。

    行了一段,他又找到了一棵类似的病树,这次,他谨慎得多,先爬到树顶,四下看过无人,方才动手,好在这棵树比刚才来得细瘦,他挖树皮的技艺也比刚才熟练,只费了刚才一半功夫就挖出了数条树心虫。

    火石并不难找,他将挖出的树心木屑预先铺了,拿小刀一敲,取出火来,把树叶包的树心虫投进去,不一会,烧得焦黄,竟隐隐有点香气。

    可惜吃起来就没闻起来那么香了,还略带苦涩,穿越者此刻哪里计较这事,两口就把这些烤虫子吃了个干净,肚子里的饿火总算没那么可怕了。

    把升火烹煮的痕迹略为掩盖后,他向山峰更高更僻静之处一路攀爬向上,沿途看到有什么可吃之物也一一收在背负的藤筐里,像灰灰草这类平时既可喂猪、又时常充当王招娣早晚饭的植物也搜罗了一些。他费力挖的那十来条树心虫都是吃老树树心的精华生长的,不仅本身营养堪比鸡肉,其中还有一丝植物精气……大概有。

    所以,他宁可费力去寻树,挖树,而不去找更容易获得的、王招娣经常吃的猪草。

    上一辈子的嘉罗世界里,有许许多多的人被组织起来为他这种人服务,会有专门的人种植树木、播撒几种被定向挑选培育了几百代的树心虫亲戚的幼子、收获、干制、筛选、运送、交易、运送、集中交易,再次筛选,初步提炼……等送到他这样的巫术学徒们手里的时候,已经是一块块绿色的“百年老树精华”,可以用来制作十来种最初级的丸药、法器、符文。

    他也曾跟着幼年学徒们一起参观过负责提炼植物精华的炼金作坊,这种作坊被认为是价值最低、即使开放参观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的普通场所,所以他们那样的初级学徒也能进去参观而不怕惹出什么乱子来。

    那确实是一个极其简陋的炼金作坊,他们从头参观到尾也就走了半天而已,现在回忆起来,也就是一桶接一桶的小虫被倾倒到酸液池里值得一看罢了,据带领他们参观的人说,得要五十标准桶才能做出一块植物精华。那个人又指着桶,一个个告诉他们这些是来自山那德的“波普莱”,是在山那德的向阳坡杉树上采集的,树心虫的品种是“蓝音”,所提取的植物精华被认为充满杉树的朝气,适宜制作恢复性的丸药,那是来自于卡地波特的“菊”,是播撒在沿河柳树上的,树心虫的品种是“老阿纳”,当地的习惯与众不同,不是用钻孔取虫的办法,而是在第一百年将老树砍倒,尽取里面所有的虫子,提取精华,这种精华被认为在制作“树篱”“树藤”等法术符咒尤其有效,所以,卡地波特的土地几乎全部被挖成了河沟,沟与沟之间只隔着两排柳树的距离……

    参观完炼金作坊,他们又去看了交易这些虫子的拍卖会场,那是个很热闹的地方,他们去的那一天倒不忙碌,也就交易了七十万标准桶而已,一些供本城使用,也有一些是卖到附近其他城市的炼金作坊的。带领他们的人说,同样的,他们城市的作坊主也会派人到其他城市去购买原料,没有一个城市能够提供所有炼金原料的交易,也没有哪一个城市能够搜罗到所有的炼金物品。

    接下来,他们又去看了“植物侦探”的办公场所,有些老练的商人和雇佣兵会接受任务,替某位巫师寻觅用处很小所以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稀原料,这牵涉到偷窃、诈骗、到其他世界的旅行、单纯的夺取和更单纯一些的只是预备特殊的场地、道具和训练有素的园丁,不一而足。

    给幼年学徒们看的是最后一种,集合了一百位炼金术士和七位巫师合作出来的,由四十九种酸液调配成的阴影溶液和能承受这溶液腐蚀的花盆,这正是他们的学院所委托的任务,他们希望在这种溶液里培育出一种既不怕酸,又能喷吐酸液的植物,作为酸液池的守卫和廉价建筑基材。

    植物系巫术在嘉罗世界里是不大景气的,他这日所参观的市场、作坊的规模更无法与其他系的相比,然而,在他眼前的这个世界……起码就鸡鸣村这个区域来说,他是完全无法想象有类似的基础物资的组织生产活动的。

    “真是毫无意义的巨大浪费。”穿越者一想到他在王招娣记忆里看到的鸡鸣村就忍不住感慨,论人家也有一百多户,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比如,给他搜集点植物精华呢?

    他随之下定了决心:“这种浪费绝不能姑息,只要我的能力能恢复一点,立即教教他们正确的人生观,村里那个白衣庙,高高大大,我看当作坊挺合适,学堂就算了,地方太小。”

    此刻坐在学堂里的王希正昏昏欲睡,一心盼着下课玩耍,全然不知附体在他姐姐身上的穿越者已经险些儿把一个斗大的“拆”字填到这座建筑物上,还要把整个鸡鸣村变成一座炼金作坊,就算知道,他也决计不会相信。别说他,他的父母和所有村民,都不会有一个相信此事的。

    这天余下的时间里,穿越者又收集到了三十多条树心虫,在他刻意的寻觅下,还找到了一些别的收获,被他一一小心地放在藤筐里,上面覆盖了灰灰草、老鼠耳朵等鸡鸣村村民都认得的寻常猪草,一是作为掩饰,二是简单的防护,防止它们被林中飘落的雨水、枯叶等秽物污染。

    本来这些都绝不是该他做的,鸡鸣村的重组计划一定要早日提上议事日程啊!

    穿越者在日落时分终于攀上峰顶,和杂树丛生的陡峭山坡不同,这峰顶平平坦坦得好似人家的晒谷场,无情的山风和雨水使得这里的岩石外露,只有石缝里残存着一点可怜的植物,都是人家屋檐上常见的。峰顶中央,是两块和山峰本身并不联接的孤石,穿越者靠上去的时候竟然还有点轻微的摇晃,可见石头和山峰的接触面极小,两块石头中央有点缝隙,刚好能让穿越者置身其中。

    他四下看了看,从这里能够毫不费力地看到霞光中炊烟袅袅的鸡鸣村,想必此刻各家的鸡和猪都一边刨食一边朝家里走去,稍微富裕点的农夫会在回家之前在村口的小铺里买上一角酒,女人们已经在灶屋里为烧火忙碌上了,孩子们——他们是最无忧无虑不过的,还在利用日落前最后一点时间玩耍。

    穿越者的目光没有在鸡鸣村多停留一秒,他略微抬头,一点也不惊讶地在鸡鸣村的炊烟之上看到红光弥漫,好似一只无形的巨手刚刚伸入什么生物腔子里,将跳动的内脏一把拉出,鲜血肆意飞溅流淌,染红了那只巨手,也染红了整个鸡鸣村。

    他摇了摇头,今晚要是又有了新的牺牲品的话,他是不会奇怪的,深渊啊!这村子里离深渊这么近,到现在还没有死人爬起来到处走(他自己不算),只能说明一件事,村里有比这些死人爬起来更可怕的事情在发生着。

    所以他现在是绝不会回到王家的屋顶下的,那里看似遮风挡雨,其实……还真的不如在这光秃秃的山石之间过一晚呢!

    他又朝其他几个方向张望了一下,果然没错,就看到山连着山,坡连着坡,到处是奇峰怪树,不见人烟迹象,村里讲古的老人说,要往东走九座山又九座山,才是“县里”。

    穿越者不知道“县里”是个什么意思,穿越的当晚,他研究王招娣的记忆直到凌晨,学会了她一切明面上待人接物的言词,但是王招娣究竟只是个幼童,有些话听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比如爹妈叔伯她还明了,像“县里”这种看不到的东西就不知道是什么了,根据讲古的老人们悠然神往的表情,穿越者猜测那大概是个很大的大户,因为老人们谈到村里几个大户的时候也是这么一脸羡慕的。

    这就是语言交流的不方便之处了,穿越者对此颇为头疼,在嘉罗世界有两个主要种族就曾经为语言上的误会打了一千年,起因不过是一句简单的问候语——这两个种族都是雌雄同体,所不同的是,一种是成年后捉对决斗,赢的一方将输掉的一方阉割为雌性,另一种是吃得最多,营养最好的强壮个体才能转化为雌性繁殖下一代,所以后者的问候语“祝你变成雌性”在前者看来是赤果果的挑衅,双方为此打了一千年,恩,似乎在穿越者穿越的时候还没有休战的意思——误会早就解开了,死的人却活不过来。

    类似的蠢事有很多,结果就是穿越者了解越多,越遵守“不干我事的,都不是事”这一准则,毕竟这种事要分个对错也太难为人了。幸而如今的嘉罗世界,心灵感应交流虽然不普遍,在外交场合还是都能用上的,大大降低了因为语言风俗不同而起干戈的可能性。

    既然要探查其他几个方向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穿越者就坐进岩石的缝隙里,将今天收集到的树心虫全部吃掉,静静地等待霞光褪去,星辰升起。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当西方的天空上渐渐闪烁起来的时候,他双手比出观星架势,开始背诵王招娣在学堂外偷听到的,他又从王招娣的记忆深处费尽千辛万苦搜寻出来的歌诀:“天波正北当中划,天柱天座列两旁,女星西北天灯照,扫帚梭机纷环绕……”

    这正是鸡鸣村的学童们赖以认字起点的《观云识星步天歌》。
章节目录 第七章 无头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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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个世界的基础、风俗各不相同,但是也有几条被公认相似的准则,比如,观星画符被认为是一个种族的文明起点。

    毕竟观星也好、画符也好,都需要一定程度的精神力的支撑才能完成,没有相当成熟的心智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有人曾经做过一个实验,将初生的猩猩与自己的新生婴儿放在一起抚养,头两年,猩猩在学习速度上都超过人类的幼子,但到了孩童开始捏着画笔画火柴棍人“爸爸妈妈和我”的时候,猩猩就无论如何都跨不出这一步了——表面上再粗笨不过的孩童手笔,背后是起源的突变与数百万年的进化。

    一个种族,倘若进入了“观星画符”阶段,那么它们也就升格成了“他们”,这不是说“他们”不会被抓进笼子戴上镣铐到处展览,而是“他们”能够得到一些文明种族才能得到的尊重,比如,在不饿到相当程度的时候,其他种族不该把“他们”作为食物来源,又比如,在付出一些代价或者有资助人的情况下,“他们”可以坐进公共学堂旁听。

    初看这些待遇似乎不怎样,但仔细想想,无论是王招娣还是如今的穿越者,在鸡鸣村都是别想得到这等尊重的。

    穿越者仰望星空。

    星空是深渊的倒影。

    当一个未来的生命受胎后,它就会在孕育中重复历代祖先们的进化之路,比如,鸟在卵壳中会长出牙齿,人类的胎儿会拖着一根小尾巴,在破壳而出、破胎膜而出的时候这些痕迹都已不在,而术士们在开启修炼之途的时候,也会在意识的深处重返蒙昧时代,观想血脉的第一个祖先从树上扬起头来,直视那深渊之火的时刻。

    在那一刻之后,他们的种族就点燃了灵智,像飞蛾一样朝那星火扑去。

    穿越者按着听来的歌诀在星空中依次寻找群星的位置,正北的中央是“天波”,那里一大团雾也似的繁星蜿蜒而下,确实如波涛一般,由北向西,先是“天座”,七颗明亮的白色星星组成了一个椅子似的星座,非常好认。往上是“天灯”,灯这么奢侈的东西王招娣家只有一个,是一盏小陶灯,逢年过节,招娣的叔叔们回家的时候,存弟会往那个灯里倒一点菜油点上,平时是舍不得点的,不过天灯座的外形不像王家的小油灯,穿越者费了点功夫才想起来,村里的大户,过灯节的时候会在门口挂上几盏八角形的画儿灯,这个八角形的红绿星座显然指的是大户们的画灯而不是招娣家的那个可怜玩意。

    天座向西是一个四颗星组成的方块状小星座,这是梭子星座,后面那个大一点的四星星座是织机星座,这些都是村里常见之物,并不难认,穿越者很快又找到了扫帚星座的位置,三颗灰色大星后面拖着一团朦胧的星云,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扫帚正在扫地的样子。

    幸亏不是穿越到了奥卡波陶世界,穿越者感到了一点小小的庆幸,那个世界的主神据说极其好色,满天星座都是他泡过的雌性生物的名字……在嘉罗世界,星座则都以显微镜分光仪等名字命名,群星映照的不止是深渊,也是每个世界的主流意识。

    这个世界的主流意识呢?

    就《步天歌》来看,似乎很是奇妙,王招娣所知的世界非常狭小,就是村里讲古的老人们,最远所知也就是“县里”,可是步天歌的内容却暗示了一个繁复非常的世界,层层递进,从扫帚梭机这种寻常之物到八角画灯等富户才有之物,里面许多词句,如“旗、鼓、阙、魁”等依着前篇来看都是指的实物,然而王招娣见识所限,都是只知其音,不知其意,更不用说王招娣当日偷听到的只是步天歌的一部分,全篇肯定更加壮观浩荡,但是鸡鸣村与那个层层向上的世界似乎并无交集,村里的人日常所需之物全赖货郎贩卖,别说存弟,就是存弟的男人也一辈子都没去过“县里”,他们的生活日复一日,总是在鸡鸣村。

    这种情况其实并不罕见,穿越者知道的一些世界里两极分化更为严重,高墙深院里巫术炼金无不具备,外界遍地是字也不识的食人部落,他所罕见的是鸡鸣村的学堂居然教授“步天歌”,倒好像教授的孩子们会有朝一日亲眼见识“旗、鼓、阙、魁”似的。一个井井有条秩序分明的世界,却给被视作村里外人的新户家的孩子们也留下了一条小小的,通往屠龙之技的通道……哦,孩子不包括王招娣。

    然而她可能是村中众孩中最向往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她的遇害是不是与此有关呢?

    穿越者再向上看去,梭子等三个星座应该环绕着女星,那是个由二十八颗星星组成的庞大星座,赤橙红绿青蓝紫的星星们好似女裙般多姿多彩,他一路朝上看去,由裙到腰,由腰到肩,由肩到……女星,无头。

    他心中一凛,立即结束了这次观星。

    过了一刻,他再次抬头望去,一个个星子数过去,没错,女星只剩下了二十五颗,组成头部的三颗星星不翼而飞,原来它们应该在的位置如今是一片深重的黑暗,无星亦无云,仿佛昭示着什么。
章节目录 第八章 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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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管女星的无头状态在观星术中预示着什么,都不是目前的他能解决的,他所应该做的,就是尽快地提升自己的实力,他将目光略微放下,再一次校准了天梭星座,这是离女星最近的一个星座,在与记忆中的步天歌诀再次确认过后,他决定从这个离发生异变的女星最近,本身却没有变化的不起眼星座着手开始修炼。

    他眼观众星,意识向深处沉去,凝神观想之际,从他的——而不是王招娣的记忆里——祖先们挥舞梭子的形象从蛮荒世界中逐渐浮现,本来他手里还应该有一个梭子的实物以便于星空对应的,但是现在他没有这个条件,好在他不是第一次学习观星之道了,排除杂念的速度比他第一次学习这个法门的时候要快得多得多。

    他选择的位置也给了他很大的便利,峰顶山风凛冽如苍茫夜空,他所背靠的山石却渐渐施放出白天储存的太阳热力,在嘉罗世界,巫师们会有意识地在高原的地产上放置一些石块和挖掘水沟,用它们在白天储存的热力为夜间的作物保温,现在这几块山石的温度使得他不致于因为现在的身体太过虚弱,在修行未成的时候先死于风寒。

    他的意识又往深处沉了一层,深渊和星空在他的意识中叠加起来,他仿佛能看到先祖们一次又一次投出梭子,织造渔网、绳索、衣物……以及历史和符咒。

    当他的意识重新上浮之后,他将双手拢在面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那是一口清气。

    很淡很淡的草木清气。

    如果他不是具有“天眼”的异能,再过一百年,他也看不到那淡到极点的草木青色,这点清气,放在嘉罗世界是什么也不算的玩意,然而,这是他忙碌了整整一天后的最大收获,甚至可以说,丰富到超过他最乐观的估计,居然第一天,只用了五十几条树心虫,就可以得到成果了!这不是说,什么人到山上挖一天都能寻到五十条树心虫,他既有天眼又有曾经修习过植物系巫术的基础,能最快地分辨出哪棵树有树心虫生长,可是树心虫吸收到多少植物精华,他又能从树心虫身上吸取到多少,这就是完全没谱的事了!

    他双手拢着那气,一点也不剩地重新吸入体内,呼吸三次,直到这些清气都被他的身体所吸收。

    以他的能力,想办法把这点清气利用起来画个符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他没有选择有威力的符咒,而是让身体吸取这道清气——他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根据他从王招娣的记忆中得到的常识和他对这个世界的人体的分析,鸡鸣村的村民,就本源来说平均寿命是可以到六十岁的,但是,他们又苦于劳作,又不得有营养的食物,平均寿命也就三十多岁,女人因为生孩子的缘故,寿命还要更短一点!

    穿越者可不想只活三十岁!况且以王招娣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他能不能活到三十岁还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呢!平均寿命三十岁,可不意味着王招娣就能活到三十岁!

    所以,即使危机环绕,他也首先把好不容易得来的草木清气用在了修补身体元气上面,虽然有点可惜,但是总比元气不足,再饿一顿或者再冷一点就可能稀里糊涂地送命来得好!

    至于敌人找上门来嘛……他目色一沉,翻开了藤筐上面覆盖的一层猪草,从下面翻出了三枚灰白色的蘑菇。

    他小心地用完好的指尖轻轻抚过蘑菇伞盖的边缘,那里渗出了一点点粘液,碰到指尖,有微麻的感觉……在嘉罗世界的相似环境,也生长着类似的蘑菇,在王招娣的记忆里,每隔几年,村子里就有倒霉蛋因为把它和另外一种外观非常非常相似的可食用蘑菇搞混而上吐下泻的,而如果穿越者所料不差的话,这生蘑菇的汁液,可远比什么泻药厉害得多。

    毕竟,他第一次接触这些蘑菇,不是在植物系的温室里,而是在他那个贼窝里。

    每个想取代自己老大位置的小贼,都对本城附近生长的这几种蘑菇了然于心,对怎么利用它们,更加熟悉不过。

    他从筐底取出的第二样物品是十枚荆棘上折下的长刺,每一枚都在他烤树心虫的时候顺便放在火里烤过,它们与他取树心虫所用的尖刺不同,这些刺的长度中最长的不过小招娣一个指节的长度,用来在树洞中戳取树心虫都很勉强。

    筐底的第三样东西是一个编织精巧的戒指,穿越者在烤虫子的同时用嘴咀嚼草叶,抽出浅绿色的纤维,像编绳一样编成了一个可以佩戴的草戒,表面上看似乎是年幼的女孩们编来玩的那种,穿越者将这枚戒指戴到了手指上,然后,将一枚最短的尖刺巧妙地与戒指底部的草叶编在一起,如果他使用的不是草木而是精铁,嘉罗世界的人很容易就能认出这是刺客们喜爱的戒指。

    然后,他从筐底拿出了一只编了一半的手镯,这手镯也是用同样的草叶纤维编织而成,所不同的是,编织的时候,穿越者使用了一些他从卡马卡里世界学来的技巧,那个世界的一样特产就是巫师们用五彩的绳索编织出来的符咒,他们世界的文字不是写出来的,而是编织出来的。

    穿越者手里没有五彩绳,不过卡马卡里的编绳技巧极有特色,用这种技巧编织出来的镯子,很容易给懂行的人一个“附魔物品”的印象,当然,真要拿到手里,把戏立马就会拆穿,以穿越者如今的道行,哪里能做出真的附魔物品来呢?

    这手镯就是个幌子,戴上它,另外一只手的戒指也就不会那么突兀了,真遇到敌人,也可以用这个手镯先吸引一下敌人的注意力。

    筐底最后的物品,是一把红艳艳的豆子。
章节目录 第九章 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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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弟在王家的房前屋后忙碌了一天,她确实有许许多多的活儿要干,除了伺候她的婆婆以外,她还要做照料菜园、喂猪、劈柴等事,她做得很辛苦,因为除这一切日常杂事外,她还需要编织藤器。鸡鸣村的妇人们是没有一个可以闲着不做事的,她们最主要的工作是纺织,然而存弟学不会这等精细活儿,她的男人便给她寻了个做藤器的工作,听说邻村有做蔑器的,但是鸡鸣村一带的山峰只长一种脆弱的矮竹,不适宜做蔑器,存弟的男人进山工作的时候砍一些老藤背回来,存弟便在家做藤器。

    砍回来的老藤在场院里暴晒一段时日后,存弟须拿刀将表面削去,再破成长条,两条一组交叉编织,不断插入新的藤条,在转角处用火烤致使弯曲,形状做成后沿边插入收口,再以剪刀修整毛边,工序很简单,即使儿童看一天也能学会,招娣所背的藤筐,就是这样做出来的,每做好三五个藤筐,她的男人便拿藤筐向货郎换油盐布匹之类贴补家用。

    她每天至少做一个藤筐,夏日白天长的时候,她会在晚饭后一直趁着天光做,直做到眼睛再也看不见东西了为止。

    第二天略微能看见东西,她就起身升火煮饭,应付了一家老小的吃喝和猪的,给菜园浇水,然后就坐下编藤器,等女儿从山上背回猪草,一家老小坐下吃晚饭,日子周而复始,平淡而满足,她并不奢求别的什么,自打生下希儿后,她在王家很有地位,丈夫不时常打她,婆婆也不再念叨换个各方面都比她好的媳妇,又有希儿做她将来的指望,身为女人,她可谓是万事如意了——除了招娣。

    哎,若是招娣能懂事、听话、孝顺那么一点儿,她也不至于这么苦恼!

    别家的小姑娘在她这个年纪早就学会纺纱、织布等又赚钱又得婆家欢喜的活计了,招娣在这方面是凡事不会,“都是跟你学的”,婆婆每次谈到,都没有好气色,存弟不会这些,做婆婆的只能亲自来教,天底下还有这样可笑的事情吗?一个做婆婆的人还需要辛苦的教孙女,媳妇是死人哪!

    她这么喊着,于是她并没有教招娣任何事,招娣还是什么都不会。

    存弟不得不承认她是愧对了王家,首先,生了招娣这么一个赔钱货,其次,她还不会任何理应由她教给招娣的本事,居然要劳烦婆婆来教——虽然她也没有教,但是这做媳妇的大罪已经酿成,不是她被骂两句就可以赎罪的。

    她也因此狠狠地打过招娣,然而招娣还是什么都不会,就会异想天开,这不由得她不犯愁。

    招娣不会村里女孩子会的一切活计,就是生个火,她也不会规规矩矩的,老是要问:“为什么石头里能打出火来?”“为什么灶是方的?”

    天哪!她哪里来的这许多为什么!

    存弟一听就脑袋疼,她从来不去想为什么,所以当她听到女儿又犯蠢的时候,总是毫不犹豫地一个爆栗敲下去:“规矩点!烧火!”有时她成功镇压了,而有时镇压不及时,不但费了柴火,更教婆婆看出糊糊煮的火候不到,三言两语说与她丈夫听,惹得存弟也跟着招娣一起捱打,虽然她丈夫疼惜她,不过为了拗不过婆婆的面子揍她几下便丢开去,她婆婆也是拿她当作自己人,嘴快也是为了家里不宽裕,节俭惯了的老人看到浪费了柴火煮糊了饭心疼,虽然她知道婆婆和丈夫都是关心爱护她的,到底巴掌糊在脸上、拳头搁在身上是痛的,哎,她心里知道她嫁到王家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是——这个女儿太过淘气,大概是老天看她日子过得太幸福,特特地差了来磨她的吧!

    没有她就好了!当初没有生下她就好了!当初……

    原来倒是有个机会让她早早地嫁给陈家庄的陈老六,把女儿送出门去,不但她做母亲的功德圆满,且又去了祸星,又赚了粮食和猪,可是她丈夫惦记着过两年多换点粮食和猪,此事居然没成,存弟暗自叹息不已,这日到晚上见着太阳落了山,招娣居然还是不见踪影,不由得她不发慌。

    其实她是不想让招娣上山打猪草的,这个女儿向来不大听她的话,到了山上更野,可是她一不会纺二不会织,只有打发她去割些猪草王家才不至于白养活了她,割来的猪草中有一部分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还能充作全家的饭食,所以她也由得女儿去了。

    今日她看女儿魂不守舍,又说了些发昏的话,于是急急打发女儿出门去割草,没想到割到这晚还不回来,眼看饭菜就要上桌,她的丈夫和婆婆平日再无视招娣也会发现桌旁少了一人,这可怎么办好?

    她揣揣不安地东张西望了半日,手下却丝毫不敢停下活计,趁着添柴草的功夫她又出门望了一圈,不见女儿回家,眼见隔壁的邻舍已经点上灯火,又听到他们家传来杯盏响动,知道他家的喜事今晚多半成了,不禁呆了一呆——邻家的女儿止妹生得比招娣大了两岁,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她做得一手好针线,又会纺纱,不像招娣百事无成,所以纵使年纪大了几岁,财礼比小女孩要得多些,也有好几户人家上门求娶,前几日存弟听邻居说闲话就知道他家喜事已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止妹家与存弟家经济情况相仿,平日也是舍不得点油灯的主儿,存弟家只有两个在外扛活的小叔回家的时候才舍得往灯里倒点油,做出“团聚”的气象来,止妹家并无在外的兄弟,这次点灯,必然是为了招待说成的媒人了!

    想到别人家养女儿好事临近,不久就能收成结果,自家的女儿却顽劣不堪,先前许人不成,这次又不知道是凶是吉,万一,有了个万一……存弟不敢往下想了,却憋不住心里愁苦,抱着柴草,靠着院墙,呜呜咽咽地落了一回泪。

    她哭了一会儿,猛然觉得动静有些不对,抬头一张,就看到邻家的女儿止妹正站在院子里,白着一张脸望着她。

    存弟抹了抹眼泪,强颜欢笑道:“侄女,你……”她是想道喜来着,止妹的父母又是点灯又是打酒,显然是把女儿许了得意的人家,可她自己女儿此刻还不知道是好是歹,满腹心事在肚里,顺理成章的贺词居然也在舌头上滚了两滚,不知哪里是出口,可还没等她说完恭喜的话,就听到止妹喃喃道:“喜?”声音神气,与平常相比,通变了一个人,存弟虽然为自家女儿满腹心事,此刻也察觉出止妹的神态很不正常,但是还没等她再问上一句,就看到止妹跟游魂似的往她家屋后飘去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出并没有给存弟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比起邻居家女儿的奇怪举动,还是她自己女儿还未露面更引得她揪心,她又往其他方向张望了一下,是不是招娣不死心,又去学堂偷听了呢?

    可是,学堂早已放学,希儿都已经太太平平的回家了,招娣还留在那边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是到别的地方去游荡了?

    哎呀!这个讨债鬼真是坑苦了她!

    “你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声音听起来并不严厉,可是存弟一听就吓得把怀里抱的柴草都掉了一半在地上,因为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家的女主人,她的婆婆。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偷
    存弟害怕她的婆婆,就像小鸡怕老鹰那么怕,不仅仅是因为她是王家最有权力的女人,也是因为她是全鸡鸣村最不满意存弟的人,她本人更是无时无刻不想法设法提醒存弟这两点。

    那些从小生活优裕、被财富包围的人们,有一种奇怪的幻想,以为在贫寒人家的茅屋里,是即不存在权力,也不存在权力斗争的,事实上呢?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存弟的婆婆辛辛苦苦地熬了三十年才做了婆婆,她怎么可能让这么艰难才到手的权力被视若无物呢?诚然,王家所拥有的东西少得可怜他们每年喂一头猪,这头猪他们却吃不起。年末的时候卖给邻村的收猪人,由收猪人卖到“县里”,自己再从收猪人或者村里的大户那里买三五斤猪肉过年,但凡稍微识数的人都能算出,他们买回的猪肉是他们卖猪价格的两倍,这看起来似乎是再奇怪不过的买卖,低价卖掉自己的猪然后再高价从原主人那里把猪肉买回来?难道是王家的钱多得烧得慌吗?还是杀猪是一门高技术工作,王家干不来这活儿?

    并不是这样,整头的猪固然便宜,王家却没有那许多钱用在吃上,纵使批发价便宜零售价贵,他们越穷越只能按零售价买,倒是不差钱的大户,年末自己杀猪,富含油脂的内脏当时煮了饱腹,肉腌起来,等村里人待客过年,需要买肉的时候慢慢地零卖,大赚其利。

    卖猪的钱,王家支付了耕具的维修、王希的读书费用和来年买小猪的开销后就所剩无几了,一家的衣食往往还需要两个外出扛活的小叔贴补,亏得这几年风调雨顺,若是收成再差一点,王希也得告别学堂了,可是,没有他出人头地后提携叔叔们的希望,两个已经长年在外的小叔可不见得再愿意把钱投在王家了。

    就是这样窘迫的家境,也不妨碍存弟的婆婆一天到晚对媳妇和孙女施展她作为女主人的威风,粗看似乎有点不可理喻,但是仔细一想,她人生这几十年就活在一座黑洞也似漏风漏雨的茅屋里,吃的是饥一顿,饱一顿,时不时还要靠猪草野菜混一顿,睡的是稻草,盖的是破布,穿的是二三十年前陪嫁过来的两身衣裳,每年夏天吃一个瓜,冬天过年吃一斤肉,十天半月看一次货郎带来的针头线脑,每年灯节大户们挂一回画灯,儿子和孙子都是她的主人,除了折磨好不容易到手的媳妇和孙女以外,她还有什么人生的乐趣呢?

    因此,她一有机会,就向儿子们告媳妇和孙女的状,端给她的水太烫、不够烫,端的姿势不够恭敬,叫她的时候不够大声,太过大声,每一条都能成为她要求儿子“教训”媳妇和孙女的理由,她这样做是很有理由的,对媳妇而言,挨打是她的本分,媳妇就跟驴子一样需要挨打,对孙女而言,连奶奶都伺候不好的女孩还有婆家会要吗?

    有时儿子嫌她唠叨的琐碎,媳妇又预先躲远,她就会设法扯着孙子开口,说希儿既读了书,家里也该照着阔人的样子立起“规矩”来,王家花了那么多钱送子弟读书,不就是为了家族变样吗?怎么还好轻轻地放过媳妇呢?

    列举了这许多理由后,她总是能欣赏到由儿子的拳头和媳妇的哭喊组成的一出活剧,然后她就感到她确实在王家是有权有地位的人,她再一次击败了媳妇,大获全胜,家里寒酸的饭食、被褥都变得可以忍受了,所以,遇到好让媳妇挨一顿打的机会,她是从来不会放过的。

    眼下,就是如此。

    媳妇神不守舍了半日,她早就将眼珠子盯得紧紧的了,看到她东张西望,更是万分肯定她心里有鬼,有什么鬼呢?是偷东西,还是偷更了不得的?偷男人?因此,她其实一早就藏在了旁边猪圈的阴影里,忍着臭气,就等着媳妇露出破绽,马上喊出儿子,先打她个臭死,然后再开祠堂休掉她,不,王家在村里是新户,并没有什么祠堂的可能,那就慢慢分辨是卖了她再讨个新媳妇呢,还是留下来将功折罪慢慢打。

    前面她看到媳妇望着邻舍的房屋落泪,心里就再三计较,要怎样借着这由头,逼着媳妇去止妹家吊死,怎么也能把止妹的财礼都拿到手,再赔上一副棺材,日后自己享用,媳妇的尸首?那等不守妇道的女人,直接扔到沟里,也没人敢说什么。

    可是事情的进展大出她所料,走来的人竟是止妹,眼看算盘落空,存弟的婆婆实在是心有不甘啊!止妹的财礼,止妹家赔的棺材本来在她看来已经是囊中之物,现在她却没有理由叫媳妇去吊死了,不禁心里暗骂:“这倒运的穷家小户女,到底没有财运,拖累得老身没有棺材睡。”

    也许她的这番咒骂被什么过路神听见了吧,眼看着止妹走了,她的媳妇却没有立即回屋,还在左顾右盼,这不,有机会!哦不,是有情况!

    这次,她可是拿到了真赃实犯!

    “婆婆!我没有在做,做什么!”多年积威之下,存弟吓得手足无措,平日里她抱柴草掉下两枝,被婆婆看见了还要说是“存心泼洒我王家东西”,教唆儿子给她两个巴掌才肯罢休,现在一个能换一头猪并几袋子粮食的女儿被她打发得不见,这还不得从夜里打到天明啊!

    “没有”存弟婆婆根本没注意到孙女的存在和不存在,她轻蔑之极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威势十足,落在媳妇耳里真是宛如雷霆:“你抱柴草抱那么久,是准备趁天黑和他干点什么吗?说!”随着最后那一声厉喝,她猛地伸手指向存弟刚才张望的方向。

    存弟正待分辨求饶,眼光随着婆婆的手指方向一转,登时吓得几欲晕倒!

    她婆婆手指的方向,因为雨水坍塌了一半还没有来得及修复的泥土墙豁口处,赫然躲着一个衣冠不整的男人!

    而且,还是村里有名的光棍无赖汉,因为就住在和她家隔了两座屋的近处所以她绝对不能说自己不认得的,赵小六!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捉奸遇双
    “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话讲?”存弟婆婆一击命中,脸上情不自禁地荡开了一朵花,她还沉浸在刚才推测的这次拿住了媳妇错处,从此要大获全胜,打得这个媳妇再也不能翻身的思维定势之中,浑然没有想到赵家小六一穷二白,不但没有什么女儿的财礼可赔其实连老婆还不知道在哪里家里更是一头猪、一条牛腿也没有,说是村里的老户,平日做活得两个钱都送在酒缸、赌桌上了,真正是比王家还穷的存在,就是当场拿住了他,逼他写了服状,又能讹诈出什么来?搞不好还要赔上一个花钱讨的媳妇,岂不是愚不可及?

    可是她一来习惯于在媳妇身上摆出婆婆和尊贵体面人的架子,这种架子在家里没钱的情况下都靠把媳妇往死里作践来维持的,比如山沟里好炫耀不给女人上桌的“规矩”,大观园里却断没有让贾母捧着碗到厨房蹲着吃的理二来,她在猪圈外面蹲了那么久,闻了那么久猪粪味,听了那么久猪叫,如今竟然不能借此耍一耍婆婆的威风,岂有此理?

    除了“婆婆”这个身份以外,她无论在鸡鸣村,还是王家,都不是什么举足轻重、一言九鼎的人物,她说话的分量,并不比她的孙女更重,她在王家呆了近四十年,做了三十年的活计,末了,王家的一草一木,理论上都不属于她,她唯二可以施展一下“权力”,觉得自己这四十年没有白过的,也就是面前的这个媳妇,还有不知道躲到哪里娶的孙女了,其他的,无论是她的三个儿子,还是她的孙子,都是她万万动不得的,养的猪和鸡要应付各种开销,也没有给她随意折腾的理,生活艰辛,衣食匮乏,娱乐没有,能折腾的只剩下一个对象了,能不往死里折腾吗?

    因此,任何人想一下就知道媳妇出了奸情,于她没有任何好处,她竟然也能乐开花,都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想一下”,打了十年的媳妇,早已成了习惯性动作了。

    存弟呢?

    本来,她完全可以分辨自己是因为担心女儿没有回家,可她在婆婆手下也吃足了十年的苦头,她婆婆打她成了习惯,她挨打也成了习惯,只要她婆婆厉声一喝,她就像被胶水黏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脑中一片空白,嘴里说不出一个字来,脑中转来转去只有一个念头:“这次会被打得几天爬不起来?”

    再说,她分辨,真的有用吗?

    媳妇和婆婆之间,不管谁错,挨打的只能是媳妇,鸡鸣村也好,王家也好,都是这样的规矩,婆婆经过多年的辛苦,理应得到打媳妇这一权力作为酬劳,媳妇呢,也不至于绝望,再过三十年,她们也可以做幸福的婆婆,房不一定有,地不一定有,打媳妇的权力必然会有,这是比天堂更实在的远景,值得每一个人维护。

    看到存弟没有争辩,她的婆婆喜悦非常:“不要说你是预防着他偷鸡啊当家的!当家的!快来看看你媳妇儿干了什么好事!莫要放跑了”她看到赵小六已经从刚才的突发状况里回过魂来,缩起身子往后退去,扯开嗓子喊了起来,全然不顾失魂落魄的媳妇和赵小六身后腾起的黑影。

    “什么事啊”存弟的丈夫在田里累了一天,回到家里只想把肚子填的饱饱的然后躺下来休息,他不觉得打老婆有什么特别的乐趣,也不觉得有必要换个媳妇,但是他的母亲常常地向他告状,于是他为了自己的耳根清静起见,就以打老婆几下换取一时的安宁,他对此并不感到有什么愧疚,因为存弟本人都没有对此表示过反对意见,相反,每次她都会磕头认错,于是他也就觉得确实是她错了。

    这次,他等饭的时候比平时久,本来就有点不耐烦了,又听到母亲的叫嚷,知道一次饭前运动是少不了的了,于是握了握粗大的拳头,漫不经心地走出家门,本来嘛,打媳妇也不需要怎样的热身。

    他就这样大模大样地踱出门来,看到的却是

    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老娘和面白如纸的媳妇。

    “搞什”他预备大喝一声,然后按照十年以来养成的习惯,有事先打媳妇一顿没错,不过,他只是预备如此,他的话还没嚷完,脑后便是一阵疾风,随后,他遇到了和他老娘一样的命运。

    往山上走的时候,赵小六的心情还扑通扑通地直跳,他在村里是干过一些偷鸡偷瓜的坏事,但是,天可怜见,偷人还是头一次虽然不是存弟婆婆想象的那种。

    他回头望去,村里和往常一样,灯火零星,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没有人打着火把敲起锣来追,他略微放下一点心来。

    事情起初出乎意料的顺利,王家的紧邻止妹家今晚在招待说成好事的媒人,他白天看到他家打了两角酒,就知道止妹的老爹今晚一定是听不到邻居家的响动的了,他哥哥听到了这个好消息,就与夷人通了声气,到傍晚,就有四五个穿黑衣包黑布的夷人与他们兄弟见了面,由他们引着涉水进了村,因为有他们兄弟带路的缘故,村里的狗都没有叫,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

    接下来,似乎是运气都用完了,存弟那个该死的女人,天都快黑了还在外面转悠,她那个婆婆也是一样地该死,都那么大年纪了眼睛跟针一样尖,居然认出了自己!虽然好像误会了什么,可真要让她叫喊起来的话,身后的这几个黑衣夷人可没法一下子消失啊!

    正当他不知道是该分辨还是该动手的时候,他的老哥硬是先他一步,一棒子敲昏了存弟的婆婆,接下来又敲昏了闻声而来的存弟丈夫,他这时候也来不及想这和说好的只带路不一样,手脚麻利地冲进去三下五除二绑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王希,把小孩子扛在肩膀上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哥扛着存弟,其他几个夷人拖着存弟婆婆和存弟丈夫,都拿绳子捆了,一行人没命地朝村外跑了一阵,好在王家几乎是村子的尽头了,也没人看见他们,一直跑到山上,才喘出一口气来。

    “完了!”他刚喘匀了气,就推了自己兄弟一把:“招娣那个丫头我们没抓到!”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步天歌的由来
    “招娣?什么招娣?”他哥哥听了这话,还是一脸的懵懂,这也不怪他,招娣一个丫头片子,在鸡鸣村的存在感那是几乎近于零,是的,他听说过昨天王家的丫头失足落水淹死,当时不过感叹下夷人许诺的带路费可不能因此少了,和夷人说好的是带路,不是负责抓到王家全家,后来他弟弟小六照例在村中唯一的铺子卖各种零货,主要是卖酒鬼混的时候听说丫头并没有淹死,想到夷人这下没有不给钱的借口,招娣死而复活这事本身那就更是耳边一阵风去了,他有要紧的事情要办,实在没功夫为这么个小丫头的死活默哀一秒。

    今晚的计划,他对着弟弟拍了胸脯,可是被弟弟一说,也不由得心里沉甸甸地压了块石头,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事没有他当初想象的只是干点坏事那么简单,对不起邻居是一回事何况邻居还是“新户”,本等与他们这种老户是不同世界的生物,但是,被坑害的对象范围可能超过他的估计,这点还是让他心里十分地不自在。

    趁着事情还没做,回绝了这件差事?

    这怎么可能!那个人,可不是好说话的周大善人,讨饶惹了他,便是天王老子,也是要给你戳几个血窟窿出来的,何况他手下养着几个厉害的角色,说声不好,吊在树上,先打断两条腿,再慢慢地问赌债该怎么还的事儿他想到这里,冷汗直流,那腿竟是迈不出去。

    逃走吧,先不提祖宗基业都在这里其实就是一座快倒塌的茅屋,一圈已经塌得差不多的泥墙,他们兄弟能逃到哪里去?到了别的村,他们可就不再是趾高气扬的“老户”,而是处处受人鄙视,不与来往的“新户”了,过年的时候,想到祠堂里分碗猪肉都是没影的事,一炷香一片肉都要自己的口袋里摸出来,就算侥幸娶了媳妇,生下个儿,学堂也是无束修不收,他们又到哪里去弄那束修?将来弄到了束修,儿子在学堂里也要受人鄙视,到底是外来的新户,哪怕出了钱磕了头,能读一个字都是沾村里的光,到底不如老户硬气。

    想到注定黯淡无光的未来,他逃走的心也没了,横下一条心,又到铺子里把冬天盖的被子当了,换了点钱买了一角酒喝了,灌在肚里热热的:“我兄弟的财运,就看这一注了!”

    因此,他带了夷人进村的时候,竟然很有些大马金刀的姿态,这倒不是因为他做事堂堂正正,而是因为他思前想后,没了退路,又有酒灌在肚里的缘故。

    后面被存弟婆婆喊破,他能那么一马当先,冲锋在前,也是多亏了那一角酒的力量。

    等到他连滚带爬地拖了人过溪上山,酒还未退,脑袋还昏昏的不比脑后吃了一棒的存弟婆婆强到哪里去,这时候,要他马上反应过来那个叫做招娣的丫头片子与他们兄弟何干,实在是有些难为他大脑中所剩不多的细胞了:“哪里完了?这人都不抓齐了吗?”

    “哥,招娣,存弟她大闺女我们没抓到啊,哥!”赵小六急得直跺脚,他原就以为这事不妥,换了他,怎么也不能应了这事,叫那人找别人干吧,这财发不得,可他哥已经应承下来,真要去村里告发,勾结夷人,可是天大的罪名一桩天底下原来并没有什么鸡鸣村,两百多年前,这一带群山原是夷人的什么“玉带国”,后来,“朝廷”赵小六和王招娣一样,都以为“朝廷”是个人,一辈子没去过“县里”的他们并不晓得这个词的真实意思派大将军讨伐夷人,把夷人都赶到了大山深处,将“玉带国”改成了“朝廷”的“盘锦城”,为了保卫盘锦城、监视躲入山里的夷人,大将军将一些士兵派到最前线的山里驻扎,年深月久,士兵们娶妻生子,代代繁衍,形成了一个个村庄,鸡鸣村正是这些驻留村庄之一。

    它诞生的使命,就是为了防备山里的夷人,在“朝廷”的正式文书上,鸡鸣村这一带的村庄被称为“军屯”,也就是由军人及家属种田自给的前线武装据点。

    如今岁月流逝,两百多年过去,夷人深深地躲入山里,变成了飘渺的传说,和平的时间长了,弓矢刀剑,村民一辈子没摸过的也大有人在,曾经统治鸡鸣村的低级军官家族,也早已在时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初来到鸡鸣村立下跟脚的六名士兵,只有四人的子嗣尚存,军中代代流传的辰五子步天歌更是从军中功法的传功口诀变成了幼童的识字课本

    可是,鸡鸣村仍然是夷人的天敌!抵挡夷人的进犯,仍然是每一个鸡鸣村“老户”家的男丁必须尽的义务!

    小六兄弟落魄不肖如此,仍能在祠堂里分到作为祭品的猪肉,都是因为他们的名字还在村里的簿子上,他们吃了猪肉,就该为村里出力!

    如今,他们竟然要勾结夷人绑走村民赵小六心里明白,问题的重点根本不是什么“绑走的是新户、老户”,而是“勾结夷人”!

    哎!哎!他哥哥怎能这般糊涂!听到害的不过是“新户”“外人”,就轻而易举地把这件要命的事情给应承下来了!

    可是事已至此,由不得他们兄弟回头了!不一条道走到黑,还能怎么办呢!

    被存弟婆婆喊破的时候,他一颗心差点跳出了嗓子眼,要是邻居闻声赶来,他根本就没有招架之力,万幸,邻家只顾忙自家的喜事,顾不得王家的怪声,他哥哥又是格外的神勇,一招放倒了白发老妇存弟婆婆,又一招放倒了不加防备的存弟男人,他也就咬着牙跟着把王希捆了,这一晚,他们兄弟俩横扫了王家,在酒力下竟然也成了脚踢敬老院拳打幼儿园的“强者”!

    待他们连拖带扛将王家几口子带到山上,远离了随时可能会被撞破的村里,才得喘口气,小六的神经还没绷紧,就发现了一件要紧的事情招娣他们没有抓到!

    放在平时,小六也不大会把招娣的存在与否当一回事,可不管王家和鸡鸣村平时怎么把招娣的价值等于一头猪,她到底不是真的猪,她会说话!她很可能不知道“勾结夷人”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确实有可能看到是小六捆了她的兄弟,小六的哥哥打倒了她的父亲和奶奶!

    这可如何是好啊!

    小六已经心乱如麻,偏偏无论是那些夷人也好,还是他的亲哥也好,都没有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不就是一个小丫头片子么,原就不值几个钱,听说从水里捞出来后又傻了些,不值得什么的,”他的哥哥喷着酒气,大大咧咧地说:“小六你甭瞎操心,王家人都在这里了,他们答应的带路费,可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了咱们的!”说完,还用力拍了一下小六的肩膀:“要是少了,我我我绝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还沉浸在方才自己以一战二的“英勇”之中,觉得既然那么轻松地就扫平了王家,打倒面前这几个夷人,也不算什么大事。

    “哎!”小六气得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几个夷人看着他们兄弟闹腾,也不说话,互相比着手势,显然,这一出也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黎明杀机
    小六最终没有敢一个人回村里寻找可能的目击证人王招娣,他的兄弟刚刚信誓旦旦地要“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了咱们的”转眼还没与夷人说话便就头便睡,也不管地上是山石嶙峋、枯枝败叶,尽当是自己屋一般呼呼大睡,时不时还吆喝几声,划拳叫牌,他是好睡,累得小六一夜都不敢合眼。

    他真是不敢睡觉,他哥口口声声说的“带路费”,那些夷人可还一个子儿都没有付,他更是不知道他们谈成的价格有多少,现在他兄弟睡着,那些夷人便是拔腿就跑,把这笔钱“一个子儿都不付”了,凭他小六一个人,哪里能拦得下来?就是他们愿意付了,他知道该拿几个钱?若是出生入死、英勇冲锋了半日,最后只得了两个小钱,回头就是他兄弟放过他,他自己也不能轻饶了他自己啊。

    亏得那些夷人重诺守信,看他守着兄弟不肯走,居然也在旁边围了一圈,并没有趁这个机会来个“溜之大吉”,赖了他们的带路费,这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眼见东方渐渐的白了,一边残月还挂在天上,一边已是彩霞满天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小六听着村里远远地传来雄鸡打鸣之声,使劲揉着眼皮才保证自己能睁开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在风露中耽了一晚,再看旁边,王家大小都被他们用预备好的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倒是个个瞪着眼睛,只是嘴里塞着东西说不出话来,又看他哥伸拳探腿,仿佛还在回味梦里的赌局与酒肉,连忙上前推了他哥两把:“醒醒!天都亮了!”

    由不得他不急,王家半夜不会点灯,鸡鸣村夜里也没有巡夜的人,有没有动静只看狗叫与不叫,就是天大亮了,只要招娣没去告状,一时半会也发现不了王家的集体失踪,可是天一亮,各家各户的小孩马上要上山打柴割草放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两个眼尖的看到这边捆着几个粽子也似的大活人,到时候,目击证人还少?

    想到被村里发现他们兄弟都干了些什么的后果,小六又加了把劲推他的兄弟,终于让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眼看着是醒过来了。

    被强行推醒的人没什么好声气,他这一晚枕着石头睡得甚美,梦里他得了一大笔钱,那人又夸他事情办得好,他在赌场上赢了一次又一次,旁边的人又是送酒,又是送鸡,那只鸡甚是凶猛,他抓鸡抓了半日才发现抓的不是什么鸡腿,而是他兄弟的手指。

    “呃”他又摇了两下头,才略微清醒点儿,对着小六说道:“他们答应给我们的钱付了么?”

    “还没有,”小六看他终于醒过来了,“我们得赶紧回去……”

    “没拿到钱我是不会走的!”他转身指着王家老小,对那几个夷人说,“我答应的事情我都办到了,你们许的钱呢?”

    “莫急,莫得急。”夷人里面打头的一个瓮声翁气地说道:“把他们扛到山那边,付钱。”

    “不行,现在就得给!”想到欠的赌债,他怒喝道:“事情都是我们兄弟干的!你们根本就没有干什么!之前谈的钱太少了!要我们帮忙扛过去的话,你们还得加钱!”他手舞足蹈对着领头夷人闹腾的时候,他的兄弟小六担心地直往下边村里看,看了一眼不像有人奔跑的样子,便回头想催他的兄弟赶紧拿了钱回去,不要再耽误时间了,他们的时间已经耽误得够多的了。

    他这一转头不要紧,正好看到两个夷人交换了一下目光,那目光甚是阴冷,他一个激灵,赶紧推了他哥一把:“哥,我们快走吧!”

    “不行!我还没拿到钱呢小六!”他的兄弟吼道,“我说了,不拿到钱,休想让我们继续办事!”

    “哥!”小六绝望地喊道,因为这时候他发现那几个夷人围着他们兄弟一晚,可不是出于什么好心,现在,他们已经全都站起来了,将他们的来路堵得结结实实,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简直是昭然若揭的事情他再也不敢想了,拔腿就向唯一的缺口山峰上冲去!

    他有生以来从没跑得这么快过,两脚拼命地朝前伸着,踩到什么,全然不顾,撞到什么,也管它去呢,背后传来一声闷响,大概是他的兄弟也遭遇了前一晚王家当家人的遭遇,也许更糟,他没有时间去想了,风随着他的跑动呼呼地乱响,冷风直灌到他的肺里,只要这次逃出来就好,只要……

    他是鸡鸣村土生土长的山民,对这一带的山川再熟悉不过,既然下山的路已被断绝其实若是那些夷人多给他点时间想想,他也未必敢往村里跑,内奸一旦遭遇反水,本来就没有活路,但是现在的紧急情况根本不容得他多想,他一个劲地往山最陡、林最密的地方跑,甩掉背后的追兵,再慢慢地想接下来一步该怎么办吧!

    山上附近的鸟雀,全被这一场追逐给惊得飞得飞,叫得叫,赵小六此刻完全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他只顾着跑!快跑!

    后面的追兵似乎没了动静,他的心也跳得仿佛擂鼓一般,一身汗如雨下,跑得太急,看眼前的东西都有点模糊了,他回头看了看,没人,停住了脚步,登时觉得遍体酸麻,四肢火辣辣地疼,也不知道刚才在林中跑过,被荆棘丛拉了多少道血口,万幸……

    几道身影不急不慢地从两旁包抄而来,小六看着他们走这山路如闲庭信步一般,倒好像知道他会跑到什么地方,又知道从哪里绕路比较方便走一样,心中竟忽然灵光一闪:“你们!你们根本不是什么夷人!”他说完才发现自己把天捅了个洞,要捂嘴已经是来不及了!

    “说对了那又怎样呢?”为首的夷人张嘴说话,竟然与小六等人一般无二的言词腔调,不再瓮声瓮气:“本想留你一条活路,可惜了你这一百多斤今天就要交待在这里了,要怪,就怪你这张嘴乱说话吧!”他阴恻恻地笑完,与其他人一起抽出刀来:“明年今日,就是你的死”

    赵小六哪里肯坐以待毙,拔腿又跑,无奈他本来就不是久惯劳苦的人,此时刚剧烈地跑了一阵,腿脚早不晚不,抽起筋来,才往前迈了两步就滚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夷人”怪笑着围了过来,两手不甘心地四面乱抓,想抓到什么救命的法宝,哪里可能!

    “夷人”们看他有如瓮中之鳖,哈哈大笑着一起围拢,就待举刀了结这个漏网之鱼了!

    “死心吧,你插翅也逃不了”为首的“夷人”大约没听说过反派不能太多话这一金科玉律,临下刀之前还要嘲讽赵小六几句,谁知他话音未落,忽觉脖颈处微微一疼,正惊讶间,就看自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旁边的两个“夷人”都个个大吃一惊,揭开蒙面的黑布再看时,就看到刚隔了短短一刹那,那人脸上已尽是青灰之色的尸气,胸前一按,已无呼吸心跳,眼见着是不活了!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天降救星
    “妖怪啊!”自幼听说的种种山林野怪之说此刻一起涌上那两人心头,发一声叫喊,都连滚带爬地向山下逃去了,既不顾同伙的尸首,也不顾倒在地上一片茫然的赵小六,被他们扔在原地与尸首作伴的赵小六过了一刻,才挣扎起来:“妖怪?妖怪!啊!”

    “叫什么!”他正乱喊的时候,就听到一个清晰有力的萝莉音从他头部不远处传来,他吃惊地转头一望,从乱草丛中站起身子的,不是他昨晚到今晨一直心心念念要抓到的王招娣小丫头,还是谁?

    只是,人还是那人,一把枯黄乱发,瘦骨伶仃的身子,快遮不住屁股的破衣烂衫,背上一个标明了身份的猪草藤筐,右手一把破猪草刀,左手拿了一支矮竹,端的与乞儿无异,鸡鸣村里稍微对自己的未来有点幻想的男人,都绝不会把目标定在娶这么个穷家出来的丫头片子做媳妇上。

    可她此刻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竟然闪着两点寒光,凌厉地朝他周身一扫,眼光如刀,赵小六竟然觉得自己通似没穿衣服,又好像立在数九寒天一般。

    这不可能啊!他……怎么说他现在还躺在地上,起来不得呢!

    “爬起来!”小女孩下着绝不会被听错的命令,吐字清晰简短,仿佛这个命令本身就有命令的力量一般,赵小六居然没有回嘴,好似鸡鸣村出来的男人听一个小女孩的话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似的,而这件事本身,可一点都不正常啊!别说招娣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丫头,就是她娘存弟、她奶奶,在鸡鸣村里,也休想在男人说话的时候插一句嘴进去!

    他所不知道的是,穿越者的一字一句,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在嘉罗世界受到的“统治者礼仪训练”的一部分,在巫师统治的嘉罗世界,巫师们用各种办法来巩固他们的统治地位,其中就包括言语和仪态的训练!

    可不要小看这种训练!

    有些有魔力的世界里,魔术师就因为缺乏这种训练,不能教大众信服,不得不把权柄交在一些漂亮的花瓶手里,满足做一个幕后的军师,他们的世界也因此被称为“剑的世界”。表面上看,他们似乎悠哉自在,不用抛头露面,不用直接面对群众的质疑,可是,谁会追随一个脸都不怎么露的幕后人物呢?谁会相信这种人有领导能力呢?即使他们在战争中完成了大部分工作,统治者的宝座也总是不属于他们,恶果就是,这些世界里,有经济实力的人家,总是在子女走哪条道路上三心二意,不肯为了魔术的进步付出一切,总觉得还有另外一条比较轻松的路可以走。他们世界的物资,也因此有很大一部分,都因此白白地被浪费了。最终的结果,就是这些世界明明不缺天赋与魔力,却只能跟在别人背后吃灰。

    嘉罗世界的巫师们,可不会容忍这种大权旁落的可能,他们雇佣了许多极有能力的牧师和吟游诗人,编写了大有成效的礼仪训练课程,每一个有望步入统治阶级的巫师,都要受到强制性的训练,在这些课程里,他会恍然大悟:巫师们的服饰、说话、吃饭姿势乃至每一步的长短,都关系到他们能否有效地对下属哪怕是第一次见面的下属形成心理上的震慑!

    当然,整个嘉罗世界,也在不知不觉地接受着同一个班子编写的另外一套课程,那就是:对巫师的绝对服从!

    所有的书籍、剧本、在正式公布前都会经过严格的审查,你要写一个骑士打败邪恶的巫师拯救公主的剧情,也不是不行,不过,骑士得是个人妖,公主得是长八条触手的,巫师嘛,学徒等级,不能再高最终的结果是,任何一个五岁的小孩都会以“我长大了,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为由,拒绝为这么个愚蠢的狗屎剧本付出时间,更不要说钱财了。

    相反,有名的演员争着扮演剧中的巫师,都知道那是又威风又有型报酬也最多的角色,哪怕演的就是些抄卷轴刷试管的工作,灯光也是打得足足的,周围的桌椅摆设也是华丽到极致,穿戴发型更不必说,从各方面表现巫师工作起来是多么有型!

    各行各业在遇到难题的时候,“找巫师解决”也被放在标准流程上,谁违反了标准流程,谁就是再显眼不过的乱党!

    乱党倒不会因为“拒绝服从巫师”的罪名进监狱,通常打发他们到那里去的理由都是:不遵守标准流程,马虎大意,玩忽职守,擅离岗位……他们进去的时候,别人看他们是白痴,他们出来的时候,放心,他们基本上不会活到出狱的巫师统治的嘉罗世界是不太讲究仁慈的。

    在长期的双重洗脑的结果下,一个巫师只要走进人群,立即就能取得头领的地位,所有人都会听从他的吩咐并自动认为那是最好的主意,现在嘛,洗脑的难度是高了一点,但是赵小六也不是什么心智坚强的人物,穿越者在“现场回放”里,已经摸清了他的性格,一个瞻前顾后的胆小鬼,麻烦的是,脑子似乎比王家全家加起来还要灵活那么一点点。

    本来要不是赵小六两手乱抓差点抓到他,他还想再等一等现身的,毕竟他上辈子是个巫师,不是牧师更不是吟游诗人,属于吟游诗人的“变声”技巧他只听过一点原理,就没练过,他本身已经足以斥令民众了,现在这么个清清脆脆的萝莉嗓,对于恐吓、命令和威胁来说,确实不怎么好用,现在也只有凑合着上了。

    “起来!”再次命令后,他举起手中的矮竹朝赵小六脸上晃了一晃,“跟我走!”

    “啊?啊!”幸而赵小六在连番剧变后,脑子一时间没空转弯,居然迷迷糊糊地没有反抗!他倒是想爬起来,就是手脚还直哆嗦着不听使唤。

    穿越者双眉一皱,将手中的矮竹朝他脸上点了一点:“马上!你想跟他一样吗?”

    “啊!人是你杀……”

    “马上!”小女孩不耐烦地进一步恐吓道:“他们马上就来了!”

    “什么?”命令加威胁之下,赵小六硬生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手脚还不够利索,好歹能动弹了“什么都别拿快走!”

    穿越者连续下令,倒不是事情真的紧急到了这个地步,而是强气势配合连番短命令轰炸对于脑容量有限的对手来说,是有效的阻止对方胡思乱想的手段,对付百无一用只有脑子不合时宜的好的赵小六来说,非常适用。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因地制宜
    “他们……”走了几分钟以后,赵小六又开始管不住自己的脑袋和舌头了,作为小弟,他真是最差劲的那种,心思太多,嘴太大,作为游手好闲的混混,他的敏捷和力量连鸡鸣村村民的平均水准都不到,而且还毫无自觉,放到从前,别说是穿越者,就是穿越者幼年生活的那个贼窝都不会要他的不过目前穿越者也只好有什么用什么了:“他们为什么追你?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不是的,他们不是夷人!”平时赵小六可不是那种有问必答的人,尤其是问话的还是个小丫头片子,不嘴上占两句便宜他就姓走了,但是现在一来穿越者使用了命令的语气与技巧,二来这一夜的突变给他的刺激太大,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像溺水的人抱住浮木一样,听从刚刚给予了他一连串指示的“强者”甭管王招娣的外形如何寒碜,她的语气、姿态还有话语中隐含的杀人之意,都足够让胆子统共就那么点大的赵小六服从她了:“他们跟我们一样是村里的人!是田家三兄弟和他们的手下!”

    “啊哈?”这个回答有点出乎穿越者的意外了,他迅速读取了王招娣的记忆:与周家不同,田家是村里新起的大户,他们家土地不多,然而据说在邻村也颇有势力,三兄弟号称“三虎”,都学得一手的好拳棒,号称四五个人近不得身,老三在“县里”做着什么“教师”,似乎与学堂里教娃娃的不是一路,具体区别在哪里,没进过学堂更没进过田家大门的王招娣也分辨不出,大约就是学堂里的教师吃的都是村民供给的粗茶淡饭,田家一年却能杀若干头猪,听说都是“一头两百斤,杀出来,五指厚的肥膘”,说的人都啧啧有声,连说带比划,听的人也是连连点头,半分也不质疑,像王招娣家饲养的一头七八十斤的廋猪,根本进不得他家的法眼,他家也不做零卖猪肉给村民的生意,倒时常向其他大户家买酒肉吃用,“钱财使得跟淌水似的!”

    使得跟淌水似的钱财,自然来路有些半黑不白:村里旧例,不许赌博,可光是鸡鸣村,他田家就开了三个赌档,那些终年酒肉不得沾唇的村民,倒有一大半把积蓄使在了他家的赌摊上,可是没人敢对此有意见,田家三兄弟厉害不消说,他家第二代有七个子侄,收了四五个徒弟,就算不舞刀弄枪一般人家也敌他不过,连村里负责纳粮等事的首户周大善人在他们面前都渐渐地说不上话,其他人还有什么说话的份儿?有个仗着自己是“老户”的私下说了句不许赌博的旧例,不巧被他家第四个侄子听到,一巴掌打掉了两枚门牙,愣是不敢吭声,存弟家知道了此事,对王希是叮嘱了又叮嘱:宁可得罪田主周大善人,也不可得罪了“三虎”,平日里其他人看到田家人出来,都绕着走,不敢说话。

    穿越者撇了撇嘴,如果王招娣的记忆没错的话,那个因为别人多了一句嘴就一巴掌打掉别人两颗牙的田家凶人,就是刚刚被他一记吹箭撂倒的家伙……如果用游戏术语来说的话,就是刚出门便遇上精英怪,运气真……虽然这怪的等级未免太低了点,一巴掌下去连人的脑袋都打不飞,可到底不是赵小六、存弟这种白板怪能比的……

    自己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呢?他上一辈子还在做贼的时候,也有过这种经历,那时候他还是个“乌鸦”,真正的乌鸦会在白天的时候探查小鸟的窝,吃掉它们新下的蛋,组织里的“乌鸦”会游荡在暗夜的街巷里,“捡走”每一个“主人不够小心”的钱包。

    他那次运气也是好得逆天,白天才走过一次的街道,不到十分晚居然已经有一个穿戴华丽的肥羊喝多了躺在地上,只等他开剥了。

    经过炼金药水洗过的眼睛,夜晚视物如同白昼,可叹他一开始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倒在地上的是个年轻人,一头丰茂的卷发簇拥着在酒力下显得分外娇艳的脸庞,不管是精心打理的头发还是显然用了不少昂贵膏油修饰打理的脸都是上等肥羊的标志,他在白天都没见过这么舍得在保养自己上花钱的主儿,再看对方衣服上层层叠叠的花边饰带,不由得心里感叹一句这一件衣服顶五十件,起码花边拆下来够十个舞娘衣服用的,当然最要紧的是掏包,不过对方怀里抱着的银色小琴看上去也挺值钱的……咦?

    这肥羊身上怎么带着血味儿?

    他心知不妙,全速倒退,就看到一根银线划过若是他再迟半步的半步,被开剥的,就是他了!

    “咦?”这次换成对方惊讶了,大概是因为没想到他这个年龄已经开始了职业者的身体改造吧,毕竟即使在巫术普及的嘉罗世界,也只有最顶尖的那批人能够承担职业者改造的代价,那可不是喝点强化药水,植入几个炼金物品的“改造”,那种东西要能算作职业者的话,画眉毛也能算整容了!

    例如,一个真正的“血鸦”,必须把所有的骨头全部像鸟儿那样掏空,装上可以在爆发时提供更多新鲜空气的气囊,全身的关节也都要置换成可自主拆卸扭转的关节,关节旁加装弹性垫,一部分脏器也要活化置换,因为原本承担造血功能的骨髓被抽干,另外一个脏器会被改造成血源地,碍事累赘的消化与生殖系统切除大半,等一系列集合了炼金和巫术的改造完成后,理论上可以连续跳跃奔跑一天一夜,跑完后还能每秒刺出四十下打击!

    穿越者那时候只刚刚开始了第一步的改造而已,但是,没有那一步的改造,他的人生就在那个小巷子里结束了!

    银色小琴的琴弦,在它的主人手里,既能奏出美妙或嘈杂的乐曲,也能于瞬间杀死一个不够警惕的半职业者!

    他退出琴弦攻击范围后,对方将琴一斜,改弹为吹,不,那次他没能躲过,只不过万幸他手里还有开刃的匕首,反手立即将中箭的部分挖去,脚步不停,总算逃出一条生路,代价是逃回窝后躺了三天。

    等他开启巫师的职业,得到足够的权限查阅资料后,才知道对方是个挺稀少的职业者小丑,这种职业者常见于舞台而不常见于贵族,不过对于当天晚上的肥羊来说,花花公子外交官的身份倒是能很好地掩饰他的这个职业,带领他参加谈判场合的人在准备资料时告诉他这个外交官浮华夸张的外表下颇为难缠,并列举了对方在谈判条件不中意时就表现得跟个说唱艺人似的“恶习”,给政敌起外号编段子,段子的逻辑未必通事实更是不一定有,可是大众总是好起哄的,容易叫人下不来台,总之,总之对方虽然外表上看上去像个绣花的草包,不过他脑子里其实还是有点儿细胞的,一个回合是对付不了的。

    差点被绣花草包一个回合给对付了的穿越者也只好对那天晚上的经历闭口不谈,后来表面上他们成了一般意义上的好朋友,这个一般意义上的好朋友的意思是穿越者偶尔可以不打招呼去他家蹭饭,至于私底下嘛,穿越者从来没忘了那晚的“大运”,预备干掉的名单上少不了肥羊先生的名字,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就……

    就穿越了。

    虽然穿越了,但是肥羊先生的武器还是给穿越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他第一眼看到山上的矮竹的时候,就想起可以仿造做一根吹箭筒。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灯下黑
    以山峰上穿越者所能收集到的材料而言,制作一把简易的弓或弩并不困难,箭矢也可以用硬灌木的细枝配磨尖的石子制作,一个野蛮部落的猎人制造它们用不了一天,穿越者有自信能做得更快更好,麻烦在于另一个方面这具身体实在太小,力量又太低,就算勉强能够张弓,不,问题不是能否射死一只老鼠,力量不够,咱不会淬毒吗?上辈子既当过贼也当过巫师的穿越者才不会被可笑的道德观念束缚,问题在于,弓弩相对于他的身高和力量来说,携带起来也太不方便了。

    结果,他就从自己的记忆里抽取了和肥羊相关的那段,坐下来给自己用矮竹做原料制作了一根吹箭筒,这玩意胜在轻便无声,在淬过毒之后威力也很有保证,穿越者第一次出手就干掉了一个精英小怪,吓走了另外两个,不禁对自己的前途有了更好的评估:“敏捷恢复良好。”

    不过王招娣身体的其余情况还是不能让人放心,吃了些树心虫并提取精华后,她的身体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修复,但是还没有脱离透支过度的濒死状态,穿越者这几天在没有获得更好的战利品之前,依旧得小心寒风及夜露,当务之急,是得弄到一身够保暖的衣物,当然,也得够轻便。

    山上不用说,鸡鸣村里的衣物也匮乏到了可怜的地步,有些穿越到这种自然经济环境下的主角居然能够靠从垃圾堆里捡布头给全家缝制衣物,王招娣要是知道一定会觉得荒唐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别说收集到足够缝衣服的碎布片了,就是烂到没法缝任何东西的烂布纤维团,那也是能在货郎小贩那里换一、两块糖的宝物!

    精通布匹贸易的商人知道,布这种东西,随便怎么下剪刀,是再也没有卖不出去的:成匹的做外套,不成匹的做内衣,再小的做袜子、手帕,如果是一长条呢?正好包脚。懂行的裁缝,你给的刚刚好的布头,他喷喷水,熨斗熨过,拉一拉,怎么也给你“落”一块鞋帮子布下来。裁衣服剪下来的边角,大的做补丁或送相熟的人家做婴儿的“百衲衣”,那细小得跟牙签似的,是不是只能送垃圾堆了呢?啊呀,这样的宝物,怎么好送垃圾堆的,收在针线筐里,待攒得多时,浆糊刷两遍,正好做了鞋底,好些城里人家的娃儿,脚上还没有鞋穿哩,也不知道某些人说的垃圾堆里那些够缝衣服缝包包的布头,是哪个宰相家扔出来的……

    便是烂得连抽线也不能了的布团,拿去造纸、絮被,也是有用,故此和鸡毛一样,都有小贩拿糖来换,只是小贩糖锣一敲,整个鸡鸣村,也没有两三个阔气至此的老娘,娃们得到的待遇,通常是巴掌管够,烂布没有还要留着自家絮被做鞋底哩!

    在这样的情况下,穿越者想弄到整套的衣服,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方才他想过剥取被击倒的“夷人”的黑衣,然而旁边一个赵小六实在不能让人放心,“夷人”的衣服也有可能带毒,等听到小六说“夷人”实为村民假扮,他也没有多惋惜:“再干掉一个,不就有了么,不行的话,还有小六这身,就是得好好洗洗”。

    不知自己在对方眼里是个活动衣橱的赵小六还在诉说:“他田家在村里开三个赌档,又放债,又扮夷人夜半掠卖新户,掠卖新户也就罢了,他们……”说到“新户”,他眼皮突地一跳,想到面前的王招娣,正是他们赵家兄弟此次勾结了“夷人”要掠卖的对象,嗓子登时哑了下来。

    “说下去!”穿越者敏捷地捕捉到赵小六的感情变化,立即厉声质问,不给他多想的空间:“他们又怎么?”

    “他们还打算把我兄弟俩一起掠卖了!”许诺的带路费没有到手,哥哥下落不明,连自己也差一点点折在这些凶人手里,浑不知面前小姑娘更凶残百倍的赵小六攒了一肚皮气,此时终于发泄出来:“我兄弟也是鸡鸣村的老户了,祖上与他田家一起到这里驻屯的,论起来他家三代前还是摸不到祠堂门的破落户,要不是娶了周大善人家放出的丫鬟,儿子在周家做了个看院的,怎么有机会学拳脚?如今发达起来,通连周大户都不放在眼里了。”

    “驻屯?”

    “唉,跟了大将军一起到这里当兵的啊。”赵小六没有多想就讲了出来,这在鸡鸣村原也不算什么秘密,每次祠堂祭祖的时候,长老们都要说上一遍,听得人们耳朵都要长茧,学堂入学的时候,新学童也免不了要听一番诉说那“步天歌”是如何厉害的传说,只不过他没考虑到,面前的王招娣正是一个既没有资格进入祠堂,也没有资格进入学堂的新户人家女儿!

    就是他想起,也不会把这当作什么“泄密”,那步天歌传说中是朝廷授给军队的功法,十分厉害,可是落到他们这些大头兵手里的本来就是最简易的残篇,都是些星云气象,除了能给幼童们认认字还有什么用?谁也没想过读了那个能做大将,田家三虎的发达,也是来源于周家赏识,除认字外另学了拳脚,终于三虎得到“县里”做事,才带领得全家兴旺起来,到如今不可一世!

    “原来如此。”穿越者前日的谜团,一问这赵小六居然破解了好几个,倒不是他愚蠢,而是“信息”这个资源,也是要看阶级的!像鸡鸣村的历史,赵小六这种“老户”生来便可在祠堂听得,寄满了王家希望的新户儿子王希,要交了学费逐日供给教师饭食才能到学堂听闻,至于被认为百无一用只能换猪的王招娣嘛,你莫傻了,有给猪上历史课的吗?猪要偷听,那也是得挨打的,猪就该在猪圈呆着,这就是“规矩”!

    “想当年,我们周赵田陈几家都是拜了把子的异姓弟兄,因此连祠堂都通修在一处,先祖牌位,也放在一起受全村香火,过年杀猪家家有份,他们田家如今竟做出这等事来,我看他们死了怎么有颜面去地下见祖宗!”赵小六越说越气,大声怒骂起来,早将自己兄弟勾结夷人的叛国之举,忘了个干净!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丧门沟
    穿越者心底里翻了个白眼,表面上不动声色不说,还接着频频点头,火上浇油:“这么多年的情面都不讲了啊!”

    “可不是!”赵小六说得高兴,他家虽是村里的“老户”,多年来混得甚是不如意,论家产还赶不上新户王家,他自己是个村民都嫌恶的混混,平日里愿与他说话的人不多,现在有人听讲,哪怕是王招娣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也禁不住有些异样的得意,看着小女孩竟比刚才可爱了不少:“当年我家混得好时,过年在祠堂里祭祖完毕,分割猪肉,从来不曾少了他田家的分例,户肉丁肉,一块块切割明白,现在我兄弟还账略迟了点儿,就放话要把我家兄弟捆起来扔下丧门沟,这次还使得这等的绝户计”接着是一串污言秽语,多是问候田家不肖祖宗的,穿越者也不以为意,而是问道:“丧门沟是什么地方?”

    “丧门沟?就是村后那条沟呀!”赵小六讶异道:“是了!你还没去过”

    穿越者面色一沉:“我们就去那里罢!”

    “那里?那里可去不得呀!”赵小六没有多想,脱口而出。

    “为什么会去不得?你不是去过了吗?”穿越者质问道:“是有猛兽、毒蛇?还是夷人的瘴气?”

    “都不是!”赵小六说道:“村里人家不要的娃儿,瘟死的牛马,都丢在里面,所以万万去不得呀!”

    “哦”穿越者恍然大悟,原来存弟常常威胁要将招娣“扔下沟去”的所在居然如此之近,“照你这么说,这条沟平时没人去了?”

    “是呀!”

    “那你们怎么会去呢?你们也往里面丢过小孩?”

    “哪里!我兄弟并不干这等营生!”赵小六有些气愤:“前年瘟疫流行,村里死了十来头牛,我兄弟受人之托,往里面丢过几头,唉,那阵日子真好过,抬到村尾,往下一丢,就有钱拿”他说着说着就咂吧着嘴,显然开始怀念那段来钱容易的好日子。

    “扔小孩没有钱拿吗?”

    “笑话!都是亲爹亲娘去扔的,就是唤我去,我也不去,一个个打得血肉模糊、脑浆子都流出来的,看了要做噩梦的。”

    好吧,这村里果然有比死人爬起来更恶劣的事情在发生着,看似与世隔绝的平静山村里,村民们很可能是在秘密地祭祀着什么邪神,甚至不惜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女来进行血祭,听赵小六所说似乎还很是平常,竟然到了他这等事不关己的旁观者虽然在本能上觉得污秽不适,但是一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的地步了,村民狂信如此,也难怪这里死气浓郁深渊张口怪物纷纷来聚集了,揭开鸡鸣村穷困破败的表象,就从这频繁的婴儿血祭来说,放在其他地方,至少是邪教的主教级祭坛所在了!也许,确实就是什么邪教的祭坛被伪装成了一个村庄呢!

    奇怪的是,王招娣的记忆碎片里没有这部分记忆,但是细想也不奇怪,不管是招娣还是王家,都没有进入祭祀场所的权力,赵小六先前讥讽田家祖上是“摸不到祠堂门的破落户”,那也是破落下来的,不像王家这等新户是纯然的外人,王家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不对!在王家同样没有什么地位的存弟,经常恐吓招娣“再不学好就把你扔下沟去”,可见她对此事起码是个知情者,她有参与过村民的血祭活动吗?还是只是像赵小六一样,是个旁观者呢?

    穿越者不动声色继续追问:“丧门沟就在村尾?不隔着什么?”

    “不隔着什么。”

    “那沟通到哪里?”

    本以为赵小六要想上一想,谁知他不假思索答得飞快:“还通到哪里?就从白衣庙后头到老坟圈子,统共就那么点长短。”

    “就那么点长短?”穿越者有点讶异,不过赵小六说在白衣庙后面,倒是正中了他的心意,因为不管是丧门沟,还是白衣庙,都属于他有机会要去一看的所在,“白衣庙”和“老坟圈子”王招娣都没去过,不过这些都属于地平线上能看到的建筑,所在的方位穿越者清清楚楚,从白衣庙到老坟圈子

    穿越者心中为村后的“丧门沟”划出一个不规则的半圆,正好与绕村而过的小溪接上。

    整个鸡鸣村,一半为活水流通的村外小溪所围,一半为死气重重的丧门沟所拦,这种地理分布,是有心,还是无意?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再见止妹
    自然应该是有意为之了。

    若是放在别的地方,还有可能是偶尔形成,但是鸡鸣村并不是自然形成的村庄,它的前(身ēn)是“朝廷”派到此处的军队驻扎所建立的武装前线据点,杂乱无章、破败不堪的一般村民民居掩盖了它原本的面目,但是——穿越者记起了,老坟圈子的旁边,就是鸡鸣村的祠堂,根据王招娣的记忆,学堂王希尚且可以交了钱进去,这祠堂他却是也没有份儿,方才赵小六又说老户的神主都在里面,要说鸡鸣村有什么要紧处,祠堂,显然会是一个很有可能的地点。

    丧门沟的两头,很可能联接的不是白衣庙和老坟圈,而是白衣庙和祠堂,这两处建筑,都宽敞高大,一为神(殿diàn),一祭祖灵,想到这里,穿越者点了点头,又问道:“白衣庙里祭的神是什么来路?”

    谁知,关于白衣庙,赵小六知道的并不比王招娣多,穿越者也只得罢了:“待会儿,我们亲(身ēn)去看看便是。”

    “什么?可是……可是我们……”赵小六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和“夷人”勾结绑走了招娣一家,面前的凶神又刚刚放翻了村中一霸田二虎的儿子,自己这就要回村了,如果撞到人的话——“那又如何?”穿越者满不在乎地说:“你只管走就是了,担心的应该是我才对——你又没干什么——”

    是呀,自己又没干什么,虽然,虽然打倒了王希又把他捆走了,可是王希的亲姐都不在乎,自己在乎什么,先前担心的是被王招娣做了见证人,可是显然人家不把这当一回事,也不像是要到村里去告的样子,话说回来,她固然可以到村里去告,田家人却也不是遵纪守法的主儿,周大善人尚且不放在眼里,区区一家新户,便是做出来了,村里又有几个敢去捻他家的虎须?

    这也是当初他虽极力反对,最后还是上了贼船的原因,犯了村规王法固然了不得,触怒了田家这面前虎更是了不得。

    再说,自己也没有碰田家人一根毫毛,相反,还差一点被他们杀掉了,田家人就是要寻仇,也该寻这个小姑娘才是——懦弱无胆的赵小六一想到田家人的凶相,就打定了把所有事(情qg)都往王招娣头上一推了之的主意,丝毫不顾及她的行凶救的是自己,满心只要自己此番得救,他在肚里暗暗地起了一篇讨饶的草稿,准备遇到寻仇的田家人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自己是如何被这小姑娘胁迫了,叫他们有事只管寻王招娣本人,自己并不敢对田家人有什么不敬:“现在去吗?现在还是白天啊。”

    “正因为现在是白天,所以要去——你觉得他们刚才退走了不会再寻来么?”穿越者看着赵小六面目神(情qg),早将他的主意明白得一清二楚,但是他毫不动怒,相反,他还极力把赵小六往那个方向引导:“他们寻山的时候,我们正好到村里查个究竟,实在不行,开祠堂叫祖宗,让田家人说个清楚!”

    “祠堂不管事,”赵小六的心意已经动了:“祠堂现在的管事是周大善人的弟弟,他行事只看钱银,不看祖宗,我赵家正经的老户,没有钱,便不给立牌位吃香火,相反放出话来,谁给祠堂一百银钱,不管新户老户,就给供祖宗牌位,祭祖的猪(肉rou)都多分一份,何曾有这样的事!”接着他又念念叨叨,都是祠堂管事如何贪污钱粮,中饱私囊,不守祖宗法度等事,田家在村里所设的三处赌档,最阔气的一档居然就设在祠堂里!好吧,当他家还有些钱财家具时,都是在那里赌钱,后来败落了,也不肯到露天去赌,终于输得精光不说,听兄弟言词闪烁之间,这次做了对不起村子的事(情qg),起因也是赌账。

    “竟有这事!”穿越者表面附和,心中暗笑,存弟一家心心念念的“祖宗香火”,原来早已变作了交易的商品,聚赌的场所,村里老户无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有他们王家这样被排斥的新户,才把那里当作什么神圣的所在,不惜吃猪草也要巴巴地望着儿子哪天把自个的牌位送进去:“那白衣庙呢?”

    “白衣庙?那里有什么可看?”赵小六疑道:“村里并没有人去。”

    “那么高高大大的一所房舍,怎地没有人去?”穿越者嘲道:“祠堂都赌钱了,这白衣庙是没有人去呢,还是有人在那里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qg),所以不叫你们去呢?”看赵小六的脑子慢慢转过弯来,他又劝哄道:“倘若发现了田家在里面做着什么勾当,又或者藏着什么财宝……”

    听到财宝二字,赵小六的胆子登时壮了起来,嚷道:“我就觉得这什么老什子白衣庙透着诡异!一定是他田家捣鬼!”说毕,也不用穿越者再催,腿脚也霎时间消了乏,更不管从昨夜到今晨就没怎么填过,如今比招娣还空的肚子,兴致勃勃地带头下了山。

    穿越者谨慎地走在他的(身ēn)后,王招娣这具“没有存在感”的(身ēn)体现在也有那么一点好处,若是被人撞见,第一个被当作目标的肯定是向来不干好事的赵小六,而不是他(身ēn)后看起来没有三两(肉rou)的王招娣。

    他们绕了一圈路下山,幸而那些田家子弟扮成的假夷人似乎还在手脚无措中,山上没有动静,山下的村庄竟也平静得很,他们没有大摇大摆地从村口入村,而是与原路稍稍错开一点涉水过溪直奔白衣庙,正好看到从院中走出,向着白衣庙双手合十的止妹。

    只见她眉梢眼角都透出笑意,满脸幸福喜悦,充满对生活的向往,哪里还有一点忧愁烦闷,与昨晚存弟所见之人判若两人。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初探白衣庙
    倘若是存弟看到这一出,可能会察觉出什么不对,然而不管是赵小六还是穿越者,都没有觉察出任何异常,止妹是表现得太开心了一点,但是人谁没有个开心的时候呢?赵小六昨天是见过止妹的,他那时候一副心思都放在王家,现在一副心思都放在“藏了财宝”的白衣庙,今天和昨晚一样,止妹都不是他注意的焦点,女孩神(情qg)的变化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印象,根本没见到昨晚一幕的穿越者匆匆一瞥之下,只留下“止妹大概是遇到了什么好事”的推测,他的目标,也是白衣庙。

    在王招娣的记忆里,白衣庙只有个模模糊糊的轮廓,那里同样是存弟给她划的(禁j)区之一,附近又有她一直向往的学堂,所以她也没有试图进入白衣庙的记忆,穿越者一开始是这样以为的,当他在赵小六的带领下穿过村子,第一次切实地用眼睛看到白衣庙的时候,立即有了另外一个想法:“这地方很可能与王招娣的死亡有关!”

    王招娣未必是真的没有进入过白衣庙,而是她进入白衣庙后的记忆被洗掉了!就像她死亡的场景一样消失了!

    别的不说,这白衣庙和整个鸡鸣村也太不搭了!王招娣作为周大善人佃户的女儿,在为田主送田租的时候也进入过周家的大宅,以鸡鸣村的标准而言,那是座阔气的宅院,房屋院墙乃至地面都以清一色的水磨青砖铺砌——新起的暴发户田家,只用得起红砖,刷上白灰后,院墙与周家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两样,走进院里,就看得出与周家的大不同来,周家的青砖铺地,是将砖头直插入土,砖头只露一头,田家却是以红砖平放铺地,同样的面积,周家所费的砖头是田家的数倍,买砖钱更不用说。其他的,周府的管家也曾向人炫耀过一二,比如屋顶上的瓦片是盖了两重的,不像“新发户子”只盖一重,稍微有点风吹就可能漏水,言词之间,也带了点田家一发财就胆敢对老恩主周家不甚恭敬的鄙视,当然,即使是用红砖平放铺地的田家,其财势也是鸡鸣村一百多户仰望的对象,村里普通有田地的人家住茅屋的多的是,有一间红砖房已经是众邻舍羡慕的对象,拿砖砌墙铺地的周田两家更是村里唯二的豪奢之举。

    砖头如此贵重,似乎不可思议,但是鸡鸣村大部分人家住的不过是几间泥土为墙的茅草屋,雨水多的季节,泥墙泡软坍塌后急切抽不出人力只好让它塌在那里的多的是,猪也好、鸡也好,人都时常抄近道走这些豁口,简单的筑泥墙对贫穷的鸡鸣村村民都是一项巨大的花费,经过烧制的砖头对他们更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有一间不惧风雨的砖房,田里收的庄稼够吃,过年能够杀一头猪供自家享用,是鸡鸣村大多数村民包括王招娣家最大的梦想了。

    然而,即使周家的青砖大院,跟面前的白衣庙比起来,又算不上什么了!

    赵小六生怕遇到凶神田家的人,走路都是沿着溪畔在人家墙根下走,以便一有(情qg)况就涉水逃上山去,这些地方都被邻近的住家“充分利用”,栽些蔬菜,他原是个混混,不在乎什么私有财产之类,一路在人家田地里走不算,还趁机拔了个萝卜充饥,穿越者也有样学样,拔了个萝卜收在(身ēn)边。

    一路所遇到的人家墙根,都是泥墙之类,偶也有人家插几支木棍、编个竹篱,陡然面前一块空场,再望过去,就是一堵石墙!

    穿越者向上望去,原来白衣庙的墙体也刷了一层白灰,外观粗粗一看,与周家大院无甚分别,以王招娣的矮小(身ēn)高,却是正好看到墙根被溪水浸润之处,白灰剥落,露出灰色的石条来!

    他以手叩、摸一阵,确认白衣庙的院墙,竟是尽数以粗大石条筑成,也不知当年修造之时,费了多少人力!

    庙宇常常修得比民居高大,好让平民一进入就顿觉自(身ēn)矮小,从而在心理上产生慑服的作用,连嘉罗世界的巫师建筑,也都遵循了这一原理,进门就是极尽可能地挑空,往往整个建筑多高,入口大厅就有多高,厅中更陈设巨兽骨骸或庞大雕像,以便炫耀实力,给访客一个“下马威”,所以在王招娣的记忆里知道白衣庙高大的穿越者,初不以为意,只以为是神(殿diàn)建筑的惯例,待他知道被限制进入的不仅有王招娣这等鸡鸣村公认的“((贱jiàn)jiàn)民”,竟还有赵小六等拥有种种特权的老户,方才发现不对,待他看到白衣庙外墙的材质,更是讶异。

    村民们不常谈及的白衣庙,比他们艳羡的周家,其实强得太多!

    他略一思索,立即飞(身ēn)而起,手指脚尖在墙面上点了数下,已翻上墙顶,看得赵小六目瞪口呆:“这是猴子成精了么?”

    穿越者登上墙顶,放眼向下一望,只见松柏成荫,荒草萋萋,原来好一个小小庭院,竟做了鸟雀宿窝之所,目力所及之处,甚是荒凉,不似有人来的样子。

    “呼,呼,这里——”想到财宝,赵小六手脚并用,也爬上了墙头,一看之下,颇为失望:“就是个荒庙嘛——”

    的确,庙宇的门窗都不翼而飞,这白衣庙看外墙还很是豪阔,没想到作为主建筑的庙宇像是被洗劫过一般,外表还好,看到细节之处,真是惨不忍睹,供桌裂成三节倒在门口,桌脚尽是蛀痕,穿越者不晓得那是供桌,看了还不觉得什么,赵小六是看过祠堂摆设的,一见大悔:“灯烛都不剩了,还有什么!”

    他是知道供桌上要摆两个铜烛台,一个铜香炉的,锤扁了,拿到货郎那里,够他喝三五(日ri)好酒的,往(日ri)他对祠堂里的家什多有此般留意,当然,以他的胆量,也就是想想而已,提都不敢和他兄弟提,生怕他兄弟鲁莽真做出事来牵连到自己。

    现在一看类似的桌子倒在门口,烛台香炉不见影踪,登时后悔自己没有先来一步,祠堂是有看守人的,白衣庙其实也有,但是他没想过这看守人竟然不管庙里,叫别的人抢先一步了!

    穿越者不为他的懊悔所动,(身ēn)体一旋,飘然而下。

    凝集在整个鸡鸣村的死气,并不探入白衣庙,这里……应该是有什么。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白衣庙的秘密
    穿越者一马当先,落地后便直朝着白衣庙的主体建筑走去,说是主体建筑,是因为旁边还有两座耳房,这两座耳房从外观看都有三间八柱,单独放在村里是(挺tg)不错的民居,但是和中间的主庙比就不算什么了,两间耳房加起来竟还不到主庙一半门面,何况左边的耳房已经塌了一半,右边的耳房在平地上看起来还好,刚才趴在墙上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屋顶开了一个不规则的大洞,就是有些什么,肯定也被多年的雨水冲得不成模样了。

    所以,赵小六略一迟疑,也是咬牙跳下,跟着穿越者往主庙走,指望里面还能剩点什么留下。

    初落地的时候,他腿脚所到之处尽是些酸枣、野菊、狗尾巴草,长在此处没有牛羊啃食,一丛丛生得有一人多高,赵小六简直什么都看不见,两手舞在面前拨开挡路的草丛,走得跟走在深山里似的,更有结子的野菊,一掌拨去,一大蓬带着白毛的子飞将起来,惹得他打了好几个喷嚏。好在他跟上略迟,看清了穿越者是往主庙走,那主庙又造得甚是高大,方向倒是不怎样难认,他心里也就不怎样慌张,穿越者一个小丫头,就是真寻到了宝物,凭他还怕夺不到手?因此走得也就不急。

    又多走了几步,草丛依然茂盛,赵小六脚下却忽然有了路,他既不急着赶路,两眼也就朝脚下的路多看了一眼:“咦?”

    赵小六(身ēn)为村里老户,又是男人,许多对王招娣而言的(禁j)区在他根本不是秘密,王招娣只听说过的田家大院,没听说过的祠堂,他都一一走过,还走得(挺tg)熟,但是像白衣庙这等布置,他却是从未见过。院落里面既不是如周家青砖砌地,也不像田家红砖铺地,倒是像未修过之前的祠堂一般,院落里土石(裸o)露,一条黑色卵石铺成的小径直向主庙而去。

    他在未修过之前的祠堂后院里也看到过类似的布置,只是那里修的是白色卵石小径,“原来这两处是一人修造”,赵小六也只能想到如此,周大善人十五年前捐了五千块青砖铺了祠堂的院子,现在再去,是看不到那卵石路径的了。

    他往路上走了几步,登时大感讶异,小路周围草木极盛,却无一枝伸到小路之上,“倒好像常有人走动一般”,一念至此,赵小六不由得被唬了一跳,会在白衣庙走动的是什么人?看庙的那个瞎老婆子是不怕的,可要是田家……他在原地转了三个圈子,最后打定主意,不管遇到什么,能跑就跑,不能跑,就把事(情qg)往招娣头上一推了事,方才壮了胆继续前进,不多几步,走到了主庙门口,正看到王招娣那个小丫头围着供桌转圈。

    “这桌子原先可是摆在那里的?”穿越者指着大(殿diàn)问道,主庙的门窗都没有了,倒也省得他们破门而入,赵小六眨巴着眼睛朝庙里一望,登时吓了一大跳:“啊呀!”

    由不得他不大吃一惊,到庙门之前,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庙里竟是这么个光景!

    大(殿diàn)中央,供桌之后,原本应该摆着一尊女像,之所以说是原本,是因为这都是赵小六的推测——他是见过祠堂的供桌的,知道供奉的神主应在供桌之后不远的距离,而今,一座巨大的女像四分五裂倒在大(殿diàn)里,不,他也不知道说是女像对也不对,那座泥塑依稀可看出凤冠霞帔,彩裙缤纷,彩绘的珠宝璎珞满(身ēn),刚塑成时应该和他在周田等大户家悬挂的八角画灯上看过的仙后差不多打扮,富丽堂皇、宝相威严,只是仙后一般随着天帝,这(殿diàn)里却不像有天帝的影踪——这都是他后来想起来的不对处。

    而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座白粉彩绘的巨大泥塑被丢在地下裂成几截,露出了里面的木偶本相,那木偶——

    不能怪他见了不惊。

    木偶也是仿佛一个女子的形状,如果不是那女子的肚腹之处有八条白色手臂争先恐后地伸出,还真没什么好怕的……

    尽管他嘴里如此说,脚步却是一步也不肯朝那个方向挪,他心里实实在在地觉得那木偶诡异之极,而当穿越者走过去将木偶翻过来朝向他以便求证之时,他更是手舞足蹈地朝庙外跑了好几步才停下——八条扭曲的手臂之间是一张正津津有味地咬嚼着一个巨大眼珠的血盆大口,鲜血正沿着它的牙齿淌下!

    “这不是真的血。”穿越者说道。

    “哦,哦。”

    “真的血,早就干涸了,这是用植物汁液、油和矿物粉末调制成的彩绘,”穿越者一边摸那个眼珠一边问道:“村里有没有类似这样子的东西?”

    “说……说什么?”

    “看样子是没有——这是夷人的东西吗?”穿越者这么推测,不仅是因为木偶穿着黑袍,还因为那具木偶(身ēn)上的彩绘纹样明显与泥塑的风格不同,倘若不是鸡鸣村之物,那就很有可能是本地的原住民,那些夷人所崇拜之物,这样的话,在木偶外面塑成泥像不仅是为了隐藏,也有镇压之意,穿越者所上的宗教课里,提及了许多破山伐庙之举,当权的祭司摧毁土著的原始多神信仰,推平异教的庙宇改立本教的寺庙在历史上乃常见之举,有时候,也有推平寺庙翻盖学校的,当然,学校是为了给当权者好处而建立的。在原来的神像上加以伪装,塑造成其他神像之举也有,不过……似乎与鸡鸣村的环境不大相符。

    他举目四望,白衣庙里陈设不多,而且也和这泥像一般受了破坏,遍地是乱石烂木,正看着时,就看到角落里有一人正挥手招他,又朝墙角处连指了三指。

    “这个我不知道,”赵小六说的是实话,他的祖先是与夷人战斗过,可,那都是两百多年前的事啦!他这辈子,他爹他娘他爷爷,都没见过夷人的一根毫毛,“不听话,夷人来抓你了”“再淘气就教夷人吃了你”之类的话固然听得熟透,可是他对夷人的认知,除了“非我族类”就是“咱祖上赶走了他们祖上”,要不然,田家那些人也不至于穿个黑衣包个黑布把声音放得粗些就唬住了他们兄弟,实在是他们对“夷人”可说是近乎一无所知,对夷人除了穿黑衣以外的穿衣打扮彩绘风格更是彻底的无知,他正摇头,忽见小女孩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旁边的角落,唇舌翻动似与人说话,一股寒气直冲入脑:“田家人?”慌忙朝那里一看,却是什么都没有。

    连人影子都没有。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首户的家务事
    本名周怀仁的“周大善人”今年已经五十又整五岁,他是村里的首户,所以并没有人敢叫他的本名,又因为他为本村和邻村做了不少善事,所以外人一律背后称他做“周大善人”,他做这个首户,村里是服气的,又为祠堂捐砖,又修缮学堂的草屋,又垫付村里的粮税,往年他父亲在时,老户们还有人吵着要查祠堂的账目,他做了这一十九年下来,远近都晓得他是个善人,别说查账,换了第二家要做,村里都没人答应。近年来,他一是交游广阔,邻村都时常地请他话事,抽不出(身ēn),二是精神体力都不及年轻时,所以将一切繁杂村务都交与他兄弟周怀义做,在村里不大出头。

    “王招娣”和赵小六在白衣庙忙活的时候,他刚刚起(身ēn),家里的丫鬟就托了个朱漆盘子过来,里面盛着一叠(热rè)乎乎刚出炉的椒盐酥饼,又一个盖碗,装着满满一碗蜂蜜芝麻桂花圆子。那椒盐酥饼是用猪油搅合了面粉,伴上椒盐、白糖、葱花,捏成饼形,刷上净素的好山核桃油,淋上芝麻,炉里烘得酥脆喷香,趁(热rè)吃时,轻咬一口,甜中带咸,咸中还带一丝鲜味儿,脆脆地嚼下去,满口芝麻核桃的香,吃得干时,揭开盖碗,舀一勺雪白滑溜的小圆子——这圆子是用面粉伴上三成江米粉做的,弹(性xg)十足又不粘牙,做成后用糖水煮了盛上,是他晨间常吃的点心。

    早点吃毕,丫鬟又送上一碗红枣桂圆柿饼的茶,正喝茶时,他的兄弟周怀义匆匆掀帘而入,气色很是不好。

    “坐下说话!”他既然这么说了,周怀义也就坐在他对面,一点也没有对着赵小六等破落户的蛮横模样,不像是与兄长话事,倒像个听训的小学生一般,虽然急得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却也没有敢先开口说话。接了丫鬟递过来的茶,又待丫鬟摆完榛子松子等四色细果的茶点掀帘退出后,才凑到哥哥的耳旁:“田家的人干坏了事!”

    “他田家的人干坏了事,与我周家有什么相干?”周怀仁慢慢地说,不紧不慢地手剥了一粒松子放入口中,语气很是严厉:“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哎——是我糊涂,不该与田二娃说什么鸡公井上缺矿奴的事儿,”周怀义捶(胸xiong)顿足地说道:“谁知他竟敢把主意打到村里人头上!”

    “你们打到村里人头上的主意还少?”周怀仁冷笑道:“祠堂里聚赌,一块神主一百,我都听说了。”

    “是哪个新户穷鬼乱嚼的舌头!”周怀义一听大惊,义愤填膺道:“旧例原是有的,没钱不要进祠堂啊!”他喊得山响,却把聚赌的事略过不提,单提“有偿牌位”的事,因为他在这方面是有法理可循的,不怕他哥和他计较,两百多年的村子,一百多户人家,为啥立在那里享受香火的牌位统共只有一百零七块呢?

    明面上的理由,是祠堂窄小,止容得下“有功”之人,更为实际的理由,是祠堂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祖宗们的屋顶、香火、血食无不赖着子孙的捐献,所以,有钱人活着受全村的敬奉,死了也受着全村的香火,没钱人只能埋到坟圈子的一个角落,指望着子孙后(日ri)发达了,一口气为祠堂送上许多钱银,提携他们也登堂入室,坐在祠堂里享用一享用。

    和拍卖祖宗牌位位置不同,在祠堂里聚赌是没有先例的,故而周怀义也就不提,省得他哥再揪着这事。

    “旧例原是七十,你给涨了三十,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周怀仁果然没继续说聚赌的事,又剥了一粒松子进嘴:“簿子上写得清清楚楚,你怕是不敢把簿子给人看了。”

    “祠堂的簿子从来没有给外人看的理!”周怀义叫道,看着他哥眯着眼睛,气又泄了,他说的外人是指祠堂管事以外的人,可是周怀仁才是真正的祠堂管事:“这祠堂出息小,花销大,哥哥你又不是不知,又要负担全村的年猪,又要应付上头的差饷,又要雇着扫除的人,砖头瓦片,一样一样的都是要钱,年猪少了村里人一定嚷起来,上头的差税也没有不给的理,娃娃们又要读书……”

    “现在知道后悔了?”周怀仁笑道:“在我手里,以为是个肥缺,讨了去才知亏空有多大。”

    “唉,唉,这都是我的不是,到如今——”其实他这话说得也有些不甘,周怀仁交到他手里的簿子,原是有些亏空的,当时说的是历来如此,他又琢磨着自己不如兄长般做善事使钱,最根本的是这祠堂管事的职位周怀仁不是非交给他不可的,所以当时他讲过几句也就接下来了,谁知一年一年地过去,起初祠堂佃户交粮时他还请人喝一角酒,现在是量了又量,落了又落,搞得一干佃户叫苦连天,他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祠堂名下的那些租子,粗看似乎很多,付了一应开销之后,反而每年还要他添补若干钱粮,管了几年,本指望捞些油水,谁知竟一年不如一年了,不得已和田家合在一起开赌档赚钱,又摊上这么件事,眼看把鸡鸣村的天都桶了个窟窿!

    赵小六打翻了田金豹逃走!

    听到这消息他魂也吓飞了,慌忙地跑到他哥这里来拿主意,就像赵小六说的,掠卖新户是一回事(然而也不该卖他周家的佃户,他对这点确是不知(情qg)),把带路的老户也一起卖了是另外一回事,村里嚷嚷起来,他这祠堂管事的一准做不成!

    他能与田家一起发财,不是因为他有多大本事,也不是因为他和田家有什么人(情qg),不还是因为他掌着祠堂,可以给田家的赌档提供地皮,又凭着祠堂管事的职位不给老户们说理,包庇田家……可卖老户这事非引起公愤不可!

    田家倚仗武力在村里横行霸道,一干村民愚昧胆小,见周首户不替他们出头也不敢说什么,新户更是没人会放在心上,可是掠卖老户!其他人定要和他拼命了!他们拼不过田家,还拼不过他吗?

    赵小六此人不知心机深沉如此!平(日ri)里不声不响,临了居然做了个大的!

    那田家也真是,吹惯了什么他田家一人就能打得几个人不得近(身ēn),他也信了,未想如此不中用,几个人围堵一个就被打翻一个!到末了,还得求着哥哥拿主意,与村里说(情qg),不要罢他管事的位置,所有的坏事都归与田家人便好,呀,这正是他哥一开始与他讲的话呀!他怎么如今才想到这个关节!

    他一边恨着赵小六,一边指望他哥放话,他哥放了话,他管事就稳了!

    “事到如今才想起我来。”周怀仁冷笑道:“我过去与你说的话,你能听进去一成,也不至于此。”

    “兄弟的错处兄弟都知道了,这次还是哥哥看在自家人的面子上搭救一把吧。”周怀义哭丧着脸说道。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幽灵
    白衣庙里的赵小六自然不会想到他的这番举动还与祠堂的管事、周大善人的弟弟扯上了干系,不错,他是非常不满周怀义“眼睛里只认得钱银”,可他哪里知道卖人的主意是这个在村里有体面的老人出的呢?王招娣限于(身ēn)份,不晓得祠堂后院的摆设,他限于(身ēn)份,不晓得周怀义与田二虎的合作远比他想象的深,他对周怀义不满,然而他从未把周怀义当作坑害他赵家兄弟的主谋之一。就像周怀仁所说的“他田家干坏了事,与我周家有什么相干”,这句话在明面上,已经完全可以堵住赵小六和绝大部分村民的嘴巴了。其实,周怀义冷静下来,略想一想,也能想通,他顶多算是“不合与田二娃说卖人的主意”,那卖老户的主张从来不干他事,但是,这次的事(情qg)发展,实在是太出乎周怀义等人的预料了!

    田金豹的能耐,周怀义是亲眼见过的,两块叠在一起的红砖,他能一掌劈开!田家大院里他练功的角落,几块红砖都是踩得稀烂,陷下去一个凹坑,虽然那低温烧制的红砖本就不如他周家的高温青砖结实,平铺砖头也不像竖插青砖那样耐损,但是周怀义心里明白,田家的二代子弟里,田金豹是有数儿的了,别的不说,他的个头比他的大哥还要高出一头去,生得真是虎背熊腰,这村子就没他放在眼里的人,一心想仿着他三叔的例去“县里”,没想到县里没去成,先折在了这小小的鸡鸣村!

    至于那混混赵小六兄弟,周怀义是连正眼睛都不瞧他们一下的,灌下两口黄汤什么混话都敢说,田金豹一个巴掌下去,又准保教他们喝下去的黄汤都尿出来!田家开在他祠堂里的赌档大约是把赵小六家一点祖产,骨油星子都榨得干干净净了,三成抽头落在他周怀义口袋里,可那又如何?作为周大善人的弟弟,祠堂的事实管理人,抢着巴结他的多呢,他到田家大院,也是历来花厅里坐着与两兄弟喝茶的,像赵小六这等落魄老户,哪里在他眼里!闲时与周家二虎算计一算计,也曾说过:“赵家那两个惫懒东西,怪话甚多,早晚教训他们个大的,把那两间草屋夺来我做个牛圈也是好的。”说时,轻巧得与杀鸡并无分别!

    可是赵小六居然放翻了田金豹!

    这着实把他吓到了,莫非赵小六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已经私底下装作赌鬼,把他们这些年来在村里胡作非为的罪状攒成一本,就等“卖老户”的罪名一揭,马上领着人要打翻这黑幕了?

    平(日ri)里倘有人这么与他说,周怀义肯定是一句放(屁pi)没跑了,可是田家那几个亲信的子弟面如土色抖如筛糠的颜色都是他亲见,田金豹被打翻也是他亲耳听见,后面的推理,也就顺理成章了,在这种自己吓自己越吓越真的(情qg)况下,他就撇了田家兄弟,先“大难临头各自飞”,跑回周家求他哥哥保他了。

    赵小六此刻要是有知,晓得自己竟把堂堂祠堂管事唬成这样,定然哭笑不得——假若他现在还笑得出来的话。

    王招娣两眼直视前方,唇舌蠕动,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人。

    可他什么都没看见!

    他朝那个方向望了又望,看见的除了灰土树叶烂木头,就是一只白色木手还略微显眼点儿,这木手可能是从刚才他看到的木偶的八条手臂上掉下来的,想到那八条白色手臂他又吓得一哆嗦,神像多几条手臂原不是什么大事,画灯上的仙女像也有四条手臂的,各拿钟锤等宝物,可是那木偶的八条手臂,太他妈邪了!

    一般人想到的“八条手臂”不过就是像画灯仙女像一样,几条匀称白臂自然舒展,手中拿着仙家宝物,那玩意就是夜里看到,也没有什么吓人的,他看到的这几条白臂却不!

    那几条白臂……该怎么形容呢?

    好像每条手臂,都有自己的生命,它们不是向外伸展开,而是争先恐后地,试图撕开作为束缚的肚腹往外爬!它们和被它们簇拥的眼睛……

    赵小六又朝边上挪了挪——被白臂簇拥的眼睛的瞳孔里,生的都是细密锋利的白牙,可他刚才根本没看到那怪眼的瞳孔里有什么啊!怎么一回想起来就自然而然地觉得瞳孔才是真的嘴呢?

    太阳都升到高处了,温暖的阳光从门洞窗洞屋顶的破洞出纷纷(射è)入,赵小六却如坠冰窖,恨不能拔腿就跑!晚一步,那些手臂就要缠上他了!

    “啊呀!”他叫了起来,不是因为别的,是王招娣终于转头看他了,她的两只眼睛却没有瞳孔!

    “你在村里有看到类似刚才那人的装扮吗?”原来是这可恶的小丫头片子刚才在翻白眼,赵小六有人说话,登时胆色又略微壮了一点,等听明白内容,重又面无人色:“刚才?刚才就你和我两个?”

    “你没看到?”穿越者略一迟疑,随即说道:“方脸,紫膛色面皮,弯眉大嘴,嘴边一颗黑痣,面上几点白麻,颌下一把扭黑的长须,(身ēn)量约是这样……”他比划给赵小六看对方的(身ēn)材样貌,赵小六却连连摇头:“没有,村里并无此等人物。”

    穿越者不死心:“穿着枣红色直到膝盖的长外(套tào),式样如田家人,脚上着高帮子鞋,鞋帮高到膝盖,腰间缠着鱼鳞似的铁片,还挂了一把长刀,”他举起自己的割草刀比划给赵小六看:“刀有这么长,刀鞘上钉着黄澄澄的大圆钉子。”

    田?啊,说的是衣服像田家人,高帮子鞋,嗤,明明是靴子,小女孩家家不认得,腰间?长刀?

    “鬼!这肯定是鬼!”

    “哦?”穿越者轻松追问:“你认得?”

    “祠堂里挂着画儿呢!”赵小六的两排牙齿得得得地捉对打架,白衣庙,他真不该来啊!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秘宝
    穿越者对赵小六给出的答案一点都不意外,这只是帮他更加地确认了一件事,那个幽灵,对他没有恶意。

    那么,幽灵手指的地方……

    他在地上捡了一根被风吹进庙里的枯枝,在地上挥了两下,扫开落尘浮土,依稀看到墙角处有条不显眼的缝隙,将树枝插进去捅了两捅:“有货!”一勾一带,就听见当啷啷一阵轻响,一个银闪闪的东西滚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赵小六眼聪目明,(身ēn)长腿长(比起幼童王招娣而言)一伸手就将那件宝物抢在手里!拔腿就……

    一阵疼。

    “你这地方不想要了就乖乖地把东西放下。”穿越者喝道:“也不看看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你就抢。”

    赵小六这才发现自己的要害之处被小女孩用柴刀紧紧地顶着,穿越者倒也不是故意地要对他耍流氓,攻击他“腰带以下部位”,他这招突刺本来应该指着目标的咽喉,无奈王招娣的(身ēn)高和臂长……只得耍一耍流氓了,等有了机会,就把这具(身ēn)体换掉,他想,躲藏还算方便,打架就太吃亏了。

    前一句话,赵小六听了还愤愤的,好不容易担惊受怕得了个宝物,居然又被这小丫头威胁了,他赵小六何尝受过这种气来?要不是要害被指着,他立马就要撸起袖子与王招娣争上一争谁该得这东西,后一句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摊手一看,手中银光闪闪的一个圈子,轻若无物,再看时,“宝物”周(身ēn)遍布许多小坑,不由得骂了一句晦气:“我当是什么宝物!原来是个女人顶针!”

    这东西货郎常贩到村里,或铜或铁,东西轻巧,价格甚((贱jiàn)jiàn),凡做针线的女人都有,就是存弟也有一个,赵小六兄弟既无父母也无媳妇,衣服破了央人缝补,这东西看得也是熟,大约是什么女人落下的被风卷到庙里,又被小丫头翻了出来,是那鬼叫她针线衣食吗?可笑自己没看清楚,当作什么宝物抢在手里,其实真有宝物,等小丫头放松警惕,再明抢不好么?她一个没有三两(肉rou)的小姑娘,有什么气力与自己争?

    他将手一翻,任由那顶针落地,心道,再发现什么,定不可再像这次般冲在前头了,平白地拿了妇人东西,运道定要大坏,呸呸呸!

    穿越者小手一张,将那顶针接到手里,翻了一翻,外表也确实与鸡鸣村一般妇人所用顶针别无二样,无非口上一颗明珠做得略微精细点罢了,(套tào)在拇指上——正好!

    “这是个不凡的宝物。”若没有天眼相照、幽灵指路,自己也险些错过了外表如此平常之物,现在抚在手心,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宝物的内在力量在翻腾跳跃,只待他——

    找出命令词。

    他的天眼可以照见顶针内侧刻着普通人看不出来的几个古文,可那几个古文弯弯曲曲,与鸡鸣村各处碑刻、王希识字课本上的文字都不相同,既然是夷人的庙里发现的……他转头又开始翻检刚才翻到一半的夷人神像,赵小六吐着舌头退到庙门口,他可不想与那恶心妖异的神像再多做接触,走到庙门口又忍不住回头一望,只见八条白色手臂扭曲向天,在阳光飞尘下竟有升腾扑抓之意,光影间仿佛得了生命开始舞动一般,连忙又往外多跑了几步,不敢再看,饶是如此,也扶着墙把前不久下肚的那个萝卜吐出,呕了好一会儿。

    穿越者自他出庙门后不再理他,他刚才在幻想中所见的比赵小六见得可恐怖得多哩!刚刚笑着脸指给他看秘宝所在的紫脸汉子,将脸皮一掀,露出下面满满游动的蛆虫来,好在他上辈子也有这天眼,什么异状没见过,一个连声音都还发不出的幽灵,这手还唬不住他,没教对方夺了魂去。

    那个妇人顶针样的宝物,所在的地方离一只断手不远,原来戴在那只断手上的推测非常合理,穿越者把木偶和断手都看了一遍,又摸了摸,心下了然:“从刀痕看来,那幽灵或幽灵的同伙曾经洗劫过白衣庙,村里除了他们的长刀,没有别样兵器能造成这种损伤。他们劈了供桌,又打破了泥像,估计也是来寻宝的,是找到宝物以后内讧,还是因为没找到宝物内讧?总之这里出过事,幽灵徘徊不去,哈!我原以为这是个干净地方,没想到脏东西一堆一堆的,只是比起外面来说,还算干净罢了。”

    他摇摇头,既然是夷人偶像所戴之物,那宝物上的文字大约就是夷文了,照着赵小六的说法,夷人远遁深山已经有二百多年了,他到哪里找夷人去?

    “既然是‘朝廷’发兵来打夷人的,那么‘朝廷’手里也许还藏着夷人的文卷——说不定祠堂里就有!鸡鸣村的祖辈,是打夷人得胜的士兵,他们可能还收着一些刻有夷人文字的战利品,供奉在祖庙里,下一步,到祠堂里去看看他们有什么吧!”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螳螂捕蝉
    另一边,田家也没有闲着,红砖大院里差不多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盯着凉棚下的二位家主,第一个滚回村子报信的徒弟吃了师傅一个巴掌,脸颊鼓得高高地却也不敢走开,家里管杂务并洒扫的老翁也知道出了大事,偷偷地躲在旁边柴房里张望,就看到田大虎浑(身ēn)扎束停当,恨恨地走到院里,手里提着一根枣木棍,此枣木是千里挑一的,又用桐油浸过,两头包铁,端的是件利器,据大虎说,他从前带了此棍走山路,也不知杖毙了多少野猪豺狗,看得老翁暗自胆战心惊:“这次呀,要出大事啦!”

    田二虎出来得略迟一些,也如大虎一般装束,提了根枣木棍在手里,(身ēn)边跟着小儿子田金豺,走到大虎(身ēn)边,那二虎还未开口,田金豺先嚷了起来:“伯伯,还等什么!我田家这次怎能叫人白欺负了去!”

    大虎听了他这话,却并不开口,一双眼睛瞪了瞪他,说道:“急什么!心急喝不了(热rè)粥——老二,这次我带几个徒弟先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你先带了金豺在家坐地。”

    “什么?”金豺一听不许他去,要他在家看家,马上急得嚷嚷起来。

    “闭嘴!”大虎将枣木棍往地上拣着没砖的泥地重重一砸,教训道:“还在家里,你就不耐烦了,上山你能看到什么!仔细给我坐在家里,防着村里有人趁机欺负我家里无人!”转头又吩咐道:“村里其他两处赌档,先不要开了,祠堂里面的照旧,其他人马都挪到祠堂里来,有什么事(情qg),也好与我家照应!”院里管赌档的众子侄徒弟,立即应了下来。

    “哥哥,这次就多亏你了。”二虎眼红红地道,大虎怒道:“但凡我这两个徒弟成器些,我也不说什么!一问怎生交手,通不知道,侄儿一倒,也不照应一个,也不和其他兄弟说上一说提防些,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跑回来了,要他们何用!还得累着师傅出马去看一遭——说是野鬼,我是不信的,那赵小六这等有福?狐仙野怪就罩着他?我田家一年给祖宗上三次大供,五十次小供,(日ri)(日ri)上香,有福也该我享,就是有什么山鬼,祖宗保佑,我田家也不是舍不得几坛酒几柱香供奉的人,何苦去罩那穷鬼!依我看哪,他定是使了什么石灰粉之类的下作手段,金豹侄儿堂堂正正,与他正面较量,不知道他做混混的这些人不讲脸面,才吃了大亏,呸,暗算伤人,不是好汉!”

    他猜测的倒也与事实差距不远,自然,他言语里绝不会提他的金豹侄儿托了家族的福,生来酒(肉rou)不绝,吃得(身ēn)高力大,家族传艺,不要他劳作,不要他奔波拜师,又有叔伯不藏私与他喂招,从八岁上专心练武,到如今整整十二个年头的功夫,那赵小六饥一顿饱一顿的人,就是想练武,也没有他这样的(身ēn)体条件,叔伯教授,再赤手空拳与提着刀的他“堂堂正正地正面较量”,就好比让一个三岁幼儿与三岁雄狮搏斗,岂不与送死无异!

    世间像这样的“公平较量”原有许多,要跟田金豹一样的“公平”就有许多人附和,要赵小六说原是不对等的,就有许多人讥讽,当时,田家大院也是一般,众人轰然道:“大师傅说的是!那赵小六使无赖,不是个好人,可恨金豹师兄一世英雄,不查他小人技俩,吃了暗算,待我等去摘了这卑鄙家伙的心肝肚肠,与金豹师兄上祭!”

    田大虎听了,略略点了点头,他的大儿子又走上前,向父亲建议道:“那赵小六肯定往深山里逃了,我们牵一只黑犬带着,再备一壶鸡血酒,遇到什么毒蛇之类,也好挡上一挡。”

    “很好,你想得甚是周到。”田大虎称赞道,知道他嘴里说的是防蛇,其实是防“脏东西”,只是嘴上不能明说,以免泄了他方才鼓动起来的士气,鸡犬都是田家原有之物,不多时,一只五彩雄鸡就在院子里被斩去了头颅,血滴在酒里,除了带上路的一壶以外,上路的几人都喝了一小钟,田大虎仔细,不肯叫他们喝多,以免误事。喝完鸡血酒,一行人牵着黑犬,拎着棍棒草叉、扁担渔网等物,往报信的山上去了,临走的时候,又嘱咐了一遍田二虎等人看牢家门,免得被人趁机。

    田二虎一一地都应了下来,目送他们出了门去,田金豺被命令了不能跟去,提着棍子在院里走来走去,一刻不停歇地咕哝,言语里都是要斩杀赵小六报仇的意思。田二虎训斥了他几句,叫他不要沉不住气,心里也自觉得兄长这次太过小心了,赵家老大和王家被他们一网打尽,单跑脱了一个赵小六,能成什么气候!

    “这次要给我儿血债血偿,自不必说,他的邻舍亲朋,也没有白白放过之理,他们敢说他们不知(情qg)不参与?少不得要他们出埋葬费,与我儿磕头吊孝,还不能完事……”他琢磨着琢磨着,(日ri)头往西边沉下去了,田金豺已经不提为金豹报仇之事,留在田家大院的人个个面面相觑,不但赵小六没有被捉拿回来,连田大虎一行竟然也如石沉水里,不见影踪了!

    可,可能是赵小六逃得远了?那也该派人回来报个信呀!

    田大虎等人带了武器、黑犬、鸡血酒,预备捆人的渔网,可是并没有带干粮铺盖等过夜的东西,要是预计要多走些山路,怎么也得派个人回来拿取了东西,怎么既不报信,也不拿东西?就是赵小六没有捉到,那金豹的尸(身ēn)怎么也该先抬回来呀!就这么几座小山,村里人都走惯的,没有迷路的理!起初,只是干等,见到(日ri)头落了,再想到看守着王家人并赵家老大的那两个也没有回转过来,田家的人都慌了,山上真有吃人的妖怪?

    “别瞎说!”田二虎骂道,一边吩咐下去,门前后的灯都增加一倍,屋里的狗都放出来,又叫厨房做了(肉rou)菜,杀了两只鸡,让留守的徒弟子侄都饱饱地吃上一顿,今晚轮流放哨,名义上等着迎接大师傅得胜归来,实际上防人趁机下手。末了,他提了多年没摸过的笔,铺开周怀义与他算账的纸,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给老三的条子,只说家里有急事,速归,叫老婆给金豺把行装都预备上,天一亮就去县里投他三叔。

    祠堂的赌档,自然是不敢再开,人手都拉回来防守本宅,对外的说话是“金豹被赵小六暗算,凡能出告者赏钱一千,捉拿者赏钱二十千,今晚办丧不赌。”

    照说鸡鸣村一个一百多户的小村,消息原瞒不了人,但是田家多年来在村里横行霸道,凡有说不是的都被拳脚伺候过一番,故此许多人看到田大虎带人上山没回,田二虎收了所有赌摊加紧防备,纵然心里猜到田家出了大事,嘴里也不敢说,转过脸去,吐一吐舌头罢了。

    “这祠堂里没有开赌呀!”穿越者趁黑摸进祠堂,看到静悄悄毫无动静,空((荡dàng)dàng)((荡dàng)dàng)只闻风声,一想就明白了:“在给田家那凶人办丧呢!”其他的,他又怎么想得到事(情qg)居然发展至此!

    赵小六跟在他(身ēn)后,两个眼珠子乌溜溜地转着,他也没想到,今晚祠堂里竟然连人影都没有!

    月色通明,照得祠堂里铺地青砖如水一般,二人一前一后沿着墙根无声地行走,目标却不是摆放牌位的正(殿diàn),而是后面的账房,据赵小六说,一切簿子等物都收藏在那里。

    1晋江的那个不是我,当初从零一文是开放转载的

    2从零一文最初发在百度种田文吧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祠堂
    和穿越者预计的相反,赵小六在白衣庙探险里吐得七荤八素,听到还要趁夜去祠堂走一遭,反而十分赞成,他却不知道赵小六听惯了牌响,已经一天一夜没有摸过牌了,浑(身ēn)骨痒难受,就跟犯瘾一般,又加上白衣庙显然被前辈洗劫过一遍,没有油水可捞,祠堂里却不一样——被充当了赌档的前厅,他是不敢去的,后面的账房,想来只有周怀义一个老头,不难对付,搞不好除了钱银,还能弄点干粮点心吃,就是搞不到什么宝物,拿住了周怀义,搞不好还能((逼bi)bi)了周大善人出面,叫他放了自己哥哥呢!等放了人,他们兄弟在鸡鸣村是呆不下去的,跑路——这也是需要钱银的,在祠堂里弄到钱银,看起来总比到周田两家弄容易。

    就是失手被捉,一有王家丫头在前顶罪,二有列祖列宗在上看顾自己是个老户,说(情qg)也比别人容易,赵小六这番思虑原本不通,可他又没有钱,又不是周大善人等大户的至亲,在眼前的处境下,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

    “账房我认得,村里老户但凡生了男孩的,都要请管事的把名字写到簿子上,第二年过年就能到祠堂里领一份猪(肉rou),”他对穿越者说:“门前放着水缸防备走水,要说祠堂里藏得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就在那里了。”

    “就是不在,既然簿子在那里,也可依着寻到一二,”穿越者这样向赵小六解释他要找陈年旧账的理由:“古时打仗留下的刀剑,祠堂里还有供奉么?我听人说经过人血的刀剑,最是辟邪。”

    赵小六摇了摇头:“就是有,俺也没见过,周大善人以前的管事,贪污得可多着哩,听我家老人讲,以前村里年年为祭祖的事儿吵架,总说年成不好,要分(肉rou)就得卖祭田,大伙儿不答应就净分些下水,到他这时,自掏腰包把祠堂上下一新,每年分的(肉rou)又多又好,大家才不言语,那些陈年东西,翻修时焚了也有可能,暧,我们真要等到晚上么?白天赌的人不多,我们现在过去——”他实在是怕了这白衣庙了,总觉得浑(身ēn)像是有蚂蚁在爬,他在村里偷鸡摸狗的时候没少走过夜路,没有一次有这感觉,要是换了往(日ri),他早就跑到祠堂里去求赌神保佑了,要不就设法到村口的杂货铺去弄点酒壮胆。

    穿越者却不同意:“现在山上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回田家了,田家第一步肯定是先搜我们家里,再搜山上,想不到我们躲在村里没有走远,现在我们出去,可能就会撞见出动的田家人,再说,大白天你能在祠堂里翻到什么?赌钱的人多正好,他们赌得越(热rè)闹,我们在后面闹出动静被人发现的可能(性xg)就越小。”

    赵小六一听,想了一下确实不错,傍晚收工后赌钱的人是多,可赌钱的人只看得见钱和骰子,旁的就是天塌了也看不见,赌钱的时候又向来十分(热rè)闹,叫骂鼓掌之声不绝于耳,田家看场子的人也只会盯着赌场,不会防备后面,后面只会觉得前面那么多眼睛,还有人敢进来么?白天赌钱的人少,可闲着的眼睛多呀!

    两下一计较,再加上穿越者说:“我们现在过去,就得从丧门沟底下走过去”后,他就(情qg)愿夜里去趟祠堂了。开玩笑,丧门沟是什么地方!但是不走丧门沟,他也不敢保证自己不被田家人发现,方才止妹就差点看到他们,同样的好运他不敢相信有第二次。

    当然,他也不肯再进白衣庙正(殿diàn)了,那塌了一半的耳房看着另外一半也像要塌的样子,就走到顶上有个大洞的耳房里去,进去一看,地上也有个不规则大坑,他朝坑里望了望,也都是些灰土树叶之类,坑边散落着一些破碎的黑石片,他认得这些石片都是山上就有的,村里人常捡些细碎的打火,再看旁边痕迹,似乎有几个箱柜被打翻在坑边,放火焚烧,屋顶上那个洞原来是火烧出来的,可能刚烧穿屋顶,就遇到下雨,白衣庙建筑得以保留,没被焚尽,他看明白了,恼恨道:“这里原来有东西,都被不识货的人烧坏了!”又恨自己没有早点想穿这白衣庙里有货,到这里来发一笔财,想了一想,将周围的碎石乱木都翻了一翻,也没找到什么,

    没有牌摸,没有饭食,又没有人陪着说话,那正(殿diàn)他又不敢进,所幸的是也没有田家人找来,到了傍晚,穿越者走出来,向他问了祠堂前后房舍布置,他也就一一讲来。

    王招娣是不被(允yun)许进入祠堂的女(性xg),所以穿越者对赵小六所说的祠堂布置只能听信,他留着赵小六,也是方便做个询问,此人行动起来碍手碍脚,还存了夺宝的心思,可是见识阅历实在是比王招娣一个小女孩强,呃,应该说他被(允yun)许接触的知识面比王招娣强。像“祠堂里挂着画儿的”那人,他一开始想不起来,后来又一下子想起来了,既是因为他能进祠堂,也是因为他看祖宗画像,也跟看供桌上的香炉烛台差不多的心思,全看对方的行头值多少……因此说面貌他不记得,一说“黄澄澄大圆钉子”的长刀,他就立时记了起来。

    两人摸黑行到祠堂门外,翻墙进去,那账房是落了锁的,但是一把老锁怎么抵挡得住穿越者一个贼窝长大的呢?他都不用撬,折根草叶探入勾了勾就听得“啪”一声松开了,看得赵小六在旁边咂舌不止。

    穿越者在月色下看到桌上有灯,灯的样式和王家差不多,里面还有半盏剩油,左右听过毫无动静,就打了火石,将油灯点起,举了灯四处张望。

    账房一共两间,前面一间小,摆着桌椅箱柜,是管事的算账收租之处,后面一间大,是仓房,里面从帐幕到杯盘诸色杂物都有,有半新的也有破烂不堪的,据赵小六说都是过年摆设。穿越者先不去看那些,把前面的箱柜尽数都开了一看,柜子里满满的是账簿,箱里是未裁剪的成匹白布,桌下又有个小抽斗,里面零散着几百钱。穿越者拿灯一照,看到这些硬币大小新旧厚薄不一,都是环形的铜币,自打他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手里摸到钱,而王招娣这辈子摸过的钱,都是替家里去买杂货所用,加起来还没有如今他面前的十分之一。

    抽斗里还有一块啃了一口的栗糕,早被赵小六拿在手里就着旁边壶里的冷茶啃了起来,看来管事的走得匆忙,糕也没有带走。

    赵小六三口两口吞完了糕,到后面仓房找了块布将铜钱盛了,欢喜道:“路费有了!”

    穿越者看的却是柜里的账簿,他随手抽了一本,翻开一看,上面大半的字全不认得,叫赵小六看时,说是村里男丁的生辰年月簿子,他随手指了几处询问,赵小六不耐烦间一一回答,他就此将这些字词都记在心里,再抽一本时,里面的字大半都认得了——尽是些田产钱银出入,又抽一本,方是祠堂设施物件本子。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吃油香
    赵小六吃了糕,喝了茶,又寻到可恶的祠堂管事周怀义的一包钱,腰间沉甸甸的,肚里也饱,心中畅快,再看小女孩聚精会神地翻动着一本陈年老账,好奇地凑近,跟着看了半天,见女孩翻动书页,一目十行都不为过,心想:“这能看得过来么?”忽又想到:“村里从来没有女孩识字认书,她这是翻着玩吗?”

    正疑惑间,就看到小女孩插回簿子,又抽出一本翻开,他把插回的簿子拿出,随手打开,翻了几页,里面一条一条的都是再枯燥不过的账目,某月某(日ri),某人处以十五钱购得扫帚一把,某月某(日ri),某人处购得大木五根,使钱若干,某月某(日ri),某人送烛台一副,某月某(日ri),佃户某孝敬蒲团十个,某月某(日ri),某柜因老鼠咬坏,寻木匠改做板凳……他看多不几条就打起哈欠,合上簿子准备插回的时候却一楞:“这簿子是重新订过的!”

    “你也发现了?”穿越者头也不抬地哗哗翻动簿册:“村里的簿子,你们老户先前都没有仔细看过吗?”

    赵小六摇摇头:“祠堂本(身ēn)并没有账,这都是管事的私账,只有历任管事们能看——所以总是吵架,直到周大善人……”

    “咦——”穿越者抬头讶异道:“你们老户的祖上不都是兄弟么,祠堂也是公修的,为什么只有管事的能看呢?”

    为什么老户们不能看祠堂的账簿,赵小六一时间还真说不出理由来,是呀,这祠堂并非是周家一家的祠堂,他赵家祖上听说也为修造祠堂出钱出力的,但是管事从来没有他赵家的份儿,倒像是从来由周家人世袭一般,半响,他想明白了,说道:“管事的历来由村里的首户做,他们周家承包全村的捐税,有他家在,不论官府要多少钱粮,从来只麻烦他家,遇到歉收有了亏空,也是他家补上,所以大伙儿都默许他们从祠堂的田产里得些好处。”

    “那你之前还说,周大善人之前,常常为了此事争吵。”

    “那是他们做得太过分了!”赵小六说道:“祠堂的地,我也不晓得多少,祖上传下话来,说是当时每户公出一亩,凑在一起,雇人耕种,作为祠堂年祭并洒扫更换之费,百年前村里也有七八十户吧,那就得七十亩地,好田差地平均一下,算收一季的租子,这也得三四十石谷子,怎么全村过年只能分点下水呢?”

    “凑在一起,你们怎么还不知道亩数呢?”

    “都是老人相传的说话,当时议论的是这样,等各家出了地,也有赖的,也有不肯出田的,也有拿山坡充数的,村边的好地,并没有人肯拿出来,最后的办法是每户交了一亩的田价,由起事的人捡大块的田亩买,究竟买了多少,只有他们管事的知道——鸡鸣村四面是山,靠村的田地不多,大多散在山里,从来没人有这等闲工夫去算整村的田地的。”

    穿越者听得非常无语:“你们不关心田产亩数,倒就猪(肉rou)下水年年相争,俗话说舍本逐末,捡芝麻丢西瓜,我今天算是明白了。”

    赵小六也很无奈:“以前可能也有人找过,无权无势,哪个理你,就像分下水,年年吵,年年没个结果,最后还是周大善人接任,做好事,一年与村里分了许多猪(肉rou),又自掏腰包翻修祠堂,大伙儿都谢他。可惜他(身ēn)子骨不行,这几年换了他弟弟做,眼瞅着又要走回老路,田家三虎也是容不得人的,穷汉的(日ri)子,愈发难过,呀,就算这几(日ri)不出这档子事,我兄弟在村里也过不下去了。”

    “村里人都这么想吗?”

    “都这么想——田家三虎是喜欢周家老二的,他眼睛里只有钱银,有了钱,祠堂里开赌档他都干,没有一点老人家的体面!”虽然赵小六过去一直渴望腰里有几百钱好让他在这里大赌,但是真的如愿以偿腰里荷上几百钱却不能赌以后,他不由得又把周怀义的所作所为骂了一通:“牌位要钱,死了后要好坟地也要钱,祖宗们都被他称斤论两的卖了,还要‘踢个尖儿’!”

    “哈,”穿越者冷笑一声:“他就是个小人,但是他那个哥哥真算个人才了,借着修祠堂的机会,好多老物件儿都不见了踪影,这事你们不知道吧!”

    “什么!”赵小六做梦都没想到这一出,哪怕他亲眼见了簿子有可能被造假,他也只疑心到前面的管事和贪财的周怀义(身ēn)上,周大善人,那可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大善人,他怎么会……“他?不可能!他,他光买青砖铺这祠堂的地就多少钱了!祠堂里的老物件儿才值几个钱?就是全新的,也就刚刚够这些青砖的钱罢了!”

    穿越者嗤道:“前提是真的青砖。”

    “青砖还有假的?”

    穿越者没有回他的话,将柜里的簿子指给他看,历年的簿子,人丁簿是没有经过变造的,田产簿就那两张还不好看出,物件簿厚薄……这下连赵小六都看出不对来了,伸了舌头,道:“可是,他是村里的首户……”

    “承包着村里的租税,”穿越者接话道:“遇到歉收有亏空要补,又翻修祠堂、又整理学堂,又与邻村评理,又免人的利钱,舍出许多钱去——他怎么还是大户呢?田家穷凶极恶如此,怎么还没有他有钱呢?”

    “他家积祖有产,又做善事,所以总能赚钱。”赵小六呆呆地说,过去,他一直是这样以为的,现在,他自小生长了二十多年的鸡鸣村,闭着眼睛都认得的一草一木一祠堂,都突然变得无比陌生起来。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村小妖风大
    砖头打碎的声音在暗夜里传得很远。

    我一定是疯了,赵小六想,一天之内,我参与了给夷人带路拐卖村民,接着我自己也差点被拐卖,夷人是假的,其实是田家人,接着被我拐卖的王家的小丫头杀了村霸之一全村都不敢对正面的田金豹,救了我,之后我一个大男人听她一个小丫头的主意跑去什么白衣庙寻宝,发现白衣庙其实供奉的是夷人的妖怪,然后我又听小丫头的主意为什么是“又”夜探祠堂,然后发现大伙儿交口称赞的周大善人其实是个盗用祠堂公物的恶人?我一定是疯了,以上都是我胡思乱想出来的,只要好好地回家去睡一觉,我就能发现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只是我做的一个噩梦罢了,她王招娣一个丫头怎么会看什么账簿,我读了一年书我都没看出什么来……

    可是,手里断成两截的砖头似乎在毫不留情地嘲笑他的天真。

    砖头只有外皮是青色的,里面露出红色的内芯,最中央的芯子,竟赫然是黄色的沙土!

    “这砖头是……”他喃喃道,不愿意相信,可是又不得不信。

    “高温出青砖,低温出红砖,所以青砖比红砖坚硬、昂贵,但是烧砖的时候,往上浇冷水就能把表皮染成青色,然而红砖都没烧成就出炉了,看来这烧砖的也是个聪明人呐,”穿越者笑道,孩童的脸上面色却很冷:“聪明人接触的都是聪明人,我们走吧,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

    “如果有人不小心弄坏一块的话,不就马上发现了吗?”赵小六问道。

    “周大善人心太善,误信了黑心老板……你们自然是会信的,他名声那么好。”

    “但,但是铺砖的时候,工匠不是会……”

    “鸡鸣村有砌砖的工匠吗?”

    赵小六迟疑道:“没有。”一共只有几栋数得出来的砖房的鸡鸣村,村里自然不可能有专门砌砖的匠人。村里有几个会做木活、泥水活的人,但是他们都是农民,不过农闲时替邻居做点最粗笨不过的活计,垒泥墙啊、做板凳啊,细活就是周大善人请他们做,他们也是不敢参与的。当年翻修祠堂的时候,周大善人都是从很远的“县里”请来的匠人,他们吃住都在周家,并不与村民打交道,周大善人说祖祠非同小可,修缮的时候不能有人冲犯,开工前还杀鸡祭祀,说是一干人都沐浴吃斋的,所以那段时间没有人敢进祠堂,唯恐触怒祖宗,惹祸上身。现在赵小六亲自看了账簿,又有碎砖在面前为证,才逐渐想起他以前的种种布置,感情上还是很不愿意接受。

    啊!这一切都是假的多好!是梦里多好!一觉醒来,鸡鸣村还是那个群山环绕的安宁小村,最大的恶势力就是开赌档的田家人,就是有人不声不响的全家失踪,消失的也是那些浮萍一样的新户们,自己作为老户是安稳的,是有祖宗护佑的……

    “这不就结了。”穿越者的态度已经十分冷淡,在祠堂里托周大善人多年前殚精竭虑布置周密的福,没有找到他想要的夷人文字,但是此行对他来说不能说全无收获,在翻簿子的时候,他经由几个提问已经认得了许多原本不认得的文字王招娣是不认字的,但是她曾经设法看过她弟弟的识字课本,这些符号尽数被穿越者吸收,过去在嘉罗世界就学习了多种文字的穿越者飞速将王招娣硬记的符号配上步天歌全部破解,再经过赵小六不经意的教授,他的阅读不成问题了,临出门他又从仓房里选了一件黑色的半身衣,看记载应该是过年扫除时罩了防灰的外套,把衣服问题也解决了。

    他在祠堂里得到的还不止这些,桌上一把可能是周怀义用的小刀也被他拿到手里,从刀面的油腻来看,它常常被周怀义用来切肉,变相地上油保养了,小刀配有一个木制的粗陋刀鞘,穿越者用它替换下了存弟给的割草刀,将连灰色物品都很勉强也不趁手的割草刀扔进背后的筐里。另外,他还从箱里拿了一卷白布扔在筐里,用猪草遮盖了。

    赵小六看他拿布,也跟着拿了一卷布,穿越者说:“再拿一块,打成一个包裹,里面随便放点沉重的东西。”

    “啊?”

    “若有人追,将那包扔下,可以分一分追兵。”

    “哦。”赵小六明了后一口气拿了好几块布,穿越者看到后颇为无语:“你准备提五六个包裹从正门走出去吗?”

    “祠堂不是还有后门吗?那也是从来没人走的地方正对着老坟圈子。”赵小六在这等牵扯到财物方面的问题,脑筋转得飞快,穿越者看着他打了两个包裹又要打第三个,说道:“周怀义走得匆忙,把糕都扔在这里,那些钱他恐怕只是暂时放在抽斗里,他想起来的话,随时会来。”

    “呃我们快走吧。”这下,换成赵小六催促穿越者快走了。

    后门的锁确实如赵小六所说,从来没有开过,锈成一团,穿越者摸了摸准备想法暴力破解时,那锈成一团的锁竟然开了,他向外一望,就看见丧门沟里,红光冲天。

    作者:老书不发提醒是因为我现在不能编辑老书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深渊边缘
    眼前的情景,让穿越者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他刚刚从学院毕业,以首席毕业生的身份被分配到冰海驿站之一的瓦古路萨瓦谷“黑夜中的紫眸”服役三十年,瓦古路萨瓦谷是离冰海前线最近的一个驿站了,驻扎着八名巫师加上他是九个和一千二百名由骑士、猎人等正式职业者组成的正规军,加上少量家属和为他们服务的商人、仆役和契约工匠,常年固定人口约为两千,接待能力为八千人,如果开启极端模式的话可以塞下两万五千人。瓦古路萨瓦谷和别的驿站一样,是一个围绕着车站的环形建筑群,附着在巫师高塔上的由法术搭建成的大型结界确保普通人也可以在冰海上生存,因为靠近深渊的缘故,法术亮起的照明焰火被附近的冰面倒映成了紫色,瓦古路萨瓦谷由此得名。为了让普通人也能勉强忍受,建筑群的空隙里种植了一些耐寒的地衣属植物,这些植物在特殊的环境里也都变异成了紫色。

    他在瓦古路萨瓦谷被分到了一个宽敞的套房,宽敞的意思是可以容纳八十个人同时赴宴,旁边还能装下一个小舞台瓦古路萨瓦谷有两个正式的歌舞剧团,和嘉罗世界其他地方一样,巫师总是有邀请他们的优先权的。套房对外的公共区域还包括一个有喷泉、花坛和温室的庭院,虽然位于冰冻海洋之上的瓦古路萨瓦谷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温室,但是瓦古路萨瓦谷的大结界只能支撑一些耐寒植物的生长,而他的温室里长着的是嘉罗世界最炎热的地方才能生长的瓶兰、乳花和变光藤,甚至还有一群在真正的热带地区都很罕见的妖精蝶。倘若他愿意出去走走,瓦古路萨瓦谷的街道上开设有三十多家风味不同的酒吧、饭馆,他也知道几家娼馆里什么都能找到那里的老板和瓦古路萨瓦谷的三家收赃人一样,都是被巫师们控制的,他们可以留下他们的收入,代价是为巫师们提供情报和交易的优先权。

    隆隆的雷声在其他地方带来的是雨水,在瓦古路萨瓦谷带来的是飞临的空天列车,他的巫师同伴们也和普通人一样,管那叫做“雷车”,空天列车从后方运来补给品和替换人员,从前线运下挖出的矿藏和伤病员,两者都在瓦古路萨瓦谷交汇,他们会在这里短暂地休整,补充一些东西,花掉一些钱财。其他地方的驿站偶尔会有一些好奇心过分旺盛的游客,但是他们一般走不到这么深的地方从文明世界到瓦古路萨瓦谷,要走七个像瓦古路萨瓦谷这样的驿站。他每个月有两个五天连续的值班,任务包括维持瓦古路萨瓦谷的大结界,将空天列车安全地停放到站台或者抛入高空,赶走窥探瓦古路萨瓦谷的冰海异物,至于旅客们的喝酒打架,那是归驻军管理的事儿。

    其余的时间,他全部用在了被无尽黑夜笼罩的冰海之上,他在尖锐如刀锋的冰裂谷中找到过一种没有被记录的黑色地衣,提前数次赶走靠近瓦古路萨瓦谷的冰海异物,遇到过在冰海也非常罕见的毒火之泉,还有两次响应呼救,支援了陷入困境的冰海巡逻队,除了研究和巡视以外,他还数次坐着骨龙一直飞到直通深渊的冰海巅峰,远远地看着远方林立的矿井抽取的深渊能量放射出的妖异红光把天空染成了血色,巫师们在那里抽取经过冰海过滤的深渊力量,将这种沸腾的力量在法术的压制下凝结成矿物,向后方输送,这就是冰海驿站和所有设施存在的原因,其实,是整个冰海存在的原因。

    冰海位于整个嘉罗世界的中心,但是它其实原本并不属于嘉罗世界,是巫师们第四次世界改造的产物,当时,巫师们撕开了嘉罗世界的中心区域,将一个深渊的表层小世界拉进、抬升起来,形成了“无尽冰海”,冰海中央最巅峰的地方与深渊联接的部分从此被称为“冰海前线”。巫师们用了一百多年将冰海的大部分原生生物扫荡干净,在冰海的巅峰与深渊联接之处建立了矿井和驿站,抽取深渊供给整个嘉罗世界使用。

    许多人曾为他惋惜,觉得他作为学院的首席毕业生,一定是触犯了什么条令才被发配到仅临冰海前线一站的瓦古路萨瓦谷,他们所不知道的是,他一开始申请的是冰海前线的工作,想的就是要亲临“世界改造之地”,最后因为年龄不足才被分配到瓦古路萨瓦谷,七个月后,他吃早饭的时候,桌子上浮起了他师兄的头颅,告诉他已经通过考核,可以开始“真正的学业”了。

    他收拾行装离开,乘坐的空天列车伴随着隆隆雷声升上天际之时,他回望冰冻海洋上越来越小渐渐缩成紫色小点的瓦古路萨瓦谷,想的是有朝一日能够到冰海前线而不是远远地望上一眼,但是他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在像鸡鸣村这么个地方,看到类似于冰海前线的红光。

    只不过,在冰海前线,深渊被抽取为整个世界所用,而在这里,“丧门沟”?呵,照这个速度,深渊不久就能爬到地上,将整个鸡鸣村拉进去,也许过几万万年,鸡鸣村的残骸会以另外一个形式出现在另外一个世界,深渊已经非常、非常近了,鸡鸣村的这一代人,下一代人,下下一代人可能还自以为过着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但是这就和赵小六心目中过去的鸡鸣村一样,是个虚假的表象而已。

    他的手一翻转,将后门里锈成一团的锁顺手塞入背后筐中,天眼里看到的红光不适合用来看这个世界的东西,他得等天亮再看看这个锁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他都没开却会自己滑开呢?

    这些,当然就不必和赵小六说了,之前所说的事已经把他吓得够呛,要不是害怕被抓,他准会先逃回家用被子蒙头蒙个三四天才慢慢承认现实。

    他们顺原路返回了山上,经过半夜的折腾,夜色已经渐渐退去,草木都显示了形状,穿越者拿出锈锁一看,锁孔中锈得一塌糊涂,插销却光洁如新,究竟是什么力量打开了他手中的锁而他又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天眼都没有看到异常呢?不,也许天眼已经看到,但是那一刹那丧门沟中的红光遮蔽了他的感官

    田家的后门打开了一条缝,田二虎没有叫任何人,亲自帮着裹扎行李,送自己仅剩的儿子骑上马往县里去了:“让你三叔带上几个得力的人来,你就不要回来了,千万记着!”他的儿子点着头称是,心里以为没有他三叔解决不了的事,并不以为意,满心都是“和三叔一起回来,痛打那些敢装神弄鬼使下作手段欺负我堂堂田家”的主意。送走了儿子,田二虎走入内房,焚烧了一些不要紧的文书,要紧的契据之类都和金银一并装在铁盒里,他和儿子一起藏好,不管是老婆还是几个闺女都没有告诉。

    他决定死硬到底。

    “猪叫唤得怪凶,昨晚没喂吗?”止妹的爹问道。

    “不像是我家的猪。”他的妻子回答道,听了一回,又说:“像是王家的猪在叫。”

    “一定又是他们家的懒丫头少打了猪草,饿得猪叫,庄户人家,一年就指望着猪养得肥,止妹,你过门以后,可得勤快点,宁可你吃不上饭,也要把猪喂得肥,这样才对得起人家人家出了两头大猪换的你,把人家的猪喂瘦了,没良心,知道吗?”

    “恩。”止妹郑重地点了点头,她才不会像那个小姑娘一样昂首挺胸地全村乱跑却不喂自己家的猪呢!她一定会好好干活的!

    周怀义昨天晚上睡得很不好,尽管他的哥哥跟他说少掺乎田家的事,他还是记起了走得匆忙,将刚收的若干利钱还有一块栗子糕扔在祠堂里的事情了:“害怕被清算,所以赶紧跑回家求老哥出面,可他田家干的坏事天地良心我怀义没有参与啊,不行,我得早点去看看我的东西,仔细他们田家给我来个你也不干净,要是他们发现了那就说是他们做的假账!我周怀义不吃人的暗算!”想到这里,他谁也没告诉,清早起来,饭都顾不上吃,就往祠堂里走。

    ps:半年前订阅的钱是收得到的,现在也是一样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黄雀在后
    “恩?”穿越者原来想的是趁天光大亮,到远处更高的山峰上看看能发现什么,走不多久,却看到一棵大树下泼洒着带血迹的陶片,周围隐约能闻到鸡鸣村酿造的劣酒的冲味,再细看时,那些陶片拼起来像是个壶的模样,叫了赵小六一问,也是摸不着头脑,村里人买酒买油用自家的陶壶盛很寻常,但是谁会带着酒壶爬山?

    穿越者捡了几块陶片看了:“这不是拿来砸人砸碎的……陶片上没粘头发……是扔到树上,故意撞碎的,”他又看了看树皮:“扔壶的人力气不小,碎片嵌得这么深,是个练过的。”

    “练过的”,赵小六一听这个词就心惊肉跳,把手里提的两个包裹又抓得紧了一些,顺便把腰里的钱袋也紧了紧,颤声道:“是田家人,田家人要血祭他们家老四,先拿公鸡做个榜样……”

    穿越者不理会他,四处环视一圈,果然看到一些蛛丝马迹,被撞倒的荆棘丛,扭弯的树枝,践踏的泥土……赵小六突然叫了一声,指向不远处,穿越者往那里一看,是一根油光铮亮的硬木棍棒,两头包铁,走近一看,铁头部分有些凹陷,可见是积年所用之物,不是摆在家里的装饰,拿手一摸,触手处冰凉光滑,显是保养良好,不是被丢弃很久的东西。

    “田家的,田家的,”赵小六嘶声道,惊吓过度,话都说不利索了:“他们当家的就用的这个,我认得,他们当家的上山找咱们来啦!”

    “而且遇到鬼了,”穿越者哼了一声,“把兵器都丢在这里了。”

    “呼,呼,”赵小六方才镇定了点儿:“这,这山上不会有鬼的,但是他们把兵器扔在这里,是为了什么?”若说是田老大抓到正主,看他们两个一个窝囊废,一个小姑娘,没有第三个人,嫌用棍子不利索,把兵器弃了,上来用拳头给他一个“顶上开花”,是很可以想见的情形,现在却是兵器在而人影无,要吓唬他们两个也不至于躲到现在还不出来,要说人不在这里……那把兵器丢在这里做什么?田家的枣木棒儿论价钱只好当木柴卖,丢了要重新寻根笔直又轻重趁手也不容易,难道……真个如小姑娘所说,是撞鬼了?

    “四到六个人,”穿越者举起一只手,五指张开:“四到六个练过的男人,有抵抗,没有流血,那打碎的壶里盛的是破邪用的鸡血酒……你还能说什么呢?”

    “真个有鬼?”赵小六慌道:“可是这山上从来没闹过什么鬼啊!我从小就在这山上跑,这山又不高,哪里来的鬼呢?”

    “再往远处走走看看。”穿越者说道,不过赵小六不肯往前走了:“前天晚上我们就是被抓在那里的……”他忽然想到眼前小姑娘的弟弟还是自己给捆上拖走准备卖的,登时闭口不言,“王招娣”却似乎跟王家人没关系似的,听到这里,才哦了一声说:“那我过去看看你要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赵小六自然是不肯一个人留在“闹鬼”的地方的,他们往前天晚上假夷人们围着赵家兄弟和被捆绑的王家人的地方走过去,那里原来就离得村子不远,很快走到,当然,不管是假夷人、赵家哥哥还是新户王家的四口人,都不见了踪影,这事原也不出奇,昨天早上赵小六要是没跑掉,早就被他们连同王家一起给带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就原先赵小六接的生意,就是叫他们捆了人到远处发卖,不是捆了人在山上吹风的,他们留在原地,才是怪事。但是穿越者查看了周围痕迹后向赵小六说,这些人失踪得比上山的田家人还早,而且,是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拖走的。

    “照着痕迹走,应该能找到更多的线索。”穿越者说,赵小六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两个包裹提在手里七上八下,但是叫他一个人留下来呢?那是想也别想的!

    地上的拖痕很快消失了,穿越者根据树木枝叶的折断践踏痕迹判定又走了一阵,赵小六摇头道:“你走错了!这是我昨日逃命的地方!”

    他将手一指,就看到田金豹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子还躺在那里,跟他们那天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田金豹的刀子还丢在不远处,身上的衣服都好好地穿着,只是露在外面的手和脚都呈现了青灰色,穿越者一看,就明白了为什么昨天祠堂里没人,上山支援的田家人全军覆没,连个传信的都没跑回去,他们还有心思开赌档吗?田家人的不幸倒是造成了他们昨夜夜闯祠堂的幸运,安安静静地翻了半天账本,没有一个人前来打扰。

    他低头又检视了一下田金豹的状况,就听到赵小六结巴着说:“你,你,你没有错,意,意,意……”

    就看到七八个穿着奇怪黑衣的男子从林中好整以暇地慢慢向他们走近,走在前面的两个人手里举着绘了白色妇人鬼面的盾牌,鬼面披发,有眼无瞳,咧着一张露牙笑嘴,牙齿尽被涂红,不知是颜料是血,看着好不渗人。盾牌手后面是两个端着造型奇特的短弩的弩手,弩上都雕刻了好几条缠绕的毒蛇,蛇口里衔着人头和肢体的其他部分。弩手后面是个拿长叉的高个汉子,耳朵上戴着鸡鸣村妇人拿来当手镯都嫌粗大的铜耳环,汉子身后是两个牵着矮马的执刀汉子,所拿之刀比田金豹前日拿的刀要短一些,弯曲一些,宽度只有鸡鸣村刀的一半,刀尖上翘,因为他们并未拔刀出鞘,这些都是看着刀鞘推断出来的。

    一行人都穿着黑衣,头上梳着奇怪的尖发髻,最少的也梳了三个,最多的是那个拿长叉的汉子,梳了五个,他们的肤色较鸡鸣村的人深一些,五官的形状也略微不同。

    他们是夷人。

    真正的夷人。

    消失在深山两百多年以至于被认为不会再出现的夷人。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夷人女祭司
    赵小六的第一个反应自然是转身,拔腿就跑!

    两个刚才还紧紧抓在手里准备哪个也不丢的包裹都被他不假思索地第一时间抛了出去,他的手和脚都充满了因恐惧而涌出的血液,他以比上次更拼命的姿态向密林深处逃去。

    可惜这次他就没有上一次从田家人假扮的假夷人手里跑掉那么走运了,还没跑出几步,只听一声清脆的铃响,他的肚腹就好像被盛满了沙石的土袋重重一击,他大张着嘴,又往前挣了两步,第三步却无论如何都跨不出去,他急得眼睛都鼓了起来,可是仍然无济于事,他张着的嘴竟然吸不到一点空气,他被无形的敌人勒住了脖子,还来不及说出求饶的话语就昏厥了过去。

    “玛猜,洪都拉塞。”

    “贡达,玛猜。”

    “玛猜,哦尤哇功他拉。”

    几个夷人叽里呱啦地交谈着,他们对赵小六被轻易放倒一点也不惊讶,尽管如此,他们依然维持着简易的阵型,盾牌手和弩手都保持原有的姿势,一个牵马的执刀汉子翻身骑马上前去拖拽昏迷在地的赵小六,其他人在原地为他警戒,看起来他们训练有素,而且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比较奇怪的是,鸡鸣村一点儿也不像值得他们如此谨慎的模样。

    “雅溢,贡达拉瓦拉。”一个跟铃声一样清脆的童音在夷人的队伍里响了起来,其他夷人在听到这句话以后,一起说了一声:“凤戈”,那个梳五个发髻的拿长叉男子又在这句话后面加了一句:“梦加瓦加。”

    “嚄拉搏。”童音说道,那个拿长叉的汉子明显楞了一下,然后童音的主人就在穿越者面前现身了。

    是一个夷人小姑娘。

    她面色黝黑,双目明亮,五官是穿越者在此处所见最为端正的,走路的时候习惯性地走很重的步子,每一步都完全贴地,可以看出她经常参与某些重要场合,是一个身份不凡的人物。她穿着及地的黑色长裙,长裙上刺绣和手绘的图案是儿童简笔画般的扭曲的绿色树木,红色的崩塌的山和金色的河流,和其他夷人仅在袖口处有装饰花纹的朴素衣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袖子只覆盖着上臂,小臂裸露的地方有和她衣服上类似的深黑色刺青图案,手腕上戴着和某些武职者戴的护臂一样粗的银镯子,在她迈步的时候可以看到她赤着脚,脚踝和手腕上一样戴着很宽的银镯,银镯上的花纹和夷人的弩上的花纹相似,都是毒蛇、蜘蛛和异形的怪物撕碎人的肢体,咬嚼骷髅,镯子的边缘是连续三圈的滴珠。

    在她的额头正中央,戴着一个银制的圆盘样装饰物,八条扭曲的手臂从装饰物后伸展出来,随风舞动。

    和她满身的夸张装饰相反,她的手中提着的是一个毫无装饰的铜铃,上面绿锈遍布,污痕斑驳。

    “跟窝,”在穿越者观察她的时候,她也同样在观察穿越者,她竟然一眼都没看被拖走的赵小六和躺在地上的田金豹,相反一直紧盯着看起来只是被吓傻了的穿越者,在短暂地评估后,她开口了,说的却不是夷人的语言:“跟窝走,有好吃的。”

    穿越者自然没有跟她走。

    看到他不为所动,夷人小姑娘又加了许诺的条件:“窝是派刚嘎拉土司之女,土司很大,大,洞里、洞里都听窝的,跟窝走,做窝地丫头,人每们不敢欺负你。”

    擦!穿越才两天,又又又

    “做窝地丫头,窝吃什么,你吃什么,我睡哪里,你也睡哪里,我将来家嫁到那里,你也一起到那里,做窝地陪嫁丫头,”夷人小姑娘还在增加她觉得很不错的许诺:“给你花衣服穿,还有首首饰。做窝地丫头吧,保保证没,没人敢欺负你。”

    虽然知道对方是个操法者,穿越者还是差点被这与小姑娘面貌与天真语气毫不相称的过于严肃的承诺惹得笑出声来:“就是欺负了呢?你有什么办法?”

    “打你就是打窝脸,”夷人小姑娘回答得很干脆,很认真:“谁打窝脸,不能放过,打他,要是打不过,窝就自杀,土司爹爹会给窝报仇,洞人不会放过他的。”

    穿越者无语了,夷人这是什么风俗啊!和他如今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满口的霸道总裁的台词!之所以说是夷人的风俗,是因为她这一套说得郑重其事,哄骗王招娣这样一个小女孩,根本用不着这么严肃的口气,要是不把他当小女孩,这套条件又显然说不过去,如果说她是演戏,她的天分也未免太高了穿越者毫不怀疑,她真的会履行“谁打你就是打我脸,打我脸就一定不能放过,打不过就自杀”的承诺的。

    当然,他也绝不怀疑,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哪怕是操法者,也根本不懂“死亡”的真正含义。

    “做窝地丫头,”小姑娘又重复了一遍:“跟窝走,不走,带你走,轧拉,嘎拉普。”后面一句是对几个夷人说的,显然,在夷人中,她具有相当的地位,两个弩手立即将短弩对准了她,盾牌手也抽出了形状奇特的短刀,作出了恐吓的架势来加强小姑娘的说服力。

    “跟你走,可以,”穿越者说,“花衣服、首饰地不要,我要你教我夷人的文字。”

    夷人小姑娘听到这个条件,一楞:“窝们夷人,没有文字。”

    没有文字!

    摔!

    怎么可能没有呢!我的宝物还等着你的命令词呢!

    比她霸道十万倍的穿越者立即翻脸:“没有你敢跟我说没有我要叫你知道我的厉害!看你还敢跟我说没有!”他看到宝物的开启条件就在面前,不愿再作忍耐,底牌尽出,双手高举,连击三下。

    要说那些夷人不愧是有资格与操法者组队的队友,两名盾牌手立即举起盾牌,拿长叉的将长兵伸向前方掩护操法者后退,殿后的牵马者挥刀舞起架势,截断后方可能会有的攻击。

    但是,袭击从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方位开始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横扫千军
    田金豹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不能说夷人小队轻易地就全部被穿越者呵斥的声音、高举的双手和掌击的响声吸引了注意力,他们都是老练的战士和丛林猎手,他们知道陷阱和诡计比刀剑更为致命,一旦发现自己一方可能遭遇到攻击,立即就按所受的训练摆开阵势,盾牌在前、长兵掩护,殿后者防死角,而两名担任远程输出的弩手将短弩向远处可能藏人的地方瞄准着,有任何预示着援军来到的风吹草动就会立即射出淬毒的弩箭!

    但是,一旁的死人从地上爬起来展开攻击这种事,他们怎么可能想到!

    他们不是不谨慎的人,这具尸体他们从一开始就查看过了,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身上被捅一刀也毫无反应,连血都没有流!这么一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古巴鲁”,怎么会从地上跳起来,还朝他们冲过来发起攻击呢?

    此情此景,换做胆怯的赵小六一定只恨自己爹妈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一路飞奔回鸡鸣村祠堂求祖宗和各路神明保佑,不过他现在已经幸福地被打晕了,所以接下来的这一切,他都没有看到。

    看到死人径直朝他们冲来,打头的两名盾牌手暴喝一声,丢下短刀,双双举牌挡在他们的小祭司面前,这两人是派刚嘎拉土司手下有名的好汉,是一母同胞的两兄弟,自幼力大无穷,在附近的十个山头都是有名的,他们能把小树从泥土里生生拔出来,也能一拳打昏凶猛的野猪,平时,他们都不用兵刃,拿着盾牌一击就能把对面的战士打得筋断骨折,真乃是天生神力!

    现在眼看情势危急,他们立即丢弃了价值不菲的短刀,为的是把力量集中在盾牌上,为女祭司挡下这突然的一击!

    他们记得自己在队伍里面的身份是保护女祭司!虽然他们是以作战英勇、杀敌多人出名的勇士,他们的发髻说明了他们杀死过多少战场上的敌人,但是任务里面他们负责的是保护女祭司和全队而不是个人斩首!他们的短刀都是土司因他们的斩敌功劳而赏赐的,又染过敌人的颈上热血,夷人当中有许多人愿意付出四五头猪的代价来换取这样一把有价值的宝刀,而他们这次步调一致、毫不犹豫地将这样贵重的刀子丢在了一旁,也丢弃了这次战斗中可能的杀敌功劳,为的就是保护女祭司,因为她不仅是蒙古鲁喜悦之人,还是派刚嘎拉土司的女儿。

    然而,他们向来引以为傲的力量,在冲过来的死人面前,像灰尘般不值一提!

    “蓬!”“彭!”两声巨响,田金豹的双拳毫不犹豫地打在木制盾牌的白色妇人鬼面上,穿透了妇人的脸庞一直打到后面的盾牌手胸口,像打两个稻草人一样轻而易举地将他们打得飞了起来!不!稻草人也不会比他们飞得更远了!

    如果不是此处山高林密,附近许多大树,这两名盾牌手很可能就在这一击之下,被活活地从山上抛了下去!

    但是,现在他们的情况也没有多好!

    被他们撞到的树都剧烈地抖动,宛如遇到了冬日的风暴,四周不管是鸦雀还是蛇虫都慌忙地逃了开去,躲开可能到来的凶神的追杀。他们就是还有一口气,也站不起来,说不出话,而他们的同伴没有一个能够在此时给予他们救援的!

    他们统统都自身难保!

    两名盾牌手不堪一击完全不在后面持长叉汉子的预料之中,但他是派刚嘎拉土司手下排名第一的勇士!他原是一名被抓的奴隶,不到十年就凭借着战功升到了“三管家”的地位,越过了所有土司治下的平民、仆人和好几名拥有土司血统的管家,他的勇敢、镇定、武艺都是土司所有手下心服口服的,这一次,他也没有辜负派刚嘎拉土司的期望!

    在盾牌手被打飞之后,他既没有逃跑,也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发挥毕生所学,集中全身力量,发起了必杀的一击!

    长叉的一头叉齿被他不偏不倚地刺入了迎面冲来的田金豹的咽喉死穴,叉尖从他的喉咙直穿而过,一直抵到他的脊柱,卡在了骨缝里,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不能呼吸了!

    然而,田金豹本来就没有呼吸。

    长叉的另外一个叉齿被他准确地刺入了田金豹的心脏部位,所用的力量之大,不但刺透了心脏,叉齿甚至透背而出!任何人,吃了这么一叉以后,心脏如果还继续跳动,心脏所泵出的鲜血会直接沿着创口进入他的身体内部,将他自己活活地溺死在他自己的血液之中不过,通常他们的心脏都直接停止了跳动被叉碎的肉还能泵什么呢?

    然而,田金豹也没有心跳。

    他甚至都没有停下脚步,就这么带着刺入、简直可以说是镶嵌在他身体里的长叉,继续冲锋向前,右手平平淡淡地一拳,像打横在他面前的一根可怜的小树枝一样,把那个梳着五个发髻,表明他在战场上杀过五个人的土司三管家打得凌空飞起,和先前的那两名盾牌手作伴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文盲加法盲
    “嘀铃铃,嘀铃铃”刚才响起过的清脆铃声此刻像发疯一样地响着,田金豹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地停留,两名弩手也跟着他们的弩一起飞上了天,其中一人在被打飞之前在根本不用瞄准的近距离将淬毒的弩矢射入了敌人的一个眼球,射得非常准,直插瞳孔,这就是弩的好处,弓在如此的近距离就没有弩这么好用。

    当然,这放在任何普通人身上都是致命的一击在田金豹的身上并无卵用。

    最后的持刀骑马汉子企图带着女祭司骑马逃开,结果就是连人带马滚到了一旁,在到目前为止还毫发无伤的夷人小姑娘面前,田金豹终于结束了这次冲锋,他无神的双目没有看她一眼,笔直地站在离她一臂之遥的距离,还没等她舒出一口气,冰冷而油腻的刀锋就贴上了她还在剧烈跳动的颈部动脉。

    “你再跟我说一遍,你们究竟有没有文字?”两人身高差得不多,穿越者这次终于可以不用对着下三路发起攻击了,真是可喜可贺,然而,他听到的答案,并不是他想听的那种:“没,没有,我们,我们真的从来没有文字啊!”

    “说谎!”刀锋在她的颈部滑动:“信不信我先放干了你的血,再把你和你的同伴都变成它的样子?”

    穿越者所说的“它”,自然是指的脖子上卡着长叉,眼球里嵌着弩矢的田金豹了,他在没有变成这一副尊容之前,就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长相,现在满脸的横肉配上一脸的青灰尸气再加上这么两个别出心裁的装饰,走夜路能把人活活吓死,现在嘛,吓哭个把小姑娘应该也不是问题吧。

    夷人小姑娘果然吓得不轻,全身都抖起来了:“不不不窝窝真的没有说谎。”

    这话,穿越者可不爱听:“你们没有文字?那这是什么?”说完,他持刀之手不动,以另一手持矮竹吹箭杆在地上画了一符号,被穿越而来的邪恶巫师凌逼的苦逼夷人小姑娘哆嗦着看了一下:“介是什么?酒壶?”

    “”你们夷人,要不要这么没有文化,你们的历史有多长我不知道,可是你们光在山里都躲了两百多年啊!两百多年,你们连认字都不会吗!就是一头猪,过了两百年也该学会写字啦!我在鸡鸣村里呆了两天就学会了看账本,而你,这么简单的一个符号,竟然说不认识!还酒壶!酒壶你祖宗!魔法物品上的命令字哪有用酒壶的!

    穿越者对夷人的教育文化水平打了一个大大地负分,但是他还不甘心就此放弃,毕竟他手里的小姑娘是个出身高贵的女祭司,要是她再没文化的话估计就是再抓一百个普通夷人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好好想想,好好想想,你们借人家东西,都是拿什么记账的呀?”

    “不,不记账,他们不还,就抓他们卖,卖钱。”可以想见,夷人小姑娘以前不光说话,做事也是充满了霸道总裁的风范的,不过这次她命中该有一劫,硬是遇到了比她还霸道十万倍的穿越者:“什么!你们不记账?那么你们抓错了人怎么办!”

    “不,不怎么办,他们,他们打不过我们。”这回轮到穿越者呲牙咧嘴了,他真是受不了那个什么见鬼的嘎巴拉土司家的霸道总裁风了,你们,你们还有没有王法,知道抓错了人后果会很严重吗?知道这世界上不是什么错误都能用打架解决吗!知道好好学习文化课的重要性吗!知道遵纪守法是每个公民,不,每个人形生物的义务和责任吗,居然卖错了人就用打架解决也不学着记账!知道再说不认识这字我就先放干了你的血,再细细地剁了你,在你家大门上糊三遍你信不信:“那么,你们做买卖我是说卖人的时候,也不记账吗?人家少了钱的话你们怎么办?那是要亏本的!”

    “嘎,收,收几回,窝,窝们把他们也卖了,不,不会亏。”小姑娘已经吓到语无伦次了,穿越者脑子多转了两圈才明白,原来那什么派刚嘎拉土司家的作风比他想象的还要霸道,卖着卖着就能把奴隶贩子也抓起来二一添做五地给卖了,没文化就是野蛮人啊穿越者觉得这句很可以和“不作死就不会死”一起装裱起来,只是他现在的心情不用说,很不好:“那你摇铃铛摇来的这家伙,叫什么名字呢?”

    “你!你看得见?”不用看,光听语气就能听得出来夷人小姑娘这次有多么震惊了:“窝都看不见!”

    “嘿!你都看不见,你怎么摇它的?”

    “给,给它吃的时候,能看见。”

    “唔”穿越者决定正面强攻不下就侧路进攻,横竖上山的田家人肯定都被这伙夷人收拾了,夷人又被自己收拾了,现在他有的是时间:“你既然不知道我能看见你养的这家伙,为啥不一起抓了我,还要许我衣服和别的好处呢?”他现在的样子,比起第一天穿越的时候肯定是好了很多,但是发色肌肤都不会这么快地有改变,一般人看起来,他还是个瘦骨伶仃的贫苦人家的小丫头,乞丐的预备,而这个夷人里面出身高贵的女祭司却对他许以种种的好处,图的是什么?

    刚才那几个夷人如果是夷人的平均水平的话,他们怎么可能被鸡鸣村的祖先们给赶到山里去呢?穿越者给予这一队夷人个人技艺的评价并不高,他们充其量也就达到嘉罗世界的民兵水准,拿的武器加工得也一般,那两个盾牌手还依稀有点血脉加成的样子,其他人,都是垃圾,不可能再提高了,不过,他们的临危不惧说明他们是一队老兵,能指挥命令这样一群老兵的女祭司又有宝物铃铛加成,她在夷人里面的地位比他最初评价的更高。

    “你,你感觉不一样,跟窝见过的人,都,都不一样,”夷人小姑娘这次倒是形容得很准确:“你,你看起来怕,其实一点都不怕窝们。”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化敌为友
    言下之意,要是怕了,就跟赵小六一个下场了,真是,一如既往的霸道总裁风范,穿越者已经不想对派刚嘎拉土司家的家教作出什么评价了,他又问道:“你会说我们的话,是跟谁学的?”

    “窝们有抓你们的人,窝跟着他们学的。”

    “他们呢?他们有学过吗?”

    “学过,没学会。”

    好吧,原来她不单是女祭司,还是翻译官,穿越者对夷人的文化评价又降了一级:“那些人隔了两百年还会说我们的话么?”

    “两百年?什么两百年?都是才抓了两年的。”

    穿越者很想把旁边昏迷过去的赵小六摇起来,说好的夷人躲入深山已经两百年了呢,怎么好吧,就鸡鸣村这一带的地理环境,还有村民们对“新户”的歧视态度,赵小六兄弟说过的“新户浮萍一样的人,村里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没了便没了,哪个会上心地寻他家”,如果夷人在村子的边缘抓走了一些村民,的确,不会引起什么注意,只要他们的手脚够快。

    “那你会写我们的文字吗?”

    “为,为什么要会写?”

    呃,好问题,穿越者又问道:“那,你们住得离我们挺近的呢,你们住在哪里?”

    这次,过了很久,小姑娘才说:“这个不能告诉你。”

    “你是觉得我不会杀了你吗?”刀尖戳破了她脖子上的一点皮肤,血珠冒了出来:“我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你的手下保不住你,你的铃铛也救不了你。”穿越者将另外一只手摊到女祭司面前,手心里赫然是她寸步没有离身的铜铃,小姑娘看到都惊得呆了,她根本没有松开过手里的铃铛,这铜铃是什么时候跑到穿越者手里去的呢?

    她可不知道穿越者在当巫师之前一直在贼窝里接受训练,钱包一直抓在手里就不会被偷?像“踩对方一脚趁他吃疼转移注意力松开肌肉的机会掏走他拿在手里的包”这种任务对他来说,简直是入门的课程,刚才在威吓她的同时,刀锋刺入,她一紧张就自然松手,铜铃落入了早就有所准备的穿越者之手,根本就是手到擒来,一点难度都没有。

    “杀,杀了窝也不能说。”知道遇到了了不得的对手,所有翻盘的希望都破灭之后,小姑娘回答得意外地坚决:“窝是土司的女儿,不能说的,就是不能说。古鲁,恰恰。”她仰起了脖子,准备在强敌面前效法她那些英勇无畏的祖先,派刚嘎拉土司家的人是没有叛徒的!尽管如此,她的头上冒出了汗,声音也发着抖。

    刀锋又刺入得深了一点,她哆嗦着念道:“古鲁,古鲁,派刚嘎拉乌吉达。”

    “你觉得这句话能救得了你?”

    “窝,窝不会损害派刚嘎拉土司家的名声的,你尽管杀了窝吧,窝不会让土司家丢脸的。”

    “唔,”穿越者的声音和缓了一点:“看来你没有说谎,你完全可以随便指个地方哄我的。”

    “土司家的人从来不说谎,奴隶才说谎,”小姑娘没有因为错过可能的脱身之机而显得懊恼,她振振有词地说:“土司家的人,宁可死,也不说谎,说谎的人,是奴隶。”

    “好了好了,什么死呀死呀的,”穿越者放开了她,朝旁边躺在地上的持叉汉子走了过去:“看起来是误会了呀。”

    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怀疑过的夷人小姑娘委屈得快哭了:“窝就说窝没有说谎,你不信窝。”

    “恩。”穿越者走到持叉汉子的身边,取出几根长刺,分别刺入他的身体,轻轻旋转了几下,就听到刚才还昏厥在地的男子哼哼着慢慢爬了起来:“贡嘎,乌吉卡拉?”

    夷人小姑娘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法术?就看到穿越者拔出长刺,又走到另外一个人身边,依法施为,不久那个人也恢复了知觉:“你,你是神仙吗?”

    “现在离神仙还差一点,”穿越者没有谦虚:“铃铛,还给你吧。”

    夷人小姑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她的宝物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形,稳稳地落到了她的手里,她想也没想,噗通一下跪了下去:“派刚嘎拉家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典!”

    “那就拿出点诚意来啊,光说可是不行的哦。”

    “啊,啊?”土司的女儿惊呆了,她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首先呢,告诉我,你的名字叫什么?”

    “乌,乌吉达,意思,意思是会唱歌的小溪。”

    “会唱歌的小溪,好名字啊。”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会唱歌的小溪
    派刚嘎拉土司的女儿乌吉达走在返回父亲领地的路程上,她这次的行动遭到了严重的失败,没有抓到人不说,手下的人还个个都受了重伤,不过,她的小脑袋里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厉害的人物啊,大祭司能是她的对手吗?”

    她的心情很矛盾,她原来觉得世人里面,再也没有比大祭司更厉害的了,就连她的土司爹爹也不能与之相比,在夷人的土司里面,她的爹爹也算是极有势力的人了不是什么人都能把奴隶贩子也抓起来卖掉还不受惩罚的,在夷人的地界,哪怕一个卖日用品的小贩,也是受几户土司联保的,谁抓他们卖,就是与联保的土司们为敌,而从事贩卖人口的奴隶贩子,更是夷人们的大财源,说是座上宾也不为过。可是派刚嘎拉土司家族想抓人卖的时候,是完全不在乎什么土司联保的,而那些被抓的小贩的保证人只能忍气吞声地退还一部分保证款给商贩的家人,叫他们自己设法从买主手里赎人,从来不敢来质问派刚嘎拉土司的不是。

    派刚嘎拉土司家族能如此地霸道总裁范儿,跟他们家所拥有的实力是密不可分的,他们拥有的勇士和祭司,是周围夷人土司里最多的,附近的五个夷人土司,加起来都没有他们家族那么多的勇士和祭司!但是,大祭司是在所有土司之上的,是受古鲁大神格外敬重的人,是所有祭司们的师傅,当他下令进攻夷人故地的时候,派刚嘎拉土司毫不犹豫地派出了自己的小女儿和最强的勇士作为探路的先锋!

    出发的时候,乌吉达相信自己一定能轻松做到大祭司吩咐的所有事,她年纪虽然幼却是派刚嘎拉土司家祭司里天赋最高的一个,其他人需要彻夜跳舞才能进入的灵修状态,她只需要简单的血祭就能进入了,她是嘎拉土司家唯一一个能启动神铃召来神使的女孩,派刚嘎拉土司曾在土司们的宴会上当众称赞过她:“就是三十名最好的勇士,也敌不过我有古鲁大神保佑的乌吉达。”

    没有一个人想过要反驳土司的这句话,她的实力是大家都知道的,她只要摇动大祭司给她的神铃,不管多少个勇士也不是小小的乌吉达的对手。

    除了授予她法术和神铃的大祭司以外,天底下再也没有她的对手了,乌吉达曾如此肯定地相信着。

    对这次的任务,她其实是不以为然的,鸡鸣村这一带的村庄,早就在漫长的和平岁月里腐朽了,他们不知刀,不知剑,不要说她派刚嘎拉家的勇士,就是边界上那些连最弱小的土司的血统都没有的夷人战士,也时常能从山外抓一些人作为奴隶,这种抓来的奴隶,按规矩,三个才能换一个夷人奴隶,派刚嘎拉家是看不上的,就是偶尔从附庸那里收到或是奴隶贩子带来交易,也迅速地被他们卖到了更深的山里去。当大祭司下令要他们学“山外人的话”时,他们都不以为然,所以都没学会,乌吉达并不比其他人更认真地学习,可是她的天赋究竟过人,所以还是学会了一点,也因此,大祭司钦点她作为先锋的首脑。

    “为什么要学那些软弱的山外人的话呢?”土司家的人彼此这样说道,抓来或者贩卖来的奴隶,不会说夷话很简单,指着要用的工具念两遍给他们听,让他们跟着念,念不出来就打,普通打两次就行了打了还是不会呢?那就卖给别人,卖不出去呢?脑后给一棍,扔到沟里去,再去抓一个或者买一个就行了,在夷人当中,奴隶历来就是这样低贱的东西,什么?你说他们怎么能这么干,人权呢?拜托,像鸡鸣村这种有学堂的“文明”地方,父母们还把亲生的孩子打杀了往丧门沟里扔,野蛮的夷人奴隶主们,为什么就不能把抓来的山外人打杀了往沟里一扔了事呢?

    之前,乌吉达也是这样想的,学习山外人的话,是纯粹的多余的事情,人何必学着说牛马的话呢?只要能用棍棒和皮鞭赶着“它们”干活,防备“它们”偷吃,不就行了!买了新的奴隶,就像买了新的牛马要教它们套轭一样,教他们几句夷人的话,到了年龄,像给牛马配对一样,把男女配了对,也不用像土司家一样在古鲁大神的神坛前办婚礼,照样和牛马一样生下小奴隶来所以,何必学“它们”的话呢?

    “要打探他们的防备情况。”尽管大祭司这样说了,乌吉达仍然觉得,她这一次的任务,目标是抓人,而不是问话。

    一开始,的确像她以为的那样,敌人是可笑的弱,不说那两个看守着预备卖的奴隶的带刀男子对他们毫无防备,就是后来遇到的五个似乎对他们一伙有准备的、携带了武器和犬只的山外人,也是弱得一塌糊涂,他们既没有马匹,也没有远程武器,他们带的棍棒,不像能淬毒的样子,仿佛是专门以对付既没有武装、也没有训练的儿童和奴隶为目标的,他们挺直着身板三三两两地走在山上,既不晓得借着周围的丛林隐藏自己的身形,也不知道放轻自己的脚步,为首的不知道看看后面的有没有跟上来,压后的也不晓得注意后面有没有跟上了可怕的尾巴,他们喧哗得好像进了女婿的家门,又像要迎接远道而来的商贩,夷人们出动的时候要是这么喧嚣这么显摆,别说奴隶,耗子都抓不到一个!

    三管家等人一概认为,就是不用她尊贵的祭司乌吉达动手,他们也可以轻松收拾了这批“在林子里大摇大摆的傻子”,乌吉达记得大祭司对她的教诲,极力地否定了他们的提议:“天上飞的雄鹰,不用藏起它的影子,地上游的毒蛇,高高地昂起它的身子,这些山外人如此地嚣张,他们可能有比鹰更强大的力量,有比毒蛇更可怕的诡计。”

    其他人都认为她说的话有理,于是乌吉达摇动神铃,召唤神使发动第一波攻击。

    然而,这些吵吵闹闹的山外人,真的只是蠢而已。

    从头到尾,他们所做出来的挣扎,都充分地说明了,他们对真正的战斗,是多么地一无所知。

    遇到袭击的时候,他们没有立即分头逃跑蠢,但是考虑到他们看不到神使,这也就罢了,可他们也没有结成紧密的防御阵型来彼此掩护,好吧,他们根本就没有带防御用的盾牌,至于那几根棍子、叉子,嗤,他们以为能用那个抵挡住弩手射出的弩箭吗?派刚嘎拉土司家的弩手,要射雀儿的眼睛,那是绝对不会射到雀儿的翅膀的!

    即使是身为祭司的乌吉达,都能看得出这些人对于战阵是怎样的门外汉,都不用出动第二个人,无形神使的几次扑击,就把他们全部都放翻了。面对无形的敌人时,他们所能作出的最大程度的反击,就是扔出他们手里的东西:酒壶和棍子。

    乌吉达等人把他们和前面的俘虏捆在了一处,把他们带来的黑犬烤了吃掉了,然后激烈地讨论,是就此带着俘虏回去,还是干脆冲进村子多抓一些人卖钱?

    抓到能拷问出情报的村民带回去,是他们此行的目标,这些携带武装、营养充足的男子显然是他们能抓到的最好的“舌头”了,任务已经完成,他们可以在大祭司面前夸耀自己的能干了。鸡鸣村的防备如此虚弱,为什么不多抓些山外人,顺便抓些牛回去充实土司和他们自己的宝库?

    两种意见似乎都不错,于是他们在山上又耽误了一天,然后就遇到了乌吉达不知道怎么该形容的女孩。

    山外人不知道隐藏自己的动静,他们发现和跟上赵小六的时候,远比赵小六发现的为早,其他人都说:“看那手脚就是没有气力的人,不能做活,抓回去也不顶事,卖不了钱。”他们当然说的是那个成年人,小孩子不在他们的眼里。

    “不,”乌吉达说,“那个女孩子古鲁大神的灵落在她的身上要抓活的。”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乌吉达的野心
    拥有土司血统的人,傲慢又野蛮,但是从不说谎,乌吉达这样说,自然是因为她“感觉”到了,那个看起来皮包骨头弱不禁风的女孩子,拥有非凡的内在。倘若用夷人的俗语来说,那就是:“雉鸡走在鸡的群里,怎可能一样呢?”即使她看起来不像比赵小六更能隐藏自己的身形,那种在山坡上比平地走得还稳的野羊似的步伐,还是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古鲁的祭司乌吉达。这种步伐,是她在夷人里最敏捷的采药人身上,才能偶尔看见的。一个山外人能走出这样的步子,说明以她的属性点而言,她可能比他们这次抓的其他人都有价值!

    “真的吗?”她的手下们一开始都不信这是真的:“古鲁大神的影子会落在山外人的身上吗?”,还是三管家为她打了圆场:“小姐要抓活的就抓活的,哪里来的那么多话,她是祭司还是你们是祭司?”

    三管家之所以能在短短十年里从奴隶越过平民和许多拥有土司血统的人升为派刚嘎拉土司的三管家,自然不仅仅是因为他勇敢又能打,在关键的时刻,他从来就是坚定地站在主子的身边的,这一次也不例外,队伍里最能打的人发了话支持,其他人也都没有话讲了,于是他们就跟着赵小六和小女孩一起上了山,不过,有打倒田大虎一行人的经验在前,赵小六看起来又比那些人还弱了一级的样子,所以,即使有祭司乌吉达的嘱咐,他们也没有太过用心,早早地就展露了身形,连赵小六都看到了。

    意料之中,赵小六拔腿便跑,他们都懒得去追他,果然,神使一扑,他也就只有被捆成粽子的下场了,神使的速度,不比土司最好的马慢,区区一个没有受过什么训练的普通人,怎么可能跑得过神使呢?

    那个小女孩就更是一副吓呆了的样子,夷人们都觉得已经大功告成,当乌吉达说要亲自去的时候,他们也都个个漫不禁心,只有三管家愿意替她代劳,也不过是献殷勤的意思,根本没有觉得会有什么危险,只有乌吉达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次自己似乎是真的遇到了厉害的家伙了!

    站在她面前的小女孩,看起来一副呆滞的样子,然而,和她见惯的奴隶娃子们木木呆呆的眼神不同,那副原地不动的架势,好像……好像她养的猫,遇到了什么它感到好奇的东西突然停下脚步的样子,就是那个样子,那个看起来傻乎乎呆呆的,泥塑一般,其实瞪大了眼睛,充满了戒备,随时会用超高的敏捷后发先至的样子,土司的女儿乌吉达看到过好多次狸花猫在短暂的停滞后,突然一爪子把耗子甚至毒蛇抽得找不到北就是这种!

    所以,她提出了各种她觉得很不错的条件,土司家的人不说谎,倘若小女孩那时候同意了跟她走,她自然会把答应的话全部做到,如果她想跑,这一带的山坡对夷人来说跟平地没有什么两样,乌吉达可是有七个手下,其中一个还骑在马上,她还能插翅膀飞到天上去吗?就是她真的能变成雀儿,乌吉达可还有两名打雀儿的能手,药弩也都装在弦上了。

    乌吉达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那么强。

    虽然,在她伴随着叱喝,高高举起双手在空中击掌的时候,她心中已经警铃大作了。

    对方不怕她这也就罢了,可是,对方在发动攻击的时候,竟然既不是多愤怒,也不是多有斗志她就是那样,在发出攻击命令后,身体一矮,缩成一团,以一种连滚带爬,看起来和优美无缘的姿势,两个呼吸间就躲过了抢到她面前保护她的盾牌手、三管家和弩手,将刀锋架到了她脖子上的要害处,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乌吉达刚刚摇起铃就成了俘虏,此时那个死人才刚刚结束了他的攻击。

    看起来,是那个从地上爬起来的死人瞬间团灭了她的小队,可是只有从始至终都没有将目光从那个小女孩身上移开的乌吉达才知道,假若对方的目标是杀死她的话,她的小队在与不在,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是的,即使在突袭中,她的目光也没有从女孩身上移开过。

    团灭派刚嘎拉土司家的精英小队,如果想的话秒杀有神使护身的乌吉达,做到这一切的山外人小女孩,竟然没有任何骄傲、自夸之语,像是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再正常不过,那种姿态乌吉达看到过三管家在过节的时候把几个喝多了的奴隶娃子一拳一个打得从屋里滚出去的时候,就是这样“做到了也不值得什么”的样子,不,不对,三管家打那些奴隶娃子尽管也很轻而易举,但是,三管家可无法用那种轻柔的语调说出对她如此有压迫性的话语,那种轻声慢语却把她吓到哆嗦的气势,三管家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拥有的乌吉达不是普通的容易被吓到的女孩子,她经历过真正的战斗,看到过对家的战士们戴着可怖的面具,画着野兽的符文,呐喊咆哮着,打着震天响的鼓,像狼群一样朝她扑过来,她在那时候,镇定地摇着铃,指挥神使将刀子只差一点就捅到她眼睛里的敌人打倒,然后念起咒语,将法术落到不远处的战士身上,恢复他的力量,那一次,派刚嘎拉家大获全胜。

    而这次……她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不说,气势上也完全被对方压倒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害怕,这……三管家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她……

    “彭卡拉!”她突然喊了起来,她终于找到准确的词语来向大祭司汇报了!

    “彭卡拉?彭卡拉!”与她同行的手下们却全都吓了一跳,马上组成密集的阵型将祭司围在中间,他们个个都受了重伤,可是有祭司的神铃,普通的夷人他们是不怕的,唯一能让他们如此害怕的就是彭卡拉被称为古鲁大神坐骑的山林之王!那种力量与速度都是顶尖的掠食者,袭击祭司的话,他们是抵挡不住的!

    “那个女孩子,是人形的彭卡拉!”乌吉达解释道,是的,只有不用露面光是呼吸就能吓走狼群的彭卡拉,才是形容那个女孩子的正确用词,那种伟大的凶兽,慵懒而又强大,夷人都知道,它能八天不起来,一起身,就是军队,也不能将它阻挡。

    如今,他们都同意她的话了,不过乌吉达想到的是更为深层次的东西,她对自己的人生有过完整的规划:达到结婚年龄后,她要在附近找一个年幼的家主嫁给他,然后,主持他的家,家门弱一点也无所谓,凭借着她的力量,自然会有很多夷人战士来投效,到时候就进攻附近的部落,掠夺奴隶、土地、牲畜,逐渐成为像她父亲那么厉害的土司。这个计划很粗糙,充满了孩童的任性和单线思维,完全没考虑到派刚嘎拉土司用她联姻的可能。不过,除了大祭司和她父亲,她是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的,也自然觉得所有的事情都该按着她的想法实现。

    而现在,她第一次遇到了和她父亲,和大祭司一样厉害的人了,她该怎么办呢?

    先前看起来很完美的人生计划,跟那个人一比,不知怎地,好像就黯然失色了,乌吉达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觉得就像是只野羊,抓回来会是个好奴隶,走近一点以后,又觉得像她养的狸花,决定把自己的枕头和被窝,都像分给狸花那样分给她,等发现对方原来是个人形的彭卡拉……以前心心念念的土司大位,比起来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回去就向大祭司学习更多的法术!”小小的乌吉达下定了决心,等她像大祭司那么厉害的时候,是不是就可能抓到那家伙了呢?到时候,哼,一定要好好地欺负她一下子,谁叫她今天这么坏,认为她说谎,还拿刀子划她的脖子,想到这莫名的冤屈,乌吉达就觉得很生气欺负一下子,还不能算完,得欺负好几下子才行,当然,只有她才能欺负,别人不要说欺负了,摸一下,都不行!谁摸砍谁的手!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饱食
    夷人小姑娘的这番野心,穿越者就是知道,也绝不会放在心上高阶巫师和龙一样,因为魔法能量的汇集,哪怕一个身体碎片都是无价之宝,许多声名远扬的神器都是以某一个高阶巫师的手或眼等身体碎片制成,所以,巫师们一旦到了高阶就会自动变成宅,除了出远门探险以外,有事和手下商议都是投影,毕竟到街上兜一圈身后跟上三位数的流口水的家伙这种事,是人都不想的,实在有事要出门兜风的时候,他们会穿戴上专门附着了屏蔽魔法的护甲,把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毕竟被他们吸引过来的人当中,真的敢下手的是极少部分,大部分人倒是和乌吉达的情况差不多,纯属那种“乌鸦看到一大堆会走路的金币”的本能吸引,力量越强,越会被吸引,真正没事就流口水的傻子反而不会被吸引,就像基础智力点数不错的人和乌鸦都会被既不能吃也不能穿的金币吸引,无脑的蚯蚓就不会。

    这甚至还引发了一些社会问题,因为魔鬼和恶魔也同样会被吸引,有些教派就主张杀光巫师以“净化”世界,“巫师的存在将我们的世界暴露给深渊,消灭他们的话,深渊就看不到我们”这种思想在诸世界里都有流行,一些点燃过巫师文明之火的世界就这样堕落了的也有,当然,在他们“净化”完他们的世界以后,其他的世界会开开心心地将他们的世界吞噬得只剩渣滓的,事实上,穿越者毫不怀疑,净化派思想的流行,和一些上位巫师文明的暗中支持有关,否则,文化背景毫不相同的世界里各教派的祈祷词都惊人的一致,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神明,并没有那么大的力量。

    因此,穿越者对来自于他人的恶意可以说是习以为常了,他真正惊讶的是现在等级这么低的时候,居然还会被乌吉达所察觉,“看来,是太过不小心了一点,”本来以为他的伪装不错,村民里算得够敏锐的赵小六都没起过太大的疑心,现在看来,赵小六第一是被鸡鸣村“小孩不算人,女人不算人”的思想给洗脑,第二是他的属性应该还没脱离普通人的层次,跟真正的职业者以这一带的标准而不是嘉罗世界的标准一比,差距立马就出现了。

    在穿越者连番指点还当面“杀人”的前提下,赵小六仍然敢出手抢夺顶针,而穿越者装傻的时候,夷人女祭司还目不转睛,这就是职业者和普通人的差距,现在就这么大了,如果乌吉达没有荒废自己的修为,勇猛精进,她在成年的时候还能再将自己的感知属性提升一点,那样她就能直接察觉到穿越者异于常人的表相下隐藏的危险,直接带手下远远避开都有可能。

    令穿越者感到苦恼的是,他的感知属性是他的各种属性里最差的,好在做巫师不靠感知,否则他连毕业都困难,因为他曾经被人用同样的理由给骗了三次!三次!每次听到“尝尝我亲手做的菜”又看到对方长得很可爱,他就傻乎乎地跟着去了……好吧,每次的对象都不一样,而且一个比一个可爱,最后一个比前两个加起来都可爱,他就……事后,他学会了自己烧菜,这真是一项特殊的成就,因为他在贼窝里都没学过做菜,城里有钱还愁买不到现成的饭菜?

    这段接连上当的经历成为了他绝不再提的黑历史,在他升阶以后,不惜动用权力强行抹平了当事人的相关记忆,不过,他自己的记忆和相关的烹饪技能自然是留了下来,这两天烤虫子什么的……唉,他做菜的水平也就是饿不死,而那些夷人的厨子,讲真,比他还烂。

    虽然把抢来的铃铛还给了小萝莉,但是夷人们也绝对没有什么代价都不付就走人的道理,穿越者扣下了他们全部的补给品矮马他就不要了,能带了上阵的牲口都是驯熟的,主人一声呼哨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以穿越者如今“濒死”的身体状态,根本不适合现练马术,交给赵小六的话,他肯定第一时间就跑了,所以他只要了夷人的饼子和干肉,连他们的武器都没有拿,当然,这只是因为夷人的武器都是成人版的,王招娣的身体既不好拿也不好用,这一举动看在夷人眼里,更加高深莫测。

    夷人一走,他立即卸掉高人的伪装,跟恶狼一样大口大口地啃起他们的补给自从穿越以来他就没有像像样样地吃过一顿!实在是饿坏了,刚才的突袭又耗费了他大部分的体力,即使如此,他对夷人的厨艺也绝对谈不上什么好评,饼子太硬,干肉更硬,他起初想吞,吞了又吞的结果还是老老实实地啃起来,一边啃一边心里疯狂地刷弹幕

    我理解军粮为了耐饿要压缩,酵母是不用想的了,可是你们做饼子的时候为什么要把草籽和草棍也压缩进来啊!你们夷人,没有文字也就算了,为什么好像连筛子都没有的样子啊!这块干肉,真是历史悠久啊,我觉得,贡献这块肉的猪老爷,定然是派刚嘎拉土司家的吉祥物,否则,你们为什么要养它养上二十年呢?然后,在它得享天年以后,你们为了纪念它而割下来的这块肉,在派刚嘎拉土司家的烟囱里,一定整整地挂满了七个年头吧!你们这些夷人,整天地吃这些,牙齿和舌头都是用金刚钻做的吗?最后,以上这些也就算了,有没有人来告诉我一下,这该死的派刚嘎拉土司家的厨子,为什么无论做什么东西,都哔不放盐呢!

    派刚嘎拉土司家的厨子要是知道这些评价,一定会觉得很委屈:把草籽草棍都去了,那分量得减多少?猪绝对不是老爷,只不过夷人从来不喂猪,肉就未免长得紧实了一点,然后不多熏熏怎么防腐呢?盐可是很贵的!一粒粒的盐,就是土司家里也是没有的,他们买来的盐,都是一块块的,平时煮饭,拿一块在锅里抹一圈就算下过盐了,这次精英小队出动,才带了两块,穿越者要饼要肉可是没要盐啊!这不怪他们啊!

    穿越者自然不知道在野蛮地区,盐能宝贵成这样子,一边啃着没滋没味的饼子,一边还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做不成巫师或者“仙人”的话,在夷区开个饭馆似乎能大火的样子……

    尽管如此,他吃东西的速度还是秒杀了土司手下最穷苦的奴隶娃子,因为他吃东西不仅是为了果腹,也是为了补足他现在这具长年被苛待导致元气不足的身体。

    “发生了什么事?”赵小六从昏迷中醒来,一抬头就看到夷人不见了,王招娣小丫头又是啃饼又是啃肉,大口大口地吃得好不香甜,“夷人呢?”

    “哦,我跟夷人说了认字的重要性顺便把他们打得妈不认还抢了小姑娘的棒棒糖,不,铜铃于是他们和我成了好朋友,还送了点吃的给我。”穿越者把最后一点饼吞下去后,大言不惭地说道。

    “假的吧。”赵小六完全无法相信。

    “当然是真的。”只不过削减掉了一部分成人不宜的内容而已,别说赵小六,就是嘉罗世界的牧师来拷问,测谎术也绝对会给出“真话”的答案!

    接下来,就是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拜访一下这些“新朋友”的老家,他们受了这么重的伤,一路都会留下痕迹的。呵,没见过世面还没文化的小姑娘就是单纯好骗,她那几个脑筋比武艺更烂的手下更不用说。到时候铜铃也好,土司家的其他宝贝也好,统统都别想逃出穿越者的手心!

    至于他手里的那个顶针……他已经大概猜到怎么用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存弟的梦
    存弟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她仿佛回到了她的娘家尽管她早就已经记不清那座房子是什么模样,是两间还是三间不过,说不出来由的,她很能肯定,那座黑暗的屋子就是她的娘家,她的故乡。

    起初,她看不见任何东西,后来,略微有了一点光,似乎是堂屋正中的桌上点起了一盏小油灯,就听到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女孩子大了,不嫁人,你们要白白地养她一辈子吗?”

    这句话似乎很是触动她的父母,是呀,像他们这样的穷人家,怎么承担得起“白养活人”的损失呢?接下来,他们开始谈论该把她卖多少钱,她听到那个女人在详详细细地询问,她都会做什么活,因为男家并不要一个白吃饭的女孩子,即使她只有十二岁,她的父母再三地向对方保证,她什么都会做,劈柴担水,喂猪浇菜,吃得又少,简直喝风就能过,至于她的美貌、聪明、伶俐这些品质,稍微一提起,就被那个女人轻蔑地打断:“唉呀,我们庄户人家,要这些没有用。”最后,敲定了她等于一头驴子的价钱,因为男方没有驴也没有钱,所以用一头大猪和几袋粮食充抵。

    被她称为父亲的那个男人和媒人喝了酒,婚事就商定了,没有反悔的余地了不可能反悔的。

    她走出了那所黑暗的屋子,外面更加黑暗,她拿出一根绳子,栓到树上去,她做这些,心情并不惊惶,村里的许多姐姐们都这样做了,她们……她们都很开心,比后来坐着轿子出去的那些女孩子开心,她能看到……她能看到那些女孩子们,影影绰绰地,像一层细密的白雾似的,飘来飘去,有时候她们飘到她的面前,伸出手来,似乎是邀请的样子有几次,她和父母说起来,他们都瞪着眼睛,说她迷糊了,某某早就嫁到隔壁村子了,不会回来的,某某刚才还背着孩子在担水,但是她知道,她们在这里,嫁到隔壁村子的,嫁到隔壁生娃娃的,不是她们。

    她栓好了绳子,用一块石头垫好了脚……她醒了,父母和许多邻舍立在她的面前,说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

    存弟记得那一天,她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但是她现在有些迷惑,方才她没有把头伸进那个圈子吗?哦,那是一个梦,她对自己说,一个早就被遗忘了的可笑的怪梦,人总会做一些怪梦的,在很多年以后突然会想起来,但是,梦总归不过是梦罢了接下来的一切,都按她记忆里的那样顺顺当当地进行着她被迎接到鸡鸣村,和一个男人拜了堂,从此,鸡鸣村的王家,就成了她的家,她努力地干活、省吃俭用、生儿育女,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过着悠闲淡然的日子。

    偶尔男人们会谈论起戏文,说“希望过皇后娘娘的日子”,她都付之一笑,男人就是男人,不知道对女人来说,一个家比什么皇后娘娘都重要,而今,她有家。

    第一个生下来的是女儿,她很平静,她还年轻,再生下去,儿子肯定是有的,她给这个女儿起名叫招娣,召来弟弟的意思第二个果然是儿子,她的人生从此满足了,偶尔有白雾似的东西从她眼前飘过,她看也不看,那个世界对她没有诱惑力,鸡鸣村是她的家,这里有她全部的家人,她死也不会离开这里。家就是她的天堂,她的信仰,她的圣殿。

    女儿是她唯一的烦心事,她太小,太不懂事,她既想认字,又想到山外“看看”,对一个女孩子而言,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的异端,她应该像她一样,有家还不够吗?女孩子有家就行了,认字、看山外有什么用!再过两年,再过两年等她有了家,她也会像她一样,忘掉天边的彩虹与云霞的,存弟深信这一点。

    然而,招娣的毛病越来越厉害了,她会说一些听来的胡话,她开始不服打,她开始有自己的主意并付诸行动。

    当确认她死了的时候,存弟大约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长舒的那口气,她再也不会有烦恼了,然后……

    她从梦里醒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脸上湿乎乎的,似乎刚流过泪的样子,然后她想起来了,招娣并没有死,这简直是再糟糕不过的事情!

    她还在山上徘徊到深夜!

    她想叫出声来,然而并不能够,她的嘴被塞得结结实实,令她欣慰的,是一家人都在她的身边,她的家还在!没有什么好怕的!然后,让她真正惊惶的,是招娣居然还是不在!

    赵小六兄弟在她的身边商量着去抓招娣,本来,听到他们预备把他们一家子卖到夷人那里去的时候,存弟的心是安定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一家人还聚在一起就好,她不是那种害怕吃苦的坏女人!可是,赵小六兄弟没有抓到招娣,这又让她的心被提了起来,招娣身为都可以卖了的大闺女在家门外呆这么一晚上,她……她肯定是不会有人买了!

    倒是早早地死了干净,她流着泪想,为什么死了还要活过来,害得我家被害得这么惨……她凌乱地想着,对身边发生的事情全不在意,一阵叱喝后,似乎他们的看守人换成了夷人的样子,过了一阵,又送了许多被捆的人来,日头升上来落下去又升上来,她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悲哀里面。

    末了,赵小六过来,先打量了她一下,又解开了她的绳子:“你的女儿……”他说道。

    她沉默地看着他,晓得都在外面过了夜了,自己的女儿招娣是非嫁他不可的了。

    而且还换不到猪。

    看到有人说穷人没钱不会赌,得说一下阿正传里面的阿,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照样有钱就赌……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梦与人生
    换不到猪。

    这真是关于招娣的一切噩运里面最最可怕的一点。

    许多片段的回忆从存弟眼前闪过,有些她早已不记得了,生招娣的时候是春天还是秋天?她不记得,她只记得当她在草堆上挣扎了半天,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后,男人变了的脸色照说在鸡鸣村,男人是不进产房的,所以这也许只是她的胡思乱想而已。无论如何,她的丈夫是通情达理而且深爱她的,他并没有因为她令人失望地生了一个女儿而斥责她或者喝骂她,她辜负了他的期望后,他以惊人的爱意保持了沉默,克制住了对她的仇恨,使得揍她的次数也没有特别的增长,存弟一直对此心存感激,在生下第二个孩子谢天谢地,是个男孩后,她对王家,对她的男人和婆婆的愧疚,总算是稍微减轻了一点。

    是的,只是稍微减轻了一点而已,她花了王家那么多的钱,尽管没有一文落到她的手上,但是她总归是欠了王家的,她的婆婆不厌其烦地提醒她这一点,为王家生了儿子是她应该尽的义务,她依然欠王家很多很多,存弟的婆婆综合全村的媳妇数据,挑出最好的告诉她,他们王家本来值得一个多么好的媳妇,又挑出一个财礼最最便宜的,咒骂买她是多么吃亏的一件事,最后得出结论,存弟活着一天,就是带累王家一天,让王家吃亏一天,不管让她吃多少苦做多少活,只是清偿了当天的一点点利息罢了,休要幻想有还完本金的一天。

    婆婆的话,存弟不敢回嘴,她知道比她好的那个媳妇的财礼是她的好多倍,财礼比她便宜的小得做不了活,然而这些都无济于事,婆婆的嘴说不过她,婆婆儿子的拳头是她无法招架的。况且,承认自己亏欠了王家,并不是多么难过的一件事,她因此更加努力地做活,更少地吃饭,更设法地成为鸡鸣村的“模范媳妇”。

    这种生活不像听起来那么苦,活儿从早到晚,本来就没有干完的时候,就是干完了,她是能,还是能看戏?所以还是干活好。少少地吃饭,肚子里固然常常地发出“不平之鸣”,可是喝下一碗凉水后也就镇压下去了,晚上饿着肚子要难过些,不过当她男人给她两脚后,肚子的痛苦也就不算什么了。在她男人不踢她不打她的时候,漫长寒冷饥饿的夜晚反而难熬,所以饿着肚子挨打对她是一件幸事,这样想的话,男人的拳头落到她身上也就不怎样地疼。久而久之,她对自己婚后的生活感到既幸福又满意,觉得就是传说中皇后娘娘八碗八盘的席,也不能和她的生活相比。

    而且,鸡鸣村里还有许多活得还不如她的妇人,这更增添了她的优越感,时常教训女儿,将来要勤劳、要节俭、要刻苦、要像她一样赤胆忠心地为婆家着想,为婆家做事,才能达到她这样令人艳羡的农家正妻之位。她从自己娘和婆婆那里听来的教训的话,一点也不漏地对女儿再重复一遍,再加上许多她自己的高见。

    臂如,所有的人都知道,女儿将来总是外人,所以,现在给她的每一颗粮食,每一碗稀薄的糊糊,都是无法收回的浪费,是给了和王家毫不相干的“外人”,这对贫穷的王家来说,简直说是犯罪也不为过。每次给女儿盛饭的时候,她总会从她的碗里再舀出一点,这样,她就为王家节省了一些多余的、没有必要的开销。她就这样精明而厉害地为自己的家庭打算和考虑着,即使对方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涉及到王家的利益,她总是坚决地站在王家这一边的,外人,就是敌人,值得最冷酷的对待,不管这个外人是她的女儿还是她自己,她都像监工对待奴隶那么凶狠。至于她的儿子,那是王家的人,王家不管为他花多少钱,都是花在自己人身上,并不亏。这种区别的对待,周密地计算,为她赢得了婆婆背后不少赞许的目光,是的,不当面她也知道,虽然她的婆婆嘴上从来没有称赞过她,但是对她的这些举动,都没有反对过,这还不能够说明一切吗?

    招娣,将来倘若不幸有了女儿,须要记得,不能因为她看起来馋涎欲滴,几天没吃过饭的样子,就满满地给她盛上铺上碗底,都是浪费了你婆家的财产去贴补将来的女婿,这是一切事中最不值当的。从早到晚的做活,白天黑夜地挨打,这都是正经女人的本分,是做女人的终极目标,上学认字?到山外看看?

    她那时就有了可怕的预感,她的女儿要让王家吃亏,吃大亏。

    她养了一个女儿,这已经叫王家吃了大亏,王家因此得喂养一个“外人”的媳妇,损失了许多本来可以喂养自家猪的猪草和粮食,现在,她不但不肯替王家做事,还要王家再额外损失一笔,让她上学!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别做这梦!”存弟是能从女儿的碗里再舀出一勺的,这次她也果决地用拳头和巴掌捍卫了王家的利益:“跟隔壁止妹学纺纱才是正经,将来找婆家的时候,也好多要点财礼,你弟还要交学堂的钱呢!”她的婆婆和她的丈夫对她的这番表态都非常满意,没有反对,在招娣面前维护了她身为王家媳妇的尊严和地位。

    然而这没拦住招娣继续做梦。

    存弟心里又气又苦,她为王家奉献了所能奉献的一切,她的女儿却要轻轻地将这些都糟蹋了!

    她希望女儿早早地嫁人,是的,她知道年龄幼小的女儿不会有日子稍微宽裕一点的人家买,会买这种年龄的女孩的都是些最贫穷比王家更穷的人家但是她的女儿是外人,所以是外人受穷不是王家人受穷,王家没有损失!而现在随随便便地卖了她,不仅可以换到钱,从此以后更是可以不再危害到她王家的利益了!这会是多么好的一个结果啊,对她,对王家甚至对她女儿,不管穷不穷的,一个女孩子还有比得到一个家更美好的事情吗?没有!

    结果,她的丈夫因为卖价不合心意,回绝了。

    知道的时候,她的天空是黑的。

    招娣溺水而死的时候,她的哭泣是真心实意的,她的喜悦是深藏心底的,不久,她的丈夫就提醒了她王家到底损失了一头猪!当招娣回魂以后,她既是养了那么久的女儿没死的欢喜,又是王家的一头猪没有损失的欢喜,真是喜极而泣,半点不假。

    可是,现在,到底还是损失了猪。

    存弟的婆婆不像她那样甘心而认命,虽然事已至此无法可想了,但是这不妨碍她在自己的儿媳妇身上尽情地发泄着失望与愤怒:“一定是你勾搭了他,连带着丫头也坑了”她所说的“坑丫头”不是指招娣从此必须嫁了赵小六这么一个又穷又兼着赌的家伙,以后一辈子就是可以预见的黑暗而悲惨,而是指的是她的棺材、她的猪、她的王家摆脱噩运富裕起来的希望都破灭了:“你这个灾星!”

    赵小六目瞪口呆,她们好像在说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可是招娣明明好好地啊,招娣

    他回过头,发现招娣就没跟过来。

    穿越者慢慢地走向白衣庙,他吃得实在有点多,其实不想走路的,但是要验证顶针的用法,还非得回鸡鸣村不可他在前一日已经在白衣庙的墙上看过白衣庙后门的位置了以规模看,其实更应该是正门,可正门怎么会对着丧门沟呢?,现在,他支走了赵小六后,站在白衣庙的门前,他得非常小心地攀在门上,免得自己失足跌下丧门沟去,那里可以预见的,不会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门上挂着一把朴实的大锁,大约从挂上去后就没打开过,现在锈得只能从挂的位置看出是把锁了。

    穿越者吸了口气,将拇指上戴着的银色顶针按在锁上。

    锁无声无息地开了,大门随即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一只干廋的妇人手臂从门缝中疾伸而出,抓向穿越者!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发生异变的白衣庙
    妇人手臂五指凌空一抓之下,穿越者退无可退,身后就是丧门沟,掉下去——就算没有赵小六的讲述、天眼看到的异样红光,凭他这吃得太饱的肚子,来一个可能三层楼还不到底的蹦极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他立即将身体一侧一转,整个人都贴到了门扇上!

    有可能的话,他当然很希望能够顶上大门再把锁挂上恢复原样,不管伸出来的是什么玩意都关进白衣庙里!

    然而,这也是绝不可能的!

    先不说那锈得只有位置才能说明它原先是一把大锁的锁是无法锁起来的——穿越者之前在山上已经反复实验过了,祠堂后门的锁,锁孔里生满了铁锈,能打开都靠顶针的力量,想再插入锁起是根本不可能的,这把白衣庙大锁论外形还不如祠堂后门的锁新,想重新锁起那是痴心妄想,而且,穿越者很怀疑就是锁上了,这副锈样能顶得住几次撞击?

    就是大锁完好无损,以王招娣一个小女孩的力量,他又怎么能顶住门背后的那不知道什么玩意把门关起来?以田金豹的力量,还可能做到这一点,但是,田金豹又不是真的僵尸……虽然毒人和僵尸在外行人眼里看起来很像,到底不是一样东西,毒人是走不了这么远的!

    穿越者先前用吹箭射入田金豹体内的,是植物系巫师研发的一种入门药剂,这种药剂最初由萨满调制出来,后来被植物系巫师研究透彻,完成了一系列的以植物操纵人体的傀儡药剂与法术。是的,别看植物系巫师学院的大门上悬挂的都是什么“农业分院”“园艺分院”“装饰艺术与布置分院”等等貌似人畜无害的牌子,一般人对植物系巫师的印象也停留在“粮食”“花卉”“水果”,少数可能会想起“有耳树”“酸液菇”之类防御性的法术,可是植物系巫师的一个进阶就是……植物系死灵术。

    寄生虫能控制青蛙爬到高处喂鸟,好让鸟儿成为下一个宿主,蘑菇的孢子也能对生物做同样的事情,这就是植物系死灵术的入门课程,不过一般植物系的学徒在入学不久以后就能学到,因为它真不是什么有威力的东西。调制好的蘑菇孢子需要一整个昼夜才能繁殖出足够的菌丝控制一个中等体型的生物,当然,巫师们用植物速生术能在一瞬间完成这个过程,但是,成品的战斗力低下到了可笑的程度。

    被调制后的孢子控制后,生物的力量与速度都不计后果地大大增强了,因为孢子的目的是尽可能地杀戮——然后把它的孢子散布出去,原先的宿主只是被利用过随时可以抛弃的垃圾罢了,所以,它会透支宿主的身体来得到宿主的潜力,后果嘛,作战方式简单粗暴不说,能战斗的时间相当有限,因此,别说嘉罗世界正式的职业者们了,就算是穿越者的身体恢复成踏上血鸦职业前的小贼,都很有信心一个打七个!

    在嘉罗世界,蘑菇毒人就是这么战斗力低下的垃圾货色,植物系巫师学院也就放心大胆地把制作方法教给刚刚入学的学徒,作为他们还没有掌握巫术之前的药剂调制和守卫布置课程,刚学会的时候,课堂里这个热闹啊——血淋淋的死鸡和半腐烂的死猫在教室里横冲直撞,把课桌椅子都撞得飞起来,惹出一阵阵地尖叫,而穿越者当时不得不爬在横梁上,免得被四处飞溅的污血弄脏了他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而那段时间,一开门就有个毒物冲出来要抱抱也是家常便饭的恶作剧,直到后来他们都学会了更有威力的真正巫师法术才作罢。

    在穿越者明了自己当前还没有法术的困境时,这个不需要法术辅助的植物系死灵术药剂就跃入了他的脑海,大概是把作恶多端的自己给炸死累积了不少功德的缘故吧,他都没有想到居然成功了!

    毒物附近,往往生长着解毒的东西,那红色的豆子就是能抵御蘑菇之毒的玩意,穿越者以它制成了相应的药剂,在射倒了田金豹以后在他身上几处关键点刺入,使得田金豹保持了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最有利于孢子生长,又确保孢子生长在他所需要的部位。

    一个原版的田金豹真不是什么有战斗力的生物,事实上,穿越者觉得给原版的田金豹评级都是对“战斗力”这个词的侮辱。

    菌丝生长,刺入田金豹身上的腺体和神经,为介于他和它状态之间的田金豹提供了他活着——清醒地活着的时候做梦都不会以为自己能拥有的速度、力量与爆发力。

    当然,这一切都是以损伤他自己的身体为代价的。

    如果用类似的方式在活的时候取得这种潜能,田金豹一定确定肯定……活不过二十岁。

    不过,既然他如今眼球中了夷人的淬毒弩箭,喉咙和心脏都被夷人的铁叉刺穿,穿越者非常有信心,田金豹不会介意他能不能活过二十岁了——他现在是真的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有意见请找夷人啊,他们的叉子还卡在你的喉咙上呢,阿门。

    他大概还能把田金豹唤起来一次,敌人凑得够近的话再干掉一支愚蠢的夷人小队不成问题,要带到这里关门……想多了,剩余的力量不够田金豹走那么远的。

    而且,他也不觉得,田金豹能抵挡得住这条手臂的主人……或者说,这条手臂。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再探白衣庙
    穿越者两手五指张开,牢牢地将身体贴在门扇上,防止自己被打开的门给撞下丧门沟,随即又是一个转身,将身体挪到了旁边的墙面上,这几个动作都是一瞬间发生的,他现在的处境很不利,面前就是深深的丧门沟,后面是不知道什么东西但是被抓到肯定好不了的怪手,背后还有个碍事的藤筐,腾挪闪躲的空间极为有限,倘若他不是曾经在贼窝里受过专门的战斗训练,又占据着现在这么一具敏捷尚可、目标不大的小女孩身体,想必早就要么被打下丧门沟,要么就被那个怪手抓个正着了!

    其实丧门沟深也倒罢了,他都能把自己攀在光滑得多的白衣庙大门上,普通的深沟,就是掉下去,他也很有信心半路就攀到崖壁然后爬上来,但是,夜晚曾见过的冲天红光才是他忌讳的,以鸡鸣村血祭的规模,他现在掉下去,半路就天知道会变成什么东西了,深渊在这方面一直是缺乏灵感的艺术家们取材的对象——他可半点都不想自己变成他们的灵感来源。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怪手抓了那么一下之后,居然缩了回去,既没有再抓,也没有撞开已经被打开的大门。

    “是错觉吗?”穿越者糟糕的感知在穿越以后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善,但是他依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往旁边一挪,落脚处地方稍大一点,待两脚能并到一处后,立即就是再一转身,飞身一跃,几下攀上了白衣庙的墙头——在还没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先占据制高点无疑是观察的最好办法!昨天,白衣庙尽管有诡异的夷人神像和奇怪的幽灵,在他的“天眼”看来还是全鸡鸣村最干净的地方,这也是他放松警惕,孤身一人来此试验所得顶针力量的缘故,放在鸡鸣村别的地方,他肯定要设法让赵小六跟随前来——倒不是赵小六能帮上什么忙,而是遇到怪手的时候,他肯定跑得比赵小六快就是了。

    结果,稍一大意,支开赵小六的结果就是他如今没人可供做饵食,只得自己设法了。

    他刚攀上白衣庙的墙头,双手抓着离墙顶最后一道石条的缝隙,腰腿发力,将头举过墙头——然后只要身体前倾,重力会自然带着他的身体翻过墙头的——按他的计划是这样的,如果不是他一露头就看到另外一个脑袋上两只没有瞳孔的眼睛正直直地对着他的话!

    他没有多想也容不得多想,立即向后一退!这一退让他整个身体都飘离了墙面向下笔直地坠去!眼看着就要落入下面的丧门沟中!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反手抽出割草刀向石墙上一插,就听“滋”地一声火花四溅,他的体重整个压在刀上让刀在墙上划出一条深深的痕迹,减缓下坠的冲速,顺势将手在墙上一撑……“恩?——不会吧!”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白衣庙石墙。

    整座石墙悄无声息地移动了它的位置,石墙上陈年累月积攒的灰土在移动中洒了他一头一脸,然而他现在根本不在乎这些。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造成的?难道是……他有个很有可能的猜测,不过相比起那个——他猛地一跃,从石墙挪位后造成的缺口跳入白衣庙内,不管不顾地朝白衣庙的正殿直冲过去!沿路的酸枣、野菊、狗尾巴草无风自动,争先恐后向他扑了过来,仅仅是一个晚上加半个白天,这不大的一处庭院竟然已经生生地变了一个世界!

    酸枣的枝桠像九尾鞭一样朝他抽来,野菊那小小的花盘中绽露出一圈白牙,狗尾巴草的几根穗子原来像结网一样将一只麻雀生生地勒死在空中,现在一齐散了,抛下那只剩一把羽毛的麻雀残尸,重新编成一个网子,舞动着千方百计要套住他的脚,而被套住以后,可想而知,他的下场,绝对不会比那只麻雀好到哪里去!

    其他的野草杂花,也一个个露出了狰狞可怖的面目,但是因为它们离卵石小路还远,不管再怎么急迫,总是——暂时够不着他!暂时……穿越者的眼角毫不意外地扫到庭院中央的几棵被杂草淹没了一半的廋小松柏,正一个个呻吟着从泥土中拔出鲜血淋漓的根系,企图以根为足,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来!

    他一路从白衣庙石墙缺口经卵石小径冲到白衣庙正殿,左躲右闪几个起落间眼睛能看到的,就是这么多!

    一进白衣庙正殿,他立即反身将背上藤筐毫不犹豫地掷出,这一掷!不偏不倚!正中差点就够到他的那个怪手的主人的脑门!一路被他拿来挡住异变植物袭击的藤筐上已经勾着不少蠕动的花草,落到那怪物脑门上的时候,那些花草纷纷蜿蜒而下,争先恐后地扭动着向那怪物身上探去,枝干上旋开满是利牙的一张张小嘴,准备饱饮一餐!

    它们确实地咬中了那怪物,因此发出了喜悦地叫声,那叫声不是用声带发出的,因而人耳也听不到——不是熟悉深渊的人是听不到的,它们的牙其实是植物的尖刺和吸管的混合体,这种构造在寄生植物身上很常见,但是如今被深渊的力量污染以后,这些非寄生类的酸枣、野菊、狗尾巴草等也都长出了中空的牙形的尖刺,这些尖刺不仅可以吮吸,也可以撕咬,它们的目标,更不像寄生类植物那样仅限于植物,而是攻击所有不属于它们的生物!

    缠满了变异植物的干瘦妇人手臂缓缓举起,将脑袋上的藤筐一撕两半,她——现在应该说是它更恰当些——撕这个用山中老藤做的藤筐比撕一张纸还要轻松,它那一对没有瞳孔的眼睛朝前面看了看,然后又伸手,拂去了落了它一头一脸的猪草、肉、饼等穿越者收集在筐里的杂物,这样,它终于可以无阻碍地观察面前的动静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旧日恩怨
    白衣庙里的情形,和穿越者第一次来的时候差别不大,裂成三节的供桌依然倒在门前,彩绘的泥塑碎片和风吹进来的枯枝烂叶洒满一地,与地基相连的卵石散水的裂缝中生长的一丛丛杂草也依然留在原地,挤在狭窄得可怜的缝隙里吸收那点阳光雨露,也没有像庭院里其他地方的植物那样无风自动,站在庭院里,光看正殿,真是静谧又安详——倘若不看正殿当中倒着的夷人木偶那八只状似升腾的手臂的话。

    “卡,卡,卡。”刚才紧追着穿越者,一手就能把山中老藤的藤筐像撕枯叶般一撕两半的妖物,就在这看似无人的殿堂前停下了脚步,它迟疑着,徘徊不前,牙齿戚戚卡卡地摩擦着,简直馋涎欲滴,不得已,将正在它手臂上啃咬的一棵野菊拔了下来,不顾那野菊扭动抓挠,将它塞进干瘪的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随着它的咬嚼,像血液一样的深红色液体竟然淅淅沥沥地从那棵野菊上滴落下来,刚才还缠在它几根白发间努力探向它无瞳双眸企图刺入的一棵狗尾巴草似有所感,弯成弓形似要弹开,结果被它一把抓住,只来得及绽开穗子,穗子里的千枚空心细牙发出像婴儿啼哭似的半声嚎叫,之所以说是半声,是因为这老妇外形的妖物,已经将这变异狗尾草的穗子咬碎吞了下去,漆黑的舌头在牙床上舔了一舔,把一个咬剩下正往嘴外爬的穗子碎片也搅入了它的咽喉。

    它就这样把那些变异植物当成小贩卖的糖块零食一样啃食,当它啃食落在它上半身的野草时,几根落在它脚旁的野草还抱着它的脚啃食着。

    然后,它将注意力移到殿前倒着的供桌上。

    它有些犹豫,然后,将一枝啃了一半的变异野草按在了供桌上。

    什么都没发生。

    它似乎有些疑惑,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将一支手指按在了供桌上。

    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似乎给了它很大的鼓舞,它蹑手蹑脚地想探入正殿,但是,似乎始终无法往前踏入一步。

    “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不像个好人的样子,”穿越者嘀嘀咕咕地说道,他正爬在白衣庙的大梁上,检视着他刚从横梁上的一个箱子里拿到的书卷,他原来也不知道这个位置会放有东西,只是看过祠堂的物资簿子才知晓,果然情报在作战中是非常有价值的:“不过,据赵小六那个家伙的说法,鸡鸣村的祠堂里供着你的画像,所以你的子孙还在村里吧,你连你的子孙都坑么?”

    他先前拉着赵小六在白衣庙耽了半日,固然有等到晚上行动之意,也是想知道这里既放有夷人木偶,又离得丧门沟如此之近,受着沟里的血气,居然比鸡鸣村其他地方还干净那么多是为了什么,他拿走的顶针会不会破了什么——现在看来,果然是破了,而且是这指引他找到宝物的幽灵有意破除的!

    和他对视的戎装幽灵再也没有当初见面时的慈祥,大约是知道蛆虫满脸吓不倒穿越者,它此刻换了另外一副形象,双目鼓出,口中淌下血来,长刀不在腰上刀鞘里,却是正正好好地插在他的脊背上,透腹而出,刀尖上挑着幽灵的肠子,白花花、碧幽幽的。

    它死的时候,应该就是这么个形象。

    “居然是被自己的刀子给捅死的,你啊,真是够出息的了。”穿越者摇摇头,其实以他上辈子的死法,本来没有这么说的资格,不过,管它呢,自己的黑历史只有自己知道:“捅死你的,是鸡鸣村的祖先吗?你们,原来是同僚么?”

    幽灵没有任何动作,所以他的推测看来是十分地正确了:“我看过供桌上和其他地方的刀痕,把白衣庙洗劫一空都是你们干的好事吧,末了,分赃不均?我得说这挺常见的,并不难猜,大概你们忙着洗劫,不注意间将最有价值的宝物落在了缝隙间,倒是便宜了我——我怎么知道这东西最有价值?我又不是瞎子,看到这周围的变化我还不清楚么?”

    他坐在高处,举目一眺,就看见被狗尾巴草丢弃的雀儿残骸,慢慢爬了起来,依旧在草丛里跳跃着,粗看与生前没什么两样,行动却是僵硬无比。

    “我得说你的计划成功了,镇压此处的镇物已被我拿走,血气即将冲上地面,要不了三天,整个鸡鸣村都会化为魔域,不过你也不设法通知你的子孙们一声么?哈,原来你的子孙,已经被他们斩尽杀绝了吗?”穿越者看着那幽灵金刚怒目之相,推测道:“先杀死你的幼子,然后再以‘吃绝户’的名义卖掉你的老婆和女儿,将你的家产没入祠堂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是呀,我知道,那是很开心的事情。”

    理论上,鸡鸣村只有没有儿子的家庭才会被“吃绝户”,但是,杀死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实在不是多么麻烦的事情。

    接下来就非常顺利了,没有人会关心没有男人“顶门户”的女人的命运,村长说了把她们卖掉,那大家至多只会关心卖掉以后,是否能分到一点,发上一笔“绝户的财”,分不到卖女人的钱,能分到一个养鸡的笼子,那也是“飞来的财”呀,赵小六兄弟,一开始在山上所说的,指的就是这么一点残羹冷炙。看起来,这是很可怜的小数目,但是,鸡鸣村,原本就不是多么富裕的村庄,存弟能从女儿碗里再舀走一勺,都觉得自己为王家很是节省了一笔,能平白地得个鸡笼子,也是值得普通村民开心很久的事情了。

    就是因为这样,村民们但凡看到他们的哪家亲戚没有儿子,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久久地徘徊,推测什么时候能够喊着“抢绝户”冲进去,拽着女人的头发拖出来交给卖女人的媒婆,不管她是五十岁还是五岁,像驴子一样肯干活的良家女人在邻村总是好卖的货物,同时他们会抢走一切能抢到的,哪怕是个鸡笼子,绝户家的男人死掉的那天真是亲戚们的节日啊!如果人家生了一个儿子,只要狠得下心,那也是容易对付的,生了两个儿子,依着鸡鸣村有一半儿童会死亡的夭折率,做亲戚的还大有指望,得生到三个儿子,亲戚们才会说:“唉呀,老三子是再也不会绝后的了。”这话里,不免是有点儿惋惜的,他们这么谈论的时候,自己自然也是非要生到三个不可的。

    做亲戚的尚且如此,何况是在村里已经“断子绝孙”了的人!能分吃他的家产,那真是全村庆贺的美事!

    事后,他们大概是也怕着什么,将幽灵的画像供在了祠堂里,照着某些人的说话,一炷香足以抵得上死者的全部家产还大大有余,因此吃了绝户的他们都大可以说自己与幽灵有恩了,更何况,那可是一块牌位按老例就得要七十两的祠堂啊!

    但是很显然,在鸡鸣村享受了多年香火的幽灵,并不这么想!

    它指引穿越者拿开镇物,希望的就是让整个鸡鸣村都为他们祖先当年的罪行殉葬!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交易
    在昏暗破败的白衣庙正殿里,只有穿越者能看到的幽灵双目都燃起了绿油油的鬼火,显然,就像穿越者说它“不像个好人”一样,它此刻也明白,知道外面已经初步魔域化、不到三天整个村子都会被卷进来的小女孩坐在横梁上一边翻阅古代书卷一边和它聊天,自然不是因为太过寂寞,缺乏一个说话的对象!

    自从被同僚暗算,它已经在这里盘桓了近一百年的时光,眼看大仇即将得报,当初坑害过它、杀绝过它子孙、享用过它家产妻儿的村民们的后代即将“一个也不能跑”,统统化为深渊的饵料,连灵魂都会被吞噬,在这关键的时候,这个见鬼的(真没说错)小丫头居然又跑回来了,而且手里还举着那个镇物!别看小女孩言谈之中似乎对它的遭遇颇有同情,可是在她指尖翻滚的银色顶针一直在提醒着幽灵,事情没有它以为得那么顺利!

    “但是,”穿越者装模作样地说道:“那些害你的人,早就死了吧,他们的后代,也没给你少上过香,你为什么要惦记着这仇,不早点超度了自己呢?于人方便,于自方便嘛。”

    幽灵半响不答,穿越者又说道:“现在,我将它放回去,一切都还有救,你——”

    “没用。”仿佛是深渊的叹息,又像是枭的哭泣一样嘶哑诡异的声音在白衣庙正殿里响起,幽灵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只过了一天而已,”穿越者露出了纯洁的微笑:“清理那些东西是会麻烦一些,但是不会有新的了,村子很快就能恢复平静,大家都会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生活。”

    最后一句彻底激怒了幽灵,它一个字一个字地咆哮道:“这里本来就维持不了多久了”

    穿越者看着幽灵身形的抖动,确认了这里和嘉罗世界一样,由怨念形成的、不到百年的幽灵,在阴界可能还有点力量,要跨越阴阳两界却非常勉强,不要说在赵小六那种生人眼前露面了,就是跟王招娣这种身具天眼的通灵者说话,都需要费普通人把声音传过大山那么大的气力!这幽灵的说话方式既不是为了恐吓、也不是为了装逼,是因为它只能用这种方式说话!

    “喔,这里本来是维持不了多久的,”穿越者点点头,对幽灵的话表达了赞同:“但是,我有这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移动石墙的戒指,”银色的顶针又在他的手上滚了一圈,“猜猜看,如果我把石墙修补一下,然后给予镇压,这个结界又能延续使用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

    他慢条斯理地给予了致命的一击:“一百年呢?”

    对于诞生还不到一百年的幽灵而言,这真是极为可怕的消息,它的脸在各种形态之间翻滚,一会儿是骷髅相,一会儿是满脸蛆虫相,一会儿是生前遇害时的眼中流血相,穿越者耸耸肩,倘若幽灵以为这副德性能吓到一个巫师,那就大错特错了,学徒期间就没少跟腐烂尸体打交道的穿越者就着幽灵的这几张脸别说吃饭,搂着睡觉都没问题!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膝上盒里的腐朽麻纸上:“这里有庙宇最初的设计图,还有净场和镇压的咒语,重新布置后由我来念的话……”

    “你——”幽灵这回别说眼睛里,周身都燃起了绿油油的鬼火:“想怎样?”

    穿越者将银色顶针向上一抛,又熟练地接在手里:“我想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穿越者将顶针戴在手上,双目直视幽灵,认真道:“关于这里,鸡鸣村,还有夷人。”

    幽灵听到条件后,显然犹豫了很久,它的力量有限,即使与穿越者这种能白日见鬼的通灵者交谈也十分吃力,它嘶声道:“我怎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你不得不信我,”穿越者说:“你没有选择。”

    幽灵又犹豫了很久,它周身的鬼火都渐渐熄灭了,最后只留下瞳孔里的两点幽绿:“你睡,我入梦。”

    睡是死的兄弟。

    在梦里,幽灵跨越阴阳两界就没那么吃力了,它甚至可以……它等待着狡猾又可恶的小女孩否决这个提案,这样,它用原先的办法说话的话,不久就会需要休眠,小女孩就必须等待它恢复力量,等过了三天,神仙也救不了鸡鸣村啦!

    那确是比较稳妥的办法,它可以东拉西扯一些废话,毕竟穿越者的交易条件是“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幽灵准备从白衣庙屋顶上有几片瓦说起——它真的全数过!讲道理,一个幽灵,又不用吃饭,又不用睡觉,还不用读书赚钱,那么多的一望不到头的时间,总得要有点事情做吧!

    但是,这个小女孩实在是激怒它了!

    它希望能灭掉她!该死的可恶的在它眼看大仇得报的时候来横插一杠的家伙!把它跟三岁小孩似的耍!此仇不报——恩,它已经不是人了,但是百年积怨下来,一遇到和“仇恨”有关的事情,就别指望这个幽灵能够心平气和!

    所以,它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提出了这个建议。

    小女孩摸了一下下巴,在她原本就不怎么干净的脸上又留下一道由石墙污泥、肉干油脂等秽物组成的黑痕,跟长了胡子似的滑稽,幽灵看得几乎要笑起来,就听到小女孩说道:“好,正好我昨天忙了一晚都没睡,应该很快就能睡着吧!”说完,她将盒子放回原处,也不落地,整个人向后一倒,竟然在横梁上睡起觉来!

    她答应得如此痛快,叫幽灵禁不住又疑神疑鬼起来,这难道又是一个圈套?

    啊!这本来就是一个圈套!幽灵都要锤自己一下了,明明是它给小女孩设的圈套,结果小女孩钻进去得太快,倒叫它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是不是该跟着钻进去才是……呸呸!男子汉大丈夫,还怕一个可恶的丫头片子不成!

    幽灵绕着小姑娘盘旋了好几圈,听到她的呼吸声悠长又平静,确实睡着了,正是入梦的好机会,终于下定了决心:“现在不杀了她,等她醒了坏老子的大事吗?只是侥幸猜中一些东西而已,真聪明的话,应该询问还有什么藏宝的地点啊!贪心地想要知道所有的事情,老子得说多久啊!根本不可能说完的!再说,这样一个小丫头,魂火还不完全,只是眼睛生得干净些,怎能是老子一个百年厉鬼的对手,想必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了!”

    它的确知道有人在白衣庙里偷藏了一些东西,如果全部挖出来的话,在一般人看来,是可以说发了财的,不是发拿一个鸡笼子那样的“绝户的财”,是可以买上田、牛、造起砖瓦房的真正的财,而且对幽灵来说那些都是无用的东西,是可以很痛快地说出来的情报,小姑娘不问那些,却想什么都知道,真是愚不可及!

    幽灵就这样下定了决心,登时化作一团黑色的煞气,直冲小女孩眉心而入!

    它一进去,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哪里有什么魂火不全的小女孩!

    等在梦里的,是一个生着绝云之翼的美青年!

    上下四方一片黑暗,仿佛混沌未开时候的梦境世界里,穿越者身着一袭简朴至极的白衣,却给人以仿佛午夜盛开的昙花般的华丽感,羽翼接天垂云,传说中的鲲鹏,大抵也不过如此,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在他睁开眼睛之前,幽灵就放弃了所有的,注定是徒劳的挣扎。

    老妇外形的妖物,仍然在正殿的门口徘徊,寻找突破设在白衣庙正殿的小结界的办法,刚才有那么一会儿,它似乎能进去了,接着,它又发现自己仍然在门外,它抓着殿外的正常植物,像咬那些变异植物一样啃食着,它真是觉得奇怪极了,也饿急了,殿中生人血肉的香味,在它的鼻尖一直引诱着它。

    横梁上的小女孩,一脸天真无邪地睡着,她在梦里露出了一个笑容,像是吃到了什么美味的小点心。

    轻风吹过白衣庙,又吹过山巅,吹过九座山又九座山,一直吹到了遥远的县城。

    “什么!新来的县官是个女人!”到县城三叔家报信的田金豺听到这个消息,不敢置信地喊道,这根本就颠覆了他的世界观人生观一切观啊!这怎么可能嘛!

    他周围的人跟着摇头,他们,也同样地不愿相信。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县城里的漩涡
    鸡鸣村所属的双河县城坐落在群山之间的一块狭长的三角形平原上,从鸡鸣村出来的溪流和其他山间小溪在平原上交汇,县城如其名,就坐落在最大的两股溪流交汇之处,从地图上看,平原上弯弯曲曲从北至南汇集的众多河流好像一棵树,粗看又像一个“y”字,县城所处的位置就是“y”字中间的那一点。从县城出发,往南可乘舟船,其他地方都是把河滩充作了道路,交通甚是不便,好在双河县除了这仅有的一块平原外都是山地,民众都习惯于行走山路,并不觉苦,别说跑商的小贩、赶集的农人,便是“新发户”田家一惯娇生惯养的少年金豺,凌晨起身,大半天坐在马上,也只当寻常。

    他年纪虽幼,因为一直期望和三叔一般能到县里做事的缘故,每次逢年过节都主动跟着家里送礼的队伍到县城三叔家,所以对这条道路走得倒是怪熟。他三叔的家就坐落在校场旁大街上,县里的人都管那里叫做“校场街”,因为挨着码头的缘故甚是热闹,沿街尽是些饭铺、货栈、茶馆、饼铺、布庄,和仅有一家小店的鸡鸣村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故此,自打他三叔发达后,田金豺的父亲、大伯想的不过是借着弟弟的势力在村里称王称霸,他和哥哥田金豹等家里年轻一辈却早已不把鸡鸣村放在眼里,想的都是怎样得到三叔提携,也能效仿三叔一般在城里扎下根来!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还没进他三叔家门,田金豺就忍不住嘀咕起来了,县里铺路的卵石与他上次所来的还是一样,但是街道两旁不管是卖茶的还是卖饼的都关了铺门,路上竟然连个玩耍的小孩子都看不见,看起来比鸡鸣村还要荒凉萧条的样子,看得他不禁大吃一惊。

    他此次前来是向三叔求援的,虽然哥哥身亡,大伯一去不返,家里人心惶惶,父亲说是天亮送他出门,可是不等天亮就把他拉出被窝、送上了马背,从装行李到开门都是他父亲亲自动手,既没有使唤一个仆人弟子,也没有叫起本该做这些事的他娘,但是,他们只是欺负他三叔没有回来罢了!县里可能还有他三叔应付不了的事情,但是小小的鸡鸣村难道还有他三叔的对手?他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一路行来,心情甚是轻松。

    可是到了县城一看,百业萧条,完全不是他想象的样子,热闹无比的县城大街竟突然冷清了下来,一想到三叔在县里做着“教师”,此事必与他有着干系,田金豺一下子慌了神,明明已经走到三叔家门附近,愣是犹豫了片刻,没有进去。

    末了,还是他三婶隔了门看到他,与他说是县里新换了县官,一干人都到码头去迎接新官去了,他一颗心才落回腔子里面,又纳闷道:“县官轮换也是寻常,不至于连街上铺子都歇了吧,这是闹哪一出啊!”

    “听说,听说是啥子州里来的人。”他三婶啰啰嗦嗦地道。

    “吓,女人就是糊涂,甚么事儿也搞不懂,这县官又不是村官,哪里有本地土著做的道理,都是州里派来的,总不出是姜、韦、茂或者徐吧,州里他们几个是世家大族,别的再也比不过。”田金豺既然立志要到县里做事,平日三叔说些官场上的典故,他也都牢牢地记在心里,自打他三叔到双河混,前后已经换过三任县官,分别姓姜、韦、茂,据说徐家也是州里有名的大族,子弟出仕者以百计,只是比不得前面这三家,他心里琢磨着,或许这回新来的县官,是徐家的子弟,与前面三家的干系略微少些,另有花样可那也不值得满城去看啊!

    “与别个不同,听说是什么仙官,”他三婶又唠叨道:“是天上来的人。”

    “县官?这我已经知道了啊!又不是在官面上,何必说什么天上呢?”田金豺十分不解,州里派来的大族子弟做县官,衙门里的人恭维起来,都说是“天上落下来的人”,这一句话原本不错,田金豺也都明白,光这个双河县县城,就有居民四千多户,茶铺饭庄上百,跟统共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鸡鸣村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那州里的光景也就可以想见了,所以,这一句马屁不算得无耻,可是他三婶此刻又来一句“天上来的人”又是什么意思呢?大概就是她随便乱说吧。

    在女人这里是打听不出什么和政治有关的东西来的,田金豺这样想,不过他好歹弄明白了一件事,就是他三叔也跟着众人一起到码头去迎接新上司了,他要找他三叔还非得去码头一趟不可。

    果然,越近码头,就越是热闹,路上摩肩接踵,简直走不开路,他骑着马,就更是难行,一边走一边悔恨刚才把马留在三叔家里就好了,路上的人也杂七杂八地说着今天的事情,田金豺走路的时候听了满满一耳朵,不过他们的意见,并不比他三叔家的老婆高明到哪里去。

    等他到了码头,先没找到他三叔,遇到了他三叔岳家的一个侄儿,他三叔摆酒时来过两次与他认得的,这才明白了这么轰动的来由随后,就看到他三叔从人群里向他挤过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三叔问道,田金豺把父亲写的字条递给他看,又说:“新县官是女人不妨事吧。”

    他三叔看了字条,收在怀里,本不言语,听了他这一问,方低声道:“不妨,是来历练的,不过一年半载罢了,青州肖家的人,怎么可能在我们这里多耽?”

    “青州肖家?”田金豺更奇:“不是我们州?”旁边的三婶家人已经乱嚷开了:“青州肖家?难道是那个,那个青州真仙肖?”

    “除了他家,还有哪个?”田三虎道,其实他在两日前也不知道什么“青州肖”,倒是他岳家做生意的,与他处还有来往,因此首先反应过来,其他人听了,也如田金豺一般云里雾里,不知说的是哪一出,田三虎便将衙门老人与他说的话,再原样倒给他们:“就是有三位腾云驾雾的真仙,世袭领青州、云州还有我横州的那个肖家!”

    “真仙?这世界上真有神仙?”田金豺张大了嘴:“不是传说么?居然真个有!”

    “怎么没有!”田三虎不屑道,尽管他听到的时候,震惊其实不亚于现在的田金豺:“你以为姜、韦、茂三家凭什么世代把持州府,不就是他们家都各有一位真仙老祖么?徐家之所以比不上他们,不是子弟差着什么,就是缺了一位真仙!所以本州二十八县,正官从来就是那三家做,徐家捞着一个县丞,都要道一声侥幸,现在这肖家一家就有三位真仙,就是派来一个吃奶娃娃,姜韦茂也只得靠边站了!”

    田金豺听了,将舌头伸了一伸,半响收不回来。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仙家女
    田三虎与侄儿田金豺交谈间,就看见远远地摇来了几艘官船,连忙叫侄儿原地耽着,自己又挤到码头旁等候的一干人里面去,对于这次新任的官员,他心中的疑惑,其实也不亚于他侄儿:“这次派来的女娃是仙官!这究竟是诈唬我等的,还是真事?就是真事,他青州肖家的人,有闺女不在家里娇养,派到我们这里做官真是不成体统啊!”

    据与他们讲的衙门老人的话,这双河县与夷人交界,又没什么出产,在本州二十八县里,不过聊胜于无,百年前新开不久之时,尚委任过几次仙官,现在县官都是凡人其实所谓仙官,真正到任的也就一二,大部分都是挂个名目,仍在本家修行,起到的作用,也就像那不在家的丈夫,表明这一县仍然是某家所领罢了。随着夷人不见踪迹,仙官便也不派了,这些年都是凡人做了正官,倒教他们习以为常,像田三虎这等刚刚从山里出来的人,愈发连“这世界上真有神仙”都不晓得了!

    “那仙官真能腾云驾雾?”便有年轻的小吏问道,引得其他人发笑,那老人却没正面作答:“会不会腾云驾雾,你看见不就晓得了。s”

    其实你也不知道吧,田三虎腹诽道,他这番猜测也不是全无道理衙门里的众人,至远不过到府,说到仙官,却是一个也没见到过,想来知道真相如何的,只有做正官的姜韦茂等真仙家族子弟,可田三虎等人不过在县里做事,平时能巴结上副官便已是飞升了,如何能与正官讨教,再说,正官出身于真仙家族,却不是仙官,想来也是深以为恨的,这次上任县官接到文书,不等交接,就挂印而去,三虎等人如何敢去触这个霉头呢?

    “听说只得一十九岁,”看过文书的小吏与他们说道,照说新官接任,又是青州肖家的人,本官就是到了日子也不妨耽误两天,与有名的肖家拉一拉交情,可是这一位也算出身大族,年过五十,还是个凡人,结果来接他的才一十九岁,已是仙官,情何以堪!因此早早收拾了事务,托词而去,拼着回去受些斥责,也不受这番折辱,都是众人可以理解的事了:“还云英未嫁。”

    当时就有几个轻佻的说:“原来是寻女婿来了。”纷纷嘻嘻而笑,也怪不得他们这么想,在鸡鸣村,女孩耽误到十二岁嫁人,已是家里日子还过得去,**岁打发了出门也算常见,真正如周家那样的财主才在家里做小姐到十四五岁,县城里的女孩子嫁人的年龄稍晚一些,至多也就到十六岁罢了,这个仙官竟然到了一十九岁还没有嫁人!简直可以算作奇谈了!几个老成些的听了不言语,心里也禁不住想到:这仙官,究竟是怎样一副夜叉相貌?还是悍厉非常,以至于在青州城里找不到姑爷,要跑到在横州也算偏远的双河来?

    田三虎夹在众人之中看着官船摇近,跟着从人们跑上跑下,清出道路,摆开仪仗,县丞领了一干人上前迎接时,偷眼看去,呀,好个小姐!

    只见她头顶珠冠,一身大红绣金官袍,脚登云皮小靴,腰插银鳞黑鲨吞口长剑,剑鞘上金丝镂着“双河”二字这长剑有一番讲究,因着它能发一县兵丁,又能斩杀官吏,故而非仙官不得佩戴,若是凡人正官,只好另交他人,这也是凡人做官不如仙官处田三虎究竟也是前线兵丁的后代,看到这样东西,方信了这小姐确是仙官可这些倒还罢了,可她怎能生就如此模样!

    杏眼桃腮,柳眉琼鼻,肌肤白皙若冰雪,双唇鲜艳如涂朱,哪里有一点众人想象的夜叉相貌,分明是云中仙女下降!看得周围那些热闹闲人不禁喝了一声采,田三虎虽不作声,心里也道:我家那个婆娘,虽是县里大户出身,不是街上、村里那些褴褛穷鬼可比,要比眼前这个仙女,那是拍马都赶不上的!他已是结过婚抱过子的人,心态还好,看周围同僚里那些年小未婚的,真是个个眼里都要喷出火来的光景先前私底下取笑“要被州里来的夜叉婆看中了怎生是好”的言语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也不怪他们,谁能想到这个文书上已有一十九岁的女娃,竟然比他们十五六的姊妹还要俏丽娇柔呢?

    真是一群野人,肖如韵暗暗想到,如果她能决定的话,是绝不会到什么“双河”来的!

    可是,这根本轮不到她做决定,“倘若在家族小比的时候再进一位的话……”在那次小比之后,她时常忍不住想到,那一次她再进一步的话,虽然在家族里的排名还是末流,芝园、丹房等的供给不会增加,家族长老、老祖也不会额外针对性讲课或赐予道书,但是,她仍然能够留在奇云峰上与同辈一起听课、学道、比较,不用被赶来处理俗务!家族小比排名一百名中的第九十一名,这个名次决定了家族已经不在修道一途上看好她了,更希望她能在杂务上证明她的价值而不是修道……“可恶!为什么偏偏遇到的是他啊!”

    她对杂务毫无兴趣,她四岁开始潜心修道,在一众小辈里不是不努力、不刻苦,也不是没有寸进,可是那次她遇到的对手是族里一直看好的肖如诗啊!

    肖家的“如”字这一辈,最为出色的无疑就是如歌如诗一对双胞胎姐弟了,即使在真仙嫡系里面,同辈的也无法与之相比,更不要说她这个已经连续六代没有出过一位真仙,上次家族大比差点跌出排名之外的家系了!如果下一次家族大比失败,她家连“肖”这个姓氏,都不能保留了!奇云峰上,再也不会有她家的位置!

    外人眼里显赫无比的青州肖家,内部却是凡人无法想象的残酷!失败者不但要被赶出家门,降为凡人,连“肖”这个姓氏,都不配拥有!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落魄大小姐
    青州肖家,又名“肖百家”,意思可不是家族内有一百人家,而是家族内只允许有一百人家!肖家每隔二十年,家族内部便有一次大比,对于排名在前列的人家来说,都是点到为止,彼此和气,就是落败,名次掉了几名,也就是削了面子,暗暗积攒实力,下次卷土重来便是,可是,对于最末的几家,却真正是生死考验!一旦掉出最后一名,那就意味着立即被家族除名,更名改姓不说,三日内就得搬出奇云峰,往日家族赐予的法器府邸,一律收回,以后再敢以“肖家”自称者,都会遭到家族对待“冒名者”的惩罚!

    当然,肖家作为世袭领青、云、横三州的大族,对待被除名的族人,也不至于让他们两手空空地走人,每家除准许带走金银细软外,还会得到拨给的两百亩水田与一处宅院作为安身之所,只不过,这些都不会在青州城!也就是说,他们一旦落败,别说奇云峰不能住,连青州城都不会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跟打发闻风臭十里的叫花子一般,必要远远地发落了他们才是,鄙视一至于此!

    而肖如韵家,在肖家上次大比时,排名九十八。

    她的家支已经连续六代没有出过一个真仙了,有这样的结果,似乎并不意外,可是道理如此,谁又肯丢人现眼地被赶出家族呢?肖如韵的母亲是家里排名第三的女儿,根骨在肖家只好算得中下,可是一众兄弟姐妹竟然没有一个有资质的,她也就被“赶鸭子上架”成为家主,招赘了一个女婿,苦苦支撑家门,结果在大比之时被打成重伤,虽然拼命保住了肖姓,却从此缠绵病榻,彻底成了废人!当时年仅三岁的肖如韵也因此成为了她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

    幸亏肖如韵继承了她母亲的根骨资质,四岁就开始修道,周围人才不敢十分放肆,但是,身为排名九十八的肖家人,这些年来她在家族中受到的冷遇,也真是够瞧的了!不管是芝园产的灵芝,还是丹房炼出的丹药,虽然每家都按着排名有定数,本来就已经有了多少之分,可是管事的人,哪个是烧冷灶的?一应东西,都是拣着上好的先送到那些排名前头的人家,挑剩下的残叶烂渣,才通知他们去领,时常还略有缺损,稍微一计较,背后就放出风来:“当年谁谁,自以为是仙家人,跌出名次后,还不是我们给管着分水田,分宅院?除名后就不是肖家人了,肖家才不管!”

    言下之意,就是会在分给水田宅院的时候动手脚,听得肖如韵等人没有一个不气到哆嗦的,却又没有办法因为,这也是几位真仙老祖默许的事情,没有实力的族人,不配做族人!想说自己姓肖,那得有这个实力才行!

    因此,肖如韵自幼刻苦修道,在肖家这等大族长到一十九岁,除了必要的功课、过年的族宴外,几乎闭门不出。她家一众没有资质,全靠她母亲大比拼命才得以赖在肖家的表姐妹兄弟既然没有根骨不用修道,便时常饮宴游乐,过得逍遥快活似神仙,她却日日与道书法器为伴,清苦如尼姑。

    结果,她修道有成,却无签运,专为年轻一代设置的小比里,头几轮比试后,遇到的是族里这一辈的天才姐弟,毫不意外地败下阵来,不但输了,并且对方手下不曾留情,打得她受了伤,法器也裂了,导致她接下来的两轮也受此影响输了,才落得要外放的命运。论起来,以她的实力,不该如此,肖如诗出手太重,略有犯规,可是谁会和族里受真仙老祖看重的天才计较,却去烧她这个冷灶呢?

    别说族里的人了,就是她几个至亲表姐妹兄弟,也在背后偷偷地说道:“平时跟个似的清高,一比才知道是个落汤的野鸡!”

    “族里发下来的丹药、灵芝,按说我们都该有份,叫她一个人吞了,好不可恶!她有什么本事,还不是仗着她的母亲是家主,拿族里给的资源硬生生堆出来的!要是我们几个吃了,说不定比她的名次好多了!”

    这等蠢人梦话,肖如韵本不想听,可是修道之人的听力比常人好过太多,往日她只要开始清修便听不到外界干扰,现在受伤不能运功,这些风言风语就连绵不绝地贯入她的耳中,由不得她不听,而那些人还不知道厉害,兀自起劲:“就是!说不定姐姐打败了那个如诗,他还会看上你呢”

    “嘻嘻,”那个女孩听得脸上一红,面带羞涩,显然对这个恭维颇为受用,接着眉飞色舞道:“说到他,你们知道他这次小比为什么连着出重手吗?”

    “不知道呀”“姐姐快说”“讲啊”

    “我听茶房的姐姐说他两个月独自前去瓦瓦什么铺的地方出任务”

    “呀,他这么早就自个出任务了?”其他人都诧异道,连刚才还为姓肖的表姐妹们居然与茶房仆役互称姊妹而气得手脚冰凉的肖如韵听了都一寒:“天才到底是天才啊,他两个月前都还不到小比的年龄,居然已经被长老们认可独自出任务了?”即使知道如诗如歌姐弟俩是真仙嫡传,自幼根骨不凡,不但灵芝丹药都是拿的最好的,老祖还额外贴补,族里的大课偶尔上一次装装样子,其实读的都是长老们开的小灶,自己一个末流家庭出来的是万万比不过的,可是明了差距,到底还是件难过的事情。

    “当然啦”

    “是出任务的时候受了伤吗?”“遭了邪?”“中了瘴气?”其他人七嘴八舌地问道,到底是肖家长大的人,对这些还是略有所闻,那少女摇头道:“都不是,任务很顺利”接下来又是一阵惊叹声,那女孩才说道:“是他年龄不通世务,事后收了人家一对暖床丫鬟。”

    “暖床丫鬟那是什么?”听到这里,肖如韵和其他人一样,脑门上冒起一个大大的问号来,别看他们论年龄在凡人里都是好几个娃儿的爹娘了,可是肖家为了他们潜心修道之故,一概俗务,都不许旁人向他们说起,故而众人在此事上个个天真烂漫如孩童,那少女不得不解释说:“就是那个那个他们凡人用来那个的”

    经过她一番比划,众人才半通不通:“竟然如此,那如诗”

    “所以闯了大祸呀!”少女乐道:“他爹你们是晓得的,一心想要让他和杜、景,再不风家攀上亲,结成道侣,成就真仙,结果闹了这么一出!”

    “吓!”

    “还好,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还以为是真的暖床,回来竟然说自己已经有火床了,于是派她们两个去茶房烧火,没有真的做出什么事来”

    “真做出事来还了得!”众人都叫道,像他们这样家族,除非对上进不做指望了,否则绝不会像那些凡人一样胡来,虽然个别人胡来的也不是没有,可是肖家自然不会让这些少年男女知道,妨碍他们修行,所以在他们此刻看来,这真跟天塌了没两样。

    “就是!所以他爹一听到此事,立马一道雷火,将那家一百多人烧做一片白地!还罚他跪了两月,到了小比才放他出来听说,这还是看在他年幼无知,又没有真的做出来的份上!”

    “哎呀,这罪受的可大了!”众人纷纷叹息道:“我跪半天,都疼得不行。”也有人说:“难怪他这次出手这么狠,原来是刚挨了罚,找人出气呢。”当然,他们没有一个人把那马屁拍到马腿上的一家子惋惜的,不过是几个凡人而已,蝼蚁一般的东西,值得什么!他们自己虽无根骨资质,可是毕竟姓肖呀,要是把给肖如韵的丹药灵芝分给他们,他们也能修道成功的所以并不把自己当凡人看,依然无忧无虑,倒是肖如韵听了,气得肝疼:“该死的凡人,没事乱送什么丫鬟,累得我如此!”

    因此,这次她被外放到双河县,面上不动声色,私底下,着实想拿几个凡人,出她那一口恶气!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孤魂仙宝
    穿越者在白衣庙横梁上醒来的时候已是日落西山,光是身体上的疲累,他原是不用睡那么久的,但是不管是刚刚吞噬的近百年厉鬼,还是早先夷人的饼和肉,都需要时间消化,他一直等到消化完毕,才睁眼醒来。

    “真是蠢得无法形容。”饶是穿越者之前对鸡鸣村的基本情况已经有了些了解,又与这厉鬼斗过法,照说心里已经有了底,不至于觉得它有什么厉害之处,但是,在吸收了它的全部残余记忆之后,穿越者仍然忍不住为它的愚蠢、无能和短视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整个白衣庙,正如他猜测的那样,本来是为了镇压夷人祭拜的妖物所建。两百年前,鸡鸣村一带是夷人的“玉带国”的王族圣地,传说他们的王在梦中得了启示,委派了许多祭司在此日日以活物血祭一无名邪鬼,企图以此打开通道,让他们的王族得到异界的力量,借以称霸天下。结果消息走漏,朝廷大军扫荡到此,不但将夷人的王族和祭司长杀戮一空,而且还彻底夷平了夷人的圣地,为了封住夷人留下的偶像和其他邪物,用仙后泥塑包裹其身,又建造白衣庙,以正殿、偏殿与院墙为基点设立多重结界,用仙家宝器镇压,驻精兵在此奉香看守。原来夷人所用杀生的祭台等物,尽皆打碎弃入附近深沟,命驻军日日将秽物倒入深沟以污秽之,又在与白衣庙正对处,设要塞以为驻军住处,立学堂供其后人学步天歌以备万一。

    穿越者所吞噬的那名厉鬼,就是当初奉命留下看守此地的军官后人!他长到三十多岁,于功法、武技上一无所长,略通点字儿,读过先祖留下的几本记录,眼热别人升官发财,不去文武之道上用功,竟然舍本逐末,打起白衣庙里“仙家宝器”“夷人鬼物”的主意来!

    他招揽了几个鸡朋狗友的伙伴,将此事一说,那些原也都是些不长进的玩意,纷纷叫道:“这主意甚好!”

    内中又有一个机敏些的,问道:“要是那夷人的妖鬼,突然醒转过来,如何是好。”

    其他人都不以为意:“那妖鬼若是厉害的,怎么一百年剿灭夷人时前不显神通?”军官后人也道说得甚是,只是再行动起来,未免就有了点顾忌,几个人出发前都狠狠地喝了一大壶,说不定就是那些酒坏了事。白衣庙那时候是早已荒废了的夷人百年不曾出现,仙官不至,村里早就无人点卯,白衣庙也有五十年没有人上香了,即使村里人也都将它当作了一个荒庙不去理会,只有军官后人因为其先祖身份,知道得比其他人多一些,结果却被他拿来当作了发财的契机!

    读到这一段记忆的时候,穿越者也不禁骂道:“又不是深山险境,有发财的机会自己一个人去就得了,嫌财宝没人分么?”

    不过已经发生的事情自然不以穿越者的意志为转移,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正如他先前设想的,一群文不成武不就的驻军代,雄赳赳气昂昂全副披挂去村里盗庙,先是翻箱倒柜,倒也得了一些东西,却都属平常,军官后人颇看不上眼,就放了大话给兄弟门都分了,待得把供桌都劈做三节,整个白衣庙翻了个个还找不到什么的时候,他就把主意打到据说用来封印的仙后泥像上!

    待把泥塑打破,先看到一支白手时,他们还都酒劲未过,又以为不过是神像常设,军官后人看到手上银光闪闪,怀着大愿撸下一看是只妇人顶针,若是平时也就罢了,现在忙了半日,好容易看见一件东西却不值钱,以为彩头不好,骂了一声晦气,连手一起剁将下来,扔到一旁!

    谁知这手一砍,几个人竟齐齐浑身一颤,还不等他们惊讶,就看到就看到几条白色手臂,争先恐后从那泥塑中爬了出来!

    几人登时吓得三魂升天七魄落地,个个都只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了几条腿,拼命地朝殿外飞奔,这军官后人不幸绊了一个跟头,拽着同伴的腿,央求他拉兄弟一把,结果不晓得他那个同伴是个狠人从此鸡鸣村中少了一姓,白衣庙中却添了一个新鬼。

    那些人逃出生天以后,发现自己都得了东西,带他们来发财的人却折在庙里,无法交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一家子都设法做了,这白衣庙却是再也不敢重开,从此将庙门封闭起来,又将与白衣庙相对的驻军要塞拆了,改作祠堂,声称是纪念祖先结拜兄弟垦荒之意。当年下刀之人因为从白衣庙中得了些东西,又分了受害者的家,殷实起来,便充作祠堂管事,一是借此祠堂供奉之名请人镇压白衣庙与冤魂,二是用年猪的好处团结众人,到了今天,也有快一百年了,起初设立的要塞被拆改得不成模样不说,一应簿子都是管事的手笔,村民们大约也是再也不知道这个缘故的了。

    全村唯一晓得这些来由的,也只有这庙里孤魂了!

    春去秋来,秋去冬来,一个本来全村最尊贵的人物,因着一次冒险,家破人亡不说,还看着他赤心邀来一起发财的“好兄弟”取了他的命,杀了他的儿,卖了他的妻并女,依靠他的家财与他在冒险中的慷慨,以此发达起来,四乡赞为首户,怎么不积怨冲天?结果就是百年戾气化作一朝毒计,要叫整个鸡鸣村统统为他们祖先的罪行付出代价!

    他既然已经是个孤魂野鬼,跨过阴阳之界,本来被**凡胎所限看不到的东西一一显现,故而知道所谓的仙家宝器,不是别个,正是被他不屑一顾地丢到一边的妇人顶针!那东西的真名,叫做“开山钥匙”,不但有**力,更兼着“开”字有破夷人旧名玉带国的“玉带围”之兆,但是谁能想到,一把钥匙类法器的形状,竟然是个妇人顶针似的玩意呢?

    那日,他的同伴们能够逃出生天,也是因为此法器被他丢到一边,虽然被封住的夷人妖物因此脱困,整个白衣庙的结界却因此增强,那妖物也因此被卡在了正殿之中,进退不得,没能为祸鸡鸣村。

    他在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后,没有让鸡鸣村就这么逍遥下去的道理!一旦有人能够看到他,他就毫不犹豫地指引对方拿走法器,打开镇压妖物的结界!

    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正殿的结界和外墙似乎不在一起,正殿结界未破,而院内已化魔域!

    “怎样都好让他们,让他们都去死吧!”这就是孤魂留下的最后记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激斗白衣庙
    过宝山而空手还,已经可以说是愚蠢之极了,这个军官后代,冒着被国法追究的风险入庙盗宝,结果不仅到手的仙家宝物随手扔了出去,还被自己叫来发财的伙伴给杀死在庙里,也难怪穿越者给了一个“蠢得无法形容”的评价,鸡鸣村居然没有因为他的贪婪鲁莽而在一百年前毁灭,真得说一声天命在我,祖宗保佑!

    不过,鸡鸣村的运气,应该也要用完了吧……穿越者看了看庭院里的魔域红光,随后凌空一跃,从横梁上飞身而下,抽出他从祠堂周怀义桌上所得小刀,在落地前便接连劈出三刀:“这个速度……应该够用了。”他在贼窝的时候,学习的武技都是刺剑类的,因此在对阵夷人女祭司的时候都是用小刀使的剑法,对人还行,对那没有致命之处的妖物就嫌不够了,这次从厉鬼记忆中搜集到几招刀法,才补足了他的这个短板。

    他的割草刀已在白衣庙外墙上损坏,吹箭筒是脆弱不堪的矮竹制成,不能近战,背后藤筐已在入殿前被那老妇似的妖物夺取,手边只剩下这一件武器,虽不是十分满意,也只得将就用了:“有机会的话,还是要尽快寻到一件趁手的兵器才是。”他这么打算着,就看到那老妇外形的妖物在正殿前佝偻而过,似乎是拄着拐杖的样子,当然,以穿越者的“天目”,一眼就看出了,那哪里是什么拐杖哟,分明是一棵行走的小松树,正与老妇外形的妖物用极慢的动作扭打着,双方一边打,一边啃食着对方,有的时候凑得近了,也把自己的一部分肢体,给一起啃了下去!

    就看它们啃着啃着,老妇身上原来可能是衣物的破布条中,嘶嘶地伸出了一条长满了眼睛的小松枝,那被它扭在一起的小松树,树干上“哗啦”一下掀开几处树皮,树皮底下又伸出若干条黑色的舌头来,更有无数异变的野菊酸枣,爬遍了二物周身,不但动作,更有声音,有悲鸣如儿啼的,有阴笑如老妇的,简直难以形容。

    “不能再耽搁了。”穿越者看到庭院中不但有这些异变,并且泥土还都隐隐显出血色,知道鸡鸣村人多年造孽,结果就在眼前可惜他还困在庙里,所以非得动这次手不可了!他凝神会意,依着横梁宝箱图纸所示,举起妇人顶针外形的“开山钥匙”,在正殿几处柱子的石质柱基上,连敲数下!

    天眼视界里,随着每一次轻轻敲击,就有一点银火射了出去,石头随即无声无息地移动开来:“果然仙家宝器!”依着名字可以猜到,既然都能“开山”了,开锁、移动石墙又有何难?之前穿越者说能移动石墙破除结界,也是因为联想到开锁随口一诈,被厉鬼认了真,待从厉鬼记忆中得到宝物真名,穿越者便再无怀疑了,就不知道开石如此容易,那开起山来,又会是什么光景?

    “这样宝物,又镇压着夷人异鬼,怎么只着几个蠢人看守?”这疑惑在穿越者心里一闪而过,姑且记在心中,手上动作却丝毫不停,待最后一处基础敲过,白衣庙正殿,陡然一暗!

    此时天色已晚,白衣庙中又无灯火,所谓“一暗”不是天光黯淡,而是结界之光破除,随即,在穿越者的天眼视界里,红光漫天,不管是老妇、松树还是满庭院的其他魔化花草,鸟雀残骸,都齐齐地将目标对准了散发着生人血肉香气的白衣庙正殿!

    野菊、酸枣、狗尾巴草、花枝子、折耳等野草闲花,霎时都一个个从泥土中拔出了跟脚,如赤色的潮水般冲进了正殿,它们像蚁群样瞬间覆盖了地面、供桌、神像……甚至爬到了几根柱子之上,转眼就把柱身覆盖了一半,在半空中伸出长满倒刺和利牙的卷须,如有风吹般飘来荡去,织成一个个致命的网罗,不管是什么,遇到这网罗,包管它整的变碎的,碎的立即被周围无数张小嘴生吞下去!

    “果然与我猜的不错!”穿越者连劈六刀,雪亮刀光在黑暗正殿中绽放如莲花,那些魔化的花草想闪闪不过,想躲?背后还有无数同样的植物在争先恐后地往里挤呢!因此穿越者每一刀劈下去,都实实地劈在了实处,六刀下去,周围割草也似地倒了一片,但是,魔化花草涌进来的速度更快!

    那老妇似的妖物和会走路的松树速度赶不上一般花草,但是它们各有绝技,已经被老妇啃掉了上半身的松树往地上一躺,骨碌碌径直滚进正殿,周身几百条黑色长舌一齐向穿越者舔来,那老妇更是了不得,像是先得有大奖一般,居然硬生生将自己一条胳膊拽了下来,像投掷长矛般掷向穿越者!

    穿越者见此,不躲反迎!他用半身衣向前一兜一抖,将老妇手臂与滚地松树送做一对:“我看你们就这么亲热着挺好的!”他心里讥讽,刀速不变,又斩倒了一堆涌到身边的魔化花草,污血般的汁液淌了一地,后面的花草脚步略停,似乎还想继续攻击,但是周身的牙嘴,已经禁不住本能般地去舔舐地上的汁液了,而且,有一个开始的,其他也跟着一起舔了起来,滚地松树与老妇手臂更是互相啃得起劲,不一会儿,就只剩下那先前已吃了不少魔化花草的独臂老妇与穿越者对峙了!

    独臂老妇虽少一臂,却不愧是看体型就此间最强,它另外一支手臂突然暴长,瞬间竟然增长到原型的三倍之长,穿越者急忙一闪,躲过它这次攻击,结果它的手腕处居然又长出一只手臂来,以不可能的角度向穿越者发起攻击,眼看穿越者难逃一劫!

    当此千钧一发之际,穿越者原地一跳来了个最最简单的“旱地拔葱”,看起来是躲过这一击,可是人又不是飞鸟,总要落地,到时候,他如何能逃出老妇五指山去?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再造屏障
    老妇一击落空,到底是个魔化的妖物,也不必收回发力,五指“嗖”地各长出一截,其上灰黑色的指甲锐如尖刺,眼看力竭下落的穿越者就将被这五指生生钉住!

    可是,惊慌失措的,却不是穿越者,而是老妇!

    穿越者方才一跃,露出了他后面的夷人木偶,那木偶八手朝天,如果仔细观看,就会发现这木偶的八只手臂虽然粗看起来和赵小六第一次入殿时看到的一样作升腾飞舞之状,但是,没有一支手臂还在原来的地方,还维持着原来的位置和姿势!

    老妇挣扎着朝殿外退去,它方才要钉住穿越者的手臂,已经被木偶的白手牢牢地抓住,正像拉面条一样往木偶中央的眼球送去

    换做是一个活人,此时怕是再无法可想了,然而,老妇状的妖物,于此时又来了一个“弃车保卒”,脑袋一歪,将这条仅剩的手臂,生生地从身体上咬了下来,竟是要弃了手臂逃生!然而,它的牺牲虽大,夷人木偶却更是厉害,另外几条手臂,已经从其他方向无声无息地绕来,紧紧地抓住了老妇其他的身体部位。

    最后的杀戮是漫长的,老妇外形的妖物比生人柔韧得多,那几条木偶手臂一各自为政,二又不像老妇般有利牙可用,将所抓到的老妇身体部位向外撕扯一阵后,如果扯下什么就抓着去给那眼球享用,如果扯不下什么,就更加用力撕扯,快放的话可以看到这几条木偶手臂以舞女般的优美姿势快速将老妇撕成拖把也似的一长条一长条,又打成结子,弄成干面条似的一堆污黑血肉混着畸形内脏的玩意,但是实际上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

    穿越者坐在木偶之上的横梁上,看完了全过程,等夷人木偶彻底结果了老妇,他再次飞身跃下,以开山钥匙连击柱基归位,同时念动横梁宝箱中设计者留下的咒语:“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

    一道肉眼凡胎看不见的银光如水银泻地般散开,白衣庙主殿结界重新升起,既隔外,也困内。

    剩余的魔化花草这下方才感觉大势不妙,争先恐后想往外逃,可是穿越者既然费了那么大功夫让它们进来了,岂有白白放过之理?刀光连闪,将那些魔化花草一个个都斩尽杀绝了,正殿之中汪成了一个血池,偶有脱逃的,也被那木偶抓住料理掉了,穿越者这才踏步出殿,就看见天上阴云惨淡,无月无星,透过白日墙上被开山钥匙打出的缺口可以看到丧门沟里红光比昨日更盛,映照得那些云都红了一半,倒是庭院里无花无草,近殿处有污血溢出,荒凉一如战场。

    穿越者当下也不耽搁,先将石墙恢复了原位,又重新布设了结界:“百尺水帘飞白虹,笙箫松柏语天风!”

    一句念完,再看时,庭院里虽然依旧无花无草,那些鬼哭之声却一点儿也听不见了,反倒是隐隐可听见水声松涛,似与周围绕村小溪、山上松柏应和,穿越者心里明白,从咒语可看出,这结界至少一半倒是借了周围水脉山势之力,本来山势不改水流不变,这结界可以千年不坏,一直护佑鸡鸣村村民,可惜村人自己找死,这是神仙也没有法子的事情竟然一个两个,都将自己亲生的孩儿,掷下那有夷人祭台的丧门沟里!

    昔日玉带国夷人祭祀,日常所用不过鸡狗猪羊等无灵智之物充数,每年几次大祭方才用人,使得也是饱受摧残的奴隶之属,所以祭祀日久,不甚灵验,不像这鸡鸣村人,三天两头地把亲生的无辜骨肉亲手丢下去,还道是少了一个赔钱货,兀自得意,世间血祭,岂有如此的?所以丧门沟底,早已魔域化了,只是碍着仙家镇物厉害,又有小溪活水拦住,结果村人自己作死盗宝,事后又为了报复引他拿走镇物,魔域遂升上地面,一发不可收拾!

    是的,一发不可收拾,本来他第一次看时,还觉得这村子魔域化还得数年,运气好的话,数十年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别说存弟他们,就是王招娣这一辈大约也到了村民的平均死亡年龄。但是,现在看来,天灾物累人非鬼责,一个小小的鸡鸣村居然尽数集齐所以,这村子的魔域化只在旦夕之间,他重设的结界,也就抵挡一二日罢了,就是他能拦住那些魔化的妖物,他能拦住村民往丧门沟里扔婴儿喂养深渊吗?

    存弟第一个不会答应的。

    尽管穿越者与她的接触不过短短的一个清晨,但是,招娣的记忆里,关于她的那一部分,实在是很充分!充分到穿越者这种感知迟钝的人也不会对她有半点幻想!而鸡鸣村里,与她逻辑相似的妇人,还有许多许多,甚至,上辈子的嘉罗世界,也不缺同样脑回路神奇又富有毅力的人物,穿越者曾饱受他们纠缠,所以,穿越者对于只身短时间阻拦她们,为鸡鸣村移风易俗,真是半点想法也没有,阻拦夷人的军队或者魔域出来的妖魔还更简单一点!因此,他决定采用一种更简便也更凶险的办法,解决鸡鸣村的魔域化问题!

    “首先,先得收集些东西。”穿越者站在空无一人的白衣庙庭院里,对自己说。

    止妹家此时已经早早地歇下了,本来月色好的时候,止妹和她娘还要就着月光再纺一二个时辰的线,今晚无星无月,天色实在太糟,即使她们娘儿两个一心要为家里再贡献几个钟头的劳动时间,这亮度也会把活儿做坏,点油灯?止妹家和鸡鸣村的大多数人家一样,从来没有奢侈到这种地步,油灯是只为了待客预备的。“明天要对娘说,上山多砍些松枝子,虽然会浪费点白天的时间,到晚点起火把来,可以做半晚上的活。”她为自己想到的好主意非常开心,这么做的话,能趁着出嫁前短暂的时光为家里多做多少活儿啊!父母和兄弟一定都会感激她的!是的,别看她到这里才短短一天,在这短短一天里又已经被卖,但是,她已经真心实意地把这些卖她的人当作她真正的亲人看待了!晚上,她只吃了半碗,笑着说不饿,现在她的肚子是饿的,然而心里是快活的,她为崭新的亲人们节省了多少粮食啊!她就这样怀着满足的心和对新的家人的爱,惬意地饿着肚子睡着了,将她原来世界里的亲人们像丢垃圾一样忘得一干二净,再不想起。

    周家的丫鬟第三次偷眼看向大老爷,今晚的夜宵是翅尖汤,乃是用三个月的小鸡翅尖共干菌子一起炖的,不放盐,以腌笋调味,滋味鲜美,往日大老爷食毕总是意犹未尽,今日不知怎地,大老爷只吃了几口,就顿筷不吃,难道是对家里人有什么意见?还是这翅尖汤做得有失水准,大老爷在思考骂是不骂?

    其实,周怀仁根本都没注意到今晚的夜宵是他最喜爱的翅尖汤,他的心思,只在一件事上:“难道还真的要组织人手防卫村子了吗?”

    不得不说,对于他原来的计划,这简直就是个天大的讽刺。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村级肉食者的谋略
    周怀仁,人称周大善人,是鸡鸣村的首户,广有土地、钱财、房屋以及好名声,但是他最为得意的,是自己非同一般的智慧!像田家那种粗暴的掠夺的方式,他是从来不屑一顾的,亲弟弟周怀义,论品行与周家的上代差得不远,论才智实在输得他太多,一块死人牌位多要三十?祠堂里开赌场?他不是不知道这方面能弄到多少,可他掌管祠堂那么多年,从来不把主意打到这么显眼的地方!相反,他自掏腰包,整修祠堂,又减佃户的租子,债户的利息,附近**个村子,哪个提起他来,不翘大拇指说一声:“哎呀,他做事,那是真的没有话讲,好善人!”

    就是他的亲弟弟周怀义,也看他流水似花钱出去看不破,巴巴地向他讨要了一直由长子嫡孙做的祠堂管理人的职务,这事原是周怀义无理,结果他一声不争,慨然给了,此事轰传出去,鸡鸣村的老户们叫一声苦,其他村子不干己事的,哪个不又觉得他慷慨,又觉得他真是个十世善人,天生的大傻子呢?

    “这管事人由周怀义做了,他岂肯交出来的?”不但外面众人说,连他的老婆也如此说,他则笑道:“周怀义是我的兄弟,不过见我为村子花费,过意不去,替我做两年,早晚还我。”这话,他老婆听了都不信,第一个信的,竟然是数年后的周怀义!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差事,他哥哥做了,掏钱为大伙儿添补东西,买办年猪等事下来,家道还愈发兴旺,轮到他做,凡事与人计较,旧有的开销尽力削减,进仓的粮食亲自仔细点数,担了无数的臭名,结果年成好时堪堪得过,年成不好时还要倒赔?

    周怀仁自然不会与他说,自己的老婆是县城粮吏的外甥女,周怀义的老婆不是,这可就差得大去了。

    像新户王家这样的鸡鸣村下等人家,生一个女儿无非就是等长到六七岁开始干活,十二三岁时卖与别人做媳妇,前头要白养活六七年,后面也只好干一半活,等到身量刚刚长成能多做点活计,就到了出阁的时候,将来二十年的劳动都归了夫家,算起来就是收了猪粮财礼,加上谢媒钱还是赔本,所以在村民里面,惯叫女儿“赔钱货”,往往只留头生的,再生下是女儿的,都扔到那“丧门沟”里去了,村民习以为常,不这般做的,还要说他家婆娘不会为夫家打算,是顶不贤良的妇人。

    而像周家这样的富户,生下女儿,都给养活,不为别的,为的就是“联姻”二字。他周家世代在村里做担负包税任务的首户,自然晓得与衙门打好交道的道理,别看他人在村里,关系网早就密密麻麻地铺了开去,嫁女的时候,他不计较财礼,多赔送嫁妆,见面礼将对方一家老小包括衙门紧要位置的都送遍了。娶媳妇的时候,又反过来,将若干田土,都算在财礼里面,交与媳妇,算作添妆,名义上比直接给银子便宜,可这是良田美产,和死银子不同,是年年有进项的,这等事别的哪个男家肯做?自然大得岳家欢心,他却经此,轻轻巧巧地将本来应该与兄弟分家时候分的田产,变作了媳妇嫁妆,天底下哪有兄弟分家分媳妇嫁妆的道理?不仅如此,有了岳家照拂,那些由他包税的年头,村里粮税都轻得可笑,上头减了九分,他对佃户们减了三分,便大得善人之名,又大得便宜利息。周怀仁占了这善人之名,又有县里的关系,到处有人托他讲数,在村里收的还是些花红羊酒之物,到了县里,那是一百两的“包袱”他能吞下九十,年底一算,收益竟胜过家里田产。

    虽说那些送出去的财礼田土名义上是媳妇的,难道县里嫁来的小姐、他周首户的老婆,是个会下地的?还是生下的孩子不姓周了?地里的庄稼也只能凭他报收获多少,收获也只能由他去卖,卖了以后的钱财也只能归他周怀仁的老婆孩子享用,除了不分给周怀义,跟在他周怀仁手里有什么分别?哦,有,不交税。他就这么又占着美名、又得了实利,而且他的美名还能带来实利!那些乡人都道他是个连祠堂都拱手交给兄弟的厚道人,哪个会想到自己托他送的一百,到事主手里能少个零呢?

    等周怀义接了祠堂管事并村里包税的活,没有一个县里的舅子,那前头年份报的灾荒减税,就一股脑儿要他补足了,他便是知道里面的花样,难道还能跟粮吏们争?何况他不知道。他在村里是有名计较的人,自然也没人愿意托他讲数,他也就捞不到里面的外快,做了几年“眼睛都钻到钱里去”,不能说一点没赚,但是离他的预计差得实在是远,于是便与田家掺和,想靠贩奴赚点外快,哪想到第一笔就出了事,还得求着哥哥护体,那祠堂管事人的差事,也只好认命交还。

    周怀仁交出去的祠堂管事人职位,果然与他预料的一样回到了他手里,但是回来的方式,与他预料的略有不同,这也是他今晚烦恼的根源。

    他原先的计划,是通过他这个贪婪的兄弟放出风声,唆使横行无忌的田家假扮夷人掠走几个村民,然后,他以“保卫村庄”为名建立鸡鸣村民团,到时候不仅祠堂管事人的差事少不得回到众望所归的他身上,而且各种采买器械军备的事情里他又能发上一笔,到适当的时候安排适当的人揭露田家人的阴谋,不仅可以教训一下胆敢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田家,而且能以此连县里的三虎都捏在手里……当然,他从来没想过要建立真正有战斗力的民团,开什么玩笑鸡鸣村村民都两百年不摸刀剑了,就是田家学的也是防宅的拳棒,殴打几个手无寸铁的平民还凑合,真要对阵训练,那花费可海了去了。

    知道田金豹身死的时候,他是不慌的,兔子急了还咬人,赵家小厮拼死怼了一个,毫不奇怪,后面听得田家收了几处赌摊,也只以为他家办丧,结果准备好了推病的托词与丧礼,那田家竟然无人上门正式通报!真是太目中无人了,我周家怎说也在鸡鸣村做了二百年的首户呀!

    怒了半日,才有田家徒弟的亲戚跑来密报说,田大师傅带人上山捉拿凶犯赵小六等人一去不回,有村人看到疑似夷人的影子……“真有夷人?”

    这次,聪明了一世的周怀仁,彻彻底底地傻了。

    “一定,一定是那田家人捏了谎来唬我的!”他自我安慰道,又想,白日间周怀义曾与他说过祠堂被盗,丢了些东西,放簿子的柜子也被开了,夜里却没有狗叫:“必然是田家人做的好事了,先扮作夷人出没,又偷看祠堂簿册……哼,真有夷人来犯,全村的狗都会叫的,况且偷别的也就罢了,翻看账册做什么?好个田家三虎,我先前还小瞧了你们!”又盘算着怎么与县里的关系递话,不惜出血,必要整丢了三虎的差事,又要怎样揭发他家在村里聚赌等的不法事情,不觉翅尖汤也凉了,倒在桌上便睡。丫鬟不敢惊动他,收了汤碗下去,她一转身,便有一道黑影朝周怀仁眉心处直冲而入!

    周怀仁做了一个诡异之极的梦。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入梦
    他好像漫步在鸡鸣村里,只不过这鸡鸣村与往日大相径庭,他心里知道是鸡鸣村,放眼望去,竟没有一处还与他记忆中的鸡鸣村相似。s

    周怀仁是鸡鸣村的土著,又是村里顶精明厉害的一个人,在此生长了五十五年,一草一木,一屋一瓦,在他心里都跟镜子似的那么清楚,不但每座房子几个柱子几个角都了如指掌,并且还可以说得出每所房子造价多少,祖上来历,比好些糊涂的当家人还了解他们的家境。他同别的大户一样,在村里放债收息,可他收的利息,从来比别人少上那么一点,到最后,却没让自己吃亏了半分,甚至还大大超过,靠的就是对村子的了解他是从来不把钱借给还不起的债主的,那些人在需要用钱的时候,从来见到的都是可恶的吝啬管家,而不是慈眉善目的周大善人。

    对有些家底的债主,他是出了名的豪爽大方,别人来借七十,他能送上一百,利钱也不先问人家要,逢到三虎这样的能干人,他干脆连利息都免了,抵押都不要他的。可是什么人有一处良田美产又过来借他的债,最后不是在田家赌档惹上了赌瘾,就是在赶集的时候遭遇了媚眼乱飞的土娼,到了还钱的时候只能脑门流汗地来请他宽限宽限,两三次宽限以后,就是抹脖上吊,他还拿出个三五两银子帮贴买棺送葬,连至亲都讲不出什么话来。当然,那失了家主的寡妇孤女,由祠堂做主替她们另寻了靠山,卖的银子收入村里公帐,就更没有人有什么话讲了。被卖的寡妇孤女,能咒骂的也是开赌的田家,不要脸的集市烂娼,还有昏了头的自家男人,难道还能有什么通天法眼看出后面的关节?

    鸡鸣村既有祠堂包了租税,又有周大善人这样十里八乡闻名的好人,夷人又不来攻打,村后还有一条丧门沟收纳不请而来的赔钱货们,如此太平岁月、清净地方,王招娣、止妹等家愣是都要在青黄不接的时候靠猪草度日糊口,赵小六等村中老户都将产业渐渐变卖,过得一日不如一日,甚至还难逃被掠卖为奴,这些,要怪,也要怪开赌的新发户田家,集市上的烂娼,不做人家的男人们,断断怪不到周大善人头上的。因此,周大善人靠了他的慈悲为怀和对鸡鸣村的了如指掌,二十年来竟是将继承来的地亩扩大了一倍,外村还有差不多的田地,至于在这过程里面倾家荡产的人家么,也绝不限于鸡鸣村便是了。

    而他如今漫步的鸡鸣村,却完全不似他记忆中的模样!

    房倒屋塌、瓦砾遍地,这还罢了,断垣残壁上的焦痕却叫他暗暗心惊,急忙迈步回自家大院,咋一看仍是祖传的青砖黑瓦,正庆幸间,就看到往来纵横的,全不是自己认得的人,又有一个军官打扮的人坐在上面,正与田三虎说笑,好容易在旁边看到自己老婆,打得鼻青脸肿,发髻都被摘了,又听两人正在谈论发卖事宜,急忙叫道:“之前做的事,你家也有份的!”

    他正要回忆往日提携,朝那三虎诉说,一转眼真顺着他的记忆回到了十年前,他第一次抬举三虎跟从自己到县里,指了两河交汇处告诉他那就是村民们都没见过的“县里”,又与他介绍哪里是码头,哪里是市场,哪里是衙门,县里几条大街,多少住户,鼓励他在县里好好作为一番,叫鸡鸣村也出个人才,至于府里、州里,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年以为是得意的投资,如今却变作了丧门的凶星,周怀仁气愤之极,不觉骂出,手一扫,将那汤碗打到地上,砸了个粉碎,方才发现刚才是自己忧虑过度,南柯一梦,旁边伺候的丫鬟,自然不敢说什么,急忙抹桌擦地,将那残汤擦了,汤里的干菌翅尖腌笋,断无再给老爷送上的道理,自然都收了去自家享用,周怀仁没了夜宵,也不歇息,连夜提了笔,开始给自己的亲家们写要紧的信件,这些信,不能像田家人那样的至亲间递个条子了事,要措辞委婉又点明凶险,还要备上礼物,派个得力的人以某家做亲过寿为名不动声色地送去,好在夜晚漫长,他周家又有的是灯油,尽可以让他仔细参详。

    黑影从周家大院飞出,在地上跳了三跳,跃回白衣庙中,直钻到在那正殿坐横梁的小女孩眉心里,过了片刻,女孩方才睁开双眼,吐出一口血来。

    以阴魂之力而侵生魂,可不像吞噬阴魂那么轻松了,阴阳间本自有屏障,入梦虽是个取巧的法子,这周怀仁一个壮年男子,又是富家子弟,三餐之外点心夜宵,养得不病不灾,血气充足,要调他的魂,可谓是鸡鸣村里难度最大的对象了,可是,要知道周边、甚至县里的详细情形,还非得抽他的魂不可。

    之前,穿越者已经从王招娣和赵小六的认知情况上明了了一件事,这鸡鸣村对最普通不过的村史,也设置了重重障碍,像王招娣这样一个聪明伶俐勤奋好学天赋极强的小姑娘,为偷听几节认字的课差不多送了性命,与鸡鸣村的关节知道的还没有那从不用功的赵小六的一半,但要像那百年厉鬼一样,不聪不明的糊涂人,就是身居高位,村史摆在眼前,也不会过去望上一眼,所以,他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田家,而寻上了周大善人。

    一番试探之下,果然被他试出一番端的,比如鸡鸣村人有时说起的“县里”,原来不像王招娣与赵小六以为的那样是个大户人家的名号,却是平原上一处极大的市镇……恩,以鸡鸣村的标准来说,大得吓人啊!

    鸡鸣村有一百多户人家,双河县有近四千户人家,光是户数,一个县城,抵得上四十个鸡鸣村,而财富,却绝不是鸡鸣村的四十倍!鸡鸣村村口有家小杂货铺,村民们日常到那里买盐打酒,一天做的生意,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钱数不会超过三百,而双河县里,最多的杂货店不算,那卖酒的有酒店、卖饭的有饭庄、连卖饼的都有个饼铺,这些酒店饭庄饼铺加起来,都有上百了,光从这点来说,双河县的财富,往最少里算,怎么也该是鸡鸣村的百倍!其他种种商业,比如专司兑换银钱的钱铺,卖布的布庄,码头两边的栈房等等,若不是周大善人的记忆见识,还真是难以分辨,例如栈房吧,嘉罗世界是没这么个东西的,大宗货物的交易早就借魔法通信谈完了,货物一出发,目的地就有数百车辆等着分装到下一级经销那里去,不像这里,商人得连人带货住进栈房,等栈房主人款待之后,带各路中介、买家来谈价取货。

    “可惜不是那三虎的魂魄,他知道的一定更多。”穿越者叹道,周大善人与县里的关系止于姻亲与合作伙伴,那衙门他是踏不进去的,更上一级的什么府、州他就更加不明所以,仅仅知道名字罢了,其实他若是用心,要打听些情报想也不难,可是他一个村里老财,能把周围几个村吞下一半就心满意足,双河县所辖四百五十三个村子,他是想也不敢去想的,遑论统辖四府二十八县的横州,以及还在州之上的……朝廷。

    当然,穿越者已经知道村民所说的“朝廷”不是一个人,而是中央机关的代称,似乎与故事里的皇帝、皇后娘娘甚是有关,但是要明了那究竟是什么,怕是除了县衙几个前排,其他人再也没有清楚的了。所以,虽然周大善人在这方面不如田三虎理想,此次冒险也是值得的了,从百年厉鬼身上得来的入梦调魂之术,在搜集情报上,比千方百计朝那不学无术百无一用的赵小六询问,真是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穿越者这么想的时候,还不知道他名义上的亲娘存弟,已经郑重地将他的身体和灵魂、一切的一切,都许给了百无一用的赵小六。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定亲
    存弟做出这个决定,也是万般无奈,她真的不是不想给唯一的独生女儿找个好一点的人家,村里有房有田的老户,女儿高攀不起,邻村与王家家境类似的人家,招娣要是个懂事的孩子,肯听话、肯做活、肯像她一样吃饭在后挨打在前,就是手笨点不会纺织赚钱,也不是找不到婆家的,所以,她每次看到女儿不懂事,打骂教训起来,比王家的任何人都积极。

    她也想过,再次一点,远远地瞒了村里人并女儿,只要肯出价钱的,把招娣卖给半百的鳏夫与人做后娘,或是寻个需要人照顾的傻子、瘫子,招娣一个黄花大闺女,身价总比被卖的寡妇人家强,是不用愁不能为王家换个一猪半驴的,到时候,有了这笔进项,她为王家生了个丫头的罪孽,就可以稍微抵偿一二了,可赵小六!赵小六有什么?赵小六是决计出不起什么彩礼的!他们家除了头上一个屋顶,四面四堵墙壁,就只有身下的铺盖,身上的衣裳,明天的饭食还不晓得在哪里呢!

    赵小六哥哥把被窝在杂货铺换了酒钱的事情,存弟还不知道,但是他家能为这桩婚事出个猪爪,如今存弟夫妻并王家婆婆,都得承人家一份盛情了!

    谁叫女儿单独与他过了夜呢!

    这王招娣一介黄花大闺女,先前不管怎样惫懒不听教训,总有个女儿身在,要堂堂正正地嫁人、要财礼,娘老子都还有那么点底气,无论如何要从她未来夫家身上狠狠啃一口肉下来填补自家,可现在被人取了巧去,人家肯认还好,不肯认的,就是现叫了招娣去跳河投井,她也起不了贞节牌坊,算不得良家妇女啦!再说,赵小六兄弟又是村里有名的无赖混混,又是村里老户,兴起舆论来,她一个新户人家,怎么抵挡得过!哪怕女儿真是被人强了,老户们彼此庇护,说是招娣勾引,反把他们一家盖上黑锅,赶出村子,都是很有可能的!

    赶出村子!存弟一转到这个念头就被彻底吓到了,她不怕苦不怕累,更不怕受穷挨饿,反正她在村里就从来吃不饱饭,白天为了做活吃一点,晚上那顿是毫无必要的,被赶出村子最多,多饿一顿饭,可是王希的学业好不容易来的,怎么能就此失去呢?她把这层意思和丈夫婆婆一说,她丈夫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霎时间矮了三尺,她婆婆目露凶光许久,最后也只得应允了此事,答应成全王招娣和赵小六先身体交流再结婚的美事,而且还说:“到时去求求周大善人,说不定会赏两个盘盒呢。”她一边说,一边把牙咬得咯咯作响,想来对此事极为不满,全家只有王希一个年小不懂事,听得姐姐要出嫁,没有为自己损失了一笔可观的财礼而悲伤,反而为将来婚礼上能吃到“周大善人赏的盘盒”而雀跃不已。

    赵小六不知道他们打着这些算盘,等招娣爹与他一说,倒是傻了半日,娶媳是他一直想的,王招娣却不是他一直想的媳妇儿!和鸡鸣村大部分的男人一样,他对媳妇的期望就是能做活,能生娃,隔两天为他充当拳击运动的沙包要是带着一两箱子嫁妆,那就再好也没有了,拿到祠堂里去,还不妥妥地能赌上十天半个月的!招娣这么个小小的个头,放在往日,他得了机会设法摸上两把讨点便宜是一回事,做媳妇是不太喜欢的,太小,做不了什么活,又不会纺纱等精细活,养不活他一个大男人,而且说不定一场风寒一顿打就呜呼了,他的梦想,还是能娶个十四五的财主小姐,身量长大足够他打得高兴,嫁妆足够他赌得开心,赌干净了还能回岳家要,再次点娶个十二三的老户家女儿,没嫁妆也能做活养活他,至于才**岁的招娣……等他到了三十岁,大概会考虑考虑看,这也是娶这个年龄女孩子的男方平均年龄,不过,王家说了不要财礼……

    这句话就足够吊住赵小六了,何况他兄弟还在旁边极力劝说:“虽然不能做活,总能洗衣做饭!”他的兄弟也有自己的打算,一是明面上说的,家务方面的便利,二是养不活的话,穷人卖妻,是没有人笑话的,卖了招娣,又够他们赌个三五日,这都是他与赵小六私下的计较,另一处意思,他却没有与赵小六说。

    邻村有那种赌棍,输得精光,老婆孩子都赌干净了,却还能上赌桌,凭什么?赢的时候,拿三五十个钱买酒,输的时候,仗着面白无须,与人溜到旁边野林子里去,撅起屁股,做充当女人的勾当!这事他们兄弟都是知道的,对这桩稳赢不输拿后面抵账的生意佩服得了不得,可惜赵大面黑须长,欲卖无门,赵小六生得稍微白净些,又胆小怕疼,所以始终不敢开张,要说动媳妇替老公肉偿了赌债,又偏生父母下得早,没为他们定下哪怕一门娃娃亲,现在天上白白地掉下来一个媳妇,可不得拿稳了!

    “等到小六输红了眼睛,不怕他不听,招娣丫头一个女人家,本就该以夫为天的,常言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嫁了我这满门赌棍,就该随了做娼的,不做是她没理,不敬夫主,不听大伯,该下地狱的。嗨,她懂得什么,一顿棍子招呼过去,定然依从。”先前赵小六丢了他逃命,祠堂里得了钱想到摸牌也没想到寻他,现在弟媳妇还没进门,他就预先把弟媳妇的相好并兄弟的翠绿销金头巾都安排好了,不得不说,赵家这两兄弟,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他们两方盘算计较了许久,在本人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招娣的终身大事给定了个彻底,连过门的日子都选好了,挑日不如撞日,最主要的是招娣丫头不能再浪费王家的一粒粮食了,所以就定在第二天,彼此约好,等明日先去求告周大善人得点花红盘盒,到晚就送亲成婚,遮掩丑事,以后再有麻烦,都不是王家而是赵家的麻烦了说也奇怪,今日之前,王家并无一个人把招娣看作是王家的一份子,此刻,又再三强调她明天就是赵家的人,所以大约只有今天招娣是姓王的吧。

    说定期间,赵家老大格外热心,两头说合,看得存弟一家都感激不已,自己女儿不服家长教训,坏了名声,差点许不成人家,多亏赵大哥并不计较,因此谢了又谢,他们不知道赵家预备将招娣作为永远的赌本,就是做了,那也是赵家的丑事,关他王家什么事情?当然,如果招娣的生意兴旺发达,拿些贴补弟弟的学业,也是她应该的义务,这些都是未来可以想见的事情。

    他们这里说毕了,就看到招娣丫头仿佛正朝着他们走来。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逼婚
    感知在这一群人中最为敏锐的赵小六,是第一个发现招娣朝他们走过来的人,因而也第一个发现招娣的情形不同往日,甚至不同于与他朝探白衣庙夜探祠堂的那一日,更不同于声称与夷人讲了道理的那时,确切地说,她与早上比起来身量竟似长了一些,这对他来说本是一件喜事,但是招娣面上添了肃杀之色,眼中也隐隐带了寒意,赵小六一经发觉,虽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引起这些变化,却立即展开他村里无赖混混的本分,离得众人更离招娣丫头远了一点。

    存弟婆婆是第二个看到招娣的人,她的感知比她的儿媳妇敏锐得多,遭殃的那晚就是她发现墙根处埋伏的赵小六,引发了这一系列祸事的,当然在她心里,这些都是她媳妇的错、她孙女的错,绝对没有她乱喊乱诈的错,所以一看到孙女,登时怒从心起,再一次不管不顾地嚷嚷开了:“你这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赶紧着给我寻个死处!天啊,地啊,娶个媳妇是个扫把星,生个孙女是惹祸精,一头猪都与我王家换不来,要你这条命做什么……”一边喊着,一边不等儿子出手,挥舞着两条细瘦的骷髅般的胳膊就朝孙女扑去。

    她这一扑,其他几人都毫无防备,眼看着就要把招娣丫头打上三四个耳光,却看招娣不慌不忙,待存弟婆婆扑到跟前时方才往旁边一闪,存弟婆婆在山上扑了个空,顺着坡骨碌碌地滚出去一两丈远,摔了个鼻青脸肿,好不容易在坡上撞到一处凸起的土丘停住了,已经是吓得面无人色,预备了整整三箩筐的骂媳妇打孙女的话暂时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哎呀!”存弟吓得魂飞天外,立即连滚带爬地滚到婆婆身边,搀扶她起来,存弟婆婆哆嗦着被媳妇搀扶着站起来,就听到招娣冷然道:“还要打人么?”存弟婆婆又羞又怒,抬手就给存弟一个响亮的耳光:“你教出来的不孝女!还不给我打!”当然,她身为王家的唯一女主人,身份地位何等尊贵,自然是不会亲自上阵去打一个低贱的孙女的了,指使媳妇去打,绝不是怕了这个突然变了性子的孙女。

    存弟腮帮子高高肿起,浑身都在坡上滚得酸痛,心里早憋着一股火,再加上女儿已经许给了赵家,两下说妥了,就是当场把女儿打成瞎子也不妨碍,举了手,蓄了力,刚靠近,就听到招娣一声冷笑:“你是哪个世界过来的?你的家乡叫做什么名字?”

    存弟听得一楞,又听到招娣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我是嘉罗世界来的,我想,嘉罗世界你要是不认得,我与你也没有什么话讲。”说毕,反手已经是一把寒光闪烁的小刀拿在手里。

    “嘉罗世界……”存弟在口中咀嚼了一下这个词语,怒道:“鸟罗世界来的也没有用!你在这个世界,就要守这个规矩,本本分分的,才是你应该做的,刚才你不乖乖挨打,让疼爱你的奶奶摔跤受伤,简直……简直十恶不赦!”其实她跟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都不知道十恶不赦是什么,听了似乎是形容大罪的,就毫不犹豫地套在女儿头上了。

    “疼爱?”穿越者哈了一声,小刀在掌心旋转,刀光晃得其他人不敢近前:“那在这个世界叫做疼爱的话,我是不介意给你来上点儿的,你呢?刚才一耳光没吃够,跑到我这里来讨打了吗?”

    “你——你,”存弟厉声喝道:“别以为你会玩两下小刀,就有什么了不起的,村里穿越过来的特种兵、将军、杀手要多少有多少,还不都是乖乖地守这里的规矩?”

    “你总算是讲了实话了,”穿越者面色愈冷,因为这个答案指向一个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可能性——什么村里还好死气虽盛,没有死人爬起来到处走啊,这村子分明遍地都是会走路的死人呀!“这情况有多久了?”

    “开……开天辟地以来就是如此,这世界的规矩,就是如此。”存弟道,她一直以为只要搬出“规矩”二字来,那是比天大比法大,对方再也没有不降的道理,结果对方嗤道:“撒谎!双河县的规矩,明明不是这样!”

    存弟听到她梦里也没听到过的什么“双河县”登时慌了手脚,两处规矩不一样,这可如何是好,幸而她对丈夫、婆婆是只会挨打受气,遇到变了性子的女儿,却突然能生出急智来:“你,你可是投胎在这鸡鸣村,生是鸡鸣村的人,死是鸡鸣村的鬼。”紧接着,她又想起一事,立即将满面的怒容,翻作了必胜的喜悦:“我已将你许给赵小六,定了终身,你就是即刻做鬼,也是他鸡鸣村赵家的人了,那什么双河县的规矩,却管不到咱们这里。”

    “是么?我已经是赵家的人了?”穿越者不怒反笑:“这是确实的吗?”

    “是,是确实的。”旁边的赵家大哥,生怕煮熟的赌本飞了,连忙喊道:“刚才你爹你奶奶,都是证见,等到明日,与你主人家说知,就要过门,拜堂成亲。”招娣丫头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会耍刀子,分明不是个良善的,可那又如何,村里多少姑娘家临出嫁又哭又喊的,上吊投河的多了去了,等到拜过了堂,成就了好事,管你刚才嘴里喊着什么我是特种兵,再也没有不把夫家当天的!

    “媒人呢?他怎么出得起财礼?”穿越者又问道。

    存弟恨恨道:“你与他做出那事来,还值得什么财礼,有王家大哥做媒,你爹你奶奶证见,还不够么?”

    “哦——看来我确是赵家的媳妇,不干你王家的事了。”穿越者哈哈一笑:“小六,快把你昨晚拿的布拿出一幅,与我写休书——迟了,我是不介意做望门寡的,就看你介意不介意了,哈哈。你要学那田金豹练钢叉锁喉插心的硬功,我却是也不拦你。”说完,把手掌放在胸前,连拍了三下。

    人就是有这份贱性,方才王家要把招娣丫头许给赵小六的时候,赵小六支吾不应,觉得自己值得一个更好十倍的媳妇,结果招娣丫头对他赵家暂时独一无二的尊贵女主人之位弃之如敝屣,他又舍不得她了,他第一次发现她生得眉清目秀,不当牲口工具看的话,若再过四五年,八成是个美人,他在歪脑筋上转得从来很快:“没有笔啊,我看……”

    “现成的手指头,与我写血书就是,我念你写,快点,敢迟了些,送你去丧门沟,连棺材都省了。”穿越者看着周围一干人目瞪口呆,总算是把打穿越以来受的恶气出了一通,也代那可怜的、真正的招娣姑娘,做了一番报应:“你啰嗦什么,这算退婚不算休妻?你给我听好了啊,这鸡鸣村规矩,从来只有白璧才能算得退婚,我这样的,定是下堂无疑了,我打听得明白,你休想糊弄我,快写!”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道心
    赵家兄弟千算万算,算的都是招娣丫头过门后应该怎样克扣她的吃食,怎样发派她的活计,怎样逼她替他们还那赌债是一次性批发还是多次零售尚未取得一致意见,没想到招娣丫头一来,先是不肯扮猪,再是慨然愿嫁,更慨然要当望门寡,件件桩桩,完全出乎他们的计算之外,真个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规矩之外还有穿越者!

    于是一个两个,全都傻在那里,不傻的话,他们如何是好?

    一个女孩子,失了身子,这是何等可怕!被夫家休弃,又是何等可怜!村里女孩,之所以有钱的关在深闺,没钱的十一二岁就急急打发出门,经济上固然是重要的考量,另外一个原因,也是害怕女儿迫于生计不得不抛头露面,男女混处,被人占了先机,定亲的时候换不到财礼,叫娘家蒙受损失。等到完璧归了婆家,娘家得了财礼,就与出嫁的女儿再无干系,出嫁的女儿一旦被夫家休弃,天下再大,哪里有这些赔钱货的家?存弟等人都深深相信,作为女人,钱财权势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有家!哪怕是猪圈,是茅棚,那也是她的家呀!

    可惜,穿越者作为上辈子的高阶巫师,钱财权势是样样要,家么,有没有,真无所谓,何况,他真不认为,存弟一家给他安排的,那能叫家。

    嘉罗世界被通用法律承认的婚姻形式有十七种,其中专属巫师的有三种,分别是:“彭透特洛尔”,意思是共同的联盟,双方一旦订立就不会在同一件事上采取相反的立场“桑得拉海”,意思是充分的信任,双方会对对方开放己方巫师塔的最高权限“大卡拉尔”,意思是灵魂的羁绊,也叫共同的灵魂,一旦仪式完成既可自由施展对方的巫术这三种是需要双方都是巫师才能采用的婚姻形式,其他类似“契特帕梅特”孩子的父母,“戈乌戈卡尔”财富的盛宴等形式则巫师、其他职业者和平民都可以使用。但是不管是巫师专属的三种,还是其他的十四种,和穿越者在鸡鸣村被安排的都有本质的区别这十七种无一不需要成年双方的同意才能成立。

    而一个他从来没同意过的所谓婚姻他觉得叫奴隶买卖更合适,他很乐意亲手了结!

    之所以采用下堂而不是退婚的形式,也是因为他很明白,回到王家,哪怕是名义上回到,存弟等人也会立即想尽办法把他再卖一次,即使不卖,他也不愿意招娣再回到王家了,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里头,怕是没有一个人比他更能了解招娣了他穿越过来仅仅数天,在这几天里他看到的不光光是招娣的灵魂记忆,还亲身经受了她在王家受到的不公对待,看到了她用她那双眼睛曾经看到的邪恶与不祥,知道了鸡鸣村背后的玄机所以他决不会让招娣再回到王家了,名义上的回也不行!

    一帮傻掉的人里面,赵小六还是头一个恢复过来的,不为别的,看到那刀子闪出的寒光,他就不由得想到白衣庙里抢顶针差点做了公公的那一回,又听提到田金豹,死了的田金豹喉咙上多了夷人的叉子,这里旁人不知,赵小六是亲眼看到,刚刚一听,就知道这又是小姑娘手笔:“这神神叨叨的婆娘,我讨回去是要做噩梦的,不如休了,况且她还唆使着我去偷祠堂,要是嚷开了,大没意思,横竖没花财礼,并不是怕了她。”如此想着,就从提着的包裹里摸出一块布来。

    “兄弟,你没必要听她的,她父母已经亲口许了我们,她一个小姑娘家说的话不当真。”赵家老大看到赵小六竟真的翻出一块布来,是个煮熟的鸭子要用单腿跳着芭蕾跑路的样子,急忙劝道,又呸呸朝自己掌心吐了口口水,朝招娣横眉怒目道:“兀那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虽未过门,我也是你亲大伯,可以教训得你,你不听,是要讨打么?”

    赵小六一听他哥意思是要打,连忙去拉他哥,他手是伸了出去,心里尚存着一份希望,他哥一拳下去,招娣会乖乖地跟了他回去做媳妇,存了这一分计较,手便慢了一拍,没有拉住,就看到他哥一拳打去,整个人就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出老远,听到彭的一声响也不知是落在了什么地方,然后旁边树丛里走出一个青灰色皮肤的大汉,眼中流血,脖子上还插着一杆长叉,不是那死了的田金豹又是谁?

    “哇呀!”赵小六看到此景,吓得魂也没了,耳边听到熟悉又陌生的招娣姑娘声音:“还不快写?”

    他这才意识到,鸡鸣村这几日刮的妖风有多大,不但夷人有假冒的,善人有假冒的,连带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九成九也是假冒的,登时再无轻慢侥幸之心:“我写,我写。”

    等他满头流汗地听着招娣吩咐拿指头鲜血写了两行白话休书,末尾打下指印,交给对方,才有闲暇去顾周围,王家父子不像他这几日异状见得多,又两日没有吃饭,看到田金豹的尊容,都双双幸福地晕去了,存弟犹自费着唇舌,要劝女儿烧了休书:“他家什么都没有,我也是知道的,可是,身为女人,有爱不就行了吗?有爱,对你还不够吗?没有爱,就是有皇后娘娘的钱财权势,有什么用?”

    “对你是没什么用,因为你根本拿不到。”穿越者讥讽道,这是一句诛心的话,真的,不管在招娣记忆里的哪个角落,她和存弟都没有一件东西是属于自己的,存弟没日没夜地做着藤筐,藤筐卖的钱,一个子儿也不属于她,王家要拿招娣卖钱换猪,财礼也并无一分会落到存弟手里,招娣不听教训,存弟貌似是有权打她,可实际上呢?她不打,存弟婆婆和存弟的丈夫是不会由着招娣“游手好闲,浪费粮食”的。这样一个和钱权两字毫不沾边的女人,洋洋得意地炫耀:“我不爱财,不爱权,只要有爱”岂不是夏虫说自己不爱冰,井蛙说天没多大?

    “女人都是一样的,有爱就行了,你现在不懂,以后就会懂了,就会和我一样了,”存弟仍然不肯放弃:“文章仙法,难道比男人对你的爱更重要吗?现在不回头”

    “自然。”穿越者朗声答道,他经招娣之魂学到的步天歌上有云:蜉蝣朝暮死,南极寿无穷,蜉蝣何知南极也,悲乎,这一句古里古怪的,村里流传的步天歌唯有此句不提星斗方位,穿越者初不知其意,吞噬了受过正经教育的厉鬼,方知南极是寿星,蜉蝣是一朝生暮死的小虫,却仍不解其意,抽了周怀仁的生魂,还是没有更多的线索,在与存弟的对答中,这一句的真意竟然浮现了出来,是啊,像存弟这种朝生暮死蝇营狗苟之物,岂知他的志向呢?他的志向,像穿越来的模范媳妇存弟、活了五十年的存弟婆婆、感知过人的赵小六、甚至那自许为村里智慧第一的周大善人又怎么会明白呢!

    但是他万万没料到,随着这一句坚定的回答,整个世界都大不一样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何谓逍遥
    豁然开朗。

    只能如此形容。

    闭塞的鸡鸣村、双河县、甚至这横州都仿佛被他远远地抛到了身后,他在那一瞬间仿佛能看到地上的列国,云中的神洲,自从他穿越而来,这个陌生的世界,第一次对他揭开了重重的面纱,让他一窥近在咫尺又远隔云海的九天十地,苍茫世界,只这一瞬,他对这个世界的感受,就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原来,这世界竟然有这样的文明!一个与他所来的完全不一样,却也完全不输于他所见过的数十个世界的崭新世界就这么出现在他的眼前!

    一段奇异的文字从穿越者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直接刻印进了他的灵魂深处,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字,哦,在他手上那枚顶针外形的“开山钥匙”的内侧中,刻着这些字的兄弟姐妹,他费了很久都不能研读出那几个字来,还因此一度以为那是夷人的文字,现在这一段字他却不教自会,比认字课上学得还明白,他懂得每个字的笔画、渊源、以及它们中蕴藏的真意,就如那开天辟地以后第一个写出这段话的人一般——

    “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

    逍遥。

    这就是逍遥,文字里没有写,然而他已经明了,点头道:“我将步天、法地、御六气、游无穷——代你看这山外的世界,是何其的广大浩瀚!”

    “你?”存弟还以为他是与自己说话,慌忙道:“不要看山外,山外有什么好看,做女人就是要看着家里,看着家里才有幸福……”

    “不是和你说,是和她说。”穿越者耐着性子答道。

    “和她?和谁?”存弟讶道。

    “和你的女儿,招娣。”穿越者方把脑袋转向她:“别撒谎说你看不见,这种天赋,一般都是母亲传给女儿的,你看得见,我知道的。”

    是的,她是看得见的,她能看见那些飘来飘去的小伙伴们,她们一直在朝她招手,叫她去一个不挨打不挨骂不挨饿的地方去,可是,还有什么比得上家!比得上爱!所以她满心欢喜地拥抱了家和爱,转过头去,既不看她们,也不看自己女儿对“山外的世界”的渴望的眼神。

    有钱有势的皇后娘娘,没家没爱的,活得终究不如她有家有爱的平凡小女人幸福啊,她幸福地挨打,挨骂,挨饿,幸福地把这些统统施加到她的女儿身上,认为这些是给她的最好的礼物了,马上,她还要送给她女儿一个家,一个她女儿的家,她居然不为此谢她,还意思要往外跑……她紧握着双拳,奇怪自己怎么突然落下泪来,她要开口骂这个作孽的女儿,她要把拳头和耳光打在她的身上,她要逼她烧掉那份可笑的休书,她要让她做一个像样的女人,跟她一样……“谢谢。”她说,不,这不是她在说话,她的嘴怎么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她怎么可能赞同她去外面的世界,过不一样的人生?

    久已忘却的记忆,忽又浮现在她的脑海,嘉罗世界?听说是个有名的巫师文明世界,和卡莫仑世界一样有名,当她还是一个巫术的学徒,走在卡莫仑世界的海港城市非德角的街道上的时候,常常听到这个世界的名字。从空中俯瞰非得角,好像一个巨大的蝎子,数千年前,这里只有一个狭长的半岛,后来巫师们从海中升起了陆地,挖掘了深水航道,为半岛增添了八条腿,又在深入海中的部位修起两座高高被誉为“非德角之钳”的巫师塔,既保卫城市,塔上的装饰灯光又为来往船只指引方向。从那以后,非德角大大地繁荣起来,无论是街道、学院还是市场码头,都充斥着各个世界的访客,他们为这座城市带来了数不尽的金钱和商品,旅客们乘坐由海蜘蛛丝纺成的透明潜水球深入海底,大吃浇了蛋黄水母酱的新鲜海牛乳冰淇淋,或是品尝辣味海藻,到海中漩涡尝试“飞一样的感觉”,同时,深水居民——那些人鱼们或是在剧场引吭高歌,或是赶了放牧的鱼群到罐头工场换取新的法术卷轴。每年建城日的夜晚,游客们都可以看到巫师学徒们驾驶着海蜘蛛在海面上赛跑,预先被牧师们驱赶到跑道上的蜉蝣生物在蜘蛛们用腿搅动海面后发出五颜六色的光,漆黑的海面上都是一道道流光溢彩的波涛。那一年的建城日,作为非得角地位的象征,邀请了好几个世界的高阶巫师为城市做了新的美化的工作,其中最常听到的,就是嘉罗世界,他们做的工作是……

    不!存弟猛烈地摇头,她不会再被诱惑了,非德角是一个繁荣的城市,又是旅游的胜地,气候宜人,街道上可以轻易买到任何吃用,这座城市的人一生下来就既不必担心住处,也不必担心饭食,到了年龄,自然有学院招收他们,为他们安排老师、课本、食堂和宿舍,这是一个黄金流淌的城市,这是一个何其可恶的地方!

    为什么要读书!为什么要写字!为什么要学习巫术!为什么要工作!她需要的,从来都只有爱啊!

    “诸神呀,我希望投生在一个至穷的所在,那里不叫我学习,有我需要的爱,若你们再教我留在这没有爱的冷漠地方,我不如下地狱呢!”她一再地这么祈祷,最后终于如了她的愿,十年了,她安心地在鸡鸣村过着干活挨打的幸福生活,再也没有听到非德角烦人的波涛声,今天这波涛声却响亮得叫她害怕:“我,我没有说谢,招娣,快把休书烧了,这是你娘的命令。”

    “这是杀她的凶手的命令。”

    “什么?我没有……”

    “要说直接拿刀杀的话,是没有,”穿越者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她的记忆里,没有她死亡的部分,却充斥着你打骂她,叫她绝望的部分,现在我已经明白了,她是心死,你把她关在一个屋子里,又不给饮食,最后说你没有拿刀杀她,是啊,你是没有拿刀杀她——有天赋,还有一个可以指导她学习的穿越者,最后的结果就是被送给一个赌鬼当沙包,呵呵。”

    “你懂什么!有家、有爱才是幸福!他会很爱你的!”

    “必须靠杀掉自己的亲生孩子才能维持的幸福生活吗?”

    “我才不是杀,我是要给你幸福,等你有爱以后你会感激我的!”

    “王希的那几个妹妹,都是你抛下丧门沟的吧?”穿越者毫不留情地驳斥了她的狡辩:“我穿越过来的前一天,你又扔下去一个……继承了你身体力量的婴儿,这力量,现在已经让魔域能够升上地面了!鸡鸣村,已经没有明天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鸡鸣村的毁灭
    什么,鸡鸣村没有明天了?存弟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绝不相信——鸡鸣村怎么会没有明天呢?这么安宁、祥和、质朴的村子,家家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几乎从来不与外界接触,不受外界的污染,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一样,昨天与今天相似,前天与昨天相似,明天也必然与今天相似,一千年、一万年以后也该必然如此,什么魔域?她不懂,身为女人,有家、有爱、有疼爱她的男人,时刻关心她有没有勾引野男人的婆婆,还有可爱的孩子,这不就够了吗?作为一个女人,还需要了解更多的事情吗?根本不需要啊!

    “你不用说那些,乖乖地给我嫁人就好了,”她说:“等你嫁了人,有了孩子,你就会懂的,什么魔域啊,神仙啊,那都是男人的事,和女人没有关系,你只要精心地服侍丈夫,早日生下儿子,就万事无忧、享用不尽了。”她在卡莫伦的非德角学习巫术课程的时候,依稀也听到过“魔域”这个词,然而她憎恨那些复杂的与她无干的理论、公式、符文,渴望有一天不用再碰那些叫她头疼的东西,终于有一天她到了鸡鸣村,不但从此不用动脑,而且所有人都认为女人既没有也不该长脑子,又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婆婆凡事指挥她,不用她自己主张,生活真是太幸福了!

    假如招娣是别人家的女儿,她会得意地嘲笑她的愚蠢,有男人可以依靠的不认字捷径不走,偏偏想自己认什么字!可恨的是招娣是她的女儿,这使得她不但没法得意,还常常地为此忧愁烦恼,知道惹事生非的招娣淹死了还大松了一口气,却不料天不遂人愿,招娣死是死了,附体在她身上的,竟比她还麻烦十倍!

    “年年必须杀孩子的万事无忧,享用不尽吗?”穿越者自然是无法体会存弟的幸福的,他穿越过来才三四天功夫,已经接连遭遇了内鬼伪装夷人绑架村民、真夷人入侵等切实的危机,又从祠堂文件和周怀仁的生魂处得知鸡鸣村即使没有魔域和夷人,也远远谈不上什么世外桃源,不管是横行霸道的田家,还是伪善的周家,无不把村民们视为圈里的牛羊,待宰的猪鸡,好吧,招娣在存弟等人的眼里,何尝不是一头即将出栏的肥猪,上上下下,都等着享用卖她的财礼?明明危机四伏,大祸将至,存弟还在大谈什么把头埋在沙子里面的幸福,仿佛只要招娣肯乖乖嫁人,什么夷人魔域都不复存在,依然能“岁月静好”一般,这份自欺欺人的本事,真是旁人学也学不来的天赋!

    对于杀婴的指控,存弟觉得她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家里那么困难,牺牲一点是应当的,等希儿长大,有了出息,就好了。”

    “刚才你不是还说生下儿子就享用不尽么,现在又变成等他有了出息便好了,他将来有没有出息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你多半活不到他成年是真的。”鸡鸣村的女人,平均寿命比男人更短,假若招娣真如存弟安排一般九岁出嫁,又落到猴急的赵小六手里,两三年内就被折磨致死是很容易推测出来的:“这还是鸡鸣村还存在的前提下,若鸡鸣村完了,你们在他身上的投资也都白费了吧。”

    鸡鸣村怎么会完呢?可笑,鸡鸣村是不会完的,存弟十分肯定这一点,正如她肯定她为女儿选择的才是最优的道路,招娣自己选的是毁灭之路,或许她觉得鸡鸣村完了她们就在一个水平线上了?可笑,她充满优越感地开了口:“就是鸡鸣村完了,和我们女人也没有关系,我们女人最要紧的就是丈夫疼爱,婆婆关心,有了这两样,再有几个儿,神仙都是不如我们的。”

    “恩——就等你这句呢。”穿越者点点头,却不是向存弟点的,他费了这么久的时间,自然不是和存弟做情感调解节目的,嘉罗世界的俱乐部里,比存弟更稀奇古怪的癖好也有许多,他可从来没想过去开导那些家伙,他这番所作所为一是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路子可以解决鸡鸣村的魔域化,二是为了在自己展开行动的时候,不会受到这具身体原来主人的羁绊——前面的发愿,也是如此,他接下去要做的事情十分冒险,可不能受到任何干扰:“千万记得你这句啊!”

    记得这句?这句和她之前说的话有什么不同吗?存弟陷入了一片茫然,鸡鸣村,不,应该说王家茅屋外面的一切,都确实是不干她这个小女人的事情啊,她只要把眼睛转到屋里就可以了,家才是女人唯一该关心的,家外面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放心交给男人就好了嘛,也就是说,交给她丈夫和赵小六就可以了,不管他们是不是一个吓晕在地,一个看到招娣都能哆嗦,外面是魔域还是妖国,都和她没有关系啊!

    不能再等了,丧门沟里升起的红光,已经映满了周围的山谷,穿越者闭上眼睛都能大约猜到村里是何等样的情景。

    “嗷!嗷嗷嗷嗷!”王家人被赵小六等人绑走后,那头已经两天没有喂食的猪本来已经躁动不安,忽然觉察到了什么,奋力一跃,先是跳出了猪圈,接着越过了泥墙,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王家的猪又在叫唤了,”止妹的爹说道,他有些不耐烦地辗转反侧,素日来的习惯告诉他已经到了起身预备下地的时间,天上还是一如夜晚般无星无云,仿佛有什么密不可分的罩子将整个鸡鸣村罩起来了一般:“这两天都没这次叫得凶,叫止妹过去看看,别是出了什么事。”

    “止妹已经许了人家了。”他媳妇提醒到。

    “去看一看,难道还会跟人跑了么?”他不以为然地说道:“止妹,去王家看看出了什么事!”

    “哎!”止妹当然是不会跑的,她还一心等着为家里换驴换猪呢!她伸手推开茅屋的草门,忽然觉得手臂上起了一阵瘙痒,皮肤上竟然一道一道地龟裂开来了!

    似乎,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撕开她的皮肤往外爬,还不止一个!

    “事不宜迟!”魔域比穿越者预料的还要早地升上地面,其他的计较是再也来不及的了!当然,有前面和存弟谈话的例子在先,倒转整个鸡鸣村格局的事情,可以说是想都不用想,她连不卖招娣给赌鬼都做不到,遑论不再向丧门沟里弃婴了!也许嘉罗世界的顶级牧师能用洗脑术重塑她和其他人的人格,从而关上通道,可是穿越者第一不是擅长洗脑的牧师,第二也没有那个异界时间,他能做的选择只剩下一个!

    一个已经溃烂的伤口,既没有治疗巫术,也没有精炼抗菌药物,应该如何处理?

    他双手合拢,将手指上戴的开山钥匙按向了地面,一时间凡眼看不到的光华大盛,像是一千朵最华丽的银色焰火自他的手下爆裂开来,一**涌向了鸡鸣村,接着,地面颤动了一下,又颤动了一下,接着,大幅地摇摆了起来,远处丧门沟的红光一明一灭,突然,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啸,另外一种颜色的红光直冲天际,属于这个世界的大地鲜血喷涌而出,将丧门沟里积累的秽气一扫而光!

    开山钥匙,既然能开山,那么,开地自然也是可以的。

    一个已经溃烂的伤口,穿越者的应对办法是直接按上一把滚烫的烙铁,用地火将魔域的入口和鸡鸣村一起毁灭!

    “完,完了。”刚才坐地旁观媳妇斗孙女的存弟婆婆看到村里升腾的火光,大惊失色,存弟也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鸡鸣村,真的完了!她哆嗦道:“鸡鸣村,完,完了,招娣,你,你。”她还想继续劝说女儿乖乖嫁给赵小六,不管实际的情形如何,她觉得只要这个离经叛道的奇怪孩子肯走上正轨,一切,一切肯定会恢复原样的!至于招娣守了规矩以后,被烧尽的鸡鸣村是否真的能恢复原样,啊,只要她的小家还在就行!外面的世界不干她一个小女人的事!

    穿越者此刻已经没时间和她们的逻辑斗了,因为更强的敌人已经到来!

    早就躲在一旁的赵小六依旧是第一个察觉到不对的,打个比方,大雪覆盖之下,再怎样的穷街陋巷粗看也似琼楼玉宇,此时的鸡鸣村一带,虽有地火照明,所有的事物却都如同浸在了浓稠的黑油里一样,既不见天光,也无法随意动弹,这次他拼命往外躲,连包裹都可以弃了不要,但是他绝望地发现,就像身处噩梦一样,他逃出一步竟会退回两步!越是逃开,离招娣一伙人就越近!

    “啊!啊啊啊啊!”存弟的婆婆放声尖叫着,她坐在地上也没有动弹过,可是不用她动,她整个身体离她的媳妇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像她身处一个黑暗的漩涡一般!这伙人里面最镇定的除了晕倒在地上的那两个,就数存弟了:“外面的都是虚幻,家才是真实的归宿,等你嫁了人……”

    直到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在她的头上,她才住了嘴,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她在非德角所有还没写的作业、不及格的试卷一下子全都想了起来,再怎么极力地对自己说:“我有家,我有家,家比这一切都重要,这些都不算什么……”也不能叫她镇定下来重拾十年以来都有的幸福的感觉,因为,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世间一切绝望、恐惧和噩梦的化身。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幕后真凶
    穿越者眯着眼打量在他面前现身的这个家伙,毁灭鸡鸣村后出现的boss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毕竟,像存弟那样的奇葩,某个特殊口味的私密俱乐部里出现几个不奇怪,这个小小的鸡鸣村里居然遍地都是还基本全是穿越过来的,这根本不正常!

    他没有看到过止妹定亲前后的变化,但是他抽过周怀仁的生魂!自许为村里智慧第一的周怀仁,脑子确实是鸡鸣村里最好的一个,别说周围几个村对他装出来的伪善面孔深信不疑,就连横行霸道的田家也都信了,以为他是个愚蠢的老朽,大约只有到县里做事的三虎才知道他是个“手眼通县”的人物,除了做慈善和放高利贷以外,他的记忆里还有许多鸡鸣村的基本情况,这些情况里,自然也包括了村中女孩们的行为改变!而他所吞噬的厉鬼,记忆中也同样有类似的部分!

    地处偏远、十分闭塞的鸡鸣村,村民很少有远到“县里”的,就是到过“县里”,通常也不会注意到县里的女孩出嫁前后和村里有什么不同,唯有周怀仁,为了祠堂包税之故,与县里的人家联姻,这份记忆清楚明白,显然,只有这一带的女孩子会受这种影响,而且,时间长达百年,早在厉鬼前身没有为了贪财打开白衣庙结界之前,就已经发生了!

    所以,鸡鸣村一切异状的幕后真凶,并不是那个被夷人供奉的妖鬼,喜爱血食的妖鬼,会直接了当地提出要求,不会费心编织这种精巧的、人人都以为自己得利的陷阱,然后耐心地、持续地实现这一切,符合这种条件的深渊种族,很少。

    高阶巫师必修的一课,就是位面知识,简单地来说,鲨鱼在海里纵横无敌,来去迅捷如闪电,一旦上了岸,那就是七尺孩童,都可以投石痛打,毫无还手之力。深渊种族在深渊中强大归强大,一旦进入了诸世界,就像上了岸的鲨鱼,搞不好就被哪个套着主角模板的家伙,一记法锚钉住动弹不得,然后闪电强酸,有啥招呼啥,痛打落水狗,惨状不用说。所以,但凡有点儿脑浆的深渊种族,在“上岸”前都会采取各种措施确保安全,比如白衣庙里封印的妖鬼,就采用了投影托梦,然后索取血食的办法来“上岸”。

    血食供奉,是深渊种族“上岸”最容易的办法,经过法术仪式,以妖鬼的名义供奉的祭品会被传递到深渊,受供的深渊种族会以收到的祭品来重组身体,打个比方,一个人潜到水里自然活不了多久,要是施展巫术给他装个能吸收水中溶解空气的鱼鳃,那就想潜多久潜多久,再也不必担心空气不够了!深渊种族将自己的一部分切下,换成目标世界生物的组织,就不会受到目标世界许多规则的束缚,当然,实际的操作要复杂得多,不是拿刀切了自己的脑袋再装个羊头就能靠吃草过日子,可是实际的原理,就是如此。

    自从有些邪恶的高阶巫师知悉了这一原理后,纷纷展开了备受世界上一切正义路人和圣母谴责的“钓鱼”行动,他们会有针对性地送出改装过的贡品,等不明就里的天真妖鬼傻乎乎地拿这些貌似非常高级的祭品改装了身体后,老老实实地留在深渊还好,一旦“上岸”,身体就不听使唤了,然后等候多时的邪恶巫师们一拥而上,啊嘿嘿嘿……你懂的。

    信奉洁净派教义的善良人士,无不对这种不人道的、可恶的、破坏主世界生物纯洁名声的行动呸呸再呸呸,谴责再谴责,所以时至今日,“钓鱼”行动已经非常罕见,更主要的是,早期发现原理的巫师们,大网捞得也太过分,留给后辈的可供钓鱼的地方……真不多了,穿越者也就成功钓过三次而已。

    其实就是没有“钓鱼”行动,这种血祭的办法,也只适用于那些较为低级的深渊生物,说穿了,当老大的,出门哪有不带一群小弟的,以血食改装身体,给老大还勉强够用,给小弟们全装上,真是要等到黄花菜都凉了,而且,即使收到的祭品没有经过邪恶巫师的手脚,也未必适合深渊种族的用途。

    会供奉血食的,往往都是没有点燃巫师文明之火的蒙昧部落,生产力极其低下,知道的事情也不多(知道的多了就不会被骗了),以他们的能力,传送祭品到深渊已经竭尽所能了,要给祭品做特殊处理是绝不可能的,他们自己也没有力量直接与深渊沟通,往往深渊这边点菜要六个标准智慧生物,隔了几个位面费了老大力量传讯过去,对方却根本没有“六”这个数字理念,送三个、四个、八个过来,一看还是三个、四个、八个猪头,晓得的给商家打个差评还好,不晓得的变个猪头就去“上岸”,一上岸就人人喊打,劳心费力,事倍功半,都不提了。

    所以,那些较为高级的深渊种族,就会另辟蹊径,采用“污染”方式来达到“上岸”的目的。

    “污染”是嘉罗世界的称呼,别的世界的巫师也有叫它“圈地”的,就像围湖造田一样,湖里是不能种庄稼的,人类把湖围出一块,抽干湖水,就能种庄稼了,较为高级的深渊种族,在入侵主世界的时候也会采用类似的办法,就是用各种方式,魔域化一块土地,从那里“上岸”,不但不用担心受位面法则约束,还可以步步为营蚕食整个世界,当然,这种方式比起血食供奉来,耗费的力量和时间都更多,更需要主世界种族配合,普通的深渊种族是绝对办不到这一点的,只有那些有力量、有耐心、熟悉主世界生物弱点的种族——比如说魔鬼,才能做到这一点。

    现在出现在穿越者面前的,不是别的,正是一个魔鬼!

    一个极为愤怒的魔鬼!

    一个因为穿越者坏了他好事而极为愤怒的魔鬼!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魔鬼的研究课题
    魔鬼的愤怒,是有充分的理由的!

    因为穿越者破坏的不仅仅是一个深渊的开口,一个通路,一次顺利入侵的机会深渊诸种族自有高下之分,像渴求血食祭品,必须用主世界生灵血肉改造自身的妖鬼之类,是深渊中的下等种族,它们能够得到一次成功侵入世界的机会,掠取一些资源就很满足了,而像魔鬼这样的上位种族,目标更为远大,它们到了海边,断无只捞一些鱼就满足的道理,最次最次,也要把这个世界切一块下来,喂养深渊,而如何切法,是魔鬼们最津津乐道的,也是它们最喜欢拿来彼此比较、吹嘘的。据传说,深渊中有一本世界改造宝典,凡是有些志向的魔鬼,莫不立志要把自己的独门方法发表于上,在种族中大大扬名,跟人类要把自己的学术成果列在期刊上一样,鸡鸣村的这个魔鬼,也有这样的野心。

    它在很久以前,因为一个偶然的巧合盯上了鸡鸣村,当时,负责镇守白衣庙仙家宝器的白衣教圣女,爱上了附近村落的一个凡人,自愿抽去仙骨,弃了宝物、职位,与凡人过起了匹夫匹妇的生活,这在凡俗世界,是可以歌颂千年的美好的爱情故事,到了魔鬼这里,魔鬼是一不懂得什么叫爱情,二不懂得什么叫美好的,它只懂得这圣女和她的后裔如此一来便如三岁小儿持金过闹市,不弄她们一下子,还配叫做深渊种族吗?

    魔鬼略施小计,就让那名白衣教圣女惨死,没有把宝物、咒语传承下来,她的血脉后裔,都被她最爱的村民当做猪羊贩卖到附近村落,得了一笔微薄的钱财,这件事已经被魔鬼发表在了深渊杂志趣闻录上,但是它的计划,还不止于此,白衣教圣女的后裔,虽然血脉混杂,一部分依然保有不凡的根骨,可惜这些后裔里头,竟然没有一个学习祖先之志向的,向往自由、向往山外广阔天地的却有好些,一被凌逼,即使自杀,也不愿配合魔鬼的计划,这开头颇有些不顺。

    但是,魔鬼很快就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寻找一些与圣女类似的魂魄,穿越到这些圣女后裔身上,这样,她们再有天赋,也挣脱不了牢笼啦!

    这件事情,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魔鬼不去寻找的时候,好像遍地都是奇葩,仔细去访问的时候,却尽是些牛皮,连一个旱厕都经受不住,如何能在鸡鸣村生儿育女,血祭丧门沟?魔鬼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在其他世界里散布舆论,比如“打你是爱你的表现”,“皇后没人打,所以她是不幸的,不如平凡小女人有人打来得幸福”,“只有疼爱女人的男人,才会舍得花力气打她”,别说,还真有一批女人以及男人对此深信不疑,把挨打当成了受宠、高贵、有人疼爱魔鬼对灵魂们的上辈子性别倒没什么意见,能用就行,经过一番折腾,眼看大功告成,进度999了,蹦出一个不请自来的穿越者,没几天功夫把个鸡鸣村给折腾得天翻地覆,末了,还用地火将丧门沟一带烧得精光!

    不能说魔鬼是个瞎子,没注意到穿越者,可是丧门沟的魔域还没展开,它跑到主世界是有些风险的,再说,穿越者要是穿越成了周怀仁,或者田家的那两虎,魔鬼大概还会打起些精神,可是一个小姑娘身体,说话都没人听,还能翻了天吗?

    结果还真翻了天!

    等到白衣庙重新布设结界,魔鬼也看出些不对,知道穿越到这小姑娘身上的灵魂,来历必定不凡,急忙动用它的资源和力量,加快丧门沟的魔域化,这也是为什么起初穿越者判断他重新建立的结界还能顶个一二日功夫,结果却只顶用了一晚不到的缘故!

    等到魔域之门被一举摧毁,魔鬼的耐心谨慎也都到了尽头,这小姑娘身上的灵魂再是不凡,也没把原身法力带来,招娣之身纵然有些关窍灵气,毕竟未经修炼,刚才摧毁魔域之门的那一击,气槽不空才怪,再看四周,确实没有职业者,因此破天荒地,不等再做“上岸”布置,就真身进入!

    无怪它如此蛮干,深渊的上位种族,确实不同凡响,即使受到本世界的位面法则的压制,力量少说也去了十之七八,可是甫一露面,整个鸡鸣村一带再无天光!至于穿越者身边这一小块区域,更是狼哭鬼嚎,千万年来曾经丧生于此的生灵一瞬间全部怨灵化了!它们发出了阵阵可怕的尖啸,别说天眼,即使赵小六等人的肉眼凡胎都能看到一道道黑雾越集越浓,而这些黑雾还是周围黑暗中最淡的存在!放在平时,这些怨灵中道行最浅的一个,都能灭绝整个鸡鸣村!而它们尖啸着却没有动手的缘故,就是因为魔鬼本人在此!

    面对真身进入的魔鬼,别说王招娣一个手里只有寸铁的小姑娘,就是穿越者上辈子作为高阶巫师的时候,也不是能轻易对付的!而他现在凭依的魔鬼还真没猜错,他的力量,已经消耗殆尽了。

    “凡人,我要教你的灵魂在深渊里永受折磨!到时候,你就知道鸡鸣村对你是怎样的天堂了!”这一句话原本是不必说的,可是凡人的恐惧也是魔鬼的点心,它要看看这个捣乱的家伙发现自己死到临头会怎样地哀求,或者假抬什么人出来恐吓?哼,不管抬出什么人来,都免不了你的折磨!

    穿越者大声朝他喊道:“丹步雷斯是你的什么人吗?”

    “用你们人类的话说是兄弟。”魔鬼几乎要笑出来了,当然,深渊种族是没有啥兄弟情的,其实它们也很难说是兄弟,只不过人类的语言找不出更准确的形容词了所以,这个冒失的家伙以为抬出一个魔鬼的名字就能拦住另外一个魔鬼?姑且让他这么以为吧,等到他发现真相的时候魔鬼很期待那一刻它能品尝到的绝望,普通人的情绪虽然它也能感受得到,但是这种胆大妄为的人一旦失魂落魄,品尝起来更是无比的美味,魔鬼都是些很会享受生活的深渊生物,它决定为此让面前的丫头多废话几句。

    “呃,恩,我想请问,你比它大多少呢?”穿越者冷不丁地问出这么一句来,魔鬼有点奇怪,当然它不会给出准确的答案:“八千岁。”

    “哇!比它大八千岁啊现在还在做主世界课题,你究竟是留了多少级啊!”穿越者大声地惊叹道,接着,像是忽然想起了礼貌两字该怎么写似的,伸出一只萝莉小手,在空中摇摆着象征性地摸摸魔鬼的头以示安慰:“不要紧的,我妈妈说,总有些人开始比较笨”

    “你找死!我要让你的灵魂彻底地化为灰烬!”魔鬼这一次,是真的暴怒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与魔鬼同行
    丹步雷斯坐在它的熔岩宫殿里,有着健康的黑里透红的皮肤和圆圆的脸蛋,这个小魔鬼从外表上看起来像是个可爱的人类小孩,头上的小角很容易就藏在乱糟糟的鸟窝似的卷发里,背后小巧的双翅也常常被人认为只有装饰的功能,但是它的确生来就是深渊里的上位种族,一条带着尖刺还不时甩来甩去的尾巴清楚地表明了它的身份,它可不是那种躲藏在人家的角落里,用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换取人类一碗粥汤的小鬼!

    它高居不停喷涌熔岩的王座,为了适应它的身高,这个王座比它的兄弟们的更高一些,王座下面有四条金属的河流向外流淌,这四条河流不时地改变流向,重新塑造熔岩的地板、天花板以及墙壁,将这座宫殿的地板、天花板和墙壁里镶嵌的灵魂和深渊生物从它们原来受罪的地方刨出来,再头朝下塞进另外一个新的受罪的地方去。若是从宫殿的天花板往下看的话,明灭闪动的黑色熔岩地板、炽热闪耀的金属河流和升腾的金属蒸汽就像万花筒一样绚丽多彩,前提是不要被宫殿的主人抓到,镶嵌到天花板里。

    宫殿的主人面前是一张巨大的骸骨书桌,书桌由九种龙的骨头组成,而且都是在这些龙还活着的时候从它们的身体里挖出来的,所以,这些骨头都还是活的,它们能自行修补轻微的刻痕和损坏,在原地长出更为坚固的骨节,即使如此,书桌上还是到处都留下了坑洼和焦痕,使得书桌的表面凹凸不平。

    当然,这对书桌主人的书写构不成任何问题,当它需要书写的时候,比如现在,它会命令书桌伸出几个尖刺,然后将它需要书写的纸张绷在空中,就像绣花女工用绷子把底布绷起来一样。带着许多焦痕的惨白色书桌上如今正绷着一张黑色的皮纸,皮纸上荡漾着绿色的幽光,粗看像是魔鬼们常用的深渊蜥蜴皮,实际上,它不是纸,是一个被压扁、拉长最后宛如卷轴的罪人的灵魂。魔鬼拿着烙铁在它上面“写字”,写错了,就来回多烙一点,如果写错得多了,就整个烙一遍,然后重新开始——丹步雷斯现在需要的不是写报告,而是先放松一下,人类喜欢转笔,丹步雷斯喜欢先把纸给来回烙几遍。

    不久之前,它和主世界之一的嘉罗世界的某人达成了一笔交易,魔鬼们闲得无聊的时候,会发放一些召唤卷轴到主世界去,其中一个被人拿到(丹步雷斯并不关心是如何拿到的),于是它有机会找个乐子。拿到卷轴的人很是年幼,尽管职业者之路已经开启,但是从资质上来说不值一提,除了施法者以外的职业在魔鬼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血鸦职业者能够每秒刺出四十还是六十下?刺到魔鬼的一刹那,他就会因为高温被瞬间杀死,速度与技巧在高阶生物面前就是这样的可有可无。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凡人?机会只有一次。”丹步雷斯等待欣赏对方的纠结,不管结果如何,深渊都增添了一个新的猎获物,结果,对方的答案很是干脆,他想要巫师的天赋。

    在嘉罗世界,巫师饱受尊敬,有类似想法的人不少,不过,都是些没有职业的普通人,有了正式职业的人通常不缺财富与名声,也深知正式职业背后的风险和苦恼,眼前此人也不像是深陷爱河的糊涂虫,魔鬼有了点儿兴趣:“你拿什么作为交易条件?凡人,我们不会白白忙碌。”

    “灵魂还不够吗?”

    “灵魂的话,满大街都是。只有特别优质的,有特殊贡献的灵魂,才能达成交易的条件。”魔鬼答道,其实条件并不是这样,但是“特殊贡献”的标准掌握在魔鬼的手里,有时,它们会给予一些废物以非凡的优惠,等到整个世界都习惯了由那些好运的废物引导以后,再突然撤掉优惠,大举突入,一口气收割整个世界,它自然不会把交易的真相讲给交易的对象听,而是举了几个“特殊贡献”的例子。

    双方很快达成了一致,魔鬼用尾巴上的尖刺刺了一下对方的指尖,完成了交易。下一个月,它的交易对象就“令人震惊”地被发现有遗漏的巫师天赋(所在的城市还因此展开了水晶球大校准工作),进入了巫师学院,开始攀爬嘉罗世界支柱职业的天梯,得说他的成绩优异,让魔鬼把对他的高利贷给展了期,它过去投资的几个交易对象,还没有一个能在施法者职业上达成这种成就呢!即使交易最终没有完成,一个正式施法者的灵魂,在魔鬼们的市场上也能卖出很高的价格。

    学院毕业后,丹步雷斯的交易对象迅速加入了嘉罗世界的正义组织,成了一名光荣的治安官,同他的贼窝出身十分般配,几次积功后又顺理成章地加入了异端裁判所,一直做到了总搜查长,本来丹步雷斯对他借了魔鬼的高利贷以后立即去当条子的脑洞还是很赞赏的——反正条子还是斗不过它这个大佬,交易对象的灵魂早晚是它的掌中物,多涨点等级就能多换点钱——可惜,这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魔鬼的债务钟滚得太快的缘故,脑洞开得太大,手又伸得太长,牵扯到魔鬼们下的一盘大棋里头,丹步雷斯也只有一边惋惜,一边往他的施法材料里加了点料,打发他上路了。

    上路的过程办得很顺利,没有引发任何人的怀疑,但是,唯独它要收割的灵魂,在那一瞬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就连魔鬼也找不到!

    这几天里说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有点儿夸张,把整个嘉罗世界细细地搜了一遍是没错的,丹步雷斯甚至把那家伙的身体都拼好了(手艺有点儿糙,魔鬼实在是不常干这活儿)就等他来拿,哦,上钩了,可是还是毫无动静!

    一个魔鬼,要一个人类的身体有什么用!

    期待已久的收获被半路截了胡,丹步雷斯今天已经把书桌上的倒霉鬼来回烙了四十次了!

    “丹步雷斯是你的什么人吗?”恰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它的尾部传了过来,丹步雷斯一凝神:“哦,不,我的灵魂!”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雷劫
    穿越者如今所处的位置与嘉罗世界相隔十分遥远,但是这对丹步雷斯这样的魔鬼而言构不成任何问题,它背后小巧的翅膀轻轻一扇,整个身体已经跨越了七十个世界——身为深渊中的上位种族,它就是具有这种力量——特别是在它急于去收账的时候。

    丹步雷斯本来是个慷慨和富有耐心的债主,深知在投资的对象值得它的期望的时候,不但展期是可以接受的,并且追加投资也不是多么的不可饶恕,按照它原本的计划,嘉罗世界的这笔账还要等很多个世纪才到收账的那一天,它相信所得的回报值得它等待的每一秒钟,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感知一向迟钝的投资对象居然把注意力放到了魔鬼们不希望凡人注意到的东西上面,为了避免坏账,它几乎可以说是被迫出手清盘结算,在出手以前,它甚至盘算是否要将得到的灵魂……然而它什么都没找到!

    在废墟周围徘徊的每一秒,丹步雷斯都在考虑应该如何折磨这个胆敢让魔鬼的账本出现红字的坏家伙,其中唯独没有考虑过的是直接把他的灵魂碾压成灰烬,而如今,另外一个魔鬼却要抢先一步了!

    这简直不可容忍!

    暴怒的魔鬼能够轻而易举地夷平山川,将整块大陆像孩童揉报纸一样扭曲,它们的力量在凡间很少能有人阻挡,它说要把面前这个该死的丫头和她身上附着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坏蛋一起碾成灰烬,就肯定能把他们一起碾成灰烬,当然,先是身体,然后是灵魂,它投出了一团炽热的火焰,这团火焰有一千个太阳那么明亮,不管是岩石、钢铁还是普通的附魔物品都禁不住深渊烈火的焚烧,魔鬼非常确定,它能把烧掉鸡鸣村的小丫头连同她所站立的山峰一起化为灰烬!

    然而丹步雷斯并不惧怕这团火焰,它刚刚踏入这个世界,甚至还没有开口说一个字,细长带刺的尾巴在空中一甩,划出了一个弧形,一道无形的障壁随即升起,那团深渊烈火撞上了这道障壁,就像孩童们用来玩耍的无害冷焰火一样散开,然后熄灭了。

    “我的。”它说,觉得已经做出了充分的说明,就算没有这个威严的声明,对面的那个魔鬼也该重新考虑一下它的行为方式了。

    它这么想可就大错特错了,所有能激怒魔鬼的办法里,真挚的怜悯,特别是来自于一个纯洁少女的怜悯,无疑是最火上浇油的那一种,丹步雷斯的力量也许足够强大,但是它的身高……它的身高跟它这位**鸣村调研的兄弟相比,不能不说是有点儿遗憾的,所以,鸡鸣村的魔鬼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到丹步雷斯身后小姑娘的表情和动作,它咆哮着,决定先把女孩和她身上的灵魂都烤成焦炭,再跟灵魂可能的主人谈论一下赔偿的问题。

    不就是一个灵魂么,在深渊里确实比遍地都是的金银宝石要贵重得多,值得魔鬼们拿来镶嵌在墙壁上或者盔甲武器上做装饰,但是它有多如沙滩上的沙砾那么多的灵魂可做赔偿,负责鸡鸣村调研的魔鬼不觉得把属于另外一个魔鬼的灵魂给毁灭了会是很大的问题,它接二连三地受到挫折和羞辱,绿色的皮肤都变成了漂亮的粉色,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喷射炽热的怒气,再不把一切的源头消灭,它可是连丹步雷斯都要一块儿揍了!这次,白热的闪电像燃烧着火焰的多头鞭一样抽向小女孩所在的山峰,每一道闪电上还都附着一个或更多个深渊火球,它们呼啸着扑向目标。

    丹步雷斯朝它的兄弟比出了三个指头,将对方投来的闪电、火球和酸液一一化解,它更想比出的是另外一个指头:“你在搞什么?你是白痴吗?”

    它刚刚发现这个蠢货竟然没有做什么处置就“上岸”了!

    你根本不知道她干了什么!暴怒的魔鬼一点儿也不想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好好解释它为什么要和丹步雷斯争抢这个灵魂,就像它不想自己的名字被登到《趣闻录》上去一样,它必须赶紧地把这个灵魂连同身体一起毁尸灭迹,即使事后付出很多赔偿,那也是事后的事了!既然丹步雷斯不肯轻易放弃它的猎物,那也只好让它知道一下自己的决心了!

    “你疯了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丹步雷斯的嘴里吐出了一连串最恶毒的咒骂,它已经不太想到收账的事儿了,现在有更紧急的情况需要它处理,它不但要集中精力应付一个脑浆有限且显然处于沸腾状态的兄弟,还要面对……系统神罚。

    世界规则限制的可不仅仅是魔鬼们的力量,也包括它们的所作所为,像本世界的生物一样行走、说话、甚至做买卖都是没有什么妨碍的,但是到处投掷深渊烈火、闪电和酸液甚至整个扑上来大干一场,它们以为这里是深渊吗?

    白光撕裂了浓稠的黑暗,两个魔鬼所处的地方一瞬间就被蛛网一样密集的闪电给笼罩了,世界之力降下,即使是魔鬼也是没有什么招架之力的,它们两个只有怀着对彼此的深切问候一起被发送回深渊,而且,在一百年之内都不能再次踏足这个世界,除非它们能设法将这个世界的一块腐化成深渊,否则,就是一百年……

    倘若有什么能比这更糟糕的,就是它们在回程中还能看到那个小姑娘一脸幸灾乐祸地朝它们挥手道别:“再见!”

    现在就是鸡鸣村的魔鬼也同意不把他化成灰烬了,这么做太便宜他了。

    同一时刻,远方的双河县城里,肖如韵还沉浸在深深的震惊中:“雷劫?这里竟然有前辈在渡劫?”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余波
    在遥远的地方,一个巨大得可以装下整个鸡鸣村的房间里,两名星冠鹤衣的道人在一个星盘面前驻足,不久前,这个周天庚金星盘的西南方向曾经短暂地爆发过剧烈的白光,他们就此征兆做了一番探讨,从制作星盘的天河砂到百眼国是否气数已尽。

    他们在讨论的时候,整个星盘上就像元宵节的夜晚一样闪动着各种颜色的光芒,他们只要随意地看一下,就能指点出某处在爆发什么样的门派战争,最频繁的闪光处于星盘的中央,越往边角越是稀疏,而西南方向几乎是一片漆黑,这也是他们会注意到不久前的异象的缘故,不过,这事本身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最后他们一致得出了结论:“把这件事列在下次大会的报告上,如果没有人有异议的话,就加入到新弟子们的日常任务里去。”他们并不期待他们会发现什么,只是那个方位已经很久没有人去过了,所有的资源、人力都被抽调到中央战场,倾倒在那个血肉磨盘里面,所以与其让几个新弟子瞬间被战场吞没,倒不如让他们先到蛮荒之地刷点经验,虽然,就是他们增加了那么一点经验日后也不见得能帮助到他们自己一点,更遑论整个战局了。

    下次大会要等到十年以后才会召开,对修道之人来说,那只是一个很短暂的等候时间。

    双河县城的肖如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正在竭尽自己能力地调查着:“取一碗七年份的陈酒来,要盛在黑陶的碗里。”她命令道。

    一个姑娘家竟然大白天就要喝酒,周围的人都深深地低下了头以便掩藏住自己的震惊之情,不管怎么说,她到底是一个仙官,又是青州肖家的子弟……好吧,是小姐,倘若是州里同为真仙家族的徐韦茂三家的官儿子侄,说两句大概不妨事,这些双河县的土著在明面上还是很知道自己的斤两的,肖如韵本人可能什么都不是,她背后的家族却着实不是吃素的,不管是看在肖家的面子上,还是看在她腰间可斩一县官吏的剑上,他们暂时都必须予以服从。

    离衙门最近的一个酒坊老板跑进了地窖,在最深处寻到一个坛子,倾了一碗浓稠得不像是液体的酒液出来,普通要喝这陈酿时,总要掺了新酒才好喝,今天老板附送的新酒却遭到了无情的拒绝:“仙官说了不用这个。”

    肖如韵拿到酒后既没有一饮而尽也没有细细品尝,她捧酒在手,另一只手在发间抽出了一枚细巧的金簪,它只有双河县妇人常戴的簪子四分之一的宽度,簪头上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珍珠,被这个年轻的仙官夹在手指之中,随后,她说:“我要到北门那里去。”

    北门是整个双河县城最为荒凉的地方,从这个方向可以看到北面那些绵延不绝一望无际的青山,和肖如韵家乡的山峰不同,这些山上既没有名贵的茶园,也没有像样的果园,漫山遍野一钱不值的野树林里,只有一些较为和缓的山坡和溪流冲刷出来的谷地被人开垦,住着些在这地方都是穷苦不堪的村人,他们当中那些足够幸运和富裕的同伴都已经迁居到了平原上的村庄和县城里,撇下他们在贫困和绝望中煎熬,也就是说,他们既没有很多的出产到县城里换取货物,也没有足够的钱财在县城里享受。所以,北门有的只有本城的住户,间或一两间杂货铺和钱铺,别处繁荣热闹聚集着闲人的酒店、栈房是一个都不见的。

    这使得肖如韵出北门的时候只跟了几个衙门里带出来的从人,田三虎就是其中之一,他本人跟女权是绝缘的,但是他深知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里是多么无助,而肖家又是那样一棵值得攀爬的大树,因此他在肖如韵面前不像那些自持本地有势力的老户那么勉强,是打算拿出自己十分的本事来的,方才肖如韵索要的酒和碗,都是他亲自跑去取的,他甚至同时派出了一个徒弟,到北门外做了一些预备,那里有个菜园,是他老婆的嫁妆,如果仙官想要找个歇息的地方,他知道哪里能马上端出茶水。

    肖如韵走出北门,她是步行出来的,没有乘轿也没有骑马,她的从人也都跟着步行,一走之下,个个骇然,他们这些男子竟需要用跑的才能跟上这个少女的脚步!

    她甚至没有问路,就径直沿着一条弯曲的小径穿过几处菜地,走到一处离河心较近的河滩上,然后一扬手,将黑色陶碗中芬芳的陈酿尽数泼洒入河,随后,她开始唱起悠扬的曲调,田三虎很快就意识到了,她唱的是咒语!其他人也全都反应过来了,因为河水的中央就在他们的眼前如开了锅一样地翻滚起来,这是县城里的老人们都从来没有说过的景象,接着,从人们都惊呼了起来:“啊呀!”

    一个紧闭双眼的男子头颅从翻腾的河水当中出现,他的面容犹如溺亡的尸体,肿胀而惨白,被浮萍等水生植物环绕,白色的须发纠缠在这些绿色植物里,在水中飘舞,如果不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们都要以为是凶案了。

    河上发出了波涛和雷鸣似的声音:“仙官啊,你想知道什么。”

    成功召唤出了河妖的肖如韵松了一口气,她还没有到可以询问风的道行,昨天刚到任的她也没有来得及祭拜双河县的四山,那么能够最快让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就是这来自雷劫方向的水系了:“河神啊,告诉我,落雷的地方是哪里?”

    “鸡鸣村……”答案嘹亮地在众人头顶回响:“不复存在的鸡鸣村。”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清算
    向急速远去的债主挥手告别后,穿越者步履轻盈地走下山坡,不远处的丧门沟旧址上地火仍在喷涌,曾经是鸡鸣村所在的地方到处飞扬着细碎的火星,整个村庄——不管是周家的青砖大院,田家的红砖大院还是王家的茅舍泥屋——都已经被地火带出的熔岩覆盖,也许很多很多年后,会有些不怕麻烦的人在这里挖出整个村庄的废墟,送到什么博物馆去展览,他们甚至可能找到被周大善人藏在白衣庙中的财宝,或是田二虎在他长子丧生的那天藏在砖头下的金银,不知道到时候有没有人使用仙术魔法复原止妹的婚书?又或是王家织了一半的藤筐?不管是什么,都和穿越者无关,他在熔岩边上停留下他的脚步,取出被存弟惦记了那么久的休书,在火上焚烧了。

    这是对王招娣的最好祭奠,她活着的时候一直被视作财产,穿越者希望她死后能够获得自由。无论她的天赋、她的追求还是她对穿越者所做的事情,都值得穿越者为她忙碌上这么一回。

    是的,穿越者原来所有的能力都丢失在了嘉罗世界,“天眼”也不例外,他能来到这个世界,能在这个世界能够窥探到另外一个世界的奥秘,都多亏了这具身体原来主人的才能,那被存弟轻蔑地认为只会妨碍她在婆家卖个好价钱的才能,在被整个魔化的村子禁锢了那么久之后,还是爆发出了她本该有的成就——没有受过教育,不懂哪怕最简单的修炼方法与才能,王招娣仍然施展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秘法,那是所有的巫术中最原始也是最伟大的秘法,它的名字,又叫做“奇迹”。

    整个村庄,只有降临到王招娣身上的灵魂,是唯一追求自由胜过自己的生命的,因为也只有这个灵魂,不是被魔鬼而是被王招娣本人呼唤而来的,为了越过七十个世界呼唤到这么一个灵魂,王招娣的灵魂……应该是化为灰烬了吧,穿越者知道魔鬼们在榨取了灵魂的所有能量后,灵魂就会化为灰烬,重新成为整个宇宙的组成部分,那大概是说,也许某天,他会在什么地方再次遇到那个生于不幸却从来没有放弃过骄傲的女孩子……吧。

    休书焚成的灰烬在鸡鸣村的上空飞舞,地火造就的黑色熔岩埋葬了整个死人的村庄,这些被魔鬼诱惑而来的穿越者们,活着的时候就像死了,所以不管有些人会怎么为这个“世外桃源”的毁灭哀叹流泪,恨不能穿越重生到此过上幸福的挨打生活,他将开山钥匙按在地上的时候和现在面对废墟的时候,却只有一种被禁闭很久之后终于得以破门而出的轻松愉悦。

    “以后,我就叫华林吧。”一个既不姓王,也不姓赵的名字,与穿越者在嘉罗世界的那个名字有那么一点点关系,虽然巫师不会使用自己的真名,可是他仍然希望能够保留一些有关嘉罗世界的记忆,当然,还有关于王招娣的记忆,他知道她喜欢那些山坡上的青翠树木,它们从一株能够被婴孩拢在手里的小苗,长到高过村中首户家的屋顶,也就需要那么几年而已,笔直向上,直刺青天。他未来的道路,绝不是在村中俯首,而是直上云间。

    他向着溪流的下游走去,地火的喷发与魔鬼的剧烈打斗极大地改变了周围的地形,现在到“县里”应该只用经过六座山又九座山,因为有三座山峰已经被魔鬼丢出的深渊火球、酸液和闪电夷为了平地,这不是说路会变得多么好走,到处都是烧焦的倒伏树木、破碎熔化的石块和废墟,可是这些都难不倒曾经做过一个飞贼的穿越者,他比夷人更知道该怎么走路。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资料。

    姓名:华林(自己为自己选择的姓名、以及道路)

    性别:暂时没变

    年龄:九岁

    生命值:一个正常的九岁女孩应该有的生命值(夷人厨子的手艺虽然足够糟糕,肉和饼倒都没有掺水,分量十足)

    攻击力:1~2(装备小刀后,如果恰巧攻击到要害的话,还是能够重伤一个普通成年人的)

    护甲值:暂时又是0(白衣庙的那些魔化生物把他从祠堂取得的半身衣给撕得与他上一件衣服相差无几,好在饱食之后他的身体已经能够经得起风露了)

    金钱:以这一带的标准看,应该不少(他依照厉鬼的记忆在白衣庙里找到了几处存放东西的地点,一个从来无人进入的荒庙为什么要雇佣一个瞎老婆子“看守”?因为瞎子看不到她的雇主要她放的是什么东西,末了,她也看不到已经魔域化的不祥庭院,成了丧门沟魔域化的第一个牺牲品)

    魔力(他不知道这个世界如何称呼):枯竭状态

    宝物:开山钥匙(也可以用来开地,透支过度的枯竭状态)

    技能:开锁、攀援、无声移动、从嘉罗世界学来的名为鸦击的细剑剑术、以及从厉鬼处习得的军用刀法

    修炼功法:步天歌(至简普及版)

    法术:净化、封魔、入梦

    恩,与穿越之处相比,看起来这几天的时间没有浪费的样子,穿越者——现在叫做华林了,走在通往双河县城的崭新旅程之上。
章节目录 第一章 进城的准备
    货郎李四今天遭遇了好运。

    他家到他已经是挑着担子来往于这些贫瘠山村的第三代,山里人很少拿得出现钱,他的担子上总有一半的位置要留给顾客们付给的实物:猪鬃、鸡毛、头发、烂布……有什么,他就收什么,因为能拿得出这些来换取他的货物的人也并不多。每次他在村口敲起他的小锣的时候,总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有那么多小孩眼睛发亮地看着他担子里的糖块、彩线、花布、铜镜,而他们的母亲总是恼怒地拖着他们远去,只有个把极其溺爱孩子的父母,才会在孩子的一再哀求下摸出点子什么来,他接到手里,估摸了一下分量和他应该拿到的利润,然后举起刀,从淡黄色的长方形大糖块上斩下一小截,递给等待了很久的孩童。

    “再给一点吧。”孩子们恳求道,他们知道下次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必须在他们纠缠了很久的情况下,货郎李四才会再斩下宽度跟头发丝差不多的一点儿,算作“添头”,幸运儿喜笑颜开地捧着他今天的收获跑开了,留下一群没有他那么幸运的孩子品着他们的大拇指。

    而今天,在他还没有到达村子敲起小锣的时候,一个泥猴儿似的小孩子已经拦住了他的去路:“二婶子要我买东西,”他说:“她说别给叔叔看见。”

    李四差点笑出声来,小孩子把他的“二婶子”的腔调学得活灵活现,李四大概都能猜出那个“二婶子”是谁了——尽管这个小孩子看起来好像有点儿面生——不过他也不记得他行走范围内十个村庄每个小孩子的相貌,他们看上去都差不多,一样的黑,一样的廋,一样的破衣烂衫,不管如何,对一个生意人来说,有生意上门总是好事。

    况且是那样一笔可观的大生意!

    小孩子看了他的货担,要了几根最好的钢针、一把小剪刀、一束各种颜色的丝线,一块簇新的花布和一根银簪子,凤头带串珠的,这根做工精致的簪子被李四当作了“镇担之宝”,每个村子都有许多女人渴望地看着它,把它当作一桩大得不可计数的财富,虽然它本身只有一钱四分重而已。李四从来没想过它也有卖出的一日,而且是在村外完成的交易。作为这些昂贵货物的代价,他收下了一个崭新的银钱,银子的成色很好,花纹质地跟他藏在自己家床脚下的那三个一模一样,正常情况下,他会怀疑银子的来路并思索自己会不会被当成盗贼的同伙,但是一桩由女人吩咐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来做的,购买妇人用品的,偷偷摸摸的交易让他依稀明白了一点儿什么,或者自以为明白了一点儿什么,他没有过问那个女人怎么可能得到这样一笔巨款的,他找光了口袋里的铜钱,还奉送了一大块糖。

    那个小孩子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了山路上,当货郎敲着小锣走进村子里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问起某个“二婶子”怎么没看见。

    “她十天前没了!”

    货郎目瞪口呆了一阵,然后,他赶紧抓出那枚崭新的银钱,幸好,它还在,没有变成瓷片或者别的不值钱的东西,成色也依然很好,不过,因为他在众人面前不够谨慎地展示了它的缘故,几个眼尖的家伙恭维了他,他不得不又编出一个收到了某处欠账的谎话来脱身。

    如果他看见他的货物的最终下场,他会更加惊讶的——穿越者华林将那块簇新的花布翻转过来,和着泥水搓揉了一阵,使得它不再那么显眼,然后飞针走线,把它裁剪缝合成两件合适的衣衫,不,他无论是在贼窝还是在学院都没有从事过裁缝的工作,他的针线活儿是在死人、以及活人的血肉上练成的——这件事不像说出来那么惊悚,因为嘉罗世界的牧师只在精神上从事医疗的工作,身体上的折损与复原是属于巫师的,而每个好外科医生总得先行练习解剖,穿越者也不例外。最终的成品看起来很像这个世界的平民服装,但是比现成的制品更贴合他的身材,也就使得他的活动更方便、更敏捷。他还在衣服内侧缝了几个口袋,这也是这个世界的普通衣服所没有的,他将他从鸡鸣村带出来的东西都小心地收在了其中,包括他从祠堂里得来的那把小刀。

    这些准备工作耗费了他一段不短的时间,却也有它的好处,在他再次接近一个村庄的时候,那些孩子敬畏地看着他,把他当作是一个什么“老爷”的跑腿小厮,华林还记得第一次踏进鸡鸣村之外的村庄时,那里的孩子们蜂拥而至,朝他投掷他们抓到的每样东西的场景——当然,不管他们扔出的是随手抓到的狗屎还是泥块,没有一样扔中华林的,可一个吵吵闹闹的尾巴不仅烦人,还提醒了他一个疏忽:王招娣从来没有踏出过鸡鸣村的范围之外,而鸡鸣村外的记忆都是他从首户周怀仁那里抓取的,你不能指望你面目黝黑陌生穿得一身破烂会跟一个带着随从的“老爷”在邻村享受同等待遇。

    李四的货物不是很中他的意,他想要的不是一块花布,在这些**岁就可以充当新娘的山村里显露自己的性别是件不折不扣的蠢事,从周怀仁的记忆里可知,每个村子都有不少于三十个光棍,还不算外来的流民,他习惯于战斗,可是也没必要和蚊虫们纠缠,幸好那块花布在翻转过来以后就不那么鲜艳了,洗了两遍以后只有眼睛很尖的家伙才能依稀看出它原来拥有的艳丽色彩——你能指望行走于山村的货郎担子里有什么质量上乘的好东西呢?这次买卖还给了他一点额外的收获:找零的铜钱,还有那一大块糖。

    周怀仁曾在白衣庙里埋下几个坛子和箱子,华林在据它们为己有方面是谈不上什么客气的,可惜他现在的力气和身材只允许他取走里面最宝贵的一部分或者对他最有用的一部分:他现在的衣服内藏有一块小银镜,比货郎担子上的镜子加起来还要好;一个盛装了香料的丝囊,根据周怀仁的记忆,这种香料有祛病的功效;另一个丝囊里是几块拇指大小的红玛瑙,似乎是来自于遥远的北方,在嘉罗世界,它们在法术中可以作为红宝石的廉价代用品,虽然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是否也能通用,至少它能值一些钱而且比通用的银钱要轻;两块豆子似的赤金和十枚银钱是通用的……呃,县里通用的货币。

    其实就是县里也很少真的能用到这么大的数目,一枚银钱的购买力大概够十个人去一次县里最好的酒楼,这使得要把它在村子里花出去变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华林原不想买那根凤头银簪,可是不买的话,他估计那个通常连铜钱都收不到几个的货郎真的找不出钱来,他担子上其他的簪子一看就是铜制涂银的蹩脚货,只有这根是真正的纯银,不仅价格昂贵,需要的时候还能立即当钱使用,糖则是意外之喜。

    改换了装扮又有了零钱,他很顺利地就在陌生的村落里换到了食物,以及新闻。

    “听说城里来了个仙官。”

    “县官?”

    “不,不,你这个傻子,我说的是仙官,仙官你懂吗,腾云驾雾的那种……”
章节目录 第二章 进城
    以双河县县城居民的眼光看,县城的北面(不管是不是在山里)都是荒凉贫瘠之地,然而一旦离开群山的怀抱,进入平原地区,无论是气候、土壤还是风俗的改变,都是极为明显的——华林敏感地发现平原上的温度起码要比鸡鸣村高好几度,溪水将沙土从廋骨嶙峋的山上挖下,一路带到平原上,然后淤成肥美的田地,两下相加,使得平原地区的农产品收成比山区好了不是一星半点。他在离开群山的最后一道山坡向县城的方向望去的时候,沿路都是密集的村落、闪光的鱼塘和郁郁葱葱的果木林——果树是很好辨认的,为了方便人们采摘,它们比自然的亲戚要生得矮小一些。

    即使三三两两在田地里忙碌的农人,看起来也比他们在山里的邻居要过得丰足和富裕,这不是说在他们的身上可以看到肥胖的征兆,而是妇人们戴着花头巾和看起来至少是涂银的手镯,男人们下地的时候必须卷起裤腿——他们的衣服还完好到有裤腿可挽。在他们身边的道路上,不时经过一辆吆喝着的手推车,推着车子的主人高声吆喝叫卖他刚刚从自己家园子收获的莲花白菜、韭菜、甜瓜、红果……在山区,可以想见,这种车子吆喝一天也休想卖出什么东西去,在这里却不乏主顾。

    当然,更多的农产品是送往县城的,华林拿出几个钱买了个甜瓜,甜瓜车的车主就同意把他捎到县城里去。双河县的甜瓜分成白皮和青皮两种,华林买的是白皮的,比青皮的甜瓜略小,和成人的手掌差不多大,但是口感和甜度都要胜过青皮的甜瓜,他一边吃一边回想之前听到的新闻。

    双河县被上面派来了一个新的仙官,会腾云驾雾的那种,传递新闻的人除了仙官长得像个仙女儿以外找不出别的词儿,华林想知道的却不是对方的长相,他更关心对方的脾性,以及班组成员。根据周怀仁的记忆,县里的班子只有县官是流官,其他的县丞、主簿等人都是本地的大户子弟,普通县官会带一百人左右的随从上任以确保自己的体面、尊严和安全。这一百个随从里会有五十个左右的士兵,他们只负责县官本人的安全,也只接受他本人的命令,另外五十个随从就是纯粹的仆人,他们当中有八个人是专门负责服侍县官的,其他人则侍候县官的家眷、马匹、狗和鹦鹉(假如他有的话)。然而这些都是凡人做官的记录,如今的仙官是否也是如此呢?她的随从是普通的武人还是也修习了道法的弟子呢?

    不能指望这些传递小道消息的农夫,他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桃色的方面,华林正想着的时候,看到三匹马小跑着从县城的方向过来,领先的一人是他只在别人的记忆里见过的,田三虎。

    他们自然不会注意到路边尊敬地让道的甜瓜车,一溜烟地就过去了。

    仙官到任的第一天晚上,整个双河县城的人家都整晚地谈论这件事,有些白胡子老人还记得从前双河县也是有过仙官的,但是那时候都是男人,最奇葩的是,这位少年美貌的女仙官竟然是一个人到任的!送她的人,仅仅是送到码头而已!

    真的,这件事连衙门里的人也很难相信,他们已经预先打扫好了县官的下处,现在却不得不临时去寻找熟练的侍女,这件事也就在整个县城传开了。等到他们凑了八名侍女,女仙官却一概拒绝了:“我只要三间静室,弄这些人来做什么。”最后,才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其中最年幼的两名,只准在门外听候,不得踏入庭院半步。

    不管下面的人怎么想,肖如韵确实觉得多此一举,她在奇云峰肖家长大,自幼刻苦修道,不但不用侍者,连扫院烹茶等事都是亲力亲为,这一方面是为了磨练意志,增进修为,另外一方面是,许多蠢人对她家的法器丹药虎视眈眈,毕竟她这一门情况特殊,衰弱不说,一个幼童,一个废人,还掌握着祖传赐予的丹药法器,看起来就是最好下手的对象,为了避免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索性借着清修之名,立下符咒,不许任何人出入她的静室。这看在她一众表姊妹兄弟的眼中,又落下了一个“孤高瞧不起人”的罪名。

    她确实瞧不起他们。

    现在他们也有了瞧不起她的理由,家族已经几乎等于是放弃了她,她的未来不在修道之路上,这次家族里不给她派遣从人,也是为了看看她有没有应付人心的本事,有的话,她可能还能在奇云峰上得到一个管事的差事与一个身具根骨的配偶,没有的话……不,她的排名不该是九十一!她应该有更高的排名才对!

    临走的时候,她如此安慰她的母亲,而她的母亲点着头,偷偷又塞给她一个乾坤袋,乾坤袋里有两样崭新的法器,不同于她原先那些老旧的、修补过的法器——她在吃惊之余,才回想起母亲突如其来的老态不仅是因为听到了她小比输阵受伤,还因为……

    她佩戴在头上的,祖传的镇颜玉花不见了。

    戴在脖颈上的,可保她病体冬暖夏凉、清洁无秽的辟尘定温珠也不见了。

    原来,离开的时候,觉得家里空空荡荡的,并不是因为她的心情恶劣啊……

    “我只是去做官啊!又不是像小比头十名那样下山驱邪杀怪!为什么……为什么……”小比输了以后,不乏自己没有根骨,仗着家里排名高上门求娶的人,那时候,如果她的母亲央求的话……然而她全部予以拒绝了,因为她知道,她的女儿苦修一十五年,不是为了把自己的一身仙骨卖个好价钱的……
章节目录 第三章 蚁穴
    甜瓜车的主人不是第一次到县城售卖他的货物,他对疾驰而过的三个县吏毫不关心,只要目的不是他的钱袋、他的车和他的甜瓜就好,他在城门外为他的甜瓜车向守城的士兵们交纳了二十个钱的进城税——难怪一些果园的主人情愿在乡村兜售他们的货物了——以及几个个头最大、成色最好的甜瓜,不过,在走过城门以后,他的神色才严肃紧张起来。

    他的紧张不是没有理由的,在周怀仁的记忆里,县城的北门一带是全城最萧条、最荒凉的地方,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数都是苦力,小部分是手艺人,他们的收入支撑不起热闹的酒楼,北门外也没有能够行船的河道,所以尽管这里的街道和热闹的南门一样是用河滩上取来的鹅卵石铺成的,两旁却很少能看到什么铺面,街上的行人也很少,周怀仁所知的就是如此,而如今华林坐在低矮的甜瓜车上,看到的却比周怀仁看到的更多。

    更多不怀好意的眼神。

    这些眼神是带着武装随从的周怀仁不大能看到的,一个袒胸露腹的醉汉拿着一个破酒壶站在路边,他似乎要倒在甜瓜车上,然而甜瓜车的主人早有准备,他灵巧地推着车子预先避开了,接着是一个步履不稳的瞎子,还举着个“铁口直断”的幌子,幌子上的油腻多得大可以给屠夫做个招牌,甜瓜车的主人依旧凭着高超的车技成功避让开来,接着是一个货物少得可怜的摊位,它大大咧咧地支在了道路的中央,还有几个满脸横肉的凶汉作为看守和主顾,而它所有的商品只是几个丑得不可思议的瓦罐,华林估计在鸡鸣村都很难找得着主顾,特别是其中一个很明显完全靠着一把湿河泥才保住身首不至于分家。然而,在这个瓦罐因为捧着它的人将它再次砸向甜瓜车以后,一把河泥怕是补不起来了!

    “这个瓦罐值十银呢!”摊主旋风似的跳出来,厉声喝道:“你的车打坏了我的祖传宝物,就说该怎么办吧!”

    谁会把祖传的宝物放在大马路的中央呢,可是,另外两个不知道是主顾还是护卫的大汉,也跟着鼓噪起来:“我们都是证见,识相的,就把你车上那个包裹赔了主人!”

    “包裹?”甜瓜车的主人不识相地说道:“我没有包裹。”

    “你这贼子……那娃儿跑到哪里去了?”

    “好像是跟着瘌痢头阿贵跑了。”旁边一个大汉说道。

    “啐!秃头老四,你不要想着吃这口独食!”摊主恨恨地骂道,秃头老四是附近一条小巷的主人,这不是说他拥有那条小巷在官面上的产权,而是说暂时还没有人跟他争夺那条小巷的主权。一条连个土娼都没有的穷巷,四五个瘌痢头阿贵似的小孩,这就是秃头老四的全部势力,即使在荒凉的北门,也很少有帮派势力看得上这么可怜的收益,他们更愿意占据大街的一个部分,勒索进城的小贩,那收益比起敲诈居住在陋巷里的几个苦力要高得多了,所以,这一次他们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甚至都没有人挪开踩在甜瓜车上的脚,让甜瓜车的主人看得心疼不已。

    瘌痢头阿贵知道今天自己交了好运了,跟所有经常饿肚子的小孩一样,他的眼神很好,甜瓜固然诱人,可那是别人的囊中之物,他最多也就是摸上一个填填该死的肚皮,而车上的小姑娘——不像那几个光顾盯着包裹的粗汉,他看得出她穿的是花衣服,不是很旧,没有补丁,光这就值得好几顿饭了,更别说她紧紧地抓着的那个包裹,里面会放着她家的多少值钱东西呢?

    因此,在其他人围着甜瓜车主人做戏的时候,他瞅准了机会,拽着那个吓呆了的小姑娘就跑!

    “跟我来,躲一躲。”软软的女孩子毫无反抗地就跟着他走了,当然,当然,比起被几个凶恶大汉围着来说,跟着同龄的小孩子藏到旁边的小巷里应该更安全一点。

    接下来,就是怎么说服她跟着自己去秃头老四家了,他知道这必须经过哄骗和恐吓:“你的包裹太重,给我拿吧。”

    女孩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一拿过包裹,瘌痢头阿贵心里立即一动:“不好!”这个包裹太轻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分量吗!难道里面装的都是空气吗?

    而那个乖巧的、软软的女孩子已经一脸狞笑着扑了上来!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蚁狮
    和热闹、繁华的南门不一样,双河县的北门部分延续着建城时代的布置,那个时候离战乱的年代不远,所有的设计都本着防御的角度出发,因此,在宽敞的大街两旁很少看到店铺,住家都深深地隐藏在街道旁边的小巷里,巷口设立着木栅栏,每到天黑,就有专门负责一巷治安的所谓“甲长”,将木栅栏关闭,外面的人不许进来,里面的人也不许出去。只有遇到急事的人,拿着官府的凭证方可出入。随着太平的年岁一年接着一年,稍微富裕一些的居民都搬到了市集和码头的附近享受生活的便利,北门的许多住宅也就因此荒废了,事到如今,只有那些最为贫穷的县城居民和一些见不得光的人物才会在北门周围居住,而瘌痢头阿贵两者合一。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成为被抢劫的对象!

    先是一记狠辣的重击,女孩合身扑来的时候,巧妙地将全身的分量都集中在了膝盖上,然后重重地顶在了他的肚子上,那一下子简直叫他痛不欲生,接着就是在手腕上的两下,再接着,是脚脖子上的两下,于是他趴在地上,造型很像一个没壳的乌龟,而女孩可能是发现了这个缺憾,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上。

    “唔,唔,唔。”手腕和脚腕都传来好像折断一样的痛苦,肚子也没缓过来,至于脊背——这个女孩子怎么这么重!她是准备把他的腰坐断吗?不是他不想哭,是他的嘴里被塞进了一团烂布,女孩连做这个都很熟练,她原来究竟是干嘛的!

    等瘌痢头阿贵被容许站起来的时候,他对这个女孩子已经比对秃头老四更为恭顺了,秃头老四可不会在一刻钟里卸除他的手脚关节,然后装回去再卸一遍!而一个巫师……恩,他们对解剖学和骨关节都是很有研究的。

    秃头老四的“家”位于平脚巷的底端,这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原本可能有着更为体面的名字,只是立在巷口的石牌早就在两百年的风雨里模糊不清了。狭窄的巷口黑暗得仿佛像是野兽的洞穴,但是走过一段路以后,就豁然开朗起来,两旁的门扉后也依稀像是有了点人气,在两百年前的住宅遗址上,现代的住户们用碎砖、破木料和其他废弃物垒起了一些小屋,阿贵知道这座碎砖房的主人是一个泥瓦匠,那座挂着白色门帘的窄条形房屋住的是个修面的师傅,第三座房子的主人嘛,看他栓在门口的驴子就知道了,是个替人运货兼载客的驴夫,这些都是有一点儿手艺或者资本的人,所以他们都住着自己的房子,而其他的苦力们常常好几家合住一间破屋,可能还会因为交不起房租被赶出去,即使如此,他们过得其实也还算体面。

    空中飘荡着粥汤和烙饼的香气,其中还掺杂着更为美妙的味道,“一定是猪头肉!”阿贵说,他知道附近有个卖熟食的小贩,如果你有五个好钱,他就会给你切上一份,多多地拌上花椒和茴香做的调料,嚼起来,肥腻可口,香气扑鼻,是的,即使是这穷街的陋巷之中,也不像鸡鸣村那样非得等到过年才能吃上一回肉,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小姑娘:“我能弄一半来。”其实这已经完全超过了他的力量所及,秃头老四在这条小巷里也许能拿到更多,他出手的话,身后可能跟着呼啸的石头。

    那样,他或许能趁着混乱从这个糟糕的命运里脱离。

    然而,姐姐老大——华林得到的新称呼——并未被这诱人的香气所迷惑,他很坚决地对阿贵说道:“办不到我叫你做的事情,你就别想我饶了你!”

    瘌痢头阿贵走进秃头老四的家里的时候,是前所未有的垂头丧气,这使得秃头老四有了一些错觉,他站起来吆喝道:“小子,你今天又没有收获吗?”

    收获是有的,只是绝不是你想的那种。

    阿贵愁眉苦脸地拿出了一根竹管,这不仅叫秃头老四,并且连旁边的两个年长一点的小孩都笑了起来:“你打算用这根竹子交差么?那么你今天的晚饭就是这根竹子了!等我用它叫你饱饱地来一顿烤肉……”

    秃头老四的威胁戛然而止,他两眼翻白地倒了下去,皮肤很快泛起了青灰色,然后,阿贵向其他小孩宣布,他们有了一个新的老大。

    就是跟在他后面的这位。

    “想走的,先挨一下这个。”女孩指了指阿贵手里的竹管,几个小孩看了看已经变成青色的秃头老四……他们还有其他选择吗?连阿贵都动摇了逃跑的决心,等“姐姐老大”摸出一把铜钱叫最小的那个去买两份猪头肉回来的时候,他们都立刻忘记了逃跑的主张,怎么也得先饱饱地来一顿猪头肉啊!这可是连秃头老四都很少吃到的美食啊!

    等到第二天早上,他们看到女孩拍手后站起来的秃头老四,所有的人都把逃跑或者告密的主意丢到了爪洼国,接受了他们有了个新老大的事实。

    平脚巷的居民们觉得秃头老四的帮派开始起了一些奇妙的变化,他们不再骚扰巷子里的居民,却开始添置各种奇怪的东西,进行一些莫名其妙的训练——比如学青蛙跳,比如走平衡木。
章节目录 第五章 职业化进程
    “青蛙跳可以快速增强你们的腿部肌肉,至于平衡木——”平脚巷的“姐姐老大”用一种“我都不稀得跟你们说”的态度,居高临下道:“你们的平衡能力简直是盗贼之耻!秃头老四老早就该把你们全都脑袋向下插进阴沟,反正你们也分辨不出来上面和下面不是吗!”

    青蛙跳和鸡肉有什么关系?瘌痢头阿贵对此懂得一点儿不比其他小孩子多,但是他对“姐姐老大”的拳头和膝盖都是深有体会,毫不含糊的体会的,所以他尽可能地挺直身体,回答道:“明白!”其实他啥也不明白,就像不知道他们这些小孩子和盗贼有什么关系一样,盗贼,哪怕是那种只能靠钻狗洞偷窃的盗贼,在双河县的地下社会里都是比他们高了不止一级的存在。秃头老四和他的手下们与其说是盗贼,不如说是依靠敏捷、眼力还有一般人的轻视,在黑暗世界的下水道里捞取些残羹冷炙的虾米。他们甚至不能说是乞丐,要知道,双河县的乞丐也是有组织的职业者,组织程度还很高,一个外来者或许能在荒凉的北门讨到一碗冷饭,可是他要是敢在热闹的南门摆上讨饭碗,他的碗活不过一刻钟!

    过去,瘌痢头阿贵和他的同伴们的“工作”是整天在平脚巷附近游荡,看到谁家有什么略微值钱一点的东西忘了收,或者哪个粗心忙碌的主妇打发不够强壮的小孩拿一个钱去买油酱之类,就顺手把这些多余的钱和物收入囊中,一个挑担的菜贩走得太过靠近平脚巷,担子上会少掉几棵青菜,甜瓜车被那些更大的帮派拦下来要钱的时候,他们不会在乎这几只阴沟里的老鼠顺手拿走几个甜瓜。他们能够做的恶,仅限于此,他们既不因此觉得惭愧,也不以此觉得满足——除此以外,他们还能干什么?

    天可怜见,他们天黑以后居然看不见东西!

    “姐姐老大”在得知这一点以后,貌似有些眩晕……不过阿贵并不能确认这一点,因为“姐姐老大”不是一个可以讲道理的人,当然,秃头老四也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他和阿贵的层次都还没有高到懂得“道理”是什么东西的程度,但是秃头老四只有在饿醒以后才会找他们的麻烦。在有足够的食物填饱肚皮的时候,他既不关心阿贵们是否摊开了破袄晒太阳捉虱子,也不在乎他们顺手牵来的鸡零狗碎是否把他的“家”给堆得近似于狗窝和破烂堆的杂交品种,最多只会在他偶尔离开床铺到外面松松手脚却不小心踩到什么的时候,才会怒骂几句,殴打一下离得最近的哪个倒霉鬼,命令他们给他清出一条道路来。其他时间里,他是个宽松的好人。

    而“姐姐老大”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生物,当她接任平脚巷老大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命令阿贵等人彻底“清扫这个垃圾桶”,也就是说,他们必须把地面、墙壁、屋顶统统弄得跟小姐们的镜子一样铮光瓦亮。要做到这一点,他们得先把屋内历年积攒起来的东西全部抬出去,一把火烧光,然后到井里提很多桶水,擦呀、刷呀、扫呀,那一天他们到了晚上连举碗的力气都没有,身上火辣辣地疼,因为“姐姐老大”全程做着监工,既不许他们偷懒,也不许他们马马虎虎地工作,还用拳头和鞭子时刻提醒他们这两点。

    等屋子和院子都清理干净,接下来就是叫他们睡着了都会做噩梦的青蛙跳、平衡木、软绳还有许多其他的花活了,所有的动作,“姐姐老大”都会示范给他们看两遍,她做起来是那么地轻盈、那么地好看,就连阿贵看了都会忘记她穷凶极恶的真面目,有时候不禁喝出一声采来!但是,接下来轮到他们自己做的时候,那真是噩梦都不足以形容的场景!

    阿贵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敏捷伶俐的小偷,他钻弯弯曲曲的巷子跑得很快,无论是菜贩还是其他帮派的人通常会在一百步内放弃对他的追逐,可是要在一根还没有他小指宽的细木上跳舞翻跟头,“姐姐老大”实在是应该去找耍猴子艺人的猴子,而不是他!

    “用用你的脑子!蠢货!”通常他得到的回应就是这个,伴随着呼啸而来的拳头或者鞭子,后来,“姐姐老大”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几盆仙人掌,她把这些放在细木条下面做她的“监工”,这些监工的厉害,阿贵领教了两回以后看到妇人们缝补衣服用的针插都会油然而生怜悯之心,就差没跟针插们称兄道弟了。

    而走细木条甚至不算他的新课程里面最难的一个!

    “手!手!你们胳膊上面长的是手还是鸡爪?我就没看到你们的手能干成哪怕一点事情!”她在上这门课的时候是最最严厉的,她似乎觉得他们的手指都应该无所不能,不管是从热水锅里捞圆子还是用一根指头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而这门课上稍微跟不上一点进度,就会被“姐姐老大”连手带人扭成各种奇形怪状的姿势,等下课松开的时候,不管是阿贵还是其他小孩,都觉得自己连路也不会走了。

    上课之余,他们也没轻松到哪里去!

    首先,他们必须每天清洗自己,如果不是清洗自己的水都得他们自己去提的话,听上去倒也没那么坏,其次,他们的衣服也得每天洗,他们还得自己修指甲!厕所,哦,他们现在有了一个厕所,“姐姐老大”对此没有半点通融,不过阿贵也没记得她通融过别的什么,所以“姐姐老大”在这方面的要求没有给他特别深的印象。

    他们现在还得自己学做饭!

    “姐姐老大”监督他们扛回各种可以升火的东西,把它们劈成细细的小木条,宽窄长短划一得跟尺子一样,然后是洗菜、淘米、煎鱼,各种活儿都有她规定的范式,如果不按着她要求的来——恩,“姐姐老大”第一不讲道理,第二不讲通融,拳头和皮鞭都是管够!天晓得她为什么对阿贵们的饭菜要求这么高,她自己又不吃!

    饭后,他们得“温习”他们这天的“功课”,然后是按摩时间,不设法松弛一下的话他们明天是不能继续上课的,他们睡觉的时候身上还会被插上几根缝衣针,“姐姐老大”说有助于打通他们的什么筋脉,阿贵们觉得有助于钉住他们不让逃跑——就跟传说中的钉小人一样……
章节目录 第六章 新气象
    “哟,是阿贵啊。”从前,平脚巷的住户们一旦看到瘌痢头阿贵的影子,立即会将自己的黑面馍和小孩都藏到可靠的地方,现在他们却心平气和地站在门口,拿着馍跟阿贵打招呼,放任娃娃们在不远处玩闹,就好像阿贵是个很平常的邻居似的。确实,他现在的眼睛和手脚都比从前规矩得多,驴子尾巴上的毛,他不想着设法揪一下,剃头匠的布,他也不想着偷一块走,他甚至站住了,跟他们一起谈起天来:“仙官没有露面吗?不,那一日我没有去码头……我这次是要去做生意。”

    跟双河县城其他地方一样,平脚巷的住户们照例是不把小孩子当作谈话的对象,但是阿贵们是个例外,他们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不十分破烂,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们,又会讲出一些“天色不好,到晚怕是有大风”的有道理的话来,所以他们不知不觉中给予了他们和成人谈话的特权,把他们整日做生意、卖苦力时候听到的话又倒给阿贵们听了。

    和邻居们道完“好”后,阿贵走到了街上,走了一里多路,街道还是那种鹅卵石的街道,但是街道的两旁都是热闹的铺面了,一家连着一家都是高低错落的瓦房,雕花木格子的门窗,显出一种整齐的气派来,店铺中最多的是食铺和酒肆,它们的生意都很好,各种蒸煮食物的香气弥漫,不时就能看到一个在早市卖完了蔬菜的农民,走进一家店铺,要上两碗酒菜,把他这天在城里挣的钱又全部摸出来。街角处是两层楼的大酒楼,翘角飞檐,刷着鲜红的油漆,几盏红灯悬挂在檐下,门口扎着彩楼,码头上下来的客商,常常在这里谈他们的生意,不时还能看到一个伙计提着笼盒出门送外卖——县城里一般的人家,遇到有贵客上门的时候,也会预先到大酒楼里定上两碟有名的菜肴,让伙计送到家里。

    若是放在过去,这景象足够阿贵站在任何一家店铺门口看上很久,梦想自己也能像那些有钱的客商、官人一样,前呼后拥地坐进店铺里,让伙计们流水般给他送上菜肴,可惜他的肚子和店里的伙计都不会容忍他看那么久,他曾想过,要是秃头老四不管他,店里的伙计也不管他,他可以站在酒楼门口一天,兴许哪个豪阔的客商还会赏他点残羹剩饭呢!然而,他也知道那是做梦,别的不说,这条富庶的大街连同这个豪华的酒楼,不管他们真正的主人是谁,在双河县的地下世界里,其主权是确切无疑地属于丐帮的!丐帮,县城里的第一大帮派,可不是平脚巷的秃头老四,或者什么瘌痢头阿贵惹得起的!别看他们破衣烂衫满身恶疮,可是就连一些衙门里的官吏,都不敢真正地惹到他们!平脚巷的孩子们,有时都会绘声绘色地传说,某家惹到了一名乞丐,他的孩子数日后不翼而飞的故事,至于什么店铺没有答应丐帮的要求,被一群乞丐占据了店面的故事,那就更多了。

    大酒楼的门口,就长年坐着两名捉虱子的乞丐,根据可靠的消息,他们垄断酒楼的乞讨权,以及酒楼里所有的残汤剩水,是绝不容许什么平脚巷的小偷到这里分享好处的!即使如此,阿贵但凡有机会经过大酒楼门口,还是会失神地朝酒楼里张望,直到守在酒楼门口的两个乞丐目露凶光,他才匆忙逃走,幸而这种路过的机会并不多,他还没有挨过那两个乞丐的揍。

    而这次,他对富丽的酒楼看也不看,径直走到旁边一家挂着葫芦的小铺子里面,这家铺子的门面很小,旁边的人一不小心就会错过它,它的门上只残留了很少的一点油漆,勤劳的女当家人把门扇都擦出了原来的木纹,在干净整洁之余也不免显露出了生意的萧条。

    铺子里面充盈着一股奇异的芳香,古旧的柜台后面是占据了一面墙的抽屉,这是一间药铺,一个白胡子老头坐在柜台后面,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块像是半透明的白色石头似的东西。

    “掌柜的,生意兴隆啊!”他拢着手,照“姐姐老大”教给他的话问候道。

    “不敢,不敢。”那个白胡子老头竟也跟像对待一个成年人似的跟他讲话:“上次的药,你那里还有多少?我都按你上次说的数目收。”

    “还有十包。”他从提篮里拿出十个包好的小纸包,然后又拿出两个很小的小瓶子:“这是治疗眼睛的药,专治烂眼,用的时候,用过火的针鼻挑一点,抹在眼睑上,价钱——跟伤药是一样的。”

    白胡子老头正随手拆开一包,听到这话,抓起瓶子仔细地审视了一下:“当真么……常有人问我要治疗烂眼的药呢……你要是有,我要比治伤的更多一倍。”

    “我们平脚帮,也常有人害烂眼的病,都亏了这药的效力。”阿贵非常自信地说,他上次卖的伤药,可都是在他们身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实践过的,这眼药只在平脚帮的两个小孩身上试验过,但是他们都亲眼见证了它的力量:“这一瓶是送给掌柜试验的,跟上次一样,等有了证验……”

    “阿贵小兄弟说的,一定不会有错的。”有着白胡子的掌柜,称呼阿贵是“小兄弟”,并且除了上次的药钱以外,又拿出五个厚重的好钱,放在阿贵的手里,让他“买点果子吃”,阿贵照了“姐姐老大”的吩咐,谢了掌柜的好处,都收了下来,他没有拿这次的药钱,因为双河县的买卖,就是挑担的小贩也常有赊账的,像这样一间坐地的药铺,他们并不怕他卷款而逃,要得生意的规模进一步扩大以后,才会谈到定金的事儿。

    收了账以后,阿贵往回走了半里地,拐进一条小巷,然后猛地回过身来,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身后跟着的人目中的凶光。
章节目录 第七章 从业余到职业
    阿贵十分肯定有人在他走进药铺之前就盯上了他,好吧,作为县城地下世界的一份子,他也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么地肥羊:一个衣服和头脸都干干净净的小孩子,提着一个有分量的篮子,一个人孤身走在大街上,别说什么有心人,就连他自己,在从前看到这么个对象,也是要设法凑上去撞他一下子,把篮子里的货颠出几包,捡了就跑的!即使大街是丐帮的地盘,但是他们也会很乐意地看到有人替他们做了这个工作,然后一拥而上把洒落的其他东西都“捡”走的,把全副家当变卖了到县城里碰运气的农夫,因为不够小心的缘故,一两次就一贫如洗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着,阿贵对这些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他在大街上行走的时候,一直提防着别人对他来这么一手——这很容易,他几乎都可以数出背后有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街角旁坐着的那两个乞丐打着的手势,路边闲汉看似不经意的一瞥,一个眼睛好像全在看天的廋猴儿,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小酒店冒出来的挽着个妇人的混混,他们的猎物是他还是不是他,全看他把篮子抓得紧不紧,有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利于他和他篮子的风向。而当背后的人跟得太近的时候,他就走进了小巷,然后来了个猛回头:“你做什么!”他喊道。

    跟着他的是个麻脸,阿贵知道不是最初跟上他的那个人,麻脸的手上还留着农活的痕迹,也许抢夺一个小孩的篮子是帮派给予他的第一次考验,在阿贵看破他的行藏后,这个蠢人没有聪明地退却,相反地,大概是以为自己凭借成年人的气力无论如何都能制得住一个小孩子吧,他通红了一张脸,毫无章法地挥舞着手臂,目标是阿贵还是篮子,恐怕连他自己都没办法确定。

    王八拳是很难见招拆招的,但是和传说中的剑势不一样,阿贵根本不用破他的拳法,被“姐姐老大”教训过后,麻脸的动作在他眼里比蜗牛还要迟缓,看得他简直要笑出来,这也叫做揍人吗?他身形一晃,躲过麻脸的攻势,麻脸再要揍他,就必须得转过身来——阿贵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他顺势一带一劈一踢,麻脸整个身体就失去了平衡,和地面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亲密接触!

    巷口的人听到了麻脸的哀嚎,吃惊地探出了脑袋,想知道这次理应是万无一失的抢夺出了什么岔子,不过他们什么也没有看到,巷子里除了趴在地上的麻脸再也没有别人——阿贵已经飞身跃上了小巷旁边的墙头,顺着墙一口气跑到了小巷的那头。啊,这里也有看守场子的人,阿贵认得出,大概是预备拦住跑得快的肥羊的,这么大的阵仗,看起来这个巷子的确如他所想很适合用来做这种事情。不过,这对他构不成什么妨碍,他看到旁边有一户人家晾着衣服,就轻轻一跃,落到了晾衣绳上,然后张开双手,快速地冲刺几步,跳到了另外一个墙头上,再从一个毫不受人注目的角落上爬下去,装作只是爬过一道墙而已……

    “都是些垃圾中的战斗机。”确认自己脱离险境后,阿贵小小声地学着“姐姐老大”的样子哼了一声,他倒没想过要说什么“姐姐老大比你们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我和她谈笑风生”,好吧,他在“姐姐老大”面前也是个“垃圾中的战斗机”,所以一有机会,他就毫不犹豫地把这个称号给倒在了手下败将们的头上,何况他们确实当得起这个称号!

    阿贵现在可以肯定,不管是麻脸,还是麻脸背后指使他的人,都像秃头老四一样,没有经过起码的战斗训练,他们所凭借的是人多势众而不是技艺和训练,他们在跟踪他的时候不懂得收敛脚步和呼吸,在看到巷子里面没有人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想到要往两边的墙和屋顶看上一看,粗疏如此,“姐姐老大”手下最笨的小弟都不会这样!而他们还能在大街一带作恶……阿贵忽然有了回头和他们较量一下看看谁高谁低的冲动,但是“姐姐老大”的命令毋庸置疑,经过实战后,她在此时的阿贵心目中已经比整个丐帮加起来还可怕了,阿贵很快地打消了那个冲动。

    他很顺利地走回了平脚巷,在门上敲了三下以后,谨慎地将门推开一条小缝,侧身钻了进去——门上放着一个盛满水的水桶,是“姐姐老大”的最新功课:简易陷阱布置。

    接下来他又躲过院子里拦着的几条细线,这些线有的用泥土涂过,有的干脆埋在土里,有的正好拦在他头顶的位置,每一根线都连着一个铃铛或者其他的报警装置,他在听过“姐姐老大”教他们如何弯曲一根有弹性的木头,在另外一头系上插满了仙人球的沙袋以后就在心里下了决心一定要学好这门课——他真的不想再跟仙人球、仙人掌或者它们的亲戚来什么面对面了!

    当他终于走过危机重重的院子,站在屋门口舒了一口气的时候……

    明明在他出去的时候地上还没有坑的!

    当然,他知道谁该为此负责,不是屋里那两个累得趴在地上吐舌头的小家伙,虽然确实是他们趁着他出门的这半天挖出来的坑,坑口翻板上的伪装也是他们做的:“只差一点哎!”“好险赶上了!”

    好吧,下次回“家”,他会更谨慎一点的,在开始陷阱相关课程之后,秃头老四曾经的家已经变成了比县城里的某些阴暗小巷更危险的地方了,他站在:“老大呢?”

    “她和阿荣出去了!”

    “哦。”阿贵有点儿失落,也有点儿庆幸,他将从药铺老板那里得来的钱(包括给他买果子的五个钱)都放在了屋里的小桌上,那都是些好钱,铜色很好,肉很厚,会讨价还价的人能把这样的两个钱当作三个钱用,但是不管是阿贵还是其他孩子都不再向那些钱望一眼,那是“平脚帮”的钱,在“姐姐老大”分配它们以前,谁敢伸手,结果绝不是普普通通地挨一顿这么简单。

    “她叫我们再练一遍这个。”一个率先恢复过来的小孩子举起一个铜钱,这是一个很差的坏钱,又小又薄,边缘被割过不止一回,店铺的伙计是不愿意收这种钱的,然而它也有它的用处,涂黑以后,一个孩子就用它和两个杯子演练起了一个普通的戏法,另外两个孩子要分辨出,钱被藏在哪个杯子下面,这是手速和眼力的较量……
章节目录 第八章 开源
    华林和阿荣走进了一条小巷,这里半条巷子都是铜铁铺子,前面是店铺,后面是作坊,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整座县城大约没有比这里更喧嚣的地方了,他们没有多看就走进了一间铺子。

    这家铺子的主人除了打造一些菜刀、镰刀之外,偶尔也打造一些真正的上等货,在上面刻上别人的名号,配上一把古旧的刀鞘,然后卖给城里某个慧眼识珠的富户,不过只要银子给的够,他也不介意赚点小钱,比如依照图纸打造两把小刀,刀子的样式有些特别,和他以前打过的匕首小刀都不一样,幸而给图纸的人做了耐心又充分的说明,还指着他店里做样品的刀具一一说出了他在钢铁里面都掺杂了些什么,所以他这次的买卖做得非常公平,不仅在刀身上用了好钢,而且深入刀柄的看不见的部位也做得很结实,又给配好了赠送的刀鞘。

    华林用两指夹着小刀抚摸了一下,点了点头,把剩下的余款付了,这是他在城里能找到的第二家最好的打铁铺子,在使用了一些谈判方面的技巧和展露了一些金属相关的知识以后,总算得到了一个不错的结果。他本来还想给自己几个仅有的下属都定制些武器,通用的武器不适合这些孩子的身高体重,必须特制,但是他的金库快见底了。

    一个再小的组织都是很花钱的,何况华林不想要像原来的平脚帮那样的滥竽充数的组织,他们华林真是找不出什么词语来形容一个天黑以后会看不见东西的黑帮!他们甚至带着恐惧的表情告诉他,县城里面的乞丐都是有势力范围的所以他们都不是乞丐!呃,应该说他们都没有资格就职乞丐!

    秃头老四靠着这几个小孩到处偷摸个三瓜俩枣地混个肚饱,倒是不花钱,但是他甚至把伸出平脚巷都看作一种奢望,华林自然不会学习他的榜样。瘌痢头阿贵等人距离他理想的手下差距不得不说隔了七十个世界,可是他的选择不多:在嘉罗世界,愿意跪倒在他面前的职业者要多少有多少,然而在这个世界,鸡鸣村的赵小六已经清楚明白地以身作则地告诉他,即使一个感知不错的成年人也会有可以轻易打倒他抢夺宝物的错觉。因此,在瘌痢头阿贵瞄上他的时候,他也瞄上了一个可以轻松对付的未来属下然后就把整个平脚帮连人带地皮都收归己有了,秃头老四?秃头老四没有任何意见,不信可以问他本人。

    阿贵等人的水平诚然是想象不到的烂,但是他坐甜瓜车看到的闲汉无赖们和阿贵的差别也就在年龄和体格上了,论基础点数,搞不好还不如阿贵,所以他暂时也没有另换下属的打算,再说,小孩子的一个好处就是尚未定型,强化的可能性比成年人大得多。

    就拿小魔鬼丹步雷斯说吧,华林知道它的外表之所以还保留着孩童的相貌,不是它的力量不足以转化成大魔鬼,而是它使用了一些魔法让自己保持着未成年的姿态以获得更大的成长空间类似人类早熟的话身高就不如正常发育者,发育越晚,个子高的可能性就越大。特别是许多盗贼需要的身体柔韧度方面,更是孩童的训练结果明显胜过成年人。

    于是,他首先给予了这些暂时的下属以清洁和其他工作,一边磨掉他们在秃头老四手下养成的种种恶习,一边锻炼他们的筋骨和技艺,方法嘛,反正不是好好地谈心。

    用青蛙跳加强他们的下肢力量,用走平衡木训练他们的平衡性和敏捷,用提水、劈木柴增强他们的手臂力量,用其他繁琐的家务训练他们的服从性买熟食太贵,华林也不想给他们做饭,华林回忆着从前受过的一些训练,结合这个世界的情况给他们编排各种课程从某方面说,阿贵们的学习非常奢侈,因为嘉罗世界没有哪个盗贼雇佣得起一个高阶巫师来做入门学徒的训练!

    成效和花费几乎是一样明显,在适宜的饮食、练习和辅助治疗以后,他们当中最好的两个已经能在软绳上飞奔,其他人走墙顶也不会掉下来了,到了这一步,华林才开始有计划地放他们出平脚巷,既收集情报、金钱也是对周围势力的一个试探。

    他有训练他们一些盗窃的技巧,但是不打算用这个作为主要的收入来源,他的最终目的是攀上仙路,不是制霸双河县的地下社会!

    经过初步的打探,他得知了一些阿贵们以前从不关心的信息,比如货郎们从鸡鸣村等地收来的破布会被卖到城西的纸匠街去,收来的鸡毛会卖到沿路的下等旅馆,收来的头发则供给一些要贴补家用的妇人编成假发髻,再由小贩挑着担子沿街叫卖或者卖到下游的其他县城去。城里的妇女们,会买上一顶假发髻,预先编好复杂的发型,将首饰都插在上面,需要见客的时候,直接往头上一扣就行,到晚脱下,不必戴着沉重的发髻睡觉,非常方便。也有一些头发会被卖到城里的药铺,作为制药的原料。城里有十二家药铺,数大酒楼对面的那家买卖最为兴旺,田怀仁只懂得田土上面的事,阿荣却从平脚巷的剃头师傅那里打探到,那家药铺从掌柜到小伙计,雇佣了足足三十个人,可见它的生意规模!

    再加上华林是植物系出身的巫师,很自然地,他把赚钱的门路盯在了制药上。
章节目录 第九章 制药
    药铺的生意和其他店铺都不一样,就拿饼铺来说吧,有个十来个品种就算是花样繁多了,普通的不过五六种而已,饭庄的花样要多一些,也多得有限,就是县里第一的酒楼,各种菜蔬、鱼鲜、酒水、冷热菜并点心,能做的花样也就一百多种,有些小饭铺甚至主营是茶水点心,客人要吃热菜还得自己带原料上门,店铺只管加工。而药铺若是只有一两百种药品,差不多就是关张的阶段了,所以药铺的一个特色就是柜台后总有一个设着很多抽屉的大柜子,每个抽斗放置一种药品,抽斗越多,备货就越齐全,药铺的规模也就越大,本钱也就越雄厚,顾客也就越爱去,毕竟和吃食不一样,一个饼人人可吃,至多不对口味,充饥是毫无问题的,一张药方要是拿不到对应的药材,以其他的充数,治不了病还是小事,药不对症,耽误病情问题可就大了。

    本来大酒楼旁边的这家药铺经营了几代,生意还挺不错,算得是双河县的一家老铺,可惜对面的大药铺开张之后,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州里下来的分店,据说和茂家有些干系,不仅规模大、本钱厚、备货多,据说还从茂家得着几张有名的古方,制作的几样成药都颇有效验,不但双河县里驰名,连附近的几个县都有不少客商来采买,其他只做本县生意的药铺,哪里竞争得过,眼见着都一日比一日萧条了。

    华林打探到这些消息以后,就派阿荣出面,采买了大药铺里卖得最好的两样成药,开始逆向工程也就是所谓的盗版。

    这两样药其中一样是专治跌打损伤的伤药,不得不说大药铺的主人非常有经商头脑,他把这伤药分成了普通大路版和尊贵豪享vip版正式名称叫特别加料版,前者卖给那些经常会有磕碰的苦力、农夫之类,价廉物美,后者郑重地添加了珍珠、琥珀等一听名字就很高级实际没有卵用的配料,再包上薄薄一层金箔,翻个十倍价格卖给如田三虎之类腰间有钱的习武之人,让他们光是看见这豪华的包装和昂贵的价格就自动血流加速,肾上腺素狂飙,从某种方面上来说看到就好得快了不用说,华林其实很想仿冒尊贵豪享vip版赚大钱,问题是,有钱的客户要找也会找有名的医生,现在有正版的在,谁会要你的盗版呢?何况,那些昂贵却没卵用的配料,他还真的买不起,用别的法子弄吧,双河县既不产琥珀也不产珍珠,全都是大药铺有专门的人从州里采购过来的,冒出第二家来,人家短了货一查便查到你头上了!

    于是他把第一炮放在了制作普通版的伤药上,并且选择了经营情况最不好的一家药铺代为经销他的药品但凡经营情况好点的药铺,哪个不自己做药,享受整个环节的利润,谁愿意代别人销售来路不明的药物呢?

    阿贵和掌柜谈妥了代销的事情后,华林又派阿荣去码头散布某家有比大药铺效果更好、售价更廉的药物的风声,等第一批人尝试过以后恩,这些人有个好处,就是人多嘴杂,又贪便宜。

    效果嘛,当然是好的,华林在破解了伤药的配方以后,完全去除了原版用来伪装的几味药草,把真正有效果的分量加重,又在阿贵等人身上试验过,效果很好其实,他选择伤药的一个缘故,就是不缺试验品,他不能天天让阿贵他们拉肚子测试止泻药,但反正阿贵们除了拳头和鞭子,能听懂的话不多,在初步训练当中他有充足的试验对象。

    他选择的第二样药物,则要高端得多,也是他真正准备的主打产品,眼药。

    双河县一带得烂眼病的人极多,人一旦眼烂了,接下来就是瞎,一瞎,别说下地干活,就是女人也卖不出价钱,谁要一个连火都升不了的老婆呢?不像跌打的伤药,穷苦人舍不得花钱的,只要熬一熬,自然就能长好,连腿瘸了,也能一拐一拐地干活,为此耽误的人不少,而烂眼病一生,就是家里女人得了,也有些人肯咬牙掏钱,怕把一个能做活的婆娘给耽误成了瞎子,所以眼药的销路比伤药的更好,又有着一样,眼药的分量比伤药少得多,即使在总价一样的情况下,眼药的原料成本都比伤药要少,因此通贩的眼药里都使上了珍珠麝香等物,销量依旧很好。

    华林在这方面可没打算继续盗版了,因为主要原料他根本弄不到,所以他用来制作的眼药是自己的配方,配方很简单:一点点薄荷,给人以清凉之感,更少的一点点方解石,起收敛创口之用,以及最主要的功效成分,硼砂。

    恩,就是饼铺饭庄里用来做油条的那个硼砂。

    除了能让油条更美味以外,它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特性:杀菌。

    用这个配方制作出来的眼药,不用说,效果杠杠地,不出三天,“平脚帮”两个得烂眼病的小孩的病情就大为好转,再无瞎眼之虞,幸而他们都生而无知,不晓得什么是人权,不但不对“姐姐老大”拿他们做人体实验的行为说三道四,还感激不已,其中一人更提出要让自己亲生的老娘也做一回人体试验品,让华林吃惊得差点没摔一跟头。

    “你还有老娘?”他一直以为这几个小孩都是孤儿,不,他们都有各自的父母,只是家里孩子众多,乐得少一个人回家吃饭而已一般这种人家,好一点的设法托人拜师做学徒,学徒是很苦的,火烧水淹,师傅失手打死,一概不负责任,一年到头,师傅最多给几个剃头钱,还不给教本事,学徒期满,又要做三年廉价的帮工,然而,要拜师,还需要四色礼物,店铺作保,为什么?因为师傅包学徒的食宿,等于是代父母出钱养活孩子,所以即使有这种苛刻的条件,穷人家还是争先恐后地送稍微机灵一点的孩子当学徒,毕竟省了一份饭钱,孩子将来一旦靠勤勉殷勤讨得师傅欢心,学到了师傅的手艺,以后就可以凭着手艺吃饭了,也算提升了一个阶层。而家境人脉所限不能学徒的,只有两条路走,一是苦力,二是帮派,更差一点的就如阿贵之流,孩子实在太多,家里连养活他们到学徒年纪的吃食都没有,只得放纵他们自己到外面找食了。
章节目录 第十章 新身份
    在平脚帮小孩的极力推荐之下,华林不得不把他们其中之一的老娘也添加到了试药人员的名单上,为他研制的药品增添了唯一一个成年人的实验数据,好在他这眼药的成本着实廉价,倒也不在乎多费上这一份,不过在他得知了这几个小孩都各自有着家庭以后,原来的计划就略微做了一点调整。

    “唉。”芳杏堂的主人长叹了一口气,这几日,他家的生意赶得上以前半个月的,但是他起初的兴奋已经被冲淡了,随之而来的是对自己愧对先祖的感叹。他还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药铺兴旺的样子,那时候铺子里雇着两个伙计,城外还有一大片药园,种植着一些常用的药草,种子洒下去,一百二百斤地收获,一两五钱地卖给人家。虽然县城里买得起药的人不多,但是自家自种自卖,利润可观,遇到好的年头,一年下来,净赚二三百银钱不在话下,与城里几个大户都联得有亲,家里有仆有婢,算得城里一户殷实人家。可是自打对面的金函堂分店开起来,一切就都变了!

    金函堂一到双河县,就在最热闹的大酒楼对面买下了五开间的铺面,一个黑漆金字的招牌,高高挂将起来,连县官都到场恭贺。当时便有谣言传出来,指金函堂是州里某家的产业,当时他不以为然,觉得金函堂所占不过是本钱雄厚,不比他家自有药园,成本低廉,又是百年老店,先低调经营几年,等姓茂的县官走了,下一个姓茂的再上来最快也得**年后,金函堂的人影也会不见的!岂知金函堂用专船从总店运来各种有名药材产地的好药,又制出几种颇有效验的成药,经姓茂的县官推荐县里一众大户试用之下,纷纷以金函堂做了正宗,绝了他家生意的门路。从此,芳杏堂只得做些下里巴人的生意,那些穷汉人多病多,能于两餐之外摸得出钱来买药的却少得可怜,又不会买滋补厚药,城外的药园荒废了一多半,两个伙计也走了,勉强支撑到年前,已经做了彻底关门的主意!

    “只是可怜了我那一对孙儿女!”他那时候这样想着,仆婢伙计辞的辞走的走,如今,他的孙儿在后院挽着袖子碾药,孙女在厨房里煎豆腐,唉,现下煎豆腐在他家也算有滋味的了!等药铺真的关了门,他家还能吃得上煎豆腐么?他家在城外的田地,做药园是很大了,拿来种别的就不够大,况且,土质只适宜种药,不适宜种菜啊!若是别家夺了他的生意,他还可能设法出脱药园,可金函堂并不要本地的药草……

    正是在这样一种心情之下,他收下了阿贵托他代销的伤药,往日,即使是赊销,他也是绝对不会做这种来路不明的生意的!一旦药出了状况,他到哪里去找那个没名没姓没铺保的阿贵去?可是,反正药铺都要关门了,万一这药真的如阿贵所说,比金函堂的成药更好呢?

    比金函堂的成药更好……这几乎是个魔咒了。

    结果,还真是比金函堂的药好。

    接着送来的眼药,更是出现了金函堂的眼药都远远不及的效力,连着几日,都有人闻名来寻他要这眼药,甚至有人开出了五银钱的高价求药!也无怪他在此时长叹,要是他能制出有这样效力的眼药,何愁什么金函堂!甚至,把药卖到金函堂的总部,州城里去……

    “阿贵小兄弟,”他犹豫着说:“那眼药,能不能再多给一点儿?代销的费用我们再商量一下……”他知道芳杏堂的经济情况十分窘迫,买米都很久买不起整石的了,每次孙儿都要顶着旁人的笑话去零散地买米,这一点点的代销费用对他家的开销不无小补,可是,继续不给折扣的话,说不定已经闯出了名头的平脚帮会转投财大气粗的金函堂。

    “掌柜,眼药的话,不是不能谈,只是……”

    “只是什么?”

    芳杏堂的主人听到了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古怪的一个主意,但是,一个月提供一千瓶眼药的条件,使得他没有多犹豫就答应了下来,他的机会实在是不多了!而且,事后,阿贵也没有难为他,不仅第一批的一百瓶眼药很快就送到了,而且随着这一百瓶眼药到来的女孩,也让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一个干干净净、端端正正、眼帘低垂的小女孩,旁边跟着她的娘,还有一个做铺保的伙计。

    就是他亲自去收学徒,还能比这收得更正规吗?当然,要是他自己去收徒的话,他是决不会收一个女孩子当学徒的就是了!

    “华灵,”他把名字写到了本户的名牌上,然后又在旁边写上了“学徒”两字。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学徒
    芳杏堂衰败以后,原先给伙计仆人住的房间空出了好几间,所以华灵作为学徒也得到了一个单间,放好包裹以后,芳杏堂的主人就将一个薄薄的小簿子推到了她的面前:“先把这本簿子的前五页背完了,我再教你。”

    他并不打算真的收这个女孩子做学徒,看在对方相当于交了钱的份上,他也不好教对方像普通学徒那样做洗衣做饭等杂事不管学徒本身看起来多么微不足道,他们当中照样也分了好几种阶级,像阿荣、阿贵所熟悉的那种要签订“三不管”火烧死、水淹死,师傅失手打死概不负责协议的普通学徒,和“华灵”现在充当的交费学徒,就完全不是一回事。普通学徒除非运气很好被师傅认可天资,否则都得给师傅做三年白工,不仅要包下工作场所的清洁、替师傅跑腿,为师傅一家烧饭洗衣看小孩都是很寻常的事情,挨打更是家常便饭,三年学徒期间几乎学不到什么手艺。而交费学徒则最多只做工作场所的清洁等杂事,第一天就可以开始学到手艺,挨打的话,也是做错了事,才能由师傅象征性地打两下,他们比起普通学徒来,其实更接近那些私塾里的学生。

    当然,事情总是有利有弊的,缴费学徒虽然能够从第一天开始就学到本事,不必像普通学徒那样要先替师傅做三年免费劳役,但是,师傅也极少把真正看家的本领,传授给他们。师傅的真本领,除了传授给自己的子侄外,只会教授给最殷勤、最能干的学徒,获得了师傅真传的弟子,有时候甚至比亲生的儿子更得师傅的器重,而家境相对优越的缴费学徒,是很难像缴费学徒那样对待师傅那么任劳任怨的,也就很难得到师傅的真传。

    芳杏堂的主人,一开始就根本没想过要教给华灵什么“真东西”,当然什么也不教的话,平脚帮那里也是交待不过去的,所以,他打算难为一下子这个新学徒,等对方承认天分不够以后,用切药等杂事慢慢地糊弄她,尽量延长她的学徒期限教还是要教她一部分的,只不过教的时间会比教他自己的孙子的时间花得多得多,芳杏堂的主人认为,这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女孩子本来就不适合当学徒嘛。

    别看就是这么一本入门的簿子,他连他自己的孙女都没有给看过!现在给华灵看了,已经是很对得起平脚帮的那些眼药了!

    华灵拿到簿子,放在手里翻了一翻,二十几页的泛黄纸张,全是手写,有图有字,记载了四五十种最通用的药草,翻完最后一页后,他对正颤巍巍走开的芳杏堂主人问道:“我已经背完了,可以开始教了吗?”

    “”芳杏堂的主人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听。

    应该是这个女孩子已经在别的什么地方学过了吧!联想到平脚帮送来的成药,这也不是不可能的,芳杏堂的主人很快恢复了神智,他告诫这个年幼的学徒:“你既是背会了,我就考考你看。”

    他随手拉出了几个抽屉:“把这些药物的名字都报给我听。”

    华灵一一都报了出来,没有错误一点,这也不奇怪,肯定是她预先学过了芳杏堂的主人尽量不去想自己的孙子学到这个程度的时候年纪肯定比华灵大多了这一点,他想了一下,考道:“这些药,你分别抓五钱给我看。”

    “五钱?”

    “这是每一个学徒都要会的本事,”芳杏堂的主人说:“柜台上有秤不假,但是知道药材的分量,一抓**不离十,才是药铺伙计的基本功,一张方子十来种药,哪容得你慢慢地来回秤呢?每样抓五钱,只是开始,你要看过方子,立即记在心里,照数抓全才行。”每种药材的轻重不一,这项本事练起来可比其他行当的一把抓难多了,而且,他还可以看出这个女孩子究竟学了多少。

    华灵点了一下头,伸出手去。

    “你还会做煎豆腐?”后厨里的玉桂讶道,华灵把自己的“弟弟”阿兴也带到芳杏堂暂住几日,阿兴就是那个和老娘一起得了烂眼的小孩,被治好后暂时住在芳杏堂充当“老大”的便宜弟弟,一是可以替他做各种杂事,二是可以在他学徒期间充当遥控平脚帮的眼线,华林可不希望自己到芳杏堂的期间,平脚帮又退化回以前的样子。因为他年龄比阿贵更又有铺保,所以连芳杏堂主人的孙女玉桂都能和他单独相处,比如一起在厨房煮饭。

    阿兴听了点点头,他不懂玉桂惊讶什么,帮里的每个小孩子都会做啊!他熟练地将刚买来的整块豆腐倒在案板上,用刚提来的井水洗了厨刀,左右手轮流冲水洗过,一手持刀,一手指关节轻触刀侧,刀快、手稳,不多时,将整块豆腐切成许多大小一致的棋子小方块,又取带来的量杯、量勺量了油盐,升起火来,不一会儿,将豆腐煎好,随手一挥,给每块豆腐不多不少正正好好淋上一点葱花,看得玉桂目瞪口呆:“煎豆腐还能这么做?”

    “煎豆腐不是这么做的吗?”阿兴反问道。

    “呃”玉桂又问道:“你还会做什么?”

    “煎鱼、烧肉,”阿兴想了一下:“老大也带着我们腌咸菜。”

    一个从上到下会煎豆腐、煎鱼、烧肉并腌咸菜的帮会玉桂简直无法想象,这究竟是帮会,还是伪装成帮会的厨房?她不是娇养在深闺的小姐,家道中落后,玉桂几乎负担起了全部的家务,可是她的刀工完全不能和眼前的小孩相比,这让她开始怀疑人生了。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更多的伪装
    这一天,在芳杏堂中怀疑人生的,绝不止玉桂一人,她的哥哥越来越压抑不住自己的惊呼了,新来的女学徒,抓药的分量就像老师傅一样准确无误!

    “华灵,如果你是个男孩子就好了。”芳杏堂的主人放弃似的叹息了一声,他已经不再想这个女孩子是否以前有学过了,因为他都做不到这么准!以这个女孩子的年龄而论,她在药材一道上差不多是个真正的天才,芳杏堂的主人甚至隐隐地有怀疑她和平脚帮提供的那两种成药是否有关,可惜可惜她是个女孩子!否则的话,光是她显露的这一手抓药的功夫,到金函堂做个伙计一点都不难!又何必屈尊花钱到他这个面临倒闭的芳杏堂学徒呢?

    可惜她是个女孩子!就算有这么一手抓药的功夫,金函堂也不会要个女孩子当伙计!真不知道她费心学这门技艺做什么,他就没想过让玉桂学啊!

    华林不置可否,他现在的出身的确对他极为不利,鸡鸣村的王招娣说是良民吧,其实连贱民都不如,屈身给周大户做奴仆的田家还能靠着到城里当差翻身,王招娣理论上是个自由人,其实连她的父母都整天琢磨怎么卖了她,所以一旦离开鸡鸣村,他就把王招娣的身份给丢弃不用了。然而,要接近他所知的唯一一个与法术有关的人,双河县的新仙官,他又非得要个清白出身不可。

    所以,他选择了目前的道路,先控制一个帮派,再借助帮派开道,洗白上岸。

    无论是阿兴的姐姐还是芳杏堂的女徒,都是他为自己重新预备的身份,至于芳杏堂主人的叹息,在他看来不值一提,既然新的仙官是个女人,就说明仙家的规矩和双河县的规矩是不一样的,上层社会有时候会比下层社会更能接受不一样的东西,这是件很奇妙的事情,不过不难理解。上层社会有更多的资源“试错”,他们即使犯了错,荒废了学业,触犯了社会的禁忌,也很少会被逼到没有退路,下层社会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了。

    芳杏堂的主人,就比鸡鸣村的父母要来得开明许多,在试过他的才能后,将一本砖头般厚的书籍,交到了他的手里:“你且看吧,到底,你也是正经拜了师的,可惜”

    “谢谢。”华林说。

    双河县的规模,还没有大到大部分人都互相不认识的地步,何况,芳杏堂前些日子售卖的“比金函堂更好的”伤药及眼药,已经为它吸引了不少好意与恶意的关注,这天柜台上出现了一个女学徒的事情,消息很快就不翼而飞,吸引了好些闲人在门口驻足观看,玉桂的哥哥驱散了几回,都驱赶不开。

    阿兴到前面来喊吃饭的时候,都被人群的规模给吓了一跳。

    不过当他看到“姐姐老大”的样子的时候,他又放下心来,“姐姐老大”安坐柜台一隅,身边放着几本古书,应该是都已经翻过,而且记下来了阿兴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更明了“姐姐老大”的厉害,他们还在平脚巷的时候,“姐姐老大”给他们的一个任务就是收罗旧书,而不管他们带回来的是什么杂书,她只要看过一遍,不但能全部记住,而且还能原样写一本出来,连字迹都一模一样,阿兴要是有这本事,何愁不发财!

    周围人马哄哄,“姐姐老大”只管低头看书在阿兴眼里是看,在其他人眼里是翻,完全不受外界打扰,一派恬然,身处闹市,犹如深山。

    不,应该说周围再热闹,她也当自己是身在猴山,除自己外都是阿兴知道她确实有资格这么认为。

    他明白,其他人可不明白,当时就有两个人起哄道:“什么女徒嘛,我看是装幌子的。”“就是,她连字也不认,都是乱翻的!”

    起初,还是乱喊,等他们叫嚷起来,连街面上不知道此事的人,都被吵得过来看时,女孩翻完手中最后一页,站起身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寒光一扫,问道:“师傅,今天这么多人生病么?”她的声音既清且脆,虽不响亮却犹如在人耳边一般,吵闹的众人全都听见,一时间静了下来,待反应过来后,为首的一个汉子怒道:“我哪里有病!”

    “既然没病,到药铺来作甚?”女孩惊讶道。

    “你就不许我家有”汉子一句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这是咒自己家人了,骂道:“你这一家小小药铺,有什么了不起,不许人进么?”

    “现在拦在门前不让人进的是你哎。”女孩一指门口,听到里面吵起来了,外面想挤进来的人更多了,都在喊着:“让一让,让一让,让我们看看出了什么事。”

    “”汉子又想张口骂人,旁边一个青年将他拦下,又道:“掌柜,都是市井荒唐谣传,说芳杏堂新收了一个女徒,想芳杏堂几十年不收徒弟,遑论女徒,想来定然聪明伶俐无比,所以都要见识一下,其实人之才智总是一般,不过是没有见过女人学药,等看明白了其实一样,也就散了。”

    他笑意盈盈,显得一派和气,可是华林没有接下他的这番“好意”,而是冷然道:“若是不一样呢?”

    “这”青年本来想以“散人群”为由,挤兑芳杏堂承认女徒只是噱头,没想到这女童竟然要与他划下道来的样子,可是,再怎么看,也只是一个小女娃啊,能有多少本事?他略一沉吟,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其他店铺,没有你这般年纪的徒弟,如何比较?”

    “有本事,不在年龄大”女童说道:“不如到外面比较一番,也省得你们挤得真病人进不来,赢了,我人输给你,输了你金函堂的匾额,与我倒挂三天!”

    “什么!”青年大吃一惊,没想到女童居然识破他的身份,又划出这种道来,正待回绝,旁边一群事不关己,看热闹不怕事大的闲人却忙不迭地起哄叫好:“好好好!”

    “谅你们也不敢接。”女童哼了一声。

    如果说什么最能让男人失去理智,女人的轻蔑绝对是其中之一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小试牛刀
    大酒楼前的这条大街,今天比过年前的集市日子还要热闹,连高高坐在酒店二楼的贵客们,都纷纷挪动了座位,挤到窗边来看。

    但是,他们的位置虽然优越,究竟离芳杏堂女学徒的位置太远,只听到下面一阵阵“哇!哇!”的叫声,却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挠得心里怪痒痒的,倘若不是看到周围还有许多人挤不到圈子里,踮着脚拼命看也看不到什么,又有人爬在旁边树上、屋顶上看的话,早就下去看个清楚了。

    过了一会儿,就有个机灵的酒楼伙计奔了上来,双手合得紧紧的,等其他人凑近了,才摊开双手给他们看。

    “哇!哇!”等他们看清楚了以后,连这些见多识广的客商大户,也都纷纷发出惊叹伙计手中薄薄两片不知道是什么药材,竟然被切得薄如蝉翼,不!应该说是比蝉翼更薄、更透,若不是上面还带着一点药材的淡黄,他们就算瞪大了眼睛看,都看不出伙计手里还有东西存在!

    “芳杏堂?没听到过,不过,能切出这样两片,也算难得了。”酒楼中一长者笑道,那伙计却不凑趣,眉飞色舞道:“芳杏堂的女徒,可不是就切了这两片,是一次就切出了两百片,片片如此!”

    “啊?”这下连那老者也动容道:“这份刀工,可是难得听闻青州城有灯影鱼脍,片片薄如纸张,可在背后照见灯影,没想到这小小的双河县竟有能比肩的手艺,比传闻更胜她花了多少时间切出来的?”

    “多少时间?”伙计吐舌道:“您老不知道,她那刀就那么一动呀,小的们还没来得及叫数,已经切完,两百片不多不少,不到一个呼吸!”

    “啊!”老者手中酒杯一个不稳,溅出数滴,沾染了旁人衣衫,不过此时,没有人再计较此事,有人道:“那把她叫上来看看。”

    伙计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又匆匆而回,道:“现在已经无人敢与她比较炮制,正在比较辨识药材。”

    “辨药?好哇,”酒楼里一客说道:“我这里有两束恩,让她帮我认一下,要是她认得出来,道得出子丑,我就书信一封,荐她去州城逢春堂。”其他人也都频频点头:“就算认不出,以她刚才那份刀工,就不怕逢春堂不收,一辈子屈在这个县城,也是可惜。”

    他们正议论间,忽然听到下面又是一阵大哗然,酒楼上众人不知出了什么事,个个面面相觑。

    还是刚才那个伙计脚快,已经飞奔下楼去打听了,过了一会儿上来,满脸不敢置信的神色,众人再三问了,才说出原委。

    方才,金函堂拿出几匣药材,华林一一辨认出来,不但能分辨出是什么药材,放在手里掂量一下,连年份、产地甚至当年雨水多少都说得不差,金函堂一干人已经面无人色,等到倒数第二匣的时候,里面是一支通体碧蓝的药草,从花到根,蓝汪汪的甚是好看,街上众人连芳杏堂的几人都从来没看到过,芳杏堂的主人一看,心里一跳:“金函堂果然本钱雄厚,备货充足,双河县一家分店,竟然连这东西都有!”

    他积祖经营药铺多年,也只是偶尔听祖辈说过,此物只生长在阳州一座高山之上,背阴之处,本身剧毒无比,周围常有毒蛇毒虫伴生,三年才长一片叶子,若不到年份,只是毒药,但是等到三十年整,掘取出来,便是一味产科圣药,不管女人怎样难产,只消将整棵煎汤送下,不消一刻,包管母子平安。可是双河县一个边陲小县,纵然有这药,也没有哪家用得起,应该就是金函堂镇店之物,他也是今日方才睹得此物真面目,却没想到华林一看,拢手道:“假一抹蓝。”竟然连手都不去摸一下。

    金函堂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旁边一人先嚷起来:“假货?不可能吧!你不会看错了吧!金函堂,金字招牌啊,怎么可能会有假药呢!”

    芳杏堂主人一看,认得是城里另外一家药铺主人,心里忽然雪亮明白,不管是真是假,他决不会让此番比试善罢甘休,也是,金函堂固然财大势大,双河县一群本地药铺也是苦金久矣,他们不像芳杏堂一样离金函堂这么近,可是金函堂把本地有数的几家大户的生意都做了,能剩到他们手里的生意也就都好得有限了,眼下看到有斗倒金函堂的机会,他们应该全都到场了吧。

    “这真是阳州一抹蓝,”金函堂被这么一叫,只能硬着头皮分辨:“看起来质感如纸花,但是一抹蓝经过干制以后”

    “确实会如纸花,”华林竟也点头道:“这也是阳州一抹蓝的主要特点,但是,我说的假,不是说它不是一抹蓝。”

    “哦?”众人都惊讶了,金函堂几个最有经验的伙计再一看匣里的一抹蓝,也都个个脸上变色,只听华林摇头道:“我说的假,是说这棵一抹蓝已经被人煎去汤汁,重新染色,效力嘛,不能说没有,但是,不能再说是产科圣药了。”说毕,扬长而去,竟是自回芳杏堂,不再比试了。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鹬蚌相争
    县城的店铺通常不会在日落后营业,芳杏堂顺理成章地在围观众人看不到更多热闹的惋惜声与议论声中上了门板,宣布一天营业结束。然而,芳杏堂的老主人没有一点作为比试胜利者的愉悦之心,他嘴里的滋味是苦涩的,他对未来比在决定店铺歇业的时候更为茫然。

    看起来是庞然大物的金函堂,县城十家老药铺奈何不得的金函堂,有财力、有古方还有真正的“阳州一抹蓝”镇店的金函堂,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败下阵来,不,别说那一抹蓝是假货芳杏堂的主人在今天之前,可是连假货都没有见过啊!不但他没有见过,连他的父祖都没有见过!在今天之前,他都没有想到,金函堂总店为了此处分店,居然连一抹蓝都拿出来作为镇店之物,如果他那时候知道的话,也许早就设法改行做其他生意了吧!和金函堂相比,他家有什么?积祖就是几本大路的药书,一个乡下的药园,一个城里的小小门面,在县城都算不得第一,要是能竞争得过金函堂,那才有鬼呢!

    到今天,他才真正了解到了金函堂在双河县的这家分号,究竟有多么恐怖的实力!过去他曾以为,若不是姓茂的县官为金函堂铺路,若是城里几家老铺联手一搏,未必没有机会,到了今日,看到金函堂展示出来的镇店药材,他才知道,金函堂为了攻下双河县,下了多么大的赌注!

    这赌注根本是他们几家老铺倾家荡产都拿不出来的!有茂家在背后支持的金函堂,又岂是他们本地的小铺所能抵挡的?

    然而,这一切的精心准备、厚积薄发在女徒华灵的面前,就好像一个笑话一样!

    芳杏堂的主人,是华灵行过拜师之礼的师傅,他是她的尊长,她必须对他使用敬语,他则拥有对她使用体罚的权力。就是不拜师,在其他方面来看,他是从祖上那里继承了土地与南门商业街店铺的资产者,是县城里有一点儿地位的体面人士,在家,他是一家之主,他掌握着孙子孙女的婚姻与人生,他有权决定他们的继承权,或者是否出卖他们,家里的其他人,更不用说。而华灵呢?她是个北门贫户的女儿,资产与她是无缘的,这不光是因为她家里穷,作为女性,名义上她不能拥有任何财产,即使天上下金雨下到她手里,那也不是她的,是她的男性家长的,即使所谓的户主是她年幼的儿子,其实,她自己就是一份财产,这也是芳杏堂主人先前不愿意收女徒的原因之一,学得再好,她也可能随时被家人卖做丫鬟或是沦落到更加不堪的地方去。

    所以,即使芳杏堂已经沦落到随时要倒闭关门的境地里,一开始,他对华灵还是拥有心理上的充分优势的,他是人,是个仅次于大户们的上等人,而华灵基本不能算人。他收下了拜师、学徒的钱财,而他不打算教什么东西,用得着教什么呢?华灵还是应该多花点时间学习怎么煎豆腐才对。

    他的这种态度不能说是纯粹的恶意,而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看法,一种几十年只遇到庸碌之人培养出来的自然而然的凭出身看人的作风,因此,在遇到一个真正的天才后,他的那点儿心理优势立即溃不成军。

    接着,华灵自作主张地与金函堂展开了比试,完全没有问过他的意见他是不同意砸金函堂的招牌的!是的,金函堂把他家逼入了死路,他不止一次希望金函堂消失、关门,可……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光天化日之下,当众砸掉金函堂的招牌!

    那可是有茂家在背后支持的金函堂!是光此处分店就有三十名伙计的金函堂!是在州城都有势力的金函堂!

    他怎么敢当众去砸金函堂的招牌呢?

    华灵就敢!

    她不但敢,她还真的砸给所有人看了,假一抹蓝,假一抹蓝啊,县里的大户们不懂药理,不知道一抹蓝即使是煎去汤汁的有多么珍稀难得,经过今天,他们只知道金函堂的东西有假!连芳杏堂的女幼徒都认得出来的假!他芳杏堂生意兴旺时候都有联过县里大户的姻,其他几家老铺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大好的在亲戚们面前吹风的机会,他们会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拼命地吹的,反正当众砸金函堂招牌的不是他们,是芳杏堂!金函堂要是不服的话,再跟芳杏堂斗啊!斗到最后,不管哪家倒下去死了,他们都会高兴的!芳杏堂的主人知道,因为要是他的话,他也会这么想的!

    什么?不是他的授意?

    得了,不要说金函堂了,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呢,一个刚刚拜师的幼年女徒,敢当众砸与他家积怨已久的金函堂的招牌?一定是老掌柜的授意啊,简直是一定的事。他否认?他拿什么否认?说华灵跟他不是一家的?在见识过金函堂的真正实力后,他知道气急败坏的金函堂要碾过他是多么地轻而易举,而他能抵挡住金函堂攻击,活下来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就是……

    芳杏堂的主人想到这里,竟然有了轻微的窒息的感觉,他跟金函堂都被同一根绞索绞住了脖子,区别在于,金函堂是不会相信的,而他,他甚至不能放开这根可能绞死他的绳子。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商场
    在芳杏堂的主人认识到自己和金函堂都被同一根绞索勒住脖子以后,晚餐的气氛就格外的沉重,起初玉桂的哥哥还在为今天战胜了财大气粗的金函堂而高兴,但是他爷爷的一句话就让这点天真的欢乐荡然无存了。

    “金函堂万一报复的话,可怎么是好?”

    他的孙子孙女都听懂了他这句话里隐含的凶险,金函堂有茂家的靠山,他们有什么?一句话让孙儿孙女闭嘴后,芳杏堂主人看了一下另外的两人,他们坐在旁边的桌子上,他先看到的是阿兴,阿兴正襟危坐,郑重地用仿佛仪式一样的姿态和旋风般的速度吃着他自己煎的豆腐,对他刚才说的话置若罔闻,而他新收的女徒则低着头吃着一碗半透明的绿色糊糊,看不出表情,于是他又提高了一点音量说道:“金函堂光是伙计就有三十人,州里还有茂家的靠山,一旦闹将起来……此番可是结了仇啦!过日子,还是和气生财的好。”

    这句话,就是警告华灵的意思,别以为她当众砸了金函堂的金字招牌,就赢了金函堂,她可能给芳杏堂招来了更大的祸患!以后,不能自持才艺高超自作主张,还是得听他这个老师傅的!

    华灵听到这句话后,抬起头来,不急不慢地说了一句:“师傅,我芳杏堂当初是杀了金函堂的人,还是抢了他家的店?”

    芳杏堂主人万万没有想到等来的居然是这样一句回复:“这?都没有。”

    华灵嗤笑一声:“既然没有,他们和气生财,怎么会把我芳杏堂往死路上逼呢?”

    “这……”芳杏堂主人期期艾艾地说:“生意上的事情……”

    “师傅,商场如战场,既然是战场了,还有什么仇家不仇家的,总归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罢了。”

    芳杏堂主人一阵头疼,他在这酒楼大街上开店也有数十年,乞丐帮派闹事见过不少,本来除非必要,他绝不与这些帮派分子接触,可是前些日子他确实被金函堂逼入了死路,才接受了“平脚帮”的代销请求,那时候他还自我安慰,阿贵等人虽然自称是帮派分子,但是个个斯文有礼,与其他帮派分子不同,现在看起来,只是杀意不外露罢了,帮派分子,究竟是帮派分子,即使穿得干净整齐,口里师傅掌柜的礼数齐全,真个做起事来,还是那种喊打喊杀的帮派作风,和逢人说好的商铺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但是,现在他已经上了贼船,可怎么下来哟!他的脸苦得皱了起来,又说:“生意上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今天你砸了人家的招牌,明天人家就会来砸你的。”

    “师傅,我芳杏堂当年可砸过金函堂的招牌?”看到芳杏堂主人闭口不言后,华灵说道:“他们砸我们的,师傅你不管,我砸他们的,师傅你倒在意,真不知道师傅是金函堂的,还是我芳杏堂的?”

    玉桂被他这一句大胆的话都吓得瞪大了眼睛,芳杏堂主人更是气得吹起了胡子:“小丫头懂什么!他金函堂要搞你,可不是光砸招牌就能了事的!他们到底有州里的靠山……”

    华灵又笑了笑:“师傅你原来是怕这个,放心,我看那金函堂也是做正经生意的店家,纵使州里有人,调兵遣将也得有一段时间,现在他们出不了什么害人暗招,至多也就晚上派人来放个火罢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要不是声音清亮,直透入耳,那“放火”两字大概会被玉桂等人听得漏过去,可是一旦入耳,就恍如一个霹雳,把几人都给劈在座位上呆坐不动了。

    芳杏堂主人想板起脸来斥责她几句,小小丫头,口气比天还大,言辞间哪里有一点把他当作师傅的样子!但是他上牙打下牙,一句话滚在舌边,硬是滚不出来,玉桂早就把小脸吓得煞白,她的哥哥半天才蹦出来一句:“不会吧,他金函堂……”

    他金函堂今天可被芳杏堂给害惨了。

    大概自从到双河县以来都没栽过这么大的一个跟头吧,如果不解决他们芳杏堂的话,有华灵在,十年基业一朝完蛋不说,附近几个县、甚至州里的市场都可能被人夺去。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玉桂的哥哥,大概就是想到这么一句,才说了一半就停下来的吧。

    一片肃杀般的寂静之中,就听见“哗啦”一声响,芳杏堂主人转过僵硬的脖子,看到阿兴已经吃完了煎豆腐和饭,站起身来,正在收拾碗筷,预备送到厨下去洗,自始至终,他既没有说过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的特别变化,一直一直专心地吃他的饭和他的煎豆腐,看得芳杏堂主人心里都羡慕起来:“到底是小孩子,只顾着吃,什么都不知道!”

    等阿兴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华灵方道:“去看看阿贵有没有抓到,抓到的话和他一起抬过来。”

    阿兴点了点头,朝后厨走去,不消一刻,与天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阿贵,一起抬了一个捆得跟粽子一样的人进来:“姐姐,已经抓到了。”

    芳杏堂众人看到这一幕,唬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就听到华灵淡淡地说:“把他带来预备放火的油烧热了给他灌下去,然后从哪里来的送他回哪里去吧。”

    阿兴与阿贵一起点点头,抬着“粽子”就像一溜黑烟似的消失无踪了。

    “我,我明明前后都上过锁了。”玉桂小声说道,她的声音跟蚊子一样轻,不过反正也没有任何一人在听她说话……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谈判
    当天的晚些时候,芳杏堂的主人在账台上点起了一盏油灯,摊开厚重的账本,将一天收到的碎银、铜钱都分门别类地摆好,他先点出两枚半银钱,芳杏堂的账台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么漂亮这么新的钱了,然后是几枚灰蒙蒙的银角子,但是成色是毋庸置疑的,接下来是几叠铜钱,都是厚重的好钱,钱上的文字优美清晰,边缘宽阔,往日常会收到的坏钱,那种被预先剪去了边缘又被磨平了表面的小铜片今天一个也没有出现在账台上。

    这一切本来是会让他喜悦的,没有苦力再逼迫他收下那些实际上一钱不值的小铜片,米商和柴贩也不会堵在他的门口,为了几个小铜片高声吵嚷并且赌咒发誓下次不做他家的生意,前几天,玉桂到当铺赎回他们典当掉的东西的时候,掌柜很亲切地收了票,送回了他们的东西,没有说一句难听的话,并且打听他们什么时候再有那种好药卖。他可以想见,随着新药的名声进一步传播和货源的保证,芳杏堂即将恢复它原有的兴隆,柜台后又会有伙计和学徒忙碌,玉桂不必亲自下厨烧火,上门板的事情也不必由她的哥哥来做,而他,可能有闲暇到隔壁的酒楼去坐一坐,点一壶“双河白”,再要点儿煎虾子,无所事事地消磨时间。

    然而……他的心思一点儿也不在账本或者在钱银上,他就那么瞪着账本,一直瞪到玉桂在后厨忙完一切杂活儿,看到爷爷还对着账本发呆。

    “玉桂,把华灵叫来。”他说,他必须得做点什么,即使他能想出来的办法不多。

    华灵很快就来了,她跟影子一样安静地立在角落,像每个男人梦想的那种听话可人的丫鬟。

    “我今天才收你为徒,”他字斟句酌地说,尽量使自己的说话听上去威严又有分量:“所以,你做的事情,并不能代表芳杏堂,我不知道是谁指使你来的,但是……”

    华灵打断了他剩下的发言:“师傅,虽然我是今天拜的师,但是数年前,您已经发现了我的天赋,送给我药书并指点我一二了。”

    “这不是真的!”芳杏堂的主人喊了起来:“从来没有这种事!”

    “哦——但是葫芦巷里有十个人可以证明这一点。”华灵慢慢地说,他觉得不用提醒师徒文书上他是葫芦巷阿兴家的女儿这件事:“您发现了我的天赋,但对我是否能从事这一行仍有怀疑,同时为了避免可能的同行竞争,您没有告诉别人,包括您的孙儿女,以免被金函堂得知此事,直到我能与金函堂匹敌——您终于等到了向金函堂回击的机会。”

    芳杏堂的主人觉得这是他一辈子听过的最荒谬的故事:“胡说八道!我从来没去过葫芦巷啊!”

    “有十个人证就不是胡说八道了,师傅,您又有什么人证可以证明您从来没有秘.密.地.去过葫芦巷呢?”女孩轻松地笑着:“再说,您想证明什么呢?”

    “什么?”

    “您是否想证明您跟白天以及晚上发生的事情没有关系呢?先不说您没有证据了,就是有,您猜金函堂会怎么向总店写报告呢——他们的生意被一个九岁女孩给毁了,这个女孩才第一天开始学徒,您觉得他们的老板会怎么想?会宽慰他们说他们被刚学徒一天的人给击败是理所当然的吗?还是写成这是本地铺店处心积虑的报复,请求总店给予更多的支援好彻底把本地的反抗给斩草除根呢?”

    芳杏堂的主人沉默不语,这是很简单的推理,比起一个年幼女徒来,金函堂肯定更愿意归咎于他,这样才能显得他们的失败不至于太过愚蠢。

    不管按法律、按风俗还是按年龄履历,他在年龄和性别上都对华灵处于全面的优势,现在这种优势反过来变成了绞杀他的绳索,华灵的最后一句话更是很明显的威胁了,她知道金函堂接下来的报复里他只能靠她来抵挡,啊,她当然知道,本来这一切就都是她弄出来的啊!

    为什么呢?优势明明都是在他这里的啊,他有白胡子,他有祖传的基业,他有性别方面的优势还有师傅的名份,本来华灵抱他的大腿他还要考虑考虑,为什么结局变成了他被华灵坑了,还要抱华灵的大腿,而且不抱还不行呢!

    他恶狠狠地盯着华灵,嘴唇咬得紧紧的,以免几句最恶毒的诅咒脱口而出,而后者对这种表情并不陌生,上辈子那些人犹豫是艹他好还是艹他妈好的时候都是这种样子,他对这些内心活动一向宽宏大量,反正他们到最后都得给他干:“很快整个县城都会知道您是如何苦心积虑卧薪尝胆破除陈规最终一举翻盘打败金函堂的,您的传奇故事会在本城代代相传,与此同时,芳杏堂的成药会卖得远超过金函堂最兴旺的时代,这样不好吗?”

    这大概可以算是一种承诺了,而芳杏堂的主人知道他没有第二条路好走,他得充当华灵的“幕后黑手”,还得替她卖她做的那堆,那堆玩意儿,收钱,算账,也就是说,整天忙着当她的帮凶,最后芳杏堂也许会成为她许诺的那种旺铺,可连他都能猜想得出来,到时候的芳杏堂恐怕和他、和他的孙儿女都没什么关系了。

    “得挡住金函堂的报复才行。”他喃喃道,这句话当然是说给某人听的。

    “尽管放心好了,我会负责的。”华林这句话说得极为真挚动人,上辈子他说这句话说了大概有上千遍,神态语气跟他的签名一样熟练:“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走了,师傅。”

    “一抹蓝。”老掌柜忽然说。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命中注定
    “那是个意外。”华林说。

    “意外?”

    “确实如此。”华林在与金函堂的战斗中完全称不上清白无辜,药铺里多了一个女学徒这种事本来也许只会有几个闲汉以及对面的金函堂会注意到,其实如果不是前一阶段的伤药及眼药抢了金函堂不少生意,金函堂可能要过好多天才会发现芳杏堂多出来的女孩是新收的学徒,然而,当然,一个经历过上流社会生活的高阶巫师对“炒作”两字是不会吟诗也会念了,他深知一个美女的身价并不完全与她的美貌挂钩,冤大头的数量与质量才是关键,而量变是能引起质变的,也就是说,当天第一批起哄的人正是他命令阿荣等人找来的,包括那个差点问候了他自己全家的汉子。

    而等到第一批起哄的人就位以后,恩,不得不说芳杏堂窄小的门面非常适合这种初级的炒作活动,整个铺面很快被挤到水泄不通,这就吸引了更多的人来看热闹,起哄,一个年幼的女徒在这种情形下看起来是多么形单影只不堪一击啊,金函堂派来的人很快就丧失了警惕,以为在场的人与他是一个立场,开始想要做些额外的小动作,华林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容易了,战场摆上了酒楼大街,华林的炒作计划就已经成功了。

    县城第一的金函堂与年幼女徒的对决,这可比什么某濒临倒闭的药铺新收了一个女徒来得吸引眼球得多了,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输掉对决,他也赢了。

    啊,他确实考虑过如果输掉这场对决会怎么样,他毕竟不是真正的药铺学徒,所以输掉的可能性在理论上还是存在的。对此,他的预案就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能不算数,我一个小姑娘,说话自然是可以不算数的。”和某些擅长在游戏里骗人装备的男性一样,他在能利用女性身份的时候一点儿也不会拉不下脸来,能做多过分就做多过分。

    说白了,他赢了就推倒金函堂,输了就赖账,确实是万全之策。

    所以假一抹蓝的出现确实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可是能利用这个机会大大加快打倒金函堂的速度,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金函堂跟他往日无寃,近日无仇,可惜啊,可惜他把县城十二家药铺数了一遍,就数金函堂最肥了,打倒金函堂,是他的芳杏堂快速成长的保证芳杏堂是他的,这家店铺的位置、人员、历史与窘迫的状况都是多么地合适他呀,与金函堂正对面,可以方便地挑起战争,人员只有一个不太傻的老掌柜,两个孤儿,简直是最好不过的吞并目标了,紧张的经济状况使得他们接下了代销药品,下面的事情,哼,自然就轮不到法律上的芳杏堂主人什么事儿了。

    被一个上辈子的高阶巫师看上,芳杏堂还会有第二个主人吗?

    甭管法律、风俗和规矩怎么说,芳杏堂是他的,毋庸置疑,看起来,连老掌柜都变相地承认这个事实了,很好,是个有脑子的家伙,他可以把拧断他脖子的计划暂时地搁置起来了,而且他熟悉药铺生意,又不会蠢到阻碍真正的人才从给予他额外药书可以看出,无论是玉桂还是她哥都无法完全代替,所以,老掌柜还能跟他对话到现在。

    “你走好了。”老掌柜说,像是接受了他的说法。

    他的身影消失后,芳杏堂的老掌柜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黑暗中,直到油灯烧尽,他是什么时候输掉芳杏堂与他自己的命运的呢?起初他以为是金函堂开张的时候,后来他以为是华灵发起挑战的时候,等到他得知“葫芦巷可以提供十个人证”的时候,他已经隐约地察觉到,战役早在华灵踏进芳杏堂很久以前就已经打响,细密的罗网早就织就,他能祈祷的只有这一网打上来的不仅有芳杏堂。

    “呵。”他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叹息,金函堂是多么强大的存在啊,假如他早点知道金函堂真正实力的话,芳杏堂会在十年前关门而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会在乡下带着孙儿女忍受贫穷、但没有金函堂仇恨的平静生活。他也许会不得不变卖典当祖传的一切,玉桂会成为什么人家的童养媳,但是他们睡下去的时候是安稳的。现在他和他全家却被卷入了光宗耀祖的命运里,跟随华灵的意志起舞,忍受她拉来的仇恨:“商场如战场,并没有什么仇家可言。”他突然想起了华灵的一句话,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平静而……强大,一将功成万骨枯,她与被碾过的万骨之间大概确是没有什么仇恨的。

    也许她真的能够击败金函堂。

    不是人员十倍于芳杏堂的双河县金函堂分店,是有茂家支持的,整个金函堂。

    老掌柜摇了摇头,他知道他的这个想法有多么地惊世骇俗,不过,金函堂的最终命运,很可能在那个女孩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他在黑暗中合起他的账本,明天看也是一样的。

    命运早已注定。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绯闻
    次日,金函堂大门紧闭,悬挂多年的金字招牌也在第一批赶来看热闹的人到达之前就不翼而飞,这使得一些街面上的闲汉不由得猜测金函堂是否就此关门大吉,更老成一点的人却从别的渠道得到消息芳杏堂得到了强力的援助,很可能与新来的仙官有关。

    他们绘声绘色地传播着他们自以为的真相:“仙官是女人,芳杏堂的新人也是女人,这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确实如此呀!”其他人都点着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定然是新来的县官,瞧上了这门生意。不错,既然茂家会看上,没理由肖家会放过。”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我看这金函堂要完。”

    有些富于幻想的人则想到了另外一个方面:“新来的仙官是女人,芳杏堂的也是女人,这肖家会不会全是女人呢?”

    这个推测引发了不少热切的野心:“田三佬最近在新仙官手下很是得用呢!”“啧啧。”“财色双收啊。”

    “荒谬!”对于流入到他耳里的只言片语,田三虎毫不留情地予以反驳:“她是本县正官!我一个小当差的,不替正官出力,是打算挨板子,还是挨她的双河剑?”他这样对家里的其他人说:“以后这种话休要再提起了,我与她只是官面上应付而已。”

    “可是”他的老婆蠕动着嘴唇还想说什么,田三虎板起脸,一摆手道:“不要着了旁人的道儿,把市井瞎话当真。”

    然而,飞入田家的流言可没这么轻易被消灭,它潜伏起来,很快就繁衍了几个看上去合情合理的儿孙,是呀,他不是被仙官点名了一起出城的吗,他不是被仙官派遣去老家么正好前一日他的侄儿送来了老家的条子,那条子写了些什么没有人看过,这可不是他求着仙官给的差事么?鸡鸣村是消失了,但是“由我负责重新招募人手开垦周围的田地”难道不是田三虎亲口说给她听的吗?他不是正是籍着这个理由,多日不回家吗?他究竟是诚心诚意地在当差呢,还是给新仙官当其他方面的差呢?

    她不敢把这些话再同她的丈夫说,但是她还是有权回娘家的,父母和几个姊妹兄弟都急切地等着她传递回来的消息,她只把自己的顾虑同几个姊妹说了,而她们又把这些话递给了她们的丈夫,很快更多的流言在城里流窜起来。有的信誓旦旦地说,田三虎的原配很快就会被驱逐出去,死得不明白,也有人认为仙家会更守规矩,她会像戏文里一样主动要求做妾,其他人则羡慕加嫉妒,深恨为什么把这个机会让给了田三虎。

    田三虎呢?

    田三虎只有哭笑不得,他当然知道侄儿交给他的条子上面写了些什么,他也知道自己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三座山垮掉了,道路毁坏,溪流淤积成湖泊,鸡鸣村周围的好几个村庄都被波及到了。肖如韵认为他是当地人,所以他得担起就地调集人力,清理鸡鸣村一带的废墟的责任来。道路要重新开辟,淤积的溪流要导引,鸡鸣村周围剩下的田地里的残余庄稼也不能白白地喂了野兽,他简直比真正的县官还忙!

    而县里居然已经在疯传他把仙官生米煮成熟饭了,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要不是他是当事人,大概也会相信吧!

    然而他知道这一切并不是真相,他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过仙官本人了!

    仿佛她觉得做县官只要把被毁的鸡鸣村一带清理出来而已,而清理鸡鸣村又只要委派他一个人并给予他一些做事的权力和事后的许诺就行,其他县官日常要做的事情,无论是听讼还是收税,她全不露面,于是县衙的一众官吏只好按照前任县官挂印而去的布置继续“暂代”,其实这放在之前的仙官身上也是很平常的事情,有些仙官甚至都不亲身到任,全由副官组织一切,但是女仙官既然已经亲身到此,所有人都以为她该有一番作为,哪里想到居然会不见人影呢?

    这让县丞和四官尤其茫然,他们本来已经做好了一番打算要与她虚与委蛇,甭管她吩咐什么,都先答应,再设法拖了不做,他们以为这是最妥当的办法:让一个女人,哪怕是仙家,来管事,岂不是要一团乱吗?但是她究竟是仙家,明白地说她不懂,怕是脑袋要落地,所以都得先应了,再找出八百条拖延的理由来,等拖个一年半载,把报告写得花团锦簇送仙官高升了,再把一切导回正轨,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最为高明的主意。

    可这高明的架空主意竟然落了空!除了对鸡鸣村的主张外,新仙官好像不由他们架起,就已经腾云驾雾而去似的,在鸡鸣村的处理意见上,她又不管不顾地全权委派给田三虎,让他们都无从插手,他们原是为新官预备了许多棉花,没想到接到的不是拳头,竟是空气!

    他们都怨愤地盯着田三虎,觉得仙官的失踪一定与他有关,谁知田三虎也不知道她的下落呢!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异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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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嗤!”肖如韵面无表情地将一只纯烟的公鸡一剑断头,然后随手掷出,那鸡没了脑袋还扑腾着在地上跑了一圈,鲜血洒了一地。

    她闭起双眼,良久方才睁开。

    应该说不出所料吧,这次她的祭祀仍然失败了,和前面四次一模一样。

    这就是她迟迟没有回县衙的理由,双河县的四山没有回应她的礼拜,她怎么能做县官呢?凡人做县官,只要在城里上香既可,没有任何人指望他们能守土,但是她是仙官,只有将四山都纳入掌控,才能说是真正的就任,双河县已经太久没有仙官了,健忘又短命的凡人早就将这些规矩忘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人发现她在这方面的异样,但是这种无知和愚昧并不全然对她有利。

    她还记得到任那天,码头上所受到的“欢迎”。

    仙家规矩不同于凡人,肖家的兄弟姊妹在一起玩耍极为正常,谁也不会因为露个胳膊腿儿就红脸,她看众兄弟与看姊妹的眼光也没有什么分别,她知道其中有人可能会成为她未来的夫婿人选,仅此而已,她并不会想到什么不好的地方去,她挑选衣服只看舒适与合身。但是那一天,她在码头上,穿着全套官袍的时候,遭遇了那么多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的,完全没有掩饰的目光。

    他们看她就像看一块被掷入到狼群中的鲜肉。

    肖如韵没有在凡人当中生活的经验,不意味着她是傻子,她拒绝了官吏们送来的“侍女”——她还记得肖如诗是怎么因为收下丫鬟而倒了大霉的,最后,在他们浪费了她很多时间后,她收下了其中最为年幼的两名,命令她们只许守在门口。

    她既用不着她们服侍穿衣,也用不着她们洒扫庭院,这些事她完全可以作为修行的一种,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因为她们坏事。

    官吏们与她虚与委蛇,她何尝不与他们虚与委蛇。

    她愿意命令的人不多,田三虎是其中之一,在码头上,他是少数目光有节制的人之一,这足以证明他的智商和谨慎了。介绍的人告诉她,三虎因为“能打”在县城里小有名气,她对此完全不在乎,区区一个凡人,“能打”在仙家面前算得了什么!

    她看中田三虎的,是他没有跟脚,办事又殷勤,所以在发现有雷劫迹象时,他也是她带在身边的几人之一,等知道他是鸡鸣村的当地人,肖如韵就把鸡鸣村的恢复等事都交给他了。其他的,她则放任自流,在底下人看来似乎不可思议,在肖如韵来说,则是砍柴必须先磨刀。

    两百年前双河县建城的时候,其实是它最为鼎盛的一段时间,根据她在县衙翻阅的记录,双河县在鼎盛时期拥有六万人口,现在却只剩下了三分之一,衰败的城区不止北门,整个县城里到处都有空无一人、沦为狐狸居所的庙宇与住宅,由于漫长的(相对于凡人而言)和平,县城的守卫制度已经败坏得差不多了。诚然,城里和乡间还有一些士兵,但是他们如今的职责不是守卫,而是收税和(为他们自己)收取好处。宵禁看似还存在,只是因为商业没有兴旺到夜间营业的程度。县衙的捕吏勉强维持着最后的秩序,而大户人家都雇佣了保镖。

    这些情况有的来自于报告,有的来自于她的亲眼所见,一切的问题中,治安的不良是最容易展露在官府面前的,因为大户人家也会深受其害,其他营私舞弊等举隐藏得要深一些,当然肖如韵知道一棵树上不会只有一片枯叶。她对于如何治理城市并无经验,不过她在青州城里长大,那是一个模范的范本。

    但是要做到起码的统治,她必须先正式就任。

    然而她的就任失败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肖如韵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她的咒文与手势理应没有任何问题,本地的河流也回应了她的召唤,她的祭品选择得非常完美,最后一次甚至是她亲自到村里选的,四山为何不予她回应?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生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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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祭祀失败的缘故,肖如韵猜想了很多,显而易见的原因是雷劫改变了双河县的山势水脉,但是就她所知,山河地形的改变确实能影响周遭的精灵与真气的运转,却改变不了古老的仪式,更改变不了影响范围之外的山川河流。在久未祭祀四山的双河,她原本可能会遭遇到一些不甚友好的挑战,她为此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一如面对河妖之时,然而她什么都没有遇到,没有任何显现,山川沉默如同凡人在祭祀。

    是她的法术能力受到遮蔽还是她的仙官身份不受认可?

    不可能!河妖明明回应了她的召唤,并给予了她正确的答案。在许多地方,河妖都以桀骜不驯著称,它们常常毫无缘由地要求当地人献上数量可观的童男童女,否则就以大水冲没州县。肖家的记录中,有许多镇压河妖的记录,所以,肖如韵在召唤河妖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而山神并非如此。它们鲜少发怒,即使凡人错误地奉上了错误的祭品,它们也不大以为意,和易变的河妖不同,山神对时间和外界的感受非常淡漠,仙官们与山神的关系谈不上亲切,但是与山神的战斗……从未发生过,起码就肖如韵所看到的记载是如此。

    在这个棘手的问题上,她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县衙的记载,是否会有误呢?

    每一个被开辟出来的州县,初领的仙官都要在真仙的指引下其境内的东南西北四座山脉上举行祭祀,他们会精心地根据山神的方位与喜好挑选祭品直到山神受祭仪式完成,后任的仙官们只需照样奉上祭品即可。在双河的档案记录里,肖如韵应当向北山献上烟犬,向东山奉献乌鸡,向南山献上白豚,向西山敬奉白鱼,每一样祭品都需要纯色无暇,没有肢体的残缺和传染上任何疾病,年龄在三岁以内,献祭时所颂唱的诗歌与咒文都是肖如韵曾经学习过的,这些东西全部记载在双河县建城时最古老的档案之中,纸张破碎泛黄,看起来就是纯然的古董。

    而现在想来,这种仙家的典籍居然被记录在那么平凡无奇的纸张上,这事本身就显示了不好的兆头。肖如韵不知道这件事可能经过了谁的手脚,但是码头上众人迎接她的样子,实在不能说是亲切善良。

    他们的恶意溢于言表。

    在她脱离众人,单独行动的时候,所见所闻越来越触目惊心,如果说县城里还是泛着恶意的人类,那四面的乡野中的人众则隐隐显露了与野兽混血的征兆,村落中设立的仙家庙宇不是荒废,就是沦为了掷骰子以及一些更加恶劣之事的场所。富有的村民送子弟上学只为了写算账目,对最起码的仙家法度全然无知,他们对棍棒的热衷甚于历史,好像能靠拳棒打倒一切似的。

    哦,这一百年来他们的确能靠拳棒打倒一切,仙官不至,夷人又早就避入了深山,只在一些最偏僻的前线村落还流传着吓唬孩童的传说,其他人则以为双河自古就是仙家故土,将玉带国的往事忘得干干净净。和平的日子一年接着一年,路旁白发的老翁都在叙说着荒诞的仙凡之恋,幻想着天上落下一个仙女,恢复他的青春与气力,给予他财富或更多。同样一个觉得自己能制住仙女的老翁,在面对最低阶的小吏时又诚惶诚恐,仿佛以为那个小吏能在仙家面前算得了什么……

    双河县已经被仙家荒废太久了!肖如韵曾经以为自己要接掌的是一处贫瘠的薄田,需要的是多加水肥,结果她发现田地不仅瘠薄,还生满了经年的荆棘,坚硬如生土,非烈火钢犁不可。

    这大概也是肖家对她的考验?

    她是不会认输的!

    一念至此,她从耳边取下一枚白色半透明的云形掩鬓,粗看这掩鬓似乎和北门贫妇插戴的首饰一样以通草制成,只是妇人们插戴的通草往往制成桃、杏、柳、菊、海棠等色样,而这枚掩鬓则制成了云朵的形状,正好贴于她的鬓边。只有肖如韵的眼中才能看到它的表面上堑刻着细密的符文,在肖家的法印之下,层层金色云纹中掩藏着一轮金色太阳。

    她对准手中的掩鬓,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浓密的白雾刹时间从她四周涌出,翻滚如波涛,她就在浓雾中失去了踪迹。

    在她察觉一切的缘由之前,她决不会再在众人的眼前露面了——有人可能会因为她这段时间不参与理政而误以为她对双河县的政治不感兴趣,大错特错,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当然会立即抛弃这里的一切返回肖家修道,而在明知担任仙官是肖家给予她的最后机会的情况下,她再对双河县发生的一切听之任之,那她又何必来双河呢?就凭她的这身仙骨,奇云峰上还怕找不到收留她的人家?

    所以,她此行必不辱命!

    明了再行祭祀也不会得到回应后,她施行了掩藏形迹的法术,希望以此获得邪行的蛛丝马迹。

    然后,一举予以歼灭!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闺语
    身处双河县城的华林对于仙官的此番遭际与打算全然无知,他最近才接触到了一些不那么荒诞的传闻——就对桃色新闻的喜好,县城里上流社会的夫人们与乡下的农夫别无二致,好在她们的丈夫不是在县衙当差,就是与官吏们沾亲带故,所以在种种匪夷所思的绯闻之中,总算还夹杂着一些扭曲得不太厉害的有用信息——只是华林要想把它们淘出来,就跟在沙砾里淘取真金那么困难。

    他过去的导师热衷于小报,把读那些互相抄袭的拙劣怪谈当作一种修行,华林曾以为这仅仅是导师无数信口开河掩藏真相的一部分,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认识到这确实是真理。

    雕梁画栋的戏台上演着一出荒诞异常的戏剧,大意是某个无脑的仙女在被一介区区凡人抢夺了衣物以后,忽然发现他善良又可爱,不但不计较他抢夺衣物的恶行,还自愿陪这个穷困到没朋友的男子一起生活,呃,基本是单方面的养活,仙女负责养家和貌美如花,主角负责……负责善良,直到仙女的家人过来逮捕这个衣物行抢者,错了,是逮捕那个无脑仙女,于是这个天年不足百岁的凡人在路人指点下与一众数千数万年纪的仙家大战,终于打败了一众仙家,带着仙女回老家种地繁衍一堆凡人子孙受凡人地主官吏盘剥去也。

    戏文已经很荒诞了,比戏文更荒诞的是如今它居然还在上演。

    在仙官莅临双河县的时候。

    在嘉罗世界,所有胆敢演这种剧目的演员得到的最仁慈的处理就是默默无闻地在监狱的最深处拖着他们的长舌头腐烂,当然,他们在被抓到的第一时间就会被施以法术,确保他们的舌头能被硬生生地拉长到围绕他们在那里污蔑巫师智商的舞台整整三圈,然后他们就得带着这么长的舌头被浸泡在全监狱犯人的排泄物里,好让他们“尝尝他们造出来的那些狗屎的滋味”,一直泡到他们烂得能通过下水道的隔离网漏出去为止。

    在这种严酷的一点人权也不讲的法律之下,即使某个女性巫师学徒外出的时候“忘了”穿衣服——虽然狂舞纪元已经过去了很久,仍然有一些,其实,是相当多的复古派女性巫师学徒在学院里是不穿任何衣服的——其他人也会在第一时间把视线转向自己的脚尖而不是试图通过一些违反法律的“传统风俗习惯”把她变成自己的私有财产。

    现在华林觉得法律确实是对傻瓜们的保护,不管它们看起来多么违反人权,他几乎可以想象到戏剧的主角出现在嘉罗世界展示他的“善良”,将会遭遇到一些什么了。

    复古派女性巫师学徒,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是些极端狂热分子,在酒月大典里——她们一直设法恢复狂舞纪元时代的律法,起码在学院里的某些时候得到了准许——她们会模仿狂舞纪元的巫师风范,在舞蹈游行中一边喝酒一边像测试学院防护似的尽情释放各种强力的攻击巫术,也幸亏如此,其他人一般都能及时地闪避,不至于当众被这些疯子拉去发生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而华林十分肯定,任何一个女性巫师学徒发现自己的装备不翼而飞的时候,她向四周投掷的巫术决不会比酒月大典里她投出的少,而那个倒霉的“善良人”可没有学院的防护。

    而现在,这些卑微的演员都没发现吗?他们正在无以伦比地放肆嘲讽一县的正官,一个据说能够腾云驾雾、移山倒海的仙人,一个近在咫尺的审判者。

    也许没有近在咫尺。

    华林开始相信仙官确实是失踪了——他尽量不去想有关于她被一个低贱的小吏金屋藏娇的传闻,这指引向一个可怕的方向,倒不是因为他间接基本全灭了田家,而是他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女性,是否都被传染了一种蛀空了脑浆的疾病,连修仙者也不例外——幸而王招娣肯定不是其中之一,否则他真的得考虑给自己配几服脑残片了。

    他更相信另外一种可能,她故意在凡人们面前展示他们以为她会有的软弱而愚昧的姿态,等到时机到来,毕竟双河县再小再偏再穷,它也还是百眼国的州县之一,朝廷并没有正式放弃对这里的统治,肖家仙子的意外下降可能代表一种整肃的意图。他已经从某个佐员的夫人那里听到了一些对于任职的抱怨,她的娘家四代以前同州里第一的姜家结过亲,虽然对方只是个凡人,她家还是靠着这层关系谋取到了不少好处,现在肖家的人“连双河也不放过”着实让她提起“姜”字来也没往日那么兴高采烈了。

    华林一边冥想一边整整听了她一个时辰的抱怨,然后给她开了一剂主要成分是黄连和大黄的“泄毒丹”,用来祛除她坚信的,由于吃了金函堂卖给她的假药所中的毒。

    大概因为这座偏远的县城实在太久没经历过炒作活动吧,芳杏堂的生意一飞冲天,大大超过了华林的预料,眼药几乎供应不上,伤药更是早已告罄,不过众多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因而相信自己中毒的贵妇倒都排队等着他安慰,所以芳杏堂近日基本毋须卖药,仅靠他上门诊疗生意就胜过往日十倍,别的药铺就是眼红也插不进来,他们没有女性学徒啊!

    除了利润丰厚外,上门诊疗也使得华林进入了原先不可能进入的县城上流社会交际圈,从而接触到了更为真实的信息——尽管这些信息对他还是犹如迷雾一般。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马放南山
    现在他已经对双河县有了更多的了解,这座城池早先肯定是仙家为了抵御夷人可能的反抗而建立的,它坐落于这一带平原的中心,扼守行船码头,只要县城没有沦陷,夷人不管是想掠夺四周的平原还是想夺取船只顺水而下攻击下游那些更为富庶的府县都不会顺利,而要打下这座城池又是多么困难啊!双河县的城墙极其高大,在城内没有任何凡人的建筑可以与它比肩,这使得任何使用投石机等远程攻击武器的外来者几乎不可能查看自己的攻击成果,那些企图攀爬城墙的进攻者则会发现在爬过一段垂直的城墙后必须面对向外倾斜的顶端,那是任何攻城梯都不可能给予帮助的角度,而他们头上的一些石头明显可以移动,好让热油和其他东西浇到他们头上。【】

    城墙之后的防御设施从北门就可见一斑,那里的布置在和平年代是不受欢迎的,沿街没有铺面,街巷又太过弯曲幽深,住户们必须走很长一段弯路才能到达街道,如果没有走街串巷的小贩,他们想买什么东西都得再走过一条更加漫长的巷子,才能到达商铺集中的市场。夜间,巷口会关闭落锁,有急事必须外出的人得折腾很久才能拿到钥匙。贸然突入城中的军队会发现他们被现成的街垒包围,不经过漫长的战斗他们什么都抢不到,一条小巷的失守不代表另外一条小巷被突破,街巷间的隔绝令放火也成为难事,攻城者势必迷失在这些错综复杂的巷道里,面临漫长而痛苦的战斗,最终收获却少得可怜。【】

    然而漫长的和平时光淡化了这一切,沦为摆设的绝不仅仅是守城士兵的武器装备,在绘制出全城的地图后,华林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大约有一半的城区都已经被荒废了——双河县的早期居民肯定比现在多得多,这是一种极不正常的现象,但并不一定预示着灾变。被遗弃的住宅区可能是士兵及其家属的,在局势已定的情况下他们陆续被调走,而双河县的居民无法弥补他们的空白。

    在繁荣的南门,早前的城建则被肆无忌惮地改建,巷口被拓宽了,沿街开出店铺来,生意不仅限于集市而是遍地开花,到了逢五逢十的日子,四乡的农民都赶着车和牲口到城里交易从米面到车马的各种商品,他们沿街摆出摊位,粗看似乎井然有序,但是华林几乎可以想象到一队突袭的骑兵会对这景象造成多大的破坏。没有起阻拦作用的木栅栏,没有弯曲幽深的巷道,沿街店铺大门敞开展示着他们最贵重的货物,门前还扎着易燃的彩楼,有经验的人只要用一个火把就能造成相当的恐慌。

    没有任何人对他想象的场景做出过什么预防的努力,有时街上会走过几个装模作样的巡逻兵或捕吏,他们的主要任务是防止某个太过招摇的冲动匪徒,而不是有预谋的突袭。他们走起路松散得令华林实在无法承认那叫队形,然而不算还没露面的仙官的话,他们还是城里最有战斗力的人员。【】

    因为其他人的战斗力更加惨不忍睹,商人们从掌柜到店员都不晓得战斗训练是个什么玩意,他们从小到老都没有学过舞刀挥剑,更不用说技术要求更高的弓弩了。他们巡逻的范围仅限于自家的店铺,他们对保护他们的钱财有些心得,对保护他们自己的生命则一无所知,华林所熟悉的那种由市民组成的城市卫队于他们是个听都没听到过的词儿。

    或许不该苛求这些非战斗行业从业者,然而双河县的地下社会也毫无水平可言。丐帮是城里最大的地下组织,拥有数百名成员,可惜大部分都是真的乞丐,用来堵在人家门口讹诈钱财靠的是身上发臭流脓的烂疮而不是精湛的战斗技艺,“背麻袋”也得看中对方孤身一人方敢从背后下手。次一等的组织是由地方上的一些无赖恶少组成,他们的家境普遍较好,有的还学过一些四六不着的拳棒,在城里开设地下赌档,挟制私娼,或是充当这些地方的“保护人”,坑骗一般殷实人家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他们是鸡鸣村田家那样的人物,论单个战斗力大概能一个打十个乞丐,但是人数往往少得可怜,所以也不是丐帮的对手。再下一等则是些纯粹的骗子,华林乘坐甜瓜车入城时遇到的摊主就是其中一人,他们擅长的是碰瓷,用歪理和人多势众来吓唬乡下来的肥羊,和恶少们不同的是,他们基本上不敢对任何有财势的人下手,也难怪周怀仁的记忆里没有这些人了。

    华林在经过探访后,总结双河县的地下社会就是“无赖型”,他们没有任何的敬业精神,乞丐身上的烂疮竟然是真的而不是伪装出来的!赌坊的打手彼此之间没有任何配合可言,经过实地测算,阿贵都能一个打他们三个!至于阻拦甜瓜车的“摊主”,阿贵找他们谈了一次话,他们就客客气气地搬离了平脚巷附近的街道,倒也使得选择从北门进城的菜贩果农多了不少。

    另外还有些零散的传说,阿荣信誓旦旦地说他曾听说过一个飞檐走壁的独脚大盗偷窃过某家多少财物,又有一个别处来的卖唱歌女曾经打翻过前来讹她的三流帮会成员,这是他们所知的绝无仅有的“高人”,当然不管什么高人都无法和“姐姐大人”相比——在平脚帮再次提升社会层次后,连阿荣的马屁都进步了不少。

    战斗训练和城建是如此的令人失望,其他方面呢?

    啊,其他方面华林也没有得到什么好的结果,士兵们在武备上的松懈是任何人都能轻易看得出来的,他们的配备里面照理应该有头盔,可能因为戴起来不舒服所以华林从来就没看到一个人戴过,他们只有在看到有势力的人才会站得笔直,其他时候就任由自己垮下去,巡逻的队伍常常会少了一两个人,而其他人也都习以为常。捕吏们的精神面貌要好一些,然而他们所携带的都是为了抓捕醉汉和盗匪的非杀伤性武器,比如铁链和渔网,他们的人数有限,抓捕几个人还能做成合围之势,超过十人就非得请士兵出动不可——士兵虽烂,城里还是没有能够和他们较量的武装。

    近战武力基本就是这种情况了,仙术——华林拜访过城里二十多座庙宇,其中十来座供奉的是一位将军打扮的人物,他猜测可能是与当初奉命到这里与夷人作战的将军有关,到底如何则谁也不知道,这些庙宇无一例外地荒废了,被丐帮和其他小偷洗劫一空,只留下巍峨的建筑与将军庙的名号。剩下的庙宇中数量最多,香火最旺的是五座“送子夫人庙”,正好五个方位各有一座,供奉着一位怀抱婴儿的年轻妇人,满城居民都到这些庙宇里祈祷后嗣,华林一一去看过,令他失望的是,这些庙宇相当窄小简陋,司祭全是些业余的骗子,天眼看去,别说法力,就连感知都一塌糊涂,当然他也不该有什么世外高人潜伏在这种喧嚣吵闹的地方清修。其他就是供奉水火与禾稼的庙宇,比送子庙更粗陋,连司祭都没有,纯靠附近居民义务打扫进香。

    二十多座庙宇转下来,别说一个像夷人小祭司乌吉达那样确实有法力的人,他愣是连一个感知略高的司祭学徒都没有寻到!

    总之,不管仙家在建城时对双河县有过什么期望,要是此时有什么夷人的大军突然冲进双河县县城,全城的两万百姓就只有祈祷新来的仙官确实会传说中的仙术了!这就是华林在对双河县的调查所做出的结论。

    他当然不是闲着没事干做这番调查的。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天外飞仙
    一个原因是他认为夷人确实有可能对双河县大举进攻,他们原先在这里有一个王国,虽然被朝廷大军摧毁了,但是逃走的人群中还保有一些贵族和祭司,这使得他们在深山里没有完全退化成野人,相反的,双河县尽管表面上好像还发展得不错,却连一个感知稍高的真正有祭司潜力的人他都暂时找不出来。而据乌吉达所说,光是她知道的祭司就有十数人之多,其中还包括教给乌吉达咒语的大祭司,双河县在人口数量上还有超过夷人的可能,在能力方面……如果不算仙官这个变数,夷人对双河县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而整个双河县城上上下下非但对自己脆弱无防护的现状一无所觉,还个个在津津有味地编造和传播有关新仙官的更多绯闻,根据最新流传的风向,似乎仙官自愿为妾的传闻已经占了上风,非常符合小道消息怎么耸人听闻怎么来的准则。

    “听说,她下个月就要为田三郎的原配下跪递茶了。”怀抱着孩子的乳母说道,一枚金马镫戒指在她的手上显眼地闪着光。【】双河县上流社会的风气和别处的上流社会没有什么两样,贵妇们既不亲自为孩子哺乳,也不会给孩子把屎把尿,她们跟孩子的关系跟平民家庭里父亲跟孩子的关系差不多,她们会考校孩子的功课,可能会亲自传授女孩一些高雅的技艺,但是孩子们的起居都是由乳母和侍女照顾的。

    做上流社会孩子的乳母是贫苦的民众中是一种不错的职业,不但衣食无忧,而且因为一直照顾孩子的缘故,与未来的主人有相当亲近的关系,甚至有些显赫的家族就发源于先祖为乳母。作为代价,她们在被选中做乳母后会抛弃自己的亲生孩子,使他们不得奶食,幸而那些善于挥舞大棒的道德家们善于用感情代替思考,以为亲生父母决不会抛弃子女,所以只会谴责贵妇们“娇气”“自私”,却不太会想到乳母自己还有亲生孩子这件事。那些乳母们也就因此不至于在母子分离之余再去面对诸如“饿了不会喝西北风吗?换做是我,绝对不会抛弃孩子!就算饿死都要一家人整整齐齐,别人能做到一家子一起饿死你为什么做不到”之类的蠢话。

    “已经进门了吗?”旁边一个好奇的侍女问道:“这么快!”

    “没有,”乳母摇头道:“总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叫她知道凡人的门不是好进的——听说,头三日,田三郎的原配意思要她独宿。”

    “仙家女,也要受这等气?”侍女惊讶道:“我以为仙女都是天上落下来的人,田三郎也舍得?”

    “管她什么仙家女神家儿,”乳母笑眯眯地说:“既然银瓶落在井里,成了田三郎的人,还不是田家大娘子说什么是什么,再使性儿,小心连小娘也不给她做,剥了衣服首饰,发在厨下烧火!”

    “那她也忍着?”

    “不忍她还能翻出天去吗?”乳母振振有词道:“搞不好连孩子都有了,不为她自己,为了孩子也得把这口气忍着啊,等孩子大了,有出息了,就好了。”

    话题很快转移到了肖如韵是否能为田三虎生下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在田家大娘手下是否会受到虐待,当然啦,既然是仙家子,定然知书识礼,是决不可能像市井泼皮不认大娘的,肯定会坚决地“大娘虐我千百遍,我待大娘如初恋”(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另外一个侍女又提出,田家大娘也有一个儿子,于是,这个应该还在襁褓里吃奶的孩子也被钦定成虐待肖如韵之子的人,他肯定小时候把肖如韵之子当马骑,长大了抢肖如韵之子的功名和意中人,肖如韵之子自然也会毫无怨念地忍气吞声,得出自己受虐全是应该的结论,加倍殷勤地侍奉大娘和大哥,终于积劳成疾,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撒手人寰,大娘和大哥看到再也没有人供他们当马骑当马当,悔不当初少抽两马鞭,不就有一生一世的仙女之子可供他们骑和打了吗?

    唉呀,这结局好像距离她们刚才非常肯定的“等孩子(必须是男孩)长大了肖如韵就能万事如意”有点远啊,当华林提醒了她们这点以后,她们很快就圆了回来——等肖如韵之子被活生生折磨致死之后,大娘和长兄滴了两滴眼泪,表示了一下懊悔,于是肖如韵的一切苦难都得到了报偿,她更加谦卑和殷勤地侍奉大娘和嫡子,不久她就再次怀孕,又生了两个儿子,然后又为田三郎购置了两个肖家的绝世美女做妾,这两个绝世美女也各为田三郎生了一个儿子,田三郎妻妾满堂子孙遍地福寿绵长,这都是他当初抢夺了肖如韵衣服的善行的回报。

    丹步雷斯的兄弟为什么还要到别的世界去搜寻灵魂腐蚀这个世界呢?我看这双河县里满满的都是人才啊!华林一边这么想,一边又给当家主母开了一剂以黄连和大黄为主的泄毒方,嘱咐她一定要分多次慢慢饮用,不可加糖加蜜——反正这两味药清凉去火,关键是药材便宜量又足,华林不开简直对不起自己!

    往日,他会坐由病家提供的轿子回芳杏堂,但是这一次,他命令轿子抬到葫芦巷,借口是要回自己家一看,真实原因是因为他听说附近有一处狐仙庙。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狐山蛇踪
    狐仙庙的所在比葫芦巷和平脚巷还要荒凉,标明巷名的石牌早已倾覆在了荒草腐土之下,附近只有一家住户,据说是一对耳不聪目也不明的老夫妻,在巷子里的房屋废墟间清理出了一些土地,养了两只羊儿,在此种菜放羊,倒颇有点“市隐如荒野”的风光,起码一个普通人到此,看到一畦畦的菜地,两只羊儿在柳树下静静地啃草,左近一个人也无,很容易生出自己已经出了双河县城的错觉。

    这种景象,在华林眼里看来,既寻常又不寻常,说寻常,是因为双河县有一半的城区都已经荒废,城墙之内似这般退回到农家风光的也不止这一处,其实仔细想来,这不过就是双河县的一个缩影罢了。山区既然没有出产,双河平原物产比起下游诸县不算富庶,朝廷大军驻扎的时候的繁荣就只是无根之木,双河县的本土,实在是支撑不起如此庞大的城区。等到和平年代一来,仙官不至,朝廷大军撤走,县城里许多地界就自然而然地恢复了原来的景象,就好似一地矿产掘尽后,矿业公司与工人离去,剩下的居民自然务农而生。

    说不寻常,是因为此巷两旁占地广大,与葫芦巷、平脚巷两旁居民住屋狭窄简陋不同,华林此时不但有周怀仁的记忆,还出入过好些县城里的豪门大户,对双河县的大户宅邸格局也有了些印象,现在仔细一一看去,竟然从菜地分界、荒草破瓦中看出一些宏伟布局,其气象广大,远胜他进出过的那些大户,可以说是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巷子里居住的这对老夫妇,所有维生的全部菜地,据他看来,竟然完全是在一家原来的花园之中开辟出来,这样的格局,旁边居然不是将军庙而是狐仙庙?

    待他一直走到巷底据说是狐仙庙的所在,抬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那里哪里是什么狐仙庙!

    原来那里是一处坍塌的石头假山,被狐狸选作了洞穴,就有一些愚民不知怎地,以为狐狸有灵,在此烧香上供,地上还残留着香烛的痕迹,可以看出是才上供不久,看得华林也不禁摇头搓叹,这些人现放着城里现成的仙官不拜——说不拜还是轻了,根本就是明目张胆地诋毁——却在这里供奉一些法力也无的狐狸,端的是可笑之极!

    他把头摇了摇,转身踩着遍地的碎砖烂瓦离去,就听到身后似有人“咦”了一声,他心里有数,往前跨出一步后,忽然转身,背后哪里有人!

    只见一条黑蛇沙沙地从草丛中游过,左右并无一点人踪。

    远处太阳渐渐沉下,四处飞鸟鸣叫归巢,华林从病家出来的时候本已不早,经了一番徒步后时间更晚,此刻他估计芳杏堂等一般店铺也差不多到了该上门板的时候,整个双河县也就少数大酒楼和一些专做一些夜间买卖的生意诸如赌坊妓院之类还会继续开张,其他人都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双河县的许多古早制度早就名存实亡,唯独宵禁一如以往,不是店家不肯趁夜做生意,实在是没有买卖可做,毕竟除了少数从州城里来的商人还要寻欢作乐以外,其他人都是早早歇下,有什么生意,尽可等到明天再做,何必大晚上的浪费灯油呢?

    但是华林眼见天色将晚却毫不担心,他艺高人胆大,既然袖中有刀,身为一个上辈子贼窝出来的人,又何必怕什么黑夜?

    他只循着那条黑蛇跟去,那蛇看有人跟来,慌忙翻石钻洞,可是华林岂是那等笨拙之人?他一个在水上山上都跑得过的人,眼睛又尖,两块假山石又哪里拦得他住!

    眼看着华林追到眼前,那黑蛇盘起身子,朝他吐出分叉红信,华林却住了脚,说道:“我看你不是一条普通的蛇啊。”

    黑蛇吐信不止,华林又说:“你是这里的精灵吗?”

    黑蛇依旧朝他吐信,华林看到问话无效,讶异道:“你不会说话?平脚巷的蛇姑娘就会——”

    “什么!”黑蛇登时口吐人言,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诈我!但是——你能看出我是个姑娘!你也不是普通的丫头啊!”

    华林点了点头,郑重之极地说道:“我从小就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一些东西……我想知道有没有其他人能看到,我找过很多跳神的人,他们都不能和我一样看见,我想到这里来找狐仙,但是只看到了普通的狐狸,然后就看见了你。”

    黑蛇立起身体,光是上半身就有华林这么高,它一对金黄色的蛇瞳郑重地凝视一动不动的华林很久,轻声道:“随我来。”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学法
    黑蛇领着华林来到一处断壁之后,方直起身体,只见它从头到尾一抖,就像两边拉开了一道黑色的帷幕,帷幕下竟是一个冰雪般的美人,迎风一晃,就长到了正常少女的身高,一身打扮都与双河县妇人不同,良久叹道:“你确实看得见我。”

    她说这话不是指她刚才施了隐身法,而是指的是华林能看见她蛇形下的原型,对她恢复的真身毫不惊讶。

    华林也看得目不转睛,他还是第一回亲眼看到这个世界的人施展法术,不禁喜道:“你真的会法术!”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无论变人为蛇还是变蛇为人的法术,在嘉罗世界自然不算什么,也许他若是一开始就穿越到双河县城,目睹仙官下降,此刻都不会如此激动,可是经历了鸡鸣村的种种窒息后,陡然遇到一个真正会使用法术而不是对修道嗤之以鼻的人,不免生出他乡遇故知之感,何况还是在相当于一个植物学家在充满了食人生番的地界遇到了一个可以一起讨论孟德尔豌豆的!这时候别说对方是条蛇,就是个土豆大概也能滔滔不绝了!其实要是由他自己选择的话,也许会觉得食人生番的地界都比双河县鸡鸣村强太多,起码,食人生番们和平脚帮小孩一样,对拳头就是真理是无比地认同的,不大会把拳头脑补成真爱。【】

    蛇化少女一扬手将刚才敞开的黑色帷幕收在了手里,原来却是件玄色大氅,质地如羽似缎,华林吸收了周怀仁的记忆,近日又看过许多县城上流社会妇女的穿着打扮,都没有看过此等材质,猜测定然是件法衣,上面许多黑色暗纹华章,不是华林天眼也看不出来,只是不知怎地,与少女身材不太相称,倒好似她偷穿了一件男子衣袍似的。

    他正狐疑间,又看到少女神色挣扎,几次张嘴,又闭口不言,于是说道:“要是我会这个就好了!隔壁那个胖子最怕蛇了!”他说话间一片真诚与向往,当然罗,能学到这个变身为蛇的法术,于现在缺乏法术的他确实是大大有利,他也确实想学,虽然这个法术根本没有什么威力,但就是上辈子在嘉罗世界的时候,巫师们为了交换一些基础的法术也不乏跨越数个世界历尽艰险只为求知的,他自己更是有好几次为了一株灭绝的古代的植物开的是蓝花还是开紫花、某种宝石是用地狱烈焰造的假还是用魔龙火焰造的假之类的和力量毫不相关的问题去打扰一些很了不得的存在,现在面对的又不是喷火的丹步雷斯(有次他提问的时机不太对)他为什么不敢提想学呢?

    少女摇头道:“你想学这个也容易也不容易。”

    华林惊讶道:“我以为都不容易呢。”经过了王招娣偷听与芳杏堂拜师事件,他已经做好了对方百般刁难自己的准备,这个世界的知识一点也不便宜,对女孩来说尤其如此。在鸡鸣村,那么一点儿可怜的知识对他是完全关闭的,他不使用非法的手段根本就拿不到。到了双河县,情况要好很多,在这里钱还是能起到不少作用的,比如买书,比如拜芳杏堂主人为师,接下来他的能力还是能获得大家包括芳杏堂主人的承认的,不像在鸡鸣村,不管一个人怎样聪明伶俐,在大伙儿眼里也就是看她的屁股是值一头猪还是两头猪,脑子是完全不值钱的。

    却没有想到这个少女会说学法术很容易,那她为什么又显露出万分为难之色来?

    “容易是说,既然你能看得见我,本就是天生的学法术之人,我不瞒你说,像你这样凡胎即能看见道身者,若是生在我肖家,必将胜我百倍,什么法术学不到呢!就算是……”少女笑道,双眉却颦起,显得神色颇为凄凉,不知想到了什么事上:“可惜,你不是我肖家之人啊!”

    华林听闻她坦承自己便是双河县议论纷纷的“肖家女”,虽然心里也有些准备,还是被她的直白给震了一下,接下来的话便也不全是伪装:“你……您就是肖……本县正官?”

    “正是。”肖如韵慨然承认道,接着又惋惜说:“你不是我肖家人,想学法术只有……”

    “只有怎样?”华林问道,肖如韵显然是知道如何让他学到法术的,却吞吞吐吐不肯言说明白:“是拜师,还是立约?”

    “都不是,是婚姻。”肖如韵叹道,这正是她如此惋惜之处,她自己就是不肯轻易放弃修道之途,出卖一身仙骨所以才被发到这双河县为官的,末了在此看见一个天赋如此惊人的女孩,对方却不是肖家之人,除了婚姻一途,再无法入肖家之门修道,想到她要么出卖自身,要么如同凡人一般年华早逝天赋轻掷,怎能不为之扼腕长叹呢?

    她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已经足够辛苦,生在显赫却冷酷的肖家,六代不出真仙的家门,母亲为了支持家门硬上比试台变成废人,肖家全族上下都翻着白眼,等着瞧她家二十年后被赶出肖家,为了家门不堕,母亲的牺牲不白费,她四岁就开始辛勤修道,小小年纪就等着将来有一天去上那个她母亲被生生打成废人的比试台!

    肖家女,肖家女,呵呵,肖家有多少人看她就是个将死之人啊!

    芝园的出产、丹房的供给,她家到底是肖家一门,该有定数多少,族里仙册上都规定明白,但是那些没有仙骨的管事,仗着出自真仙家门,拖延克扣,以次充好,风凉话说了一筐又一筐,把她们看得比凡人饭桌下吃剩饭的鸡犬一般!其他像讲道时的位次,道书的查阅,等等肖家子弟都有份之事,位列前茅家门的子弟以为理所应当能得到的,肖如韵哪个不受着气、陪着小心啊!

    但是,这些天在双河县的历练,增添了许多她过去想也没有想到过的见识,过去,她以为凡人不是如那些可恶的管事,就是像她那些表兄弟姐妹般,再不就是青州城里那些客商住家般,鲜衣怒马,饮甘食肥,坐享仙家好处,还要嚼嚼仙家的舌根,以为自己也能修炼,只要拿了顶级灵芝丹药道书就能一飞冲天,已经是顶顶愚蠢可恶,没想到这双河近乎与仙家无干,凋敝破败不说,凡人们之间连修炼都省了,直接做梦靠喝仙女血就可飞天长生了!

    正当她万分失望之时,却在此荒宅陋巷,遇到一个真正身具仙骨之人!那人却只有出卖自身才可能踏入仙途,否则,就得永远和这些不愿修炼却做梦喝仙女血的凡人为伴!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议婚
    “婚姻?”华林有些讶异,他在这个世界看过几种形式的婚姻,有差一点儿亲身经历的鸡鸣村贫户婚姻(他对此的评价是变相的奴隶买卖)也有周怀仁记忆中的县城小吏与乡村地主的钱权勾结式联姻,但是他没有想到,仙家竟然会以联姻作为传艺的先决条件!

    他自然不肯就此罢休,仔细一想,被他寻到一个破绽,便问道:“难道你们肖家人外嫁出去,便不把法术传授给自己儿女?”他在双河县的县城、乡村都见过不愿收徒的手艺人,宁可自己的技艺没有传人,也坚决传子不传女,怕的就是女儿外嫁之后,把技艺带给外姓,面前的肖家女却会法术,显然得到肖家真传,一旦她外嫁出去,岂有不把法术教育孩儿的道理?

    哪知肖如韵一摇头:“外嫁?我肖家人倘若外嫁,嫁到高处,那自然让儿女修习更上乘的法术,嫁到低处,子女自然也随我家姓肖,这有什么抵触处?”

    华林讶道:“你肖家姓氏,外孙也可继承?”

    肖如韵奇道:“怎么不行!我的‘肖’姓,便由我的母亲处继承得来,族中同辈似我一般者有五六十人呢!等等……你的意思是,这双河县里,姓氏才艺只传给男嗣,不论贤愚?这也太蠢了!若是女儿聪明有才,儿子天生白痴,也把女儿送出门去,反教那白痴顶承家业,注定葬送么?”

    华林冷笑:“仙官大人,可不就是如此!”

    “荒谬!”肖如韵怒道:“这岂不是把一半的人才,白白地浪费了么?”

    “比不得仙官大人家族荒谬啊!”

    肖如韵听出他话中意思,若是鸡鸣村等凡人,一定上赶着呵斥“又做瞎梦,有时间赶紧去割猪草”,换做芳杏堂主人,掷出一本大路药书,已经以为恩典,但是肖如韵生长仙家,深知仙骨难得,虽然知道肖家规矩,法术不得外传,此刻看到华林如此良材美质,却要埋没凡尘,竟是万分惋惜:“族规……族规如此,我若是真仙老祖,破例一回,想也不是大妨,可是我只是一个末等仙官,有心无力……”

    华林摇头道:“哪里,你要是娶了我,不就可以传我法术了吗?我家里做得主,也不要你一文钱的彩礼。”他这番提议看似草率胡来,其实深思熟虑——穿越以来所见各色人等中,再无一个比肖如韵出色的,更不可思议的是,她是真心地为他的才能着想,为明珠暗投悲叹,而不是考虑能拿他换几头猪,正是知音难得,还想什么!

    谁知他此言一出,肖如韵被逗得哈哈大笑:“我是个女子,你也是,我怎么能与你结婚呢!”

    这下轮到华林大吃一惊了:“两个女子不能结婚吗?”

    肖如韵笑得简直就要打滚了,她方才还有点奇怪,这个小姑娘耳聪目明不说,行动甚有章法,说话富有条理,临蛇不惧,见仙不动,一点不像凡人中生长起来的小女孩,此刻却被这句毫无常识的说话笑得直跌脚,心想凭你怎么说话厉害,究竟还是个小姑娘,连结婚是怎么一回事都不知道:“两个女子当然不能结婚啦!”

    华林问道:“为什么?”

    “为……两个女子,怎么……两个女子结婚,生不了娃娃啊!”肖如韵理直气壮道,她却不知道,嘉罗世界里有一种婚姻被称为“络拉华”意思是双生花,也就是两个女子的婚姻,在狂舞纪元简直是唯一的婚姻形式,狂舞纪元后因为这种婚姻对繁殖后代特别有利仍然在一定程度上流行,华林上辈子耳濡目染之下习以为常,虽然在这个世界里从来没看到过这种形式的婚姻,也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个世界里这种婚姻仍然能够产生后代,何况肖如韵的出现表明仙家规矩与凡人存在诸多不同,他也就没想到肖家与凡人一样,不存在“络拉华”。

    当然,他是绝不肯就此放弃这个机会的。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嘉罗往事
    可能有人会有疑惑,既然有了超凡能力,那么还需要后代做什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个人确实是不需要的,就像他们个人其实不需要婚姻一样,需要他们后代的其实是社会,婚姻这个关系也仅仅在一定的社会中才存在——在嘉罗世界,狂舞纪元之前的蒙昧时代,虽然有巫师,却没有巫师文明,原因只有一个,能当巫师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当时的一个国家里,拥有天赋,能成为巫师的人少之又少,哪怕是国王的宫廷里也只有寥寥数人而已,更糟糕的是,他们的子女还往往不具备天赋,不能传承他们的技艺,倘若老巫师没有及时地找到拥有资质的年轻人传授技艺,他的一切成果都将随着时间化为灰烬,更遑论做什么改造世界的大工程了。在这种巫师传承都经常中断的情况下,许多符咒和施法技巧一次次地遗失在了岁月长河之中,有些在很久以后才被其他人恢复出来,有些则永久地在那个野蛮年代失传了。

    可以想见,蒙昧时代的巫师们是何等的弱小,他们不得不寄生宫廷,向其他职业者乞食——骑士们有骑士团,盗贼有工会,牧师有教会,连现在基本绝迹的小丑都有巡回戏班等组织,可是巫师们连和同行说句话都很困难,有些巫师一辈子除了授艺师傅就没见过同行,说来可笑,这些以寻求、传承知识自许的巫师们在当时是最不擅长传授知识的,他们仅有的一点教学技巧全部来自于自己唯一的老师,然后就得祈求自己的子女中有一个传承了巫师天赋,或者有幸找到一个可以学习的弟子。在蒙昧时代的记录中,一个巫师带一个弟子似乎成了某种约定俗成的“行规”,其实一切都出于无奈。他们无奈到了这个地步:巫师是唯一不需要出身考察的职业,连铁匠木匠都不如,这反过来又造成了严重的后果,许多巫师丧命于品行不端的弟子之手,使得巫师的传承更加艰难。

    突破的曙光来自于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方向。

    在野蛮的蒙昧时代,“络拉华”也就是两个女子之间的婚姻,不要说被正式承认为婚姻的一种形式,就是私底下的行为都被法律、风俗和道德严厉地禁止了。有些地方甚至发展到这种程度,倘若一个女孩子摸了另外一个女孩子的手,两个人都得被架起来烧死。上至国王,下至娼妇,都认为这是一种顶顶不名誉的事情,每个小女孩在初晓人事的时候就被告知,两个没有亲属关系的女孩子是绝对、绝对不能单独共处的,只有母女至亲才能在这方面得到一些豁免,但是,她们在迫不得已地要接触的时候,也会自觉地在接触的部位穿戴上手套或者别的衣物。

    这种法律、风俗和道德在当时的嘉罗世界广泛地流传,大家全都以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谁也不会去探究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只有某些致力于收集冷门知识的神殿的最深处隐藏着一些秘密的,只有地区主教等级以上才能查阅的,关于一些偏远地方的两个未婚少女“出于好奇、无知和魔鬼引诱”,造成“相当糟糕的后果”,最后被民众“用火净化”的记录,因为事情本身实在太过不名誉了,即使是神殿的隐藏记录上也会用隐喻来指代真相,常用的隐喻就是“络拉华”,双花,双果。

    结果,一切都在“恩菲儿与孔特丽”事件后,完全翻转了过来。

    孔特丽是某个小国的公主,宫廷巫师在年幼的公主身上发现了巫师的天赋,但是他丧命于嫉妒的弟子之手,国王只得从远方聘请了一个刚刚结业的年轻女巫师恩菲儿来教导自己的女儿。两人隔着一扇花窗传道授业,时间一长……私奔了,成为了一桩天大的丑闻,邻国的笑谈,孔特丽的姐妹们被丑闻拖累再也不能婚嫁,但是谁也没料到这个故事的结局。

    数十年后,孔特丽与恩菲儿离开深山,重返故土,与她们一同到达的还有她们的二十个女儿,二十个人,人人具有巫师资质,人人都是巫师。

    邻国再也笑不出来了。

    嘉罗世界巫师文明的第一声春雷就此炸响,狂舞纪元开始,整个世界随之改变,“络拉华”也终于第一次从神殿的阴暗档案室中浮了出来,不久,所有消息灵通的人都恍然大悟,原来两个年轻女子同床共枕的结果就是会双双受孕——生下的都是女儿,都是她们自己的翻版,这也就是为什么“络拉华”被法律、风俗和道德严厉禁止的缘故,世界(先前的世界)需要的是男子的劳力,而不是没有父亲的女儿,但是,换在巫师的身上,一切都不一样了!

    两个巫师以“络拉华”方式所诞生的后代,会百分百地传承到巫师的资质,成为巫师——也就是说,巫师可以批量生产了。

    过去的法律、风俗、道德立即全部成了狗屁,当然,许多守旧的国家和地区仍然抱着传统不放,于是它们自己也成了狗屁——骑士家庭生十个子女已经很多了,巫师家庭却能生二十个,火球一扔一百个好像“喀秋莎”一般,这仗怎么打?仅仅一百多年,嘉罗世界的国家数量就减少了六分之五,剩下的全都是巫师国家,巫师文明正式统治了嘉罗世界,随即开始了对整个世界的重新整理,高山被削平,河道被改造,新生的巫师们以无比的热情测试自己的力量,还有一些糟糕的方面:内婚制巫师家族诞生,反正以“络拉华”方式结合,不管怎么乱来,血缘多么近,后代也绝无流产、遗传疾病之虞,而且全部都能继承到巫师资质。

    随着她们人数和力量的进一步增长,野心和**都爆发了出来,她们开始了对其他世界的远征,在嘉罗世界建造横跨整个世界的庞大结界,也有一些不那么起眼但是一样影响深远的巫术被发明出来造福大众,比如无痛分娩术,比如催生术。以“络拉华”方式结合的内婚制巫师家族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庞大程度,其他职业则遭到了空前的压制,曾经一度兴盛的小丑职业就是在那时候绝迹的,当巫师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一打有资质的后嗣的时候,肉盾看起来也没那么有必要了——什么事儿是巫师做不了的呢?

    不能以“络拉华”方式获得后嗣的其他人在那个时代简直不能用倒霉来形容,男性巫师们在几个有数的“保留地”里苟延残喘,只能与普通人结合,连传承都保证不了的他们根本无法与异性同行们竞争,他们之所以还没被镇压是因为一场空前惨烈的战争在最庞大的几个巫师家族中开始了。

    华林认为复古派女性巫师都是些狂热的疯子,那是以他这个时代的标准而言,放在狂舞纪元,她们都是些最温和的温和派了——战争惨烈的结果也有好的一方面,大规模的巫师学院和传道所在那时候开始建立,用来抚育那些双亲都在战争中阵亡的巫师后裔,巫师文明从家族制转为学院制。

    狂舞纪元的结束和开始一样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无名的瘟疫在嘉罗世界蔓延,空无一人的浮空城自天空坠落,世界结界在坍塌后破碎成若干个残破的小结界,河水狂暴地冲出河道淹没一切,只有七个巫师家族在那场浩劫中幸存,即使她们,人数也还不到原先家族鼎盛时期的百分之一,而她们无一例外的,都没有全部采用“络拉华”方式获取后嗣,她们仍然与男性巫师有一定程度的交往,这种交往在诞生一部分普通人的同时,也诞生了一些对巫师瘟疫有抵抗力的后代。

    狂舞纪元的结束距今已经过去了三百年,如今嘉罗世界与其他世界的交往平静而温和,它要舔自己的伤口,恢复巫师瘟疫中损失的元气,然而摆在它未来的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没有普遍使用络拉华方式意味着永远没有足够的巫师,一个男性巫师与一个女性巫师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一半后嗣传承巫师资质,如果选择的对象是普通人的话这个比率直接下降十倍到一百倍,匮乏的巫师数量使得复古派思想一直很有市场,华林上辈子的工作之一就是阻止这种危险的思想在未成年人中流传超过允许的限度,当然,随着他的穿越和……某种改变,如今这种结合方式看起来也很不坏了!

    肖如韵觉得这种方式不行,不一定代表真的不行,嘉罗世界蒙昧时代,也有许多同样以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后来全部被推翻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再议
    肖如韵却哪里知道这些嘉罗世界的陈年往事,她觉得婚姻自然该是一男一女,别的形式想也没有想过,当然,她知道凡人中有很多贪婪之辈纳妾置婢,也曾听族里年轻的长辈讲过一些远方的轶闻,比如拜死教徒中流行一妻多夫制,但是那些都与她相距遥远,只是些事不关己的“地方风俗”“凡人见识”而已,仙家自然该是一夫一妻,白头到老,就像她的母亲与父亲那样。至于两个男人,两个女人乃至更多的像嘉罗世界的种种形式,于她真是闻所未闻,想所未想,甫一听说,看华林是个小孩子,就当作了小孩子胡说的过家家话,一点儿也没有当真。

    但是,要让华林嫁给肖家别人的话——肖如韵又陷入了惆怅之中,她自己的那些表弟,嘿,真是吃喝享乐都会,一丝一毫才能都无,让华林嫁给他们,这个念头想一下都觉得自己成了反派,华林如此仙骨,禀赋惊人,就算她没有仙骨,胆气见识无不胜过她的表弟们,怎么好推她进那些火坑的!其他几户相识的人家,都与如韵家一般遭遇,有仙骨的还指望攀附,没仙骨的凡人与她家的表弟们一般不肖。

    若是说凭着她这身仙骨嫁到那些兴盛的家门里吧——肖如韵觉得也不是不可能,但是那些家门肯定一心扶植自家子弟,有什么好的资源都给自家优秀子弟用了,华林嫁进去,只是锦上添花罢了,谁会看顾她一个没有娘家没有陪送的外人?那些真仙家门里彼此势利的样子,看他们家出来的管家就可看出一二了,肖如韵自己修道养心,又是本族嫡传,尚且被他们百般折磨羞辱,华林一个无根的浮萍进去,怕是仙法没有学到,先被活活磨死!

    这也正是她说“不容易”之处,她也想不出来如何与年幼的华林解释,心想对方连两个女孩都以为可以结婚,却如何跟她说婚姻不是儿戏?又想了一想,对华林说:“你既然情愿婚姻,我就先带着你学些仙家规矩,看你可吃得了苦,要是你学下来不差,我就送你去肖家,看看可有人家有差不多年纪的男孩愿意留你。【】”

    华林一听这话直摇头:“我要和姐姐一起,不要别人。”

    吓,怕啥来啥,他在嘉罗世界的时候,因为巫师资质是魔鬼给他造的假的缘故,不敢亲近女性巫师,生怕走得太近露馅,被对方锤成饼饼——嘉罗世界的女巫师跟“温柔贤良”可是半点都不搭,不是狂热的复古派疯子就不错了。结果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和脱逃(嘉罗世界的女巫师真的很不介意采用一些暴力手段)之后,给别人造成了某种可怕的错误印象。在他升为正式巫师的时候,配备给他的随从里无论是骑士也好、牧师也好、探子也好,清一色的男性。而他,拜糟糕透顶的感知的缘故,居然没看出配备给他的人员有什么不对,兴高采烈地带他们出任务去了……等到他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的时候,再想挽回自己的形象,已经……

    怪不得那个管人员分配的家伙、那个管发布任务的家伙、那个管任务成果评级的家伙……都一个两个地问他:“看你精神这么好——你的随从好用吗?”

    他还该死地回答了:“挺好用的!”

    然后她们都笑得像朵花一样,为什么?配备给他的随从们又不是她们的亲戚。

    等他终于弄明白了为什么以后……

    非复古派的女性巫师,有一个算一个,也全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疯子!这一定是对他拒绝她们的报复!他悲伤地想着,可以想见,他找一个普通人女友的愿望也全泡汤了,在看到对面因为这件事笑出眼泪的丹步雷斯以后,他更加悲伤了——想到那个时候的惨状,他就下定决心,才不要在这个世界也遭遇这种事情!

    当然,对他这些悲惨的黑历史全然不知的肖如韵根本没有把他的这番肺腑之言放在心上,反而笑了一下:“等你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比你嫁在这边好——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华林只得答道:“我住在葫芦巷,刀刀树下,离此不远。”

    肖如韵袖中掏出一枚驴形剪纸,放在嘴边一吹,然后往地下一掷,落地一旋,就平地升起一头白鼻白蹄的黑驴来,原来是件坐骑法器,她扶了华林上驴背坐了,又掏出两枚剪纸掷出,旁边登时又多了一个牵驴提灯的伙计,一个提篮的仆妇,俨然富家小姐归宁状,这种法术都是嘉罗世界所无,看得华林也啧啧称奇。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初授
    华林坐在驴背上,定神看那驴,头尾不缺不说,连眼睫毛都有,背上与鞍垫接触的地方磨没了一大块皮毛,伸手一摸,热腾腾的,除了不叫,跟真驴别无二致,又转头看背后剪纸变的仆妇,见她头颅低垂,不见面目,只见头上盘着个圆髻,鬓边插两支银簪子,脑后翠云,身穿青布大褂,腰系黑纱绦,垂着个旧松花色香袋儿,下穿半旧紫花裤,暑袜布鞋一样不少,发式打扮与双河县的一般妇人虽然略有不同,但要不是他最近与大户人家的仆妇来往得多,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不同来。

    肖如韵看他好奇,想到虽然限于家规,法术不可传授,但是这些法器知识,属于仙家常识,理应与他说说,便开口道:“这些都是仙家法器,我们现在乘坐的这个,叫做纸卫。”

    “纸卫?”

    “卫地所产之驴最良,所以我们都管它叫做纸卫,以后倘有人问你买纸卫一双,就是两头这驴,可别错给了卫士。”肖如韵又指了一下前面牵驴提灯的伙计:“那个叫做提灯鬼,其实也是纸做的,这个名字的来由是他手里提的那盏灯,你且仔细看看。”

    华林一看:“这火不是这里的?”

    “正是,这人就是这灯难做,其他的地方用符纸点了朱砂即可,这灯的部分却要用九月九剥下的槐树皮磨的纸才行,槐树能困鬼,然后把一点鬼火封在灯里,外面裱上乌眼纱,纱网眼儿当中都用河砂金涂了,用时看起来就是一盏黄澄澄的纱灯,一点鬼火的绿气都没有。”

    “原来不是提灯的鬼,而是提的灯是……姐姐,这些东西是不是不能说出原来的名字?”

    肖如韵点头道:“你说的对了,后面那个仆妇,我们叫做傀儡夫人,不仅可以跟马,而且还可以做些打扫提水的粗活——当然,你不能用它来烧火、洗衣,缺点就是你说什么它做什么,你要它扫院子,不及时收了,就会在那里长长久久地扫下去,直到整个朽烂,剩了一条腿一只手还在扫,凡人见了吓死。许多地方说是‘闹鬼’,我们过去一查,都是些没有及时收起的傀儡夫人。”

    “我们?”

    “肖家世代领青、云、横三州,这三州地面上有不安静的,我家都会派出人员处理,”肖如韵答道,当然,家族里的话是这么说,实际情况嘛……经过这些天在双河县的观察,肖如韵说起来已经有点儿心虚了——她隐隐地觉得,家族目前对地方的布置,似乎有些不妥,起码在横州双河县一带,是不妥的,然而要是说些什么——肖家的调配,哪里轮得到她一个连“肖”这个姓氏都不一定保得住的末流来说三道四呢?当然,这些考量完全没有必要对华林一个小孩子说,她就照着家族学堂里教她的话,原样说给华林听。

    “不安静,是指老是有人莫名其妙地不见了的事情吗?”华林问道。

    “老是有人莫名其妙地不见?”

    “恩,”华林说:“我家邻居有个到山里贩货的叔叔,他说,那些山村里,每年都有人不打招呼地不见了,问村里的人,都说是‘新户’,不关他们的事,一年他也损失半个银钱的账目呢!”

    “新户?”肖如韵松了一口气:“这些新户,都是没有地的,在村里没有牵挂,走了也是常事。”她在双河县查访地方许久,于这老户新户的事情也颇知一二。

    “不是的,有的人,连猪也没有管,丢在村里,被村里‘吃绝户’了呢。”

    “啊?”肖如韵这下便认真了起来,想到先前不给予她回应的四山——这确实是条可查访的线索,难道是有人在山里做着什么秘密的恶事吗?她又想起历史上这一带是举行活人祭祀的玉带国地界,便点头道:“真如你这般说的话,我是要去查一查看,这便是刀刀树?”她指着巷子里一棵皂角树问道,树上悬挂着许多皂角豆荚,孩童看来,活像一树的“刀刀”。

    “是的。”

    “那我便送你到此处,去吧,明日我自来寻你。”华林落地后回头一望,少女、驴、提灯伙计、携篮仆妇均已无影无踪,只有他自病家提出的篮子遗留在地,恍如一梦。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互相伤害
    华林这天本来根本没有打算住在葫芦巷的“自己家”里,但是既然对肖如韵这么说了,肖如韵又说明天会来接他,他当然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进阿兴家住一晚了。

    阿兴家有两间小屋,听起来条件似乎还不错,可惜他们家有八个孩子,却没有一张床。大人睡的床铺是两三个破箱子上铺了被褥,地上铺开了几块不知是从什么废墟里捡来的腐朽木板,小孩子们到了晚上就睡在上面,再简陋也比睡在地上好——昨天下雨,阿兴家是标准的屋外大雨屋里小雨,现在地上还不得干,不过他们家里对此倒是很乐观:“我昨儿到隔壁张三家借火,正说着话儿呢,忽然‘豁’地一声,屋里一下子亮堂了——原来是墙走了一堵,我家破归破,好歹还不是泥墙。”

    这事在鸡鸣村的贫户家里也经常发生,穷人家不但老婆孩子会跑,连一堵墙都会长上腿儿跑路,华林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不习惯的是如存弟般的穿越者对这种生活条件甘之如饴,有爱万事足,死也不跑路,照他如今看来,就是县城的大牢,搞不好都比当初王家的茅屋条件好些——肖如韵也会是这种人吗?

    “不会的。”他对自己说,甭管传闻里的肖如韵是何等样人,他今天亲眼看到的肖如韵并不觉得嫁人成功就是女孩子的最高成就,她在“嫁人”与“嫁人”之间还有个选择的高低,一点都不像传说里“做妾万事足”的样子,即使是面对“华灵”这样一个贫户女孩,与传闻中显赫无比的肖家的联姻,她看起来似乎还觉得是“华灵”亏了。她决不会是存弟的那种心性,她会真诚地因为一个人的才能与天赋被埋没而可惜,虽然她还没有想到去破坏肖家的“规矩”,可是她并不觉得肖家的“规矩”就是最好的,考虑到她是肖家的小姐,可以算是肖家的“既得利益者”,这种考量就很难得了。

    尽管他的感知低得很够可以,他还是觉得自己这次应该没有看错人才是。

    她之所以离群索居,在众人面前隐藏踪迹,可能和双河县的某些状况有关,自己提起了“山里人失踪”,她对此非常关心,没有说“我派手下去查”,而是“我去查一查”,那么,她和自己寻到“狐仙庙”的理由,很可能是同一个……

    在大户家窜访多日的华林,此时已经知道肖家并无派人陪伴肖如韵,她这次的“镀金”之旅,并不简单。那么,如果自己在她身边显露了相当的才能,她可能会改变主意。

    想到这里,他又郁闷起来,第一次被女孩子送回家,得到的却是“我会安排你嫁个好男孩”——太郁闷了,上辈子当男生的时候被掌握大权的姐姐们介绍(强制分配)可爱的男孩子,这辈子终.于.(x)当女生了,还是被肖姐姐介绍(强行介绍)可爱的男孩子!

    难道自己是因为坏事干太多,被魔鬼诅咒了吗!不应该啊,上辈子不算(算起来就太多了),这辈子也就炸毁了鸡鸣村,破坏了丹步雷斯他哥做了几百年的毕业论文,引发雷劫削平了三座山,让平脚帮换了一个新老大并从上到下过起了有规律有前途和钱途的职业化生涯,以拜师为名摆了芳杏堂一道,当众砸了金函堂的金字招牌,以及毫无那啥波啥底精神地给双河县上流社会那些热衷于传播仙官不靠谱八卦的贵妇们开了一堆泻药还命令她们不许加糖慢慢吃而已……

    他瞪着墙壁,好像天眼能把墙壁瞪出一个洞,让他一直看到深渊里面,看到熔岩宫殿里去似的。

    阿兴家对于“阿兴的姐姐”来混一晚是十分欢迎的,特别是对方还带来了礼物的情况下——华林在行医的时候收了病家的不止有钱,还有饼食。县城里的风俗还有着乡村的残余,他们付出的诊金往往是现金和实物一半一半,华林除了银钱以外,也经常收到水果、糕点、布匹、鞋袜、手帕、扇子等物,这次他的篮子里便有十枚果馅酥饼,分送了阿兴家九人,自己留了一枚做晚饭。

    在铺位方面,华林也没让他们太过难为,灶屋里现成的柴堆,就是他的歇处。

    在梦里,他见到了刚刚诅咒过的对象。

    他很没良心地笑了。

    丹步雷斯换了个新发型,看起来真是,啧,哈哈,噗——他当然知道魔鬼的新发型是谁给换的,啊还有丹步雷斯那一身已经不能用晒伤得用“烤焦”形容的“新造型”,就是这样他还是憋不住要笑。

    笑出来可就太糟糕了,魔鬼不管是什么性格和智商的,都绝对称不上好人,更别说宽恕什么人了。嘉罗世界有一句著名的反话:“巫师的心胸和魔鬼一样宽大。”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所以他赶紧挣扎着从梦里一口气浮上来,在梦里魔鬼瞪着一双不知被烟熏还是被火烤得水汪汪的大眼睛手舞足蹈地好像想对他说什么,他也没顾上。

    接下来的半晚他就没睡着,丹步雷斯是被这个世界驱逐了,可是不代表它不能用其他办法染指,而且即使它什么都不做,驱逐的时间也只有一百年而已,这短短的一百年,连一个凡人都未必来得及死去呢!

    第二天,他走出屋外,看到树上落着一只黑色的鸟儿,他仰起头,那只鸟歪着头,用金色的眼睛看着他:“薛华灵。”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