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妖灭
有什么比身穿成黑户更悲惨的?身穿之后被七八个壮汉追着砍!——by生命垂危的女主
沈芊是在m国穿越的,人生第一次出国就直接穿了,简直不能更悲催!最重要的是穿越之前,她们团队研究了两年的竞赛项目,刚刚成功抱回了某全球性质的节能减排竞赛的金奖!她还没有开始走上手握专利,担任ceo,迎娶高富帅的生活,就嗖地一下穿来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是身穿啊身穿!她虽然是个血统纯正的工科生,但也是知道成为黑户是多么悲惨的事!
沈芊一路走,一路在心里吐槽,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t恤和运动裤,又颠了颠背上沉重的包,和手里握着的枪——是的没错,难得去了趟m国,小伙伴们都想真枪实弹地练一练,沈芊也就跟着去凑热闹,谁知道凑了一把热闹,就把自己凑到这鬼地方来了reads;。沈芊握紧手上的枪,再看了看周边这荒凉的山景,心里稍微有些安慰,起码还能自卫。
沈芊在山间小道上艰难穿行,那小道很陡,但幸好她穿的是运动装和运动鞋,本身也是个运动健身达人,所以走起来还算快。沈芊边走,边从背包拿出一把短刀,作为野外生存爱好者、贝爷铁粉的她,包里从来不缺这些东西,更何况,当时出门的时候,小伙伴们就打算去完射击场就直接去野营,所以她的装备那是带的足足的。沈芊拿着短刀一边劈开眼前半人高的草本植物,一边艰难地往前走,走了好一会儿,她才隐隐约约看到底下有一条官道,心里顿时一喜,可算是找到回人类世界的路了!
她立刻振奋精神,快步往下走去,可还没等她在官道上站稳,就看到远处忽然跑来一群人,沈芊轻度近视,她也看不清来的都是什么人,只看见一团团花花绿绿的人形物体向她冲过来,手里似乎还要明晃晃的刀光,她立刻就懵逼了,连滚带爬地往山上跑。
还没等她找到地儿躲起来,就看到跑在最前面的两个人竟然也跟着往山上跑上来了,沈芊欲哭无泪,还没歇口气,就立刻转身继续跑,不会这么衰吧,一来就遇上土匪?
沈芊身体好,爬得很快,很快就找了灌木丛生的地方把自己藏好,等一藏好,她就看到了跑在前面的竟然是一个粗布麻衣的年轻姑娘和一个打扮得跟乞丐似的半大男孩,两人在山道上拼命往上爬,也不知是体力不足,还是跑了太久,两人显然已经快要脱力了。
还没等沈芊探出头去,决定要不要拉着两人一把,她就看到两人身后的山道上已经出现了七八个披发左衽、纹身刺青的大汉,这些大汉手里拿着刀,显然是来追杀姑娘和男孩的。
沈芊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瞬间就吓懵逼了,然而就在她懵掉的这一瞬间,那群身强力壮的大汉追上了前面的两个人!最前头的那个大汉没有一丝犹豫,手起刀落就砍在了那个年轻姑娘的身上!
沈芊惊恐地看着血从那姑娘的腰背处流出来,一个“不!”字生生卡在她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来!她看着那个姑娘踉跄着倒下,看着对方对上她的视线,看着这个柔弱的女孩子奋力将护在身前的男孩子向她的方向推过来,用祈求的眼神对她说了一句:“救他!”
沈芊看着女孩死去,浑身的血都凉了,脑子却是一阵阵地发热,她“豁”地站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枪口就冲着那个举刀正要砍死男孩的大汉开了枪!“砰”地一声,正中那大汉的胸口。
未消音的枪,声响极大,差点把沈芊的耳朵都震聋了,那大汉倒了下去,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惊恐地转头,看着沈芊。
她抿了抿唇,强撑着恐惧,厉声道:“还不滚!你们也想尝尝雷神的怒火吗?”
她的话音刚落,那群大汉虽然很忌惮地看着她,却没有离去,甚至还有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对着她喊话。一听见叽里咕噜的“外语”,沈芊眼前一黑,心道完了,今儿要因为一门“外语”死在这儿了。
还没等沈芊为自己点完蜡,面前这群大汉已经单方面放弃谈判,集体向她冲了过来,沈芊咬了咬牙,硬生生撑住自己抖成糠簌的腿肚子,举枪就冲着这群人扫射,她虽然近视,但手感很不错,这群人又一团团挨着,她几乎枪枪到肉,弹无虚发。
可惜的是她的枪只有十五发子弹,很快就打完了,这十五发子弹打完,地上躺了五个人,站着的还有三人,一个伤了腰腹、一个伤了大腿,还有一个只伤了肩胛。也就是说,沈芊现在要和三个壮汉肉搏!
沈芊左手握着弹夹已空的枪,装作一脸强硬,慢慢从自己藏身的地方走出来,边走还边喊话:“再不滚,就跟你们同伴一个下场!”
这三个大汉虽然听不懂沈芊的话,但却看得懂她那凶恶的样子,再加上不到一盏茶功夫就躺在地上的五个同伴,三人明显生了忌惮,见沈芊走出来,三人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reads;。
沈芊进入了高度紧张的状态,她一紧张,脑子就转得很快,死去的女孩和这个男孩都是汉人的打扮,那么这些披发左衽,纹身刺青的大汉就是异族人……异族人能在这里肆无忌惮地大开杀戒,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的军队已经在此地拥有了绝对的掌控力,要么这里就是他们的领土,要么这里……已经沦陷。
不能放这些人回去,一旦放回去,她就必死无疑。到了这种你死我活的地步,沈芊的狠劲儿也上来了,她突然发动,左手空发一枪,趁着对方惊恐的瞬间,她右手立刻摸出了腰后的短刀,向着最近的那个肩胛受伤的大汉扑了过去,相当快地把短刀往对方心脏处一送!
然而,不幸的是,她这一扑,就彻底进入了对方的包围圈,被她扎中的那个大汉立刻就死了,可是她身后另一个腰腹受伤的大汉却已经对着她的后背举起了大刀!沈芊猛地翻身,眼睁睁地看着这大刀落下,脑子一片空白——千钧一发之际,那大汉却突然倒了下去。
沈芊怔愣地看着那个小乞丐一样的男孩从那大汉背后用力拔出刀,对着地上的她挤出一个笑容。沈芊瞧着这小乞丐一张脏兮兮的脸上露出这种羞涩又带点感激的纯真笑容,简直不能更心酸,小男孩伸出手,想要拉她起来,她刚想把手递过去,就看到那个伤了腿的男人这踉跄着站起来,举刀要砍面前的小乞丐,她脸色大变,飞快地把小乞丐拽到自己身后,顺手一短刀扎进了大汉的腹部。
沈芊扶着一棵树站稳,一直站到她“扑通扑通”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才缓慢地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腿,可等她环顾四周,看着这狭小的山道和灌木丛里横七竖八地躺着遍地死尸,她的腿肚子一下子就软了,一屁股跌坐在石头上,手脚全都因为用力过猛而微颤,心里更是煎熬,她杀人了,还一下子杀了七个!
沈芊攒紧了□□,逼着眼睛给自己洗脑:“这是自卫,这是自卫,这是自卫……”
小乞丐突然出声了:“姐姐,我能跟着你吗?”
沈芊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半大的小孩,立刻转身,对上了男孩的视线,男孩子一身都脏兮兮的,看着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脸上染了血和灰污,完全看不出本来颜色,可是他的眼睛透出几分希冀和小心翼翼,就像害怕被主人抛弃的狗狗!
沈芊哪里受得了这样狗狗射线,几乎立刻投降:“好,反正我也是一个人。”
小乞丐立刻笑了起来,开心地绕着沈芊打转,就差背后竖一条尾巴摇啊摇。沈芊扶着树站起来,看了看倒在中间的年轻女孩,对小乞丐道:“虽然很难,但是我想你也不愿意让你姐姐曝尸荒野,我们把她葬了吧。”
小乞丐的脸色一下子灰败下去,看着像是要哭出来:“她是为我而死的。”沈芊抬手,摸了摸小乞丐的头:“对不起,没能及时救下你姐姐,我们把她埋了好不好?”
小乞丐点点头,随即小声说了一句:“她不是我姐姐。”
沈芊走在前面,并没有听到。沈芊翻了翻自己的大包,从里面到腾出一根伸缩铲,想要凭空挖出一个坑来,太难了,她找了几块大石头,用铲子把大石头挪开,顺着那个大石头留下来的坑,把它挖大。
两人一起挖了整整一个下午,才算将那姑娘入土为安了。沈芊对着姑娘的坟拜了拜,让小乞丐也拜了拜,两人才转身离开。
沈芊想着对方好歹是土著,正好可以让她了解了解如今的世情,遂开口:“我叫沈芊,你可以叫我沈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呢?现在是个什么朝代?皇帝叫啥名字啊?哦,对了,咱们现在是在哪里?”
沈芊走在小乞丐的前面,所以她并没有看到她这些话问出口后,小乞丐瞬间变得犀利的眼神。
这个满脸血污的男孩,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自己身前这个来路不明,衣冠不整的奇怪女人,她有百米之外可夺人性命的武器,身手也异于常人,还有一个装着许多奇怪工具的包裹……男孩的视线扫到沈芊那个鼓鼓的大包上,眼神若有所思。
沈芊半天等不到回答,便顺势回头看去,正好对上男孩略带几分无辜的眼神,她叹气:“你也不知道吗?”
男孩腼腆一笑:“不,不是。我只是好奇姐姐怎么会问这些……如今外面天翻地覆,姐姐不知道吗?”
沈芊一愣,尴尬地摸摸鼻子,笑着打了个哈哈:“那什么,姐姐是……啊,是个隐居的人,从来没有跟外面接触过。就是那种,早先外面打仗了呀,姐姐的祖宗……祖先就逃到山里,然后就和外界断了联系了。”
沈芊编完瞎话,就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就说棒不棒!棒不棒!作为一个工科生,她还能灵活运用《桃花源记》的梗!必须给自己三十二个赞!
然而历史黑洞沈芊童鞋显然没想到《桃花源记》的年代问题,作为同样拜读过五柳先生大作的“小乞丐”,对方的心里刷过一片呵呵。
沈芊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看透了,她继续兴致颇高地问:“对了,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斟酌了片刻,开口了:“姐姐可以叫我小曜reads;。姐姐不知道外面的状况,我知道一些,如今的国号是周,可是外头已经乱了……鞑靼攻进了城里,死了好多人,连皇帝也被抓了……京城已经……已经彻底乱了。”
沈芊一听这话,心里一个咯噔,穿就穿了吧,竟然还穿到一个乱世。她在脑子寻思了好久,才终于寻思出周朝是哪个朝代,这周朝是元朝之后的一个朝代,中间也是经历过一阵子挺乱的时候,被异族入侵,导致整个朝廷南迁,最后倒是出了个挺厉害的皇帝好像收复了北边,但那个皇帝好像本身就是个暴君……
沈芊挠了挠头,对历史实在是了解过少,她能记得这一段的历史还要多亏前些日子自己老妈天天追着一部周朝的电视剧看,讲得好像就是这一段时间?
沈芊一边走一边想,很是入神,连小曜走到她边上,盯着她看,也没有察觉到。而自称小曜的赵曜此刻却俨然是摸清了沈芊的一部分底细,他心里知道,这个女孩虽然来路不明,但照性子来看,显然一路顺风顺水,这样的人,看得透也最好用。赵曜眸光微闪,显然打定了主意。
沈芊想了一路,终于想起来那部电视的主角是谁了,她兴奋的一击掌:“我想起来了,叫赵曜!”
赵曜本来安安静静地跟在沈芊身后,听到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差点就出声答应了,随即反应过来,立马出了一身冷汗,看着沈芊的眼神,也瞬间变得犀利而充满杀机,他轻声开口:“姐姐在说什么?”
沈芊扬着一张大大的笑脸,伸手摸了摸赵曜的脑袋:“我知道怎么活下去了哈哈!虽然是个乱世,但是你放心,姐姐一定带着你好好活下去!”
赵曜心乱如麻,却依旧微笑:“嗯。”
沈芊一手叉腰,一手往远处一指:“我们要往南边走,去南边才能好好活下来!”
赵曜又是一惊,他的本意也是去南边,可是……这女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很确定在此之前她对外界一无所知,可从他说了大周和鞑靼之后,她却变得无所不知……难不成,真有天人一说……
赵曜心中惊疑不定,沈芊却已经变得乐观起来,她贯来是个积极向上的姑娘,只要前方有希望,就会立刻充满干劲。
两人已经沿着山腰走了很远,此刻正好到了一处山谷,沈芊听到一阵水声,顿时大喜:“太好了,有水源,我们走!”
赵曜被沈芊拖着,往水源方向飞快跑去,他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微笑,心里却是千头万绪。到了水边,沈芊见赵曜一身血污,立刻就半推半拉地将他推到水边:“小曜啊,你身上都是血,快洗洗,快洗洗,姐姐给你看着。”
说完,沈芊就抛下赵曜,自顾自找了个地方背对池边休息。赵曜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太子,实在是做不出光天化日脱光光的举动,他犹豫了很久,才穿着那身乞丐装,踱步到水中,胡乱洗了洗。
沈芊在远处喊:“小曜,洗好了吗?”
赵曜无奈回道:“洗好了。”
沈芊立刻跑过来:“正好我也洗一下。”说着,就走到水边,赵曜的脸瞬间爆红,一下子转过身去:“姐……姐,我到外面去。”
沈芊见他跑得飞快,一头雾水,她身上的血污不多,就简单地洗了洗脸,洗了洗胳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明白,原来那小子是以为她要洗澡……沈芊先是失笑,笑着才多大点的小屁孩就讲究这个,但随即又暗自警醒,对着赵曜那样的小屁孩还好说,自己以后还是需要加强这方面的意识,毕竟这是古代。
沈芊叹了口气,随即又看了看自己的t恤和牛仔裤,觉得不太妥当,就从背包里翻出一件冲锋衣穿上,总算不会显得太古怪reads;。
却说赵曜那边冲出去之后,才想到刚刚沈芊只穿着一件单衣,还光着个胳膊,两人还挨得非常近……虽然赵曜只有十三岁,可他毕竟是皇宫里长大的,这些事哪能不知道?他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青,一面觉得沈芊不知廉耻,一面又觉得自己刚刚逃走的行为相当丢脸。
等到沈芊走出来,看到赵曜背着身,明显还尴尬着,她顿时咳了一声:“小曜,你饿了不?”
赵曜立刻回答:“不饿。”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就发出了“咕噜”一声巨响……沈芊没忍住,“噗”地笑了一声。
赵曜的脸色已经红得不像话了,心里更是恨得牙痒痒,他本来就是睚眦必报的暴戾性子,如今让沈芊看去那么多笑话,哪里还忍得了,就差发誓一旦到了南方,就立刻让女人再也笑不出来!
沈芊笑了一会儿,终于憋住了,伸手摸了摸赵曜的头:“饿了没事,小曜不要害羞,姐姐包里有些食物,你先填肚子。”
说着,沈芊就翻了翻自己的包,从里面翻出一小包压缩饼干,递给赵曜:“这是军用压缩饼干,吃一点点就很饱的,不要吃太多,会撑到。”
赵曜没听懂什么军用什么压缩,但他听懂了沈芊让他不要吃太多,他心中嗤笑,暗道果然所有人都是自私的,即便是这个看似善良大方的“沈姐姐”也担心他会把她的食物吃光。
沈芊并不知道赵曜那阴暗的小心思,但这不妨碍她“啪啪”地打某人脸,就在赵曜吃完两块压缩饼干,矜持地笑着把剩下地还给沈芊的时候,沈芊豪爽地一摆手:“不用,这个你留着慢慢吃吧,很充饥的。我嘛,我吃那个吃厌了,我等会儿去抓条鱼!”
赵曜:呵呵。
天渐渐地有些变黑了,沈芊吩咐赵曜在附近捡一些干柴方便生活,她自己则兴致勃勃地要趁着天黑前去河里插鱼。
赵曜边捡干柴,边看着她拿着把短刀绕着周围的树转来转去,转了好一会儿,她又凑到一棵树边上,踩着那树的凹槽处就往上爬,那动作别提多娴熟,把赵曜看得一愣一愣,不应该啊,明明看那样子出身不差的,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哪里学来的?
沈芊可不在乎她唯一的观众在想什么,她找到了合适当鱼叉的那根树枝,就用军刀把它给砍了下来,之后她又换小一点的刀削削磨磨,把这树枝打造成鱼叉的形状,就兴高采烈地脱了鞋子踩进河里打算插鱼!
赵曜一直偷偷看她,此刻见她竟然毫无顾忌地脱鞋,脸色再次涨得通红,撇开眼一个劲儿地喃喃:“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简直……简直是不知廉耻。”
沈芊常常和驴友们野营,有时候也会做一些极端的野外训练,所以她插鱼的本领是很到位的,没一会儿,赵曜就听到河里沈芊的欢呼声,他转头去看,就见那女人在河水里拎着一条鱼又蹦又跳,笑得无比得意。
赵曜也不知怎么了,就见不得她这种光彩照人的嘚瑟样,一边捡柴火一边腹诽。沈芊拎着一条鱼回来,从包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一些干碎叶,之后就把赵曜捡来的柴火网上堆,不一会儿,一个熊熊的火堆就生起来了。
生完火,沈芊就开始搭架子,忙着烤鱼,而赵曜的目光却一直落在沈芊那个大包上——最初那个武器,他并没有近距离看清,可现在这个会自动生火的东西他确实看得一清二楚,那不是火折子,在那个女人按动之前,没有任何火星!可却能瞬间生火!
赵曜心中的震撼简直无法用言语描述,他的目光缓缓转到沈芊的身上,看着这个女人因为一条烤鱼而无比兴奋,他心里又下了个决定——就算回了南方,也要留这女人一命,至少在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之前!
沈芊生了火,把鱼开膛破肚清洗干净,就开始架起架子,优哉游哉地烤鱼。天渐渐地黑下来,但是因为两人面前生着一个火堆,倒也不觉得冷。沈芊的包里还剩一点点调味料,她全部抹在了烤鱼上面,那香味一瞬间就飘了出去。
沈芊动了动鼻子,发出相当满足的咂摸声:“好棒,我怎么就没多带点香料,太失策了!”
赵曜听她说了这么一句,便立刻顺势开口:“姐姐,这个香料好好闻,是哪里买来的?”
沈芊立刻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啊呀,这种香料很多的,我们那里很多,外面也很多……小曜啊,你以前受苦了,你放心,以后只要有姐姐一口吃的,绝对不会少了你,咱们一定能吃到比这香料更好的东西!”
真的被当成小乞丐的赵曜:呵呵。
烤鱼熟了,沈芊兴奋地都顾不上烫,颠来颠去地就拿在手里坑,边吃还边呼呼:“好烫好烫reads;!”
赵曜在边上看着刚刚才信誓旦旦地说着“有姐姐一口吃的,绝对不会少了你”的女人在那边大朵快颐,完全没有分他一点的意思,心里简直不能更愤懑,看吧,人性之恶,呵。
沈芊啃了半条鱼,终于心满意足地停下来擦擦嘴,转头看着赵曜那矜持坐着的样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小曜,你要吃鱼吗?要的话,姐姐再去给你抓一条?”
赵曜乖巧一笑:“不用了,我已经吃了不少那个……饼了,姐姐不用专门为小曜再去辛苦抓鱼。”
赵曜表现地相当乖巧,乖巧地都让人心疼了,可惜抛媚眼给瞎子看,作为心眼实地不能再实的沈芊,赵曜说不饿,沈芊就以为他真不饿:“哦,也是,你刚刚吃了好几块压缩饼干,我跟你说,那东西真的很容易胀肚,你等会儿要少喝点水。”
赵曜:……
不让他吃鱼就算了,还不让他喝水了!
沈芊吃完东西,基于现代野营的良好习惯,她把垃圾收了一收,把架子也都拆了,削削砍砍直接当柴烧了。
赵曜瞧着她那熟练的样子,心里又开始起疑,觉得不论如何若是真出身大家小姐,怎么也不至于连砍柴烧饭这些事都要自己做吧。
沈芊料理完东西,瞧了瞧天色,觉得差不多也该休息了,可是一看自己的包裹,翻来翻去没发现防水布的东西,顿时悔地捶胸顿足:“早知道就不把东西放车上了!现在好了,没法睡了。”
赵曜疑惑地看着她,沈芊没理会,继续在自己巨大的包里翻找,翻了一会儿,只翻出一条不防水的毯子和另外一件冲锋衣,她瞧了瞧自己身上穿着的冲锋衣,又看了看赵曜那一身乞丐装,顿时叹了口气:“小曜,你冷吗?刚刚姐姐都没注意到,你就穿了这一件……”
赵曜和侍女是特意换上乞丐服逃出来的,这一身衣服自然是冷的,可是为了装乖巧,他当然不能开口说什么,此刻也摇了摇头:“姐姐,不冷。”
沈芊瞧他边说不冷,边冻地瑟瑟发抖,顿时就愧疚了起来,拿起冲锋衣,就往赵曜身上套:“都是姐姐不好,哎,小曜你快穿上,晚上只有一条毯子,不把衣服都穿上,可要冻坏了。”
赵曜任由沈芊把款式古怪的衣服往他身上套,沈芊的身材高挑,他穿着稍稍有些大,他伸手摸了摸衣服的材质,摸上去很顺很薄,但穿着却一下子就暖了很多,样式和材质都是他从未见过的。
沈芊抱来一些干燥的碎叶,扑在树根脚下,厚厚地铺了一层,铺好便朝赵曜招手:“小曜,过来睡。”
赵曜正垂眸不知想什么,骤然听到沈芊的声音抬起头,就见沈芊拿着毯子向他招手,还特别理所当然地道:“小曜过来,该睡觉了。”
赵曜又尴尬又惊诧,一张脸变得通红,喃喃道:“姐姐,我今年十三岁了,男女七岁不同席。”
沈芊似乎有些诧异:“可是只有一条毯子,不盖毯子会着凉的。你才十三,也不过和我弟弟一样大……”
沈芊自己其实也不大,她当年读书跳级那是跳得很溜的,所以即便如今大四,她其实也不过十八岁,但是算起来,也比赵曜大了五岁,更何况赵曜这身形看着比她十三岁的表弟小多了,根
本就还是个孩子。
但是一想到这里毕竟是古代,沈芊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冲锋衣,将毯子递给了赵曜:“好吧,毯子给你,你盖着睡吧。”
赵曜心中诧异,没想到沈芊就这么把东西让给他,他犹豫道:“姐姐,那你……”
沈芊走过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还那么小,姐姐当然要照顾弟弟reads;。”
说着她就笑着转身,又在附近捡了不少干燥的碎叶,直到堆成一个小山,她才把自己埋进,躺在树叶堆里。如今毕竟春夏之交,躺在厚厚的叶堆里,但也不会太冷。
赵曜见她躺下就安静地上眼,没一会儿,呼吸就均匀了,看样子是睡着了,他握着毯子,看着沈芊,过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出声:“姐姐?”
沈芊没有任何反应,又过了好一会儿,赵曜轻轻走近沈芊,极其小心地推了推沈芊:“姐姐?”
沈芊本来就是个睡眠质量很好的人,一旦入睡,就算是打雷都不见得会醒,所以理所当然的,她并没有被赵曜弄醒。
赵曜见沈芊果然睡熟,乖巧如小鹿的眼神顿时一变,变得幽深而犀利,他转身盯着沈芊那个大包,非常轻地走过去。他见过沈芊怎么打开大包,遂有样学样地找到那个铁头子,顺着纹路拉开。这包裹非常大,里面有很多夹层,他非常小心地翻找,终于在侧边夹层里找到了那把武器。
摸到枪的一瞬间,赵曜眼睛一亮,摸到手上他就知道这玩意是精铁,不,甚至比精铁还要好……即便他父皇以前的所谓名剑都不是这材质,他拿着枪,回忆着沈芊使用的方式,慢慢调整自己的手势。
因为子弹已经用完了,所以沈芊并没有扣下保险,所以当赵曜一下子握到扳机的时候,枪发出了一声空响!
赵曜脸色都变了,立刻转头去看沈芊。沈芊就算再能睡,这枪都打到耳边了,哪里还能察觉不到,立刻就被惊醒了,猛地坐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赵曜心念电转,立刻垂眸,做出又害怕又愧疚的样子:“姐姐,对不起,我就是想看……”
沈芊见赵曜拿着枪,心里一急,但随即想到已经没子弹了,稍稍送了口气:“小曜,这玩意儿很危险,随便玩要出人命的。”
赵曜以为沈芊不高兴了,心中暗道失策,立刻走过去坐到沈芊身边,垂着脑袋:“我只是……觉得这东西很厉害,能够打死那些坏人……所以,我才想看看。”
沈芊听到这话,松了口气:“这枪已经不能用了,子弹在和那些人打的时候用完了,所以,若是现在有一队人马追过来,咱们可就完了。”
赵曜心里一琢磨,顿时就明白了这大概是一种非常厉害的暗器,但是听到子弹用完了,他还是有些失望:“那子弹没有了,这个……这个枪是不是就没用了?”
沈芊接过枪,用手颠了颠:“除非能造出子弹来。”
赵曜见她一脸淡然地说着这话,立刻侧头,露出几分天真的疑惑:“那姐姐会造吗?”
作为一个工科大神,搬砖炼铁焊电路,有哪样是沈芊不会的?要不是怕被警察蜀黎逮进去,她早就手痒痒地要弄把枪出来了。
沈芊摸着枪颠了颠,强忍住要将它拆开的冲动,一边思忖着喃喃:“按照大周的科技发展水平,想要造出枪倒也不是不可能。”
沈芊虽然历史不好,可是她科技史还是不错的,大周中后期出现火铳这件事,她还是知道的,虽然忘了是大周自己造的还是外头流入的,但是这说明按照当时的科技,火药的使用已经比较熟练,铁器的炼制也达到了某种精度,有这样的基础条件,造出枪支,她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沈芊那几句话本是自言自语,可赵曜却听了个完全,他激动地握紧了拳头,看着沈芊的眼睛亮得吓人,里面满是志在必得。
休息了一夜,沈芊早早地就醒了,她相当舒服地申了个懒腰,又转头看了看依旧在沉睡的赵曜,从背包里拿出一次性地洗漱用品,走到河边开始洗漱起来。
赵曜防备心重,即便是入睡也大多浅眠,所以沈芊起身的那一瞬间,赵曜也醒了。他没用动弹,但是感觉到沈芊从包里拿了什么东西,往远处走去。他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以为沈芊要丢下他,他睁开眼,看到沈芊只是走到河边洗漱,并没有偷偷离开的意思,才放下心,继续闭上眼睛。
沈芊洗漱完毕,整理好东西,走到赵曜身边叫醒他reads;。赵曜这才装作迷茫地睁开眼,露出一丝纯真茫然的笑容:“姐姐,你醒了。”
沈芊也回了他一个笑:“嗯。你去河边洗漱一下吧,我这里有些漱口的东西。”
沈芊后知后觉地想到,不能给小朋友灌输太多现代的东西,所以这一次她没有把洗漱用品给赵曜,而是弄了点洗漱水给赵曜。
然而,历史盲沈芊并不知道,其实牙刷的雏形在古代出现的很早,作为大周太子的赵曜怎么能接受如此随随便便的清洁?尤其是在人家已经偷看到她的那套洗漱用品之后。
赵曜笑着接过漱口水,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再次给毫不知情的沈芊记了一笔,很好,不给他吃鱼也就算了,随便摸他脑袋也可以忍,但是!不让一个洁癖好好做清洁,简直是忍无可忍!赵小太子自动忽视自己前几天扮乞丐时候那个脏兮兮的妆容,双标玩得那个溜,但是没办法,谁叫人家是暴君,心胸狭隘才是标配┑┍。
实心眼的沈芊并没有发现自己面前这只小绵羊其实是匹狼,她见赵曜乖乖巧巧的,心里大姐姐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对着赵曜道:“阿曜,你放心,姐姐一定把你带到南方去,那里没有战乱,你一定能好好生活。”
提到去南方,赵曜立刻问:“姐姐打算怎么去?”
沈芊懵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额……哦,对了,可以看指南针。”
沈芊从包里翻出指南针,判断出了方向,顿时高兴道:“那边是南方,咱们只要往那边走,就能到南方。”
赵曜看她在包里翻翻拣拣,两眼放光地等她拿出什么神器,结果一看,就是个罗盘针!他一时大失所望,等到沈芊兴奋地说出“只要往那边走”就行了之后,赵曜简直想吐血……他强行忍耐,开口引导:“姐姐,我们现在已经在京城外了,这山脚下就是一条官道,沿着官道往南走,就能到南边,但是……”
沈芊终于反应过来:“官道上有人查?”
赵曜点头。
沈芊皱了皱眉,马上捕捉到了漏洞:“鞑靼现在封锁了去南方的线路?”
赵曜一下子就明白了沈芊的意思,眼皮一跳:“并没有完全封锁,但是查得会比较严,我们毕竟杀了那么多鞑靼人,万一被查到……”
沈芊听了这话,点了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转头,认真地看着赵曜:“小曜啊,有件事我忘了问了,你能不能跟我说下,你大概……嗯,是个什么身份?”
沈芊突如其来这么一句,赵曜眸光一闪,抬头,正好对上沈芊的视线,她的眼睛非常干净,但是也非常冷静,差点让赵曜以为自己看走了眼,看错了面前这个人。
赵曜心念电转,很快就做了决定,他微垂着头,露出羞愧的笑容,一点也不敢看沈芊,低声道:“沈姐姐,对不起,我……我没有和你说实话,我不是小乞丐……我家里是大周朝的重臣,因为鞑靼人攻破了京城,家里人都……都被抓走了,只有我,扮成小乞丐,跟着侍女逃出来……”
沈芊:“哦。”
赵曜一直等着沈芊说话,谁想到一个“哦”字之后,对面竟然没反应了,他等了好久,终于忍不住抬头,一抬头,面前哪里还有人!?
赵曜顿时慌了,以为沈芊扔下他走了,顿时转身喊了一句:“沈姐姐!”
“在这儿!”
赵曜听到声音,四处转,却依旧没看到人,又急又气。
“往上看。”
赵曜抬头,就看到某个要把他气死的人正手脚并用,攀在树上,正努力往上爬,边爬还边敷衍地对他说了一句:“你先等等,我看看下面的情况再说reads;。”
赵曜简直气笑了,这里头丛林茂密,得爬多高才能看见外面?就算爬到顶上,能看得见什么?
然而,沈芊再次光速打了他的脸,只见她攀到一条较为粗壮的枝干上,之后就又踩着那条枝干往上爬,没两下就爬到高处。然后,赵曜就看着沈芊一手抱着树干,整个人稳稳地贴在上面,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圆筒状的东西,就看她随手扭了一下,那个筒状的东西猛地就被拉长,她将那东西放到眼睛前面,盯着看了很久,看完一个方向,还转头往另个方向看,一直把四个方向都看了遍。
赵曜知道这大概又是一样他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他强忍着心里的激动,等到沈芊稳稳落地之后,才不经意问:“姐姐在看什么?”
沈芊顺手将迷你望远镜收起,放回兜里:“我在看山下的情况,城门那边有很多人,虽然没看清装束,但是应该是鞑靼军队,官道上没看到进出城的人,看来京城是封锁了。”
沈芊越说,赵曜就越心惊,他和侍女连夜从城里逃到这山下,他是非常清楚这段路有多远的,但是,面前这女人却只是用了个小圆筒,竟然看到了城门口……这不就是千里眼吗?
赵曜是不信鬼神的,他惯来只信自己,可是如今亲眼所见这样的东西……难道说这千里眼也是能像那枪一样造出来的吗?
赵曜双手放在身后,忍不住激动地握成了拳头,若说前些日子,他还能冷静地估量沈芊的价值,那么这一刻,他几乎已经失去理智,打定主意不论何种代价,都绝对不能让这个女人离开大周,离开他的视线!
沈芊并没有意识到赵曜在想什么,对她来说,她带来的大部分东西虽然都是现代的,但是她有自信,只要给她足够的材料和人手,她都能复刻出来,最多精度上没法和现代标准比,但是这些东西在她眼里着实算不上稀世奇珍,她也并不怕别人觊觎——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某些人胃口很大,觊觎的根本就不是东西。
沈芊继续给赵曜分析:“京城封锁对我们的影响不大,我们反正是要南走的,我目前看到官道上没有追兵,但不排除等下会有鞑靼人顺着官道追击,而且官道一览无余,若真是迎头遇上追兵,我们肯定逃不掉……”
赵曜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停留在她的话上,他点了点头:“姐姐的意思是,我们不走官道?”
沈芊点头:“但是现在有个问题,我们并不知道下一座城有没有被鞑靼人占领,选择下一个目的地,很重要。这里山脉连绵,现在是和官道走势一致,但是万一到时候不一致了,咱们可能会走偏。”
赵曜思忖片刻道:“若是沿着这条官道,下一站应该是通州,通州易守难攻,古来便有副京的地位,若非此次陛下被奸人所惑,本来是有机会撤到通州的……”
沈芊见赵曜思路清晰,神情笃定,顿时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小曜,看不出来你小小还有这样的见识!厉害厉害!”
赵曜心头一跳,又恢复了原来纯真的模样:“只是……只是听大人们提的多了,就……”
沈芊伸手拍了拍赵曜的肩:“小曜,你不要伤心,你的家人一定也是希望你能够好好活下去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迟早杀回来,叫这群鞑靼人吃不了兜着走!”
听到前半句,赵曜不以为意,他那昏庸糊涂被奸妃所左右时时刻刻想着废太子的父皇,他可一点都不想念;但是听到后半句,赵曜却极为认同,鞑靼毁他祖宗基业,又害他狼狈至此,这笔账,迟早要好好清算!
终有一日,他要世上再无鞑靼一族!赵曜垂眸,眼里满是狠戾。
有了望远镜这样的外挂,想要了解前方局势不要太容易。城门之路遭堵之后,沈芊便决定走山路,她身上还是带着不少装备的,只要不要背运到遇到大型肉食类动物,她还是有信心能带着小曜活下去的。
做好了决定,沈芊便对赵耀说:“小曜,我觉得咱们还是要走山路,至少离京城比较近的这一段官道咱们不能走。”
赵曜点点头,很乖巧。
沈芊看到他那样子,顿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姐姐的野外生存能力杠杠的!一定不会让你饿肚子!”
赵曜小心翼翼问:“那我们之后要打猎吗?”
沈芊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用一种有点不怀好意又有点兴奋的奇怪眼神看着赵曜,直把赵曜看得背脊生凉。
赵曜忍不住退了一步:“姐姐,你别……这么看我。”
沈芊嘿嘿一笑,活像一个狼外婆,她走上前,一把搂住赵曜的肩膀:“小曜啊,你咱们现在这个情况,姐姐的子弹用完了,也没有弓箭什么的能用来打猎。这日后走到山里,恐怕就要吃些别的东西了啊……就不知道,小曜有什么忌口的不?”
赵曜刚想装乖巧地摇头,却突然像是心有所感,转头对上沈芊的实现:“我们……要吃些什么东西?”
沈芊继续嘿嘿笑:“当然是吃些我男神最喜欢吃的东西,我男神你知道吧,那是站在生物链顶端的男人!”
赵曜瞧着沈芊那走火入魔一样的表情,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那……那姐姐的男神喜欢吃什么?”
沈芊盯着赵曜看,一边微笑一边一字一句开口:“蛇,虫,鼠,蚁。”
赵曜和沈芊视线相对,似乎能从她晶亮的眼神里,看到血淋淋的蛇皮、不停蠕动的白色虫子,还有黑黢黢脏兮兮的老鼠……他猛地一阵反胃,转头就想干呕。
沈芊瞧着赵曜那反应,松开了他的肩,相当遗憾地摊了摊手:“真遗憾,看来小曜你是成不了食物链顶端的男人了。”
赵曜背着身,继续干呕,脸色阴得能滴出水,心里发了狠,若是这女人真让他吃这些东西,他绝对,绝对不会放过她!他对大周朝的列祖列宗发誓!
沈芊可不知道,她差点把面前这个精分洁癖太子逼得原形毕露。她见赵曜光是听就那么大反应,也不好意思强迫这么乖巧的孩子,遂主动开口:“哎,算了,要不我先抓几条鱼,用火熏一熏,这样的天气,差不多也能放个三两天。之后,就进山了再看吧。”
赵曜听到这个,稍微放松了些:“好reads;。”
沈芊便重新削了根鱼叉,挽起裤腿,脱掉鞋子,下水叉鱼。叉鱼是她野营中最擅长的技能,再加上这里河水平缓,叉鱼也相对容易。不一会儿,沈芊就弄上来四条鱼,但都是个头不大的鲫鱼,两人的话,最多也就吃上两天。
沈芊皱皱眉,觉得不太够,便又下水,继续抓,这一次花的时间稍长了一些,叉了三条,其中一条体型较大,够来两个人吃。
想着手里没有盐,这鱼也保存不了多久,抓多了也没用。沈芊便提着三条鱼走上岸,这一抓鱼就弄了快两个小时,她也累得很,将鱼往地上一放,便对赵曜道:“小曜,我休息会儿,你去弄点干柴和碎叶子来,咱们要先把鱼熏一熏。”
赵曜对于沈芊这随意差遣他的态度,当然是相当不满的,但是现在他毕竟还要吃人家用人家,也就默默忍了,转头就去收拾柴火。
沈芊躺了一会儿,就起身开始剖鱼,她手法利落地清洗几条鱼,赵曜抱着柴火回来的时候,她满手是血,便随口道:“小曜,你把火点起来。”
赵曜愣住了,好半天,才去沈芊包里找到打火机,他拿着打火机左看右看,却愣是不知道怎么下手,好半晌,才支支吾吾问:“姐姐,这个怎么用?”
沈芊拎着鱼,回头看了一眼:“哦,你就按着那个可以按下去的地方,口子里就会有火出来。”
赵曜一听这话,就蹲下身,将打火机凑近碎叶堆,按下了打火机——
沈芊就听到“嗷”地一声,猛回头,就看到赵曜扑在地上,他手里的那个打火机更是摔得老远。沈芊一急,立刻跑过去,扶起他:“怎么了,怎么回事?”
赵曜“噗噗”地将嘴巴里的干叶子吐出来,想到自己刚刚丢脸的情景,一张脸黑成了锅底:“没事。”
沈芊跑过去将打火机捡起来,疑惑地看看赵曜,她眼尖,立刻就看到赵曜左边的头发似乎有些烧焦的样子,她顿时大笑起来:“小曜,你……你这是烧着自己了?”
赵曜见沈芊大笑特笑一点都不收敛的模样,又丢脸又生气,一边想着弄死沈芊,一边又想着弄死自己,简直快要分裂了。
沈芊拿着打火机,边笑边演示给赵曜看:“你刚刚是不是把口子对着自己了?还是蹲着的,难怪会烧到头发。”
赵曜黑着脸,勉强答了一句:“我不会用……”
沈芊将柴火架起来,又把引火的碎叶子堆好,随口对赵曜道:“算了,烧火堆这事,我来弄吧,你去把剩下两条鱼剖一剖。”
话音刚落,赵曜僵在原地,脸都绿了:“剖……剖鱼。”
沈芊已经点着火了,正往上面堆柴,也没看赵曜:“嗯,刀就边上,你去河边照着我那样剖就好。”
赵曜还想要挣扎一下:“姐姐,君子远……远庖厨,我还是再去捡点柴火吧……”
赵曜那个“吧”字还没出口,沈芊已经怒而转身:“什么君子远庖厨,那都是屁……混账话!小曜啊,你别被那一套洗脑了知道不?不会做饭怎么交女朋友,怎么娶媳妇?更别说现在到处打仗,你不仅要会做饭,还要会上山打猎下海捕鱼……总之,你听我的就对了,姐姐一定把自己会的技能都教给你!”
赵曜:呵呵。
“好了,去吧。”沈芊拍拍赵曜的肩,转身就开始削用来挂鱼的架子,打算一会儿挂起来熏。
赵曜黑着一张脸,走到河边,看到沈芊铺在那儿的烂摊子,心里已经把沈芊千刀万剐了,沾着鱼血的军刀随便扔在一边,鱼内脏就随便堆在军刀边上,活着的两条鱼“扑棱扑棱”地使劲儿弹跳,就连剖干净的那几条鱼都还没死透reads;!
赵曜差点没被那血腥鱼腥味给弄吐了,他甚至觉得吃蛇虫鼠蚁都没有那么恶心了!
沈芊还在那边喊:“小曜,弄好了没,弄好了该拿过来熏了!”
寄人篱下还能怎么办?赵曜白着一张脸,把面前这两条鱼当成了沈芊和鞑靼人,闭着眼睛就开始清理——是的,这一刻,沈芊在他心里的仇恨值已经超过了鞑靼人,妥妥地高居太子仇恨榜的第一位!
专注打脸太子一万年的沈·天然黑·芊看到赵·生无可恋·曜拎着鱼回来,立刻起身接过:“咱们要快点把鱼熏好,然后,该快点上路了,要不然今儿又走不了了。”
赵曜将鱼一递给沈芊,就光速消失在她面前,沈芊定睛一看,就见他飞快地回到河边,拼命洗手。
沈芊边把鱼晾起来,挂到烘烤的架子上,边笑:“真是的,小屁孩还有洁癖。”
某个再次被嘲笑的小屁孩,已经不知道在心里记了多少笔小黑账了……暴君做到这个份上,也是可怜┑┍。
沈芊将鱼熏干后,将其余的鱼都放到真空袋里放好,剩下一条烤熟,用军刀割成小块,又拿出一块压缩饼干,递给赵曜:“这鱼没有盐分,压缩饼干是咸的,正好补充一下盐分。所以饼干咱们省着点用。”
赵曜接过鱼干和饼干,就这水吃了下去。味道自然是差的,但是如今毕竟是逃亡,赵曜还是将东西干干净净地吃光了。
沈芊也吃完了,她顺手把两人的垃圾深埋处理了,还随口教育赵曜:“小曜,在野外生存,除了要珍惜食物,还有及时处理垃圾,注意环保哦。”
被强行灌输无产阶级思想的真·统治阶级赵小太子抿了抿唇,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应了一声。
沈芊对自己言传身教的教育方式很满意,收拾完一切,熄灭了火堆,两人接着沿着山路往南边走。山上有一些被猛兽或者猎人踩出来的小道,但更多的是野草、荆棘和虫子,沈芊拎着大一点的军刀走在前面,碰到挡路的草木就砍一砍,方便后面的赵曜经过。
山路还是有几分陡峭的,赵曜的体力虽然还可以,但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养尊处优的,爬到山腰处,就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
沈芊见状,退后两步,伸手扶住赵曜,有些担心:“怎么样?还可以吗?要不我们休息一下?”
赵曜停下来,喘了口气,看了看周围,他们现在已经走到了一片山林里,这座山丛林茂密,往上走几乎没有路,都要自己踩着山石,抓着树干往上爬,一个不当心松了手,或是脚下的砂石滑一滑,就有倒摔下去的风险。
这样的地方显然不适合休息,赵曜松开扶着沈芊的手,缓了口气,坚定道:“没事,继续往上爬。”
沈芊看了赵曜一眼,对他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好,你走前面,我走你后面。”
赵曜看到沈芊那个赞许的笑容,心里竟然有种诡异的满足感,好像能被这个变态的女人赞同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真是疯了。
赵曜摇了摇头,专心抓住树干往上爬。沈芊则跟在他后面,注意着他的状况,见他费力,就顺势拖一把。
临近天黑,两人翻过了这座山。往下一看,就见前方竟有炊烟袅袅,沈芊立刻兴奋起来:“太好了,有人!咱们快下去看看。”
赵曜并没有动,他盯着底下的炊烟,神情警惕。
沈芊拽了一把赵曜,没拽动,她疑惑地看着赵曜:“小曜,前面有人家,咱们下去看看。”
赵曜目光冷凝:“对方是什么人,我们不知道,万一他们投靠了鞑靼,贸然前去,恐怕危险。”
沈芊并不知道赵曜是被通缉的太子,所以见他态度那么谨慎,笑着摇了摇头:“这还能是谁啊,不就是山里的猎户啦!就算他真投靠了鞑靼人,卖了我们能有几个钱啊?咱们这样的小人物,只要不撞到枪口上,不会有事的。”
说着沈芊就拉着赵曜,小心地往山下爬。赵曜黑着一张脸,心里暗骂了好几声蠢女人,可是当初他开口编了身份,此刻又不能轻易反悔,便也只能咬着牙跟着沈芊往下走。
走近了一看,这山坳处只有一户人家,而非一个村落,所以很明显,沈芊的猜测是正确的,这就是一个住在山里的,鲜少与人来往的猎户。
见是个独门独户的猎户,沈芊心里稍微安定了些,她当然也担心被人出卖,但是她和赵曜还要在这山林间赶十几天的路,食物也许有渠道能找到,但是她身上已经没有盐了!压缩饼干快要吃完了,到时候他们就真的一点盐分都没了。他们必须弄到足够的食盐,否则真的进了密林深处,两人都要完蛋。
沈芊带着赵曜,谨慎地往那间小房子走去,还没走两步,她就感到肩膀上一沉,一个粗犷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你们是什么人?”
沈芊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赵曜也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身后的人显然不耐烦了:“你们是什么人,鬼鬼祟祟想干什么?”
沈芊终于反应过来,转身就冲身后的人笑着作揖:“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和我弟弟是从城里逃出来的,看到这里有户人家,就想……想借口水喝。”
那猎户长得五大三粗,手上还拎着一只血淋淋已经死透了的鹿。他眉头一皱,抬起蒲扇大的手就把两人往外赶:“这世道,老子自己都吃不饱了,哪里还有东西给你们,快走,赶紧走!”
沈芊见这人态度很差,长得很是高壮,也不敢和对方硬来,遂拉着赵曜的手就退了两步:“好好,我们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还没等她扯着赵曜离开,那猎户忽然看了他们一眼:“等等,你们想在这儿吃点东西也不是不行。”
沈芊心里一咯噔,直觉不对,她强笑着:“谢谢大哥,如今这世道这么乱,您也不容易,我们就不打扰您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赵曜和沈芊疾步往外走,可是两人的小身板怎么抵得过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那猎户直接把两人拎起来,冷笑:“刚刚还跟老子讨吃的,现在倒是急着逃跑了?”
沈芊咽了口唾沫,继续强行扯笑脸:“大哥,我们真的不想麻烦您……”
那猎户瞪了他们一样:“别废话,跟老子走!”
说着,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捆绳子,非常迅速地把两人都绑了,绑得死死的,还弄了一段绳子将两人串起来,让两人根本动弹不得,而沈芊身上的大包也被这猎户拿走了,一时之间,他们两人无计可施,只能任由这猎户扯着就往山里走。赵曜脸色沉沉,沈芊心里也着急,两人都很害怕刚刚一语成谶了,这人真的是鞑靼的走狗,要把他们往城里送reads;!若是真进了城,那可就真的出不来了!
沈芊强压住内心的恐惧,一边被扯着往前走,一边试探着套话:“大哥,你看,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呀?我们真的就是逃难的,家里人都被鞑靼人杀了,只剩下我和我弟弟……大哥,你就行行好,放了我们吧。”
沈芊装作连哭带求的样子,那猎户很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够了!哭哭啼啼地像个娘们!你们俩形迹可疑,老大说了,形迹可疑的都要抓回去审问!”
这句话槽点实在太多了,沈芊默了,虽然她这件冲锋衣是宽了点,胸是小了点,头发是短了点,帽子是大了点……但是她怎么就不是娘们了啊!是瞎了嘛!
沈芊怒火汹汹,赵曜乖巧又怯怯地开口了:“大哥……你要带我们回哪个寨子。”
那猎户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怎么都像娘们,真是……回青云寨!”
土匪窝就土匪窝,还取什么青云寨,矫情,沈芊腹诽。赵曜则松了口气,还好,是个土匪窝,不是鞑靼人。
两人就抱着这样诡异的心态,被这猎户拖小狗一样拖上了另一座山。他们沿着山路走了好久,走得赵曜快要脱力,沈芊也渐渐支撑不住了,才终于看到了山上那座叫做青云寨的土匪窝。
寨子是标准的土匪窝造型,沈芊都懒得吐槽。但赵曜显然要更细心一些,他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个土匪窝还是有些不同寻常的。譬如,这座寨子的位置就选得很好,一边是陡峭的山崖,敌人几乎不可能从那里进入,另一边就是他们爬上来的这条极其陡峭狭小的山路——简单的说,这个寨子易守难攻。
而且山寨门口竟然还有一座瞭望楼,即便是像现在这样入夜了,上面也还站着一个哨兵,山寨门口也有一队人马在巡逻。这样的管理,非常正规,着实不像一个土匪寨。赵曜垂眸,遮住眼底的阴沉,他现在对这座青云寨的主人很感兴趣。
巡逻队看到走在前面的猎户,笑着和他打招呼:“是三麻子啊,你不是昨天刚来过吗?今天怎么又来了?”
叫三麻子的猎户一改在沈芊和赵曜面前的暴躁,傻笑着挠了挠后脑勺,将手里的鹿扔给巡逻的人:“老大不是说,看到奇装异服和形迹可疑的人,一定要上报吗?俺今天就逮着两个!”
说着还把沈芊和赵曜往前推了推,动作简单粗暴。沈芊拽了一下赵曜,才将将站稳,没有摔倒。
那巡逻队的队长扫了他们两眼,看到沈芊的时候忽然眉头一皱:“女人?”
这话一出,沈芊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她虽然吐槽三麻子眼瞎,但是在这种土匪窝,被当成男人可比被认出是女人要好得多!赵曜心里也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沈芊的手。
沈芊僵硬地站着,那巡逻队的队长也一直打量着她,只剩下三麻子的大嗓门在回荡:“啊?这娘们一样的小子真是个娘们?”
赵曜攒紧了沈芊的手,侧头看了她一眼。沈芊紧张得脑中一片空白,能回忆起来的都是平日看到的落入恐怖组织手里的妇女们的悲惨遭遇,或者那种战乱地区的女人们的血淋淋的例子……她顿时慌得不行。
赵曜看出了沈芊的不对劲儿,他用力掐了一下沈芊的手,吸引她的注意力,见她看过来,便压低声音:“别害怕,这个寨子有些蹊跷,不像普通的土匪窝。”
沈芊此刻哪里还能细想赵曜的话,她侧头,看着赵曜的眼里不自觉地透出慌张和凄惶。看到这样的眼神,赵曜的心里忽然很不爽,这个蠢女人该是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紧张恐惧……
真是该死!赵曜垂眸,遮住自己那暴戾地想要杀人的眼神。
沈芊和赵耀被那几个巡逻队员围着,往山寨中间走。那个领头的巡逻队长,一直有古怪的眼光打量着沈芊,不知道是在研究些什么。他越是看着沈芊,沈芊就越慌张,下意识地紧紧攒着赵耀的手。
赵耀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反而安抚她:“姐姐,不会有事的。”
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寨子的中央,沈芊抬头一看,只见这台阶之上是个大堂,大堂门上挂着一块牌匾,牌匾上书“忠义堂”三字。这三个字笔力遒劲、古朴中正,显然是难道一见的好字,与一个土匪寨显然是格格不入的。
沈芊盯着这个字看了很久,忽然间就开了窍,这寨子门口的“青云寨”和这个“忠义堂”笔力相近,显然是同一个人写的!一个土匪窝有这些东西,正常吗?不正常,所以,这就不是一个正常的土匪窝!
想到这个,沈芊奇异地镇定了下来,她害怕披着人皮的野兽,因为他们毫无人性和规则可言,但是既然这土匪寨有文化人,那至少还能用人的方式来对话。
赵曜见沈芊突然扬起唇角笑了一下,便知道她已经反应过来了,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心得这女人总算没有蠢到家。
巡逻队的队长领着两人进了大堂,堂中上首摆着一把椅子,左右两边也各有一排椅子,显然像是一个议事厅。此刻堂中只有一个小啰啰在,他见巡逻队队长走进来,边笑着道:“七爷,老大马上就到。”
七爷应了一声,便大马金刀地坐到了左边的椅子上,眼睛依旧很警惕地盯着沈芊和赵曜。沈芊镇定下来,脑子就转得快了,她朝着七爷拱手:“这位爷,我和我弟弟真的就是逃难的,不敢走官道,怕撞上鞑靼人的军队,这才走得山路……我们真的没有冒犯贵寨的意思,请您一定要明察!”
沈芊说的特别诚恳,再加上边上赵曜那懵懂又乖巧的样子,倒是让这个七爷稍稍缓和了一些脸色,但随即他又盯着沈芊的奇装异服和扔在地上那个大包,脸色又严肃了:“你们若是逃难的,怎么会穿这等奇装异服?我大周百姓可从来不见像你这样装扮的!”
沈芊连忙开口:“爷,这实在是误会,这些衣服外头确实是没有的,这些都是……”
沈芊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了马靴蹬地的声音,身前刚刚还坐着的七爷立刻站起来,对着她身后拱了拱手:“老大,山下的猎户抓到两个形迹可疑的人reads;。”
沈芊转身,一抬头,正好对上这个土匪头子的视线。只见面前这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劲装,手里还握着马鞭,再一细看,此人面容英俊,眉宇间英气勃勃,且出乎沈芊的意料,他的模样看着竟然很年轻,至少比那个七爷年轻不少。
沈芊在打量对方,对方也在打量沈芊,他垂眸扫了面前两人一眼,目光在沈芊的奇装异服上停留了片刻,随即便看到了地上那个材质奇怪的包裹,他挑了挑眉:“你们是什么人?”
沈芊正想编一下瞎话,没想到身边的赵曜先开口了:“我们是太子少保常恪的家人,京城沦陷,鞑靼人在京中大开杀戒,常府只有我们两人逃了出来。”
赵曜说这话的时候,挺直腰背,仰着头,装作非常坚强的样子,可是他哽咽的气声和发红的眼睛,还是让沈芊看得有些心疼。
连那土匪头子看到赵曜这模样,都减了几分疑心,他盯着赵曜看了好一会儿:“你是常恪的孙子?”
赵曜点头:“是。”
那土匪头子又拿着马鞭指了指沈芊:“那她是谁?”
赵曜咬了咬牙,装作为难的样子:“她是……我们家的侍女。”
土匪头子闻言,敲了敲马鞭:“哦?”
沈芊也不知道对方是信还是不信,但她也而不敢贸然开口,她对常府的事可是一无所知的,甚至对这个时代的事都是一知半解,若是说得不好,可能就让面前人生疑了。
土匪头子又问了一句:“京城沦陷,当今皇帝和张贵妃呢?可逃出来了?”
赵曜摇头:“未曾,陛下和宫中妃嫔皆落入鞑靼人手中。”
听到这句话,那土匪头子忽然大笑了几声,脸上带着几分肆意:“好,好!”
沈芊心里一咯噔,这位有文化是有文化,但看着是个造反派啊!赵曜的脸色也变了变,似乎很忌惮这人的样子。
那土匪头子看到两人变了脸色,笑得更开心了:“常恪虽然是个蠢人,但跟爷没仇,爷今儿高兴,放过你们。”
沈芊一听这话,大喜,正打算行礼恭维一下对方,就听见这土匪头子又来了一句:“老七,人就交给你了,送去马厩喂马!”
沈芊瞪大了眼睛:“你……你不是说放过我们吗?”
那土匪头子绕着两人走了一圈,脸上满是挑衅的笑意:“爷没杀你们,难道不算放过你们?还是说,你这么急着找死啊?”
沈芊立马闭嘴,她惯来是个能屈能伸的,喂马就喂马,大圣爷当年也喂过马,大圣爷能大闹天宫,她也能掀了这土匪窝。
沈芊一边用精神胜利法安慰自己,一边装怂:“没,没,我们现在就去喂马。”
说着一手拽着赵曜,一手想要去拎地上的包,那土匪头子“唰”地就用马鞭敲到了她的手背上:“谁让你把东西拿走的?”
沈芊立马缩回手,咬牙挤出一丝笑:“爷,对不住,是我的错,我的错,这些都是您的,都是您的。”
那土匪头子睨了她一眼,对着七爷一挥手:“带下去reads;。”
七爷立刻站起来,拽小鸡似得把两人拽出了忠义堂,随手就交给门口的几个属下,吩咐他们把赵曜和沈芊带去马厩。
沈芊敢怒不敢言,只能护着赵曜,被人推搡着往马厩的方向走。
沈芊和赵曜走后,七夜就回到了忠义堂,对那土匪头子道:“爷,这两人可有可疑?”
那土匪头子冷冷一笑,没有回答,蹲下身来,就开始折腾沈芊留下的大包:“你觉得可不可疑?”
七爷思忖片刻:“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常府确实遭到了鞑靼人的屠戮,但是有没有一位小少爷逃出来,就不得而知了。”
那土匪头子折腾了半天,终于找了拉链所在,他拽了拽拉链,没拽动,便相当暴力地猛扯,直接把拉链给扯断了……
拉链一断开,再一划拉,包就开了。那土匪头子直接把包倒拿着,将里头的东西一通乱倒,一时之间,“乒乒乓乓”的声音在忠义堂响起,地上也很快堆满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七爷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东西:“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土匪头子直接蹲下,将没用的东西都拣一拣扔到一边:“熏鱼?呵,常府的小少爷还会做这个?”
七爷盯着那个用透明的不知道什么材料制成的袋子包裹着的熏鱼,迟疑道:“是那个侍女弄的?”
土匪头子不置可否,他弯腰,从杂物堆里拿出了一把刀,这把正是沈芊放在包里的大军刀。沈芊身上共有两把军刀,这把大的是她用来砍荆棘开路的,爬山的时候没用上,就顺手放包里了,而另一把小军刀则被她揣在了自己兜里。
这土匪头子将刀鞘开口,军刀的刀光瞬间一闪,七爷的目光顿时亮了:“好刀!”
土匪头子的眸光也亮了亮,显然没想到这包里还有这样的好东西,他用指骨弹了弹军刀的刀刃,听到一阵清脆的嗡鸣声,再见这刀的刀光逼人,硬度更是罕见,他玩味地颠了颠刀柄:“有意思了,皇帝老儿都没有的宝刀,区区一个常恪从哪里弄来?”
七爷的目光转到地上,看着一堆自己不认识的东西:“爷,这些东西,我等从未见过。”
土匪头子顺势低头,目光从枪、望远镜、打火机、指南针、已经没电的手机、电筒、手表、急救箱等一系列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上扫过,眼底的兴味越来越浓:“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七爷也觉出味来了:“这些东西,和那个侍女身上的衣服一样古怪,应该是那个侍女的。”
土匪头子点了点头:“从京城到这里,走山路少说也要两天的脚程,凭一个娇生惯养的常府小少爷,怎么到得了?”
七爷闻言,立刻道:“那我们,要不要把人带过来问清楚。”
土匪头子摆手:“不用,你就让马厩那边每日给他们派活,再让人暗地里盯着。”
七爷点头:“是。”
“把东西收起来吧,别让太多人看见。”土匪头子踢了踢地上的枪,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阴着一张脸,语带戾气,“狗皇帝和那奸妃倒是好命,落到了鞑靼人手里……”
七爷垂头,没说话。
“找人好好去探,看看这皇宫里有没有逃出来的漏网之鱼!既然狗皇帝逮不着,他那些个爪牙……哦,还有那些小皇子们……父债子偿,也算天经地义!”
沈芊和赵曜被推搡着,往马厩的方向走。
这青云寨的山路看着很窄,可是寨子里面其实非常大,从忠义堂一路走到最西边的马厩,竟也走了好些时候。沈芊一路走,一路努力记住地形,这土匪头子虽然不是恐怖分子,但他是个造反派啊,他们不逃哪有好下场?所以,即便夜色渐深,路况不明了,沈芊也努力用自己惊人的记忆力在脑子里勾画整个寨子的结构,好在沈芊记忆力惊人,这件事对她来说并不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这一路上,已经完全足够沈芊看清寨子的构造,但同时,越是往里走,她就越是心惊,也越是觉得自己想要找清线路趁机逃走的想法简直单蠢!那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个寨子的管理非常森严,几乎每隔二十分钟,就会有一队巡逻的人从他们面前走过,每一队都是不同的面孔,和他们交错而过之后,去到的方向和路径也完全不同,她有理由相信整个寨子有着非常严格的巡逻监察制度,足够保证这整个寨子都在巡逻队的掌控之中,在没有摸清巡逻队的时间表和路线之前,贸然逃走,成功概率基本上是零。更别说还要考虑到她和赵曜那渣到几点的武力值reads;。
沈芊有几分丧气,然而,更让她丧气的还在后面,他们拐过一个弯,正好走到了一个颇高的台阶上,而这台阶的左边灯火通明,沈芊和赵曜对视一眼,齐齐看过去,一看之下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个演武场,且场地非常大,周围燃着火堆和火把,将整个场地照得很亮。
有演武场也就罢了,最令人咋舌的是,夜深至此,这个演武场上竟然全都是人,不仅有男人们,甚至还有孩子和女人,基本上除了老病残,恐怕都在这演武场上了!
这样不惧深夜黎明,勇于锻炼的精神,沈芊只在广场舞大妈身上看到过,广场舞大妈的战斗力已经够客观了,眼前这些只会更加恐怖啊!沈芊咋舌,她一紧张就容易大脑发散……事实上,两者显然是不能比的!这个演武场上的人,全都排成整齐的队列正在进行军事操练!甚至那些女人和孩子竟也都单独成列,跟着大部队在打军体拳。
赵曜看得眸色一深,心里对这个土匪窝的来历有了几分猜测,能有这种训练习惯的军队……整个大周似乎只有一家。而沈芊则是单纯的惊讶,甚至还隐隐地有几分赞叹:“全民皆兵啊!真是厉害。”
押送两人的巡逻队听到沈芊这么说,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但很快就肃着脸警告两人:“现在也看到了吧?进了青云寨就乖乖干活,别想着逃跑!就你们这样的小身板,逮你们不比逮小鸡难!”
沈芊嘿嘿一笑:“大哥您看您说的,就我们俩这小身板能跑哪儿去呀。在这大山里头,都活不过两天。”
听到沈芊这么说,按巡逻队的年轻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大概着实是觉得他们两个人没什么威胁性,态度倒是软了些:“好了,青云寨还是有规矩的,只要你们老老实实的,不会有人虐待你们。如果查清楚你们真的没有嫌疑,老大也会秉公处理,将你们放回。”
沈芊虽然不信,但她面上还是连连表示感谢。
走过演武场,就看到前面一排小平房,沈芊本以为这就是马厩,可走近一看,却发现这些小平房门口有几个打铁的台子和炉子,边上还堆放着一些木材、铁器还有一些半成品的武器,基本都是弓/弩、长/枪、大/刀等类似的东西,想来这应该是青云寨的工房。
沈芊眉头一动,借着微弱的灯笼光,一边走一边打量扔在地上的那几把弓,很明显,这个弓的样式和普通的弓/箭大为不同,但她却隐约觉得有点眼熟——这让她很诧异,要知道,她虽然喜欢做些“小手工”,但从来只对机械类或者电子类的感兴趣,这些古代冷兵器,尤其还是木质的兵器,她可是从来不碰的……不对,似乎曾经碰过一次……
还没等沈芊想起来,那巡逻小哥已经发现了她盯着弓/弩不放的目光,顿时警觉地呵斥了她一声:“看什么看?快走!”
沈芊猛然回神,拉着赵曜连忙快走几步,对那巡逻小哥连连道歉:“大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冒犯的!就是看着有点不一样,有点好奇,有点好奇。”
那巡逻小哥用怀疑地眼光盯着沈芊看了好一会儿,才摆手:“好了,前面就是马厩,等到了那儿,自然有人管你们。”
离开工房没多久,就到了马厩,还没走近,一股非常浓郁的马臊味就扑面而来,沈芊直接憋了一口气,差点被熏晕过去:“这么臭?”
赵曜握着她的手,心里莫名觉得有点好笑,特别坏心眼地说了一句:“没事,等会儿就习惯了。”
一句话说的,沈芊更加想吐了。
那巡逻小哥将他们领到门口,不多时,从马厩边上的小屋里就走出一个弓着背,身形有些瘦小的老头儿,那老头走出来,看了巡逻小哥一眼:“是张家小子,你来干什么?”
巡逻小哥对着那老头儿拱了拱手,模样竟带着几分尊敬:“孙头儿,这是老大让我带过来的人,说是以后就在马厩干活reads;。”
那老头抬眼看了沈芊和赵曜,表情很是平静:“知道了,我会安排的,你回去吧。”
巡逻小哥应声离开。沈芊敲着面前这个身材并不高大的孙头儿,却莫名地觉得有点怵,竟连她一惯装傻的笑都挤不出来了。
孙头儿却瞧都没瞧两人,直接指了指他那个平房边上的小平房:“你们俩今天就睡那里,睡之前,把马洗了。”
“什……什么?”沈芊张了张嘴,以为自己可能是耳朵聋了。
孙头儿终于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把那边的马洗了。”
他手一指,指到了一边上的马厩,沈芊抬头望去——很好,来做一道计算题,一个马厩十匹马,青云寨共有十个马厩,问青云寨有多少匹马?——摔!一百匹马,一个晚上要全部洗干净!wtf!
沈芊抖着手,不死心地指了指远处的马厩:“全……全部?”
孙头儿冷声:“你说呢?”
说完,他就转了个身,回自己的小屋去,只留下沈芊和赵曜原地石化。
好半晌,沈芊才转头看着赵曜:“咱们……真的要洗啊?一百匹啊!现在差不多晚上八点,等全部洗完……天哪!”
赵曜抿着唇,心里压抑着火气,身为太子,他哪里受过这样的折辱?如今,这群土匪竟然敢把他当奴隶用!想到那个土匪头子可能的身份,他眸光阴冷,心里毫不犹豫地在给他记上了一笔,打算日后清算。这些个臣子,投靠鞑靼的、临阵脱逃的、大肆敛财的、还有当初那批想要废掉他的,一个一个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只等着日后逐一清算!
赵曜陷入了某种暴戾的情绪之中,而沈芊则已经开始“能屈能伸”了。
沈芊虽然崩溃,但她以前也没少熬夜,还算能够接受,毕竟现在寄人篱下,还是落到一群土匪手里,小命总还是比睡眠重要的。识时务者为俊杰,自认俊杰的沈芊很快就到边上的工具房里拿出几个硬刷子,她虽然没刷过马,但想想这些马啊牛啊,皮糙肉厚的,估计也就这些东西能用得上了。
她把刷子拿到第一个马厩附近,又去边上的水井里打了一桶水,这古代的水桶实在是大,沈芊踉踉跄跄地将水拎到马厩边上,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赵曜见沈芊已经挽起袖子,打算大干特干,他垂眸走过去,瞧着沈芊:“他们这样折辱你,你不生气吗?”
灯笼太暗,沈芊看不清赵曜的表情,但赵曜的语气实在有些奇怪,她沉默了一下,想着小曜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一时接受不了这种活,也是有可能的,她笑着抬手摸了摸赵曜的头:“我当然生气了,但是生气没有用,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现在的关键是好好活着,然后找个机会逃出去……”
赵曜点头:“我知道。”
沈芊一笑:“哎呀,不要垂头丧气的嘛,没事的,就当是多了一种生*验。你看,你从来没刷过马,今天能体验一下,不是也很好吗?咱们学一学养马驯马,以后遇上战乱,说不定还能保命呢!或者以后去了南方,咱们要是找不到工作,还能申请去军营养马,哈哈!”
赵曜听着沈芊的话,本来是嗤之以鼻的,但是他抬头看了看沈芊笑呵呵的脸,在灯光下竟有一种莫名的感染力,连带着他的心情似乎也奇异地好了一些:“嗯,姐姐说得对。”
说着,赵曜也挽袖子,拿起长长的硬刷子沾着水,开始刷马。然而,两人都是第一次,这马对他们又不熟悉,一时之间,被刷的那匹马受到了惊吓,发出一阵嘶鸣,整个马群也跟着骚乱了起来,好几匹马都高扬马蹄,作势要攻击两人,如果不是被马绳拴住,恐怕就要冲着两人冲过来了reads;。
沈芊吓了一跳,立刻拉着赵曜站到远处,以防被马蹄踢到:“天哪,这马也太容易疯了吧!给它洗个澡而已,要这么紧张吗?”
赵曜看了看骚动的马群,要是没有绳子拴着,这些恐怕就要冲出来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沈芊咬了咬牙:“我去找找能不能弄点吃的安抚一下。”
说着她就跑到另一边没上锁的屋子里,果然看到了一堆堆的马草,她扒拉一堆,也不嫌脏,直接抱在怀里,运到马厩附近:“咱们换个马厩。”
说着,两人就来到了没有骚乱的马厩,沈芊这次谨慎了些,先拿着一把马草小心翼翼地凑近一匹马。那马掀了掀眼皮,大嘴巴一张,露出一口白牙,沈芊吓了一跳,正要退开,就发现手里的马草已经被面前这匹马叼走了。
沈芊大喜,立刻转头对着赵曜做了ok的手势,脸上满是兴奋。
赵曜颇有几分不解地看着如此兴奋的沈芊,发现自己完全不懂这蠢女人的心思,这么点小事就值得高兴成这样?
沈芊继续用马草贿赂面前这匹马,可惜这匹马很正直,吃了她很多马草,也一点都不亲热,但好歹算是允许她近身了。沈芊立刻高兴地拿着硬刷子试探地在马身上刷了一下,那马掀了掀眼皮,一动不动。
沈芊立刻朝着赵曜招手,让他把水桶拿过来。赵曜拎着水桶走过去,他的小身板拎着这一大桶水,其实也很吃力,但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强行装作毫不费力的样子,将水桶往沈芊身边一放:“我来刷吧。”
沈芊立刻摇头:“不要不要,你和这匹马不熟,万一它又闹起来就完了,还是我来刷吧,你拿着马草和隔壁的小黑促进一下感情。”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为什么要和一匹马促进感情,赵曜心里疯狂吐槽,表面却只能乖乖“哦”了一声,拿着马草走到小黑面前,往它面前一送。
但小黑却是个傲娇的货,马草递到它面前,它眼皮都不掀,直接一扭头,偏向了另一边。赵曜瞧着小黑的眼神像是要生吃马肉!沈芊还在边上喊:“小曜,小红马上就要洗完了,你征得小黑同意了吗?咱们等下要给它洗。”
他为什么要征得一匹马的同意!都是些什么鬼,赵曜简直要怀疑沈芊故意在嘲笑他,没错,这女人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她就是喜欢看他笑话!
赵曜黑着一张脸,继续把马草往小黑面前伸,小黑依旧不鸟他,一甩头,直接往另一边走了几步。
沈芊刚好看到这一幕,顿时忍不住当起了哈哈党:“天哪,小黑这么有脾气啊,吃的放到面前都不屈服!”
赵曜恼怒地看了沈芊一眼,这个蠢女人,果然就是为了看他笑话!
沈芊接过赵曜手里的马草,走到小黑边上,逗它:“小黑,赏个脸呗,你长得这么帅,看一看我啊!”
赵曜见沈芊对着一匹马甜言蜜语地谄媚,忍不住转了个身,太,丢,人了!
惊奇的是,小黑竟然真的偏头看了一眼沈芊,张嘴叼走了沈芊手里的马草,沈芊顿时高兴地直蹦:“天哪!我竟然还有这个天赋,以后请叫我动物王哈哈!”
赵曜转头,见沈芊又开始傻乐,忍不住扶额……他真的没有看走眼吗?这样的蠢货,真的能造出他想要的武器?
沈芊和赵曜在这边一边哈哈哈一边洗马,而另一边屋子里的孙头儿,很专注坐着泡茶,他低头瞧着茶壶里的茶叶翻滚,动了动唇:“倒是挺有意思……”
沈芊和赵曜累了一晚上,终于在凌晨时分将所有的马匹清洗干净。期间,沈芊多次以小孩子不能熬夜,熬夜长不高的理由想把赵曜赶回去睡觉,这一点沈芊是真心的,在她看来,赵曜还是个孩子,用童工可是违法的!况且瞧着他那小身板费劲儿提水,还要熬到凌晨,她也着实是不忍心。
可是赵曜就是不肯走,说到后来,还生气了,转了个头就去打水,怎么都不愿意再理睬沈芊。
沈芊琢磨着,是不是自己说他长不高,打击到这位小少爷了。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开始看到小曜的时候,她根本没想到这是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只以为他不过十岁,毕竟小曜的身高实在是太瘦小。想必,他从小到大,有不少人都是这么看他的,也难怪他会如此敏感。
想到这个,沈芊就有点愧疚了,人家长不高已经很伤心了,她还使劲儿去戳人家的痛点,人家不翻脸才怪!
这么一反思,在回去的路上,沈芊就郑重地和赵曜道歉了:“对不起,我不应该说你长得矮,你现在还没到青春期,长得矮是正常的,等到了青春期,你肯定能够长高的!”
沈芊自认为自己的道歉很真诚很科学,赵曜却被气得头顶冒青烟,这个蠢货,敢说他矮reads;!竟然敢说,他,矮!还说了不止一遍!沈芊一脸无辜地看着赵曜的脸色从红到黑又到红,最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了。她终于后知后觉得发现自己把人彻底惹毛了,她放下手里的水桶,忍不住挠了挠头,哀叹:“我的情商真的退化了吗?不应该啊?天哪……哄孩子真的太,难,了!”
走到小平房门口,沈芊踟蹰地推开门,走进去,四处一看,屋子非常小,装饰也非常简陋,只有一张靠着墙的小床,和几把散乱的小凳,连张桌子都没有。她再一看,赵曜已经躺在床上,面向墙壁,明显不打算理会她的样子。
沈芊瘪嘴:“小曜?你睡着了吗?”
赵曜没反应,沈芊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我睡了啊,晚安。”
说完,沈芊就侧身躺到小床上,然而床实在是简陋,两个人躺着距离只剩下一个拳头。沈芊倒是不在乎什么男女之别,况且赵曜又比她小那么多,和带弟弟睡也没有差别,但她想到赵曜现在还在生闷气,又是个死板的小固执,遂她侧身向外睡,尽量拉大和赵曜的距离,好让赵曜心里舒服一点。
这一夜,着实是累坏了沈芊,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沈芊的呼吸很均匀,赵曜便知道她睡着了,他侧过身,盯着沈芊的背,也不知道为什么,见这个女人随便就跟他睡一张床,他也没了之前那种觉得对方不知廉耻的感觉,但是他还是很生气,每天都要被这个蠢女人气死!
尤其还被嘲笑,每天都在被嘲笑!他何曾受过这种对待,赵曜越想越气,恨不得掐死这蠢女人一了百了,要知道矮这一条,简直就是他的逆鳞,从来都是谁戳谁死,以前那些跟着奸妃嚼舌根的宫女还有那个敢公然嘲笑他的奸妃,现在可都在地底下待着!
想起了以前的事,赵曜的神情一瞬间就阴戾了起来,他盯着沈芊的背影,盯着好一会儿,才骤然发觉从逃亡以来,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以前的事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宫里那些人都死了,还是因为遇见了……一个整天卖蠢的蠢货。
算了,眼不见为净,赵曜闭上眼,翻了个身,重新对着墙壁入睡。
两人凌晨时分才睡下,待到太阳升起,也不过睡了五六个小时,正是梦里酣眠的时候,可惜有人就是不想让他们舒服。
小平房的木门被拍得震天响,赵曜向来浅眠,第一时间就睁开眼,他皱眉盯着外面,就听到一个粗犷的男声响起:“起来干活了!”
赵曜冷着一张脸,坐起来,转头一瞧,沈芊依旧维持着昨晚的姿势,睡得死死的。他喊了一声:“姐姐,该起来了。”
沈芊没听见。门外的人继续“砰砰”地敲门,一副没有回应就不罢休的架势。赵曜只能拔高了声音:“马上就到!”
门口的人哼了一声:“快点,要是敢迟到,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如此大的声响,沈芊都没有醒,赵曜只能伸手去拽她的衣服:“姐姐,快起来!”
沈芊终于有点反应了,她翻了个身,一甩手:“别闹,让我睡会儿。”
赵曜磨了磨牙,想着某人昨天口口声声的“长得矮”,一瞬间起了报复之心,拽着沈芊的头发就是一拉,沈芊“嗷”地一声坐了起来。
赵曜眨巴眨巴眼睛,特别乖巧:“姐姐,我怎么叫你,你都不醒,外头那个监工的说,你要是再不起来,咱们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赵曜本来打算扮个无辜,可惜抛媚眼给瞎子看,沈芊虽然坐了起来,但她一直闭着眼,嘴里敷衍地哼唧:“好……咱们这起来吧。”
说完她就又倒了下去,赵曜眼睁睁地看着沈芊又倒回去睡,又好气又好笑,再次快准狠出手,拽住沈芊的头发,在她耳边高音贝地喊:“姐姐,快,起,来reads;!”
沈芊坐起来,依旧闭着眼睛,像是梦游一般:“好好好,起来了……”
为了防止沈芊再次躺回去,赵曜直接拽着她下了床,推着她往门外走:“快去洗脸,洗完脸就不想睡了。”
这句话简直是沈妈妈的口头禅,沈芊从小听到大,所以她一听见这话,立刻皱着眉头开始喊:“妈,我知道了,你别念叨了!烦死了!”
赵曜僵在原地,脸黑如锅底。
沈芊闭着眼睛走出门,昨晚的水桶里还留着些干净的水,她直接往地上一坐,把脸往水桶里一埋,脸都还没沾湿,她就头一歪,抱着桶,脑袋搁在桶沿上,继续睡。
赵曜走出来一看见这一幕,气得七窍生烟,他直接把水桶从沈芊怀里抢过来,沈芊顺势往前一扑,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她“呸呸”了两声,终于睁开了眼睛,一脸迷茫:“我怎么在外面。”
赵曜已经完全不想跟这个智商下线的蠢女人说话,他舀了一瓢水,就开始清洗起来。沈芊还坐在地上揉脑袋,似乎依旧迷迷糊糊的。
就在这时,刚刚那个大嗓门的监工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见他们如此磨磨蹭蹭,不把他的话当回事,立刻扬起手里的鞭子一甩,往地上猛地一抽:“让你们不要迟到,你们俩是没长耳朵是吧!”
他这一鞭子,本来是抽在地上,可是沈芊刚睡醒,整个人有点蒙,鞭子过来的时候,她不知怎么突然歪了一下,那鞭子就正好抽到了沈芊的小腿上,疼得沈芊一个激灵:“啊!”
赵曜脸色一变,立刻扔了手里的水瓢,疾步过去将沈芊扶起:“怎么样?”
沈芊看了看抽到的地方,裤腿被抽破了,小腿上出现了一道红色血痕,肿了起来,她嘶嘶了两声,强忍着疼侧头对他笑了笑:“没事,只是有点红肿,很快就会消下去的。”
赵曜抬眸,直直看着那个高大的监工,眼神阴冷至极,仿佛下一秒就要扭断对方的脖子。那监工被看得后背汗毛倒竖,他是被人嘱咐特意盯着这两人,但他确实也没想过要虐待或鞭打这两人,刚刚失手那一下,他自己也慌了,如今又被赵曜像看死人一样看着……
监工心里毛毛的,强撑着一股气势盯着两人:“还不快走!”
沈芊能感受到赵曜的愤怒,她握了握赵曜的手,笑着对监工道:“马上走,马上走。”
赵曜见沈芊疼得只呼气,还要强行扬起笑容的委屈样子,心里的无名火越拱越旺,盯着那监工的背影,一时间杀心乍起。他向来是个能隐忍的,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张贵妃的威胁之下,一直以来不知道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废太子这一把刀更是从他出生起就被悬在了头上,然而这十几年,他都忍下来,活得好好的,还亲手将仇人送进地狱。
可是,他现在的耐性真的越来越差了,简直一刻都不想再忍耐。赵曜舔了舔唇,眼里凶光一闪。
沈芊并没有察觉到这个被她当成弟弟照顾的小男孩,其实心智远比她成熟,甚至,因为从小生活在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之中,他形成的三观非常地歪,或者,可以说是走向了顺者昌逆者亡的狠辣极端。
赵曜和沈芊被监工重新带到了马厩附近,沈芊本以为又是给他们安排喂马或者清扫马厩之类又苦又脏的工作,没错,她已经感觉到了青云寨的那个土匪头子恐怕是有意折腾他们,毕竟一个军事化管理的土匪营,连夜间操练和巡逻时间都有严格规定的地方,怎么可能不注重战马的管理?哪里会需要他们两个俘虏半夜去清洗战马?这明摆着就是要戏弄他们。
谁知道,那个监工忽然把马厩里的其余几个马夫都叫了过来,对着他们七八个人吩咐:“昨天训练营的那几批战马快要发情了,正好,今儿大家都在,准备好家伙,阉了它们,让它们做太监reads;!”
他的话音刚落,底下就传来一片哄笑声,那些个马夫立刻不怀好意地起哄,一时间嘘声一片。赵曜脸色略沉,皱了皱眉头,显然很不能适应这种军营里的肆无忌惮的黄腔。沈芊的腿虽然还有些火辣辣的,但是好奇心压倒了疼痛,她凑过脑袋,压低了声音在赵曜耳边道:“战马为什么需要阉割呀?阉割了不会战头力不足吗?”
赵曜见沈芊受了伤,好奇心还那么重,颇有些无奈,也不知道一个姑娘家为什么能毫无顾忌地提那个词,他压低了声音回:“战马嗯……去势之后,性情会温和很多,便于驯化和管理。若是不……不去势,一旦进入某些时期,战马会变得非常暴躁,攻击性强,很容易出事。”
沈芊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那是不是还要特意留出做种的马?啊,原来种马是出自这里啊!”
赵曜不知道沈芊在兴奋什么,他摇了摇头,垂眸看了沈芊的腿一样,见那里只是肿着,并没有流血,稍稍放了点心,开始转头专注地看着正在分配任务的监工,因为赵曜和沈芊并不是有经验的马夫,且沈芊还受了点伤,所以这位监工给他们分配的工作只是辅助性的,比如准备工具,阉割时控制住马匹等。
而真正动手阉割的就是这位监工。赵曜听到他来阉割的时候,眼神一闪,唇边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计谋。
沈芊一瘸一拐地跟着一个马夫去准备工具,这马夫还挺热心一直在给她讲这些工具该怎么使用,给马阉割的时候要怎么控制。沈芊本来以为起码要麻醉了马匹再进行阉割,毕竟在她印象里,古代还是有麻沸散之类的东西的。
谁知道她一提出来这个问题,那马夫就哈哈大笑:“这药有是有,可是人都不够用,怎么会给马用?”
沈芊一想,也是,麻醉药那么珍贵,若是所有马阉割都要用,那确实太浪费了。
等他们收拾好工具,走到马厩边上,赵曜并其余的几个马夫已经将一匹小公马严严实实地绑好了,那小公马侧着被绑在一块板子上,四只马蹄也被两两绑好,固定在一起,监工拿着准备好的薄刃刀,用火一烫,对着小公马的某个部位干净利落地下刀,划开那东西的皮肉,接着飞快地双手挤——这简单利落的两个动作,这匹小公马就被成功阉割了。
期间马匹的嘶鸣悲号响彻整个马场,连沈芊听了都怵得慌。被阉割的小公马并不能立刻松开,还要把那个部位的筋脉也割断,这样才便于止血。阉完之后的马也不能随便处理或是立刻放回马厩,而是要单独照顾一些时日,每天给它做清洁,请兽医观察马匹的身体状况,直到马匹伤口愈合,并能顺利排泄,才算成功。
一匹小公马阉割完了,另一匹小公马便被绑上来,那位监工的手法非常熟练,很快地几匹马都被处理完毕,而剩下的马夫已经开始将先前阉割完毕的马单独运回马厩中,开始清洗。
一时之间,阉割场地附近留下的马夫只剩下两个,还有就是那个监工。和赵曜、沈芊两人。这是倒数第二匹马,阉割完了这匹,也就快完工了。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毕竟这种手术看起来还是很瘆人的,尤其还是那个部位的手术,好几个马夫都看得心有余悸。
这匹小公马非常壮硕,看着和正常的公马都差不多了。监工清洗了一下刀具,正蹲下打算下刀的,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那匹小公马忽然挣脱了束缚,猛地抬起前蹄,对着那监工胸口就是一脚,直把监工踹出老远!
所有人都惊呆了,剩下的两个马夫根本止不住这匹发了疯的马,眼见着这马对着监军冲过去,马上就要踩到他的胸口,电光火石之际,一支箭猛地飞射而来,贯穿了马匹的喉咙,那马嘶鸣一声,轰然倒地!
赵曜脸色一变,抬头,正对上来人的视线。
只见那土匪头子手里握着一把仍在颤动的弓,同样抬眼,冷冷地看着赵曜。
懵住的沈芊和周围的马夫在监工的呻/吟声中清醒过来,事故发生得太突然,几乎所有人都慌了,有人想去搬地上的监工,有人想去挪那匹还没死透的马,一时之间场面也跟着混乱起来。
那土匪头子将弓往地上一摔,大步走上前,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呻/吟的监工:“孙师父,你过来看看!”
孙头儿从土匪头子身后走出来,弓着背,蹲下身,伸手搭了搭了监工的脉,又用手在他的胸口处几个地方轻轻按了按,这才起身,用低哑的嗓音道:“断了两个肋骨,你们俩去找门板来,把宋大抬到赵大夫那里去,不要随意动他!”
被孙头儿指出的两个马夫连连点头,立刻去找了一块宽大的门板,将监工宋大平抬上板子,抬着板子,往赵大夫的医营快步走去。
伤员被送走了,地上的马匹也发出最后一声嘶鸣,彻底死透了。那土匪头子却依旧直直地站在赵曜的面前,眼神死死锁在他身上不放,冷声道:“张远,好好看看,这匹马是怎么挣脱的!”
沈芊心一凛,这是什么意思?怀疑他们动手脚!沈芊立刻惊觉起来,眼见着昨天押送他们的那个巡逻队长应声走出来,来到阉割地附近,地上散落着刚刚用来绑住马匹的麻绳,他捡起几段麻绳,仔细地查看起来。
沈芊默默走到赵曜身边,一边紧张地看着张远那边的情况,一边安抚赵曜:“小曜,你还好吧,有没有吓到?”
赵曜能感受那土匪头子锁在他身上的目光,他垂眸,遮住眼底的讽刺,小声道:“我没事,姐姐别担心。”
沈芊胡乱地点点头,就看到张远拿着一截断绳走到土匪头子面前回话:“老大,是磨断的,看样子像是使用次数过多,又没有注意到绳子磨损严重,才会出这事reads;。”
土匪头子眉一挑,扫过在场的几个马夫:“这卷绳子是哪里弄来的?”
马夫们面面相觑:“绳子和板子一直都是堆在工房里的,往常要阉马的时候就拿出来用……”
土匪头子皱了皱眉,瞥了一眼站在边上相当安静的那对姐弟,不死心:“去把工房里所有的麻绳都拿出来了!这卷麻绳当时是谁拿的?”
沈芊一听这话,僵住了,工坊里的工具,麻绳和刀具之类的,都是她和其中一个马夫去拿出来的……
果然,土匪头子这话一问出来,那个马夫就站出来:“老大,是我和那个小子一起去拿的。”
听到这话,沈芊下意识抬头,就对上那土匪头子冷沉的眼光,她心里哀叹了一句自己的霉运,这样的事都能摊在她头上。
工房里的麻绳都被拿了出来,全都是旧旧的,看着脏兮兮的。张远走过去,将这些没用到的麻绳也全部检查了一遍,才转身朝土匪头子拱手:“老大,这里面也有部分麻绳出现了磨损。”
对嘛,明明是你们自己工具管理不善,竟然还想栽赃到她和小曜的头上,沈芊内心愤愤。
土匪头子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他冷着脸,忽然一甩鞭子,指着沈芊道:“把她给我关起来。”
什么鬼!被指着的沈芊一脸懵逼:“凭……凭什么关我呀!”
土匪头子眯了眯眼:“以前从来没出过事,你一来,倒是就挑中了磨损的绳子……手气挺好啊!”
这也能算理由?沈芊气得想要骂街,她抖着手,努力把脏话憋回去,但因为实在太愤怒,直接开了暴走嘴炮模式:“土匪寨果然是土匪寨,装得再像样也就是个土匪窝!你既然想扣罪名到我头上,就直说啊!装模作样地检查麻绳做什么?找证据?呵呵,一群法盲文盲还正儿八经地演上了!你懂什么叫法律吗?你懂什么叫规矩?专/制不可怕,可怕地是上位的是个蠢货!想把土匪窝变成军营?呵呵,就冲你这样的管理水平,下辈子都成不了,tm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说到最后,沈芊还是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沈芊,像是在看一个外星生物,连赵曜都没想到这个蠢姑娘竟然如此犀利。唯有那土匪头子气得直抖,到底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哪里能容忍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他一张脸涨得通红,手里的鞭子扬起又落下,像是在极力控制自己,强忍住一鞭子抽死眼前这个女人的冲动!
沈芊打完嘴炮就怂了,尤其看到那土匪头子满眼凶光,手里的鞭子被捏的“咯吱咯吱”,她背后顿时冷汗直冒,简直恨不得时光倒退,把刚刚那些话再吃回去。可是,说都说了,就算装怂也逃不过了,她硬挺着背,白着脸和对方对峙。
正当沈芊快撑不住的时候,孙头儿忽然出声了:“姑娘说青云寨没规矩,那姑娘以为什么样才叫有规矩?”
沈芊闻言一愣,她是个纯工科生,对法律其实也是茫然一片,刚刚嘴炮打爽了,现在真让她说,她又懵了,但她还是立刻给自己开脱:“至少,至少也该是疑罪从无!”
虽然在场的人虽然都没听说过疑罪从无这条原则,但听名字也听得出来。那土匪头子立刻嗤笑一声:“呵,战场上只有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沈芊立刻逮着点反击:“你把对付敌人的招数用来对付普通百姓?还觉得自己挺能耐是吧?秦军一统六国,名将层出不穷,够强悍了吧?可秦还不是二世而亡?因为什么,就因为把对敌人的招数用到了普通人身上reads;!你自己站到了百姓的对立面上,还指望着人家追随你,做梦还靠谱一点!”
土匪头子又被她噎住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普通百姓吗?你现在还没洗脱间谍嫌疑!”
沈芊立刻回:“我怎么没洗脱间谍嫌疑?我弟弟是常家人已经明明白白跟你说了,你要是不信你可以去查呀!再说了,要不是你的人逮住我们,我们早就南下逃难去了,谁有那闲工夫到你的青云寨里来做间谍?”
土匪头子哼了一下,他当然有派人去查,只是现在还没有来回报而已。他阴着脸,对于自己打嘴炮竟然打不过面前的女人,感到非常愤怒:“谁知道你去南方是去逃难,还是去做间谍?你们自己行迹可疑,还怪老子怀疑你们?”
沈芊一打嘴炮,就啥都不怕,她叉着腰,轻蔑地瞥了土匪头子一眼:“你是瞎吗?连鞑靼人和汉人都分不出?看清楚,我和我弟弟,纯,种,汉,人!以为我们跟你一样蠢吗,跑去给专杀汉人的鞑靼人做间谍?”
孙头儿见身边的这位小爷被对面全面碾压,已经气得头顶冒青烟了,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终于抬眸正眼打量了一下沈芊:“这位姑娘,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但是,不瞒你说,青云寨是军营,军营军规和外面律法还是不太一样的,任何人进入军营都要遵守军规。”
沈芊抬眸:“好,那请问,按照大周的军规律令,以现有的这些证据,能给我定什么罪名?”
那土匪头子正气势汹汹地想说话,孙头儿制止了他,笑眯眯地开口:“你有失察之责。”
沈芊一噎,愣在原地,靠,果然姜是老的辣,竟然从这个角度来!
这是刚刚安静得像是透明人的赵曜开口了:“我和姐姐并不是贵寨的士兵,按照大周的征兵规矩,未上名册,未改户籍,便不算入军营,也就算不上失察。况且青云寨应该没有资格给我们改籍吧?”
沈芊眼睛一亮,说得好。
谁知道孙头儿不以为忤,继续笑眯眯:“若是你当青云寨是军营,那自然按军营的规矩来,但若是你认为青云寨不是军营……那青云寨自然就不用遵守这位姑娘说的律法和军规,这样的选择,姑娘觉得合不合理?”
沈芊一咬牙,老狐狸,若是不按军规,那青云寨就是土匪窝,想要怎么处理他们就能怎么处理他们,若是想要按军规处理,他们就必须在青云寨的军籍名单上入册,加入青云寨中,还得承担失察的罪名!
真是便宜都被他们占尽了!然而,他们毕竟踩在人家的地头上,若真是撕破脸,小命分分钟就没了,想来想去失察罪已经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还没等沈芊纠结完,赵曜已经果断开口了:“既然先生这样说,那青云寨自然是军营。”
孙头儿眯眼一笑:“好。”
说罢,孙头儿看了土匪头子一眼。那土匪头子也不蠢,立刻会意:“来人,带着两位去登记名册。登记完了,带到议事厅,这失察罪虽小,可也是罪名。”
说罢,那土匪头子很是得意地看了沈芊一眼,落在沈芊眼里,就是明晃晃的小人得志。她咬了咬牙,忍住怒火,牵着赵曜的手,跟着登记官走了。
等到两人离开,那土匪头子才看了孙头儿一眼:“孙师父,您是想把这两人留下来?”
孙头儿笑了一下:“少爷,留下这两人,也许能派上大用。”
土匪头子看着沈芊和赵曜离开的背影,想着自己房里那一堆从未见过的东西,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说不得还真是……”
沈芊和赵曜登记完,就分开了,沈芊因为失察之罪,被带到议事厅去审查,而赵曜则一个人回到了马厩边上的小平房。
赵曜瘦瘦小小,看着还是个孩子,所以青云寨的人对他还算客气,见他一人回马厩,也没有人再为难他,给他分配什么劳累的工作。遂赵曜终于能够休息了,一进入房间,反手带上门,他脸上那种乖巧羞怯的笑容就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脸沉冷,他将新领到的军规册子往床上一扔,眼底满是不耐和轻蔑。
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唇边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意。说起来,他本意也不过是弄死那个胆敢对他们扬鞭子的宋大,本以为天衣无缝,谁知道那个土匪头子和他父亲竟一点也不像,不但不讲求公正和证据,甚至还几分肆无忌惮,下手也够狠。
这其实超出了他最开始的计划,却没想到那个蠢女人嘴巴够毒,竟然能噎得对方说不出话来。想到这个,赵曜不禁垂眸露出一丝笑意,不过,也多亏了那女人胡搅蛮缠,才能把青云寨实际的领导者——孙头儿,给逼出来。
是的,在他们到马厩的第一天,赵曜就发现了这个孙头儿的古怪,住在马场边上,看似老弱无用,地位和辈分却偏偏很高。最重要的是,赵曜能感觉到这个孙头儿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伛偻病弱,他虽然时常弓着背,但脚步极轻极稳,呼吸也很绵长,这足以证明孙头儿至少是个武学上的高手。
果然,今日那土匪头子语塞之后,孙头儿立马就出声圆场了。而赵曜,一听到孙头儿说的那句话,他就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他想让他们留在青云寨。这一点简直正中赵曜的下怀!最开始被抓到青云寨来,赵曜是焦灼的,可是在这里待了几天,他已经彻底摸透了这个寨子的底细,这个寨子必然脱胎自当年的项家军!
当年项家军一事,论起来不过是他那无能父皇办的又一件蠢事而已。项家军曾是大周第一军,英勇善战、战无不胜,不论是南海抗倭,还是北上抵御鞑靼,都未曾有过败绩。二十二年前,项家军一举大败鞑靼,全军士气高昂,所向披靡,几乎要把鞑靼赶尽杀绝。可惜,大周朝廷,对鞑靼的忌惮深入人心,主和派势力又极其庞大,无论如何都不肯让项家军出关北上,直捣黄龙!最后弄出个不伦不类的休战协议,此事才算了结。
然而,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武将斗不过文官也算是大周惯例。更糟糕的是,第二年,他爷爷,也就是先帝驾崩了,他那个昏庸无能的父皇登基,并听信奸妃奸相的谗言,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将项家全家下狱!彼时,多少文臣武将为项家求情,却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渐渐地,所有人也都看清楚了他父亲的心思,那是铁了心要给项将军按上叛国的罪名reads;。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功高盖主的项家最后也没能逃过这条铁律,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而项家军的嫡系大多遭了流放和屠杀,剩下的也是走的走散的散。而大周,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项家军这样的军队了。
赵曜一边回想,一边略带嘲讽地勾起了一丝笑,在他看来,他父亲今日落入鞑靼人之手,根本就是自作自受。从古至今,杀功臣的皇帝不在少数,却只有他父亲这样的蠢货,才会在敌患未除之际,就迫不及待要动手杀人!想要烹走狗,好歹也等到狡兔死绝啊!
赵曜玩味地翻开青云寨那本厚厚的军规,扫了两眼。项将军当年有三子,都是被当场斩首的,应该没有人能救得出来,但曾听说项夫人死前似乎怀有遗腹子……想来,是有人玩了一出赵氏托孤!
赵曜这边胸有成竹计划通,一切尽在掌握中,沈芊那边却还是一头雾水,等到她被带到议事厅,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好一个良民,竟然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土匪!她心底一阵哀嚎,这算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吗?不过,话说回来,土匪有身份证?她变成土匪,能不能解决黑户问题啊?
土匪头子和孙头儿走进来的时候,沈芊还在琢磨身份证的问题,越琢磨她就越着急,现在还好,反正荒山野岭的也没人查,等以后若是进了城了,万一因为她是黑户,人家不让她进去咋办?或者看她不顺眼,给她弄成奴籍咋办!
孙头儿见沈芊愣愣地站在那边,忍不住出声:“沈姑娘?”
“嗯?”沈芊这才反应过来,一看到眼前人,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想问问,我现在入了青云寨的名册,那算是有户籍的人吗?”
“啊?”土匪头子愣了愣,什么玩意?
孙头儿平静地看了沈芊一眼,眸中带着几分了然:“姑娘原先是哪里的户籍?”
中华人民共和国……沈芊内心默默吐槽,面上却支支吾吾地乱编:“就是……就是京城的户籍。”
孙头儿又问:“那这么说,姑娘是常恪常少保家的婢女?”
一听奴婢,沈芊立刻摇头:“不不,不是,不是。那个……我不是奴籍。我是说,奴籍应该是不太好的吧?在你们这儿。”
那土匪头子没听出沈芊的话外音,只以为沈芊想要趁着战乱,将自己的奴籍改成良籍,他忍不住轻蔑地看了沈芊一眼:“本来还以为你是什么忠心为主的,结果也不过如此,常家人一遭屠戮,你就急着改户籍?呵呵,只要户部的籍账黄册没被烧,你是什么身份,到时候一查便知。”
沈芊一听这话,心底一凉,本来以为战乱好忽悠,没想到还有什么籍账存放在户部,鞑靼人会不会毁籍账不好说,但是万一没毁掉……那她这样没有身份证明的人,不是铁定完蛋。
那土匪头子见她六神无主,以为她被说中了心思,顿时愈加得意:“怎么?刚刚还理直气壮得很,现在被戳穿了,瘪了?”
沈芊一听他说话那个得瑟的调调,心里就火大:“你一个大老爷们,烦不烦啊!还有,再说一遍,我不是奴籍。”
“你……!”土匪头子正要暴起,孙头儿眯了眯眼说话了:“这么说,沈姑娘并不是常恪常少保家的人?”
沈芊摇了摇头,想着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遂道:“不是,我和小曜是在逃难的时候遇到的,当时他的侍女正好死于人手,我见他年纪那么小,又遭鞑靼人追杀,就救了他,本想一路带着他往南走。”
孙头儿点头:“姑娘心善。”
沈芊摆了摆手,苦笑一下:“现在倒要拖累他一个小少爷跟我在山上做土匪了reads;。”
那土匪头子听沈芊来了这么一句,顿时不满:“你还嫌弃上了?你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连喂马都喂不好,当我青云寨很愿意收是吧?”
沈芊翻了个白眼,不想白费力气和某些智障打嘴炮。
反倒是孙头儿又一针见血地问:“姑娘说,常小少爷曾遭鞑靼人追杀,是你救了他?”
沈芊心里一凛,暗道这小老头好生厉害,随便一问就问道点子上了,若是对方问她是怎么救的,那可就……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孙头儿果然笑眯眯地来了一句:“却不知道常小少爷为何会被鞑靼人追杀?还有姑娘你,又是怎么救出他的?”
沈芊心中慌乱,面上却佯作强硬:“孙先生,你们叫我来,不是询问马场失察之事的吗?”
土匪头子不耐烦地一甩马鞭:“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
沈芊瞧着鞭子就腿疼,想着自己腿上的鞭伤还没处理,心里就越发不好受了,个杀千刀的死土匪!
孙头儿虽然依旧笑眯眯,但话语间显然也没有退让的意思:“刚刚问的,沈姑娘是不方便回答吗?沈姑娘也知道,所谓失察之罪,也是因为要给寨里的兄弟们一个交代,毕竟宋大现在还在赵大夫那里躺着呢。”
又威胁她!沈芊咬了咬牙,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终于道:“小曜为什么被追杀我不知道,有可能是逃出常府的时候被鞑靼人发现了。至于我怎么救了小曜……我只能说,不过是取巧,若是再有第二次,我是决计救不了的。”
孙头儿听了这话,点了点头,那土匪头子却哼了一声,转身就从自己身上掏出属于沈芊的那把军刀:“少糊弄人,这刀,你从哪里弄来的。”
沈芊一皱眉:“这是我的。”
“我知道是你的,我问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沈芊一抬头,就对上两双沉冷中隐约带着殷切的眸子,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了那晚在工房门口看到的打铁台、火炉和散落着的各种半成品武器,她一下子就明白了,立刻笑了起来:“我知道。”
土匪头子眼皮一跳:“你知道什么?”
沈芊背着手,背着手绕着土匪头子走了一圈,眼里满是得意:“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了。不妨告诉你,你想要的那些东西,我都能做出来,全部!”
土匪头子一愣,孙头儿也眯起了眼。
沈芊笑着指了指地上的军刀:“是不是从来没见过如此锋利的刀?是不是很想让青云寨人手一把?只要你满足我的要求,这些都是小意思。”
这话一放,连孙头儿都怔了怔,那土匪头子更是激动,直接上前拽住沈芊的领子:“这刀是你造的?你真能造出来?”
沈芊恼怒地拍了一下领子上的那只手:“放手!”
土匪头子立刻退而一步,眼神却极为殷切:“你说的,都是真的?”
沈芊缓缓勾唇,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不止如此,还有你们一直做不出来的诸葛连弩,我也能做!”
此言一出,场上优势立即倒转!
连孙头儿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你知道诸葛连弩,你能做?”
沈芊负手而立,一脸骄傲:“当然能!”
孙头儿很快镇静下来:“姑娘有此技艺,青云寨自然是欢迎的。不过,姑娘若是想要拿着这个跟青云寨谈条件,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沈芊胸有成竹,她已经摸清了这个寨子的套路,自然不会被孙头儿两三句话就给忽悠了,她自己嗤笑一声:“得了吧,装什么装,当我和他一样傻哦。马厩附近的工房是你们青云寨造武器的地方吧?大刀、□□、弓箭、斧钺都齐齐整整,怎么只有□□全都是半成品?造不出来吧?”
沈芊贬低青云寨的科技就算了,还要顺便贬低一下土匪老大的智商,也是损得很。但是没办法,她就是这么记仇!
那土匪头子气吁吁地看着沈芊,但这一次他不敢再随便开口了,工房门口的□□的确都是未成型,起初是想按照诸葛连弩的思路做弩机,但难度实在太大,即便是以前的项家军出来的老工匠们都做不出来,后来便想着做强弩,但强弩毕竟只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对他们的计划帮助并不是很大reads;。
这个女人只是扫了一眼,就能从地上凌乱的半成品里看出他们想做连弩,这足以证明她在这方面确实很有研究。
孙头儿见沈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偏头看了那土匪头子一眼,土匪头子也忍着气,对着沈芊道:“你有什么条件?”
沈芊心中狂喜,面上却佯作镇定:“我都可以给你们造连弩,甚至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强,能够连续发射的弩机,而你们,要派人把我和小曜安全地送到通州!”
那土匪头子相当爽利:“成交!”
沈芊却多留了个心眼,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这位……”
“项青云。”土匪头子报了自己的名字。
沈芊一笑:“项老大,还有孙头儿,很高兴咱们能够达成共识。不过,我还有一个小要求,在你们护送我和小曜前往通州之前,我会先帮贵寨造好十只弩机,你们可以测试一下看看满不满意,若是满意,希望两位即可派人送我们去通州,等到了通州,我会立刻把弩机的图纸交给你们的人,怎么样?”
项青云一皱眉,英俊里的脸上透露出一丝愤怒:“你这是不信任我们?”
说的好像你们这群土匪很值得信任一样,沈芊内心吐槽吐得欢,面上却堆着假笑打官腔:“您误会了,我和我弟弟是弱势群体,自然难免要考虑得多些,再说,做事总归是有契约的好,遵守契约,我们双方都要方便很多,您说是不是?若是您对契约的条款有意见,也是可以商量的。”
曾经的项家军是个军规森严的部队,但是如今的青云寨毕竟落草为寇多年,不自觉地就染上了浓重的江湖气。所以,对项青云来说,所谓的契约和规矩就是不够义气,就是对他不够信任,这让他颇不高兴。
但他也不好发作,毕竟弩机对青云寨着实是非常重要,他黑着脸点头:“好,我答应你。”
沈芊内心激动,面上淡淡点头:“好,我明天就去工房,我需要看看你们这里的设备能不能用,如果不能,我会大致列出需要哪些东西,让你们采购。”
项青云一直觉得这女人神神叨叨有毛病还像个泼妇,没想到说起正事来,竟然有条有理,让人不自觉地信服:“好,我明天就让人带你去工房,若是有什么不够的,你尽管说。”
沈芊这才满意地离开议事厅,小腿上的鞭伤虽然已经不太疼了,但迈过门槛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撤了一向,让她忍不住“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项青云这才看到她腿上的伤,顿时皱了皱眉,语气有点不好:“这是谁打的,宋大?”
孙头儿也蹙眉:“姑娘这是鞭伤?”
虽然沈芊一直把青云寨当土匪窝,但是在青云寨人的心里,尤其是项家后裔项青云的眼里,青云寨就是当年的项家军,军队有军队的规矩,可以是严苛,可以残酷,但是绝对不允许用私刑。
沈芊和赵曜虽然因为可疑被扣押,甚至因为项青云的刻意试探被安排不合理的工作,但是随便刑讯或者虐待那是绝对不允许的,也犯了项青云的忌讳。所以项青云看到这个鞭伤,脸都黑了,整个人怒气上涌,两步走到沈芊后面,拉住她:“谁对你用刑了?”
沈芊还懵着,一转头就看到项青云的凶脸,下意识抖了一下:“没……没有。”
这副模样落在项青云眼里就是沈芊因为害怕,不敢说真话,他心里的火气越加大了,直接对外喊:“来人,把宋大给我带过来!”
宋大是他派去监视这两人的,这鞭伤必然出自宋大之手reads;。
孙头儿倒是冷静些,立刻道:“少爷,宋大身受重伤,目前还在医舍,现在恐怕行动多有不便。若真是宋大干的,不妨等他伤好了,再行责罚。”
项青云冷着脸,显然还不太满意。
沈芊这才听明白,原来这土匪头子气势汹汹地其实是要给她讨公道?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挣开项青云的手,解释道:“那什么,你们误会了。这鞭伤虽然是那位……宋大造成的,但他是误伤,并非有意对我用私刑。”
被平白抽了一鞭,沈芊自然是生气的,但人家现在都断了两根肋骨那么惨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叫他受什么责罚,毕竟只是误伤而已。
项青云听到这话,一双黑眸盯着沈芊的伤口,见确实只有一条红痕,心里信了几分:“真是误伤?”
沈芊对上他的视线,真诚地点了点头:“真是误伤,宋大当时就是甩鞭子吓唬我们,我刚睡醒,没控制好平衡,往他的方向歪了一下……才被抽到的。”
沈芊解释地很详细,没想到项青云听完,嗤笑一声,居高临下用一种欠扁的眼神看着沈芊:“呵,原来是你自己犯蠢。”
沈芊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转了身就往门外走,心里愤愤,翻脸比翻书快,她下次理会这种神经病,她就是猪!
看着沈芊离开,项青云依旧忍不住嘲笑了一下:“哈,蠢死了。”
孙头儿站在项青云的身后,反倒说了一句:“这姑娘,不简单。”
项青云哼了一声:“也就是在机括武器上有些造诣,旁的吗……还不如厨房的刘大婶长得好,也没刘大婶能干。”
孙头儿听得一脸黑线,偏头看了看这个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教育水平……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歪成这样了?以后去地下,如何有脸面见将军和夫人。
孙头儿还在悲愤纠结,项青云已经叫来一个下属,对着他道:“去药房领点好用的金创药,给那女人送过去,哦,对了,看看有没有空屋子,打扫打扫,让他们搬过去。”
下属领命离开,孙头儿见他处事稳妥,稍稍安慰了几分。
沈芊回到小平房,看到赵曜,相当嘚瑟:“小曜,我们马上就能去南边了!到时候这群土匪会护送我们去。”
赵曜下意识一皱眉:“怎么会同意?”
沈芊得意道:“他们想要做弩机,正好我会。”
赵曜脸色不太好看,他当然知道沈芊在这方面的能力,但他一点也不想她帮青云寨做武器,至少现在的青云寨不行。
沈芊没注意到赵曜的脸色变了,她很开心地去打了一碰热水,用热毛巾小心清洗自己腿上的鞭伤,因为心情太好,连疼都感觉不到了。
赵曜看到了,抿了抿唇,走过去:“还疼吗?我去看看能不能拿到药。”
沈芊连忙拉住他,他们俩现在寄人篱下,她不想让赵曜去受气,便道:“没事,都没流血,明儿一早就消下去了。”
还没等赵曜说话,门口就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沈姑娘,这是老大让我拿来的金创药,另外,南边有个小屋收拾好了,那里环境好些,老大让你们搬过去。”
沈芊愣了一秒,随即勾唇一笑:“还算有点良心。”
赵曜的脸色却更黑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芊和赵曜换了个舒适的屋子,两人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床。沈芊睡了个好觉,起身的时候一看腿上的鞭伤,涂上金创药之后,红肿也明显消退了,她顿时心情很好地伸了个懒腰,起身环顾四周,又敲了敲内屋的门:“小曜,你起来了吗?”
赵曜闻言应了一声:“马上起来。”
沈芊拿着洗漱用具出门洗漱,临走说了一句:“姐姐等会儿要去工房,你自己乖乖待着,到饭点了,姐姐回来带你去吃饭。”
赵曜推开内屋的门,跟着跑出来:“姐姐,我要跟你一起去工房。”
沈芊洗了把脸,闻言,点点头:“也好,那你快点收拾。”
两人刚刚收拾完毕,项青云派来的人就到了。沈芊带着赵曜跟在这人后面,一路走到工房,熟料到那儿一看,项青云竟然也在。
沈芊一愣:“你怎么也在?”
项青云瞧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跟在她身后的赵曜:“今天是你第一天来工房,我来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
“切。”沈芊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负手走进工房,“那你就好好看看。”
她一进门,先将几个工匠召集起来:“你们的图纸拿来给我看看。”
几个工匠将目光投向项青云,项青云点点头:“交给她。”
熟料,沈芊反倒不高兴了,接过图纸往桌上一拍,眼神霸气地扫视一圈:“你们不了解我的习惯,那我现在说一遍reads;。凡是由我负责的项目,都要听我统筹,我不希望还有第二个声音干扰我的决策。”
这话一出,场面立刻僵住了,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项青云。项青云的脸色也黑了黑,这女人,简直得寸进尺!好,他就看看,这女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项青云黑着脸:“好,日后此间事宜皆由沈姑娘负责。”
沈芊没理会,直接低头看起了图纸,越看她眉头就皱得越紧,越看她的脸色越黑:“这就是你们折腾出来的玩意?你们就想凭这玩意造出弩机?脑子是不是都缺根弦?”
沈芊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对人对己的要求就非常高,也会变得极其毒舌,上辈子,小组里几乎所有人都被她喷过,但是后来出了成果,倒是所有人都不介意她喷人了。
这些工匠里面有不少都是青云寨的老人,有一些还曾在项家军中任职,如今被一个小丫头狂喷,哪里忍得住,立刻就有一个年轻的工匠瞪着她,开口道:“姑娘觉得我们的设计不行,那就把你的设计拿出来看看?”
沈芊头也不抬,继续翻着手里图纸,嘴巴却继续喷毒液:“怎么了?搞出这样的东西还觉得自己挺能的啊?不服?你过来,这个地方的连接,你给我弄成死的!你们是想做弓还是做弩,画图的时候带脑子了吗?还有这个地方,谁让你用木头的?你怎么保证射程,我告诉你,就算迁就你们的技术把标准下调,军用单兵弩精准射程不到50米,全程不到300米的,也都是垃圾!”
那工匠被喷得一愣一愣的,项青云眸光一闪,立刻道:“你说单兵弩全程能达到300米?开什么玩笑,强弩也不过600米。”
沈芊抬头,嘲讽一笑:“哦,你说那个不能移动还得专门配大力士才能用的鸡肋?你要是想要,我也可以免费给你做一个。”
项青云被噎地脸一黑:“那你到说说,单兵弩怎么做到300米。”
大约觉得和他理论太浪费时间,沈芊直接提笔在原先的图纸上圈出了几个部分:“连接装置要全部重做,卡弦装置可以用,但是不能用木头,铁匠在不在,叫过来。”
铁匠本来站在后面,此刻见沈芊叫他,立刻走到前面。沈芊瞧了他一眼:“你是铁匠?”
铁匠点点头。
沈芊将圈出来的部分递到他面前:“你看下,这个弓的部分要铁制,木质或者铜制都不行。而且,这部分韧性要足够高,你懂吗?”
那铁匠不知道是懵住了,还是不太懂,沈芊问他,他一脸茫然。沈芊就有些着急了,连说带比划:“就是这部分铁,要有比较好的强度和塑性,不容易断裂。你们这儿没有复合材料就算了,钢也没有……韧性应该是在锻造的时候增强的,你们,会这个吗?”
那铁匠终于有反应了,点点头:“大概知道了,我们回去试一试。”
沈芊欣慰地点头,随即又指着弩臂机构和卡弦装置:“这几个部分最好也用铁做……”
那铁匠犹豫了一下,看了项青云一眼:“可是,如果这么多部分都要铁制,我们人手和材料都不够。”
项青云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几乎能够预想到面前这个毒舌的女人一定会大肆嘲笑他青云寨,说出类似没钱还造什么造之类的话。他正想着若是对方说出这话,他要怎么反击,却没想到沈芊听了,只是淡淡地一点头:“这样啊……没关系,你们就先按我的要求做一个样品出来,我测试一下,到时候可以看看有哪些部件可以用木质的来代替。方案可以慢慢协调,经济效益也是要考虑的。”
这话说的,一直安安静静的赵曜都忍不住抬头看了沈芊一眼,项青云更是长舒了一口气,心道还算这个女人有良心reads;。
天可见的,沈芊其实是想到了自己悲惨的实验生涯,进口设备买不起,只能修修补补用国产的那些日子……科研烧起钱来,真是分分钟的事!她也不过是精打细算惯了,真希望有一天能够不受资金制约,买买买!
沈芊吩咐完铁匠们,就把图纸还给了几个工匠:“好了,连接装置部分我明天会画个图纸出来。当然,你们要是还有上进心,今晚回去再重新设计一遍。”
工匠们愤愤地转身,敢怒不敢言,都等着看沈芊能设计出什么样的东西来。布置完任务,沈芊拉着赵曜的手就往外走,项青云一错身拦在她面前,惊诧;“你这就走了?”
沈芊无语:“项老大,快到饭点了,我弟弟还在长身体呢!”
项青云抬头看了眼日头:“这起码还有半个时辰才开饭!”
沈芊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拉着赵曜与他错身而过:“吃早茶不行啊?我乐意一天四顿,你管得着吗?再说了,你的人就弄出这么些玩意,今天怎么动工?图纸都要我重画。”
项青云一听到图纸,眼睛亮了亮,追着两人的背影问了一句:“你要画图纸?”
沈芊闻言,转身,露出一个防备的笑容:“项老大,记住我们的约定,在我和小曜到通州之前,图纸是不会给你的。”
项青云站在原地,露出一丝心虚的笑意:“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哈哈,我这不是乍一听见,有点惊讶嘛。”
沈芊瞧他那心虚的蠢样子,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恶意的微笑,像是长了角的小恶魔:“不过话说回来,我好像不是很担心的样子呢……毕竟就算你能拿得走了,你也看不懂啊!哈哈哈。”
项青云站在原地,气得脸色通红,就差头顶冒白烟了!
沈芊一路拉着赵曜,一路“哈哈哈”地笑个不停:“太蠢了,天哪,青云寨到现在还没被灭,简直不科学。”
赵曜见她那么高兴,心里莫名堵得很:“项青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你要小心些,不要老是招惹他……”
沈芊一笑:“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我看就是个二愣子。”
听到沈芊这么说,赵曜嘴唇一抿,脸色更不好看了,心里更是狠狠地给赵曜记上了一笔。
沈芊这边优哉游哉地带着赵曜吃东西,项青云那里却收到了京城急报。京城遽变之后,青云寨当机立断派人冒死潜伏进京,就为了探得皇宫的情况和鞑靼人的动向。如今这份急报终于在鞑靼人的严密封锁下,送了出来。
项青云飞快地拆开急报,看了前面,立刻皱眉:“鞑靼人果然要向通州出兵,我们的准备曜尽量快!务必在他们经过之时,做好埋伏!”
七爷应声。
项青云又扫过最后两行,一翻页,便看到了后面的衣服画像,看完,他脸色骤然变了,顿时戾气横生。
站在后面的孙头儿疑惑地上前两步:“怎么回事?”
项青云一把捏碎了手里的信纸,眼里杀意肆虐:“好!好啊!狗皇帝的孽种竟然没死,还在我眼皮子底下活了这么久!来人,去把那对姐弟带过来!”
七爷一愣,项青云弑杀的眼神立刻扫过去:“还不去?!”
七爷立刻拱手,转身飞速离开。孙头儿看着地上碎裂的画像,依稀还能看出人样,赫然就是那个自称常恪之孙的少年郎!
沈芊和赵曜并不知道来抓他们的人正在路上,两人依旧在厨房里找吃的。具体来说,是沈芊在厨房里到处搜罗吃的,然后像喂仓鼠一样喂给赵曜……
赵曜努力将塞进嘴里的油条咽下去,努力偏头躲开沈芊递过来的粽子,端起边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才转身可怜兮兮地看着沈芊:“沈姐姐,我真的……真的吃不下了reads;!”
沈芊那亮晶晶的眼神顿时黯淡下去,捏着粽子一脸失望:“啊?这么快就饱了吗?真的不再吃一点吗?”
赵曜握着杯子躲得远远的,觉得那个眼神晶亮的沈芊真是可怕,尤其是她盯着他吃东西的时候……简直让他全身汗毛倒竖!
沈芊投喂小动物(?)的乐趣被打断,顿时恹恹地把粽子往自己嘴里一塞:“好吧,你既然不想吃了,那我们回去吧……”
沈芊牵着赵曜的手,正笑着和厨房里的阿嫂们道别,忽然就感觉到赵曜被人扯开了,她立刻
回头,就看见好几个大汉竟拽着赵曜,把他往外带,沈芊大惊:“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领头的大汉正是七爷,他朝沈芊一拱手:“沈姑娘,老大让我带你们去忠义堂。”
沈芊一脸茫然:“不是刚刚见过他吗?到底有什么事?”
七爷神情肃然:“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说着一群人就带着赵曜往前走,沈芊咬了咬牙,跟了上去。她心里有点慌,毕竟他们第一天被抓进来,都见过这样的架势,尤其看情形还是冲着小曜去的。沈芊担忧地看了赵曜一眼,在心里把项青云骂了个狗血淋头,那蠢货到底想搞什么!
进了忠义堂,其中一个大汉推了一把赵曜,将他推到前面,赵曜一时不防,被推得一个踉跄。沈芊立刻冲上去,扶了他一把,火大得冲那大汉吼了一句:“你干什么?欺负孩子!”
“够了!”项青云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沈芊抬眸看去,只见他一脸阴沉,紧盯着赵曜像是择人而噬,沈芊眼皮一跳,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项青云却已经注意不到旁人,他一把拽住赵曜的衣领:“真是厉害啊!什么少保常恪的孙子……太子殿下,您的演技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什……什么?沈芊伸出去阻止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项青云咬牙切齿地看着赵曜,恨不得下一秒就将他撕碎,赵曜却垂眸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几分邪性,那模样与他往日的样子截然不同,他嘲讽地开口:“项少帅终于发现了。”
这一句项少帅让项青云变了脸色:“你知道我是谁?”
赵曜拍开项青云拽着他衣领的手,脸色不变,眼神却极为挑衅:“项少帅心心念念不就是想要重建项家军吗?可惜,差得远了。”
项青云被激怒了,双眸如血:“你住口!你没资格提项家军!如果不是那个狗皇帝,项家军怎会覆灭?那狗皇帝被鞑靼人抓走,就是报应!”
赵曜怜悯地看着项青云:“所以呢?你做了什么?报仇要靠老天爷的报应,你也配做项家子孙?”
“我现在就杀了你!”项青云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几乎失去理智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对着赵曜砍下去。
沈芊虽然在懵逼中,但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不要!”
然而赵曜却一点也不担心,竟面带笑意地看着项青云,仿佛他才是那个马上要葬身刀下的人。
刀风迎面直下,刀刃却停在了半空中。
沈芊舒了一口气,项青云却愤怒地看着握住刀刃的孙头儿:“为什么拦着我reads;!”
孙头儿没回答项青云,却低头看了赵曜一眼,赵曜勾唇一笑。孙头儿心中有数,对着愤怒的项青云只说了一句:“太子不能杀。”
项青云怒发冲冠:“为什么不能,狗皇帝杀我全家,如今要他儿子血债血偿,这是天理昭彰!”
孙头儿沉默了一下:“宋首辅对项家有恩,当初曾为项家求情,少帅能够活下来,首辅也曾帮过一把。”
项青云刚说了一句“那又怎么样”,就立刻反应过来先皇后便是姓宋的,所以这位太子不仅是狗皇帝的儿子,还是宋首辅的外孙。
刀终于缓缓落下,项青云背过身去:“好,我项青云不是知恩不报之人,现在,滚。”
赵曜听到这话,却忽然笑了:“项少帅,你似乎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形式。”
项青云愤而转身:“你是想找死吗?”
赵曜盯着项青云,语带嘲讽:“为什么这么急着造弩机?就凭青云寨这点人,你就敢伏击鞑靼军队,还想着给项家军正名?我看你这是找死。”
项青云盯着面前的半大少年,只觉得心底生寒意,明明对方才是被囚禁的那个,最后反倒他自己像是个傻子一样被看得一清二楚!
孙头儿眼神微变,看着赵曜,他知道这个小太子不简单,但没想到对方竟是有备而来,想来就算他们的人没有查到他的身份,他也会找个合适的时机透露出来……他从一开始就打着青云寨的主意。
赵曜像是感觉到了孙头儿的目光,对他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仿佛笃定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项青云犹在愤怒中,孙头儿却已经冷静下来,他转身,对着守在门外的大汉道:“你们下去吧。”
门外的大汉得令离开,忠义堂一时只剩下懵逼中的沈芊还站在一旁,孙头儿正想对她说什么,谁知道赵曜先转身,对着沈芊眨了眨眼,露出了他那惯常的乖巧的笑:“姐姐,你先回去好吗?我一会儿就回来。”
孙头儿见赵曜对沈芊依旧如此顺服,不禁看了沈芊一眼,心道难不成这位真是太子殿下的姐姐?
沈芊见赵曜用那种乖巧中带着祈求的眼神看着她,脑袋有点懵,下意识就答:“好,我先回去。”
等到沈芊走出忠义堂,被那冷风一吹,头脑骤然清醒——等等,小曜不是常恪的孙子吗?为什么突然变成太子了!还有,项少帅是什么鬼!项家军又是什么啊!啊啊啊啊!怎么突然之间,世界都变得不认识了!
沈芊内心是崩溃的,尤其是当她意识到,所有人其实都很聪明,只有她一个人是蠢货的时候。她一边走,一边绞尽脑汁理清现在的情况,所以,青云寨其实真的是一个军队,原来叫项家军,被小曜的父亲,原来的皇帝给灭了,然后项青云又是被小曜外公救的,所以项青云不能杀小曜……等等,既然青云寨都不追究了,小曜为什么还要留在里面?他们不是应该马上就会被放走吗?正好要可以去南边呀!
沈芊脚步一顿,转身,看着远处的忠义堂,眉头轴得很近,小曜刚刚一直在激怒项青云……为什么呢?他到底……等等,如果小曜不姓常,那他姓什么?小曜,常曜……赵……曜——赵曜!
赵曜……太子……大周乱世……鞑靼人!天哪!沈芊惊恐地捂住嘴,是那个赵曜,那个历史上有名的暴君就是小曜!omg!
太蠢了,太蠢了!沈芊照着自己的额头狠狠来了一下,她为什么这么蠢!鞑靼人派出那么多人追杀的怎么可能真是一个少保的孙子?那必须是从皇宫里逃出来的太子啊!
沈芊瘫倒在床上,脑子里一团浆糊,无论如何也没法把眼神乖巧得像小鹿的小曜和历史上那个睚眦必报、喜怒无常的暴君联系在一起。
她抱着脑袋滚来滚去,嘴里喃喃:“怎么可能,怎们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小曜怎么会是赵曜?”
赵曜推门一进来,就看到沈芊疯了一样又滚又叫,他惊诧地看着沈芊:“沈姐姐,你怎么了?”
沈芊听到赵曜的声音,动作一下子就顿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子,窜到赵曜面前,握住他的肩,直视他的双眼:“小曜,你跟姐姐说实话,你叫什么名字?不叫常曜,那你叫什么?”
赵曜被沈芊盯着,面上一点异色都没有,对着沈芊依旧笑得和以前一样乖巧:“我叫赵曜reads;。之前没有告诉姐姐,是因为一开始不熟悉,不敢说,后来因为要骗这群土匪,所以自称常曜,也没找着机会和姐姐解释……欺骗了姐姐,真的对不起。姐姐,你是不是生气了?”
说到后来,赵曜还对着沈芊露出了怯怯的神情,好似很害怕她因为这件事生气。沈芊懵住了,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能说的都被赵曜说了……连解释都那么天衣无缝。
沈芊忽然有些害怕,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小曜设计好的,她脸色略带怀疑和惊恐,眼神更是躲闪了一下,不敢直接和赵曜对上。
赵曜是什么人,一看到沈芊这样的表现,就知道她心里生了芥蒂,起了怀疑。他内心一时戾气横生,但他不能对着沈芊发脾气,他知道一旦暴露了真实的自己,他这个“姐姐”,只会更远地躲开他!
他其实已经和青云寨达成了协议,说到底沈芊在不在并不重要,甚至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强迫沈芊留下来,可是赵曜却下意识地不想这么做。他有种直觉,只有他一直保持着小曜的样子,才能让一切都不改变。
赵曜生平第一次,压住心里的火气,继续对着沈芊装乖巧,他拽着沈芊的手,不让沈芊退开:“姐姐,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可是,我当初逃出皇宫,到处都是追杀的人,唯一的侍女还是在鞑靼人刀下……我当时真的谁都不敢相信……我不是故意要骗姐姐的。”
赵曜说着,还仰头,眼眶红红地看着沈芊,表情又焦急又胆怯,真是看得人极是心疼。沈芊最受不了这个,刚刚那点怀疑顿时抛到脑后,任由赵曜牵着她的手,继续委屈地诉说:“我母后很早就死了,父皇还被鞑靼人抓走,国破家亡,跟着侍女逃难。如果不是遇上了姐姐,我肯定也早早地死了……姐姐,我骗了你,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不要抛下我……”
沈芊瞧着赵曜那可怜的样子,哪里还生的出什么怀疑,连连对他保证:“你放心,姐姐不会抛下你的,姐姐一定带着你到安全的地方去生活!一定不会抛下你的。”
赵曜满怀希冀:“真的吗?”
沈芊大力点头:“当然是真的,我们马上就离开青云寨……等等,你……你现在要离开青云寨吗?我看你和他们好像谈判……”
想到这儿,沈芊又想到了刚刚那个在忠义堂和之前判若两人的赵曜,她又犹豫了起来,脑子里的两个小人不停打架。一个拼命地尖声警告她这一切不正常,另一个却安慰她小曜不是那样的人……
赵曜见沈芊又开始犹豫,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娘。他早就知道沈芊对太子“赵曜”这个人物,绝对存在着某种固有印象,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印象是怎么来的,但是很明显这个印象应当是负面的。这对他来说,是让沈芊信任他最大的阻碍,他只能更加真诚。
赵曜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将所有事情七分真三分假的全盘脱出,他带着沈芊坐下,开始讲述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包括他的出身,悬在他头上的大刀,包藏祸心的奸妃,偏听偏信的父皇,早早亡故的母后,四面楚歌的处境……
沈芊听着听着,对赵曜的怀疑彻底消散,只剩下义愤填膺:“怎么能这样对你!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那个奸妃呢,姐姐帮你和你母后报仇!”
赵曜见沈芊气得直撸袖子,恨不得现在就帮他报仇,虽然很鲁莽也很愚蠢,但赵曜却莫名地心情大好,他拉住沈芊的手,摇了摇头:“姐姐,都过去了,鞑靼人攻入皇宫,我父皇被抓了,张贵妃也被抓了。我说这些,不是想让姐姐帮我报仇,只是想向姐姐你解释一切,我不想隐瞒你任何东西了。”
沈芊伸手摸了摸赵曜的头:“是姐姐不好,你当初隐瞒我,做的很对。以后也要这样,对人多一些防备心,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reads;。”
赵曜点头:“青云寨是曾经的项家军后人,当年的项将军是因为奸妃和奸相进谗言,才会被我那昏庸的父皇杀害,项家也遭了灭顶之灾。当时,我外公曾求情,但父皇铁了心杀项将军。他大约是不忍见项家午后,这才帮了一把,让项青云活了下来。青云寨不杀我,也是看在这层面子上。”
沈芊闻言,问:“那你外公现在……”
赵曜垂眸,一脸落寞:“母后死后,外公就致仕,回南方了。他大约是接受不了母后的死,才心灰意冷……”
沈芊沉默了一下,心里为赵曜不平,他唯一的亲人,在他四面楚歌的时候离开他,这该多伤他的心!沈芊伸手握住赵曜的手:“小曜,姐姐永远不会放弃你。”
赵曜理智上想要嗤笑,这世上连至亲都能说扔就扔,哪有什么永远不放弃。但是,他内心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信一信,毕竟这世上大约不会再有这么蠢的人了。
沈芊叹了口气:“你小小年纪心里就担了这么多事……辛苦你了。你刚刚和青云寨的人是在讨论送我们去南方?”
赵曜点头:“鞑靼人攻下京城,必然会想要南下,一旦南下,通州就是必经之地。青云寨的位置,后面悬崖下就是通往通州必经的官道,项青云这么急着让你造弩机,就是为了伏击鞑靼人。”
沈芊差异:“他疯了?青云寨才多少人,鞑靼人又有多少?即便是伏击,难道就不怕人家攻上来吗?”
赵曜略带嘲讽地一笑:“他不是疯了,他算计得好,青云寨位置易守难攻,鞑靼人中埋伏之下,就算想要反攻,也不可能从悬崖上爬上来。必然还得从山道攻上来,山道易守难攻,就算是鞑靼大军也未必能快速攻下。而鞑靼人一面急着南下,另一边又对付青云寨,正好拖住他们,方便通州准备。”
沈芊恍然大悟:“他这是舍身为人啊!是为了救助通州城?”
赵曜点头:“乱世已至,他想恢复项家军当年的荣耀。”
这是项青云最大的软肋,抓着这个软肋,便可让项家军为他所用。赵曜抿唇,继续道:“我和青云寨已经达成协议,先以我的名义给通州那边发信,之后阻截鞑靼之后,并立刻往通州撤退。”
沈芊不太懂这些事,她问:“通州那边安全吗?还是还需要南撤?”
赵曜摇头:“不能保证,但通州守将之职一向重要,安排人的时候都是慎之又慎,想必通州还是能撑一段时日。”
沈芊皱眉:“只是……能撑一段时日?”
作为和平年代出生的沈芊根本不理解这种朝不保夕,都城沦陷的生活,她本来只以为逃到南方就安全了,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他们的逃亡很有可能没有尽头……这让她有些恐慌。
赵曜握紧了拳头,眼神坚决:“姐姐,你放心,鞑靼人迟早会滚出中原!这天下依旧是我大周的。”
沈芊本来心事重重的,但是见到赵曜竟如此坚决,心下生了几分感慨。后世史家记录他的罪名远多过他的功绩,但其实,现在还是少年的赵曜,确实那个将异族赶出中原,重新一统天下的人……若是他后半生不做那些事,想来也是一代明君,中兴之主了吧!
想到这里,沈芊脑海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闪得很快,但她还是隐隐地兴奋,如果……如果能够帮助他,矫正他后半程的人生……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小曜不会落到死后凄惨的下场,在史书上也会得到公正的待遇……而她自己,说不定也能有一席之地!
有什么成就,比青史留名更有吸引力?沈芊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自从沈芊暗下决心要扳正赵曜,让他成为一个明君之后,她对自己以及赵曜的要求就显著提高了。时不时地就给赵曜小朋友上一下思想品德课,沈芊上思想品德课还喜欢另辟蹊径,结合自己小时候上课的体会,知道这个年纪的小朋友特别反感人家说教,虽然赵曜看起来很乖,但为了防止对方内心叛逆,她也琢磨出了一套自己的“教学方法”。
她的方法就是,不断地给赵曜讲古今中外暴君们的悲惨下场。什么纣王最后活活烧死,烧死是多么多么痛苦;还有什么隋炀帝之流,都身首异处,总之,中心思想就是暴君总是不得好死的。
然而,一个纯·历史渣,给一个精通帝王之术的太子殿下讲这些玩意儿,根本就是鲁班门前耍大刀。每次,沈芊举出一个著名的暴君的例子,用这个人的下场明里暗里地告诫赵曜不要做暴君,赵曜都会扬着一张乖巧的脸,滔滔不绝地开始分析这个君主为何会落到这个下场,说到最后,总是能百分之百地说晕沈芊。搞得沈芊都忍不住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故意嘲讽她。
后来沈芊认真琢磨了一会儿赵曜说的那些歪理,他说那么一堆,其实说到了后来,都会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些君主能力不够,要么太蠢,要么太懒,要么掌控力不够。也就是说,这小子从来不觉得做个暴君有什么不对的,只是觉得做暴君的方法还有待提高!所以,他的目标是做个聪明绝顶、手段高超的暴君吗?
沈芊抽了抽嘴角,对上赵曜乖巧的脸,简直无语凝噎。
“姐姐,你怎么了?”赵曜伸手在沈芊的眼前晃了晃,笑得有几分讨好。
沈芊挫败,算了算了,这个东西实在不是她的专长,还是不要误人子弟了。反正小曜也还小,虽然有些童年阴影,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创伤,但无论如何,应该还不至于到后期那种暴虐的程度,等以后到了南方,自然会有人给他找好的老师,她还是不要添乱了。
沈芊想明白了,也就不纠结了,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对赵曜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我去看看那些工匠的弩机造得怎么样了!你自己在房里待着哦,不要乱跑啊。”
说着,就大步走出了房间。赵曜瞧着沈芊洒脱的背影,唇边勾起了一丝笑,脸上那刻意装出的乖巧,也渐渐散去。他一直很好奇沈芊对“赵曜”这个名字的偏见是什么,现在看她那么绞尽脑汁地要给她讲“故事”,他倒是有一些头绪了呢,隋炀帝之流……呵呵,暴君吗?有意思reads;。
沈芊不打算再兼职思想品德老师了,她想着还是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比较好,毕竟对她来说,做大周的军工研究所所长,比成为一个帝师要容易太多了。
事实上,也确实是的。自从沈芊把现代版的军用十/字/弩改良,并画出图纸,交给这些青云寨的老工匠之后,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变了,之前那个等着看她好戏的小年轻,现在一见她就双眼发亮,第一时间捧着图纸凑上来问个不停,把沈芊都问烦了,现在都下意识地躲着这人走了,甚至好几天都没敢去工房。
她走到工房门口,看到那小年轻不在,松了口气。那老工匠看她这样,忍不住笑了:“沈姑娘,你现在可是小齐第一位的崇拜对象,但凡你说的,那小子都当成金科玉律。你这两天没来,他可失落了。”
沈芊尴尬地挠挠头:“哈……那什么,其实我也只是稍微知道一些东西……哈哈。”
那老工匠一笑,看着沈芊的眼神也带着满意,一开始觉得这姑娘着实是狂得要上天了,可是实际相处下来,却发现她虽然嘴巴不饶人,但真做起事来,不仅能力强,而且一点也不藏私,任何人问任何问题,她都会全盘解答。这一点让老工匠刮目相看,毕竟每一个手艺人都讲究自己这一门的传承,壁垒分明,从不轻易透露己方机密,但这个姑娘却能把自己的知识共享给所有人,心胸不可不谓宽广。
“对了,样品的军用十/字/弩拿去给项……少帅测试过了吗?”沈芊问老工匠。
老工匠点点头:“今早刚刚拿走,暂时还没拿回来,也不知道那边测试得怎么样了。”
“我拿过来了。”项青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沈芊一抬头,正好看到背光站着的项青云,她问:“精度和射程怎么样,还行吗?”
项青云走进来,将手里的十/字/弩递给沈芊:“可以,虽然没有达到你说的那个标准,但是体积如此小的单人弩,能有这样的效果,已经很惊人了。”
沈芊皱眉:“精准射程没达到五十米?还是全程不到三百米?这不可能啊,复合材料的军用
十/字/弩精准射程起码一百五十米以上,我们这个竟连三分之一也做不到?”
项青云不知道“复合材料”是什么东西,但他也听出似乎是材料的问题,便问:“目前这个,按照你的标准,确实不太够,虽然现在时间紧急,但你如果需要某些材料的话,尽管说。我会尽量让人去找。”
沈芊摇头:“复合材料你就别想了,这里找不到的。钢的话……你等下,我去找一下铁匠。”
说着沈芊便撇下项青云,去外面找铁匠,对于沈芊这种一言不合就甩手走人的习惯,项青云也不恼,跟在她身后,来到铁匠工作的地方。
沈芊拿着□□,指了指弓的部分,对领头的铁匠道:“这一部分的韧性只能做到这个程度吗?”
铁匠点头:“已经按您的吩咐反复锤炼,只能到这个程度了。”
沈芊绕着铁匠的铁炉走了两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又走到另一边去看淬火和锻造的台子,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项青云瞧她这个样子,忍不住问:“有什么不妥的吗?”
沈芊握着□□,转头看那铁匠:“我想说,你们炼铁的时候是用渗碳法的吗?”
铁匠一愣,随即点头:“是的。”
沈芊皱眉:“如果我们记错,渗碳脱碳这个法子春秋时候就有了,现在的技术应该远不止这个程度吧reads;。你们,会用灌钢法吗?”
铁匠摇了摇头:“未曾听过。”
沈芊揉了揉眉头:“这样啊,那有点难办,关键是材料的韧性和塑性要上去啊,要不然射程和精度就很难保证,复合材料没有,钢材总要想办法搞出来……”
项青云忽然开口:“你刚刚是说灌钢法,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沈芊目光灼灼地看着项青云:“你知道?”
项青云被沈芊看得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说:“似乎,似乎在某本旧籍里看到过,以前项家军的神兵似乎就是用这个法子炼的,说不定会有方法或者书留下来,我去问一下孙头儿。”
沈芊一击掌:“这就对了,那你这里还有会用这法子的人吗?项家军的那些老人还在吗?”
项青云摇头:“原先项家军的铁匠都不在了,木匠那边有几个项家军的老人,你叫来问问?”
沈芊沉吟片刻:“可以叫来试试,不过木匠和铁匠差得有点远……孙头儿你就不用去找了,书籍不许需要,灌钢法,我是知道流程,但我没试过。这样,铁匠们比较有经验,我到时候给你们讲一讲流程,你们看看能不能复制出来。”
那铁匠眼睛一亮,知道这是个好法子,以往怕是只有宫里的名师才会,他能够学到,自然是欣喜万分,立刻就听从沈芊的吩咐,把铁匠们都叫齐了。
动静儿闹得大了,整个工房的人都跑来了,尤其是那个小齐,直接挤到了最前面,把项青云都挤下去一个身位,捧着一本小本子,眼神发亮,紧紧盯着沈芊。项青云一见这阵仗,也颇为差异地抬头看了沈芊一眼,他知道这个姑娘是有真本事的,但着实是没想到,短短几天,竟然就让这么多人折服!这份能力,实在超乎他的想象。
沈芊指着炉台开始介绍她之前了解过的几种炼钢方法:“我看了一下,你们现在用的主要是脱碳、渗碳的法子,这份方法虽然成熟,但是比较落后,不能完全去除铁的杂质,对于含碳量的控制也很难,所以炼不出我要的钢,钢就是能达到我所要求的韧度的铁,你们可以这样理解。那我现在要讲的是灌钢法,先将熟铁打成薄片,约指宽,然后用铁片束包夹紧,在把生铁放在熟铁上方。在整个上面放泥草鞋,下面涂泥。做成这样以后,再放进炉子里。”
沈芊边说边演示,说完一段就问:“有问题吗?”
小齐第一个举手:“为何不完全泥封,而是上方用泥草鞋?”
沈芊点点头:“哦,你们现在是完全泥封状态的?生铁需要氧化,所以不能完全密封,要让它有接触空气的缝隙……你可以这么理解,就是还是需要通风的,完全密闭,不利于生铁锻造。”
小齐似懂非懂,但他还是乖乖地把沈芊的话记了下来。
沈芊知道要他们理解化学实在是强人所难,便加了一句:“以后,若是有时间,你可以比较一下这两种方法的区别,自己试验一下炼出来的铁的硬度、强度、韧度,到时候自然就了解了。”
小齐用力点头,很信服的样子。
沈芊见没人提问,就继续讲解:“锻造的时候,炉子也不要封闭,要加大通风,炉内温度要尽量高,这样成钢率会比较高。再有就是淬火的时候,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可以试试双液淬火,就是盐水和油,嗯,我想想,应该叫地溲水?”
沈芊本来是想提石油之类的,但古代明显没这玩意,她想到辽代炼铁工艺似乎有地溲水一说,大约就是古代的浅表层石油,便试探着提了一提。所有工匠面面相觑,都表示没听说过这玩意儿。沈芊有点失望:“那也没事,只是不知道食用油有没有效果。”
等到沈芊讲完了课,工匠们就开始按照沈芊的说法重新炼制和锻造钢材,因为人手不够,所以隔壁房的木匠和其余一些工匠也都被拉来做帮手reads;。
沈芊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表示很满意,到底是有经验的老匠人,操作能力还是很可以的。
项青云抱胸靠在门边看着沈芊,见她忙活完了,一扬头,开口道:“一起走?”
沈芊揉了揉脖子:“哦,好。”
两人并肩走出工房,沈芊还在揉脖子,项青云皱皱眉:“你脖子不舒服?”
沈芊扭了扭头:“颈椎不太好。”
项青云立刻嗤笑:“你才多大,颈椎就不好?”
沈芊伸了个懒腰:“年方十八啊,是挺小,不过颈椎病本来就和年纪没关系。”
项青云忽然笑了一下:“十八也不算小了,我还以为你才十五六岁呢,没想到原来也是老姑娘了,哈哈。”
沈芊最听不得这种随便judge别人的话,她一听这话,立刻炸毛:“能别把这封建残余思想往姑奶奶身上套,听着就烦。十八岁怎么就老了?十八岁就非得嫁人结婚拖家带口?十八岁就非得待在家里抱儿子?姑奶奶要真嫁人生子了,你还能找到人给你造弩机?不客气地告诉你,整个大周,你就找不到第二个!再说了,姑奶奶就算八十也轮不到别人说一句老姑娘。”
项青云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连忙道歉:“额,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啊。”
沈芊斜眼看他:“我一点也不喜欢人家过问我的*。”
项青云举手作投降状:“好好,是我口无遮拦,以后一定不问。”
沈芊这才点头,稍稍解了些气,她心里嘟哝着古代就是麻烦,连社会都逼婚,她记得有些朝代姑娘大龄不嫁家里还要交税?简直搞笑!
沈芊犹自不忿,也就没顾上和项青云说话,而项青云以为她还在生气,竟也不敢随意提问,一时之间,倒是沉默了下来。两人并肩走了好一会儿,项青云才又忍不住转头看她:“那什么,你这些东西都是哪里学来的?这个不算你的……嗯,*吧?”
沈芊挑眉看他:“你问这干嘛?想学,想学也可以啊,先拜师。”
项青云气得偏过头:“哼,拜一个小姑娘为师……我还不如去拜你师父呢!”
沈芊哈哈一笑:“那你可要失望了,本姑娘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大部分可是自学的。”
项青云闻言有些惊讶,随即又忍不住一笑:“也是,哪个老师能忍得了你,没几天就被扫地出门了吧。”
沈芊“切”了一声,不屑于和“封建残余”聊新世纪话题。
项青云却还是忍不住要撩拨她:“那你家住哪儿?以后也要跟着我们去南方吗?”
沈芊脚步一顿,抬起头,眼神探究地盯着项青云,盯得他忍不住四处瞟,不敢与她对视,这才缓缓问:“我说,你怎么这么关心我?无事献殷勤……嗯哼。”
项青云立刻跳脚:“我就是看你一个姑娘,一个人在外面,瞧着可怜,才问一句好吗!”
“我姐姐哪里可怜?项少帅不妨说明白。”赵曜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身后响起。
沈芊一惊,这才注意到两人竟已经走到了她的小屋门口了。
“小曜啊,你怎么出来了,吃过饭了吗?”沈芊完全没觉得气氛有什么古怪,很自然地和赵曜打招呼。
赵曜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乖巧地回答她,反倒一直盯着项青云不放,而项青云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也和赵曜较起劲儿来,瞪视着赵曜,两人的视线竟莫名其妙地胶着了起来。沈芊站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完全不能理解这两个一言不合就做斗鸡状的人,警告了一句:“喂喂,都已经签了和平条约了,你俩可不能私下械斗啊!”
赵曜和项青云都没搭理沈芊,反而自顾自开始对答了起来。
“小王倒是没想到,少将军平素竟是如此狂放不羁,视礼节规矩如无物。”赵曜率先发难。
项青云也不示弱,哼笑了一声,相当地无赖:“我可当不起太子殿下这一句少将军。项家早就没了,项青云就是个土匪窝里混大的土匪,可从没人教过我什么礼仪规矩,自然比不得太子殿下学富五车、礼数周全,太子殿下此话,恐怕有‘何不食肉糜’之嫌。”
赵曜掀唇一笑,神情嘲讽:“少将军眼界不凡,恐怕也瞧不上这些庸俗琐碎的礼法规矩,不过,小王劝少将军一句,若是牵扯到他人,还请少将军慎重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将军这样,视世人口舌为无物。”
这话正戳在项青云的软肋上,他转眸偷偷看了一眼沈芊,见她依旧一副茫然的样子,便晓得她没听出赵曜的意思来,他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不知怎的,他并不愿意让沈芊觉得自己是一个随便的纨绔子弟。
项青云既心虚了,自然也没法再厚着脸皮和赵曜争论,当然,沈芊就站在边上,就算能争赢,他也不能争,若是让这迟钝的姑娘反应过来了,他可得悔死!想到这里,项青云立刻找了个借口,和沈芊告了辞。
沈芊瞧着项青云逃似得离开,更加莫名其妙了:“这什么情况啊……”
她还真没反应过来这两人在怼什么,只道是因为那些旧怨,这两人才相看两厌。
项青云想的周到,撤退及时,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在沈芊心目中的良好形象。可惜赵曜并不是个正人君子,他乐于在沈芊面前揭露项青云的“真面目”,遂非常积极地给沈芊分析了起来:“姐姐,你以后要离这个项青云远远的,他不怀好心!”
沈芊瞧着赵曜那义愤填膺的小脸蛋,只觉得萌得不要不要的,哪里还说得出反驳的话,只一劲儿地点头:“好,我以后都躲着他走。”
赵曜一肚子的话都被这一句给堵回来了,心里那个郁闷,但他不屈不挠地继续把话题板回来:“姐姐,项青云每日这样跟着你,整个寨子的人都看在眼里,到时若是犯起口舌来,会毁了姐姐的名声的。”
若是旁人说这话,沈芊定然要反感起来,她虽然念叨着要入乡随俗,但骨子里其实根本看不上这些约束女性、物化女性的规矩,所以,项青云说一句“老姑娘”,她就要炸给他看,让他明白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可是面对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乖巧弟弟赵曜,沈芊却一点也不生气,反倒还笑着捏了捏赵曜的脸,安慰他:“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操心啊!你放心,姐姐心里有数,不会吃亏的。”
见沈芊这样的表现,赵曜便知道她没把此事放在心上reads;。他抿了抿唇,眼神微冷,心里亦是很不高兴,但他下意识地不敢在沈芊面前表现出来,只要憋屈地闷在心里,只一瞬,便又在面上摆出往常的乖巧模样了,沈芊见状,又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脸蛋,牵着他回到了屋里。
这事对沈芊来说,就是个记都记不住的小事,尤其这几日来,她忙得如同一个旋转陀螺,每日的行程几乎是两点一线,就是去工房和铁匠木匠油漆匠,各种用得上的匠人们一起,加紧赶制军用/弩和配套的弩/箭。
但赵曜来说却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他其实也没想太多,只是本能地在沈芊周围圈了个地,不喜欢任何人靠她太近。他想着,一则是沈芊身上的秘密太多,而这些秘密绝不能让坐拥项家军的项青云知晓;二则沈芊曾亲口承诺过不离不弃,既然如此,她自然就不能再理会项青云了!
赵曜才不管自己的逻辑有多么霸道,但凡他认定的,那一定就是真理。因此,自从那日见到项青云和沈芊走在一起之后,他就开始明里暗里防着项青云接近沈芊,方法也很简单,每天都跟着沈芊去工房,杜绝项青云靠近的可能。
这一日,沈芊正忙得天昏地暗,火气也大得很,工房里所有人几乎都处于一种大气不敢出的状态,无他,实在是这实验太不顺利了。铁匠这几日用灌钢法炼钢倒是炼出了钢材,但这炼出来的钢,却非常不好用,甚至都达不到之前用木头做的弩机的质量。沈芊隐约知道原因,现代虽然把钢材统称为钢,但其实它内部的分类是非常多的,有平时造房子用的钢筋类的软的跟面条似的“普通碳素结构钢”,也有脆裂性接近玻璃的钢,而事实上,最适合用来制作弓/弩的钢材应该是弹簧钢。
同一块钢材经过不同的热处理,得到的性能天差地别,而现在,不管是她还是这些老铁匠,都不知道要经过怎样的热处理,才能得到她想要的“弹簧钢”,这让沈芊非常抓狂,时间越来越紧张,几天来的热处理实验却都宣告失败。
赵曜眼见着沈芊围着老铁匠和烈焰腾腾的火炉不停地打转,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还没等他想好说辞劝她回安全地带,就见沈芊已经撸起袖子,推了推老铁匠,一副打算自己上的样子。赵曜吓了一跳,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拉住了沈芊撸袖子的手:“姐姐,你……你还是让老李做吧。”
铁匠老李也被沈芊吓了一跳,连忙道:“沈姑娘,老朽来就好,你看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直接说就行!不用自己亲自上唉……”
“我有个想法,哎呀,说不清楚……你让我自己来操作。”沈芊皱着眉,看着拦着自己的两个人,一副不让她上,就他们翻脸的架势。
赵曜和老李自然不可能让一个姑娘动手打铁,但沈芊倔脾气一上来,也是个不管不顾的,场面一下子就僵持住了。
“这是怎么了?”项青云疑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这是赵曜第一次对项青云的出现表示热烈的欢迎,他一个箭步走到门口,扬着一张笑脸,非常客气地对项青云道:“少将军可是来找我姐姐的?”
项青云被赵曜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惊奇地打量了赵曜好久,才说:“不,我是来找太子殿下你……”
“和我姐姐的是吗?”赵曜高声打断了项青云的话,对上项青云的视线,眼里满含威胁。
项青云一脸莫名,不知道赵曜在发什么神经。
“姐姐,少将军找你,想必有要紧事商议,咱们先去忠义堂吧!”赵曜转头,拉着沈芊的手,把她往门外拖。
沈芊被赵曜拖着走出工房的大门,她一边走还一边狠狠瞪了项青云一眼:“打断我做实验,我看你有多重要的事!”
项青云:宝宝冤枉//~~
忠义堂里竟已有不少人,左上方的红木椅子里窝着一点也不起眼的孙头儿,在他之下依次还坐着一些生面孔,沈芊数了一数,除了孙头儿之外,正好六个人,而她之前见过的那个七爷杨易坐在最末位。
这么一排列,沈芊顿时了然,她还以为这青云寨就项青云这个大爷和杨易这个七爷呢,原来除了他俩,还真另有五个爷啊reads;。今儿也不知道要商量什么大事,竟然都到齐了。见果然如项青云说的,是商讨大事,沈芊被打断实验的那股怒气倒是消了不少。
沈芊在打量着堂上坐的人,堂上的人也在打量着他们,或者说,在打量着赵曜。按理说,赵曜身为太子,虽然落魄些,但绝对是名正言顺的,这些人看到他,应该要主动行礼才是,但是,从他们迈上忠义堂的台阶到他们进入大厅之内,整个忠义堂都是鸦雀无声的,堂上七个人视他们如无物,没有一个人主动打招呼,更别说是向赵曜行礼。
就连沈芊这样的钝脑子都觉出不对来了,这是下马威啊!她担心地转头去看赵曜,却见赵曜缚手淡笑,非常自然地打量着堂上这七个人,似乎对他们的背景和心思了如指掌。堂上七人也看到了赵曜的架势,心中不免惊疑,初时见到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他们都未曾放在心上,他们七人哪个不是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又在朝堂上受尽攻讦,连那极寒之地的流放之苦也是一并吃过的,可以说,他们在这人世间早就已经无所畏惧了,这样一个小毛孩,即便是身负皇权,也不足以让他们看在眼里。
可是,随着赵曜这一路走来,不惊不惧,脸上的神情玩味又笃定,仿佛洞悉一切,几人倒生出几分慎重来,对视之间,也颇有估量的意思。
项家满门之仇不能不报,可项家忠义之名也不能毁了!这一点,是堂上七人的共识,却也是他们的软肋。赵曜其实并不十分清楚这些人的底细,有怎么样的能力和身份,他之所以成竹在胸,无非是因为他看穿了这群人,只要他抓着这软肋,谅他们本事滔天,也只能为他所用……他微垂眉,遮住那略带恶意的笑容,说什么无所畏惧,当真是无知又愚蠢,若真的无所畏惧,就该早早地死在北边,又为何要拼着一口气回到京城?
“人都到齐了?”一无所觉的项青云走了进来。
沈芊暗暗出了一口气,刚刚的气氛很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幸亏项青云来得及时。赵曜回头看了一眼项青云,眼神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少将军叫我们过来,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项青云看向坐在前方的孙头儿,孙头儿咳了几声,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对赵曜道:“太子殿下,此番请殿下过来,是想要和您商讨一下联络通州、伏击鞑靼以及全营撤退的相关事宜。”
刚刚还给下马威呢,这会儿又如此客气,青云寨这些人搞什么东西?沈芊瞅了孙头儿一眼,心下莫名。
赵曜一笑,眉眼微垂,右手抚弄了一下衣袖上的纹路,好似很漫不经心:“孙先生高才,这些事想必已经安排妥当了。”
在场唯二没有get到这里面机锋的项青云指着地图开口了:“此事确实已经有些计划了,我们本来打算在此处山隘伏击鞑靼军的第一波前锋部队,此处两侧山崖陡峭,将官道夹在中间,是绝佳的伏击地点。只要我们在上面放箭雨巨石,鞑靼军必然死伤无数。我们的任务就是拖住鞑靼军,让通州那边有足够的时间准备,他们已经回了消息了,说是援军已经在路上了,只要能拖住十五日,援军就能及时赶到。”
“十五日?”堂中的傻白甜二号沈芊认真地和傻白甜一号项青云讨论了起来,“不可能,光是足够的军用/弩,就起码需要十日准备,更何况现在造出的这一批,准头和射程都不够……”
“如今这一批可以用,此处山隘并不高,150米的射程足够了。”项青云解释。
沈芊还是非常不赞同:“就算射程足够,那弩/箭的数量呢?若是如你所言,要彻底拦死这个隘口,那需得要遮天蔽日之势,可依现在箭矢的库存量,这箭雨恐怕只能撑半个时辰!若是半个时辰,鞑靼人还不退,你又当如何?这太过冒险了。”
“此战无法不冒险。”孙头儿操着沙哑的声音开口了,“姑娘说的,我们都明白。可是鞑靼人来势汹汹,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姑娘是从京城逃出来了,那里是何等惨状,姑娘难道不清楚吗?若是我们不能拖住鞑靼大军,通州也会如京城一般沦陷,通州之后是千里平原,再无重镇关隘,到时这中原之地必将尸横遍野,姑娘难道想看到这样的场景吗?”
沈芊一愣,脑中忽然闪现那个侍女在丛林中被拦腰斩断的场景,眼前像是被人泼了一层血色,控制不住地狠颤了一下reads;。这些日子,她一直忙碌地像个旋转陀螺,潜意识里也希望把自己忙累了,就再也不用想起穿越过来时遭遇的那场血腥屠杀!不论是那侍女被杀,还是她亲手杀人……都是她这辈子不愿意想起的噩梦。
“姐姐?”赵曜拉了一下沈芊的手,担忧地看她。
“没事。”沈芊面前在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看上去很没有说服力。
孙头儿看了看两人,语调缓了缓:“姑娘不必害怕,我等也知晓此役胜负难定,所以已准备将老弱妇孺先行送走,姑娘研制出的军用/弩,对此役帮助巨大,我们必会保证姑娘和太子殿下的人身安全。”
沈芊抿了抿唇,摇头:“我并不是担心这个……”
说罢,她便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听着堂中几人的讨论,他们讨论了如何安排老弱妇孺往通州方向撤退,又共享了埋伏在京城周边的斥候传来的鞑靼军的动向,选定了几处适合伏击的地点,七人分别带领一队精兵埋伏于这几处……总之,计划已然是非常周全了,她听着倒不像是来做讨论,更像是,把这个计划告知身为太子的赵曜。
赵曜也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孙头儿问他:“太子殿下,这整个计划,您看是否可行?”
赵曜很清楚,孙头儿问他这一句,不过是客气客气,毕竟刚刚的下马威已经摆得够明显了,这七个老头对他表现地如此强硬,是想增加谈判的底牌,的确,现在大周王朝岌岌可危,即便他将来南渡称帝,也必须得依仗他们这批武将,尤其这几位都出身项家军,前半辈子都在和鞑靼人交战,按项家军那几无败绩的履历,将来灭鞑靼少不得要用这些人。
这一个闷亏,他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不过,无妨的,忍便忍了,毕竟他以前也忍过不少人,现在嘛,倒是没几个活着了。
赵曜温和一笑,对孙头儿道:“这个计划,小王并没有什么意见,但小王有一事不明,需要诸位解惑。”
项青云看了他一眼:“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若是到了通州,援军却没能按时抵达,诸位可想过要如何处理。”赵曜这问题问得有些无理取闹,若真到了通州,那就该是通州守将的事儿了。
堂上几人有些不满地看着赵曜,似乎对他的提这样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感到无语,反倒项青云很认真地思考起来:“若是援军未到,那通州恐怕也撑不了多久,通州城是这一片最易守难攻的地,周围山脉连绵,京城通往通州的官道便被夹在这群山之间,有好几个关口都极为狭窄,仅可容一辆马车通过,但也因为这样,通州城附近耕地极少,粮食都要南边运过来……一旦鞑靼人围城……城内的粮食恐怕撑不了多久。”
“如果太子殿下是忧心这个,大可吩咐通州守将将您送到南边去,南边富庶,古来就是逃难的好地方。”坐在杨易前头的六爷卢冲忍不住开口了,一嗓子那叫一个声如洪钟,愣生生把这充满嘲讽的话喊得震天响。
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赵曜身上,似乎在等着看他会如何回应,可还没等赵曜开口,反倒是沈芊一个箭步走到案桌上的地图前,指着地图看向项青云:“你刚刚说,这条官道有好几处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
项青云还等着看赵曜笑话,冷不防沈芊忽然发问,他怔怔地点点头:“是啊。”
话音一落,他就看到沈芊脸上露出一个灿烂又自信的笑容,听见她笃定地开口:“如果真的这么窄,我有办法不费一兵一卒,堵住鞑靼大军!”
“呵呵,小姑娘,就算你忠心为主,也不该把我们当傻子吧?”卢冲的嗓门依旧大得令人崩溃,他是前些日子刚回来的,所以并不知道沈芊制造□□的事迹,只以为她是赵曜的婢女。
倒是项青云和孙头儿,知道她在武器制造方面确实有不一般的才能,遂听她这么一说,皆都认真地看向沈芊。
“你有什么法子?”项青云颇为惊疑,“难道是更厉害的弩机?可是……那材料不是行不通吗?”
沈芊轻瞥了他一眼,语带埋怨:“你要是早跟我说是这么个情形,我就不会在弩机上耽搁这么多天了。”
项青云还一头雾水,孙头儿已然明白过来:“姑娘的意思,这场战役,有比弩机更合适的武器?”
沈芊点头,见大家都看着她,也不卖关子,直接说:“我先确定一下,你们的目的就是让鞑靼大军一时半会儿到不了通州,对吧?”
卢冲挥了一下手,瞪视着沈芊,急怒:“你这丫头,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咱们要干什么,还说自己有法子?”
沈芊没有理会急脾气的卢冲,继续问孙头儿:“如果你们确定官道只有一条,且有几处如同项青云说的那般狭窄的话,我有法子可以堵住官道,让大军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但是,这个方法只能拖延他们,并不能消灭他们,这样的方法,是否可行?”
见沈芊说的有理有据,项青云便知道她是真的有法子,顿时上前一步,拽住了沈芊的胳膊,惊喜地追问:“对,只要拦住他们就好,能做到这样,便是非常成功了reads;!你快说,有什么方法可以堵住官道?”
赵曜皱着眉伸手把沈芊拉远了一些,冷冷地看了项青云一眼。他倒是对沈芊说的法子一点也不好奇,或者说,他已经猜到大抵是个什么法子了,左右脱不开她包里的那把神器。比起追问方法,赵曜想得更远些,他非常清楚那把神器的价值,放在当今世上,简直无往而不利!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愿意让沈芊在项家军的面前暴露那把神器的存在,以及她拥有制造那等神器的能力……这是一个必须握在他手里的秘密,决不能让一群兵力雄厚又存着二心的武将得去。
“可以用炸弹……我是说,一种威力巨大的东西,炸塌官道两侧山崖上的巨石,让它们滚落,堵住狭窄的通道……这个东西,我会……”
沈芊正说着话,就觉得手上一疼,她低头,正好看到赵曜对她使了个眼色,她立刻反应了过来,对哦,都说了弩机的图纸不能给他们,那□□就更不能给他们了。
“你是说用火药?”项青云皱着眉,一副不太能理解的样子。火药着实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东西,若是想要,去山下弄些炮仗就能得到。可就算是捆上100个炮仗放到山上去炸,也绝不可能炸下足以拦截官道的巨石,最多弄些碎石子下去,妄图用这个法子拦截鞑靼大军,实在是异想天开。项青云难免有些失望。
孙头儿知道的比项青云要多些,他想了想,问沈芊:“北宋年间的宰相曾公亮著有一本《武经总要》,老夫早年曾看过一些,其中倒是记录了不少火药配方,老夫对其中的蒺藜火药印象深刻,姑娘说的,可是类似的东西?”
沈芊勉强回忆了一下北宋年间火药的发展水平,在成分配比上面应该还是比较粗糙的,并不是很接近现代□□的标准配比,也就是说威力应该不大,她回答道:“成分上还是有区别的,我不是很清楚蒺藜火药的成分配比,但是我的配比肯定更优,威力也必然比它大。”
孙头儿似乎有些震惊,意味深长地看了沈芊一眼。
“我需要提纯之后的硝,这里有吗?”沈芊颇为迟疑地问,如果想要威力最大,自然最要用提纯后的硝,其实大周末期已经有提纯硝石的法子了,但是如今还是大周的中前期,她也没把握这时候有没有出现提纯硝石的技术。
“提纯?”项青云一头雾水,孙头儿也摇了摇头,七爷六爷就更别提了。沈芊又满怀期待地看了看其他几位爷,都是一副迷茫的样子。
沈芊叹了口气:“好吧,那硝石总有吧?还有硫磺和木炭,哦,铁匠们也还是需要的,如果还需要另外的东西,我会及时告知。”
“你有多少把握?咱们的探子可说了,京城里的鞑靼军队已经开始集结了,他们在京城里杀烧抢掠够了,七日之内必会南下!”卢冲扯着嗓门道。
“七日……”沈芊皱了下眉头,提纯硝的方法,她知道好几个,这个时代能用的法子也不是没有,但是七日,那肯定做不到……若是用没提纯的硝石,配比就不好掌握。
哎,算了,单个威力不够,就多造几个,她就不信了,一个小小的山头上,难道还能抗住十几二十个炸弹?再怎么样,也该炸平了reads;!
“可以,七日之内,我会造出来。”沈芊笃定。
七爷杨易倒是难得开口帮了沈芊一句:“也无妨,能造出来最好,若是不能,就按照现有的计划进行。”
这话说的在理,堂中所有人都表示同意。两套方案就这样定了下来。
开完了会,项青云和杨易就立刻派人下山给沈芊去弄她要的材料去了,孙头儿和其余几位爷则连夜安排山寨中的老弱妇孺撤退,所有人都很忙碌,反倒是提出想法的沈芊得了会儿空,她拉着赵曜,往工房方向走,一边走,一边考虑着怎样依照现有的材料,制作出具有开山功能的炸药。
“姐姐?”
“姐姐!?”
赵曜连着叫了两声,才把沉思中的沈芊叫醒,她下意识回问:“啊?在呢,怎么了?”
赵曜扬着头,用一双澄澈的眸子看着沈芊,神情里隐隐还带着一丝惶恐:“姐姐,项家军众人还记着满门之仇,今日这番做派,怕是真的有二心了……姐姐,我该怎么办?”
“啊?”信息里略大啊,沈芊一半的脑子还留在炸药上,一时没明白赵曜的意思。
“他们今日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是为了让我知晓,如今这样的乱世,我必须得靠着他们才能安全南下,也只有靠着他们,才能驱除鞑靼,夺回京城……”赵曜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一张小脸上,满是对沈芊的依赖之情。
“这其实也是事实吧……”沈芊脑子正钝着,一时嘴快,待到看到赵曜露出一丝泫然欲泣的神情,她才惊觉说漏了嘴,连忙俯身伸手抱了抱赵曜,安抚地拍着他背,“小曜,不要担心,姐姐一定会安全把你送到南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你的安全的。”
赵曜趴在沈芊的怀里,一张小脸正正好贴在某个柔软的部位,脑子瞬间“嗡”了一下,好不容易装出来的柔弱孩子样都差点撑不住。
“嗯……”赵曜深吸了一口气,才撑着把台词继续说下去,“如果,他们扣押着我们不放……姐姐懂这么多,他们会不会扣押姐姐,把姐姐关小黑屋,让姐姐成天鼓捣那些他们需要的东西。”
“噗……关小黑屋,”沈芊忍不住点了一下赵曜的额头,“小小年纪怎么这么能脑补呀!好吧,虽然他们是有些不太尊重我们,但你要体谅他们,毕竟做了这么久山贼,不太懂规矩也是正常的嘛!”
赵曜:……
虽然每一次都被沈芊的脑回路打败,但赵曜仍然屡败屡战,坚持不懈地给沈芊洗脑:“姐姐说的也对,我只是有些担心,父皇当年犯下如此大错,他们虽然看在外公的面子上,没有动我,但想必是不愿意在为大周效力了……”
按照赵曜以往说话的路数,是决计不会把话说得这般露骨的,可是没法子,他着实是怕了沈芊的脑回路了,不说明白,她永远能歪到别处去。
听到赵曜这么说,沈芊倒是明白,小曜虽小,但毕竟是一国太子,这是已经开始担心国家大事了。依照社会主义接班人沈芊的想法,皇位嘛,能者得之,项青云如果真有本事驱除鞑靼,解放大周百姓,让他当皇帝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都是生产力落后、制度落后的封建社会。
但是,一旦这个被革命的对象变成她拉扯了一路的小曜,她就不是很高兴了,不过……沈芊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兴奋地打了个响指,揽着赵曜的肩头,说出了自己的绝妙想法:“呐,如果项家军真的想篡位,那咱们就不做这个皇帝了!姐姐带着你逃跑,咱们跑到外头去生活,姐姐这一身手艺,去哪儿都能养活你的!”
赵曜:我信了你个邪哦!
项青云和杨易的效率非常高,很快就找齐了相当分量的硝石、硫磺和木炭,顺带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些炮仗,似乎是担心沈芊做不出火药,拿来给她当样本,这心思倒是让沈芊有些哭笑不得。
“如今材料都已齐全,姑娘之前让老李他们赶制的罐状、葫芦形以及合碗状的生铁壳也都已经赶制出来了,不知姑娘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小齐寸步不离地站在沈芊身边,非常兴奋地发问。
沈芊早就发现这位齐木新同志是个实打实的科研狂人,碰到炸药这种新奇又超前的实验主题,他不兴奋才奇怪。
“炮仗里的火药你可见过?其实目前火药的材料都不过硝、硫、炭三样而已,威力的差异主要体现在成分配比上。要根据使用火药的目的不同,来进行不同的配比。”沈芊一边简单地处理原材料硝石和硫磺,一边顺口对小齐讲解。
小齐同志发问非常积极,听着这里,立刻举手提问:“姑娘,火药难道不都是用来‘嘭’地一下爆炸的吗?难道它还有别的用途?”
沈芊将一大块硝石放进大桶的清水里,吩咐小齐快速搅拌,以便让硝石尽快溶解,去处掉里面的泥沙,进行粗略的提纯。
见小齐干劲十足,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喝了口水,靠在桌子边上给他解惑:“火药虽然都是用来爆炸的,但这爆炸的方式不同,能起到的作用自然也不同。咱们现在是要做的是用于山体爆破的炸药,这种呢,算是横爆式的火药,但除此之外,还有另外的火药,比如,用于作战时使用的击发类的火药,它量要少,安全性要好,最好无烟……总之,那个做起来比咱们现在做的要难得多。”
工房里人不多,也就小齐、老李和赵曜在,老李一向是闷头干打自己的铁,听不懂也不太喜欢听这些,小齐好学之心最强,凡有不懂,都会积极提问,但是沈芊这段话,他竟是大半都没听懂,一时倒是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好。
只有赵曜,因为见过沈芊用枪的样子,所以立刻就把这击发类的火药和那把神器联系在了一起,心中不免惊异,那样的东西里面竟然是靠火药击发的吗?那为何无火也无烟?那精铁所制的外壳又为何不会炸开?当真是不可思议!如果军队之中,人人都能配一把这样的神器,那这九州天下……还不是尽入囊中!
若当真有这么一份制造神器的秘籍,少不得要称一句“得之可得天下”,赵曜抬头,神情复杂地看着站在台子前面沈芊,她围着粗劣的皮革围兜,戴着粗糙的线制手套,毫不顾忌地处理着碎块状的硫磺和脏兮兮的木炭,这些东西很快就染黑了她的袖子和衣裳,可她却浑然不在意。
这般女子,当真是从未见过……赵曜忍不住叹了口气,可却一直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
“好了,都溶解了,老李,你去问问寨里有没有人有鸡蛋……额,如果鸡蛋比较贵,萝卜也行reads;。”沈芊一边说,一边将溶解了硝石的大桶拎起来,将上面一层较为清澈的溶液倒入大锅之中。
老李一头雾水,但还是依言,去外头找鸡蛋和萝卜去了。
“鸡蛋和萝卜有什么用?”十万个为什么齐木新同志立刻跟进,举手发问。
“作为吸附物,能够更好地提纯硝石,得到纯硝。”沈芊拎得手累,教育学生的兴致立马就淡了。齐木新作为一个典型的工科男,根本想不到要替沈芊拎一把,只“哦”了一声,就站在一边不动了。
倒是赵曜,挺着一副小身板,还要去抢沈芊手里的大水桶,让沈芊十分感动:“小曜,你站边上就好,这水脏,不要弄到身上啦。”
赵曜不听,跟着沈芊后面,帮着提了另一桶硝石水。
老李回来的很快,鸡蛋和萝卜都带了很多,沈芊看着一篮子的鸡蛋,倒是难得地感慨起这青云寨人的淳朴,如今这个乱世,鸡蛋有多贵重可想而知,可是这些“土匪们”却二话不说,就把这么多鸡蛋送到她面前,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实验会不会成功……这种信任,着实让她十分感动。
“鸡蛋拿回去吧,用萝卜就好了。”沈芊第一次后悔自己当年没有多看看冷兵器时代的科技典籍,要不然,现在就能用一些非食物类的吸附物了。
沈芊和齐木新两人对硝石溶液进行进一步吸附提纯之后,便开始了最后的结晶的步骤。结晶步骤并不难,老李和其余几个匠人也被叫来一起弄,结晶完的纯硝还需晒干,幸好这日的太阳大,一个下午便也都晒干了。
这个时代对硫磺的提纯技艺还是不错的,项青云他们弄来的硫磺简单处理一下,就基本能够符合沈芊的要求,木炭就更容易了,碾碎成极细的粉末便可。
原料全部处理妥当,接下来就是配比的过程。虽说黑火药的制作过程相对于硝化甘油的来说,要安全许多,但这些古人从没接触过杀伤力巨大的炸药,若让他们上手,十有*,敌人还没炸到,自己就先被炸飞了。
沈芊把所有人都赶出工房,让他们在外头按照她之前的步骤继续提纯原材料,而她自己则待在工房里,专心致志地做最后的配比装灌安引信的工作。
爆破类炸药,其实大周后期的《武备志》中曾有过相应记录,现代也已经测算出精准的配比比例,大致是硝75%,硫磺10%,木炭15%,但是考虑这个时代所用的原料杂质含量都很高,她也只是进行了简单提纯,根本没有仪器能精确测算含量,所有这具体配比,还是需要多次试验才能确定。
她回想了一下之前看过的某位实验室同僚闲暇时写的关于火药发展史的小论文,似乎有提到大周末期,火药的发展因受到海外诸国的影响,硝磺炭的比例都比较接近西方的配方,这样的话,大致应该是8:1:1吧。
确定了配比,沈芊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将原料往几种形状的生铁壳中填充,最后再往罐状的生铁炸/弹上安上引信,一枚极其粗陋的古代炸/弹就此诞生了!
沈芊看着桌上的炸弹,欢喜地简直要跳起来,恨不得现在就点燃引信,让它炸一炸!
好在她还有一丝理性存在,才没有造成屋毁人亡的惨剧。沈芊将炸弹放好,这才走出门外,看着满天星光,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沈姑娘,怎么样了?”科学狂人齐木新第一个站起来,充满期待地看着沈芊。
沈芊此刻心情大好,虽然造出来的这批东西放到以前,是她连看都不屑看的劣质产品,但能在这样恶劣的科研条件下得到成品,她还是很满意的!
瞧着齐木新那期待的眼神,沈芊霸气地一挥手:“小齐,走!带你去看看本姑娘是如何开山劈海的!”
说是开山劈海,其实只是沈芊自己都拿不准的试爆而已,她把要试爆的过程对项青云说了一说,项青云就在山寨紧挨山崖的对方,沈芊划拉了一块地。这地方离山寨远,即便是闹出大动静,也伤不到寨子里的人,再加上他们本身就是要用这炸弹去炸石头堵路的,山崖上的巨石正适合拿来测试。
沈芊弄出来的这玩意儿大家都没见过,大家都想跟去看热闹,最后还是项青云发了话,把人都赶了回去,只剩下沈赵曜、齐木新、孙头儿、卢冲和项青云自己跟着去了。
因为不确定这个土炸/弹的稳定性,所以沈芊都不太敢让旁人拿着,一路都是自己小心翼翼地捧着,稍有人靠近她一点,她都要紧张地把人赶走。
这么一来,几人都看出端倪了,赵曜盯着沈芊手里的土炸/弹,脸色极不好看:“这东西……你别拿着reads;!”
沈芊瞧着赵曜脸色都白了,再一看项青云,也是一副紧张的样子,她连忙道:“啊呀,你们别误会,这东西稳定性还可以的,不会随便炸的。”
“那姑娘为何如此这般……”孙头儿指了指沈芊刻意和他们隔开的距离。
沈芊尴尬地笑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土炸/弹:“好吧,这个毕竟是试验品,还是存在一定危险性的,你们不太清楚这东西的威力,还是我来拿着比较好。”
“你……”赵曜抿了抿唇,侧头遮住眼里的阴郁,这个蠢女人,区区几千土匪兵,哪里值得她做到这种地步!若真论起用处,也就项青云和几个项家军的老人有些用处,但即便他们,在他心里,也远及不上沈芊的价值。
如今见到沈芊竟然为了这些在他眼里不过是蝼蚁的人,去冒生命危险,他着实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戾气。
“还是……还是我来拿吧,姑娘一个女流,有没有武功,若这东西真如姑娘说的威力巨大……”项青云素来大男子主义,看不惯让女人冒险。
“啊呀,你们这都是怎么了。”沈芊瞧着众人那凝重的脸色,哭笑不得,“这只是黑火药而已,我早些年还一个人弄过硝化甘油呢,那玩意儿才是真的一个不好就粉身碎骨。这土炸/弹可差得远了,你们不要太紧张了。”
沈芊的安抚并没有起到作用,气氛还是很凝重,她摇了摇头,也不执著地劝他们了,自己捧着土炸/弹就往前面走去。赵曜立刻跟上了沈芊的脚步,亦步亦趋。
卢冲傻愣愣地看了看孙头儿等人:“咱们不跟上去?”
项青云的脸色有些复杂,他虽然非常希望沈芊能够造出她说的那种东西,让青云寨的兄弟们不必冒死阻挡鞑靼大军,可若是沈芊会因此而受伤或者身亡……他也是无法接受的,这份恩情着实太重了。
孙头儿叹了口气:“沈姑娘真是重情重义,巾帼不让须眉……”
项青云抬眸看向沈芊的背影,眼神炽热而坚定,说的话亦掷地有声:“日后,沈姑娘便是项家军的座上宾。”
孙头儿和卢冲对视一眼,都没有反驳。
沈芊若是知道身后三人脑补了这么多,恐怕得生生笑死。她做着一切,不过是因为她对研究有着最原始的热情,这是她的职业她的爱好,若说是为了什么大义苍生,她自己都不好意提。
“就在这里吗?”赵曜见沈芊停下来,也跟着停下脚步,环顾四周,面前就是一个稍微向外凸起的山崖,底下似乎是一个山谷。
沈芊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山崖断壁处的岩石质地,顺手又碾了碾手里的小碎石块,笑着回头对走来的项青云道:“你们这儿的岩石不错,都是易碎的石灰岩质地,这种质地,被炸裂的把握更大些!”
项青云瞧着她那兴奋的模样,心情颇为复杂,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表达自己矛盾的心情,好在沈芊也给他机会感伤,直接不客气地吩咐起几个劳力:“呐,你们几个力气大,我需要你们帮我挖个坑。”
“你要啥样的坑,直说!”这些日子下来,卢冲也知道这小姑娘是有真材实料的,态度顿时就爽利了起来。
沈芊却没有急着定地方,她一直往前走,走到极靠近断崖的位置,几乎是风一吹就会像片叶子似地轻飘飘地掉下去,这样的举动看得在场所有人都心里一跳。她自己反倒自在得很,还转身对众人介绍了起来:“你们看这处山崖,它这里是稍稍凸起的,也就是前面这一大块,都是悬空在山谷上方的一个平台,像这样的构造,就很容易把多出来这部分炸下去,也就很容易把下面的路堵住,不过可惜这下面不是官道reads;。你们就在这个位置挖一个坑,我把土炸/弹埋进去。”
她指定的位置是凸起平台靠左边缘的一个位置,依照她的设想,是希望这个土炸/弹能把左边缘这一小部分的平台炸下去,如果能达到这样的威力,依照现有原材料能做出的炸弹数量,堵住官道绝对没问题。
孙头儿、卢冲和项青云均有武艺在身,又都带着工具,没多事就在那个位置挖出了一个深坑,沈芊瞧着这深度连连道:“够了够了,这深度足够了。”
几人这才收手停工,沈芊把炸弹小心地埋进坑里,只把引线留在外面,这引线她留得很长,足够他们跑到安全地带。
“你们先退后……嗯,至少50米。”沈芊挥手把几人往后赶。
“那这点火……”项青云疑惑地看着她,“难不成你要自己点?”
“哦,对哦,你们这些有武功的人跑得比较快。”沈芊尴尬地挠了挠头,“我都忘了,那你来点火吧,记得点完了,立刻跑回来!”
“我来吧!”项青云还没说话,卢冲已经兴冲冲地拿出了火折子,把项青云往后一推,“你们往后。”
沈芊拉着赵曜就安全地带跑,一边跑一边叮嘱卢冲:“点完火就退,引线烧起来很快的!”
卢冲正兴奋着,哪里还听得进沈芊这婆婆妈妈的吩咐,拿着火折子就往引线上一点——沈芊惊呼了一声,立刻揽着赵曜蹲下,顺手捂住了他的耳朵,赵曜贴在沈芊身边,红着脸眼神躲闪,也有样学样地用手捂住沈芊的耳朵。
“轰——!”
“啪——”
“啊!”
一声巨响过后,沈芊站起身,一抬头就看到满脸血的卢冲颤巍巍地站起来,她瞬间瞪大了眼:“你……你还好吧……”
赵曜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他没听你的话,刚还想围在那边看热闹。”
卢冲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两声:“没事,没事,别炸出来的碎石子砸到了……”
卢冲嗓门本来就很大,现在被震聋了,那音量就更不受控制了,沈芊的眉头都忍不住拧了一下。
“竟然炸掉了一半……”孙头儿不可思议地看着被炸裂的平台,那里的土层被掀起,碎石杂草四处横飞,甚至落到了距离五十米远的他们的脚下,最令人震惊的是,平台的左边半块,已经全部炸碎了,掉下山谷,整个平台像是被人用巨斧生生劈碎了!
“开山劈海……确实是开山劈海,即便是盘古开天地,也不过是如此……”项青云震惊地喃喃。
这夸的,沈芊都不好意思了,干咳了一声:“也没盘古开天地那么厉害……不过效果比我预期的好,按照这个配比,再造个十个八个的,堵住一辆马车宽的官道,还是可以的。”
“岂止是可以,若有十个八个,还不把这山都炸开!”项青云陷入了莫名的狂热之中,一双星眸崇拜又期待地看着沈芊。
“没……没那么厉害啦。”沈芊被瞧得压力颇大,连忙解释,“炸断这整个平台,估计就要三个,而且碎裂的平台还未必能完全堵住道路……况且,原料也不多了,能造十来个已经是极限了。”
“那也足够了!”项青云依旧非常狂热,连看向沈芊的眼神都跟着狂热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大宝贝。
沈芊瞧着众人火热地像是要把她生吞了的眼神,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这群人也忒不淡定了!
试爆成功之后,青云寨高层对沈芊的信任度瞬间达到最高值,不仅各种会议都要带上她一带,甚至还专门在会上给她留了发言时间,俨然一副领导的待遇,着实是让草根出身的沈芊同学受宠若惊,好不适应。
且不说他们开会的内容,她百分之九十都听不懂,就说这十几个人,二十几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她,还让她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讲,她能保证不结巴就不错了!
技术型人才好好做实验才是王道,搞跨界那是作死。沈芊素来是有自知之明的,并不觉得自己这样的历史黑洞、政治白痴,能跟这些人精一起指点江山,所以,她很直白地向孙头儿提出了,想要更多时间能做实验。
好在,现在做土炸/弹还需要沈芊去控制配比,孙头儿倒也没有强留她。只是,每日还是会派人去工房,把会议的情况以及青云寨战备进行的阶段等信息和沈芊通报。
这个,沈芊倒还是很想听一听的,毕竟关系到他们的生命安全。
第三日,孙头儿照例派人到工房门口来汇报最新进展,沈芊一边整理工匠们弄好的原材料和生铁壳,一边听着对方的话,听到青云寨里决定留下五百人执行炸山堵路计划,其余人都先行向南方撤退,她高兴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身问:“所以,现在寨里大部分人都撤走了?”
来汇报的正是之前押送沈芊和赵曜去马厩的巡逻小哥张远,他如今也像青云寨中的其他人一样,对沈芊敬仰又崇拜,见沈芊抬眸看他,竟还很羞涩地低下头,红了耳根:“如……如姑娘所知,老弱妇孺早就撤走了,再有几日,想必就该到通州了,最近是安排大部分青壮年兵士的撤退。”
沈芊晓得这些兵士原先是打算以血肉之躯拖住鞑靼大军攻势的,每一个都做好了白骨露野、马革裹尸的准备,但是这样的牺牲着实太惨烈,光是想一想那场面,她就觉得窒息。如今,能借着自己的研究,给这些好儿郎们挣回一线生机,倒是让她生出了从未有过惊喜,头一次获得了研究成果本身以外的快乐。
“大家都能安全到通州……可真太好了。”沈芊脸上的笑容很是真切和欣慰。
张远见她笑,更羞涩了,却还是红着脸,将自己心里的仰慕之情说了出来:“如果……如果不是有您,我们大家可能永远都到不了通州……这一切,都是因为有您,我……我……”
“师父,这个量够了吗?”
张远情真意切的表白被抱着大木桶走进来的齐木新打断了,来人看都没看张远,一双充满求知欲的眸子紧紧盯在沈芊身上:“师父,你昨日说了这配比需要根据原料的纯度进行适当调整。如今这些硝石都按您吩咐的步骤提纯了,您打算怎么测他们的纯度?”
沈芊的眉头抽搐了一下,忍不住转身扶额:“齐木新!都说了别叫我师父……”
木头脑袋齐木新小哥完全不介意沈芊排斥的态度,继续绕到沈芊面前,掰着手指叨叨:“师父,你看,第一批提纯的材料已经用完了,这一批材料既然是新提纯的,那配比跟您之前试爆的肯定就不一样了,您要怎么保证它们还有试爆时候的威力呢?我昨夜没睡着,想了两种方法,这第一种……”
沈芊疲于应付求知欲过于旺盛的齐木新,全然忘记了站在门旁,揣着一颗少男心正表着白的张远reads;。张远小哥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听两人已经开始谈论起他完全听不懂的话题,终于还是没抗住,落寞地转身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迎面走来的太子殿下,他颇守规矩地向太子殿下行了礼,却看到了太子殿下那明显很不友好的目光,顿时更加落寞。他今天可真倒霉,女神把他当空气略过,太子殿下又不知为何对他生了恶感……还是让他上战场算了!//~~
赵曜进门的时候,情商低又烦人的齐木新已经被沈芊打击地缩在角落里生蘑菇了。情商贼高的太子殿下一见到沈芊陷入实验状态,就自觉地绕着她走,走到了缩在墙角怀疑人生的齐木新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
齐木新愣愣地转头,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念叨:“为什么我的法子不行呢?太子殿下,我觉得可以按照不同的配比做几个小一些的炸/弹进行试爆,这样就可以记录哪种配比的威力最强,殿下,你觉得这个办法为什么不可行?”
赵曜皱眉地看着齐木新拽住他袖子的手,下意识地抽出袖子,抬腿刚走了一步,又停下转头对齐木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小王觉得,你做得非常好。”
说完这一句,赵曜就优哉游哉地逛到沈芊身边,淡定地看着她做实验。徒留下齐木新一脸问号,嗯?
且不说这短短几日,齐木新是如何不厌其烦地骚扰沈芊,惹得沈芊怒而向项青云告发,导致他伤心欲绝地被打包塞进了第三批撤往通州的队伍里。也不说赵曜是如何兵不血刃、借刀杀人地打发了一波又一波跑到工房来,对沈芊大献殷勤的毛头小伙子。
最重要的还是沈芊制造的这一批次,共十五枚的土炸/弹,终于全部完工了。虽则沈芊是个地道的熬夜星人,以往也常常遭受的折磨,但像这次这样身担千百条人命,却是从未有过的。故而,土炸/弹一做完,沈芊第一时间就嘱咐所有人,除非鞑靼人打上山,否则任何人不许靠近她房间。说完这一句,她倒头就睡,不省人事。
这些日子,青云寨的人没少受沈芊的暴脾气,知道这姑娘面对正事,是全然没有平日里那迷糊随和的作风的。显而易见,如今对她来说,睡觉就是一等一的正事,所以,一时之间倒是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她的小院。
然而,不巧的是,就在项青云选定了几处容易炸毁的山崖,并带着剩下的几百兵士出发埋炸弹的时候,守在京城周边的斥候快马传来了口信,鞑靼大军已经出城了!
好在山寨里多余的人员都已经全部分批撤往通州,如今剩下的,没有什么战斗力的,便只有一睡不醒的沈芊,无论如何都不肯抛下沈芊先走的太子赵曜以及十余个跟着沈芊做土炸/弹的老工匠。
“孙师父,你带着太子、沈姑娘先走,等我们几人炸了官道,便立刻赶去和你们会和。”项青云说完,就和卢冲等六人分别带着各自的小队,策马前往三个选定地点进行定向爆破。孙头儿和杨易快速通知剩下的工匠,准备好马车,往南撤。
“沈姑娘还在屋子里!”杨易一个惊觉,才发现竟还没人去叫沈芊。
“太子殿下已经去了”一个工匠连忙道。
“好,杨易,你先带着他们走,我等太子和沈姑娘。”孙头儿挥了挥手。
杨易点头,立刻坐上马车,带着两车人离开。
就在此时,赵曜抱着沈芊从小道走了出来。
青云寨这次选定的开炸位置有三处,三处都是按照沈芊之前试爆时给出的几个标准选择的。第一,两处山崖位置要极为靠近,将官道夹成一线天;第二,山崖形状最好向外凸起的,容易炸下大块巨石;第三,山石的质地是容易风化碎裂的石灰岩。
从京城到通州这长长一条管道中,这样的险峻位置不多,一处极靠近通州,被项青云给否了,若是到了那样的位置再去拦鞑靼大军,通州怕是数日便破了,这距离委实太冒险了。另有两处正是差不多正好是官道中间的地方,离青云寨也颇近,是极佳的位置。
依照孙头儿的意思,在这两处炸上一炸,将鞑靼大军拦在半道上,让他们进退不宜,便足够了。熟料,项青云琢磨了一晚上地图之后,提出他要带人去炸一处极靠近京城的山崖。
孙头儿并不想同意,但项青云心意坚决,还为此去特意跑去询问沈芊15枚炸/弹分炸三个地方是否足够,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就越加不可阻挡,恨不得立时便带人策马向京城而去。
眼见着鞑靼人毁我河山、杀我同袍、欺我妇孺、灭我百姓,身为热血儿郎如何能甘心就此抛家弃国、狼狈南逃,如何能容忍自己做缩头乌龟,将那中原之地就此拱手相让?他说是想要炸山崖,其实,是想着去杀鞑靼人!
项家儿郎,理当如此!孙头儿既担忧又欣慰,一时感慨万分,老泪纵横。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同意了多增加一个项青云选定的京城附近的山头。
如今,项青云带着一百精兵,策马扬鞭往京城方向赶去,而如此同时,鞑靼人的大军也正出了城门,乌压压地一片,往南方杀来!
“吁!”
项青云一拉缰绳,将马停下,他们此刻已经到了选定的山崖的一侧山脚下。此山名为连云,顾名思义,山高且连绵不断,最附近百姓最恨的还不是这山势之险,还是这山很是突兀地插在官道中间,硬生生逼得原来直溜溜的官道在山附近转了个大弯,绕着这绵长的山扭成了半个麻花!
也因此,从这山上随便一个方向下来,基本都能回到官道上,这也是项青云想了一夜,选定这个位置的原因。他虽恨极鞑靼人,欲食其肉寝其皮,却也仍保留理智,知晓不能把好不容易留下来的兄弟们的命再送上去,但他们这一小队不比起其他两队人,能有足够的时间撤退,他们的位置太靠近京城,一旦开始炸山,巨大猛烈的声音必然会惊动京城里的鞑靼人。所以,对他们而言,如何撤退,比如何炸毁山崖,更难。
如今鞑靼人已经集结出城,他们的时间只会更加紧迫!
“将马留在林中,从这条小路上山!”项青云翻身下马,转身对后面的一百人命令道。
这一百人俱是年轻力壮的寨中好手,听到项青云的吩咐,立刻下马,动作统一又迅速地将马匹拴好,跟着项青云几个纵步爬上了这条陡峭的小路。
百人之中身手最好的张远、许杰、柳询、谢营四人负责背着土炸/弹,因着沈芊曾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让这炸/弹碰撞或落地,所以四人的动作俱是非常小心。不过四人的功夫确实极好,即便仔细背着炸弹,在这陡峭的山路上爬行,也一直在大部队的前方。
百人小队花了大半日爬上山顶,赶到最靠近官道前方的爆破点一看,鞑靼人的大军赫然就在脚下了!
“老大,他们来了!”谢营惊呼了一声,显然有些慌乱了。
“你们四个,放下炸/弹,你们十个,选位置挖坑,剩下所有人,立刻后退,弩机准/备!”项青云利落地下命令,“慌什么慌!他们才过去了一个头,如今动手,才是正好炸在他们七寸上reads;!”
“是!”百人队伍齐声高喊,士气大振!
大部队快速后退,退至安全范围,张远等几人则动作迅速地开始挖坑埋雷,等到四个雷都埋好,其余人都退下,只留下速度最快的四人点燃了引线。
“轰!”
这一次,远比试爆时更加可怕,轰雷之声惊天动地,整个山崖被炸飞,崖边的凸起平台彻底被砍断,巨石如雨一般密集地落下去,更别说那些四处飞溅的碎石和灰尘,一瞬间,眼前的世界黄沙漫天,耳边更是轰鸣声久久不息。
对百人小队来说,这样的场景是此生从未见过的极致震撼,但对底下的鞑靼大军来说,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终结了他们生命的横祸。
很多鞑靼人甚至没有看清掉下来的是什么东西,就觉得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巨石之下尸骨无数,鲜血横流。人和马的惨叫声在整个山谷中凄厉地回荡着,让人毛骨悚然。
这样的高度,别说是炸下来的巨石,即便是飞溅掉落的小石块,都足够将人开瓢!而刚好经过崖底的鞑靼大军,正好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这样的人员密度,掉落下来的任何东西,都能砸死砸伤人,山崖之下,一时死伤无数。
“谁!谁在偷袭!”鞑靼军的前锋首领仰头,拔刀用鞑靼语怒吼,朝着官道上方四处扫视,正当此时,一支利箭极其精准地直射入他的眼睛!
“嗷——!是谁!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剧烈的疼痛加上高炽的怒火让首领的怒吼声越加不受控制,整个人都陷入了癫狂的状态。
“砰——!”癫狂的首领从战马上摔了下来!
“将军!将军!”身后的士兵们立刻慌乱了起来,然而,马匹早就被轰雷声和巨石给惊吓到了,如今能维持队形,全靠马上的士兵全力拽紧缰绳,如今士兵们一乱,马匹们就彻底不受控制了。
马匹们嘶鸣着或奔跑,或抬起身,瞬间将身上的士兵甩下大半,摔落在地上的士兵又被马匹反复踩踏,至于重了箭又第一个摔在地上的首领,早就被数匹战马踩过前胸、腹部和大腿,整个人吐血不止,彻底陷入昏迷。
“老大!中了!”山崖上的人隐约看到那举刀怒吼的首领摔下马,便知晓他是中了箭,顿时欢呼。
项青云微微一笑,收了弓箭,意气风发地转身对众人道:“该你们这批用弩/机的上了!底下都是鞑靼人,你们自己比比,看谁干掉的多!”
“好!”众人振奋地高呼!
底下的鞑靼军刚被巨石割断了队伍,又遭战马失控踩踏,还没等他们缓过气来,便是一阵箭雨遮天蔽日而来!
因为后面两支队伍都用不上弩/机和弓箭,所以项青云把所有的箭和弓/弩都带上了,就打算憋着一口气,把鞑靼人的前锋部队都给干掉!
箭雨之下,鞑靼大军死伤无数,然而,因为这条官道太过狭窄,鞑靼军的队伍很长,一直绵延到极远处。项青云小队一直移动到山崖极边缘的位置,却依旧不能干掉鞑靼军后方的部队。
“老大,我们撤吧!”张远对项青云道。
项青云看着后方的鞑靼军队已经开始掉头后退,便知道自己今天是不可能杀尽这批前锋不对了,他恨恨地收了弩/机,向后一挥手:“撤退!”
“是!”
整个部队有条不紊地收了攻势,原路返回到他们拴马的小树林,骑上战马,毫不恋战地快速往通州方向奔去!
“咻!嗨!”
杨易正驾着马车,带着赵曜、沈芊和工匠们在官道上策马奔驰,他们行进的速度很快,毕竟要在中间两队人马炸掉山崖,堵住官道前通过爆破位置,所以几人都把马车赶得飞快。
正赶着路,就听到后面传来几声呼哨,还有项青云那毫不掩饰的招摇的大嗓门:“嗨!等等我们呀!”
他一边喊着,一边带着百人小队快马加鞭,整个官道上都扬起了漫天尘土。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刚刚痛灭了仇敌,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哪里会有什么谨慎收敛的心思,俱是恨不得把酒高歌,呼啸山野。
加之项青云还带了个头,整个队伍发出的呼哨之声不绝于耳。
杨易拉住了缰绳,停下马车,回头看着这群策马而来的年轻人,孙头儿颤巍巍掀帘下马,转头正好看到身负弓/弩,策马而来的项青云,一瞬间,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的壮志豪情!他难得地生出了一丝恍惚,多像啊,多像当年的将军啊!
青云寨的老人们俱是感慨万分,老泪纵横,唯独坐在最后一辆马车里的赵曜,紧皱着眉头,差点就忍不住想要骂人了!他紧张地盯着半躺在自己怀里睡着的沈芊,十分担心她被吵醒,果不其然,沈芊拧着眉头,拧了好一会儿,外头的声音还没停歇,她终于吃力地睁开眼,整个人处于一种要爆炸的状态:“吵什么吵!”
赵曜安静地缩在一角减少存在感,他如今有一个原则,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沈芊对自己生恶感,总之在她面前要维持一个乖巧弟弟的形象,只要这样,她就会习惯性地庇护他,下意识地把他放在她自己的阵营里,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去思考,还能有抛开他这一个选项。
正如中赵曜所料,沈芊虽然有着极大的无差别攻击的起床气,但她却下意识地忽略了离她最近的攻击目标赵曜,反而掀开车帘,冲着外头正好策马到边上的项青云怒吼:“你是炸/弹炸在自己头上了吗?鬼叫个不停!”攻击发泄完,她立刻转个身,继续回去躺着睡。
刚刚还得意地要上天的项青云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立刻就懵了,傻乎乎地转头看孙头儿:“什……什么情况?”
赵曜迈着小短腿下了马车,笑眯眯地看着项青云:“真是对不住少将军,沈姐姐她前些日子累着了,一直在马车上补眠,大约是少将军的呼哨之声吵醒了她,故而脾气大了些,望少将军包涵。”
项青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身制止了还在狂欢中的儿郎们,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项青云使劲挥了两下手,也跟着不敢扬鞭快马了,也不敢再呼哨了,整个百人队伍灰溜溜地安静地跟在马车后面。赵曜见状,满意地转身回了马车。
孙头儿伛偻着背,慢悠悠地回到马车上,像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可他的眼神却如此敏锐,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赵曜,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都在观察这个皇太子。他很清楚想要让项家军再次崛起,关键就在这个小太子的身上,皇帝既已死,身为太子的赵曜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只要他活着,便无二话可言。
虽则,在他们看来,狗皇帝死不足惜,但儒家忠义之道已存千年,天地君亲师是当今世上大多数人的铁则,拥护这个活着的小太子,才是天下大势。更何况据他所知,宋首辅虽然致仕,但他多年前便门生无数,回江南之后,更是做了徽山书院多年的院长,更别说宋家大儿子还是浙江布政司,这小太子一旦回了南方,便是蛟龙入海,绝不会像如今这样狼狈逃窜,任人宰割reads;。
他原想多琢磨琢磨这太子殿下的性格,可琢磨了这些天,也只是瞧出了这太子年纪轻轻便城府极深,除此之外竟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不,也许还有一点。
孙头儿想起了那日,赵曜憋劲憋到青筋暴起,也要把熟睡中的沈芊抱上马车的样子,再看看如今这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极亲热的样子。孙头儿也不免疑惑起来,照说依着皇家子弟那股子高傲,决计不会对一个平民女子如此亲近,即便是看中了沈姑娘的才华,想着要礼贤下士,做到这种程度也太过了些……难不成,真是因为小太子年幼丧母,又不得那狗皇帝喜欢,如今见着一个年纪大些的姑娘,便生出孺慕之情?
若是赵曜和沈芊知晓孙头儿是这么想的,恐怕要气得双双背过气去!单就一个“年纪大些的姑娘”就能让沈芊炸开花。
不过好在,如今她依旧倒在马车里睡得天昏地暗,并不知晓外头发生的状况,甚至连她是睡在马车上这一点都迷迷糊糊地不太知晓,还以为依旧还在青云寨的小屋子里。
整个队伍行进地很快,夕阳刚刚落到地平线上,他们就已经行程过半,抵达了另一处要开炸的地方。
青云寨二爷徐威带着的人马早就赶到此处,并埋好了炸/弹。杨易和山崖上的徐威打了一阵手势,徐威等着底下的大部队全部通过,并远远地离开狭道之后,立刻下令:“点火!”
轰鸣之声,再次在山林间响起,惊起林中飞鸟无数。徐威站在山上往下一瞧,忍不住稍稍皱了下眉,这一段路开炸的效果,并没有他预想的好,巨石虽已落下,但不巧的是这几块落下的巨石堆叠在了同一边,只堵住了大半的路,还留下了一条可供人通过的小径,虽则通过的速度可能慢些,但还是能过的。
不过他们手里的炸/弹已经用完了,就算略有失望,也没法子。徐威干净利落地带着人马撤退。因着下面的官道被炸了,他们自然不能从这一边回到官道,要从另一处山路绕行,便暂时不能和大部队会合了。
震天响的轰雷彻底把沈芊叫醒了,她睡了一整天,总算是睡够了,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便觉得脖子生疼:“嘶……痛!落枕了……”
“姐姐,你醒了!”赵曜惊喜地凑过去。
“是小曜啊……”沈芊还有些迷迷糊糊,伸手揉了揉脖子,又搓了搓眼睛,嗯……有眼屎……随即又下意识地抹了把脸,待到清醒过来,伸手一看,妈呀!一手的油!
沈芊简直被自己的大油皮给吓到了,立马使唤赵曜:“天哪!小曜,你快帮我去弄点水,我要洗脸……”
虽然被沈芊使唤了好几次,如今已经全然没有第一次听到这种语气时候那股子想弄死她的冲动,但赵曜还是极不适应被人这样使唤,他皱着眉瞪了沈芊好几眼。
沈芊想起了上辈子被大油皮折磨的痛苦,见赵曜久久不动,便像以往催促自己表弟一样催促了起来:“小曜,快去,快去,姐姐等着你救命啊!”
赵曜着实是气氛得很,很想让沈芊知晓他不是个能随便差遣的奴婢,可他又不敢怼……末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坏点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恶作剧的笑容,他转到沈芊面前,一边说着马上就去,一边转头看沈芊,随即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呀,姐姐,你的脸……!”
沈芊惊惶地摸了摸脸:“啊?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赵曜盯着她,露出一个纯粹的嫌弃的表情:“脏!脏死了!”
“嗷!”沈芊一个转身把自己埋了起来,全然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
赵曜这才得意洋洋地叫停了马夫,拿着小木盆下马车接水,仿佛自己得了多大的便宜,却全然没想到,他还是乖乖地做了这伺候人的活儿。
落日熔金,暮云四合,天色已然渐渐地昏暗下来。官道上浩浩荡荡前行着的百余人的队伍却不敢有一丝停歇,无他,皆因他们还没有经过第三个爆破点。
项青云带人在前方探路,他有些焦急,若是还不能及时到达第三个爆破点,今天夜里恐怕连露宿荒野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能不停赶路。
好在没一会儿,他就看到了两侧山崖之上有人影闪动,带着这支队伍的四爷杨廉智点燃了火把,向项青云示意reads;。项青云松了口气,派身边一人回去通知大部队,让他们加紧过来。
没多时,浩浩荡荡的大部队也慢慢地通过了此处山隘。沈芊掀开帘子看了看山崖之上闪动着的火把:“他们选了这个地方啊。”
赵耀伸出头来四处看了看,疑惑地问:“怎么了?这里不好吗?”
“也不是说不好。”沈芊摸了摸鼻子,所有所思,“只是觉得现在造出来的这批东西缺陷果然还是太大了,说是炸/弹其实也只能当地雷用,还只能用在这种条件限制如此之多的山崖……实用性不高啊。”
赵耀一听,就明白面前这姑娘又开始琢磨着要搞新的杀伤性武器了,他又是欣喜又是无奈,一时不知该撺掇她赶紧搞,还是该劝她先歇歇。
然而,沈芊注定是个歇不下来的姑娘,一旦发现了自己的实验成果不够成功,她便会一直琢磨着如何调整如何改进。
这不,即便是这震天动地的炸裂之声,也没能将她从沉思中唤醒。
外头众人都在欢呼,这第三个位置的爆破效果极好,他们站在这头放眼望去,都看不到另一边的道路了,视线被炸下来的巨石堵了个严严实实!连看都不看不见了,要通过,更是难如登天,这鞑靼军若想通过,少不得要在此处刨上三五天的石头!
大部队全部通过这最后一处一线天状的山隘,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眼前边骤然开阔起来,这一段路比之之前要宽不少,路边也不再是高耸入云的,压迫地让人喘不过起气来的山崖,左边是一片相对平坦的田地,以及几户稀稀落落的人家,右边是一处地势不高的竹林。
“今夜,咱们就在这儿歇歇吧!”项青云拉住了缰绳,叫停了队伍。
马车上的工匠们,和最后面的沈芊赵曜都走了下来。沈芊左右看了看,发现所有人都安静地下马,拴好马绳,一批一批靠坐在竹林里,拿出包裹里的干粮开始啃食。
还没等她表达自己的疑惑,转了个头,就看到项青云站在自己面前,递过来一壶水和一块干馕,对她道:“这一路上赶得及,没时间埋锅做饭,你先将就将就。”
沈芊接过干馕和水,道了声谢,又转头去看不远处的几户茅草屋一样的人家:“我们为什么不去那边休息?”
项青云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那边早就没有人了。”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沈芊还有些懵,傻愣愣地“啊?”了一声。
项青云转头看着矗立在荒野中的几处可怜的茅草屋,便是在夜色中也能看到他脸上那倏然肃然悲悯倏然又咬牙切齿的神色:“如今战火绵延,京城都已陷落,百姓又怎敢留在此处?必是已经抛家弃地,逃往南方了。”
沈芊沉默了,她未尝不知道战争的严酷,只是没有亲眼见过罢了。
“如果你……”项青云侧头,看着沈芊的眼神异常灼热,“我是说如果你愿意……愿意接着造出像那炸/弹一样的武器,也许……也许能帮助大周王师北上,驱鞑靼于千里之外!”
“这……”此言一出,沈芊瞬间就觉得自己肩上担着千斤重,她虽然说着要青史留名的话,可单就这一次背负着全寨人的性命赶制这批土炸/弹就已经将她的精神绷得紧紧的,若是要将这大周的盛衰兴亡都放在她肩上……那真是要疯。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是不畏惧的!任何事,总是要试上一试的嘛!想到此处,她竟有些热血沸腾的感觉,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我觉得,你要我给军队制造武器,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们要吸取这次的教训,这次后期之所以会时间紧张,是因为之前浪费了很多功夫去制造弩/机!我不懂打仗,也不懂你们到底需要哪一种武器,所以,关键还是你得及时告诉我,你要什么reads;。”
项青云听她说的这般直接,连考虑都不考虑就答应了,顿时大喜过望:“好!你放心,日后我们会把战场的情况详细告诉你,需要什么样的武器,也会及时告诉你!绝不会再出这次的纰漏!”
沈芊也是个热血少女,这一激动起来,连条件都不谈,蹦跶蹦跶地就回了马车,一路上还很是兴奋的样子,恨不得当场就扎进实验室里去,把所有东西都搞出来。
赵曜刚刚一直没走远,两人说的那些,他也听了个大概,如今见沈芊那般高兴,整个人都阴郁了,眼带杀气地往项青云的方向撇去。
“姐姐和他谈什么?”赵曜端坐在一旁,状若无意地发问。
沈芊竹筒倒豆子地把刚刚的谈话都说了,说罢,还一双眸子晶亮地看着赵曜,问他:“姐姐以后去南方,就专门给军队研究武器,以后就能赚钱养活咱们自己了,你觉得怎么样?”
沈芊老是会忘记赵曜是个太子,去了南方大约就该登基称帝了,断然是轮不到她养的。
赵曜自然也不会提起这茬,只装乖地连连点头:“好是好,只是,姐姐喜欢做这个吗?”
沈芊笑着摸了把他的脑袋:“当然喜欢,大约是这辈子最喜欢的事了!”
赵曜仰头,乖巧一笑:“既然姐姐自己喜欢,那自然极好。”
沈芊也跟着笑了笑,全然没听出赵曜的画外音。
赵曜本就看重沈芊在这方面的价值,如今她自己也说对此很是喜欢,那他就更不必忌讳了。项青云此招也算歪打正着,反正到了南方,项家军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最后研究出来的东西,照样该归属大周,归属他这个大周太子。
想到这里,赵曜倒是高兴了些,很惯性很主动地在马车里铺好了褥子,和沈芊挤着一道进入了沉睡之中。
休息了一夜,翌日清晨,整个队伍又再一次启程了,且没过多久,在二号位炸山的徐威小队和三号位炸山的杨廉智小队也及时的跟上了。
一时之间,整个队伍扩充到了四百人,浩浩荡荡地临近了通州。通州和青云寨的距离本就不愿,正常打马行车也只需三日,如他们这般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在第二日的傍晚,便抵达了通州城下。
因着青云寨早和通州知府通过信,先前又有青云寨妇孺曾撤至通州,故而,通州守城官兵一看到这队竖着“项”字大旗队伍,便立刻通知了知府大人钱嵩。
钱嵩一得消息连忙换上官服,叫上通判向钧,同知高辉阳匆忙到了城门之上。这钱嵩原是京官,官拜从四品布政司参议,后因颇有才能,升任了这通州知府,故而此人是上过朝,也见过朝中那不受宠的太子殿下的。
想当初那土匪寨忽然发来一份信件,他本是不愿看的,无他,这一阵子从京城逃难来的达官贵人太多了,一个个都将他通州作为中转站,要求他帮助安排往南逃。至于拖家带口的平民百姓更是数不胜数,通州城门都不敢开,一则担心鞑靼人突袭,二则也怕这些流民一窝蜂地挤进来。如今这艰难的情形,他哪里有空去管一群土匪。
可谁知这帮土匪居然说太子在他们那儿,信俨然是太子手笔,末尾还盖了一个太子私印,这私印当年还扯出过一段公案,朝中大员都是认识的,钱嵩自然也是识得。
钱嵩本以为京城皇族都已经难逃鞑靼人魔爪,如今见太子竟逃出来,自是喜不自禁,不仅立刻接收了山寨一众老弱妇孺,更是时时翘首盼着太子殿下的到来。
通州他是守不住了,如今只希望能保护殿下南撤,稍微减轻些他的罪过吧!
钱嵩站在城楼上眯着眼看了好久,久得向钧都忍不住来回踱步:“这么样?到底是不是太子的队伍?”
可怜钱嵩一双老花眼,要在十几米高的城墙上从下面这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找出小太子!好在赵曜一点也不摆架子,直接从边上的项家军的小伙那里拿了一面项家军的军旗,坐在马车上摇了起来。
钱嵩总算是靠着这面旗帜,认出了马车上的小太子,他连忙一撩官袍,匆匆忙忙地往城楼下跑:“快,快开城门。”
向钧和高辉阳也连忙一起跟着跑了下去。
城门一开,钱嵩便带着兵士跑出去迎接太子,及到了赵曜面前,一个扑通就跪倒在地,行礼之时更是老泪纵横:“微臣……微臣叩见太子殿下!”
知府大人都跪下行大礼了,后面一众官员士兵立刻也跟着跪倒了一大片。沈芊掀开马车帘子,就看见乌压压一大片人跪在她马车的前头,顿时吓得差点缩回去。
赵曜走下马车,亲自走到钱嵩面前,弯腰将他扶起,很是感慨地拍着钱嵩的手:“钱大人,不必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reads;!”
钱嵩起身,见小太子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麻衣,后头的马车也是简陋至极,甚至还是与人共称一车,更别说还要如此委屈地和土匪待在一起……钱嵩越想越觉得难过,老泪怎么都停不下来,扶着赵曜的手更是颤个不停:“殿下……微臣无能啊,未能以身为我大周挡住胡虏戎狄,使得陛下……陛下……”
说着说着,钱嵩竟开始痛哭流涕,这眼泪比刚才还要汹涌,甚至他扶着赵曜的手,又有要跪下来的趋势。
这一番作态,让赵曜身后的沈芊、项青云等人都看得又难受又尴尬,毕竟是这样一个年纪的老人,当着数百人的面痛苦哀嚎,且只有他一个人在哭……作为看客很难不尴尬。
然而,赵曜却没有任何不适,甚至极为耐心地安抚劝慰着钱嵩:“钱大人在国难之时,能挺身而出,恪尽职守,誓死捍卫通州城,正是我大周之柱石,百官之典范,父皇他……他必然亦是欣慰的。”
这一番话,评价极高,钱嵩听了,既激动又感激,越加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之重,也越加坚定了要誓死捍卫通州这道防线的决心。
钱嵩的情绪稍缓,抬袖擦了擦泪,才想起几人还站在城门外,连忙扶着赵曜往里走:“殿下您这一路舟车劳顿,受苦了,快快进城休息休息吧!”
赵曜见钱嵩情绪缓和了,心里也松了口气,微笑着点了点头,跟着进了通州城。
赵曜进了城,跪在城门口的士兵和同知通判等官员才终于站起身来,沈芊看着这一群站起身的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了,小曜是太子,寻常人见了是该行礼跪拜的呀!
在青云寨里,可从来没有人向小曜行礼。哎,都怪项青云这群不守规矩的叛乱分子,害得她老是想不起小曜的身份,都不知道破了多少次规矩了,说不定罪名都够砍头了!想到这里,沈芊便瞪了项青云一眼,极是不满。可怜项青云莫名其妙地就顶了这么个罪名,想他也不过是念着家仇,对小太子有些不敬罢了,哪比得上沈芊那拿太子当小厮使唤的霸气作风!
可惜还没等项青云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沈芊已经跟着向钧进了城了,他也只好默默地闭了嘴,跟着进了城。
青云寨的几百青壮年都被向钧安排到了通州城统一安置流民的地方。这也难怪,因着赵曜在信中,从来没有提过项家军的身份,故而钱嵩和向钧都把他们当成了逃难的人。项青云、孙头儿和沈芊则在赵曜的吩咐下,跟着进了通州府衙。
几人进了钱嵩的书房,就看到这位钱大人又涕泪横流地跪倒在了赵曜的脚边。沈芊和项青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满满的尴尬……不是吧,又跪?
然而,还没等两人在心里吐槽完,就听到赵曜惊怒的声音响起:“你说什么?!”
咦?情况有变?正默默吐槽着的沈芊闻声立刻抬头,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转。
“殿下,是微臣的过错,微臣无能,臣已经连出数信,先后联系后军都督府下河北都司,中军都督府下直隶都司、河南都司,前军都督府下湖广都司,凡是能联系的臣都联系了呀!最近的河北都司臣已经连着去信十余封,起初河北都司曾回信,说十五日之内,必会派援军赶到,所以臣也这般给殿下回信了,可是……可是谁曾想,数日前河北都司竟又来了一封信,说援军来不了了!”钱嵩跪在赵曜脚边伏地痛哭。
赵曜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手里握着的河北都司回信被狠狠攒成了一团:“好,好得很!这一群废物,蠹虫!”
沈芊先是被援军不能来这件事给惊到了,正恐慌着,又见赵曜忽然发了雷霆大怒,更是彻底被惊着了。
钱嵩依旧跪着,颤巍巍地,显出明显的老态,声音里亦是满满的凄凉:“殿下,微臣求您南渡吧reads;!微臣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鞑靼军来之前,将殿下安全送到南方!大周的根基,不能在臣手里失了呀……”
赵曜狠狠地一砸桌子,整个人处于盛怒状态,全然没有理会钱嵩。
沈芊已经彻底懵住了,她之前虽也担心过他们的南撤要撤到什么地步才算完,但因着知道通州城有援军,所以潜意识里早就存着到了通州就好,进了通州城就安全了这样的想法,就算还需要南逃,至少不会也不该是现在……可是如今,通州知府却说,没有援军!他们必须现在就撤退!
孙头儿和项青云也很惊讶,未曾想通州竟是这般情况!他们虽然炸了三处官道,可最多也就堵住鞑靼军七八日,他们毕竟有着数十万人马,就算人手一把铁锹,也能把官道挖通了呀!彼时,赵曜还曾问过他们若是通州没有援军该怎么办?他们只当是刁难,谁料,竟真要面对这样的状况!
“殿下,臣求您……”钱嵩还在那里跪求着。
“好了!都退下,让本王静一静!”赵曜怒声打断了钱嵩的话。
钱嵩愣了愣,才颤巍巍地站起来,低头一拱手:“是,微臣……告退。”
钱嵩一走,项青云、沈芊和孙头儿也立刻跟着走,毕竟屋子里那个俨然是个炸/弹,谁也不敢留在这里。
钱嵩走出门,就看到孙头儿几人站在那里,擦了擦脸,稍整了下仪容,才对几人道:“几位便是护送太子来此的人吗?”
项青云一拱手:“是。”
钱嵩笑了一下,言谈间虽充满感激,却依旧带了一些居高临下,毕竟,在他看来,这些不过是土匪:“多谢几位保住我大周国祚啊!几位如何称呼?在通州城内有什么需求,尽管和本官说,本官必会竭尽全力为几位安排妥帖!以几位之功,想必……”
“在下姓项,项秦风的项。”项青云打断了钱嵩滔滔不绝的话。
“哦,原来少侠姓……”钱嵩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猛然惊觉,一双迷迷糊糊的老眼都瞪大了,“你说……你说谁?”
“项秦风。”项青云淡然地回答。
“是那个……项秦风?你……你是……”钱嵩惊异地打量着项青云,嘴里喃喃地嘟哝着,“不可能啊……怎么会呢……”
钱嵩如今五十有五,年岁不小,二十一年前已经中科举,在翰林院做编修了。故而项秦风其人他是知晓的,也是见过的,项家当年那场抄家灭族的横祸,以及朝中那段噤若寒蝉的日子,他也是亲身经历过的。
所以,当项青云提起这样项秦风,他非常震惊。
“可是项家军早已……”钱嵩叹了口气,苦笑,“若是项家军如今还在世,哪里会让鞑靼人如此嚣张!”
还没等项青云等人回话,他便复杂地看了项青云一眼:“不管你是什么人,日后,往南边去吧……”
说完,钱嵩仰天长叹一口气,没等几人有什么反映,就直接离开了。
听到这句话,沈芊堆积到现在的疑惑、愤怒和不安,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我们真的必须往南边去吗?为什么那什么都司不肯派兵过来?不是说通州已经是北方最后一个易守难攻的重镇了吗?不是说通州如果守不住,半壁江山就失守了吗?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闻言,孙头儿眼里满是怨愤之气,他闭了闭眼,好不容易才压制住自己的怒恨,才开口:“这还不是他们大周祖先做的孽。”
孙头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沈芊甚是惊异,忍不住就嘟哝:“奇了怪了,不是老说什么兵者,国之重器,怎么这大周朝的皇帝就老喜欢干这自掘坟墓的事儿……”
也无怪乎沈芊会生出这种印象,毕竟她来这儿这么些日子,就听着当朝皇帝宠奸妃、任奸相、诛良将还欲废太子,更别说还因为他的无能,导致京城都沦陷,几乎她遇见的所有人的不幸命运都来自这个皇帝……这样的皇帝,就算在昏君行列里,也能算昏得首屈一指了!
孙头儿听她这样说,冷哼一声:“大周赵氏,这自掘坟墓的做派确实是一脉相承。”
沈芊听着他这么说,便问:“这到底是回事?”
随着孙头儿一番怒恨中带鄙夷的讲述,沈芊终于弄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说到底,这就是完完全全是制度的问题。
大周的太/祖当年起兵于野,拉了一杆反元的大旗,就开始了他的争夺天下之路。说起来,这大周太/祖也并不是什么出身贵族的了不起的人物,最开始也不是指着要称霸天下,他之所以起兵,无非是天灾肆虐,再加上元朝的苛政严法,着实是活不下去了。
换而言之,大周朝的建立全然是历史的一种随机选择,而大周太/祖虽亦有勇猛过人、智慧通达之处,但本质还是深受家天下思想以及小农思想的影响的农民阶级,建立大周之后,就颇有把天下当自己院子,把群臣当自家仆人这样的想法。
故而到后来,太/祖年老,要传位给太/宗的时候,就担心太宗资历过浅无法把持住这些开国功臣,心一狠寻了好些案子和由头,把这些开国武将杀了个七七八八。
弄了这么一出,就导致当年那些身经百战、军功卓著的老将,彻底在朝堂上消失了,优秀的将领之中出现了明显的断层。
当然,若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造成今天这样无将可用、无兵可调的局面。说句不好听的,历朝历代杀功臣的多了,也没见哪个朝代就因此亡了,怎么单单到了他们大周赵家,就不行了呢?
这皆是因为,大周的兵制,不仅动了高层次的武将,它还损了底下的兵士,彻底动了军队的根基。
这大周太/祖建国之后,天下太平了,当年开国的这么多兵士也渐渐地用不上了,而养兵也成了财政上的一项巨大开支。太/祖就琢磨着怎么样才能解决这个问题,既能够减轻国库的压力,又不至于减少士兵的数量和战斗力。
他琢磨着琢磨着,还正就琢磨出了一个法子,那就是卫所制,即皇帝独揽军事大权,全国要地设立卫所,军丁世代相继,给养仰赖屯田。在全国设立都督府,分前、后、左、右、中,合称五军都督府,为最高军事机构,掌握全国卫所军籍。每个都督府都同时统辖部分中央军和部分省的地方军,地方军中设有都指挥使司,譬如,后军都督府的河北都指挥使司,便是钱嵩去信求援的地方。
大周几乎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按照卫所制来的,士兵都是有军籍的,也就是说当兵可以算是一份世袭的职业,老子是兵,儿子之中也必要出一人来接替老子的兵职,这一家也入军籍,为军户。而这些兵,不仅仅是兵,简单的说,他们要做两件事,战时上阵杀敌,和平时期,就按时训练并进行屯田耕作,自给自足。这兵说着是兵,其实既农且兵。
这制度好不好,起初自然是很好的。据说太/祖太宗时期,记录在册的士兵达到两百多万人,太/祖甚至自得地放言“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说到这里,沈芊便明白了这里的关键了,她若有所思:“所以,现在的关键是,卫所制放到现在,已经不好使了?”
项青云虽是项将军的遗腹子,出生时,项家便已落败了,但是孙头儿和一众项家军的老人都对他抱有很高的期望,所以他从小到大,该读的书没少读,该知道的事也都知道,如今听到沈芊这般问,便笑着回她:“你想一想,当年屯田的士兵是什么人,如今屯田的又是什么人?”
沈芊不解:“这是何意?”
“当年之兵,乃是身经百战的开国勇士,让他们去屯田,无损他们的英武和血气,可是他们的后辈呢?他们的儿子、孙子,如今哪还称得上是兵?都是一群农民了。”项青云叹了口气,“太/祖至今,已经百年有余了啊!大周朝,已经多少年没见血了?”
沈芊恍然大悟,如今这样的和平年代,大家都想过好日子,这些士兵这些将领,哪里还会有心思训练,自然都是想多耕地,多种粮,让自己的生活更好些。
“若仅是这样,便也罢了。”孙头儿接着道,“前朝颁布了什么开中法,竟是丝毫不顾这些士兵的土地,导致土地侵占之事层出不穷,很多士兵,早就失去了国家分给他的土地……连饭都吃不上,让他们怎么打仗?”
是了,还有这土地兼并之事,古代盛世,这事贯来是层出不穷的,即便是她这样的历史盲,也曾听过一耳朵。这些士兵虽有士兵之名,但其实和农民一样弱势,一旦真有富贾豪绅侵占他们的土地,他们又能如何?
“如此一看,真是死局了。”沈芊苦笑,很是为自己的生命安全而担心,“那河北都司想必也不是不愿来援,而是真的无兵来援了!难怪,会有这出尔反尔之事……”
“姑娘不必担忧,你可南渡。长江天堑,大约也是足够阻拦这些戎狄的脚步的。”孙头儿说。
沈芊皱了皱眉,她虽不在意南渡之事,但小曜……他毕竟是太子,如今自己的国家遭受如此大难,自己的子民更是朝不保夕,流离失所,他会愿意忍下这口气,如此狼狈窝囊地南逃吗?沈芊心下担忧,但下意识地不想在孙头儿面前表现出来,便勉强一笑,道:“但愿如此吧。”
沈芊这边在掰扯着大周军制的事,赵曜一个人待在书房里,也是止不住地在琢磨这件事。若说恼火,他自然是非常恼火的,河北都司的都指挥使在他心里基本上已经是个死人了!不管何等原因,作为一个将领,这等时候,竟然往后缩,按照大周律,也板上钉钉地该掉脑袋!
然而,现在的关键,并不是处置这些无能之辈。说到底,这件事他其实隐隐约约,有些预料,否则当初在青云寨也不会问出那样的话,他内心其实一点也不信任这些地方军。与鞑靼这一战,虽然他父皇昏庸无能,决策漏洞百出,但是不过半个月,就能让鞑靼人攻破了京城,大周这军队,根本就是一滩烂泥!早就该下狠手整顿了。
赵曜想到这个,又是气得不行,好容易才压制住把这些无能将领通通杀了的**。半晌,他终于放松了身子,往官椅上靠了靠,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如今也只能先用这个法子了。
就当所有人都在为援军不来而忧心忡忡、束手无策之时。赵曜已经想出了法子,并连夜去召见了通州知府钱嵩。
钱嵩本已打定主意,不论用何种手段,都要把太子安全送到南方去,而他自己则要死守通州城,与大周北方的最后一道关卡共存亡!
然而,他未曾想这位看起来稚嫩又弱小的太子竟会连夜召见他,并缓缓道出这样一个法子……他一边听,一边不停地擦冷汗,内心极为仓皇。这个方法,着实是太狠了!他不敢这样想,也不敢这么做啊!
直到赵曜讲完话,用一双冷淡又压迫的眼睛看着他,直把他看得两股战战,他也咬着牙,没敢应声。
“怎么了?钱卿可是觉得这个法子不妥?”赵曜似乎很温和,很乐于纳谏的样子,可是只要对上他那双眼睛,便能感受到那份强硬的态度和压迫力。
钱嵩本就只是个书生,为人又有些迂腐,断然是没有什么杀伐果决的魄力的,故而,他既不敢按这个法子去做,也不敢痛陈利害,当面反驳。只能可怜兮兮地伛偻着背站在下首,不停地擦着额头的冷汗。
赵曜脸上扯出一丝笑:“既然钱大人没有异议,那明早就把布告发出去吧?鞑靼大军可不是吃素的,十日,你最多只有十日来安排。”
钱嵩颤巍巍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就扑通地跪下了:“殿下,这……这行不通的,若是如此做,这通州万千百姓便要抛家弃子,四处逃亡!臣……臣作为通州父母官,如何能做出这等事……”
赵曜眼一眯,神情冷然:“你的意思,是说本王不仁不义,置通州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臣……臣不敢!”钱嵩伏倒在地,长磕不起,连直视赵曜的视线都不敢。
钱嵩是个愚忠愚直之人,这一点,赵曜早先就知晓,只是未曾料到,到了地方上这么些年,忠和直一点也没长进,只这愚笨一条却是愈演愈烈了。
赵曜心里鄙夷得很,可是愚人嘛,光是使之敬畏,还是不够的,必要时候,也得降低智商,跟他打感情牌才行。想到这里,赵曜收起了脸上的冷厉之色,转而露出一丝痛苦和惆怅,他长叹一口气:“你以为,本王就愿意用这样自损八百的惨烈法子吗?可你倒是说说,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既能守住通州城,又能保得这万千百姓?”
钱嵩伏地啜泣:“是臣无能……臣愿以血肉之躯,为我大周死守通州关卡……”
赵曜狠皱了一下眉,一句“愚蠢”就要脱口而出!血肉之躯,呵呵,别说是一具血肉之躯,便是拿通州所有百姓的身体去垒人墙,能挡住鞑靼军一刻钟吗?!
“钱卿,你的忠诚,本王岂能不知?可是,通州城内土地贫瘠,城外又皆是连绵山脉,这城内的粮草还能撑几个月?”赵曜继续打感情牌,“钱卿,通州城不比睢阳城啊!安史之乱,张巡能守睢阳城三年,钱卿你扪心自问,通州城能守三年吗?更不用说,即便是当年睢阳城,到最后是什么样的情形?人相食!你难道想要通州城中百姓也落到如此境地吗?”
钱嵩吓得连连叩首:“不,臣……臣绝无此意啊!”
赵曜瞧了他一眼,没说话,说起来,张巡和钱嵩一样,都是文人出身,可张巡那种瘆人的狠劲儿,钱嵩是断然没有的,也幸好,他没有。
“钱卿,你当知晓,一旦鞑靼大军兵临城下,就没有选择的机会了!鞑靼人但凡破城,必会屠城!”赵曜说完,便站了起来,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停了停,“本王言尽于此,钱卿若是想得明白,明日就按本王说的做。”
说完,他便扬长而去,再没有回头,似乎笃定钱嵩会按照他说的去做。
钱嵩屏退所有仆从,一个人在书房里闷了一整夜,第二日,一开满,仆从便惊讶地看到他这一夜,竟使两鬓如霜!
然而,还没等仆人问出话,他就肃容说了一句:“立刻去把向大人、高大人请来!”
在钱嵩一通吩咐之后,当日下午,通州街市中心,整个通州城中最热闹的地方,也是向来发布官府通告的地方,突然出现了大批官兵,将高台层层围住。不知何时,高台上突然出现了衙门口的那用来击鼓鸣冤的大鼓,并有一人,不停歇地“咚咚咚”地敲响了那鼓!
鼓声响彻整条街市,并长久不觉。慢慢地,通州城内百姓开始围过来,一脸莫名地看着这突然在闹市中敲鼓的人。百姓一层层地围拢来,不多时,整个街市上的人都围到了高台旁边。
连一直忧心着援军之事的沈芊也听到了个鼓声,疑惑地从府衙后院中跑出来,身后还跟着看热闹的项青云、卢冲和心中了然的赵曜。
等到四人来到这高台处,此处已然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的人,沈芊个子矮,什么也看不见,倒是项青云身形高大,看清了在高台上奋力敲鼓的人,他立刻皱了皱眉,那人穿着一身官服。
大约是见人够多了,敲鼓之人停下动作,转过身来,人群中立刻传来阵阵惊呼,无他,这人正是通州通判向钧!向大人堂堂通州通判,官至五品,掌梁运、水利、屯田、防务和诉讼,这样的高官,又有何冤要诉?
就在百姓们皆一头雾水之时,敲鼓的向钧却退后了,一直退到高台的后侧,而另一人走了上来,走到了高台的正中间。
众人越加哗然,无他,这位,正是念过半百的通州知府,钱嵩钱大人!
钱嵩一身朝服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对着下面拱手行礼!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着了!喧嚣之声乍起。
“ 怎么了,怎么了?”沈芊个子小,又站在最后,什么也没看见。
项青云皱着眉,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低头,对沈芊道:“钱大人站在上面?”
“什么?”沈芊猛地一惊,下意识抬起了头。
本来项青云为了和沈芊说话,就已经凑到了她耳边,此刻,沈芊在再一抬头,两人的距离瞬间极近极近,呼吸可闻。只是,两人都震惊于钱嵩在搞什么幺蛾子,竟都没发现这距离已然如此相近。
但是另一个对所有事情心知肚明,对高台和钱嵩一点兴趣也没有的赵曜瞬间就发现了这碍眼的一幕,他佯作惊讶地用力拉了一下沈芊的袖子,将她拉离项青云的身边:“钱大人说话了!”
沈芊本来被拉得踉跄了一下,听到这句话,也顾不得这些小细节,努力踮起脚去看高台上的钱嵩。
“……鞑靼军已经从京城出发,南下往通州而来了。”钱嵩此话一出,底下立刻一片骚动。
通州城里但凡知道些世事的,都已经得到了鞑靼人攻破京城的消息,稍有见识的,也都能猜到鞑靼军的下一个目标必是重镇关卡通州城。所以,其实稍有些钱和门路,或者在南方有亲戚的,早就收拾东西,成群结队地往南逃命了。
这通州城中,到现在还没走的,全部都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他们没有门路、没有钱、甚至连具体战况都不了解,他们不愿意背井离乡,不愿意舍下好不容易挣来的瓦屋薄田,也许是因为侥幸,也许是因为各种各样别的原因,他们至今还留在通州城。
如今,钱嵩这一句话,彻底打破了他们最后的幻想。然而,钱嵩说的,还不止这一句,他又道:“援军虽已拔营,但是路途遥远,恐怕要数月才抵达通州,但鞑靼大军,也许不出十日便会临城……”
底下的喧闹惊恐之声愈盛,沈芊皱着眉:“明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联系上任何一支援军,他说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
项青云亦凝重地点头:“与百姓说太多,只会引起他们的惶恐情绪,对于抗敌没有任何好处,这钱知府,疯了吗?”
“……如今通州城危机,身为通州人,本应与此城共存亡,但大家都是我大周子民,身为本地父母官,本官只希望能够以此老朽之身,给大家挣得一丝生机……这通州城有本官和诸将死守,你们……往南边去吧!”钱嵩边说边咳,双鬓雪白的老人如此这般情真意切,仿佛在说着临终遗言,一时之间,整个街市都静默了,沉重死寂的气氛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钱嵩咳了咳,又接着说:“鞑靼人,禽兽之辈,但凡破城,必会屠城,京城惨状历历在目,通州城,决不能重蹈覆辙!老弱妇孺,请尽快往南去,本官会派人带上官帖和印信与你们同行,届时,此官帖,可保南方州郡收留你们。至于青壮男子……”
“本官希望你们能留在通州!守住家国,守住关隘,为你们的妻子父母撑住这最后一道防线!只要我们能挨过两个月,通州便能守住!大周便能守住!你们的父母妻子也可会重回家园!”
钱嵩说话一向是温温吞吞的,可这最后一段话,却是如此慷慨激昂,让人热血沸腾!沉默的街市顿时如同沸油入水,一下子喧嚷起来,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呼喊,反而生出了一丝热血和希冀。
“如有报名的男子,现在就可来此报上姓名。”向钧站在后侧的桌椅旁边,高声喊道。
“我!”一个人从人群后方挤了进来,在众人的瞩目之中,一跃而上高台,站在向钧面前,看着他,充满希冀,“我来报名!是不是只要我报名了,我的父母妻子,便能够在官兵保护下,往南撤退?”
向钧用力一点头:“是!我们会派人跟着南撤的队伍,官兵数量也许不会很多,但南方没有战乱,路上足够安全,只要抵达附近州郡,我们的人便会送上拜帖和印信,你们的父母子女,必然能够得到妥善安置。”
“好!我报名!”那高大的男子顺利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向钧立刻记录在册,并命人带着那名男子站在一侧。
有了这先例,渐渐地,便有越来越多的人挤上高台,踊跃报名。所有人都想着,全家留在这里是死,全家出逃则沦为难民,但是如果有官府的安排,至少家人可以平安!而他们自己,只要能抗住两个月,还有保住家园的希望!
熙攘的人群将向钧都挤到了后面,他连忙高声道:“大家不用急,此处接连三日都可以报名,官府门口也可以报名。待名册造定,我们马上会安排人将诸位的家人送走。”
“如果不愿意报名,可以跟着一起南撤吗?”一个声音忽然在人群中响起。
向钧闻言往人群中看去,但大约是说话那人往人群中缩了缩,他并没有找到人,但他并不惊讶,钱大人在吩咐的时候,便提到了这一种可能,甚至,可以说,他们都在等着人问出这句话。
向钧一面在心里感叹着钱大人的英明神武,一边正义凛然地对着人群道:“我不知道问话的是哪位,也许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枉为铁骨铮铮的男儿,所以躲进了人群里!”
这一句话,说的人群中好些人都默默地低下了头,吵闹拥挤的人群瞬间极度安静。
赵曜本来一直默默地站在角落,看着这一切。此刻,他终于抬起头,四周环顾了一下,入目皆是一些羞愧着低下头的男人,他垂眸冷笑了一下,人呐!
“好吧,如果真有男儿如此惜命,我们也不强求,你可以和老弱妇孺一起往南撤退。”向钧停了一秒,扫视着面前的人,慢慢地说出了今天这一番做派的重点,“但是,全部撤退没有男人留下守城的家庭,离开时只能带走全家人一个半月的口粮,其余的粮食,需要用以支持那些留在城中抗击鞑靼的英雄!”
这话出口,所有人都安静了片刻,喧嚷拥挤的人们开始面面相觑。这个要求,听起来很有道理,可到底还是有些不甘愿。
“一个半月,足够你们安全到达南方了。但是留在城中的将士呢?他们是要以命相搏的!人家家里出了一个人,你们只是出些口粮,难不成还觉得不公?”向钧这话说得极响亮,似乎有人反对,就真是一件过分得不得了的事。
“很公平!”第一个报名的高大男子突然出声。
“是!公平!”另一些刚刚报了名的人也开始喊话。
人群中有异议的,见状也不敢再有异议,这个政策,便如此确定下来。
通州街市,以往最是人烟稠密、商铺云集,酒楼花街、绸缎珠宝、医舍米店、香火纸马一应俱全。
而如今,街上十之**的商肆全部大门紧闭,整个集市都显得冷清而萧条,让人生出些微悲凉。
自钱嵩当日发布征兵令和征粮令,已经过去三日。这三日里,衙门口时时刻刻都挤满了青壮年男子,几乎所有人都是来报名的。而一旦某家男丁报名从军,同知高辉阳便会着手下主管户籍的主簿们找到此人户籍黄册,若是此人是民户、匠户和军户,则立刻勾画此人的家族老小,将他们统计进入南撤的人员名单中。
而若来报名的男子是乐户、惰民、世仆等贱民奴籍,则全家会被记有功,因而得以废除奴籍,成为普通的民户。
这是极大的特赦,也是赵曜亲自点头应允的,故而钱嵩很是慷慨地把这一条写在了公告上,此公告条例一出,通州城内世代贱籍的家族俱是喜极而泣、甚至要些人都遥对府衙方向叩首跪拜,感谢那位未曾得见的太子殿下的圣恩。
因着这条条例,好些奴籍中的青壮年男子踊跃报名,甚至有不少年过半百的老仆都赶到衙门口又哭又跪地求着衙役将他们也记入名册,衙役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们都送走。
而对于那些没有报名的人,因着户籍黄册都是按照市坊排列进行造册的,同一街同一坊同一巷的居民基本都在一本黄册上,所以,只要官兵们拿着这一坊的籍册,看着哪些是没有被勾画的,就知道该到哪家去收粮食。
三天之内,通州知府府衙,并起下辖的所有县衙都派出了所有的主簿、衙役、官兵,彻夜不休地进行着人员的登记造册。
待到第四、五日,造册全部完毕,官兵和衙役,已经新登基造册的部分人员就开始挨家挨户去收取那些没有出男丁的家庭的口粮。而第六日,则开始集结和安排所有人出城门,往南撤退。
通州城原本有近七万人口,但自从开始和鞑靼人打仗之后,就陆陆续续地有人往南逃难,待到京城沦陷,京城百姓死伤无数,惨不忍睹的状况传到通州之后,通州内的居民就开始大规模地南逃了。
待到如今,整个通州城只剩下四万余人,而这一次登记造册并报名的青壮年男丁,则约莫有四千余人,基本上占到通州城所有男丁人数的一半。同样的,也意味着通州守城军可以得到约四千户人家的家中存粮。
这个量,是非常巨大的,古时只要稍有些家底的人家,都喜欢在家中存粮,譬如弄个大米缸,存上一缸或半缸的粮食,这是极为常见的。
而有了这些粮食,再加上城中的人口从原本的四万人锐减为现在的八千守城军。通州城可死守的时间,瞬间从三个多月激增到了一年半左右。
通州城四周本就山脉连绵,高峻陡峭,属于易守难攻的重镇,凭着骏马铁骑驰骋北方不见败绩的鞑靼人,却绝对无法适应这样的山地战,所以短时间内他们绝对攻不下这座险峻的山城,而哪怕鞑靼人将通州城围死,只要城中士兵誓死不出,便可以守住通州一年半的时间!
一年半,只要通州关隘不告破,长江以北就不会彻底沦陷,也必会给北伐的王师,争取到极大的优势。
这几乎是通州城面对如今这种难题时,能得到的最优解法了。
然而,即便理智上明白这一点,但当沈芊坐在官府后衙的院子里,听到项青云分析完这种种优劣之后,她依旧觉得很是心塞。
“所以,你觉得,这个方法很好?”沈芊眯着眼,看着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项青云。
从一个军人的角度来说,能够得到足够多的粮草,又能有极大的把握可以守住通州城,这个方法自然是极好的,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项青云也算了解沈芊的性子了,知晓她这般问,就是心中不爽快了,他在沈芊眼神的逼视下,颇尴尬地仰头四顾,死活不敢对上沈芊的目光:“怎么说呢……总之,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通州城决不能失啊!失了通州这道关隘,便将彻底失去燕云十六州,古往今来,但凡失去了燕云十六州,就几乎不可能再北上收复失地,重新一统天下,最好的例子,就是半壁江山的两宋,北宋没得到燕云十六州,便永远失去了掌控北方的权利,大周若不想如此,就绝不能失通州。”
沈芊拧着眉头,脸色不太好看:“可是,要从通州城抵达绝对安全的长江以南地区,一个半月恐怕不够吧?更别说,路上也许还会遇到劫匪、灾疫、动乱……这就是弃车保帅,通州城数万百姓就是那被弃的棋子。”
项青云没说话,卢冲倒是大着嗓门给自家少将军辩解起来:“也不能这么说吧,把所有人都留在通州城,才是把他们往火坑里推。你看看京城,当初谁也没想到一国之都城竟会这样轻易沦陷,京城周遭这十数万百姓,那是遭得何等难啊!白骨露野,血流成河,有此前车之鉴,这钱嵩大人会如此铤而走险也是能理解的。”
“我只是觉得……哎,通州城百姓,这样的生活水准和生活环境,也算得上是大周朝的中产阶级了,一群中产阶级都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那其他底层的……”沈芊忍不住喃喃自语,她是个历史盲,自然不懂古代没有中产阶级这一说,但作为一个现代人,发生这样的事,很难不产生物伤其类之感。
“管他是什么人,这世道,皇帝都命归黄泉了!还有谁能独善其身啊!”卢冲没听清沈芊那什么中产,什么底层,只撇了撇嘴,随口说了一句。
沈芊却被这一句话给点醒了,是啊,覆巢之下无完卵,不管曾经有多么惬意多么富足,一旦战火燃起,所有人都会被裹挟进这场巨大的灾难里,无法逃脱!而每个人能做的,大约是竭尽所能,保证自己所在这片土地的安宁!
赵曜坐在沈芊的右侧,端坐着听在场所有人的讨论,即便大家都在为这个提议争论不休,他也侧头微笑,不发一言,甚至在卢冲认定这个主意是钱嵩出的时候,他也没发声,没反驳,仿佛这件事真的和他没有一丝关系!
“姐姐,你不用内疚,你已经把之前做过的土炸/弹的配方都交给通州城的守军了,能做的,已经都为他们做了。”赵曜牵了牵沈芊的衣袖,侧头乖巧地看着她,似乎很是心疼她。
沈芊很喜欢赵曜的笑容,只要一看见,就会觉得很治愈,内心的伤感和失落也瞬间平复了很多,这大概与现代人爱看熊猫同理。她也对着赵曜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如果能再给我点时间,也许我可以试试可投掷的炸/弹或者地雷……能给守城军多增添一份力,也是好的。”
一直沉默的孙头儿听到沈芊这样说,立刻摇了摇头,沉声道:“姑娘和太子殿下,需要即可离开通州城,据说探子回报,鞑靼大军已经挖通两处官道了,只剩下最后一处,他们就能畅通无阻地抵达通州,这个过程,不会超过五天。”
沈芊侧头去看赵曜,脸上满是担心:“小曜,我知道你极恨鞑靼人,想要与他们决一死战,但是……你年纪还小,现在的力量也不够强大,听姐姐的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先退一退,等到了南方,姐姐不眠不休地给你做大杀器!一定让这些鞑靼人彻底滚出我中原大地!”
沈芊这一番话,虽然说得很是情真意切,可不论怎么听着,都像是在哄小孩……卢冲和项青云都用一种毛骨悚然的表情看着沈芊,很想撬开她的脑袋看一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豆腐花!这小太子看着是不大,可人家真不是什么小孩子!
熟料,赵曜对着沈芊露出一个更加乖巧天真的笑容,像是一个得到满意玩具的孩子一样用力点头:“好!小曜都听姐姐的!姐姐去哪里,小曜也去哪里!”
卢冲和项青云继续把毛骨悚然的眼神转到赵曜的脸上,尤其是看到他那天真无邪的样子,立刻觉得自己背后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太他娘得惊悚了!
沈芊才不管围观群众的心理活动,她很感动地伸手抱了抱赵曜,一方面心疼他的乖巧,另一方面又暗暗下决心,不管肩上扛着多大的压力和责任,也一定要照顾好这个乖巧可怜的小弟弟!土炸/弹算什么,大炮火铳算什么!只要小曜需要,就算是硝化甘/油,□□,她都要拼命给他弄出来!
第七日,通州城中的居民已经撤走了大半了。而在钱嵩多次上门老泪纵横地求着赵曜往南撤退之后,他也终于同意了。
钱嵩喜不自禁,就差跪地仰天,俯首叩拜大周朝列祖列祖了。这幅激动的样子,让沈芊看得极为咋舌,这种级别的忠诚,真是让她很难理解。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终于还是要离开通州城,继续开始那苦逼的逃亡之路了,只不过,这一次,最后终点将是长江以南的浙江布政司。钱塘自古繁华,参差十万人家,江南有天堑长江,又有充足的粮食储备,正是一个东山再起的好地方。当然,事实上是,古往今来那么多偏安一隅的王朝,没有一个成功北上了。大抵也是因着江南的轻风暖语太醉人,温柔乡成了英雄冢了。
当然,即便现在的赵曜有着收复北方的雄心壮志,对他来说,残酷的现状依旧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殿下,臣不能亲自护送您去南方,您一路上,千万要保重自己……”钱嵩伏在车辕上,眼中含着热泪,甚是不舍。
沈芊站在一旁,看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这位钱大人年纪一大把了,还总是动不动就掉眼泪……就这么短短七天,她就看他哭了三次了!
大抵是沈芊那抖肩掩目的嫌弃表情太显眼了,项青云挨到她身边,凑近她耳旁,悉悉索索地告黑状:“看到了吧,文人都是这样,又酸又肉麻……嘁!”
沈芊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自个儿没文化就算了,还抹黑文化人,要脸吗?”
项青云不服了,一双剑眉拧了起来,眼一瞪:“怎么是抹黑呢?你这些天也看见了,这钱大人动不动就热泪盈眶,动不动就跪地三呼祖宗保佑……要文化人都这样,那我还是乖乖我自己的大老粗吧。”
这话说的,沈芊竟无力反驳,只能硬着头皮道:“你昨儿个还说人家想出的那个法子不得了得好呢!今儿,就开始打算把自己说的话吃回来了?”
项青云嘴巴笨,可偏又喜欢去撩沈芊,这不,被怼回来之后,就急了:“喂喂,你这就不讲理了啊!这俩能是一个意思吗?再说了,他能想出这主意,才真是奇怪呢……”
“姐姐,该走了。”钱嵩那边话别完了,赵曜就瞧见了那边正聊得欢的两个人,顿觉扎眼,马上就出声打断。
“嗯,来了!”沈芊见那依依不舍的钱大人终于舍得退开了,立刻高兴地跑到了马车边上,打算坐上去。
谁知道正擦着眼泪被小厮扶着往后走的钱嵩看到了这一幕,顿时眼泪也不擦了,哀容也收起来了,肃着脸瞪视沈芊:“放肆!你岂能上殿下御驾,与殿下同乘!”
爬马车爬了一半的沈芊:啊哈?
“殿下何等尊贵,你区区一个奴婢,怎敢……”钱嵩正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讲规矩的婢女,却猛地听到他那尊贵的太子殿下发声了。
“钱大人,这位姑娘乃是本王的救命恩人,不是什么奴婢。”赵曜不太高兴地看着他。
沈芊猛地被人一呵斥,有些慌张,听到这话,也跟着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并不是奴婢。
熟料,这钱嵩一点也领情,依旧肃容教训沈芊;“就算你不是奴婢,那也不过一介平民,怎敢如此僭越,竟欲乘太子御驾,此等大不敬之罪,该当处斩,以儆效尤!”
卧槽!不过是想要坐下车,怎么就该当斩了呀!沈芊被吓得懵逼了,傻愣愣地转头去看赵曜,真没人跟她说过,这是死罪啊!如果连跟小曜一起坐车就是死罪,那她之前还跟小曜挤一张床,还使唤小曜端茶倒水打扫房间……哦!卖!噶!
“钱大人,如今这非常时刻,就不在乎这诸多规矩了,若无沈姑娘舍身相救,本王如今也不过是京郊鹊山上的一具枯骨,怕是永远见不到如此钱大人了。”赵曜虽是笑着说出这句话,但这意思却很重,钱嵩顿时不敢再说。
“上来吧。”赵曜伸手,对沈芊笑道。
沈芊张了张嘴,很想说,不必如此麻烦,如果规矩真是如此,她也可以坐到后头的马车上去,但赵曜那看着特别温柔的笑容,却让她愣是不敢说出这句话,只能乖乖地伸出手,被他拉上了马车。
“走吧。”赵曜合上马车的帘子,对车夫说。
赵曜一声令下,前面开道护送的骑着马的百余官兵官兵,以及后面的项青云、卢冲等青云寨中的青壮年男子,还有最后的几辆装着粮食器物的马车,都跟着一道起程了。
钱嵩被小厮扶着,带着一群通州城内的官员主簿们站在城门口,一直目送着赵曜等人的长队在官道上远去。直到,城楼上来的哨兵忽然发出了几道响箭,并立刻开始敲击城楼上的大鼓,那急促的鼓声传遍了整个通州城!
“是示警!大人,鞑靼大军来了!”向钧立刻紧张地喝道,“快,快回去,关城门!”
大小一众官员立刻匆匆忙忙地往城内跑,钱嵩被小厮扶着,连跑带拽地被拖进了城门,所有人都进城之后,向钧立刻下令关城门,将吊桥收起,并着令所有弓箭手都到城楼上待命。
好在虽然鞑靼人来的比他们预想的早,但因他们所有的迎战准备也都已经做好了,故而也显得有条不紊。
通州城门很高,门口的护城河也极宽,河里还引得的是活水,吊桥一收,快马骑兵便过不来,而就算鞑靼人弃马过河,也要先打碎护在城门上的吊桥,才能接触到城门。而他们只要过了护城河,便进入了弓箭手的绝对射程,通州城是重镇,城内的□□储备,可能是南方好几个城池的总和!这样的城池,鞑靼人想要硬攻,也基本是不可能的。
就在通州城所有守城军严阵以待之时,离开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南撤队伍,也听到了城楼上的哨兵发出了响箭!
负责护送赵曜的官兵原本就是守城军里面的一个小队长,名叫陈大虎,他一听到这响箭声,立刻便意识到鞑靼人已经兵临城下了。
他立刻策马跑到赵曜的马车边,焦急地拱手禀告:“太子殿下,鞑靼人已经到通州城下了,我们需要马上离开这里,以免他们追上来!”
赵曜掀开帘子,脸色凝重:“立刻加速前进。”
“是!”陈大虎得了令,立刻命令全队全数前进,连几辆马车也赶得飞快。
沈芊本就极不适应古代这种毫无避震措施的马车,这速度再一快,整个人就不停地上下颠簸,她甚至都觉得自己在天上飞了!胃和肠子像是搅在了一起,让她一阵阵地犯恶心。
赵曜见她靠在车壁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脸色更是白得可怕,也有些担忧:“姐姐,你怎么了?”
沈芊扶着车壁,蜷着身子抬头对他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晕马车。”
赵曜瞧她额角都出冷汗了,模样瞧着极瘆人,立刻急了:“很难受吗?我给你倒点水!”
赵曜急急忙忙地打开马车里的矮柜,取出里头的茶,一摸,已经全凉了,他眉头狠皱,一转头,看到沈芊连坐都坐不稳了,扶着车壁就往下瘫,他也顾不得什么,倒了杯凉茶,就过去扶住她:“你先喝口水。”
沈芊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因着茶水是凉的,倒是正好压下了那股恶心感,她靠在车壁上,虽然脸色很白,却还是笑着看向手里的茶杯:“完了,和你坐一辆车,就要斩立决,如今又要你给我端茶倒水……好在我在这儿没亲人,否则,还不得诛九族啊!”
赵曜见她已经如此难受,竟还有力气开玩笑,气得脸都青了,磨着牙道:“你放心,有我在,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动你分毫!”
沈芊扶着车壁,笑个不停:“好……姐姐以后,都要靠小曜罩着了。”
“你别说话了,斜着躺一会儿,躺一会儿会舒服一点。”赵曜扶着沈芊斜躺在马车内的短榻上,自己则直接坐在了马车底板上,一直紧张地看着她,甚至不计后果地道,“很难受吗?我让他们先停车?”
“不行。”沈芊伸手拉住赵曜,摇头,“不行,鞑靼人就在后面,如果他们追上来,咱们可都完了,不能停车!我忍忍就好,以前也常晕船晕车,没事的。”
赵曜握着她的手,皱眉点了点头:“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你别说话,休息一下。”
沈芊闻言,点点头,就这样闭上了眼睛睡去。她身子蜷缩躺在短榻上,占了马车里唯一的位置,赵曜不仅不以为忤,甚至即便是已经坐到了地板上,还是一路握着她的手,极担心地看着她。
车队疾行了两天一夜,人累马乏,终于在第二天傍晚,赶到了通州最南部的昌平县。昌平县中有运河的港口,可以直接通过运河,抵达南方。
当进入昌平县之后,几人就看到了在官道边上矗立着的一座建筑,这个建筑内含大院,外有牌楼,上写着两个大字——驿站。
看到这两个字,一日一夜没休息的兵士们,都瞬间放松了下来。陈大虎虽然还是很担心鞑靼人会追赶上来,但是显然大家都已经受不住了,再跑下去,马匹恐怕都要累死了。
“在驿站休息一会儿。”赵曜掀开帘子,吩咐道。
“是!”陈大虎应声,随即又偷觑了一下太子殿下的脸色,只觉得异常憔悴,便颇为自责,他单想着要加急行军,却没有顾虑到太子殿下的身体,实在太失职了。
如此大队人马出现在驿站门口,驿站的驿丞立刻跑了出来,陈大虎拿出自己的令牌和钱大人的印信,只说了这是京城来的贵客,别的都没有说。
驿丞早就习惯了这些京城跑来的贵客以昌平为中转,走水路到南方避难,如今驿站中就住着好几家京城来的达官贵人,不过因着都是逃难,所以这些达官贵人都显得很落魄,倒是眼前这些人瞧着颇不一般,如今这逃难的紧要关头,竟然还能有官兵开道。
驿丞一边思忖着,一边恭敬地把人迎进来,驿站内院很大,但因着逃难的达官贵人太多,房间也已经很紧张了。驿丞把这情况和陈大虎说了,陈大虎倒爽利得很,只道能腾出给贵人住的房间就可以了,他们兄弟几个可以打地铺。
驿丞连忙解释:“大人严重,房间倒还没紧张到这份上,只是要委屈几位大人挤一间。”
这边安排好了房间,赵曜便率先下马车,陈大虎正打算上来扶一扶,却见他已经自己跳下来了,光跳下来还不算,竟转了个头,相当仔细地伸手去扶后面的人,语调亦是温柔极了:“当心些。”
陈大虎一双虎目瞪得老大,死死盯着这个被太子殿下扶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姑娘,左看右看,都看不出和常人有什么不一样,值得殿下如此这般做小伏低!若说长得美,也没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地步,别说是宫里的美人,就是通州城里也能找出差不多的。
陈大虎好奇地瞧着沈芊白着脸被赵曜扶着走了两步,结果还没走到驿站大门口能,就趴在墙根位置吐了!
陈大虎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往后缩了一下,一转眼,却见尊贵的太子殿下不仅没有嫌弃地推开,还从自己怀里掏出帕子递过去:“没事没事,吐了就好,吐了就好,我马上给你找大夫。”
陈大虎连忙道:“殿下,我现在就去找大夫。”
“不用了。”沈芊吐完,好受了很多,扯着赵曜的手道,“这兵荒马乱的,上哪儿去找大夫!我就是晕车,吐完睡一会儿就好。”
赵曜扶着她,往驿站走:“好,我扶你去休息。”
驿丞连忙在前面引路,领着两人到了后院一栋小楼,这小楼一共两层,加起来十几个房间,是驿站里最好的房子。
赵曜扶着沈芊躺好,又给她倒了热茶,沈芊喝了口水,整个人好过了很多,不多时就昏昏欲睡,然而即便有些昏沉,但见赵曜起身,她还是扯了扯他的袖子,迷迷糊糊道:“不要去找大夫,这里这么偏,麻烦……咱们明天就走。”
赵曜见她病得昏昏沉沉,还如此操心,很是无奈,只要拍拍她的手,哄道:“好好,不请大夫,明早就走。”
沈芊这才放了手,没一会儿,便睡死过去。
赵曜转头便出了门,对守住门口的陈大虎道:“其余人都入住了吗?等安排好了,你去找个大夫。”
陈大虎早知道他会这么吩咐,一面在心里感慨这沈姑娘的面子大,一面连连点头:“是,属下马上就去找大夫。”
好在虽然驿站在荒郊野岭,但驿丞大人本人倒是懂医术,平日还兼职给人看看病,毕竟驿丞这样的小吏,收入是很低的。
驿丞大人号了一会儿脉,便道:“无事,许是路上太过辛苦,导致姑娘身体虚弱,肠胃不适,下官给开些补气安神开胃的药就好,药么,驿站里也有的。”
陈大虎松了一口气,连连感谢驿丞,毕竟这天都黑了,若是要去外头找大夫,可真是要费好些工夫。
驿丞开好房子,陈大虎煎好药,赵曜又连哄带劝地把人叫醒,将要给她喂下去,才稍稍松了口气,给沈芊掖好被子,关上门,到隔壁自己的房间去休息。
翌日清晨,沈芊饱睡一夜,早早就醒来了,好好休息了一晚,又喝了些药,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她坐起身,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无比满足,连往日那赖床的习性都没了,竟破天荒地想要晨跑。
她穿戴洗漱完毕,便推开门,在院子活动起了腿脚,小跑了一会儿,就跑出了院子,正好跑到了驿站的前院。
她正欣赏着昨日没好好看的驿站的景色,忽得听到前院传来一阵喧闹,还夹杂着人的惨叫声。沈芊脸色一变,担心是鞑靼人追上来了,遂立刻压低身子,沿着驿站正厅的墙角,绕到前头去观察情况。
这一看,是四五个打扮地像是家丁样子的壮年男子在围殴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她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不愤,这么多人围殴一个,够不要脸的啊!
还没等她愤愤不平地制止,就见一个穿着一件青色交领短袄并同色坎肩和襦裙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那女子一张瓜子脸、凤目微扬,虽则不是特别漂亮,但也算得上清秀,可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沈芊气得不行,立刻就觉得她面目可憎了起来,她对着那几个打人的家丁说:“好了!人要是死在了门口,少不得要污了夫人小姐的眼,抬出去,扔了!”
那几个家庭闻言,立刻就要把地上的男子抬起来往外扔,就在这时,外头忽然扑进来一个裙布荆钗的民妇,哭喊着拦住揽住那几个作势要扔人的大汉,对着那青衣女子叩首:“贵人饶命,贵人饶命,是民妇的错,都是民妇的错,是民妇生病,他才会擅闯驿站,冲撞贵人……”
听到这里,沈芊终于明白了事情原委,心头火一下子就拱上来了,她还以为这男人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要被这样毒打,结果只是因为他跑进来,污了这几位“达官贵人”的眼!
“既然知道错了……”那青衣女子还装模作样地拉住帕子捂住口鼻,似乎那女子身上有什么恶心的味道。
“住手!”沈芊从墙角走出来,眼神犀利又鄙夷地盯着那青衣女子,“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当众行凶?好大的胆子!”
沈芊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番话又说得气势极足,那女子倒是被她唬住了,愣了一下,等回过神来,一看沈芊身上的衣服只是普通的棉布,头上也没什么金钗玉环,便断定她身份不高,遂立刻就威风了起来:“放肆,你又是何人?敢在此撒野!莫不又是外头的贱民,趁乱混进驿站!”
沈芊冷笑了好几声:“贱民?却不知你又算是哪家的闺秀,几品的夫人?”
那青衣女子气得脸色通红:“你这贱民,能有什么见识!我家夫人是得了诰命的三品淑人!我家大人乃是大理寺卿!你敢在此撒野,小心我家大人治你的罪!”
沈芊眼神锐利又冷酷,直直盯着这女子,她气势极盛地往前走,直迫那女子退了两步:“你家大人是大理寺卿,你家夫人是三品淑人?那你呢,你是什么东西?仗人势的狗吗!”
“贱民!你怎敢如此放肆!”那青衣女子脸色涨得通红, 声音更是瞬间尖利起来, 似乎被沈芊扯破了遮羞布。
喧闹吵嚷的声音吵醒了睡在前院的驿丞, 他急忙起身, 连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整理, 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眼见着面前剑拔弩张的场面, 吓了好大一跳:“这……这是怎么了?两位消消火, 消消火啊!”
那青衣女子见驿丞出现, 像是找了依仗,立刻指着沈芊, 对驿丞道:“驿丞, 你来的正好, 这等刁民, 竟敢冲撞我家大人, 辱骂我家夫人,你说说,该当何罪!”
这帽子扣的, 可真是厉害了!沈芊站在一旁冷笑, 双手抱胸, 一副看着对方表演的模样。她倒要看看,这个“厉害”的丫鬟还能扣出什么罪名来!
果然,对方以为凭自己这边的势力,驿丞必然会站在自己这边,遂越加起劲了:“驿丞大人,不是奴婢说您,您这般随意地把人放进驿站,少不得就会出现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贱民,胆敢冲撞贵人,您说说,出了这样的事,您在贵人面前,也难辞其咎吧?”
驿丞连连作揖:“姑娘,你稍稍息怒,此事……”
那趾高气扬的奴婢直接打断了驿丞的话:“好了,驿丞大人,您一时疏忽也属正常,只要把驿站中的刁民都赶出去,此事便算了解了。”
说完,她还斜眼打量了一下沈芊,大约是以为胜券在握,脸上满是得意和恶意,仿佛看到沈芊被赶出去,在这兵荒马乱之中惨死,对她而言是一件极大的幸事。
若是往常,遇见个把狗仗人势的奴才对人呵斥打骂,把人赶出驿站,沈芊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气,但是现在,外头正打仗着仗啊!且不说鞑靼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挥兵而来,大肆屠杀,就说这妻子还生着病,丈夫又遭了毒打,如今城里村里十室九空,他们要去哪里找医生看病看伤?这是活生生地把人往死路上逼!
心狠至此,如果是此刻放过,日后还不知道要残害多少人命!
沈芊越想越生气,见她如此得意,便转头问驿丞:“驿丞大人,却不知这驿站可是有规定,只能容许达官贵人入住?”
那奴婢以为她害怕了,在一旁高声冷笑:“现在知道怕了,哼!”
驿丞朝着沈芊一拱手,回道:“按照本朝律令,驿站的主要工作是传递文书敕令,接待往来官员等,但是在不忙碌的时节,也允许私下经营,接待百姓,但官员是优于百姓的。”
驿丞讲得很清楚,沈芊也听得很明白,遂抬头看向对面的女子,好得很,这一次,于情于理,都是她这边对,她倒要看看面前这人还要怎么辩!
那奴婢瞪向驿丞:“驿丞大人,既然官员优于百姓,那有官员入住,自然不能再放这些刁民进来了!”
“哦?难道这驿站已经住得满满当当,连柴房瓦舍都没了吗?”沈芊勾起一丝笑,看着那女子,“ 还是说,有哪家平民百姓占了你家大人的上房了!?”
那奴婢怒气冲冲地指着沈芊:“你……你!只要我家大人在,这些贱民就不能进驿站!”
“好!好得很!”沈芊眸子冒火,转头就去问那哭跪在地的民妇,“你们是什么身份,往日做什么的?”
那民妇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知道沈芊是帮他们的,遂依旧满怀希望地回答:“回贵人……民妇一家原是昌平县郊外的农户,只是因为实在没办法了,才……才会求助驿站……真的不是有意冲撞贵人。”
多亏前些日子通州城的知府钱大人发布的那则征兵征粮令,让沈芊对这大周朝的户籍制度印象深刻,也知晓了这朝代的三六九等都是怎么分的!
得到了那民妇的回答,她立刻转身,放声大笑,直笑得那奴婢色厉内荏地出声大喝:“你笑什么!”
沈芊上前两步,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民妇,转头看向那青衣奴婢,眉梢眼角都带着讽意:“我今儿可真是听了个大笑话!你叫他们贱民?他们是大周黄册上白纸黑字写着的民户,堂堂正正的人,名正言顺的大周百姓!你呢?奴籍!按照大周律令,可是连人都算不上的!你哪来的脸叫他们贱民!”
这一点狠狠戳在了青衣奴婢的七寸上,甚至比刚刚质疑她身份那两句还要狠,她猛地退了两步,差点跌倒在地,扶着胸口不停喘气,好似下一刻就要晕厥。
也难怪,这青衣奴婢是家生子,从小就陪在小姐身边读书,算起来粗重活都很少干,平日里就是研墨绣花,跟着小姐识文断字,惯来自视甚高,府内府外都是副小姐的做派!如今竟被人指着鼻子骂“奴籍”“不算人”,如何能受得住。
然而,沈芊可不管她受不受得住,继续逼近一步道:“哦,对了,你不是还嫌弃他们卑贱,要他们滚出驿站吗?可惜,按照大周律令和你的理论,他们比你高贵多了,若要滚出驿站,也该是你先滚!”
“你……你!”青衣奴婢抖着手,终于彻底站不住,被气得仰倒在地,好在站在边上的那几个壮实家丁动作快,伸手将她扶住了,她猛地抓着家丁的袖子,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尖叫道,“你们把她扔出去!立刻扔出去!”
家丁都是不能入内院的三等奴仆,若不是这次大理寺卿举家逃难,顾不得什么礼节,他们是决计不可能见到这些主子和内院的大丫鬟的,所以这些日子,家丁们都表现地异常英武,试图在主人面前立功。
如今见这大丫鬟一吩咐,立刻急于表现地围了上去,作势就要去碰沈芊,沈芊退了两步,厉喝:“你们敢!”
那青衣奴婢扶着胸口站起来,神情扭曲而刻毒:“你这贱民,我今日就好好教训教训你,看你还敢不敢这般牙尖嘴利!”
就在这群家丁围住沈芊,要动手之时,忽然传来一道威武的男声:“你们在干什么?住手!”
来人正是早起练武的项青云,他乍一看到一大群身强力壮的男子围住沈芊,便急了,大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身边,两手一伸,拽着两个家丁的衣领,就把人往后摔!项青云身材高大、武艺不凡、力能扛鼎,一个人挑这五个家丁,是一点压力也没有,不多时,就把这五个家丁都撂翻在地!
沈芊从来没觉得这愣头青这么帅过,忍不住喊了一声:“打得好!”
项青云刚刚回过头来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前方就又传来一声怒喝:“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顿时转头看去,就看到驿站正厅前面忽然出现了很多人,站在前方的是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他身后还站着几个奴仆,奴仆的后面又站着两个明显像是主人样的女子,其中一女子着深蓝袄裙,戴着金饰头面,年岁不小,显然是女主人的模样,而另一个着姜黄色交领短袄,外罩对领褙子,下裳亦是鲜嫩的柳绿色,最关键的是,她戴着皂纱帷帽,显然是还未出阁的姑娘。
沈芊正眯眼辨认着来人,那青衣奴婢却已经快速地跑到官服男子的面前,跪倒在地,掩面而泣:“大人,这两个刁民,不仅污蔑您和夫人,还动手打伤了府里的家丁,奴婢无能,未能及时阻止他们……”
沈芊哼了一声,极为不屑,这等小人,颠倒黑白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
“大胆!你们是何人?竟敢动手打本官府中家丁奴婢!”这位大理寺卿听了自家奴婢一番颠倒黑白的话,竟连问都不问,直接发怒责问起了两人。
沈芊很是惊愕,但她随即也越加愤怒,难怪这家的奴婢如此嚣张如此狠毒,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看着跪倒在地,掩面哭泣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女人,对着这位大理寺卿大人道:“大人不妨问问你家的奴婢又干了些什么!”
那大理寺卿看着跪在前面的青衣奴婢,又瞪了沈芊一眼,便道:“好,绿芙你说,将这事情原委说清楚。”
绿芙边哭边凄凄惨惨地说了起来:“是,绿芙绝不敢又半点隐瞒。这些日子,小姐一路颠簸,昨夜又没睡好,很早就醒来了。奴婢便想着,准备些热水和花瓣,好服侍小姐,可谁知道,刚刚走到这门口,便将这两人不敢不顾地往里冲,奴婢怕这两人是奸细,便着家丁将两人拿住,好好审问,可谁料……谁料……”
绿芙一边哭,一边小心翼翼地回头去看沈芊,随即又像是很怕她一般,缩了缩肩,继续梨花带雨地胡说八道:“谁知,谁知这位姑娘突然就冲上来,不仅拦着不让奴婢审问这两人,还将奴婢好一阵辱骂,甚至污言秽语涉及大人和夫人,家丁们气不过,一时气怒……又不知从哪里出来这位姑娘的同伴,将家丁都打伤了……”
“啪啪啪!”沈芊忽然鼓起掌来,盯着跪在地上的女人似笑非笑,“往日常有人说口舌之利,远胜刀剑,我今日可总算见识到了。绿芙姑娘,你有这般的内宅本事,竟然还只是个奴婢?真是让人惊讶啊,我还以为,你少说应该是个姨娘了呢!”
“放肆!尔等刁民,不仅当众行凶,竟如此放浪,当众说这些污言秽语,是以为本官不敢治你们的罪吗!”这位大理寺卿勃然发怒,长须美髯都气得发飘,一副要将沈芊和项青云下狱的模样。
沈芊怒视这位所谓的大理寺卿,简直要被他的昏庸和无能给气死了。
然而,还没等沈芊发作,那位带着帷帽站在后面的小姐忽然分开人群走了出来,走到跪着的绿芙身边,抬手将她扶起,对着大理寺卿道:“爹爹,绿芙确实是为了给我摘花才会走到前院来。她自小就在我身边,最是温柔娴静,不争不闹,若非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绝不至于如此失态。”
说完,她还很怜惜地叹了口气。
温柔娴静个屁!刚刚一口一个贱民的是谁?沈芊着实是忍不住爆了个粗口,这一家子,她竟不知道是那绿芙的演技太好,还是这一家子太蠢,竟真会认为那样刻薄恶毒的女人贤淑?
“来人,把这四人压下去,本官要好好审一审这四个胆大包天的刁民的来历!”大理寺卿大手一挥,就要把沈芊两人和门口跪着的夫妇给关起来。
项青云轻喝了一声,摆出样式就要和这些人干架。然而,没等这些奴仆围上来,就听到后面传来少年人那清亮严厉的声音:“严大人,你没空在大理寺审案,倒是有空跑到这荒郊野外来耍官威了!”
这声音太熟悉,严奉君忽然有些腿抖,等他转过身,看到穿着玄色衣裳、面容冷峻又威严的少年大步走来,他终于站不住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颤巍巍地行了个大礼:“太……太子殿下!”
这话一出,整个前院,呼啦啦地跪了一地,严奉君的夫人徐氏,那位扶着绿芙的严小姐,一直装木头人的驿丞,还有身后那些气势汹汹的奴仆,全都跪了下去。场中站着的,只有沈芊、项青云和赵曜三人。
项青云瞧着大家都跪了,很是尴尬,转头就给沈芊打眼色:咱们要不要跪?
沈芊啧了一声,阵仗着实有点大,扛不住,她回了项青云一个眼神:意思意思跪一下!
两人打完机锋,便也跟着屈膝要跪,不过还没等沈芊跪下去,赵曜便扶起了她,笑道:“一早就没人了,竟然跑来了这里,该喝药了。”
边上已经跪下去的项青云愤愤不平地瞅了瞅边上的沈芊,说好一起跪的呢?
赵曜才不会让项青云起来,他很理所当然地无视了项某人,只专心致志地盯着沈芊喝药,等沈芊把药都喝完了,才满意地从她手里接过碗:“你今儿怎么起这么早?”
“额,昨天睡多了,今儿睡不着。”
赵曜能自然地无视这跪了一地的人,沈芊可做不到,她忍不住伸手扯了扯赵曜的袖子,示意他快解决面前这场景。
赵曜这一路走来,其实大体听了些,大约是严家那个奴婢惹了沈芊。当然,事情的原委,他不了解。不过,也不需要了解,反正他说过,和沈芊作对,就是和他作对!而所有和他作对的,都该去死!
沈芊可不知道赵曜心里转着这么凶残的念头,她扯着赵曜的袖子,把事情原委细细说了一遍,包括绿芙是如何指使人殴打这对夫妇,如何凶残地要把人家扔出去,让他们自生自灭,又是如何狐假虎威,要处置他们这些冲撞“贵人”的贱民。
这一番说的,让跪在地上严奉君冷汗直流,而跪在后头的绿芙已经彻底瘫软在了地上,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粗布麻衣的女人,身份会这般尊贵!如今她犯到太子殿下的头上,哪里还有生机!
赵曜听完沈芊说的话,继续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帕子,递给沈芊,示意让擦一擦嘴,还笑道:“你不是一向厌恶这苦药,今天怎的喝得如此痛快。”
沈芊可没有赵曜这样的闲情逸致,在一地跪着的人头前唠嗑,她再次用力扯了扯赵曜的袖子,朝他瞪眼。
虽则沈芊这“穷凶极恶”的态度与撒娇相去甚远,但在赵曜的脑补中,这就是沈芊在向他示弱啊!可怜小太子这一路都是被沈芊恐吓、使唤、当孩子一样照顾,真是头一回感受到沈芊对他示弱,他简直不要太爽,虽然扮猪吃老虎这招好用,但身为男子,用这招用久了,自尊心还是很受挫的。
尽管赵曜一点也不想浪费时间在跪着的一堆人身上,但没法子,沈芊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只要低头去瞧严奉君:“严大人听清楚了吗?身为大理寺卿,该如何断案,应该不需要本王教你吧?”
严奉君最怕的就是赵曜提大理寺卿这茬,毕竟他这已经不是擅离职守的问题了!陛下被敌军所掳,殿下生死不明,京师被破,百姓遭屠,他身为三品大员,竟一声不吭就带着家眷出逃……虽然逃跑前,他做过无数遍心理建设,笃定法不责众,笃定日后的新皇还要靠他们这些老臣重振朝纲,可是谁曾想他会如此倒霉,一出京城就遇到了太子殿下!
遇见了也就罢了,太子殿下如今落魄,他若是能抓住机会表个忠心,日后也有从龙之功,可谁又曾想,他府内竟有如此愚蠢歹毒的奴婢,直接把人给得罪死了!
可以说,此番就算赵曜宽宏大量不追究绿芙,严奉君也不会放过她。
果然,赵曜这话一问出来,严奉君立刻叩首回答:“禀殿下,是微臣管束下人无方,养出此等刁奴当众行凶,都是臣的错,臣有罪!”
赵曜知道他在怕什么,确实法不责众,他不可能全处理了这些贪生怕死之辈,但如今严奉君既然送上门来,他却也要拿他立一立威,让这些老臣们知晓,他可不是能任由他们摆布的傀儡!
“严大人,你急着请罪做什么?难道不该先审案?”赵曜慢条斯理地开口,“诸位都起身吧,本王不大喜欢人都跪着。”
项青云站起身,暗自腹诽,虚伪!不喜欢人跪着,还让人跪那么久!皇家子果然都虚伪得很!
“是,是……”严奉君一头汗地站起身,对着身后的家丁怒道,“还不把这恶毒的奴婢绑起来。”
绿芙闻言,委顿在地,面上涕泪横流,好不可怜。
“严大人便是如此审案的?”赵曜见状,忽地一笑,眼神冷然,“都不审审原告被告、证人证词,就急着拿人?”
听到赵曜这般说,严奉君差点又膝头一软跪下去,他连连躬身,擦了擦额头的汗:“是……是臣疏漏,臣现在就审,现在就审!”
言罢,他低身询问跪在地上的夫妻俩,这两夫妻哭哭啼啼地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可怜这严奉君,矮着身子,连这对夫妻说什么都没心思听。问完这两人,他又问了几个行凶的家丁,几人算是污点证人,唯恐大人和贵人把罪责算在自己身上,遂立刻指认了绿芙。
人证物证俱在,严奉君一边紧张地看着赵曜的脸色一边期期艾艾地订罪名:“按照本朝律令,非因斗争,无事而杀,是名故杀,故杀伤人者,未死,当徒三年!”
严奉君说完,看着赵曜垂眸,转着手上的扳指,只字未发,便知晓他这是不满意,连忙又道:“然,此恶婢乃奴籍,奴籍之人却敢杀伤百姓,量刑应更重,应当先杖其五十,再入狱!”
说罢,他又偷觑赵曜的脸色,赵曜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本王做什么?严大人既然已经定罪了,就行刑吧。”
赵曜说得风轻云淡,严奉君却觉得那行刑两字像是要用在自己身上一般,让他忍不住战栗。
“来人,行刑!”他几乎是咬着牙,对着几个家丁喊道。
几个家丁立刻慌慌张张得找来长凳,又从驿丞那里借来杖责用的刑棍,其实对妇女用刑,依照本朝律令,应该用竹板子,但是驿丞这里只有廷棍,谁也不敢有异议。几个家丁,把已经全然瘫软的绿芙架到长凳上,正要去掉她的裤子。
沈芊见状,尴尬地拽了赵曜一下,虽然她也觉得这个草菅人命的女人该狠狠打一场,但脱裤子还是不要了,在场那么多男人,小曜甚至还是个孩子呢!
沈芊一扯,赵曜就意会了,他心中暗叹,他这个“姐姐”虽则热血正义、恩仇必报,但其实心软得很了!
“不必去衣。”赵曜抬眸,环视了一圈,淡淡道。
这话一出,场上几个女子和奴婢绷紧的弦霎那间就松了,甚至有些摇摇欲坠。若是不去衣,着实太狠了,就算绿芙有错,可大庭广众之下,让这些三等奴仆去脱她下裳,光着下身被打……就算她现在不死,日后也得上吊了去啊!
“嘭嘭嘭!”
棍棒撞击皮肉的闷痛声,震得所有人都心惊胆战,整个院子里噤若寒蝉,只能听到绿芙发出的阵阵惨叫,甚至到后来,连那惨叫声都开始微弱下去了,直至彻底无声!
初初开始打的时候,沈芊还觉得极为快意,这般刻毒狠辣的女子就该好好受受校训,可是及到后来,她看着绿芙的下身被打出血,看着那血色一点点染红衣裙,甚至连那长裙原来的青绿都看不出来了……她便开始不忍起来,转身向后,躲在高大的项青云背后,愣是不敢再回头看一眼。
“四十,四十一……”
家丁低声的数字成了整个院子唯一的声音,而绿芙已经出气多,入气少了!就在此刻,站在后面的严小姐忽然摇摇欲坠,不知是被血腥的场景给吓到了,还是哀痛自己的心腹,竟一下子仰头栽倒在地。
严夫人立刻扑过去,抱住女儿啜泣:“珍儿,珍儿,你怎么了!”
这一倒一哭,站在后头的奴婢家仆也瞬间骚乱了起来,惊呼低叫之声不绝于耳。执行廷杖的家丁亦面面相觑,转头去看严奉君的脸色。
闹出如此情况,严奉君哪里还敢去看赵曜的神情,他虎目圆瞪,气恼地对家丁吼道:“停什么停!五十杖还没到呢!”
随即,又转过头去对奴婢家仆们喝道:“乱什么乱!小姐不舒服,就扶到后院去休息!”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奴婢仆妇们终于架起了昏厥的严小姐开始往后院走,而家丁们亦开始打着最后几棍子。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那声音很凌乱也很响亮,像是一群人策马而来。
一直在装木头人的驿丞连忙开门去看,见到来人是汉人模样,先松了一口气。来人确实是一支三百余人的小队,领头的是一个身长伟岸的中年男子,只见此人面如冠玉、凤眼修眉,一把美髯更添几分威仪,看得出年轻时候必是个掷果盈车的美男子。
看这阵仗,官就不小,驿丞俯身便拜,果然,拿出名帖公文一看,此人名唤宋贞敬,乃是河南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副使,正四品官,辅助正使掌一省之刑狱。
这宋贞敬一跨进驿站,就看到了一副奇怪的场景,顿时颇为惊诧,他瞧着正行刑的婢女,又扫过这一院子的人,终于认出了其中一个旧相识——严奉君,他刚想打个招呼,就听到严奉君朝着一个少年恭敬行礼,说道:“殿下,五十杖已足,臣即可着人将其拿下,暂压入昌平牢狱。”
赵曜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来人的身上,严奉君这么一说,他只随意道:“便由严大人看着办吧。”
“ 殿下!”宋贞敬忽然很激动得上前两步,美髯微颤,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太好了,殿下您没事……您可还记得我?”
赵曜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人,心中隐有几分猜测,但却没有表露,而是很困惑地摇了摇头:“你是何人?”
宋贞敬忙行了一礼,充满期待地看着赵曜:“殿下,下官名宋贞敬,乃是河南提刑按察使司按察副使,家父家父曾任内阁大学士,家妹是先皇后……”
果然是他的好外家,赵曜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是……你是舅……宋大人!”
宋贞敬见他虽转了口风,神情却很激动,便晓得他是不好大庭广众之下喊出“舅舅”二字,但他内心想来还是极向着他们的!想到这里,宋贞敬内心极为宽慰,大哥竟还因着他和潞王那点姻亲,想要扶持潞王!这是昏了头了,那点子裙带关系,哪里比得上甥舅之间的骨肉至亲!好在父亲和他想的一样,让他快马赶来昌平县接人。
宋贞敬高兴之余,便把父亲和自己如何思念他,京城沦陷之后又是如何担忧他的安危,以及得到消息之后,他又是如何快马加鞭、日夜不息地赶来昌平……
听到这最后一段,赵曜眯了眯眼,眸底闪过冷光,转头语调轻缓地问宋贞敬:“却不知宋大人是如何得知本王将至昌平?”
宋贞敬一时哑言,他无法说出自家父亲虽辞官归隐,却一直都关注着京城中各路消息,也没法说出自家父亲在京城和沿京各大重镇都布有眼线的事实,更不能说先帝被俘殿下出逃的当天,消息就已经快马往江南传了。
他只得嚅嚅道:“家父未曾得知殿下会置昌平,但家父心系殿下,自从听闻京师被攻占,就日夜催促微臣赶来京城,找寻殿下。微臣只是觉得,昌平县是水陆双通的要道,想必殿下必定会到此处落脚……”
这番话说得拙劣得很,然而赵曜却像是相信了一般,激动得眼眶泛红,伸手扶住宋贞敬的手臂:“宋大人待本王若此,本王实在是感念至深……”
宋贞敬见瘦弱的外甥如此赤忱,也勾起了骨肉亲情,跟着红了眼眶,一对甥舅就这么假作真、真作假地互相感动了起来。
两人好不容易感动完,宋贞敬这才有空和旧相识严奉君叙旧:“顺之兄,未曾想你也在这里,只是这般情形……却是为何?”
这一句“顺之兄”,又让背着身的赵曜神情一冷,虽然提刑按察司和大理寺都是隶属刑狱一脉,但本朝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这三法司之中,提刑按察司的上级是都察院而非大理寺!除非他河南一省长年出错案冤案,否则,官拜五品早早就外放的宋贞敬,绝不会与严奉君如此熟识。
“仲实兄……说来惭愧,都是老夫治下不严啊……”严奉君尴尬地摆了摆手,好在这行刑的奴婢已经被压了下去,染血的长凳和地面也在刚才被家丁们打扫干净了,刚刚那对夫妻也被驿丞安排进了内院,否则,他真是没脸和宋仲实说话,毕竟人家可是皇亲,是甥舅。
宋贞敬正打算再和严奉君寒暄几句,就听得外头又是一阵急剧的马蹄声!因着刚刚宋贞敬来时,驿站大门未关,赵曜顺势看去,就见一队极长的队伍从官道上策马而来,这一下可不止几百人,瞧着少说有千人之多。当然,这些不是鞑靼人,而是统一穿着鸳鸯战袄,外扣罩甲,手持长刀的大周战士!
沈芊也看出了来人大约是一队兵,立刻一喜,抓着赵曜的手:“是援兵来了吗?”
没等赵曜回答,这对人马便已经到了跟前了,来人没等驿丞出门相迎,就利落下马,朝着赵曜单膝跪地,声音极洪亮:“左军都督府下辖山东都指挥使陈赟,拜见殿下!微臣救驾来迟,望殿下恕罪!”
沈芊转头看看院子里的严奉君一家几十人,又看看驿站门口左边一溜河南提刑按察司的两百人马,再看看右边山东都指挥使的一千多士兵,几乎把驿站门口那宽广的官道都给堵住了!她顿时同情地转头去看边上那生无可恋脸的驿丞,这下好了,这小小的驿站,估计是真住不下了。
若说沈芊是单纯为有援兵而高兴,那么赵曜的心思要复杂得多,心中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一边想着山东都指挥所和河南提刑按察司距离这里的位置,以及军队行军与普通刑狱官的差距,宋家得多早得到消息,才能比陈赟来得还要快!由此,他便不得不忌惮宋家人在京城附近安插了多少眼线,才能拥有如何骇人的情报网!很明显,他那个好外公所谓因丧女而致仕,也并不是真心致仕,而是他韬光养晦的幌子!
如果他真的去了江南,即便登基称帝,也只能做宋家的傀儡,政令永不出江南,所幸,如今还有另一种选择,陈赟的出现倒真是很及时啊!
赵曜在电光火石间,便考虑到这两方势力各自具有的优劣,以及下一步棋该如何走才能获得利益最大化……真真是思虑到了极致啊!
然而,不管日后的情形如何,此刻,这个汇聚了四方庞大势力的小小驿站,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修罗场!
所有人都站在门口显然不是个事, 驿丞很有眼色地给几人辟出了个书房, 但赵曜没把几人都叫进去, 他先召见了宋贞敬。
宋贞敬一进门就涕泪横流地跪倒在地, 表达了对先帝落于贼手的悲痛和对赵曜颠沛流离的心疼, 接着又指天发誓咬牙切齿地要鞑靼人血债血偿,似欲食其肉寝其皮!一番唱作俱佳地铺垫完了, 他便用哀伤却又不得不振作的态度劝慰赵曜, 国不可一日无君, 希望他能够早日从悲痛中走出来,尽快南渡, 登基称帝, 带领文武百官大周百姓, 一血今日之耻!
这一番话说的, 简直让赵曜刮目相看啊!若非他自己还要继续把这场戏演下去, 都想当场给他这位二舅舅鼓一鼓掌了!
世人都说,宋家长子宋贞吉得了宋首辅的真传,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 如今刚过不惑之年, 就已经是大周朝的封疆大吏, 官拜二品布政使。至于宋家次子宋贞敬,虽时人不至于骂其纨绔,但和他的父兄比起来,到底是差了不少,科举平平,做官平平,年近不惑也不过混了个四品官。
往日,赵曜也是这样觉得的。他虽自论对宋氏一脉颇有了解,但因为他三四岁时,母后就死了,同一年,宋庭泽就致仕回了南方,宋贞吉也自请外调,所以,他其实并没有真正见过宋家的人,对于宋家人的了解,来自于朝中众人时不时的提及,以及宋庭泽曾经上的书和折子。
如今一见到宋贞敬,他便不得不感慨宋家人的了得,即便是外头说着无甚用的次子,都有这般游说人的能力,如果不是他对宋家忌惮极深,此刻走投无路,恐怕也真的会奔着这个外家逃命去了。
宋贞敬游说了一阵,见赵曜始终低着头不表态,也按捺不住了,问他:“殿下,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赵曜见他问出这一句,便知道他有些着急了,他抬起头,眼含热泪地扶着宋贞敬的手,哀伤又沉痛:“舅舅,本王一想到父皇和几位弟弟还下落不明,便哀痛不已……如何能,如何能在父皇生死不明之际,就……就大逆不道地……”
“这如何能是大逆不道?”宋贞敬反扶住少年人的肩,义正言辞,“如今这大周朝兵戈四起,民不聊生,陛下又落入鞑靼之手不知道要受到何种折磨……你只有赶快立起来,才能重振朝纲,救回陛下啊!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你是大周朝的储君,这等危急时刻,可不能退缩啊!”
赵曜闻言,神情挣扎,低垂的睫毛不自觉地颤动,盈眶的泪水更是将鼻尖都熏红了。宋贞敬见面前这个瘦小的少年竟如此害怕,似乎之前真的从来没有过这个念头,一时竟不知道该急还是该喜。他叹了口气,其实也难怪,面前的少年虽然顶着太子的名头,但也才十三岁稚龄,还一直处于不受宠的边缘,若不是有太/祖那立嫡长的国规家训,以及满朝清流毫不妥协地和陛下死磕,怕是他早就是个废太子了。这样一个孩子,如何能不小心翼翼?
宋贞敬虽暂时需要苦恼该如何劝诫赵曜,但他内心其实是窃喜的,毕竟长远来说,这样缺爱又弱懦的孩子被他们扶上皇位,日后肯定对宋家极为倚重,不说权倾朝野,至少可保子孙百年富贵。
还没等宋贞敬考虑完,赵曜先开口了:“舅舅,这件事再让本王好好考虑考虑吧,舅舅一路风尘仆仆必是累极,先行休息可好?”
宋贞敬探了探赵曜的底,自感已经能拿捏住这小太子了,遂很爽快地朝赵曜拱了拱手,便退出了书房。
宋贞敬一走,陈赟便跟着进了书房,他一进门,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微臣参见殿下!”
赵曜已经坐到了书桌后头,见他行礼,便“嗯”了一声,道:“陈大人不必行此大礼,起来吧。”
说完,赵曜就执笔开始写写画画,也不知在写什么,他这一写就写了半个时辰,而在此期间,陈赟一直站在书房中间,端端正正、规规矩矩,一句话都没说。
赵曜搁笔之后,才抬头认真去看这位山东都司的都指挥使。此人身长八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端的是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一看就是个常年驻外的武将。最要紧的是,此人很有耐心,这半个时辰,竟一语不露。
赵曜笑着看向陈赟:“陈大人缘何会来此处?”
“通州知府曾快马送信至山东都司求助,第一封请求臣带兵援助,第二封请求臣保护殿下。”陈赟回得一板一眼。
赵曜等了一会儿,才挑眉看他:“没了?”
陈赟很认真地点点头:“没了。”
瞧着他那样子,赵曜忍不住笑着摇摇头,上一个那是舌灿莲花,滔滔不绝,恨不得把他侃晕了,这个呢,更厉害,三棍子敲不出个闷屁!
赵曜又犀利地追问:“你为何不答应钱大人的第一个请求?通州危机,你既知晓,为何不派兵营救?”
陈赟闻言,左手忍不住握成拳:“山东都司下辖十二卫所,每一卫所又辖五个千户,一个千户所不过一千兵,我山东都司即便倾巢而出,亦不过六万人,殿下可知,南下攻城的鞑靼人有多少?”
赵曜怒火高炽,狠狠一拍桌子:“陈赟!国难当头,未战先缩,你还觉得自己很有理吗?!”
陈赟撩袍,直直地跪倒在地,抬头看向赵曜,还不退缩:“便是再让臣选一次,臣也不会带兵援助通州。”
赵曜似已怒极,拎起砚台,猛摔到陈赟跟前,差一点就砸在了他的头上,可陈赟不仅一丝不退,甚至还抬头直视赵曜,眼里似乎亦有熊熊怒火在燃烧:“殿下,您要治臣的罪,臣绝无怨言!臣只有一句话,但凡河北都司能出一半兵力,臣就不会像这般束手无策!”
把这句话逼出来,赵曜便知晓,已经撬开了陈赟这个闷葫芦的口子了,他就是想让他说,让他把军队的弊端好好说出来!
果然,陈赟又怒又委屈,这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臣刚放言,这华东华北十个都司,臣的兵拉出去,绝对不会输给他们任何一个!河北都司下辖十七个卫所,近十万兵,到如今,他能拉出来一万战力吗?!还有浙江都司、福建都司,年年倭寇来袭,年年给他们增兵增千户,结果呢?被几千倭寇打到了县衙!这大周的兵,还能算兵嘛!”
最后一句说的诛心,陈赟一秃噜出来,就后悔了,立刻噤声,不敢再说,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赵曜,就怕他这一次要把凳子砸他头上!
熟料,赵曜非但没有如他想象中一般大怒,反倒放声大笑,笑得陈赟寒毛倒竖。好一会儿,赵曜才笑罢,对陈赟道:“说得好!接着说。”
陈赟偷觑了赵曜一眼,不明白刚刚还怒火中烧,恨不得把他拉出去剁了的小太子,为何突然又如此大喜,只能腹诽,皇家人果然都喜怒无常。
不过既然让他说,那他就说:“臣只想说,许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地方这些兵,已经全然没有了兵样子了!臣斗胆说一句,若是仅凭如今这些兵,想要打退鞑靼人,难如登天!”
很好,这说的,一句比一句诛心,赵曜用怪异的眼神瞅了瞅陈赟,难怪这人三棍打不出个闷屁,若一开口就说这些话,那还真不如闭嘴。这人能混到一省的都指挥使,看来能力真的不是一般超然啊!
“那你倒说说,你有什么法子?”好在赵曜的心理底线和一般的皇帝完全不一样,这些所谓诛心的话,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臣以为,太/祖开国之初,在军制上,是募兵制和屯田制并行的,虽各地都设有都司,用力管理出身军户的士兵,但也一直有招募非军籍的普通人入伍,这些人于军户不同,是朝廷发俸禄,而非如军户一样自己种田。可是之后,募兵招来的人越来越少,为了节省国库开支,军队里只剩下屯田的军户,更别说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情况……”陈赟一旦开了口,那就停不下来了,甚至都不会想到要去注意一下上司的脸色,真是耿直至极。
“原先,边疆几省还是保留募兵制的,那几个将军也一直驻守边疆,并不与中原几省的指挥使轮换,但是,二十年前,项秦风将军死了,最后一支募集来的边疆神兵,也不复存在了。”说到这里,陈赟的语气明显还很痛惜的样子。
赵曜虽然常常被陈赟这耿直脾气惊讶道,但是此人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而此人的能力又确实不凡,正是他现在急需的人才!江南可以不用去了,但山东,他是必要走一趟。
赵曜笑着起身,走到陈赟面前,躬身将他扶起,很宽慰地拍拍陈赟的肩膀:“大周有陈卿这样的良将,何愁国之不兴?!本王决定了,与陈卿一道,往山东去!”
陈赟:啊哈?
当赵曜和陈赟对视而笑, 很有默契地一道走出来的时候, 宋贞敬就有了不祥的预感。当赵曜宣布, 他下一站是去山东, 而不是江南的时候, 宋贞敬就彻底崩溃了。他立刻便急着道:“殿下,您怎么, 怎么又决定去山东了?”
赵曜拍了拍陈赟的肩, 很是慷慨大气地说:“宋大人, 听罢陈大人的一番话,本王终于知道了该做什么!你说的对, 大周如今风雨飘摇, 父皇又遭此劫难, 本王必须要立起来, 才能不愧对祖宗, 不愧对天下百姓!”
宋贞敬连忙接话:“对啊,对啊,所以殿下你更要……”
“所以, 本王更要去前线, 入战场!本王已经决定要去山东了, 山东有黄河天堑,是守住北方的最后一道防线,本王要在山东和鞑靼人决一死战!”赵曜说得极其坚定,慷慨激昂,一番少年意气显露无疑。
宋贞敬的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他能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难道能说出让太子殿下不要和鞑靼人打仗,不要去救他父皇,直接去南方登基称帝这种话吗!他要是敢说,陈赟就敢当场拔刀!
宋贞敬很后悔,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陈赟竟然也会来,还来得这么早!最要命的是,这个陈赟竟然深藏不露,有这样一番说服人的好口才!想他之前和此人来往,此人都表现地像个锯嘴葫芦!
河南和山东是交界的,所以这个陈赟,他其实打过不老少的交道,此人虽则练兵不错,但为人鲁钝木讷,更是山东一霸,当地的乡绅都苦他久矣,若非山东布政使张远包庇他,他如何能如此横行霸道!如今,竟栽在这个人手上,他着实是痛心疾首!
哎,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早知道他就不该为了显示和太子关系亲近就第一个进去,若是让陈赟先进,如今好歹还有机会可以扳回来。宋贞敬苦着脸恭敬地把赵曜,当然比他更苦的是严奉君,规规矩矩地在书房门口等了两个时辰,赵曜不仅没召见他,甚至走的时候都没看他一眼!
严奉君战战兢兢地站到现在,愣是在这秋高气爽的时节站出了一身冷汗,直到赵曜离开,他才虚得往后靠在木门上,一把拉住宋贞敬:“仲实兄,你要帮我在太子殿下面前美言几句啊,是严某御下无方……这才,这才冲撞了殿下……”
宋贞敬现下哪有功夫应付严奉君,他急着赶回去写信报告此处的情况,遂敷衍地拍了下严奉君的胳膊:“顺之兄过虑了,这只不过是件小事,谁家还没一两个不听管教的奴婢?殿下最是宅心仁厚,不会怪罪你的。”
不走心地安慰了几句,宋贞敬便向严奉君告了辞,这严奉君左转右转心里不踏实,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早些动身去江南,去他妹夫宋贞吉的地盘!宋贞吉与他关系更亲近,官也更大,在太子面前一定更说得上话,想到这儿,严奉君立刻急匆匆地赶回去,打算收拾行李,马上就走。
赵曜和陈赟一路沿着花园的小径往驿站里面走,两人的屋子都在驿馆深处,那座最好的小楼里,虽则这驿站绿树浓荫、楼宇亭台都颇为不错,但秋意肃杀,草木到底是萧条了许多。陈赟是个闷葫芦,一路上都是赵曜在问,他偶尔答上几句,但即便如此这一路,赵曜还从他嘴里撬出不少地方秘闻。故而临别之时,对他的态度也非常和颜悦色:“陈卿,早些回去休息吧,过几日还需劳你安排南行。”
陈斌这一路还是懵懵的,他忍不住再次确认了一句:“殿下真的不渡长江?真的打算去山东?”
“当然。”赵曜挑了挑眉,“怎么,不可以吗?你刚刚不是还满口说着你们山东布政使张远大人如何如何英明睿智,如何如何威武不凡,又说他勤政爱民、廉洁奉公,好话可都说尽了!这样的无双国士,难道本王不该去看一看吗?”
陈赟一听,瘪嘴苦笑,一路上明明都是殿下在问,他才说的,哪里有大肆宣扬……他期期艾艾地开口:“可是……”
赵曜不等他再问,就下了逐客令:“好了,你回房去了,本王还另有事。”
陈赟只好继续懵着,行礼告退。
赵曜转身推开门,心情难得不错,无他,陈斌大约是他有生以来,遇到的第二个如此单蠢的人,至于第一个嘛,自然是……嚯,这是想曹操,曹操就到了!
乍一看到沈芊坐在他屋子里,赵曜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好一会儿,才心虚地挤出一丝笑:“你……你怎么在这儿?”
沈芊其实是想来找赵曜谈话的,这段时间,世界实在是变化地太快了!她已经完全跟不上节奏了昂!必须好好地跟小曜聊一聊!说起来她真的很心塞啊,本来以为自己是大姐姐,智商爆表,情商超高,结果现在不仅情商被小曜碾压,连智商都要保不住了啊喂!以后还怎么在小弟弟面前装大姐大!
故而,当她用完午膳,想到赵曜他们还待在书房里,没用饭,就把自己的午饭打包打包,端到了小曜房间,等着他。这一等两等,就差不多等了半个时辰,等得她生无可恋,刚刚饱了的肚子也跟着饿了。沈芊百无聊赖的时候,就喜欢吃东西,这次也不例外,无意识地就把给赵曜打包的午饭里的芙蓉糕拿出来啃吧啃吧。
于是,赵曜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单蠢的“沈姐姐”眼神放空地拿着糕点在磨牙,而他这一声唤,正好把人唤醒了。
沈芊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这盘点心吃了大半了,脸色瞬间爆红,手比脑子快地直接就把盘子放进食盒里,想要“毁尸灭迹”,刚放完就悔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赵曜已经从心虚转为闷笑,见沈芊实在是尴尬得紧,便连忙道:“没事没事,我不喜欢吃糕点,姐姐喜欢吃,就多吃些。”
沈芊红着脸,尬笑:“我已经……吃过午饭了,这是……这是给你留的。”
赵曜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在沈芊身边坐下,一点也不在乎这饭菜早就凉了,反而很高兴地动起筷子:“都是我喜欢的菜,多谢姐姐!”
沈芊一贯粗神经,竟也没想着要把凉饭菜热一热,只是在一旁高兴地看着他吃。其实赵曜吃东西是很小心的,不仅是因为他洁癖,最重要的是,他占着嫡长名分,早就已经是父皇和张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了!而要让一个稚儿死得悄无声息,最方便的莫过于在食物里动手脚,这一招,他们不知用过多少遍了。
只有是沈芊是不一样的,赵曜侧头对沈芊一笑,虽然一开始,这个蠢姑娘逼他吃了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他恨得牙痒痒,但似乎也只有她,让他无法生出防备心,大约真是她太蠢了,蠢到触动不了他那敏感的神经,也有可能是……他真的信了,信她说的永远不会抛下他。可是,若她骗了他……
还没等赵曜的心思转去什么奇怪的阴暗角落,沈芊已经一手戳到了他的脸上,边戳还边惊喜:“啊!小曜你有酒窝哎!我竟然从来没发现过,是单边的,好神奇啊!”
赵曜正吃着东西,猝不及防就被戳了一下腮帮子,差点失态地把饭食给喷出来,他只好放下筷子,无奈地看着她。沈芊连忙摆手作揖认错,却还是不死地喃喃:“为什么笑起来木有呢?吃饭的时候就有,好神奇……”
赵曜吃完饭,也不指望沈芊收拾,很自觉地就把碗筷收好,全部放进食盒里,顺带还给自己和沈芊泡了杯茶,这才搬把椅子挨到沈芊身边坐着,乖巧抬头看她:“姐姐找我什么事?”
既然赵曜问了,沈芊也不扭捏,正打算开口把这几天的疑惑通通倒出来,可张了张嘴,才发现头绪太多,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了。卡了一会儿,终于理出了一二三四,她一击掌,快速问:“第一问,我没户籍,你能不能给我弄一个?感觉还是很重要的样子。第二问,今天来的两队人都是谁?我听了一耳朵,一个是你舅舅?第三,咱们接下去要往哪里去?是浙江吗?第四,嗯,第四暂时没想起来,你先回我这些。”
赵曜见她条理还蛮清晰的,赞许地点点头:“姐姐问的这三个,都很清楚了。那我就回答自己知道的。第一,户籍不是问题,至于该是个什么身份要看姐姐你的意思,姐姐救我有功,等到朝局稳定,应当是有赏赐的。第二,宋大人确实是我舅舅,我母后的二哥,他来这儿是想让我去江南,陈大人来此,则是保护我的。第三,我已决定要去山东。”
其实,赵曜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内心是有些忐忑的,他不敢确定沈芊是否会愿意跟着他去山东。毕竟,江南比山东要安全地多得多!若是她不愿意跟着他去冒险,他也是理解……才怪!不管她同不同意,都只能跟着他去山东,谁让她亲口说过,绝不会抛弃他!就算死,也该和他死在一块儿!
赵曜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阴沉,他盯着沈芊,唇边的笑容很是诡异,问出来的话也带着几分刻意诱导:“姐姐,山东不比江南,那里离鞑靼人很近,很危险,也许,也许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我身为一国太子,不得不担起这个责任,但是姐姐你,你不用跟着我赴险,你跟着舅舅他们就江南吧!”
沈芊闻言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啧”了一声:“哎,当领导就是这样,权利大责任也大,烦得很!”
危险状态的赵曜只想得到答案,他盯着沈芊,就像蛰伏的蜘蛛在等着莽撞的昆虫触网,亦像嗜血的狼在静候懵懂的幼兽,只要他们有任何异动,他便会立刻撕开温情的面容,露出毒针和爪牙:“姐姐,我可以现在就安排人,将你送去江南的,你想去吗?”
沈芊瞅了瞅赵曜,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以为他真的在询问她意见,倒还认真地想了想,才问他:“你真的必须去山东吗?我们不能去江南吗?”
她还没正面回答,赵曜已经有些焦躁了,可越是焦躁,他的笑容便越是灿烂,说出口的话也愈加地温和亲切:“我也很想如此,可是真的没法子,山东对大周来说很重要,我必须去那里,姐姐这一路上提心吊胆,风餐露宿,真的不必为了我,再勉强自己去战火纷飞的前线。”
沈芊有些心动,说实在的,她一个过惯了太平小日子的姑娘,一下子给扔到这杀人比杀鸡还容易的年代,简直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即便到现在,她回想自己第一天大开杀戒时的场景,依旧会犯恶心。更何况这一路奔逃,她也没办法继续研究热武器,搞研究还是很需要一个和平的环境的!如今正好有这个机会能跑到没有战火,又相对富庶的南方去,她怎么可能不动心?
赵曜察言观色,也看出沈芊动摇了,瞳孔里立即泛出了血色,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也瞬间握成了拳头。
“哎,还是算了!”沈芊耷拉着肩,丧气地摇了摇头,“我还是跟你去山东吗?”
赵曜的拳头瞬间松了,他脸上依旧还带着刚才的微笑,状若惊讶地继续劝诫:“姐姐,你要好好考虑,不要逞一时之气,山东真的很危险。”
沈芊见赵曜如此关心她,大为感动,忍不住伸手抱了抱他,还笑着揉了下他的头发:“小曜在哪里,姐姐就在哪里,山东就山东吧,就算战火纷飞,姐姐也一定能保护好你!”
也是巧得很,这一句话歪打正着,敲在了赵曜的心上,他刚才的猜疑忌惮瞬间土崩瓦解!
沈芊见赵曜突然伸手抱紧自己,还以为他犯了小孩子心性在撒娇呢,傻乎乎地呵呵笑:“小曜今天这么英明神武,那个严奉君被你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怎么一转头,又露小孩子本性了?”
其实早上那个才是本性,但赵小腹黑显然不会去戳破,他埋沈芊怀里,闷闷道:“姐姐今天早上那么生气,我只是想给姐姐出气,那个严奉君能养出这样歹毒的下人,自己也不是好人!”
“对!”提到这点,沈芊义愤填膺,“听说他这个大理寺卿还是管刑狱的,就他这个偏听偏信、昏庸无能的样子,往日都不知道判了多少冤案了!你们皇家也是眼瞎,这样的人,竟也能当大官?”
赵曜靠在沈芊怀里,心情十分愉悦,听到沈芊这样说,忍不住反驳了一句:“他也只是三品大员而已。”
“三品不大吗?我看他家那个奴婢眼睛都要长到脑门上去了!那驿丞好歹也是个官吧,她都敢随便呼喝!真是气死我了。”沈芊一边说,一边用手扇了扇,真是气得人都燥热起来了。
赵曜立刻很乖巧地坐起来,用袖子给她扇风,小声道:“宰相门前三品官,这些大官的家生子,惯来如此,虽说是奴籍,但比好多小官都威风。”
“我跟你说,等你以后当了皇帝,决不能放纵这种风气!”沈芊很认真地教育赵曜,“当然了,我其实觉得奴籍这种东西也是不对的,好好的人,就算祖辈犯过错,但也不能把这一脉都给扣死了,投胎到谁家,又不是能选的。”
但凡沈芊说的,赵曜都乖乖点头,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沈芊说了一会儿,终于口渴了,她喝了一口水,又想到自己的户籍问题:“啊,你刚刚说,户籍容易上,那户主可以直接上我的名字吗?我在这儿没有家人。”
赵曜皱了下眉:“那就是女户了,恐怕不是太好。”
“那怎么办?我可不希望户口本上添个没关系的人来能管着我。”沈芊嘟了嘟嘴,“听说女户可以自主婚姻,我觉得挺好的。”
赵曜脸色一变:“你听谁说的?”
“项青云啊”沈芊随口道,“他说像我这样,立个女户最好,少受约束,婚姻自主。我觉着很有道理。”
听到沈芊这样说,赵曜忍不住磨了磨牙,项!青!云!这斯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没安好心!
这边赵曜气得不要不要的,沈芊还在继续无意识地撩他:“你觉得不好吗?那我也可以挂到他们项家去,反正项青云也无父无母了,挂他们那儿,也没人管我。”
“不行!”赵曜差点气炸。
“那咋办啊?总不能,你叫我姐姐,我就真当公主吧?”沈芊瞧着他,无奈地一摊手。
赵曜已经整整十二个时辰没和沈芊说话了,是的, 自从那天两人谈完话之后,他就单方面和沈芊“绝交”了!沈芊真是冤得很啊, 愣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哪句话戳了这娃儿的玻璃心了, 让他突然闹起别扭来了。这不,今早要动身去山东, 这死娃儿就梗着个脖子哼哧哼哧地过来“嘭嘭嘭”地死敲了她的门,等她醒来,跑去开了门, 他一句话不说,梗着个脖子掉头就走了。把她气得呀!
想到这里, 沈芊很是愤懑地磨了磨后槽牙。陈赟的大部队已经集结在了门口,沈芊和一众人等在门口,等着赵曜出来。她正百无聊赖地站着, 一抬头,就看到赵曜站在庭院里,笑容温厚, 态度亲和地同驿丞说着话, 也不知说了什么, 让年迈的驿丞感动不已,似乎还伸手擦了擦眼睛,作势就要跪下,赵曜连忙把他扶起,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
啧,瞧瞧这副那厚德恭俭,堪称君子典范的模样,再想想他早上那梗着脖子的死样子!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对着旁人就是翩翩公子,对着她就动不动撅蹄子!人干事?真的以为她不会生气哦!
沈芊决定到山东之前,都不和赵曜说话了!别以为她脾气好,就能随便欺负!
赵曜和驿丞说完话,就转身走了出来,驿丞也弓着子,亦步亦趋地送出来,在后面还有跟着一脸不豫的宋贞敬和缩着身子减少存在感的严奉君,以及别的零零落落地来驿站避难的小官们。
沈芊见赵曜出来,一溜烟地跑到了队伍前面去。赵曜转身对着这群送出来的人说了几句辞别的话,又微笑地听完了宋贞敬依旧不死心的希望他去江南的所谓劝诫,才对着宋贞敬一拱手:“此去山高水长,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不过有江南有宋大人镇守,本王是极为放心的!”
好嘛,苦口婆心的一番话又白说了,宋贞敬嘴角抽搐,对着这种少年意气犯起来连命都不要的傻缺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没错,在宋贞敬心里,赵曜就是个犯了中二病的傻缺小孩子。
当然,宋贞敬能这么想,赵曜是很高兴的,如果宋庭泽也能这么想,就更好了!不过,这只是个美好的幻想,当了这么多年首辅的宋庭泽并不会如此好忽悠。赵曜也没多和他们纠缠,转身就走到了陈赟面前:“启程吧。”
陈赟点点头,立刻朝后一挥手,立刻有哨兵吹哨挥旗,千余人的队伍立刻集合开拔。这千余人刀兵锋利,战袍鲜亮,光是站在那儿,就能感觉到气势威武,一旦开拔起来,更能让人感受到那股“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情!这样的士兵,这样的军人,才能真正所向披靡!
受到这样军队的保护,沈芊逃命逃了一路,第一次生出了安心的感觉。她微笑地环顾四周这些将士,还没等她看完,就发现像是少了什么,她猛地一击掌,呀!青云寨的人没跟上!
前头的部队已经开始走了,沈芊急急忙忙地跑回到驿站门口,想来冲进去找项青云他们,刚跑了几步,就被赵曜一把抓住了胳臂:“你去干什么?!”
这会儿倒是肯和她说话了,沈芊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儿:“青云寨的人还没跟上了,我去叫他们。”
赵曜黑着脸,咬牙切齿:“项青云不去山东,他去江南。人家是项家的独苗,哪能随便折在山东?”
一听这阴阳怪气的话,沈芊就怒了,猛地甩开了他的手,瞪眼:“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昨个是有人把你心肝脾肺肾都戳了个遍还是咋滴?莫名其妙就发脾气,现在还内涵人家,你还能耐上了是吧!”
沈芊从来没这样对他发过脾气,赵曜一瞬间委屈极了,为什么总是要为了那个蠢货和他作对!项青云那个该死的莽夫,哪里值得她这样对待!那厮暗地里挑拨他们之间的感情,司马昭之心简直昭然若揭,明明就是他的错!
沈芊怒意上头,拒不理会赵曜,赵曜恨极,脸色阴沉似水,犟脾气一上来,伸手就去拽沈芊的手,想把她往回拖,这一怒之下力道也控制不住了,大得让沈芊忍不住皱眉低呼。眼见着两人之间的矛盾就要升级,驿站内忽然传了一个声音。
“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项青云一脸懵逼地看着正在纠缠的两个人。
沈芊用力扯出自己的手腕,扯得手腕都泛红了,还不妥协。赵曜知晓她性子有多犟,一旦理智回笼,便立刻松了手。
“你们不去山东吗?”沈芊站得离赵曜远远的,颇为失落地看着站在驿站里面的项青云、孙头儿、齐木新还有一众跟她一起赶制土炸/弹的工匠们。这些人曾和她并肩作战,虽然他们不像她以前的伙伴那样,专业背景出身、知识渊博、能独当一面,但他们很虚心很好学,尊重她,包容她。沈芊知晓自己工作的时候,脾气有多差,以往没少因此和项目上的人吵架,但他们从没有什么怨言。
想到这里,沈芊内心的伤感情绪一下子就迸发了出来,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遇见的是视为弟弟的赵曜,再后来就是青云寨这一大家子了。小曜是她的亲人,青云寨这些人便是她的同伴,他们的存在,像是给了无根无基的她一种支撑,让她能够安慰自己,还不至于沦落到在这个乱世中曝尸荒野也无人知晓的地步。
项青云看着沈芊眼眶微红,大吃一惊,语无伦次地安慰着:“你……你别哭啊……就算我们不去山东,日后还是可以见面的。咱们不是都说好了,你要给我项家军造武器的!等我带好了兵,便立刻来山东找你!”
“好。”沈芊点点头,闭眼,把那熏人的热意逼了下去。
“哎呀,忘了,我急急忙忙赶来可不光是来告别的!”项青云拍了一下脑袋,把身边的齐木新往前一推,笑道,“这小子想跟你走,昨个听说你们要去山东,他连夜跑来找我,说想跟你,你看看,收不收?”
沈芊瞧着羞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的齐木新,笑着用力一点头:“收!当然收。”
项青云一拍齐木新的肩,戏谑地看着他:“走吧,可算如了你小子的愿了!”
齐木新的脸快红成番茄了,可他还是坚持地站在那里,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我无缘无故地跟着沈姑娘,不和情理……所以,所以我想拜沈姑娘为师。”
“什么?”项青云和沈芊都同时惊呼起来,孙头儿、老李他们也惊讶地看着齐木新,这小子只说过想跟去山东,可从没跟他们提过这茬!这小子,这小子可真是胡闹!
沈芊虽然惊讶,但她不太知晓这时代拜人为师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女子为师有多么惊世骇俗,所以听到齐木新这么说,还是有些窃喜的,毕竟这说明她的能力被人认可。
“你可想清楚了?”项青云认真地看着他,这小子虽然一直钝得很,可谁也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
“嗯,我想清楚了。”齐木新虽然低头红脸,一副羞涩又害怕的样子,可在这么多人的眼光下,他依旧一步没退。
“好!我收你这个学生!”沈芊直接高兴地应了。
项青云颇一言难尽地看了看两人,眉头都皱出“川”字了,半晌才道:“罢了,你们自己决定吧。”
“本来就该我们自己决定,难不成还要他人认可?”沈芊一脸莫名其妙,随机又笑着对齐木新招招手,“徒弟,我们走!”
齐木新扭扭捏捏地跟上了,项青云瞧了瞧还站在原地,低着头的赵曜,有些奇怪,说了一句:“殿下怎么还不走?我们还有事,先告退了。”
说完,他和一众青云寨的人就都往驿站里走。
直到陈赟见赵曜没跟上,回来找他,赵曜才终于动了一下。这一下,把陈赟吓得够呛,无他,赵曜这一抬头,眼珠子都是血红的!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泛起了红血丝,连忙道:“殿下,您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走吧。”说罢,赵曜直接抬步往前走,走到了马车附近,却顿住了,转身对陈赟说,“有多余的马吗?”
陈赟一愣:“有。”
下属士兵牵来一匹马,赵曜踩着马镫翻身而上,扯了扯缰绳,就快马往前而去,倒是让陈赟和那下属士兵吃了一嘴巴灰。
“乖乖,殿下瞧着不高,上战马倒是挺利索的。”那士兵低声嘟哝。
陈赟给了他一记爆栗:“太子殿下也是你能编排的,还不快跟上。”
“是,是!”士兵傻笑一下,翻身上马,也策马跟上了大部队,陈赟自然也不放心小太子一个人打马在前,快速追了上去。
从昌平县到山东都司所在的济南城,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走十日。他们一行人又还带着两辆马车,没有十五日是决计到不了的。这十五日之间。赵曜竟真的如普通士兵一般快马赶路、就地扎营,一刻也没有靠近过马车,更别说进马车休息。
要知道他虽然粗通射御之术, 但到底还是个养在深宫的小太子, 从出生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从来没吃过这等苦头。就算是从青云寨出逃,也不过是受些颠簸之苦, 何曾真的如此雨淋日炙、风餐露宿?因而这行程才将将过半,他便眼见着瘦了下去。原本白白嫩嫩的小脸, 也变得黝黑粗糙,原先那虽不威武但很是可爱的赵曜,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黑皮小猴子。
这瞧着,倒是让人神情有些生心疼了。沈芊是个直性子的人,脾气来得快, 去得也快。当日虽恼极了他, 可过了这七八天, 那股子气也早就消了。
这一路急行军, 马车比上一次还要颠簸, 她趴在马车里难受地眼泛泪花,可是这一次,却再也不会有一个孩子,给她端茶倒水,帮她拍背揉臂,彻夜不眠地照顾她了……想到这里,沈芊都快要哭出来了,她怎么就这么坏!小曜不过是个孩子,对她是千般好万般好的,她却为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事,那样伤他的心,真是……
沈芊扶着车壁,面前坐直了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擦眼睛,脑中的思绪堵成了一团乱麻。起初,她见到的是一个极乖巧的小曜,他聪明可爱,有一双让她无法拒绝的狗狗眼,后来,他们到了青云寨,到了通州,她开始渐渐地发现他不仅是个孩子,还是个很优秀的储君,他睿智、得体、有成算,懂大局也顾小节,全然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弱小到需要被人护佑的孩子。
而如今,她不过是又一次发现了小瑶性格中略为糟糕的那一点。他会发脾气,会无理取闹,会讨厌别人,可是这是多么正常呀!谁没有这些小脾气小缺点,她自己也满身的缺点啊,为什么独独对小曜要如此苛求?
想到这儿,沈芊终于想明白了,她掀开帘子,往前方军队扎营的小林子里一看,果然看到小曜和士兵们一起围坐在火堆边上,夜色已深,寒意透骨而来,可他身上却还穿着单薄的秋衣。周围的士兵热闹喧哗,只有他安安静静,背靠着大树,眼神像是落到了篝火上,又像是茫无目的地放空着……与周遭格格不入。
沈芊看得一下子就心疼了起来,她想立刻下车,去他身边。可她着实是虚得很,刚下马车,就腿一软,跌倒在地。坐在周围的平日照看马车的士兵见状,立刻跑过来,刚要伸手,顿了一下又缩回去,焦急有无措:“沈姑娘,你……你还好吧?”
沈芊扶着车辕站起来,对他笑了一下:“我没事,能不能麻烦这位小郎君帮我一个忙?后头马车里有几件厚衣,能劳烦小哥帮我给太子殿下送过去吗?”
那士兵连连点头,立刻转身跑去后头拿了衣服,等回转到沈芊身边,看到她还是脸色苍白地扶着车辕,挠挠头:“沈姑娘,你……你能自己上去吗?”
“我没事,你去吧。”沈芊摆了摆手。
那士兵闻言,便拿着衣服去找赵曜,等挨到赵曜身边,唤了好几声“殿下”,也不见赵曜回神,很是捉急。
好一会儿,赵曜终于回过神,便看到一个陌生的士兵拿着衣服,尴尬地站在他前头,他缓慢地炸了眨眼,神情冷漠:“你有何事?”
那小兵挠了挠头,把衣服递过去,又指了指站在马车边的沈芊:“是沈姑娘,让我给殿下送厚衣,大约是怕您着凉”
赵曜看着衣服,一时百味交集,他知晓她一直是关心他,爱护他的,可是她也同样关心爱护别人!就在离开那天,她竟然会因为项青云流眼泪,那一瞬间,他是真的对项青云动了杀心,不管他是个什么身份,不管他对他来说有多大的利用价值,敢妄图和他抢人,都该去死!明明是他想遇到的,是他先看中的,她也曾亲口说过,会一直和他在一起,绝不会抛下他!可是转头,她就会对别人笑颜如花,为别人伤心落泪!她明明,在遇见鞑靼人围杀的时候都未曾哭过!项青云,何德何能!
赵曜内心郁愤,积压了七八天的火气,一下子就飙了上来,随手接过那厚衣服,就欲往篝火里扔,好在那小兵眼疾手快,一下子给捞了回来,他用力摔打了几下,扑灭了衣服上的几粒火星,可这一扑完,就尴尬了,篝火旁的所有士兵都齐刷刷地看着他。
他慌张地转头去看沈芊。沈芊一直在关注着这边,自然也看到赵曜扔衣服的场景,她立时就想发火,可随即又告诉自己,这是小曜火气还没消,他不过是个孩子,受了委屈想要发作,很正常。沈芊一连自我暗示了好几遍,才终于把暴脾气压下去,可即便如此,想要让她再主动示好,是不可能了!
沈芊扶着车辕,自己爬上了马车,看也不看赵曜一眼。赵曜见她如此漠然,心里跟刀剜似的,痛得他几欲狂躁!他猛地站起身,大步往马车方向走去。
沈芊刚刚爬上马车,半靠在车壁上,眼前的帘子就被人掀开了。她定睛一看,来人正是赵曜,可他的样子太奇怪了,面若寒霜,眼里却像是跳动着灼人的火焰,要将一切都烧成灰烬。
这个模样的赵曜,危险地让人骨寒毛竖。
沈芊下意识地伸手握住车窗,身子往后紧靠:“你……你怎么了?”
赵曜忽然垂了下眸,声音轻薄似刃:“沈芊,你喜欢项青云吗?”
沈芊愣了一下,她从没听过小曜直呼她的名字。
“你喜欢他,是吗?”赵曜抬眸,靠近她,眼里的火焰愈盛。
“不!当然不喜欢,你在想什么。”沈芊皱着眉,简直无法接受赵曜这个样子,“青云寨的众人,是我遇到的好朋友,好同伴,你为什么会想到那里去!”
“他们是你的朋友,你的同伴,那我呢!我是什么?”赵曜忽然倾近,一下子把沈芊逼到了角落,让她无路可逃。
“你是我弟弟啊!”沈芊握紧了拳头,惶恐不安。
“我不是!我不是你弟弟!”赵曜厉声否认,一双眼睛锐利异常,“你听着,我不是你弟弟,永远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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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后来, 赵曜还对着沈芊露出了怯怯的神情, 好似很害怕她因为这件事生气。沈芊懵住了,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能说的都被赵曜说了……连解释都那么天衣无缝。
沈芊忽然有些害怕,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小曜设计好的, 她脸色略带怀疑和惊恐, 眼神更是躲闪了一下, 不敢直接和赵曜对上。
赵曜是什么人, 一看到沈芊这样的表现,就知道她心里生了芥蒂,起了怀疑。他内心一时戾气横生, 但他不能对着沈芊发脾气,他知道一旦暴露了真实的自己,他这个“姐姐”, 只会更远地躲开他!
他其实已经和青云寨达成了协议,说到底沈芊在不在并不重要, 甚至只要他愿意, 他可以强迫沈芊留下来, 可是赵曜却下意识地不想这么做。他有种直觉,只有他一直保持着小曜的样子,才能让一切都不改变。
赵曜生平第一次,压住心里的火气,继续对着沈芊装乖巧,他拽着沈芊的手,不让沈芊退开:“姐姐,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可是,我当初逃出皇宫,到处都是追杀的人,唯一的侍女还是在鞑靼人刀下……我当时真的谁都不敢相信……我不是故意要骗姐姐的。”
赵曜说着,还仰头,眼眶红红地看着沈芊,表情又焦急又胆怯,真是看得人极是心疼。沈芊最受不了这个,刚刚那点怀疑顿时抛到脑后,任由赵曜牵着她的手,继续委屈地诉说:“我母后很早就死了,父皇还被鞑靼人抓走,国破家亡,跟着侍女逃难。如果不是遇上了姐姐,我肯定也早早地死了……姐姐,我骗了你,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不要抛下我……”
沈芊瞧着赵曜那可怜的样子,哪里还生的出什么怀疑,连连对他保证:“你放心,姐姐不会抛下你的,姐姐一定带着你到安全的地方去生活!一定不会抛下你的。”
赵曜满怀希冀:“真的吗?”
沈芊大力点头:“当然是真的,我们马上就离开青云寨……等等,你……你现在要离开青云寨吗?我看你和他们好像谈判……”
想到这儿,沈芊又想到了刚刚那个在忠义堂和之前判若两人的赵曜,她又犹豫了起来,脑子里的两个小人不停打架。一个拼命地尖声警告她这一切不正常,另一个却安慰她小曜不是那样的人……
赵曜见沈芊又开始犹豫,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娘。他早就知道沈芊对太子“赵曜”这个人物,绝对存在着某种固有印象,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印象是怎么来的,但是很明显这个印象应当是负面的。这对他来说,是让沈芊信任他最大的阻碍,他只能更加真诚。
赵曜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将所有事情七分真三分假的全盘脱出,他带着沈芊坐下,开始讲述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包括他的出身,悬在他头上的大刀,包藏祸心的奸妃,偏听偏信的父皇,早早亡故的母后,四面楚歌的处境……
沈芊听着听着,对赵曜的怀疑彻底消散,只剩下义愤填膺:“怎么能这样对你!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那个奸妃呢,姐姐帮你和你母后报仇!”
赵曜见沈芊气得直撸袖子,恨不得现在就帮他报仇,虽然很鲁莽也很愚蠢,但赵曜却莫名地心情大好,他拉住沈芊的手,摇了摇头:“姐姐,都过去了,鞑靼人攻入皇宫,我父皇被抓了,张贵妃也被抓了。我说这些,不是想让姐姐帮我报仇,只是想向姐姐你解释一切,我不想隐瞒你任何东西了。”
沈芊伸手摸了摸赵曜的头:“是姐姐不好,你当初隐瞒我,做的很对。以后也要这样,对人多一些防备心,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赵曜点头:“青云寨是曾经的项家军后人,当年的项将军是因为奸妃和奸相进谗言,才会被我那昏庸的父皇杀害,项家也遭了灭顶之灾。当时,我外公曾求情,但父皇铁了心杀项将军。他大约是不忍见项家午后,这才帮了一把,让项青云活了下来。青云寨不杀我,也是看在这层面子上。”
沈芊闻言,问:“那你外公现在……”
赵曜垂眸,一脸落寞:“母后死后,外公就致仕,回南方了。他大约是接受不了母后的死,才心灰意冷……”
沈芊沉默了一下,心里为赵曜不平,他唯一的亲人,在他四面楚歌的时候离开他,这该多伤他的心!沈芊伸手握住赵曜的手:“小曜,姐姐永远不会放弃你。”
赵曜理智上想要嗤笑,这世上连至亲都能说扔就扔,哪有什么永远不放弃。但是,他内心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信一信,毕竟这世上大约不会再有这么蠢的人了。
沈芊叹了口气:“你小小年纪心里就担了这么多事……辛苦你了。你刚刚和青云寨的人是在讨论送我们去南方?”
赵曜点头:“鞑靼人攻下京城,必然会想要南下,一旦南下,通州就是必经之地。青云寨的位置,后面悬崖下就是通往通州必经的官道,项青云这么急着让你造弩机,就是为了伏击鞑靼人。”
沈芊差异:“他疯了?青云寨才多少人,鞑靼人又有多少?即便是伏击,难道就不怕人家攻上来吗?”
赵曜略带嘲讽地一笑:“他不是疯了,他算计得好,青云寨位置易守难攻,鞑靼人中埋伏之下,就算想要反攻,也不可能从悬崖上爬上来。必然还得从山道攻上来,山道易守难攻,就算是鞑靼大军也未必能快速攻下。而鞑靼人一面急着南下,另一边又对付青云寨,正好拖住他们,方便通州准备。”
沈芊恍然大悟:“他这是舍身为人啊!是为了救助通州城?”
赵曜点头:“乱世已至,他想恢复项家军当年的荣耀。”
这是项青云最大的软肋,抓着这个软肋,便可让项家军为他所用。赵曜抿唇,继续道:“我和青云寨已经达成协议,先以我的名义给通州那边发信,之后阻截鞑靼之后,并立刻往通州撤退。”
沈芊不太懂这些事,她问:“通州那边安全吗?还是还需要南撤?”
赵曜摇头:“不能保证,但通州守将之职一向重要,安排人的时候都是慎之又慎,想必通州还是能撑一段时日。”
沈芊皱眉:“只是……能撑一段时日?”
作为和平年代出生的沈芊根本不理解这种朝不保夕,都城沦陷的生活,她本来只以为逃到南方就安全了,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他们的逃亡很有可能没有尽头……这让她有些恐慌。
赵曜握紧了拳头,眼神坚决:“姐姐,你放心,鞑靼人迟早会滚出中原!这天下依旧是我大周的。”
沈芊本来心事重重的,但是见到赵曜竟如此坚决,心下生了几分感慨。后世史家记录他的罪名远多过他的功绩,但其实,现在还是少年的赵曜,确实那个将异族赶出中原,重新一统天下的人……若是他后半生不做那些事,想来也是一代明君,中兴之主了吧!
想到这里,沈芊脑海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闪得很快,但她还是隐隐地兴奋,如果……如果能够帮助他,矫正他后半程的人生……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小曜不会落到死后凄惨的下场,在史书上也会得到公正的待遇……而她自己,说不定也能有一席之地!
有什么成就,比青史留名更有吸引力?沈芊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没多时,浩浩荡荡的大部队也慢慢地通过了此处山隘。沈芊掀开帘子看了看山崖之上闪动着的火把:“他们选了这个地方啊。”
赵耀伸出头来四处看了看,疑惑地问:“怎么了?这里不好吗?”
“也不是说不好。”沈芊摸了摸鼻子,所有所思,“只是觉得现在造出来的这批东西缺陷果然还是太大了,说是炸/弹其实也只能当地雷用,还只能用在这种条件限制如此之多的山崖……实用性不高啊。”
赵耀一听,就明白面前这姑娘又开始琢磨着要搞新的杀伤性武器了,他又是欣喜又是无奈,一时不知该撺掇她赶紧搞,还是该劝她先歇歇。
然而,沈芊注定是个歇不下来的姑娘,一旦发现了自己的实验成果不够成功,她便会一直琢磨着如何调整如何改进。
这不,即便是这震天动地的炸裂之声,也没能将她从沉思中唤醒。
支持正版,谢谢 “殿下,臣不能亲自护送您去南方, 您一路上,千万要保重自己……”钱嵩伏在车辕上,眼中含着热泪, 甚是不舍。
沈芊站在一旁, 看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这位钱大人年纪一大把了,还总是动不动就掉眼泪……就这么短短七天,她就看他哭了三次了!
大抵是沈芊那抖肩掩目的嫌弃表情太显眼了, 项青云挨到她身边,凑近她耳旁,悉悉索索地告黑状:“看到了吧,文人都是这样, 又酸又肉麻……嘁!”
沈芊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自个儿没文化就算了, 还抹黑文化人,要脸吗?”
项青云不服了, 一双剑眉拧了起来,眼一瞪:“怎么是抹黑呢?你这些天也看见了, 这钱大人动不动就热泪盈眶,动不动就跪地三呼祖宗保佑……要文化人都这样,那我还是乖乖我自己的大老粗吧。”
这话说的,沈芊竟无力反驳,只能硬着头皮道:“你昨儿个还说人家想出的那个法子不得了得好呢!今儿,就开始打算把自己说的话吃回来了?”
项青云嘴巴笨,可偏又喜欢去撩沈芊,这不,被怼回来之后,就急了:“喂喂,你这就不讲理了啊!这俩能是一个意思吗?再说了,他能想出这主意,才真是奇怪呢……”
“姐姐,该走了。”钱嵩那边话别完了,赵曜就瞧见了那边正聊得欢的两个人,顿觉扎眼,马上就出声打断。
“嗯,来了!”沈芊见那依依不舍的钱大人终于舍得退开了,立刻高兴地跑到了马车边上,打算坐上去。
谁知道正擦着眼泪被小厮扶着往后走的钱嵩看到了这一幕,顿时眼泪也不擦了,哀容也收起来了,肃着脸瞪视沈芊:“放肆!你岂能上殿下御驾,与殿下同乘!”
爬马车爬了一半的沈芊:啊哈?
“殿下何等尊贵,你区区一个奴婢,怎敢……”钱嵩正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讲规矩的婢女,却猛地听到他那尊贵的太子殿下发声了。
“钱大人,这位姑娘乃是本王的救命恩人,不是什么奴婢。”赵曜不太高兴地看着他。
沈芊猛地被人一呵斥,有些慌张,听到这话,也跟着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并不是奴婢。
熟料,这钱嵩一点也领情,依旧肃容教训沈芊;“就算你不是奴婢,那也不过一介平民,怎敢如此僭越,竟欲乘太子御驾,此等大不敬之罪,该当处斩,以儆效尤!”
卧槽!不过是想要坐下车,怎么就该当斩了呀!沈芊被吓得懵逼了,傻愣愣地转头去看赵曜,真没人跟她说过,这是死罪啊!如果连跟小曜一起坐车就是死罪,那她之前还跟小曜挤一张床,还使唤小曜端茶倒水打扫房间……哦!卖!噶!
“钱大人,如今这非常时刻,就不在乎这诸多规矩了,若无沈姑娘舍身相救,本王如今也不过是京郊鹊山上的一具枯骨,怕是永远见不到如此钱大人了。”赵曜虽是笑着说出这句话,但这意思却很重,钱嵩顿时不敢再说。
“上来吧。”赵曜伸手,对沈芊笑道。
沈芊张了张嘴,很想说,不必如此麻烦,如果规矩真是如此,她也可以坐到后头的马车上去,但赵曜那看着特别温柔的笑容,却让她愣是不敢说出这句话,只能乖乖地伸出手,被他拉上了马车。
“走吧。”赵曜合上马车的帘子,对车夫说。
赵曜一声令下,前面开道护送的骑着马的百余官兵官兵,以及后面的项青云、卢冲等青云寨中的青壮年男子,还有最后的几辆装着粮食器物的马车,都跟着一道起程了。
钱嵩被小厮扶着,带着一群通州城内的官员主簿们站在城门口,一直目送着赵曜等人的长队在官道上远去。直到,城楼上来的哨兵忽然发出了几道响箭,并立刻开始敲击城楼上的大鼓,那急促的鼓声传遍了整个通州城!
“是示警!大人,鞑靼大军来了!”向钧立刻紧张地喝道,“快,快回去,关城门!”
大小一众官员立刻匆匆忙忙地往城内跑,钱嵩被小厮扶着,连跑带拽地被拖进了城门,所有人都进城之后,向钧立刻下令关城门,将吊桥收起,并着令所有弓箭手都到城楼上待命。
好在虽然鞑靼人来的比他们预想的早,但因他们所有的迎战准备也都已经做好了,故而也显得有条不紊。
通州城门很高,门口的护城河也极宽,河里还引得的是活水,吊桥一收,快马骑兵便过不来,而就算鞑靼人弃马过河,也要先打碎护在城门上的吊桥,才能接触到城门。而他们只要过了护城河,便进入了弓箭手的绝对射程,通州城是重镇,城内的□□储备,可能是南方好几个城池的总和!这样的城池,鞑靼人想要硬攻,也基本是不可能的。
就在通州城所有守城军严阵以待之时,离开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南撤队伍,也听到了城楼上的哨兵发出了响箭!
负责护送赵曜的官兵原本就是守城军里面的一个小队长,名叫陈大虎,他一听到这响箭声,立刻便意识到鞑靼人已经兵临城下了。
他立刻策马跑到赵曜的马车边,焦急地拱手禀告:“太子殿下,鞑靼人已经到通州城下了,我们需要马上离开这里,以免他们追上来!”
赵曜掀开帘子,脸色凝重:“立刻加速前进。”
“是!”陈大虎得了令,立刻命令全队全数前进,连几辆马车也赶得飞快。
沈芊本就极不适应古代这种毫无避震措施的马车,这速度再一快,整个人就不停地上下颠簸,她甚至都觉得自己在天上飞了!胃和肠子像是搅在了一起,让她一阵阵地犯恶心。
赵曜见她靠在车壁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脸色更是白得可怕,也有些担忧:“姐姐,你怎么了?”
沈芊扶着车壁,蜷着身子抬头对他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晕马车。”
赵曜瞧她额角都出冷汗了,模样瞧着极瘆人,立刻急了:“很难受吗?我给你倒点水!”
赵曜急急忙忙地打开马车里的矮柜,取出里头的茶,一摸,已经全凉了,他眉头狠皱,一转头,看到沈芊连坐都坐不稳了,扶着车壁就往下瘫,他也顾不得什么,倒了杯凉茶,就过去扶住她:“你先喝口水。”
沈芊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因着茶水是凉的,倒是正好压下了那股恶心感,她靠在车壁上,虽然脸色很白,却还是笑着看向手里的茶杯:“完了,和你坐一辆车,就要斩立决,如今又要你给我端茶倒水……好在我在这儿没亲人,否则,还不得诛九族啊!”
赵曜见她已经如此难受,竟还有力气开玩笑,气得脸都青了,磨着牙道:“你放心,有我在,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动你分毫!”
沈芊扶着车壁,笑个不停:“好……姐姐以后,都要靠小曜罩着了。”
“你别说话了,斜着躺一会儿,躺一会儿会舒服一点。”赵曜扶着沈芊斜躺在马车内的短榻上,自己则直接坐在了马车底板上,一直紧张地看着她,甚至不计后果地道,“很难受吗?我让他们先停车?”
“不行。”沈芊伸手拉住赵曜,摇头,“不行,鞑靼人就在后面,如果他们追上来,咱们可都完了,不能停车!我忍忍就好,以前也常晕船晕车,没事的。”
赵曜握着她的手,皱眉点了点头:“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你别说话,休息一下。”
沈芊闻言,点点头,就这样闭上了眼睛睡去。她身子蜷缩躺在短榻上,占了马车里唯一的位置,赵曜不仅不以为忤,甚至即便是已经坐到了地板上,还是一路握着她的手,极担心地看着她。
钱嵩喜不自禁,就差跪地仰天,俯首叩拜大周朝列祖列祖了。这幅激动的样子,让沈芊看得极为咋舌,这种级别的忠诚,真是让她很难理解。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终于还是要离开通州城,继续开始那苦逼的逃亡之路了,只不过,这一次,最后终点将是长江以南的浙江布政司。钱塘自古繁华,参差十万人家,江南有天堑长江,又有充足的粮食储备,正是一个东山再起的好地方。当然,事实上是,古往今来那么多偏安一隅的王朝,没有一个成功北上了。大抵也是因着江南的轻风暖语太醉人,温柔乡成了英雄冢了。
当然,即便现在的赵曜有着收复北方的雄心壮志,对他来说,残酷的现状依旧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殿下,臣不能亲自护送您去南方,您一路上,千万要保重自己……”钱嵩伏在车辕上,眼中含着热泪,甚是不舍。
沈芊站在一旁,看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这位钱大人年纪一大把了,还总是动不动就掉眼泪……就这么短短七天,她就看他哭了三次了!
大抵是沈芊那抖肩掩目的嫌弃表情太显眼了,项青云挨到她身边,凑近她耳旁,悉悉索索地告黑状:“看到了吧,文人都是这样,又酸又肉麻……嘁!”
沈芊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自个儿没文化就算了,还抹黑文化人,要脸吗?”
项青云不服了,一双剑眉拧了起来,眼一瞪:“怎么是抹黑呢?你这些天也看见了,这钱大人动不动就热泪盈眶,动不动就跪地三呼祖宗保佑……要文化人都这样,那我还是乖乖我自己的大老粗吧。”
这话说的,沈芊竟无力反驳,只能硬着头皮道:“你昨儿个还说人家想出的那个法子不得了得好呢!今儿,就开始打算把自己说的话吃回来了?”
项青云嘴巴笨,可偏又喜欢去撩沈芊,这不,被怼回来之后,就急了:“喂喂,你这就不讲理了啊!这俩能是一个意思吗?再说了,他能想出这主意,才真是奇怪呢……”
“姐姐,该走了。”钱嵩那边话别完了,赵曜就瞧见了那边正聊得欢的两个人,顿觉扎眼,马上就出声打断。
“嗯,来了!”沈芊见那依依不舍的钱大人终于舍得退开了,立刻高兴地跑到了马车边上,打算坐上去。
谁知道正擦着眼泪被小厮扶着往后走的钱嵩看到了这一幕,顿时眼泪也不擦了,哀容也收起来了,肃着脸瞪视沈芊:“放肆!你岂能上殿下御驾,与殿下同乘!”
爬马车爬了一半的沈芊:啊哈?
“殿下何等尊贵,你区区一个奴婢,怎敢……”钱嵩正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讲规矩的婢女,却猛地听到他那尊贵的太子殿下发声了。
“钱大人,这位姑娘乃是本王的救命恩人,不是什么奴婢。”赵曜不太高兴地看着他。
沈芊猛地被人一呵斥,有些慌张,听到这话,也跟着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并不是奴婢。
熟料,这钱嵩一点也领情,依旧肃容教训沈芊;“就算你不是奴婢,那也不过一介平民,怎敢如此僭越,竟欲乘太子御驾,此等大不敬之罪,该当处斩,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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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大人,如今这非常时刻,就不在乎这诸多规矩了,若无沈姑娘舍身相救,本王如今也不过是京郊鹊山上的一具枯骨,怕是永远见不到如此钱大人了。”赵曜虽是笑着说出这句话,但这意思却很重,钱嵩顿时不敢再说。
“上来吧。”赵曜伸手,对沈芊笑道。
沈芊张了张嘴,很想说,不必如此麻烦,如果规矩真是如此,她也可以坐到后头的马车上去,但赵曜那看着特别温柔的笑容,却让她愣是不敢说出这句话,只能乖乖地伸出手,被他拉上了马车。
“走吧。”赵曜合上马车的帘子,对车夫说。
赵曜一声令下,前面开道护送的骑着马的百余官兵官兵,以及后面的项青云、卢冲等青云寨中的青壮年男子,还有最后的几辆装着粮食器物的马车,都跟着一道起程了。
钱嵩被小厮扶着,带着一群通州城内的官员主簿们站在城门口,一直目送着赵曜等人的长队在官道上远去。直到,城楼上来的哨兵忽然发出了几道响箭,并立刻开始敲击城楼上的大鼓,那急促的鼓声传遍了整个通州城!
“是示警!大人,鞑靼大军来了!”向钧立刻紧张地喝道,“快,快回去,关城门!”
大小一众官员立刻匆匆忙忙地往城内跑,钱嵩被小厮扶着,连跑带拽地被拖进了城门,所有人都进城之后,向钧立刻下令关城门,将吊桥收起,并着令所有弓箭手都到城楼上待命。
好在虽然鞑靼人来的比他们预想的早,但因他们所有的迎战准备也都已经做好了,故而也显得有条不紊。
通州城门很高,门口的护城河也极宽,河里还引得的是活水,吊桥一收,快马骑兵便过不来,而就算鞑靼人弃马过河,也要先打碎护在城门上的吊桥,才能接触到城门。而他们只要过了护城河,便进入了弓箭手的绝对射程,通州城是重镇,城内的□□储备,可能是南方好几个城池的总和!这样的城池,鞑靼人想要硬攻,也基本是不可能的。
就在通州城所有守城军严阵以待之时,离开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南撤队伍,也听到了城楼上的哨兵发出了响箭!
负责护送赵曜的官兵原本就是守城军里面的一个小队长,名叫陈大虎,他一听到这响箭声,立刻便意识到鞑靼人已经兵临城下了。
他立刻策马跑到赵曜的马车边,焦急地拱手禀告:“太子殿下,鞑靼人已经到通州城下了,我们需要马上离开这里,以免他们追上来!”
赵曜掀开帘子,脸色凝重:“立刻加速前进。”
“是!”陈大虎得了令,立刻命令全队全数前进,连几辆马车也赶得飞快。
沈芊本就极不适应古代这种毫无避震措施的马车,这速度再一快,整个人就不停地上下颠簸,她甚至都觉得自己在天上飞了!胃和肠子像是搅在了一起,让她一阵阵地犯恶心。
赵曜见她靠在车壁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脸色更是白得可怕,也有些担忧:“姐姐,你怎么了?”
沈芊扶着车壁,蜷着身子抬头对他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晕马车。”
赵曜瞧她额角都出冷汗了,模样瞧着极瘆人,立刻急了:“很难受吗?我给你倒点水!”
赵曜急急忙忙地打开马车里的矮柜,取出里头的茶,一摸,已经全凉了,他眉头狠皱,一转头,看到沈芊连坐都坐不稳了,扶着车壁就往下瘫,他也顾不得什么,倒了杯凉茶,就过去扶住她:“你先喝口水。”
沈芊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因着茶水是凉的,倒是正好压下了那股恶心感,她靠在车壁上,虽然脸色很白,却还是笑着看向手里的茶杯:“完了,和你坐一辆车,就要斩立决,如今又要你给我端茶倒水……好在我在这儿没亲人,否则,还不得诛九族啊!”
赵曜见她已经如此难受,竟还有力气开玩笑,气得脸都青了,磨着牙道:“你放心,有我在,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动你分毫!”
沈芊扶着车壁,笑个不停:“好……姐姐以后,都要靠小曜罩着了。”
“你别说话了,斜着躺一会儿,躺一会儿会舒服一点。”赵曜扶着沈芊斜躺在马车内的短榻上,自己则直接坐在了马车底板上,一直紧张地看着她,甚至不计后果地道,“很难受吗?我让他们先停车?”
“不行。”沈芊伸手拉住赵曜,摇头,“不行,鞑靼人就在后面,如果他们追上来,咱们可都完了,不能停车!我忍忍就好,以前也常晕船晕车,没事的。”
赵曜握着她的手,皱眉点了点头:“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你别说话,休息一下。”
沈芊闻言,点点头,就这样闭上了眼睛睡去。她身子蜷缩躺在短榻上,占了马车里唯一的位置,赵曜不仅不以为忤,甚至即便是已经坐到了地板上,还是一路握着她的手,极担心地看着她。
沈芊拿着洗漱用具出门洗漱,临走说了一句:“姐姐等会儿要去工房,你自己乖乖待着,到饭点了,姐姐回来带你去吃饭。”
赵曜推开内屋的门,跟着跑出来:“姐姐,我要跟你一起去工房。”
沈芊洗了把脸,闻言,点点头:“也好,那你快点收拾。”
两人刚刚收拾完毕,项青云派来的人就到了。沈芊带着赵曜跟在这人后面,一路走到工房,熟料到那儿一看,项青云竟然也在。
支持正版,谢谢 赵曜被沈芊盯着, 面上一点异色都没有,对着沈芊依旧笑得和以前一样乖巧:“我叫赵曜。之前没有告诉姐姐,是因为一开始不熟悉, 不敢说, 后来因为要骗这群土匪,所以自称常曜, 也没找着机会和姐姐解释……欺骗了姐姐, 真的对不起。姐姐, 你是不是生气了?”
说到后来, 赵曜还对着沈芊露出了怯怯的神情, 好似很害怕她因为这件事生气。沈芊懵住了,她张张嘴想说什么, 却发现所有能说的都被赵曜说了……连解释都那么天衣无缝。
沈芊忽然有些害怕,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小曜设计好的, 她脸色略带怀疑和惊恐,眼神更是躲闪了一下, 不敢直接和赵曜对上。
赵曜是什么人,一看到沈芊这样的表现, 就知道她心里生了芥蒂,起了怀疑。他内心一时戾气横生,但他不能对着沈芊发脾气,他知道一旦暴露了真实的自己,他这个“姐姐”,只会更远地躲开他!
他其实已经和青云寨达成了协议,说到底沈芊在不在并不重要,甚至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强迫沈芊留下来,可是赵曜却下意识地不想这么做。他有种直觉,只有他一直保持着小曜的样子,才能让一切都不改变。
赵曜生平第一次,压住心里的火气,继续对着沈芊装乖巧,他拽着沈芊的手,不让沈芊退开:“姐姐,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可是,我当初逃出皇宫,到处都是追杀的人,唯一的侍女还是在鞑靼人刀下……我当时真的谁都不敢相信……我不是故意要骗姐姐的。”
赵曜说着,还仰头,眼眶红红地看着沈芊,表情又焦急又胆怯,真是看得人极是心疼。沈芊最受不了这个,刚刚那点怀疑顿时抛到脑后,任由赵曜牵着她的手,继续委屈地诉说:“我母后很早就死了,父皇还被鞑靼人抓走,国破家亡,跟着侍女逃难。如果不是遇上了姐姐,我肯定也早早地死了……姐姐,我骗了你,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不要抛下我……”
沈芊瞧着赵曜那可怜的样子,哪里还生的出什么怀疑,连连对他保证:“你放心,姐姐不会抛下你的,姐姐一定带着你到安全的地方去生活!一定不会抛下你的。”
赵曜满怀希冀:“真的吗?”
沈芊大力点头:“当然是真的,我们马上就离开青云寨……等等,你……你现在要离开青云寨吗?我看你和他们好像谈判……”
想到这儿,沈芊又想到了刚刚那个在忠义堂和之前判若两人的赵曜,她又犹豫了起来,脑子里的两个小人不停打架。一个拼命地尖声警告她这一切不正常,另一个却安慰她小曜不是那样的人……
赵曜见沈芊又开始犹豫,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娘。他早就知道沈芊对太子“赵曜”这个人物,绝对存在着某种固有印象,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印象是怎么来的,但是很明显这个印象应当是负面的。这对他来说,是让沈芊信任他最大的阻碍,他只能更加真诚。
赵曜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将所有事情七分真三分假的全盘脱出,他带着沈芊坐下,开始讲述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包括他的出身,悬在他头上的大刀,包藏祸心的奸妃,偏听偏信的父皇,早早亡故的母后,四面楚歌的处境……
沈芊听着听着,对赵曜的怀疑彻底消散,只剩下义愤填膺:“怎么能这样对你!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那个奸妃呢,姐姐帮你和你母后报仇!”
赵曜见沈芊气得直撸袖子,恨不得现在就帮他报仇,虽然很鲁莽也很愚蠢,但赵曜却莫名地心情大好,他拉住沈芊的手,摇了摇头:“姐姐,都过去了,鞑靼人攻入皇宫,我父皇被抓了,张贵妃也被抓了。我说这些,不是想让姐姐帮我报仇,只是想向姐姐你解释一切,我不想隐瞒你任何东西了。”
沈芊伸手摸了摸赵曜的头:“是姐姐不好,你当初隐瞒我,做的很对。以后也要这样,对人多一些防备心,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赵曜点头:“青云寨是曾经的项家军后人,当年的项将军是因为奸妃和奸相进谗言,才会被我那昏庸的父皇杀害,项家也遭了灭顶之灾。当时,我外公曾求情,但父皇铁了心杀项将军。他大约是不忍见项家午后,这才帮了一把,让项青云活了下来。青云寨不杀我,也是看在这层面子上。”
沈芊闻言,问:“那你外公现在……”
赵曜垂眸,一脸落寞:“母后死后,外公就致仕,回南方了。他大约是接受不了母后的死,才心灰意冷……”
沈芊沉默了一下,心里为赵曜不平,他唯一的亲人,在他四面楚歌的时候离开他,这该多伤他的心!沈芊伸手握住赵曜的手:“小曜,姐姐永远不会放弃你。”
赵曜理智上想要嗤笑,这世上连至亲都能说扔就扔,哪有什么永远不放弃。但是,他内心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信一信,毕竟这世上大约不会再有这么蠢的人了。
沈芊叹了口气:“你小小年纪心里就担了这么多事……辛苦你了。你刚刚和青云寨的人是在讨论送我们去南方?”
赵曜点头:“鞑靼人攻下京城,必然会想要南下,一旦南下,通州就是必经之地。青云寨的位置,后面悬崖下就是通往通州必经的官道,项青云这么急着让你造弩机,就是为了伏击鞑靼人。”
沈芊差异:“他疯了?青云寨才多少人,鞑靼人又有多少?即便是伏击,难道就不怕人家攻上来吗?”
赵曜略带嘲讽地一笑:“他不是疯了,他算计得好,青云寨位置易守难攻,鞑靼人中埋伏之下,就算想要反攻,也不可能从悬崖上爬上来。必然还得从山道攻上来,山道易守难攻,就算是鞑靼大军也未必能快速攻下。而鞑靼人一面急着南下,另一边又对付青云寨,正好拖住他们,方便通州准备。”
沈芊恍然大悟:“他这是舍身为人啊!是为了救助通州城?”
赵曜点头:“乱世已至,他想恢复项家军当年的荣耀。”
这是项青云最大的软肋,抓着这个软肋,便可让项家军为他所用。赵曜抿唇,继续道:“我和青云寨已经达成协议,先以我的名义给通州那边发信,之后阻截鞑靼之后,并立刻往通州撤退。”
沈芊不太懂这些事,她问:“通州那边安全吗?还是还需要南撤?”
赵曜摇头:“不能保证,但通州守将之职一向重要,安排人的时候都是慎之又慎,想必通州还是能撑一段时日。”
沈芊皱眉:“只是……能撑一段时日?”
作为和平年代出生的沈芊根本不理解这种朝不保夕,都城沦陷的生活,她本来只以为逃到南方就安全了,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他们的逃亡很有可能没有尽头……这让她有些恐慌。
赵曜握紧了拳头,眼神坚决:“姐姐,你放心,鞑靼人迟早会滚出中原!这天下依旧是我大周的。”
沈芊本来心事重重的,但是见到赵曜竟如此坚决,心下生了几分感慨。后世史家记录他的罪名远多过他的功绩,但其实,现在还是少年的赵曜,确实那个将异族赶出中原,重新一统天下的人……若是他后半生不做那些事,想来也是一代明君,中兴之主了吧!
想到这里,沈芊脑海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闪得很快,但她还是隐隐地兴奋,如果……如果能够帮助他,矫正他后半程的人生……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小曜不会落到死后凄惨的下场,在史书上也会得到公正的待遇……而她自己,说不定也能有一席之地!
有什么成就,比青史留名更有吸引力?沈芊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男孩腼腆一笑:“不,不是。我只是好奇姐姐怎么会问这些……如今外面天翻地覆,姐姐不知道吗?”
沈芊一愣,尴尬地摸摸鼻子,笑着打了个哈哈:“那什么,姐姐是……啊,是个隐居的人,从来没有跟外面接触过。就是那种,早先外面打仗了呀,姐姐的祖宗……祖先就逃到山里,然后就和外界断了联系了。”
沈芊编完瞎话,就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就说棒不棒!棒不棒!作为一个工科生,她还能灵活运用《桃花源记》的梗!必须给自己三十二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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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为何如此这般……”孙头儿指了指沈芊刻意和他们隔开的距离。
沈芊尴尬地笑了一下,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土炸/弹:“好吧,这个毕竟是试验品, 还是存在一定危险性的, 你们不太清楚这东西的威力,还是我来拿着比较好。”
“你……”赵曜抿了抿唇,侧头遮住眼里的阴郁,这个蠢女人,区区几千土匪兵,哪里值得她做到这种地步!若真论起用处, 也就项青云和几个项家军的老人有些用处,但即便他们, 在他心里,也远及不上沈芊的价值。
如今见到沈芊竟然为了这些在他眼里不过是蝼蚁的人, 去冒生命危险, 他着实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戾气。
“还是……还是我来拿吧, 姑娘一个女流,有没有武功, 若这东西真如姑娘说的威力巨大……”项青云素来大男子主义,看不惯让女人冒险。
“啊呀,你们这都是怎么了。”沈芊瞧着众人那凝重的脸色,哭笑不得,“这只是黑火药而已,我早些年还一个人弄过硝化甘油呢,那玩意儿才是真的一个不好就粉身碎骨。这土炸/弹可差得远了,你们不要太紧张了。”
沈芊的安抚并没有起到作用,气氛还是很凝重,她摇了摇头,也不执著地劝他们了,自己捧着土炸/弹就往前面走去。赵曜立刻跟上了沈芊的脚步,亦步亦趋。
卢冲傻愣愣地看了看孙头儿等人:“咱们不跟上去?”
项青云的脸色有些复杂,他虽然非常希望沈芊能够造出她说的那种东西,让青云寨的兄弟们不必冒死阻挡鞑靼大军,可若是沈芊会因此而受伤或者身亡……他也是无法接受的,这份恩情着实太重了。
孙头儿叹了口气:“沈姑娘真是重情重义,巾帼不让须眉……”
项青云抬眸看向沈芊的背影,眼神炽热而坚定,说的话亦掷地有声:“日后,沈姑娘便是项家军的座上宾。”
孙头儿和卢冲对视一眼,都没有反驳。
沈芊若是知道身后三人脑补了这么多,恐怕得生生笑死。她做着一切,不过是因为她对研究有着最原始的热情,这是她的职业她的爱好,若说是为了什么大义苍生,她自己都不好意提。
“就在这里吗?”赵曜见沈芊停下来,也跟着停下脚步,环顾四周,面前就是一个稍微向外凸起的山崖,底下似乎是一个山谷。
沈芊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山崖断壁处的岩石质地,顺手又碾了碾手里的小碎石块,笑着回头对走来的项青云道:“你们这儿的岩石不错,都是易碎的石灰岩质地,这种质地,被炸裂的把握更大些!”
项青云瞧着她那兴奋的模样,心情颇为复杂,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表达自己矛盾的心情,好在沈芊也给他机会感伤,直接不客气地吩咐起几个劳力:“呐,你们几个力气大,我需要你们帮我挖个坑。”
“你要啥样的坑,直说!”这些日子下来,卢冲也知道这小姑娘是有真材实料的,态度顿时就爽利了起来。
沈芊却没有急着定地方,她一直往前走,走到极靠近断崖的位置,几乎是风一吹就会像片叶子似地轻飘飘地掉下去,这样的举动看得在场所有人都心里一跳。她自己反倒自在得很,还转身对众人介绍了起来:“你们看这处山崖,它这里是稍稍凸起的,也就是前面这一大块,都是悬空在山谷上方的一个平台,像这样的构造,就很容易把多出来这部分炸下去,也就很容易把下面的路堵住,不过可惜这下面不是官道。你们就在这个位置挖一个坑,我把土炸/弹埋进去。”
她指定的位置是凸起平台靠左边缘的一个位置,依照她的设想,是希望这个土炸/弹能把左边缘这一小部分的平台炸下去,如果能达到这样的威力,依照现有原材料能做出的炸弹数量,堵住官道绝对没问题。
孙头儿、卢冲和项青云均有武艺在身,又都带着工具,没多事就在那个位置挖出了一个深坑,沈芊瞧着这深度连连道:“够了够了,这深度足够了。”
几人这才收手停工,沈芊把炸弹小心地埋进坑里,只把引线留在外面,这引线她留得很长,足够他们跑到安全地带。
“你们先退后……嗯,至少50米。”沈芊挥手把几人往后赶。
“那这点火……”项青云疑惑地看着她,“难不成你要自己点?”
“哦,对哦,你们这些有武功的人跑得比较快。”沈芊尴尬地挠了挠头,“我都忘了,那你来点火吧,记得点完了,立刻跑回来!”
“我来吧!”项青云还没说话,卢冲已经兴冲冲地拿出了火折子,把项青云往后一推,“你们往后。”
沈芊拉着赵曜就安全地带跑,一边跑一边叮嘱卢冲:“点完火就退,引线烧起来很快的!”
卢冲正兴奋着,哪里还听得进沈芊这婆婆妈妈的吩咐,拿着火折子就往引线上一点——沈芊惊呼了一声,立刻揽着赵曜蹲下,顺手捂住了他的耳朵,赵曜贴在沈芊身边,红着脸眼神躲闪,也有样学样地用手捂住沈芊的耳朵。
“轰——!”
“啪——”
“啊!”
一声巨响过后,沈芊站起身,一抬头就看到满脸血的卢冲颤巍巍地站起来,她瞬间瞪大了眼:“你……你还好吧……”
赵曜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他没听你的话,刚还想围在那边看热闹。”
卢冲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两声:“没事,没事,别炸出来的碎石子砸到了……”
卢冲嗓门本来就很大,现在被震聋了,那音量就更不受控制了,沈芊的眉头都忍不住拧了一下。
“竟然炸掉了一半……”孙头儿不可思议地看着被炸裂的平台,那里的土层被掀起,碎石杂草四处横飞,甚至落到了距离五十米远的他们的脚下,最令人震惊的是,平台的左边半块,已经全部炸碎了,掉下山谷,整个平台像是被人用巨斧生生劈碎了!
“开山劈海……确实是开山劈海,即便是盘古开天地,也不过是如此……”项青云震惊地喃喃。
这夸的,沈芊都不好意思了,干咳了一声:“也没盘古开天地那么厉害……不过效果比我预期的好,按照这个配比,再造个十个八个的,堵住一辆马车宽的官道,还是可以的。”
“岂止是可以,若有十个八个,还不把这山都炸开!”项青云陷入了莫名的狂热之中,一双星眸崇拜又期待地看着沈芊。
“没……没那么厉害啦。”沈芊被瞧得压力颇大,连忙解释,“炸断这整个平台,估计就要三个,而且碎裂的平台还未必能完全堵住道路……况且,原料也不多了,能造十来个已经是极限了。”
“那也足够了!”项青云依旧非常狂热,连看向沈芊的眼神都跟着狂热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大宝贝。
沈芊瞧着众人火热地像是要把她生吞了的眼神,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这群人也忒不淡定了!
项青云带人在前方探路,他有些焦急,若是还不能及时到达第三个爆破点,今天夜里恐怕连露宿荒野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能不停赶路。
好在没一会儿,他就看到了两侧山崖之上有人影闪动,带着这支队伍的四爷杨廉智点燃了火把,向项青云示意。项青云松了口气,派身边一人回去通知大部队,让他们加紧过来。
没多时,浩浩荡荡的大部队也慢慢地通过了此处山隘。沈芊掀开帘子看了看山崖之上闪动着的火把:“他们选了这个地方啊。”
赵耀伸出头来四处看了看,疑惑地问:“怎么了?这里不好吗?”
“也不是说不好。”沈芊摸了摸鼻子,所有所思,“只是觉得现在造出来的这批东西缺陷果然还是太大了,说是炸/弹其实也只能当地雷用,还只能用在这种条件限制如此之多的山崖……实用性不高啊。”
赵耀一听,就明白面前这姑娘又开始琢磨着要搞新的杀伤性武器了,他又是欣喜又是无奈,一时不知该撺掇她赶紧搞,还是该劝她先歇歇。
然而,沈芊注定是个歇不下来的姑娘,一旦发现了自己的实验成果不够成功,她便会一直琢磨着如何调整如何改进。
这不,即便是这震天动地的炸裂之声,也没能将她从沉思中唤醒。
外头众人都在欢呼,这第三个位置的爆破效果极好,他们站在这头放眼望去,都看不到另一边的道路了,视线被炸下来的巨石堵了个严严实实!连看都不看不见了,要通过,更是难如登天,这鞑靼军若想通过,少不得要在此处刨上三五天的石头!
大部队全部通过这最后一处一线天状的山隘,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眼前边骤然开阔起来,这一段路比之之前要宽不少,路边也不再是高耸入云的,压迫地让人喘不过起气来的山崖,左边是一片相对平坦的田地,以及几户稀稀落落的人家,右边是一处地势不高的竹林。
“今夜,咱们就在这儿歇歇吧!”项青云拉住了缰绳,叫停了队伍。
马车上的工匠们,和最后面的沈芊赵曜都走了下来。沈芊左右看了看,发现所有人都安静地下马,拴好马绳,一批一批靠坐在竹林里,拿出包裹里的干粮开始啃食。
还没等她表达自己的疑惑,转了个头,就看到项青云站在自己面前,递过来一壶水和一块干馕,对她道:“这一路上赶得及,没时间埋锅做饭,你先将就将就。”
沈芊接过干馕和水,道了声谢,又转头去看不远处的几户茅草屋一样的人家:“我们为什么不去那边休息?”
项青云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那边早就没有人了。”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沈芊还有些懵,傻愣愣地“啊?”了一声。
项青云转头看着矗立在荒野中的几处可怜的茅草屋,便是在夜色中也能看到他脸上那倏然肃然悲悯倏然又咬牙切齿的神色:“如今战火绵延,京城都已陷落,百姓又怎敢留在此处?必是已经抛家弃地,逃往南方了。”
沈芊沉默了,她未尝不知道战争的严酷,只是没有亲眼见过罢了。
“如果你……”项青云侧头,看着沈芊的眼神异常灼热,“我是说如果你愿意……愿意接着造出像那炸/弹一样的武器,也许……也许能帮助大周王师北上,驱鞑靼于千里之外!”
“这……”此言一出,沈芊瞬间就觉得自己肩上担着千斤重,她虽然说着要青史留名的话,可单就这一次背负着全寨人的性命赶制这批土炸/弹就已经将她的精神绷得紧紧的,若是要将这大周的盛衰兴亡都放在她肩上……那真是要疯。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是不畏惧的!任何事,总是要试上一试的嘛!想到此处,她竟有些热血沸腾的感觉,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我觉得,你要我给军队制造武器,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们要吸取这次的教训,这次后期之所以会时间紧张,是因为之前浪费了很多功夫去制造弩/机!我不懂打仗,也不懂你们到底需要哪一种武器,所以,关键还是你得及时告诉我,你要什么。”
项青云听她说的这般直接,连考虑都不考虑就答应了,顿时大喜过望:“好!你放心,日后我们会把战场的情况详细告诉你,需要什么样的武器,也会及时告诉你!绝不会再出这次的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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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芊牵着赵曜的手, 正笑着和厨房里的阿嫂们道别, 忽然就感觉到赵曜被人扯开了, 她立刻
回头,就看见好几个大汉竟拽着赵曜, 把他往外带, 沈芊大惊:“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领头的大汉正是七爷, 他朝沈芊一拱手:“沈姑娘, 老大让我带你们去忠义堂。”
沈芊一脸茫然:“不是刚刚见过他吗?到底有什么事?”
七爷神情肃然:“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说着一群人就带着赵曜往前走, 沈芊咬了咬牙,跟了上去。她心里有点慌, 毕竟他们第一天被抓进来,都见过这样的架势,尤其看情形还是冲着小曜去的。沈芊担忧地看了赵曜一眼, 在心里把项青云骂了个狗血淋头,那蠢货到底想搞什么!
进了忠义堂,其中一个大汉推了一把赵曜,将他推到前面,赵曜一时不防,被推得一个踉跄。沈芊立刻冲上去,扶了他一把,火大得冲那大汉吼了一句:“你干什么?欺负孩子!”
“够了!”项青云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沈芊抬眸看去,只见他一脸阴沉,紧盯着赵曜像是择人而噬,沈芊眼皮一跳,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项青云却已经注意不到旁人,他一把拽住赵曜的衣领:“真是厉害啊!什么少保常恪的孙子……太子殿下,您的演技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什……什么?沈芊伸出去阻止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项青云咬牙切齿地看着赵曜,恨不得下一秒就将他撕碎,赵曜却垂眸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几分邪性,那模样与他往日的样子截然不同,他嘲讽地开口:“项少帅终于发现了。”
这一句项少帅让项青云变了脸色:“你知道我是谁?”
赵曜拍开项青云拽着他衣领的手,脸色不变,眼神却极为挑衅:“项少帅心心念念不就是想要重建项家军吗?可惜,差得远了。”
项青云被激怒了,双眸如血:“你住口!你没资格提项家军!如果不是那个狗皇帝,项家军怎会覆灭?那狗皇帝被鞑靼人抓走,就是报应!”
赵曜怜悯地看着项青云:“所以呢?你做了什么?报仇要靠老天爷的报应,你也配做项家子孙?”
“我现在就杀了你!”项青云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几乎失去理智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对着赵曜砍下去。
沈芊虽然在懵逼中,但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不要!”
然而赵曜却一点也不担心,竟面带笑意地看着项青云,仿佛他才是那个马上要葬身刀下的人。
刀风迎面直下,刀刃却停在了半空中。
沈芊舒了一口气,项青云却愤怒地看着握住刀刃的孙头儿:“为什么拦着我!”
孙头儿没回答项青云,却低头看了赵曜一眼,赵曜勾唇一笑。孙头儿心中有数,对着愤怒的项青云只说了一句:“太子不能杀。”
项青云怒发冲冠:“为什么不能,狗皇帝杀我全家,如今要他儿子血债血偿,这是天理昭彰!”
孙头儿沉默了一下:“宋首辅对项家有恩,当初曾为项家求情,少帅能够活下来,首辅也曾帮过一把。”
项青云刚说了一句“那又怎么样”,就立刻反应过来先皇后便是姓宋的,所以这位太子不仅是狗皇帝的儿子,还是宋首辅的外孙。
刀终于缓缓落下,项青云背过身去:“好,我项青云不是知恩不报之人,现在,滚。”
赵曜听到这话,却忽然笑了:“项少帅,你似乎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形式。”
项青云愤而转身:“你是想找死吗?”
赵曜盯着项青云,语带嘲讽:“为什么这么急着造弩机?就凭青云寨这点人,你就敢伏击鞑靼军队,还想着给项家军正名?我看你这是找死。”
项青云盯着面前的半大少年,只觉得心底生寒意,明明对方才是被囚禁的那个,最后反倒他自己像是个傻子一样被看得一清二楚!
孙头儿眼神微变,看着赵曜,他知道这个小太子不简单,但没想到对方竟是有备而来,想来就算他们的人没有查到他的身份,他也会找个合适的时机透露出来……他从一开始就打着青云寨的主意。
赵曜像是感觉到了孙头儿的目光,对他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仿佛笃定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项青云犹在愤怒中,孙头儿却已经冷静下来,他转身,对着守在门外的大汉道:“你们下去吧。”
门外的大汉得令离开,忠义堂一时只剩下懵逼中的沈芊还站在一旁,孙头儿正想对她说什么,谁知道赵曜先转身,对着沈芊眨了眨眼,露出了他那惯常的乖巧的笑:“姐姐,你先回去好吗?我一会儿就回来。”
孙头儿见赵曜对沈芊依旧如此顺服,不禁看了沈芊一眼,心道难不成这位真是太子殿下的姐姐?
沈芊见赵曜用那种乖巧中带着祈求的眼神看着她,脑袋有点懵,下意识就答:“好,我先回去。”
等到沈芊走出忠义堂,被那冷风一吹,头脑骤然清醒——等等,小曜不是常恪的孙子吗?为什么突然变成太子了!还有,项少帅是什么鬼!项家军又是什么啊!啊啊啊啊!怎么突然之间,世界都变得不认识了!
沈芊内心是崩溃的,尤其是当她意识到,所有人其实都很聪明,只有她一个人是蠢货的时候。她一边走,一边绞尽脑汁理清现在的情况,所以,青云寨其实真的是一个军队,原来叫项家军,被小曜的父亲,原来的皇帝给灭了,然后项青云又是被小曜外公救的,所以项青云不能杀小曜……等等,既然青云寨都不追究了,小曜为什么还要留在里面?他们不是应该马上就会被放走吗?正好要可以去南边呀!
沈芊脚步一顿,转身,看着远处的忠义堂,眉头轴得很近,小曜刚刚一直在激怒项青云……为什么呢?他到底……等等,如果小曜不姓常,那他姓什么?小曜,常曜……赵……曜——赵曜!
赵曜……太子……大周乱世……鞑靼人!天哪!沈芊惊恐地捂住嘴,是那个赵曜,那个历史上有名的暴君就是小曜!omg!
太蠢了,太蠢了!沈芊照着自己的额头狠狠来了一下,她为什么这么蠢!鞑靼人派出那么多人追杀的怎么可能真是一个少保的孙子?那必须是从皇宫里逃出来的太子啊!
钱嵩本已打定主意,不论用何种手段,都要把太子安全送到南方去,而他自己则要死守通州城,与大周北方的最后一道关卡共存亡!
然而,他未曾想这位看起来稚嫩又弱小的太子竟会连夜召见他,并缓缓道出这样一个法子……他一边听,一边不停地擦冷汗,内心极为仓皇。这个方法,着实是太狠了!他不敢这样想,也不敢这么做啊!
直到赵曜讲完话,用一双冷淡又压迫的眼睛看着他,直把他看得两股战战,他也咬着牙,没敢应声。
“怎么了?钱卿可是觉得这个法子不妥?”赵曜似乎很温和,很乐于纳谏的样子,可是只要对上他那双眼睛,便能感受到那份强硬的态度和压迫力。
钱嵩本就只是个书生,为人又有些迂腐,断然是没有什么杀伐果决的魄力的,故而,他既不敢按这个法子去做,也不敢痛陈利害,当面反驳。只能可怜兮兮地伛偻着背站在下首,不停地擦着额头的冷汗。
赵曜脸上扯出一丝笑:“既然钱大人没有异议,那明早就把布告发出去吧?鞑靼大军可不是吃素的,十日,你最多只有十日来安排。”
钱嵩颤巍巍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就扑通地跪下了:“殿下,这……这行不通的,若是如此做,这通州万千百姓便要抛家弃子,四处逃亡!臣……臣作为通州父母官,如何能做出这等事……”
赵曜眼一眯,神情冷然:“你的意思,是说本王不仁不义,置通州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臣……臣不敢!”钱嵩伏倒在地,长磕不起,连直视赵曜的视线都不敢。
钱嵩是个愚忠愚直之人,这一点,赵曜早先就知晓,只是未曾料到,到了地方上这么些年,忠和直一点也没长进,只这愚笨一条却是愈演愈烈了。
赵曜心里鄙夷得很,可是愚人嘛,光是使之敬畏,还是不够的,必要时候,也得降低智商,跟他打感情牌才行。想到这里,赵曜收起了脸上的冷厉之色,转而露出一丝痛苦和惆怅,他长叹一口气:“你以为,本王就愿意用这样自损八百的惨烈法子吗?可你倒是说说,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既能守住通州城,又能保得这万千百姓?”
钱嵩伏地啜泣:“是臣无能……臣愿以血肉之躯,为我大周死守通州关卡……”
赵曜狠皱了一下眉,一句“愚蠢”就要脱口而出!血肉之躯,呵呵,别说是一具血肉之躯,便是拿通州所有百姓的身体去垒人墙,能挡住鞑靼军一刻钟吗?!
“钱卿,你的忠诚,本王岂能不知?可是,通州城内土地贫瘠,城外又皆是连绵山脉,这城内的粮草还能撑几个月?”赵曜继续打感情牌,“钱卿,通州城不比睢阳城啊!安史之乱,张巡能守睢阳城三年,钱卿你扪心自问,通州城能守三年吗?更不用说,即便是当年睢阳城,到最后是什么样的情形?人相食!你难道想要通州城中百姓也落到如此境地吗?”
钱嵩吓得连连叩首:“不,臣……臣绝无此意啊!”
赵曜瞧了他一眼,没说话,说起来,张巡和钱嵩一样,都是文人出身,可张巡那种瘆人的狠劲儿,钱嵩是断然没有的,也幸好,他没有。
“钱卿,你当知晓,一旦鞑靼大军兵临城下,就没有选择的机会了!鞑靼人但凡破城,必会屠城!”赵曜说完,便站了起来,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停了停,“本王言尽于此,钱卿若是想得明白,明日就按本王说的做。”
说完,他便扬长而去,再没有回头,似乎笃定钱嵩会按照他说的去做。
钱嵩屏退所有仆从,一个人在书房里闷了一整夜,第二日,一开满,仆从便惊讶地看到他这一夜,竟使两鬓如霜!
然而,还没等仆人问出话,他就肃容说了一句:“立刻去把向大人、高大人请来!”
在钱嵩一通吩咐之后,当日下午,通州街市中心,整个通州城中最热闹的地方,也是向来发布官府通告的地方,突然出现了大批官兵,将高台层层围住。不知何时,高台上突然出现了衙门口的那用来击鼓鸣冤的大鼓,并有一人,不停歇地“咚咚咚”地敲响了那鼓!
鼓声响彻整条街市,并长久不觉。慢慢地,通州城内百姓开始围过来,一脸莫名地看着这突然在闹市中敲鼓的人。百姓一层层地围拢来,不多时,整个街市上的人都围到了高台旁边。
连一直忧心着援军之事的沈芊也听到了个鼓声,疑惑地从府衙后院中跑出来,身后还跟着看热闹的项青云、卢冲和心中了然的赵曜。
等到四人来到这高台处,此处已然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的人,沈芊个子矮,什么也看不见,倒是项青云身形高大,看清了在高台上奋力敲鼓的人,他立刻皱了皱眉,那人穿着一身官服。
大约是见人够多了,敲鼓之人停下动作,转过身来,人群中立刻传来阵阵惊呼,无他,这人正是通州通判向钧!向大人堂堂通州通判,官至五品,掌梁运、水利、屯田、防务和诉讼,这样的高官,又有何冤要诉?
就在百姓们皆一头雾水之时,敲鼓的向钧却退后了,一直退到高台的后侧,而另一人走了上来,走到了高台的正中间。
众人越加哗然,无他,这位,正是念过半百的通州知府,钱嵩钱大人!
钱嵩一身朝服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对着下面拱手行礼!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着了!喧嚣之声乍起。
“ 怎么了,怎么了?”沈芊个子小,又站在最后,什么也没看见。
项青云皱着眉,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低头,对沈芊道:“钱大人站在上面?”
“什么?”沈芊猛地一惊,下意识抬起了头。
本来项青云为了和沈芊说话,就已经凑到了她耳边,此刻,沈芊在再一抬头,两人的距离瞬间极近极近,呼吸可闻。只是,两人都震惊于钱嵩在搞什么幺蛾子,竟都没发现这距离已然如此相近。
但是另一个对所有事情心知肚明,对高台和钱嵩一点兴趣也没有的赵曜瞬间就发现了这碍眼的一幕,他佯作惊讶地用力拉了一下沈芊的袖子,将她拉离项青云的身边:“钱大人说话了!”
沈芊本来被拉得踉跄了一下,听到这句话,也顾不得这些小细节,努力踮起脚去看高台上的钱嵩。
“……鞑靼军已经从京城出发,南下往通州而来了。”钱嵩此话一出,底下立刻一片骚动。
通州城里但凡知道些世事的,都已经得到了鞑靼人攻破京城的消息,稍有见识的,也都能猜到鞑靼军的下一个目标必是重镇关卡通州城。所以,其实稍有些钱和门路,或者在南方有亲戚的,早就收拾东西,成群结队地往南逃命了。
这通州城中,到现在还没走的,全部都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他们没有门路、没有钱、甚至连具体战况都不了解,他们不愿意背井离乡,不愿意舍下好不容易挣来的瓦屋薄田,也许是因为侥幸,也许是因为各种各样别的原因,他们至今还留在通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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