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萌宠妃:狼性邪帝,吃不够
作者:风吹小白菜
章节目录
章节目录 第1章 送你一片锦绣河山
    显庆元年三月,楚国京城草长莺飞。

    国师府朱红的大门前,十二岁的沈妙言衣衫褴褛,站在台阶上,踮起脚尖,对那位权倾朝野的妖孽国师咬耳朵:

    “等我长大,你若愿意娶我,我倒是也愿意送你一片锦绣河山!”

    三个月前,楚国新帝登基。

    沈国公府没迎来扶持新帝登基的殊荣,却被冠之以谋逆罪名,抄家问斩。

    沈家原本与新帝约为婚姻,却因这谋逆,婚约也被取消。

    而本该做皇后娘娘的国公府大小姐沈妙言,不曾去过椒房殿,倒是直接上了断头台。

    她的爹娘和祖母,在上个月就被处死。

    圣上说,念及她年纪幼小,加上又曾与他有过婚约关系,便容她多活一个月。

    可究竟是多活一个月,还是多受一个月的罪,无从说起。

    沈妙言跪在断头台上,想着三个月以前,她还是国公府受尽万千宠爱的娇娇小姐。

    楚云间也还不是皇帝,只是个庶出的皇子,会专程去寻来精致的糕点,派人送到她的房中,像是在讨好。

    堂姐沈月如,也还不是如今才名远扬的皇后,只是沈家庶出二房的女儿。

    她正想着,却看见一辆奢华的黑金车驾,打法场经过,黑色绣金蟒的旗帜在春风中猎猎作响。

    是国师府的马车。

    沈妙言瞳眸微动,随即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素手,缓缓挑开纱帘,坐在马车里的男人漠然地扫视了她一眼,薄唇轻启,轻描淡写地抛下句诗:

    “三月春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沈妙言虽是国公府的小姐,可平日里性子顽劣嚣张,压根儿不曾读过几本书,因此也不知道这诗是什么意思。

    但是监斩官却没再动手,而是派了人去宫里汇报。

    不过一时半会儿的功夫,圣旨便传了下来,说是念及沈家祖上曾经立下的功勋,给沈国公府留个后。

    于是,她孤苦伶仃地活了下来。

    她跪在祖母、爹爹、娘亲的坟前,大哭了一场。

    她拖着跪得酸胀的腿,在沈家府邸外晃了一圈,看着朱红大门上明晃晃的白封条,又大哭一场。

    她无处可去,试图去投靠新近封了御史的二叔,可还没挨近二叔府邸的门,就被看门的婆子拿扫帚撵得远远的,骂她不是个好东西,说是别连累了御史大人。

    徘徊在街头时,沈妙言想起大牢里,爹爹把她搂在怀里说过的话:

    “妙妙,你不要怕,爹爹不会让你死,会有人来救你的。若是被救后走投无路,就再去找那个人。妙妙,你不要哭,不要恨,要好好活下去。”

    那一晚,爹爹拉着她的手,句句泣血,却没说明白,到底谁会来救她,为什么会来救她。

    她虽没读过几本书,却也并不蠢笨。知晓自己能够活下来,大约是和国师大人说的那句诗有关系。

    于是她守在国师府门口,这么一守,便是两天两夜。

    沈妙言盯着地上的一片枯树叶,正饿得发慌,却见眼前停了一双黑底金线绣云纹的靴子。

    她抬起脸,便对上了那双淡漠的狭眸。

    当朝国师,君天澜。

    她一个激灵,连忙站了起来。

    君天澜越过她,径直往府里走。

    “你等等!”沈妙言大声喊了句,见他果然不走了,连忙拎着破烂的小裙摆走到他面前,仰着一张沾满灰尘的小脸端详他的面容。

    君天澜的容颜生得的确好看,怪不得市井之间都争相传颂他的姿容。

    只是,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阴冷气势,却将人都隔绝开了。

    侍从见这小姑娘就这么打量他家主子,不由厉声呵斥:“大胆!国师大人的容貌,岂是你可以随意窥视的?!”

    沈妙言没搭理那侍卫,只是朝君天澜勾勾小手,脆生生地说道:“你趴下来,我跟你说句话。”

    君天澜身后的几个侍卫傻眼了,这小姑娘打哪儿来的,好大胆子,居然敢叫他们家主子趴下去听她说话?饶是先皇在世时,都不敢说这种话!

    正当侍卫准备将沈妙言扔出去时,君天澜幽幽开口:“说。”

    沈妙言看他实在不愿意趴下来,只得朗声道:“俗话说得好,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既救了我,就该对我负起责来。”

    君天澜负手而立,瞥了眼这个小姑娘,却见她那双眼睛里透着清亮,满是无畏无惧。

    他嗤笑一声:“这么说,本座救你,倒是给自己救了个麻烦回来?”

    他的声音透着清寒,直冷到人的骨子里去。

    那几个侍卫同情地望了眼这小姑娘,他们记得,上一次被主子称作“麻烦”的人,已经被送到山里喂野狗了。

    沈妙言却无知无觉:“我怎么会是麻烦呢?我聪明伶俐,爹爹曾说,我是开心果,与人解闷儿,是最好不过的。我常常帮爹爹研磨,你把我放在身边,我偶尔给你研个磨,也算是你的荣幸。”

    君天澜身后的侍卫们,恨不得上前捂住这小姑娘的嘴巴。

    这京城里,不知多少千金小姐,巴望着为他们家主子研墨添香。她倒好,磨个墨罢了,开口便是,这是他们家主子的荣幸!

    正当他们以为国师大人会生气时,君天澜却低低笑了起来。

    这小姑娘会来找他,应当是沈国公的主意。

    刚刚那一番话,听着狂妄,可字里行间,却都在提她的父亲沈国公。

    她大约猜到,她的父亲同自己,乃是有渊源的。

    她觉得他看在沈国公的面上救了她,想必也会看在沈国公的面上,收留她。

    她虽聪明,然而国师府,终究不是寻常府邸。

    他的笑声和他的气场一样,透着阴冷,像是潜伏在黑暗角落里的毒蛇,叫人畏惧。

    沈妙言眨巴着清亮的大眼睛:“你笑什么?”

    “沈妙言,本座从不养无用之人。你告诉本座,你会什么?”狭眸里透着揶揄,君天澜问得不怀好意。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国公府的小姐沈妙言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算术不行,女红极烂,读书更是一塌糊涂。

    倒是她那个堂姐沈月如,御史府的大小姐、新近册封的皇后,却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厉害角色。

    沈妙言闻言,也不惊慌,再次勾勾小手:“你趴下,我告诉你我的厉害。”

    君天澜盯着她,半晌后,破天荒的,竟然在她面前微微俯首。

    沈妙言只及到他的胸口下方,眼见着离他的耳朵还差一点距离,便站到台阶上,踮起脚尖,凑到他耳畔,声音脆嫩:

    “我出生时,佛庙里得了道的上僧来府里卜卦,说我以后是当皇后娘娘的命。楚云间他没福气娶我,所以这皇位,他注定是坐不长久的。等我长大,你若愿意娶我,我倒是也愿意送你一片锦绣河山。”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小嘴里的热气呼进他的耳朵里,让君天澜觉着有些痒。

    他抬眼看她,她的小脸通红通红,却不肯挪开目光,只定定望着他。

    目光下移,他清晰地看见,她的小手紧紧抠进了布包里。

    大约是双腿颤抖的缘故,裙子也在微微抖动。

    分明,是紧张至极的模样。

    看来这面上的从容淡定,也不过是变着法儿吸引他的戏码。

    于是,他微微一笑。
章节目录 第2章 只为一笑红颜
    精致而削薄的唇含着一抹轻笑,他居高临下,注视着这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沈妙言,刚刚的话若是传出去,你可知,是何罪行?”

    沈妙言迎着三月春光,模样乖巧,可那张红润的小嘴,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觉得,你大约也不甘心,被楚云间这么压着。爹爹在世时曾说过,你功高盖主,迟早是要被皇上废掉的。”

    四周寂静,几个侍卫低下头,这话太过惊悚,他们只当没听见。

    君天澜盯了她良久,狭眸中情绪莫测,最后抬步往国师府走去。

    沈妙言望着他的背影,咬咬牙,迈着小细腿跟上。

    她跑着追上君天澜,脏兮兮的小手攥住他的衣襟:“国师,满京城的人都说我德行恶劣,可我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虽然爹爹叫我不要恨,但我却容不得他在那个皇位上,逍遥自在地活着。”

    她逆光而立,明明乖巧至极,然而君天澜却看见,她的大眼睛里,全是浓烈的恨。

    见他打量自己,沈妙言龇着两排小白牙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我二叔家的门房嬷嬷,骂我不是个好东西。我听说国师你的名声也不怎么样,既然咱们都不是好东西,为什么不凑成一对儿呢?”

    她仰头望着君天澜,他站在阳光下,宽大的黑色袍袖被风吹得鼓了起来,金线绣边的薄披风翻转回旋。

    玉冠束发,修长的身影挺拔如松。那张脸明明俊美如谪仙,却又透着阴冷狠戾,叫人无端生惧。

    她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便只能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直到她站得小腿杆子发麻,他才轻声一笑:“沈妙言,进了国师府,可就容不得你随意离开。希望你,不要后悔才好。”

    沈妙言闻言,心中一喜,用力拍着小胸脯,脆生生答道:“我沈妙言,生是国师府的人,死是国师府的鬼!国师大人叫我向东走,我绝不往西跑!国师大人叫我打奴才,我绝不去揍丫鬟!”

    君天澜瞥了眼她的小胸脯,淡漠地往主院而去:“别拍了,本来就平得很。”

    沈妙言:“……”

    话说,这一位,真的是传说中祸国殃民、草菅人命的冷酷国师吗?

    想起什么,她又紧忙追上去:“国师,我住哪儿啊?”

    “东隔房。”大步走在前面的男人声音淡淡。

    “东隔房大不大,精不精致啊?”她追着他,一边跑一边喊,看起来没心没肺得很。

    国师府草木扶疏,处处透着一股端严和冷肃。

    君天澜在衡芜院前停下,回转身,便看见她拎着素白色的裙摆,一路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国师,你走慢一点!”

    春风拂过,她的裙角在风中飞扬,灵动的模样,为这死水一般的国师府添上了几分生趣。

    沈妙言注意到君天澜正注视着她,于是抬起头,冲他一笑,声音甜脆:“国师!”

    她的身后,葱葱郁郁,开遍了玫红的雏菊。

    君天澜望着她,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老戏词里的一句话:这江山锦绣,却抵不过她的笑靥如花。

    他勾起薄唇,“沈妙言,本座最后问你一遍,你真想待在本座身边?”

    “国师,除非你赶我,否则我是不会走的!”她应承得干脆。

    于是,沈妙言正式成了君天澜身边的小丫鬟。

    他把紧依着他卧房的东隔间给了她,院子里的大丫鬟拂衣却有些犹豫:“主子,慕容小姐一直想要那座东隔间,若是等她回来,知道主子把东隔间给了别人……”

    君天澜摘下披风:“本座的府邸宅院如何分配,何时轮到她做主了?”

    拂衣将披风小心翼翼地挂在衣架上,望了眼他毫无表情的侧脸,恭声应是,随即看了一眼身后的沈妙言,示意她跟自己来。

    东隔间与君天澜的卧房不过一帘之隔,本是用来给贴身伺候的丫鬟用的,只是君天澜素来不喜人近身伺候,因此一直空置着。

    却不知怎的,忽然给了沈妙言。

    沈妙言跨进门槛,这东隔间虽然不大,但摆设精美,竟不输她在沈国公府里的闺房。

    她随手摸了摸一只青花双耳大瓷瓶,眸光微闪,国师府很有钱啊!

    “小小姐好福气,这间房,府里可是有不少丫头眼馋惦记的。”拂衣笑着打开窗户,给房间换气。

    沈妙言把小布包袱放在桌子上,跳上高脚凳坐好,甜甜说道:“姐姐,你刚刚说的慕容小姐,是谁啊?”

    拂衣低头将窗户支好,听见“慕容”二字时,眼底掠过一丝惧意,转身望向她,却只是笑笑:“小小姐用的东西,奴婢等会让人给你送来。奴婢先行告退。”

    说罢,微微行了个福身礼,有些仓促地离开。

    沈妙言晃悠着脚丫子,双手托腮,盯着拂衣的背影,看似纯净的大眼睛里,掠过一抹暗光。

    过了片刻,她轻笑一声,跳下高脚凳,去找君天澜。

    君天澜站在窗边的书桌前,正临着一幅字。

    她伸长脖子望去,“路……其……远兮,吾……上下而求……”

    她念得很有些吃力,还有好多字不认识。

    君天澜的笔尖顿了顿,侧眸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的脸上都是懵懂无知。

    他收回视线,笔下游龙走凤:“十二岁了?”

    “嗯。”她应了声。

    狭眸中暗了几分,他知道沈妙言读书烂得很,却不曾料到,竟烂到这个地步。

    已经十二岁了,却连“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名句,都不知晓。

    卧房里很沉默,沈妙言觉得这个男人的身上,正逐渐散发出一股压迫感。

    她站了片刻,伸手去捏他的衣角,声音软糯:“国师,我会用心学的,你不要嫌弃我。”

    他依旧临摹着《楚辞》,没说话。

    房中又陷入沉默,他身上的阴冷气场,让沈妙言觉得难堪,于是默默收回了手。

    察觉到衣角上重量的消失,他微微侧过脸,便瞧见她垂着头站在原地,小脸皱成了团,那双大眼睛像兔子一样红红的,有泪珠子滚落下来。

    收回视线,他抬笔蘸饱墨水,声音清淡:“不是说,会研磨吗?”

    沈妙言一愣,抬头看去,他的侧脸线条完美,薄唇轻轻抿着一丝笑。

    她傻乎乎地跟着笑了下,连忙抬袖擦干净眼泪。

    她个子还没长高,够不着那方砚台,只得搬来一张小板凳踩上去,十分乖顺地为他研磨。

    角落的青铜小兽香炉静静燃烧,散发出袅袅的檀香烟圈。

    窗外,名贵的雪塔山茶开得千娇百媚,春风十里,尽显柔情。
章节目录 第3章 讨他欢喜
    沈妙言长这么大,若非要说出个能拿得出手的活儿,便也只有研磨这一项了。

    她不爱读书,沈国公为她延请名师教导,名师在上面口若悬河,她就在下面百无聊赖地摆弄那方砚台和墨条。

    长此以为,只要她想,她可以精准研磨出各种浓度的墨水。并针对不同种类的墨条,做了十分细致的区分。

    后来那位名师,见她从头到尾都在起劲地玩墨水,大约实在是不想教她了,于是每天上课也不讲授文章了,就瞪着眼看她玩墨水。

    房间里,君天澜很快写完一幅字,用白虎型的玉镇将字压住,自然地伸出手来。

    沈妙言愣了愣,抬头看他,两人大眼瞪小眼。

    半晌后,他微微蹙眉:“净手。”

    沈妙言从小板凳上跳下来,却不知如何帮他净手。

    正好拂衣进来,看到房间的场景,连忙去拿了金盆,放了掺着玫瑰花露的温水,恭恭敬敬跪呈到君天澜跟前。

    君天澜净了手,拂衣微微抬头,悄悄对沈妙言使了个眼色。

    沈妙言领会,拿起金盆边缘搭着的绸巾,去帮君天澜擦手。

    刚擦干净,外头进来了另一个大丫鬟添香,朝君天澜福了福身子:“主子,皇上派人来,请您进宫一叙!”

    “嗯。”君天澜淡淡应着,大步往外走去。

    添香连忙跟上去,为他整理好仪容,又拿了披风为他穿上。

    君天澜走后,拂衣起身,见沈妙言好奇地朝外面张望,笑着说道:“小小姐,奴婢带您去沐浴更衣。”

    沈妙言回过神,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好!”

    她生得漂亮,这么一笑,便更让人觉着她可怜可爱。拂衣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心里一片柔软。

    沈妙言换了身新衣服。

    沐浴过后的沈妙言白净可爱,拂衣手痒,想给她打扮华丽些,却因着她还在服丧,只能穿些素雅的。

    她为小妙言穿了一条素色交领襦裙,襦裙裹着精致的墨绿边,外面配着一件玉绿的褙子,袖口缀着些青竹叶,格外的雅致好看。

    她笑道:“小小姐先将就着穿。主子赐了两匹含雪缎,已经拿去绣娘那儿,给您裁新衣了。”

    沈妙言愣了愣,随即谢过了她。

    拂衣把沈妙言领到自己住的小厢房,让她坐在梳妆台前。

    沈妙言的头发又细又软,刚刚用木槿叶的汁子洗过,还散发着一股草木清香。

    沈妙言透过铜镜,看着拂衣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一时间忽然有点担心起自己的头发来。

    不过好在拂衣梳头的手艺很好,三两下就给她扎好两个圆鼓鼓的团子。因着要在大人身边伺候,不可太过素净,于是又在发团子上缀了小银铃铛和碧绿色的流苏穗儿。

    “小小姐生得好看,真是怎么打扮都漂亮!”拂衣将她额前细碎的刘海儿梳拢,笑道。

    镜中的小姑娘,有一张白嫩嫩的小圆脸,温润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红唇微翘,一看便是个聪明伶俐的。

    沈妙言对着镜子笑了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拂衣姐姐,谢谢你!”

    她的声音又甜又脆,像是冰糖雪梨水,直甜到人的心坎里去。

    服侍了某个阴冷腹黑主子太久的拂衣,心底一片柔软,简直觉得,她的春天彻底到了!

    添香从外面回来,看见沈妙言,连忙风风火火过来,杏眼里都是惊喜:“这就是主子带回来的那个小丫头?”

    她说着,见沈妙言脸颊肉肉的,泛着粉嫩嫩的颜色,忍不住上前捏了一把,一脸惊奇:“滑腻腻的,好舒服!”

    她还想要再捏,却被拂衣拦住,“当心捏坏了!”

    “哪有那么容易捏坏!”

    沈妙言坐在凳子上,伸手摸了摸头发,想起君天澜去了宫中,眼底便掠过一丝暗芒。

    大约府里从未有过小孩儿,拂衣和添香对沈妙言都很热情欢喜。添香还把自己珍藏的一匣子干果点心拿出来,与她一起分吃了。

    而君天澜直到天黑才回来。

    东隔间内,沈妙言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听着外面丫鬟奴才们的动静,只抱着枕头不说话。

    以前在沈府里时,人人都道她没心没肺,只知吃喝玩乐。却不知道,她沈妙言,最是记仇之人。

    也不知道楚云间召君天澜入宫做什么,她前脚刚进府,后脚君天澜就被召走,楚云间那个狗皇帝,肯定是跟君天澜说她的事。

    她坐在烛光下,一张小脸有些郁闷。

    外面的门被推开,沈妙言听见了脚步声。

    想了想,她将枕头放下,扬起一张甜甜的笑脸,起身走了出去。

    她挑开绸布帘子,倚着门框,声音脆嫩:“国师,你饿不饿?”

    君天澜瞥了她一眼,却见她穿着素雅干净,一张萌萌的包子脸白生生粉嫩嫩的,乌黑的眼睛里都是灵气。

    他没说话,只是自然地伸展开双臂。

    沈妙言会意,小跑着到他跟前,搬了张小凳子踩上去,却才刚刚及到他的下巴。

    她仰着头,伸手给他解开披风的系带。

    她下午沐浴的,身上还散发着澡豆的自然芳香。君天澜垂眸看她,她的模样乖巧的不得了。

    沈妙言给他解下披风,跳下小凳子,费劲儿地挂到金丝楠木大衣架上。

    她站在衣架旁,伸手将他的衣裳理整齐,声音甜软里带着一丝不经意:“国师,楚云间跟你说了什么呀?他是不是不要你收养我?”

    君天澜在软榻上坐了,静静看着她生疏的动作。

    她的脸上虽然挂着甜笑,可眼底的担忧和恐慌,却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随手拿起一卷书,“你猜。”

    沈妙言的动作顿了顿,走到他跟前,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国师,你不会把我送走的,是不是?”

    君天澜位高权重,世上有谁比他更适合抱大腿?

    反正,她是打定主意赖在国师府了。

    君天澜被她摇晃着衣袖,抬起眼帘,却看到她的眼圈红红的,鼻尖也泛着一点红,像一只可怜的兔子。

    见君天澜没反应,沈妙言咬牙,干脆在他脚边的软毯上跪坐下来,握着小拳头帮他捶腿,仰着可怜兮兮的小脸:“国师,你可不能把我送走,不然别人娶了我,你就当不成皇帝了!”

    君天澜的目光盯着书卷,却是声音淡淡:“本座何时说过,要将你送走?”

    沈妙言闻言,心中一喜,捶腿的劲道都大了几分,声音里狗腿意味十足:“国师大人英明!”

    君天澜盯着书卷,薄唇轻抿,似笑非笑。

    沈国公和他的夫人都呆板得很,却不曾想,竟生了个这样口齿伶俐的小丫头。

    他正想着要不要夸她几句,却听她又认真说道:“国师大人放心,等您老了,我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孝顺……

    君天澜唇角的那一丝笑容消失殆尽,周身气势瞬间变得阴冷起来。

    他,很老吗?

    沈妙言脸上的笑容僵住,她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拂衣,府中下人不懂规矩,该当如何?”君天澜冷声。

    守在门外的拂衣匆匆进来,望了眼小妙言,犹豫着轻声道:“罚俸一月……”

    君天澜瞥了她一眼,“把她带去柴房。”

    “是。”

    沈妙言因为说错了句话就被罚了,心里不平得很,于是从地上爬起来瞪了眼君天澜,不高兴地跟着拂衣离开。

    拂衣把妙言带走了,添香只得进来伺候。

    她将灯笼里的烛芯拨得亮些,却闻得君天澜淡淡问道:“本座老吗?”

    添香惊了惊,斗胆抬眼看向君天澜,却见他的视线依旧落在书上,只是脸色阴沉可怕。

    她福了福身子,回答得小心翼翼:“主子年方弱冠,玉树芝兰,与‘老’字是万万没有关系的!”
章节目录 第4章 不怕吃苦,只怕你不要我
    春夜里泛着凉意,添香见君天澜在灯下坐久了,便给他拿来金丝软毯。

    君天澜瞧了眼毯子,没说话。

    夜已深,添香有些撑不住,倚在桌子旁睡了过去。

    君天澜终于看完那册书卷,望向窗外的夜色,眼前却浮现出一张嫩生生的包子脸。

    她怯怯地攥着他的衣袖,声音里还带着童音和稚嫩:国师,你不会把我送走的,是不是?

    他想着,有些烦,于是起身走了出去。

    添香被推门声惊醒,睁开眼,却瞧见他又折回来,拿了金丝软毯。

    君天澜一路走到后院柴房门口,随手拧开门上的青铜锁。

    这柴房年久失修,屋顶破损了小半。素白的月光漏进来,正好洒在稻草堆里的小姑娘身上。

    她缩成一团,看起来小小的、软软的,一只小手紧紧抓着一把稻草。眼角,依稀还凝结着一颗泪珠。

    君天澜默默望着,她是娇养的国公府小姐,现在没了父母,却还要遭受这种苦。

    他走过去,在她跟前蹲下,轻轻为她盖上金丝软毯。

    沈妙言却惊醒了。

    自打被投入大牢,她的睡眠就很浅,稍有些风吹草动,立刻就会醒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俊的脸。

    君天澜还来不及收回眼底的那一抹温柔,沈妙言敏锐地捕捉到,于是连忙攥住了他的衣角,眼圈通红:“国师,我知道错了。你不要把我一个人放在这里,我害怕!”

    她哽咽着,声音发酸。

    眼泪一颗颗从睫毛间隙滚落下来,看起来很可怜。

    君天澜还未说话,角落里忽然传来老鼠的吱吱叫声。

    沈妙言扑进他怀里,哭得更加厉害:“国师,我想回家!我想爹爹和娘亲!”

    她那么小、那么软,身上又很香,抽噎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似下一秒就要喘不过气来。

    君天澜素来不同人亲近,可不知怎的,这一次,竟没推开她。

    他用金丝软毯把她裹住,像是抱小孩子一样,将她抱了起来。

    沈妙言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脸颊上还挂着泪珠,一搭一搭地啜泣。

    君天澜抱着她离开柴房,顺着花园里的小路往衡芜院走去。

    今夜月色极好,不提灯笼,也能看清路。

    花园里的梨花都开好了,月光撒落到梨花枝上,层层叠叠的白,像是凝结的霜雪。

    寒露从芙蓉花瓣尖坠落,更深露重,冷雾扑面。

    沈妙言裹在软毯里,一手环着他的脖颈,一手擦了擦眼泪。

    她望着他的脸,他明明还是那样阴冷的样子,她却觉得,安心温暖得很。

    两人回到衡芜院,君天澜把小妙言抱到东隔间的床上。

    沈妙言躺着,见他要走,便伸手轻轻扯住他的衣袖。

    君天澜回过头,她从床上坐起来,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像小鹿一样湿漉漉的,声音里带着迟疑:“国师,我不怕吃苦,我就怕……你不要我了。”

    她望着他的眼睛,像是在等一个承诺。

    君天澜在床沿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发团子:“我不会赶你走。”

    沈妙言依旧捏着他的衣袖,眨巴着红通通的双眼:“国师,你是不是因为知道我将来是皇后,所以才对我好的呀?你想当皇帝,是不是?”

    这话说的大逆不道,君天澜却并未恼火,只是淡淡笑了一声:“丫头,本座的基业,从不是靠女人打下的。”

    沈妙言静静看着他,他坐在床边,高大的身影被烛火拉得纤长。

    他身着黑色绣金龙锦绣长袍,黑金玉冠束发。鬓如刀裁,鼻梁高挺,薄唇轻抿着,狭眸中一片冰冷。

    周身的气场虽然强势,却叫人安心。

    于是她拉过被子,放心地躺了下去。

    她年纪小,在国师府门口守了两天两夜,今天又受到惊吓,所以很快就睡了过去。

    君天澜注视着她的睡颜,狭眸里晦暗不明。

    今日皇帝召他入宫,的确是与这小东西有关。

    皇帝,要她入宫。

    新帝生性多疑,到底是不放心沈国公府还留了个后,生怕她日后长大了,向他寻仇。

    可是圣旨已经颁布,若是这丫头忽然死了,那些谏官绝对会以为是他下的手,他的英明便会因此沾上污点。

    所以,让沈妙言入宫,随时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是最好的法子。

    “朕知道你十年前,曾受过沈国公的恩。她现在活下来,你的恩也算是报了。至于她的将来,便不用你来操心。”

    “国师处理朝政辛苦,不值当为了个小东西浪费时间。等到这小东西入了宫,朕便为国师加封异姓王称号,不知国师意下如何?”

    烛火下,君天澜摩挲着指间的墨绿扳指,盯着沈妙言的睡颜,薄唇似笑非笑。

    楚云间玩得一手好权术,明明只是个庶出的皇子,却能够踩着嫡出的太子登基,可见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是,他偏偏就要保下这个丫头。

    放在身边端茶递水,也是有趣的。

    他望着沈妙言,目光又深了几分。

    翌日一早,沈妙言醒来的时候,君天澜已经上朝去了。

    她坐起来,自己穿好衣裳,站到镜子前准备梳头发。

    可她的头发,以往都是丫鬟梳的,现在自己亲自动手,却是怎么都梳不好。

    最后她歪歪扭扭扎了两个圆团子,对着镜子叹了口气。

    君天澜走了,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挑开布帘子,却见一个身材高挑的陌生丫鬟正忙着整理君天澜的床铺。

    那丫鬟注意到沈妙言,微微蹙眉:“你便是主子昨天带回来的小乞丐?”

    沈妙言愣了愣,清楚地察觉到这丫鬟的敌意。

    她下意识地问道,“你是谁?”

    “我叫绣禾,是院子里的二等丫鬟。我不知道你是通过什么手段接近主子的,但你既然住进来了,便该做起事情来。”

    绣禾双手叉腰,施着薄粉的俏脸上,隐隐有着怒意:“你住在东隔间里,是要照顾主子的。主子今日上朝,你可曾起来伺候了?”

    不等沈妙言回答,她便板了脸,继续说道:“国师府不养闲人,你记着,日后五更天便得起来服侍主子!听见没?!”

    沈妙言倚着门框,静静望着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绣禾见她如此乖顺,眼里又流露出一丝厌恶:“你的事情都被我做了,作为交换,你得去帮我把昨晚的衣裳洗了!”
章节目录 第5章 他的残酷
    沈妙言坐在一个偏僻院子的小板凳上,面前摆着一只大木盆,盆中是堆积如山的各色绫罗绸缎。

    她双手托腮,漂亮的大眼睛里忽闪着光芒。

    这个绣禾,故意找来这么多衣裳让她洗,不过是为了磋磨她。

    府里一等和二等丫鬟的衣裳,明明就有浣衣房来洗,何曾需要自己动手了?

    而周围一个丫鬟婆子都没有,显然是不想有人帮她。

    也不知道,她是哪里得罪绣禾那个女人了!

    沈妙言抬头望了一眼蓝天,今天的春光还很明媚,坐在太阳底下,让人觉得懒洋洋的。

    她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大门前,想要推门出去,门却从外面锁了起来。

    她冷笑一声,目光落到院子角落的一棵树上,抬头打量了下高度,便挽了袖子,灵巧地攀爬到树上,再从树枝爬到围墙上。

    这座围墙低矮得很,她直接跳了下去。

    沈妙言会的东西不多,爬树翻墙却是很有一手。在国公府的时候,她常常带领一群小丫鬟翻墙走院,让她爹爹和娘亲好不头痛。

    她在后院里溜达了一个上午,又顺手从厨房里拿了些吃食。这里的人都很忙的样子,根本无人管她。

    下午,沈妙言折回那座偏僻的院子,在树下吃完点心,便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日暮。

    她揉了揉眼睛,刚坐起来,便听见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

    她瞟了眼木盆,木盆里面依旧是堆积如山的衣裳。

    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坏意,她径直窜上了树。

    进来的是绣禾,她着急忙慌的,也不管木盆里的衣裳了,只大声呼喊:“沈妙言,你在哪儿?给我出来!”

    沈妙言坐在树枝上,透过树叶间隙,静静望着她。

    她猜测,大约是君天澜回来了,想要找她却找不见人。

    “这小贱人!”绣禾气得不轻,在把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却依旧不见沈妙言的人影。

    她恨得咬牙,又匆匆跑了出去。

    沈妙言从树上爬下来,将木盆里的衣裳踩了几脚,又全都捞起来,一一挂到晾衣杆上。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外面响起远远近近的声音,君天澜似乎发动了府里不少人,到处在找她。

    她重又回到树上坐好,院子外全是游动的灯火,那些丫鬟婆子们一声声喊着“沈小姐”。

    她的瞳眸微微闪烁,黑夜里,像是猫的眼睛。

    狡黠,戒备。

    眼见着月牙儿升了起来,小院子外的声音还是没有停歇。

    最后,绣禾又折了回来。她提着灯笼,脚步很乱,喘气声连树上的沈妙言都听到了。

    绣禾是恼怒的,她觉得这罪臣之女不配住东隔间,只有慕容小姐才有资格住进去。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主子今日一下朝,就问那小蹄子去哪儿了。早知道主子这样看重这小蹄子,她就不让她洗那么多衣裳了!

    她注意到院子里晾在竹竿上的衣裳,意识到什么,连忙重新翻找了一遍。

    最后还是沈妙言故意折断树上的树枝,她才注意到原来她躲在树上。

    她慌里慌张地奔到树下,将灯笼举过头顶,勉强露出一脸笑:“沈小姐,你在树上做什么?主子到处找你,快随我回去吧!”

    沈妙言晃悠着双腿,“凭什么?”

    绣禾一愣,意识到这小蹄子是生气了,不由软声哄道:“你随我回去,我给你玫瑰酥糖糕吃,好不好?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你千万别跟主子提起。”

    沈妙言望了眼院子外,借着灯火,隐约可见拂衣和添香提着灯笼,往这边过来。

    她们身后的那个男人,一身风华,隐在夜色里,黑色锦袍上的金蟒随风翻动,栩栩如生。

    她收回视线,忽然嘴巴一瘪,声音哽咽起来:“绣禾姐姐,我害怕,呜呜呜……”

    绣禾一愣,还没弄清楚这小蹄子在玩什么花样,就听见院子的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好想叫沈妙言不要哭,然而拂衣和添香已经走了过来。

    两人听见沈妙言的哭声,顿时心疼不已。

    绣禾正想着怎么收买拂衣和添香,别把事情说出去,却猛地看到,君天澜竟然亲自来找人了!

    君天澜走到树下,声音阴冷:“怎么跑树上去了?”

    沈妙言呜咽着,伸出小手,指着院子里的竹竿:“绣禾姐姐叫我洗衣裳,我就来帮她洗衣裳……等我洗完,天都黑了。我想要回去,可是门从外面锁住了,我一个人害怕,就上了树,呜呜呜……”

    众人看去,只见院子里搭着七八根竹竿,上面晒了几十件衣裳,正随着夜风舞动。

    绣禾心里一个咯噔,连忙跪了下来:“主子,不是这样的,是沈小姐,她自己说要帮我洗衣服的!”

    添香大怒:“就算小小姐说帮你洗衣裳,那你何至于把门从外面锁了?!”

    绣禾嗫嚅片刻,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因为恐惧,她的身体不住抖动起来,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

    小院子里很寂静,只能听见沈妙言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君天澜朝她张开双臂:“下来。”

    沈妙言哭着,有点害怕地看了他一眼,小身子慢吞吞地往下扭,小心翼翼从树上跳了下来。

    因为寒冷,她的小脸儿冻得通红。两个发团子扎得歪歪扭扭,看起来无比可怜。

    君天澜将她接到怀里,抱着往小院子外走去。

    拂衣和添香紧紧跟上,没人去管跪在地上的绣禾。

    一阵夜风吹来,绣禾只觉铺天盖地的冷。

    君天澜将沈妙言抱回衡芜院,沈妙言却只是搂着他的脖子哭,委屈的不得了。

    君天澜示意拂衣和添香带她先去洗澡,可她使劲儿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只一个劲儿地哭。

    拂衣好说歹说都不管用,最后还是添香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拉开。

    两人给她洗了个干净,又换了身素净衣裳,这才把她送进卧房。

    沈妙言进来的时候,双眼依旧红红的,见君天澜背对着她在窗下临字,便擦了擦眼泪,走过去,依旧站到小板凳上帮他研磨。

    君天澜微微侧过头,她拿着墨条,小手白白嫩嫩,不像是洗衣裳泡久了的样子。

    更何况……厨房里的人可都交代了,这小丫头,上午还在府里溜达,怎么就被人锁了一天?

    博取同情这一手,小丫头倒是玩得顺溜。

    薄唇抿起一丝轻笑,他继续写字:“委屈了?”

    沈妙言耷拉着脑袋,悄悄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不委屈……就是害怕。”

    “你知道,那个丫鬟,会是什么下场吗?”他问。

    沈妙言摇了摇头。

    “随便动我的人,杖毙。”他蘸了蘸墨水,修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两片阴影。

    沈妙言小心脏一顿,研磨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盯着他,他却根本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

    一股无名的恐惧,从心底深处升了起来。

    世人都说,国师君天澜是祸国殃民、草菅人命的佞臣。

    他,真的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就杖毙绣禾吗?
章节目录 第6章 国师大人,好手艺
    君天澜对她的害怕视而不见:“沈妙言,本座喜欢府里清净。”

    沈妙言抿着小嘴,犹豫半晌,点了点头:“我不会乱来了。国师,你别打死她。”

    她不觉得绣禾犯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吓一吓就够了,还不至于要为此送命。

    君天澜声音淡淡:“去睡觉。”

    “啊?”沈妙言愣了愣。

    “明天带你出府。”

    沈妙言站在小板凳上,看着他专心写字的模样,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答应放过绣禾了。

    她想着到底不能惹恼了他,万一把自己赶出府就麻烦了。于是她跳下小板凳,乖巧地冲他行了个福身礼,转身进了东隔间。

    一灯如豆,君天澜漠然地临着字帖,瞳眸幽深。

    翌日,五更天刚过,东方只露出了一点鱼肚白,天色尚暗,房间里静悄悄的。

    沈妙言穿戴整齐从东隔间里走出来,两个发团子依旧扎得歪歪扭扭。

    她擎着一盏烛火走到君天澜的床边,但见黑底金线绣云纹的帐幔低垂着,里面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躺着的人影。

    沈妙言微微咳嗽了一声,见帐幔内的人没反应,于是将烛台搁在桌上,伸手轻轻挑开帐幔。

    床上,君天澜身着白色丝绸中衣,闭着双眼静静躺着,乌发铺散在枕上。

    饶是男人,他这么看上去也是光风霁月的模样,十分俊美漂亮。

    “国师?”沈妙言做贼似的,轻声唤了一句。

    君天澜一动不动。

    “国师?!”沈妙言又唤了一声,见他依旧没有反应,忍不住伸出爪子去戳君天澜的脸蛋,“不会死了吧?”

    君天澜早就醒了,正闭目养神着,想看看她会怎么把自己叫醒,结果大清早的,居然听见她在那里怀疑自己死了!

    他的脸色很不好,偏偏光线昏暗,沈妙言看不见。

    她凑近君天澜的面庞,拿手指试探了一下,见他还有鼻息,一颗心稍稍放松下来。

    她端详着他的面容,只觉这个男人生得真是好看。

    她摸了摸他脸上的皮肤,又滑又腻,还很白。

    唇瓣虽然薄,但是精致得很,颜色也漂亮。

    沈妙言睁着大眼睛望了半晌,忍不住,微微俯下身去。

    两人的面庞相距越来越近,她小巧微翘的鼻尖同他高挺的鼻梁相触,她只盯着那嫣红的唇瓣,两人的唇不过半寸的距离……

    她正紧张时,君天澜缓缓睁开眼,幽深的瞳眸中,倒映出一张放大的包子脸。

    那双圆眼睛忽闪忽闪,黑溜溜的,带着一丝懵懂,像是偷腥被抓住的猫儿。

    沈妙言静静与他对视了半晌,最后默默起身,掩住帐幔,背对着床铺,捂脸!

    君天澜拉开帐幔,面无表情:“更衣。”

    “哦……”沈妙言面颊爆红,低垂着小脑袋为他更衣。

    可是因为紧张,她连腰带都系不好了。

    眼见着那条黑玉腰带被扭曲得惨不忍睹,君天澜忍无可忍推开她的手,自己动手将衣带系好。

    穿好衣裳,他坐到檀木镜台前,示意沈妙言帮他梳头。

    沈妙言将他的长发理整齐,还没梳两下,小手握不住那把滑溜溜的白象牙雕花梳子,梳子直接砸到了地上。

    她手忙脚乱地捡起来想继续梳,君天澜望了眼她那歪歪扭扭的发团子,想想还是从她手里拿过木梳,自己梳头。

    沈妙言讪讪站在他身后,她这是被人嫌弃了吗?

    君天澜束好发髻,又望了一眼她那歪歪扭扭的发团,终究是无法直视,示意她坐到镜台前。

    沈妙言忐忑地坐好,他站在她身后,解开她的发团子,将头发梳顺。

    大约从未替别人梳过头,他的动作并不温柔。

    沈妙言觉得头皮都被扯痛了,可是看着镜子里这个男人阴沉沉的脸,还是不敢说出来,只得硬生生忍受着来自头皮的折磨。

    君天澜瞥了眼镜子,镜中的小姑娘明明疼得龇牙咧嘴,却强忍着着不敢吭声。两排小白牙紧紧咬在一起,双眼紧眯,看起来要多痛有多痛。

    他看着,薄唇抿了一丝笑,不觉放轻了手中的动作。

    过了片刻,沈妙言的发团终于在他的大掌里成型。

    沈妙言默默看着镜子里,那两个一大一小、歪到外祖母家的发团子,不知该做何表情。

    半晌后,她低垂着脑袋起身,朝君天澜福了福身子:“国师大人,好手艺……”

    君天澜没想到小姑娘的头发那么难扎,瞥了她一眼,觉着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假装咳嗽了一声:“去叫拂衣进来,伺候本座洗漱。”

    沈妙言吸了吸鼻子,又望了一眼镜子,顶着这种发型,真的很不想出门啊!

    洗漱完毕后,沈妙言跟着君天澜去用早膳。

    添香带着两个小丫鬟将早膳摆上桌,看见沈妙言,顿时吓了一跳,忍不住问道:“小小姐,你的头发是怎么了?”

    沈妙言连忙给她打眼色,示意她别管自己的头发,谁料添香横眉怒目,连珠炮似的地说道:“谁把你的头发糟蹋成这样了?!昨儿才有个绣禾欺负小小姐,现在是随便一个丫鬟,都能欺负小小姐了吗?!”

    沈妙言揪心不已,瞅了眼垂着眼帘喝汤的君天澜,最后轻声道:“是我自己扎的,不怪别人。”

    不管怎样,先狗腿地帮国师维护住面子要紧。

    君天澜优雅地用完早膳,净了手,声音淡淡:“添香打扰本座用膳的兴致,罚俸三月。”

    话音落地,拂袖离席。

    添香眨巴着一双杏眼,她说错话了吗?

    楚国都城繁华热闹,巷陌纵横,车流络绎不绝,摊贩数不胜数,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于耳。

    一辆黑金马车行驶在街头,十六名高手骑在黑马上开道,架势煊赫,端肃而令人生畏。

    一只嫩生生的小手掀开黑金马车的窗帘一角,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来。

    沈妙言张望着这条长街的繁艳,这是沈府出事后,她第一次来到这里。

    以前,沈国公府里只有她一个孩子,所以她只能和堂姐们一起玩,也常常跟她们来这里买东西看热闹。

    想起如今贵为皇后的大堂姐,她的瞳眸里掠过阴霾,放下了窗帘。

    马车东拐西绕,最后在一处古董铺子前停了下来。

    君天澜带着沈妙言下车,进了店铺。

    店铺中琳琅满目摆放着各色古董,君天澜让沈妙言在外面等他,他自己随着掌柜的进了里间。

    沈妙言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于是乖乖在店铺内坐着。只是坐了很久,却还不见君天澜出来。

    她忍不住走到里间的木门外,刚伸手推开一条门缝,便听见里面传出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何必为了一个小女孩,打乱计划?若是让她发现……”

    这个男人似乎身体很弱,话未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

    沈妙言偷眼瞄去,只见里间光线昏暗,靠墙摆着一张软榻,软榻上半躺着一个男人,面容泛着病态的苍白,身姿修长却瘦弱。
章节目录 第7章 国师,借点银子
    这个男人的五官很精致,只身着素纱中衣,披着白色薄衫,看起来有一种病态的美,同旁人是不一样的。

    君天澜摩挲着指间的墨绿扳指,“钦原,你顾虑太多。”

    男人喝了一口热茶,声音微弱,“他本来就对你忌惮得很,你偏又保下他想杀掉的人……”

    他说着,目光忽然落在了木门上。

    那道目光太过锋利,沈妙言惊了惊,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于是立即敛去了瞳眸里的好奇,推开门,装作一脸懵懂无知,捏着衣角走进来。

    她有些畏惧地望了一眼这个陌生男人,小心翼翼地倚靠在君天澜身边,声音甜软:“国师,我在外面等得急了。”

    软榻上的男人咳嗽得厉害,原本苍白的面颊,竟浮上一层红晕。他披着白衣,单手撑在床上,望了一眼君天澜,并未再说话。

    君天澜起身,声音平静:“你好好养病。”

    陌生男人对他微微颔首,君天澜便牵着沈妙言出了里间。

    外面的光线很明亮,沈妙言只觉里外完全是两重天。

    她抬头望向君天澜,很想问一问那个病人是谁,只是看着他漠然的侧脸,便将疑问都咽进了肚子里。

    回府的路上,沈妙言发现君天澜比之前沉默阴沉不少。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跟君天澜谈了什么,只是直觉,那个男人,并不喜欢自己。

    他说的那句话,似乎也在针对自己。

    她瞅了瞅闭目养神的君天澜,轻轻叹口气,掀开车帘,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解闷儿。

    她正观望着,目光忽然顿住:“停车!”

    车夫自然不会听她的,只是继续往前走。

    沈妙言有点着急,伸手去拉君天澜的衣袖:“国师,你让他停车!”

    君天澜睁开眼,她满脸焦急,好似遇到了天大的事。

    他示意车夫停下,沈妙言一骨碌爬下马车,朝着墙上的一张告示跑去。

    告示前已经围了不少人,她站在人群外,盯着告示,手脚冰凉。

    告示上说,沈国公不忠不义,其府邸和资产将于十日后拍卖出售,所得拍卖银两,全部充作军资。

    君天澜挑开车帘,清楚地看见了告示上的内容。

    薄唇扬起一抹冷笑,楚云间果然会做人,这么一来,便等于在民间树立了好皇帝的名声。

    他的目光落在沈妙言身上,小丫头背影纤弱瘦小,站在偌大的告示下方,看起来……

    孤苦伶仃。

    他放下车帘,打了个响指。

    沈妙言还在发呆,直到车夫的声音响起:“沈小姐,主子请您上马车。”

    她转过身,别过脸,不想让车夫看见眼睛里的雾气。

    等上了马车,她抱着膝盖苦思冥想了片刻,忽然抬头问道:“国师,你很有钱,是不是?”

    君天澜瞟了她一眼,没说话。

    “你先借我几万两银子,我以后一定还你,好不好?”她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态度很真诚。

    “你拿什么还?”君天澜冷声。

    沈妙言语噎,眼珠一转,凑到他跟前,“我是你的未婚妻,你的财产,我也有份!”

    君天澜嗤笑一声,别过脸:“本座何时说过,会娶你?”

    沈妙言又蹭到他跟前,推了推他,猫儿似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国师,我知道,你心底一定是深爱我的……”

    君天澜嘴角抽了抽,低头整了整袍袖,面色冷淡地转向窗外:“本座不会借你银子。”

    沈妙言盯着他,好半晌后,见他神情依旧冷硬,忍不住露出一副不爽的表情,在心底暗暗骂了几句,恶狠狠瞪着他。

    君天澜注意到她目光不善,转头看来,她立即抱住膝盖,小嘴嘟着,眼圈泛红,不时眨巴眨巴眼去瞅他,活像一只被欺负了的小白兔。

    他挪开视线,只当没看见。

    马车停下后,君天澜下了车,见沈妙言还窝在里面,弄出一副故作伤心的姿态,声音不禁冷了几分:“是不是要本座把你拎下来?”

    沈妙言不情不愿地蹭下马车,小小声:“明明很有钱……真是小气!”

    君天澜周身气势一冷,还未发作,便听见哭天抢地的求饶声:“大人,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求您,留下奴婢吧!呜呜呜……”

    两个侍卫正架着绣禾要把她扔出府,绣禾看见君天澜回来,连忙跪下哭着求饶:“奴婢被猪油蒙了心,才惹了沈小姐!求大人留下奴婢,奴婢一定会尽心竭力伺候好大人和小姐!”

    她双眼红肿,俨然是哭了一个晚上。

    沈妙言见她还活着,不禁松了口气。

    她倒不是多么在乎绣禾这条命,只是绣禾若因为她而丧命,岂不是她造孽?百年之后,阎王爷怕是要找她算账的。

    君天澜对绣禾的哭求视而不见,抬脚便往府里去。

    绣禾在他身后不停磕头,声音急促:“慕容小姐过两天就要回来了,奴婢一向是伺候慕容小姐的,若是小姐回来不见了奴婢,定会忧思神伤!奴婢陪着慕容小姐长大,不忍小姐伤心!求大人留下奴婢吧,奴婢一定不敢再犯!”

    她很用力地磕头,直将额头都磕破了,地面都有了鲜血的痕迹。

    沈妙言注意到,君天澜在听见“慕容小姐”四个字时,脚步就顿住了。

    君天澜看向旁边一脸为难的管家,管家连忙点头:“回主子,是的。慕容小姐去南城游玩,这丫头因为身体不适,所以才没跟去。这阵子,主子身边的素问告假,属下觉得她做事细心,便将她临时调了过来……不想,她不长眼,竟敢对沈小姐下手。”

    君天澜摩挲着指间扳指,望了眼哭得稀里哗啦的绣禾,淡淡问沈妙言:“你怎么看?”

    沈妙言愣了愣。

    她知道,府里的一些人,现在都盯着这里。如果她坚持要赶绣禾离开,定会落个刻薄下人的名声。

    倒不如,留下绣禾,成全自己的名声。

    好歹,自己是要长住国师府的。

    想到这里,她软软开口道:“既是伺候慕容小姐的,那便留下吧?”

    君天澜瞥了她一眼,大步进了府里。
章节目录 第8章 墨玉麒麟
    绣禾一脸泪痕,浑身颤抖。

    被主人家赶出去的丫鬟,其他大户人家也是不敢收的。她又不会什么手艺,到时候只能是穷困潦倒、冻饿而死这一个下场。

    好在,主子将她留下了……

    她胡乱擦干眼泪,长长松了一口气。

    沈妙言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她后怕的模样,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她对自己说什么感激的话。

    可见,不是每个人,都有感恩之心的。

    她冷笑了一下,转身去追君天澜。

    君天澜的书房和卧室是连在一起的。他坐在那把黄花梨嵌牙木雕山水大椅上,沈妙言就百无聊赖地站在旁边,软趴趴地靠着书架,想自己的心事。

    君天澜盯着书卷,伸手端茶送到唇边,却见杯中的茶水都干了。

    他瞥向沈妙言,这小丫头大约还在想沈府被拍卖的事情,一副发呆出神的模样,一点儿都没有伺候人的自觉。

    他心中不悦,将茶杯重重搁在紫檀木的桌案上。

    沈妙言回过神,“怎么了?”

    “茶。”他冷声。

    沈妙言“哦”了一声,闷闷不乐地去给他泡茶喝。

    君天澜盯着她拎着空水壶慢吞吞走出去的背影,开始怀疑,自己不是收了个伺候人的丫鬟在身边,而是请了尊菩萨,得随时供着。

    入夜之后,国师府,华容池。

    先帝感念国师操劳,于是特别恩赐,从城郊外引了一眼温泉到国师府内,号为华容泉,以供国师平日里浸泡,舒缓周身疲劳。

    君天澜用黑色大理石将这眼温泉砌起来,建成了一个天然温泉池。因着温泉的作用,池边四季常青,乃是国师府一处特别的景致。

    沈妙言系着薄薄的淡青色披风,一手提着盏灯笼,一手挽着竹篮,一张嫩生生的小脸拧巴着。

    今夜京城里有焰火看,拂衣和添香许久不曾出府,想要出去看个热闹。她想起白日里添香因为她的头发倒霉,于是便主动代替她俩伺候国师沐浴。

    可是,这沐浴乃是十分私密之事,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伺候君天澜啊?

    她穿过重重梨花林,前方有汨汨水声传来,隐约可见不远处有一个池子。

    池子周围水雾缭绕,数十盏灯笼挂在池边的梨树枝上,透出朦朦胧胧的光晕。

    一个人影泡在温泉里,背对着沈妙言,身姿修长。

    沈妙言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君天澜微微侧过头,便看见穿着素白襦裙、披着淡青色披风的小姑娘,提着灯笼、挽着竹篮慢吞吞走过来。

    她穿着鹅黄的小小绣花鞋,踩在落满梨花瓣的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夜风吹来,树枝上的梨花瓣纷纷扬扬,都落到了她柔软的头发和翻卷的披风上。

    狭眸中暗光微闪,他收回视线,唇线紧绷。

    沈妙言在池边蹲下来,将灯笼和竹篮放到地上。

    “国师,拂衣姐姐和添香姐姐出门看焰火了,我代她们伺候你沐浴。”她说着,歪了歪脑袋,注意到君天澜脖子上戴着一根墨线,前面似乎坠着一个什么东西。

    她的目光很直接,君天澜心下不悦:“你便是这样伺候本座沐浴的?!”

    沈妙言回过神,收起视线,撇撇嘴:“当然不是!”

    “搓背。”君天澜黑着脸。

    沈妙言从竹篮里取出一块搓澡布,帮他搓起背来。

    她其实是恼怒的,这货明明很有钱,却连几万两银子都舍不得借给她!现在还让她搓澡,搓搓搓,搓毛线!

    她一脸阴郁,双手使劲儿,几乎要将君天澜的后背搓掉一层皮才罢休。

    君天澜闭目养神,却觉得,这劲道正好。

    沐浴过后,君天澜随手拿起竹篮里的黑色丝绸袍子披上,沈妙言壮着胆子望去,只见他衣衫大开,胸前裸·露着大片健壮的胸肌。

    脖颈的墨线下,系着一块麒麟形状的墨玉,为他平添了几分邪气。

    君天澜扫了她一眼,将领口合拢,挡住了那块墨玉麒麟,抬步往衡芜院而去。

    沈妙言收回视线,眼底有暗光闪过。

    她小跑着跟上去,却不知怎的,忽然脚下一滑,尖叫一声,往前面的君天澜扑去。

    君天澜微微侧身,她扑了个狗爬,抬头一脸幽怨地盯着君天澜:“国师,你不能接我一下吗?你好狠毒!”

    君天澜嘴角微抽,懒得搭理她,继续往前走。

    沈妙言坐在地上,揉了揉脚踝:“国师,我脚扭了,走不动!”

    “那你晚上就睡这儿。”君天澜声音冰冰冷冷。

    “国师!国师!”沈妙言扯着嗓子,“好疼啊!”

    君天澜被她叫得烦躁,折回来,蹲下来看了看她的脚踝,那一块果然肿了起来。

    沈妙言哭丧着小脸,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君天澜不耐烦地在她前面蹲下:“趴上来。”

    “国师你真好!”沈妙言一改哭脸,笑容甜甜地趴上了他的背。

    她的手从后面环着他的脖颈,手掌正好贴在他胸前。

    沈妙言的眼底流光溢彩,隔着布料,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块墨玉麒麟冰凉的温度。

    她装作不经意,两根手指滑进到君天澜的袍子里,只觉这块墨玉触手质厚温润、坚硬细腻。

    以她的经验来看,这块墨玉,绝对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

    若是能悄悄偷了玉,拿去典当,说不定能用典当的银子赎回沈府!

    黑夜的梨花林里,沈妙言趴在君天澜后背上,嘴角微扬,双眸亮得出奇。

    衡芜院内,绣禾正坐在屋檐下值夜,见君天澜背着沈妙言回来,惊了惊,连忙福身行礼。

    君天澜视而不见,直接进了寝房。

    绣禾呆呆看着门从里面关上,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一向不喜欢碰女人的主子,居然背着沈妙言回来?!

    主子看上沈妙言了?

    那慕容小姐怎么办?
章节目录 第9章 所谓斩草除根(上)
    绣禾盯着紧闭的雕花木门,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严格来说,她并非国师府的丫鬟,而是慕容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慕容小姐进了国师府,她才跟着进来的。

    所以私心里,自然是偏着自家小姐的。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上贴着的膏药,对沈妙言的怨愤又多了一重。

    君天澜将沈妙言放到她的小床上,拿了伤药过来,坐在床沿上给她敷药。

    他垂着眼帘,灯火下,一张俊脸冷漠却精致好看。

    沈妙言静静看着他敷药的娴熟动作,忽然抬起眼帘,“国师,你为什么不让拂衣姐姐她们帮我敷药?”

    房间里静悄悄的,君天澜拿了纱布,将她的脚踝缠了几道,却没有回答。

    他将纱布系好,起身准备离开。

    沈妙言却拉住他的衣袖:“国师,你是在心疼我?”

    君天澜回过头,对上了她的双眼。

    她那双眼就像猫儿一样,晶亮晶亮,闪烁着茶色的狡黠光泽。

    他收回视线,声音低沉:“沈妙言,你能不能有点有自知之明?”

    说着,便走了出去。

    沈妙言撇撇嘴,摸了摸被包扎好的脚踝,转身趴在软被上,开始寻思着怎么才能弄到那块墨玉麒麟。

    夜色沉沉,她还没想出个主意来,便就这么趴着,睡了过去。

    君天澜在书房看完半册书卷,正待宽衣就寝,忽然想起梨树林里,小丫头趴在地上,抬起小脑袋,一脸幽怨地说:国师,你不能接我一下吗?你好狠毒!

    明明是咒骂,他想起来时,唇角却不觉抿了一丝笑。

    他随手将腰带搁在衣架上,进了东隔间。

    东隔间内,床头静静点着一盏烛火。小丫头趴在被子上,小手紧紧攥着被角,睡姿难看得很。

    他伸手,将她翻了个面儿。

    沈妙言握着被角的小手微微一动,却是不动声色地装睡。

    君天澜拉过被子,给她盖好。

    他吹灭了烛火,在黑暗中静静注视了她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沈妙言睁开眼,借着月色看清了他的背影。

    樱唇浮起一抹浅浅的笑,这国师,嘴上说着要有自知之明的话,可实际上,却分明对她很关心。

    她翻身向里,睁着大大的眼睛,笑容渐渐逝去,瞳眸内是一片不符合年龄的平静。

    翌日。

    沈妙言起得有点晚,梳洗完毕时,君天澜已经去上早朝了。

    今日的阳光很好,拂衣坐在屋檐下,说是要给她绣几方花帕子。

    添香则拉着她在院子里踢毽子,添香的毽子踢得很好,引得四周的小丫鬟们连声叫好。

    沈妙言正拍手看着,绣禾忽然端着一盘点心过来,俏脸上都是歉意:“沈小姐,那天是奴婢的错。这盘玫瑰酥糖糕,算是奴婢向你赔礼道歉的。你吃了点心,就不要怪奴婢了?”

    沈妙言看过去,绣禾的额头还贴着膏药,眼圈泛红,表情很真诚。

    她的目光落在那盘玫瑰酥糖糕上,玫瑰糕被做成了粉红色的玫瑰形状,看起来是半透明的,软软糯糯,上面还撒了一层薄薄的雪白糖霜。

    漂亮是漂亮,只是……

    沈妙言扬起一个笑容:“绣禾姐姐真是客气!不如大家一起分吃吧?”

    她是有私心的,总得防着绣禾在糕点里做什么手脚。

    绣禾笑道:“好!奴婢就知道,沈小姐最是大方不过了!”

    院子里的五六个小丫鬟都凑过来吃点心,连拂衣和添香也都各自吃了一块。

    绣禾的手艺好,众人吃着,都交口称赞起来。

    沈妙言捏着一块点心,小口小口吃着,圆眼睛在阳光下眯缝起来,像是舒服的猫咪。

    绣禾坐到她身边,跟她小声说着话,在众人眼中,俨然是已经和好的模样。

    中午吃过饭,沈妙言要午睡,绣禾说想陪着她,她也不反对,便由她进了东隔间。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沈妙言很自然地问道:“绣禾姐姐,你和那位慕容小姐,很熟吗?”

    绣禾没料到她会问起小姐,于是颇有些得意地答道:“奴婢照看着小姐长大,小姐生得漂亮,很得国师大人喜欢。”

    沈妙言眸光暗了暗:“慕容小姐为什么会住在国师府呢?”

    绣禾的语气之中多了几分骄傲:“慕容小姐的父亲,慕容将军,曾是国师大人的副将。在一次剿匪当中,慕容将军因公殉职。国师大人见慕容小姐孤苦无依,便将她接到府中。”

    沈妙言面朝着墙壁,圆眼睛里晦暗不明:“她为什么不跟着慕容夫人生活?”

    “夫人在生下小姐后不久,就去世了。说起来,小姐十分可怜呢。”绣禾轻声说道。

    沈妙言不再多言,闭起眼睛睡觉。

    她睡得迷迷糊糊时,觉得身边的人坐了起来,紧接着,她听见绣禾朝外面走去。

    没过会儿,她又走了回来,轻手轻脚地躺下。

    沈妙言眉头微微蹙起,却依旧不动声色。

    傍晚时分,君天澜即将从宫中回来,衡芜院中都忙了开来。

    沈妙言一想到君天澜脖颈上那块墨玉就心痒痒,于是跑了出去,巴巴儿地在衡芜院门口守着。

    三月的风还带着一丝凉意,他系着薄披风走回来,看见她倚在衡芜院的门框上,淡漠的狭眸里不禁掠过暖色。

    沈妙言跑上前,小手握住他的手指,嘴巴上好似抹了蜜:“国师,今日见你,我觉得你又高大英俊了几分。”

    君天澜听着小丫头的恭维,心情不错,面容却依旧清冷,淡淡道:“少拍马屁。”

    两人走进寝房,沈妙言殷勤地伺候着他更了衣,状似无意地说道:“今天我们在院子里玩耍时,绣禾姐姐当众给我道歉了,还拿了一盘玫瑰酥糖糕给我吃。绣禾姐姐好奇怪,昨天不道歉,偏偏今天道歉。害得我昨天,还想着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呢。”

    君天澜望了她一眼,她正认真地将他的外套理整齐,仿佛这番话只是随口说说的。

    他站在书桌边,随手翻了翻书桌上的字帖,拂衣走进来,福了福身子说道:“启禀主子,晚膳都备好了。”

    君天澜背对着她,目光只落在那本字帖上。

    半晌后,他合上字帖,什么都没说,转身牵了沈妙言的小手,去用膳。
章节目录 第10章 所谓斩草除根(下)
    花厅里,沈妙言同他一道入座。

    添香带着小丫鬟们过来布菜,兴致勃勃地介绍道:“这一道雪耳鱼骨汤是奴婢特地为小小姐做的,很补的,有利于长个子。”

    沈妙言望着那道散发着骨香的浓汤,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很矮吗?

    添香仿佛看不见她发窘的表情,继续暴击:“小小姐跟同龄小姐相比,看起来的确小了点,像是根豆芽。不过没关系,奴婢以后一定会给小小姐多做些补汤,争取将小小姐补上来!”

    沈妙言扶额,好吧,她知道她看起来顶多也就十岁的模样,可是也不至于像根豆芽吧!

    再说了,有的人天生就发育得比较晚,她这是天生的!

    君天澜在一旁,优雅地将盘中的一根碧玉豆芽吃进嘴里,心里很赞同添香的话,小丫头的确像是一根豆芽。

    正在这时,站在沈妙言背后的绣禾忽然颤抖起来,随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都是奴婢的错!求主子不要责怪沈小姐!”

    满屋子的人都看了过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绣禾这是怎么了。

    沈小姐没长高,关她什么事?!

    绣禾轻声啜泣起来:“主子的那本字帖,不是沈小姐将水泼上去的!是奴婢,是奴婢不小心打翻水杯,才弄湿了的!沈小姐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这话说得突然,又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在众人听来,像是在为沈妙言顶罪。

    再加上她哭得委屈,则像是沈妙言犯了错,逼着她顶罪。

    而她上午在院子里,又那么讨好沈妙言,众人便产生一种,她很无辜可怜的印象。

    沈妙言慢慢喝了一口添香给她盛的雪耳鱼骨汤,一张嫩生生的包子脸上,满是懵懂无知:“绣禾姐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国师大人的字帖明明是完好无损的,你怎么说打湿了呢?”

    绣禾愣了愣,望向君天澜,却见他半垂着眼帘,表情淡漠,不像是被毁掉了珍爱字帖的模样。

    她跪在地上,双手抓着裙摆,眼泪都顿住了。

    她明明弄湿了那本字帖,想要栽赃嫁祸沈妙言,那字帖怎么可能还是完好的?!

    不对啊!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时,突然发现四周陷入了寂静,所有人都看着她。

    沈妙言眨巴着大眼睛:“绣禾姐姐,你为什么说字帖打湿了呀?”

    绣禾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四周人的目光渐渐变了,在场的都不是糊涂人,这件事,定是绣禾故意的,想要在主子面前,故做好人,咬沈小姐一口。

    “奴婢,奴婢大约是记错了……”绣禾嗫嚅着解释,额头紧张地沁出细汗。

    沈妙言突然放下汤碗,拿了帕子擦起眼泪,直接将事情全部撕破给人看:

    “我以为,绣禾姐姐是真心想跟我和好的……却没想到,绣禾姐姐居然想要栽赃陷害我!绣禾姐姐一定是因为前些天的事,对我怀恨在心,想要报复我!原来绣禾姐姐早上在院子里做出的姿态,全是给旁人看的!亏我,亏我还绞尽脑汁,想着回送绣禾姐姐什么礼物……”

    她哭得伤心,声声泣诉:“若我真的打湿了字帖,绣禾姐姐便该为我瞒着,而不是在大家面前,用顶罪的方式说出来!绣禾姐姐,你明显就是想引着国师,治我的罪!你好狠的心思!”

    她说罢,跳下椅子,以袖掩面,哭着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根本,就不给绣禾翻盘的机会。

    花厅里静悄悄的,所有的侍女都跪了下来,屏息凝神。

    君天澜依旧优雅地用着晚膳,完美而精致的面容上,表情淡漠,狭眸中一片冰冷。

    绣禾瘫坐在地上,双眸中都是困惑。

    她还没有完全转过神来,怎么自己就输了?!

    最关键的地方是,她的确亲手打湿了那本字帖,就为了嫁祸沈妙言,好让她失了主子的恩宠。

    可是,可是……

    她想着,忽然一愣,不可思议地抬头望着君天澜,是主子吗?是主子有意包庇沈妙言?

    主子他,看重沈妙言?!

    可沈妙言不过是个罪臣之女,根本比不上自家小姐,凭什么能得主子看重?!

    她的脸上全是茫然和恐惧,怎么都想不通。

    君天澜用罢晚膳,净了手,薄唇轻启:“绣禾栽赃陷害,扰乱府中清净,杖毙。”

    一句“杖毙”,他说得风轻云淡。

    花厅中的侍女没人敢求情,任由外面的侍卫进来,将依旧茫然的绣禾拉了下去。

    大约嘴里被塞了东西,没过会儿,便听得外面院子里传来女人痛苦难耐的闷叫声。

    又过了会儿,便没了声音。

    君天澜起身,一脸淡漠地往卧房而去。

    仿佛对他而言,一条人命,算不得什么。

    沈妙言坐在东隔间里,抱着绣花软枕,表情恍惚。

    她知道,绣禾会是什么下场。

    她摸了摸床铺,白天的时候,绣禾还活生生睡在这里的……

    “研磨。”外面传来低沉的声音。

    沈妙言走到外面,抬脚想要去踩小板凳,却是双腿发软,扶着桌角,才踩上去。

    她握着墨条,觉得双手一点力气都没有。

    君天澜瞥了她一眼,她的小脸有些苍白,大约,是受了惊吓。

    他抽出一张宣纸,在笔架上挑了根稍细的毛笔:“握着。”

    沈妙言愣了愣,伸手握住毛笔。

    君天澜站在她背后,大掌覆到她的小手上,将她握笔的姿势调整好。

    沈妙言惊讶地抬头看他,正对上他坚毅的下巴。

    君天澜低头瞟了她一眼,“写字。”

    他握着她的手,让毛笔蘸饱墨水,在砚台边缘拂了拂,撇去多余的墨汁,继而在宣纸上落笔。

    他的掌心有薄薄的茧,沈妙言觉得蹭的她手背有点痒。

    片刻功夫,四个大字跃然纸上:“斩草除根”。

    沈妙言又抬头看他,双眼懵懂:“国师,我只认识一个‘草’字。”

    君天澜沉默片刻,说道:“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沈妙言的目光落在纸上,瞳眸里掠过阴霾,“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国师嫌我昨天在府门口时,没有赶走绣禾,才惹来她今日的事端,是不是?”

    “嗯。”他淡淡应着,换了张宣纸,握着她的手,继续写字。

    沈妙言任由他握着,却有些心不在焉:“我下午睡饱后,就偷偷换掉了她打湿的那本字帖。国师,谢谢你信我。”

    君天澜不语,笔尖游移,在纸上落下了沈妙言的名字。

    沈妙言望着那三个力透纸背、跌宕遒丽的字,有一瞬间的恍惚。

    记忆里,爹爹无数次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只是,当时只心心念念着花园里的好景致,怎么都不肯好好学,常常气得爹爹吹胡子瞪眼。

    现在她想要好好学了,可是爹爹却已经不在了。

    她想着,忽然抬头,“楚云间想要杀我,就是想对沈国公斩草除根,是不是?”

    君天澜沉默。

    沈妙言望着他幽深的狭眸,声音脆嫩却认真:“国师,他知道斩草除根的意思,我却也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意思。国师,我就是烧尽楚云间的那一点星火。”
章节目录 第11章 慕容嫣回府
    第二日,正值君天澜休沐。

    沈妙言发现他真的很喜欢写字,从早上开始就站在窗下,不停临摹各家书体。

    她站在旁边研磨,又困又无聊,窗外间或传来小丫鬟们嬉戏玩闹的声音。

    她抬眸望了眼窗外,她还小,既不能拉拢权臣,又不能对楚云间的政治造成直接伤害。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依附着君天澜成长,直到有本事对抗楚云间的那天。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时,管家顾明进来,恭敬地说道:“主子,慕容小姐的轿子已经到朱雀门了!府里接风宴也已准备妥当,就设在谢风亭里!”

    朱雀门距离国师府三条街,也就两炷香的功夫。

    沈妙言的睡意全消,望向君天澜,他却依旧淡定地写字。

    她慢慢研着磨,瞟了眼东隔间,当初拂衣姐姐可是说了,这位慕容小姐,很想要这个东隔间。

    她若是知道自己住在里面,怕是会对自己有很大意见。

    “你去门口迎她。”

    沈妙言正出神时,忽然听见君天澜的吩咐。

    她放下墨条,应了声是,便跟着顾明一道出去了。

    顾明约有二十多岁,是个十分温厚的人,深得君天澜信任。

    两人走出衡芜院,沈妙言便轻声问道:“顾管家,不知那位慕容小姐,是什么样的性子?你告诉我,我待会儿也好注意分寸。”

    她说得认真,顾明低头看了她一眼,她小小的,双眼明亮,看起来很懂事的模样。

    顾明想起她的身世,又想起慕容嫣的性子,不禁先对沈妙言心疼了几分,便回答道:“慕容小姐单名一个‘嫣’字,性情嘛,在主子面前还好。主子不在的时候,却很有些骄纵。若是跟沈小姐发生冲突,还望沈小姐让一让她才好。”

    话说完,却又觉得不该说这话。

    他晓得沈妙言从前也是金尊玉贵娇养的小姐,现在住在国师府,却是丫鬟不像丫鬟,小姐不像小姐,又有个罪臣之女的名头,和慕容嫣比起来,在身份上便先矮了一截。

    若是两个人闹起来,慕容嫣的爹爹到底是为民牺牲的将军,主子会帮谁,一目了然。

    他犹豫地望向沈妙言,正想着要不要说些宽慰她的话,却见她那张嫩生生的小脸上,扬着甜笑:“谢谢顾管家的提点,我不会惹慕容小姐生气的。”

    她的声音带着小女孩特有的软糯,听得顾明心疼不已,在慕容嫣和她之间,一颗心已然偏向了她。

    国师府朱红的大门打开,沈妙言跟着顾明走下台阶,只见门口已经等了不少国师府的丫鬟。

    有些丫鬟沈妙言看着挺面生的,猜测大约是慕容嫣所住的嫣然阁里的人。

    他们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便有一抬湖蓝色缎底绣花的软轿,缓缓过来了。

    软轿四周跟着七八个模样标致的丫鬟,个个儿脸上都带着一股傲气。

    想起绣禾身上同样具备的傲气,以及拂衣在提到慕容小姐时的畏惧,沈妙言差不多能够想象出,这位慕容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

    软轿在门前落地,顾明殷勤地小跑上去,亲自揭开轿帘:“小姐可到了!奴才已经将接风宴准备妥当,全都是小姐爱吃的菜!”

    沈妙言静静看着那些丫鬟们涌过去,只见一只素白娇嫩的手先伸了出来,扶住一个大丫鬟,紧接着,那位慕容小姐便走了出来。

    她约莫十四五岁,身姿修长而纤瘦,穿藕荷色方领对襟绣芙蓉花的上衣,露出里面衬衣的紫红色交领,下身着一条深兰青的百褶襦裙。

    春日的阳光下,她发间的宁琅珠翠熠熠生辉。

    柳眉杏目,小脸只有巴掌大,肤色洁白,是个美人,配得上“嫣”这个名字。

    不过以沈妙言的眼光来看,却觉得她嘴唇略薄了些,下巴过于尖,看起来,少了些福相。

    一个丫鬟拿了早准备好的水红色绣花披风,小心翼翼为她系上。

    众人服侍周到,她坦然地接受她们的伺候,俨然是上流贵族的小姐模样。

    沈妙言观望着,慕容嫣的目光忽然投向她,声音里带着几分高傲:“你就是沈妙言?”

    她还未进城,便听见一些传言,说是国师大人养了个罪臣之女在身边,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沈妙言被丫鬟们推到她跟前,她打量了几眼,嗤笑一声:“所谓的罪臣之女,原来长的是这个模样,本小姐算长了见识。”

    她说话刻薄,沈妙言强自将心里的怒火压在心里,笑容淡淡:“你再不进去,谢风亭里的宴席都要凉了。”

    慕容嫣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在众多丫鬟们的簇拥下进了府。

    顾明擦了把汗,低声对沈妙言道:“沈小姐,慕容小姐就是这副性子,不过,她人虽高傲了点,但心地却不坏。日后你们处久了,就知道了。”

    沈妙言不以为意,谢过顾明的话,便同他一道进府。

    谢风亭是建在花园湖面上的一处凉亭,慕容嫣老远看见君天澜正独自坐着,连忙加快步子走了过去。

    她进了凉亭,丫鬟们为她解了披风,她的小脸上都是笑,“天澜哥哥,这趟南城之行,我玩得很开心,还给你带了礼物!”

    说着,旁边立即有丫鬟呈上一只木盒。

    她将木盒打开来,里面的丝绒布上,静静躺着一只小巧的狼毫:

    “笔杆是上好的白玉雕成,内心镂空,握起来,夏日温凉,冬日暖润。笔头的毛是用雪狼尾巴尖儿上最好的毛制的,天澜哥哥一定喜欢!”

    君天澜瞥了一眼,示意顾明收了。

    慕容嫣在他对面坐下,望了一眼石桌上丰富的菜肴,眉眼弯弯:“天澜哥哥,我在南城时,最想念府里的竹叶杏酪,顾管家心细,我一回来,就给我备下了!”

    跟进来的顾明陪着笑,客气地说道:“哪里是奴才心细,是主子知道小姐爱吃,叮嘱厨房备下的。”

    慕容嫣脸上的笑容更盛:“天澜哥哥,你对嫣儿真好!”

    沈妙言站在顾明旁边,静静看着他们二人,只觉得这些天,君天澜对自己的好,都是一场梦。

    她心里酸酸的,忍不住别过脸去。
章节目录 第12章 她的独一无二
    几个丫鬟上前布菜,慕容嫣的目光忽然落在沈妙言身上,指着她说道:“你过来,给我布菜。”

    沈妙言望向她,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恶意的光芒。

    沈妙言的手在袖子里攥成拳头,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不肯上前。

    慕容嫣不悦,正要说话,君天澜开口道:“过来。”

    沈妙言见他也这么说,顿时委屈起来,一双漂亮的圆眼睛微微泛红,很想拒绝。

    “过来!”君天澜加重语气,周身气势摄人。

    慕容嫣窃喜,天澜哥哥这是在为她出头吗?也是,像沈妙言这样的人,从小养尊处优,现在就该敲打敲打,才懂得什么叫做听话。

    沈妙言低着头,心不甘情不愿地挪过去,心里暗自生恼,君天澜这个坏人,一看见别的女人,就把她忘在脑后了!

    明明她才是他的未婚妻!

    虽然,他还没有承认……

    她正伤心着,突然觉得小手一热。

    她低头看去,只见君天澜的大掌正包覆着她的小手。

    她顿时更加不爽,这家伙明明都不要她了,居然还想占她的便宜!她试图挣开他的手,可他的大掌就像是铁钳一样,根本挣不开。

    她被拉到他的身边,听见他淡淡开口:“沈妙言,只负责伺候本座一人。其他人,不准指使她,都记牢了。”

    这话,等于是在宣布,沈妙言在府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沈妙言愣了愣,诧异地抬头看他,却见他面色如常,狭眸中依旧淡漠。

    谢风亭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悄悄望向了沈妙言。

    慕容嫣的笑容僵在脸上,好半晌后,才回过神,笑得有些尴尬:“妙言这么可爱,我刚刚也是想要逗她。天澜哥哥,咱们吃饭吧。”

    君天澜没接她的话,转而对沈妙言道:“坐下。”

    沈妙言睁着大眼睛,讪讪坐下来,顾明已经机灵地叫下人再去拿一副碗筷过来。

    慕容嫣的表情又难看了几分,自打她进入国师府,饭桌上就只有她和君天澜两人。

    她一直觉得,这是她身份的象征。

    可是现在,忽然多了个沈妙言,她是罪臣之女啊,她有什么资格,跟他们一起用膳?!

    她恼火不已,忽然将自己的筷箸重重搁在桌上:“顾管家,你也别派人去拿了,我让位就是!”

    说罢,鼻尖一酸,眼泪就涌了出来。

    她起身,大步跑出了凉亭。

    沈妙言端坐着,低着头,眸光平静。

    顾明擦了把汗,有些紧张:“主子,可要去将慕容小姐,追回来?”

    “不必。”君天澜优雅地开始用膳,狭长的凤眸中,尽是冰凉。

    顾明应了声,退到一旁。

    他就知道,慕容嫣太过骄纵,虽然在主子面前一直很乖巧,可迟早有一天,她的脾气爆发出来,会惹到主子。

    现在沈小姐成了导火线,却不知道,对沈小姐,会造成何种不利影响……毕竟,脾气不好的,是慕容小姐;在府中待了两年、能指使得动下人的,也是慕容小姐。

    只希望,主子能够对沈小姐,再多一点关照。

    嫣然阁,慕容嫣趴在绣床上大哭出声,贴身的大丫鬟阿沁在旁边轻声安慰:“小姐,今日倒的确是您的不是。既然主子看重沈小姐,您便该好好对人家。”

    慕容嫣抬起脸,带着哭腔:“阿沁,连你也向着外人吗?她沈妙言不过是个罪臣之女,凭什么能得天澜哥哥看重?定是她使了狐媚妖术,才得了天澜哥哥的青眼!”

    阿沁哭笑不得:“我的好小姐,沈小姐她不过十二岁,哪里就有本事使什么狐媚妖术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嫣然阁的主事王嬷嬷过来禀报这些天的情况,声音夸张:“小姐,您不在这的这段时间,可出了大事!”

    “怎么了?”慕容嫣擦了擦眼泪,好奇问道。

    “先是那位沈小姐进府,您说进府就进府吧,大人却将衡芜院的东隔间给了她!”王嬷嬷说着,有些气愤,眼圈都红了,“这第二桩,乃是绣禾!小姐可知道,绣禾已经去了?”

    慕容嫣不可置信地坐起来:“绣禾去了?!”

    王嬷嬷老泪纵横:“可不是!”

    她说着,将前几日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最后哭道,“可怜绣禾那孩子,平日里最是乖巧不过,就因为沈小姐几句话,丢了性命!老奴真不知道,沈小姐做了这种亏心事,晚上睡觉,可还能睡得安稳!”

    阿沁帮慕容嫣擦干净眼泪,瞪了眼王嬷嬷:“嬷嬷,我知道绣禾是你的干女儿,可你在小姐面前这样哭,成何体统?!”

    王嬷嬷依旧忍不住地哭嚎:“绣禾一心为着小姐,代表的乃是小姐的脸面!可沈小姐偏偏不顾及小姐,直接就杖毙了绣禾!这打的,是小姐的脸啊!”

    “好了,嬷嬷,小姐已经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阿沁轻声说道。

    王嬷嬷望了眼出神的慕容嫣,擦着眼泪退了出去。

    她走后,慕容嫣一把抓住阿沁的衣袖:“阿沁,绣禾她死了……”

    “小姐不必害怕,也不要听王嬷嬷一面之词。想来,定是绣禾不知分寸,触怒了大人,这才被赐了杖毙。”阿沁皱着眉头安慰,“大人向来赏罚分明,不会随意赐死丫鬟的。”

    “自幼她便跟在我身边,可我不过出去游玩一趟,她竟然就去了……”

    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她身上那股嚣张跋扈的气势竟都不见了,只剩下悲伤。

    阿沁又安慰了她几句,可越是安慰,慕容嫣的眉头却蹙得越深:“定是沈妙言,她看不惯绣禾帮我,就想着弄死绣禾……沈妙言,她好狠的心!”

    阿沁无奈,想要再说几句,慕容嫣却难过地在床上躺了:“阿沁,我乏了,你出去吧。”

    阿沁不便再多言,替她拢好被子,放下帐幔和窗帘,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此时衡芜院的书房里,君天澜坐在那把黄花梨嵌牙木雕山水大椅上,手捧书卷,看得认真。

    沈妙言站在窗下,捧着一本《诗经》,默默瞅着他。

    他说,要自己多读书,还拿了这一本,让自己仔细研读。

    可她翻了翻,好多字不认识,没意思得很。
章节目录 第13章 他只是陌生人
    她叹了口气,转身趴到窗台前,窗外是一片池塘,此时已有些碧绿的水生植物覆在上头,很好看。

    她想起以前,沈国公府还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和两位堂姐一起,去参加京城郊外的春日宴。

    曲水流觞是春日宴中,京中年轻贵族们举办的游戏,人很多,好吃的好喝的也多,十分热闹。

    今年的曲水流觞,她大约是去不了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回转身望向君天澜,他坐了这么久,身姿却还是保持着端坐的姿态,像是一棵不会弯折的青松。

    什么时候,自己也有这样的定力就好了。

    她想着,目光又落在他的脖颈上,可墨线和墨玉都藏在衣裳里,根本看不见。

    她卷着书,磨蹭着走到他身边,拖长音调:“国师……”

    君天澜翻了一页书,没搭理她。

    她抿抿小嘴巴,拿卷起来的书戳了戳君天澜:“国师,借我点银子呗?”

    君天澜瞥了眼那本遭到她蹂躏的《诗经》:“你可知,你手中的书,值多少钱?”

    沈妙言低头望了一眼,那书纸页泛黄,装线都有些松散老旧了。

    她随口道:“三文钱?”

    君天澜嘴角抽了抽,前朝帝师大儒、一代书法名家荀卿的手抄本,被这丫头叫价三文钱?

    三文钱,连他半个笔画都买不到。

    沈妙言见他如此表情,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书是个宝贝,忍不住双眼放光:“这玩意儿,可能换一座沈府?!”

    她说着,目光贪婪地转向君天澜的书架。

    那几座金丝楠木大书架上,全都是这样的老书,看样子,她要发了!

    君天澜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夺回那本《诗经》,“本座只是提醒你,若是弄坏了这书,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沈妙言炸毛:“我也不便宜好吗?!”

    君天澜觉得,这小丫头就像是一只有趣的猫儿,随意挠一挠,便会立刻炸毛。

    他的目光又落在手中的书上,唇角抿着一丝笑,周身气质是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温和。

    沈妙言自己顺了顺毛,陪着笑,小心翼翼蹭了蹭他:“国师,我既然是你的未婚妻,那么沈府便算是你岳丈的府邸。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岳丈的府邸,被旁人买走吧?”

    她说着,目光落在他后脖颈上,一截墨线在那里露了出来。

    她盯着墨线,小手忍不住伸了过去。

    只是刚捏住墨线,君天澜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周身的温和,霎时转为阴冷:“沈妙言,你在做什么?”

    沈妙言吓了一大跳,对上他的瞳眸,惊觉那双狭长的凤眼里,此刻全是彻骨的冷意。

    原本周围的平和氛围,都化为了压抑。

    她松开握住墨线的手,有些害怕:“我,我就是好奇,想看看那块玉……”

    她瑟缩着,却因为手腕被君天澜握住,根本无法逃走。

    君天澜猛地松了手,沈妙言往后踉跄了几步,狼狈地跌倒在地。

    他收回视线,薄唇紧抿:“跪着。”

    沈妙言畏惧地爬起来,望着他冷毅的侧脸,忐忑不安地跪在了地上。

    她很惶恐,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间反应这么激烈。

    那块玉,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重要到,旁人不能触碰,甚至都不能看上一眼?

    她惶然失措,望着君天澜的侧脸,只有他发火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他不是她可以轻易糊弄的对象。

    他不是和爹爹、娘亲一样,无原则向她妥协的至亲之人。

    他是一手遮天、权倾朝野的当朝国师。

    他是她只认识了几天的陌生人。

    他有着市井小孩儿闻之啼哭的名字——君天澜。

    书房里阴沉压抑,就连从窗户洒进来的春日阳光,都无法驱走满室阴霾。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沈妙言低着头,双眉紧蹙。

    是她逾矩了,也太过心急。

    就算偷了墨玉,她也没有机会拿出去典当。再者,就算买回了沈府,可她一个小姑娘,能不能守得住,都是个问题。

    想到这里,她稳住心神,抬手揉了揉眼睛,努力蓄出两个眼泪泡,巴巴儿地抬起头,正要认错时,顾明进来,说是慕容小姐突然发病,晕厥过去了。

    君天澜将手中的书放下,没看沈妙言一眼,冷着脸起身离开。

    沈妙言跪在地上,默默看着丝绸布帘垂下,久久无法收回视线。

    嫣然阁内,早已乱作一团。

    一个白胡子大夫在慕容嫣手腕上搭了丝帕,细细诊脉后,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慕容小姐身子本就虚弱,今日受了风寒,胸腔又郁结于气,气血攻心,这才突然晕厥。待老夫开了药,细细调养,就会没事了。只是日后须得切记,万万不可再让小姐动气。”

    君天澜坐在帐幔外的花厅里,听着里头大夫的话,狭长的凤眸一片深沉,看不出喜怒。

    将大夫送走后,阿沁过来为他添茶,还未说话,那厢王嬷嬷从帐幔后面出来,抹着眼泪说道:“主子,这事儿说起来,都是沈小姐的不是。”

    阿沁听了,吓了一跳,这嬷嬷真是糊涂,哪有奴婢在主子面前搬弄是非的?!

    她正想阻止她说下去,王嬷嬷却扑通一声在君天澜面前跪下:“主子,那沈小姐是罪臣之女啊,主子将她放在身边,还待她如小姐一般,能不气着慕容小姐吗?!依老奴之见,不如将沈小姐送到城郊庄子里,免得慕容小姐看见,又得动气。”

    君天澜倚靠在大椅上,拿茶盖拂了拂茶盏上的碧绿浮叶,声音淡漠:“是嫣儿要赶走沈妙言,还是你王嬷嬷,要赶走沈妙言?”

    王嬷嬷吓了一跳,斗胆抬头望他,他正垂眸喝茶,黑色织锦长袍上的金线绣蟒,栩栩如生,透着威风和霸道,像是也在盯着她一般。

    她身子抖了抖:“主子,以前沈小姐没来咱们府上时,府里一片安和,是多么的好啊!沈小姐一来,先是绣禾去了,再是慕容小姐晕倒……再者,再者沈小姐她年纪轻轻就克死了父母,可见,沈小姐她,不祥啊!”

    闺房里一片安静,君天澜缓缓抬眸,凤眸之中,满是刻骨冷意。
章节目录 第14章 手下留情
    闺房里一片寂静,君天澜缓缓抬眸,凤眸之中,满是刻骨冷意。

    只是他还未开口,帐幔后的慕容嫣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阿沁连忙挑了帘子进去:“小姐,你可觉得好些了?”

    “有点头晕……阿沁,我是怎么了?”慕容嫣的声音很虚弱。

    阿沁轻声道:“小姐午睡之后,奴婢伺候小姐洗漱,小姐忽然就晕了过去。国师大人也来了,就在外面坐着呢。”

    “天澜哥哥来了?!”慕容嫣迅速穿了绣鞋,披着水红的薄裳,走到圆形的梨木雕花月门前,挑开帘子,便看见那个一身风华的男人端坐在大椅上喝茶。

    她的小脸儿苍白一片,连嘴唇都没有血色,看见君天澜后,眼圈附近却先红了一片:“天澜哥哥既是喜爱沈小姐,又来看嫣儿做什么?!”

    君天澜放下茶盏,见她虽然摇摇欲坠,说话却很精神,于是放了心,只淡淡道:“好好把身子养着。”

    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慕容嫣见他要走,忍不住上前几步,一双含泪的杏眸中尽是不舍:“天澜哥哥……”

    君天澜大步走了出去。

    慕容嫣往后踉跄了几步,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嫣然阁外,一股怒气窜了上来,忍不住抓起桌案上的茶盏,猛地摔了出去。

    上好的冰裂纹青瓷,在地面四分五裂。

    她还不够解气,将桌上的茶壶也一并砸了。

    阿沁见她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倒下去,连忙上前扶住她:“小姐不要动怒,大夫刚刚说——”

    慕容嫣转身抱住她,大哭出声:“这府中的人虽然把我当小姐看待,可我要的,却不仅仅是小姐这个身份!阿沁,你懂我吗?你懂我的意思吗?!”

    阿沁跟在她身边两年,自然明白她的心意。

    她轻轻拍着慕容嫣的后背,却不知从何安慰。

    以旁观者的眼光来看,国师大人,对小姐根本就没那个意思。

    可是小姐,偏偏飞蛾扑火似的,就那么一头撞了上去。

    王嬷嬷从地上站起来,试着说道:“小姐,依老奴看,咱们还是得想个法子,先把那个沈妙言解决掉才好。”

    阿沁看向她,她的老脸都在发狠,看起来颇有些狰狞。

    王嬷嬷是慕容小姐从慕容府里带过来的,深得慕容小姐信任。可说话行事,却很不聪明,又上不得台面。

    阿沁扶着慕容嫣坐了,替慕容嫣擦了擦眼泪,转向王嬷嬷,语气有些严厉:“王嬷嬷,这话说一次也就够了。若是传到大人耳中,还不定会和小姐闹成什么样!绣禾没了,我知晓嬷嬷伤心,可再怎么伤心,也不该撺掇小姐胡乱行事!”

    王嬷嬷见自己的心思被拆穿,一张老脸挂不住,刚要辩解,慕容嫣随手拿了桌上的瓷瓶砸到她脚边,柳眉竖起:“王嬷嬷,你是寻思着我好说话,想拿我当枪使?刚刚在天澜哥哥面前,若非我醒过来,你以为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

    王嬷嬷一愣,这才明白,原来小姐早就醒了,不过是装晕,偷听她和国师的对话。

    想起刚刚国师大人的阴冷和杀意,她有些畏惧,于是轻声道:“老奴知错了……”

    慕容嫣轻哼一声,盯着外面飘飞的柳絮,陷入了沉思。

    衡芜院的书房里,摆放着好几座高大的金丝楠木大书架。

    地面铺着深红色的地毯,角落,一只青铜小兽香炉正喷吐着袅袅檀香。

    阳光穿透重重书架和帷幕,给这座典雅肃穆的书房带来了几分暖意。

    沈妙言静静跪在地上,一双猫儿般的圆眼睛,透着不符合年龄的平静,静静看着地面跳跃的光点。

    这阳光,它能穿透衣裳,给身体带来暖意,却无法穿透心房,给人心带来一丝半点的温暖。

    她闭上双眼,轻轻倚靠在大椅边缘,一张嫩生生的小脸上,满是难以描述的疲惫。

    一只修长的手挑开布帘,映入君天澜眼帘的,便是这么一副画面。

    金色的春阳洒了小丫头遍身,明明该是暖色的画面,可他却读出了几分无言的悲伤。

    他缓步走进,沈妙言默默听着他的脚步声,不知怎的,却并不想睁开眼。

    不想看见,这个需要她低眉顺眼伺候的男人。

    君天澜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修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面庞,她漆黑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即将振翅飞走的蝶。

    不知怎的,这一刻,君天澜并不想将她当做孩子来对待。

    “沈妙言。”

    他轻启薄唇,紧盯着她的面庞,“你后悔了吗?后悔来到本座身边?”

    沈妙言感受着他冰凉的指尖,脑海中思绪百转千回。

    很久之后,她缓缓睁开眼,圆眼睛里的疲倦和平静消失不见,只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看起来煞是可怜:“国师,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

    君天澜幽暗狭眸中的情绪消失不见,宛如古井般深沉。

    他收回手,转而拿了书,在大椅上落座。

    沈妙言跪在他的脚边,沙漏毫无声息地流逝。

    傍晚时分,拂衣进来,心疼地望了一眼沈妙言,继而朝君天澜福身行礼:“主子,晚膳已经备好了。”

    君天澜“嗯”了声,将书放下,起身离开。

    拂衣不知道沈妙言犯了什么错才被罚跪,本想为她求情,却听得君天澜先开了口:“沈妙言,本座要的是绝对的忠诚。本座不希望,再看到你的小心思。”

    沈妙言抬头,他负手而立,背影挺拔孤傲。

    圆眼睛里情绪转了转,她声音软糯:“国师,我不会背叛你。”

    外面的小丫鬟挑开门帘,君天澜大步走了出去。

    拂衣松了口气,连忙将沈妙言扶起来:“小小姐,到底是怎么了?主子怎么就生了那么大的气?”

    虽然君天澜没有什么表示,可拂衣伺候他多年,很会看他的脸色。

    沈妙言只觉腿都要跪断了,抱着拂衣的胳膊,眼泪先掉了下来:“我摸了不该摸的东西……”

    拂衣愣了愣,随即庆幸:“这倒是不冤了!以前院子里有个丫鬟,伺候主子沐浴时,不小心摸了一下主子脖颈上佩戴的一块玉佩,你猜怎么着了?”

    沈妙言好奇:“怎么了?”

    “主子发了雷霆之怒,直接下令,将那丫鬟给杖毙了!”拂衣说着,还有些后怕。

    沈妙言听罢,却有些恍惚。

    君天澜,对她,手下留情了吗?
章节目录 第15章 永以为好也
    大花厅里早备好了丰盛的晚膳。

    君天澜踏进花厅,坐在桌边的慕容嫣连忙起身,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天澜哥哥,你来了。”

    她望了眼君天澜身后,却不见沈妙言跟来。

    君天澜落座,声音淡淡:“摆膳。”

    慕容嫣收回目光,端坐下来后,心下却有些欢喜,莫非,天澜哥哥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却知道她讨厌沈妙言?

    所以,这次是为了她,才不让沈妙言跟过来用膳的?

    这么一想,下午的阴霾尽都驱散,连带着苍白的脸上,都多了几丝红晕。

    她殷勤地为君天澜斟酒:“天澜哥哥,近日公事,可还算繁忙?”

    “还好。”君天澜面无表情,开始用菜。

    慕容嫣望了他一眼,知晓他素来不怎么说话,便将一肚子的话都咽了回去。

    只是每每抬头,见桌上还是他和她时,心底便会涌上浓浓的欢喜。

    而衡芜院的东隔间里,沈妙言坐在床上,拂衣掀开她的裙裾,只见膝盖上都是淤青,在白嫩的腿上,格外显眼。

    她心疼不已,拿剥了壳的鸡蛋在淤青处反复滚擦,动作很温柔。

    “奴婢知晓,外间常常传闻,主子为人暴戾,乃是祸国殃民的佞臣。可是,只要不冒犯主子的底线,主子待人,还是很好的。奴婢看得出来,主子很宠小小姐。说句不该说的,小小姐今后的日子,可全都指着主子。小小姐,切莫再触怒了主子。”

    她说着,将她的裙裾放下来,拿了软被,替她盖上。

    沈妙言望着她温柔的侧脸,觉得她就像是自己的姐姐。

    她笑了笑,应道:“我知道了,谢谢拂衣姐姐。”

    拂衣笑着起身道:“小小姐饿了吧,奴婢去拿些点心进来。”

    说着,便离开了东隔间。

    沈妙言坐在床上,望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微微叹了口气。

    她何尝不知,她今后的日子,全得靠着君天澜?

    只是……

    她望着透进来的盈盈月光,又叹了一口气。

    君天澜回来的时候,已经沐浴过了。

    他跨进门槛后,望了眼东隔间的布帘,心下微动,走了过去。

    挑开布帘,里头只在床边亮着一盏朦胧灯笼。

    那个小小姑娘,披着衣衫坐在床上,手捧一本书,读得认真。

    灯笼的光晕照在她的小脸上,那双平日里猫儿般狡黠黑亮的眼睛,此刻透着平静,倒不像是她了。

    似乎听见动静,沈妙言抬起头,便对上了君天澜的目光。

    她放下书卷,表情乖巧,声音软糯:“国师……”

    君天澜“嗯”了声,便转身离开。

    沈妙言揉了揉膝盖,咬牙下床,慢吞吞走了出去。

    他依旧在灯下写字,她便踩上小板凳,乖巧地为他研磨。

    “刚刚读的什么?”他笔下龙飞凤舞,遒劲有力。

    “读的《论语》。”沈妙言仰着小脑袋,“孔子说,仁义礼智信。可是国师,为什么很多人不具备仁义礼智信,却也能身居高位?”

    君天澜不由看了她一眼,她满眼都是认真。

    他收回视线,在宣纸上写了一个“清”字,灯火下,他的侧脸犹如精致的白玉:“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沈妙言替他研着磨,盯着宣纸上那个大字,怔愣半晌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明白了。国师的意思是,完全纯白干净的人,不会耍手段和心眼,也就培养不出自己的势力,反而登不上高位。”

    “想学东西吗?”君天澜搁下毛笔,问道。

    “国师,你愿意教我?”沈妙言惊讶,随即又有些黯然,“从前教我的夫子说,我是‘朽木不可雕也’,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君天澜没说话,只是从桌角拿了一只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的丝绒布上静静躺着一根细细的白玉狼毫。

    他将狼毫取出来,递给沈妙言:“先教你握笔。”

    沈妙言注意到,这根毛笔是白日里,慕容嫣赠给君天澜的。可是见他认真,便也不好推拒,只得先握住了。

    “先写几个字。”他淡淡说道。

    沈妙言抬头瞥了他一眼,有些心虚地在宣纸上写了“沈妙言”三个字。

    她握笔的姿势像是在拿筷箸,而三个字写完,则歪歪扭扭犹如鸡扒。

    君天澜脸色黑了黑,也不知沈府请的那位夫子是何许人物,教的学生,竟是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甚至于拿笔的姿势都不对。

    沈妙言望了望自己写的字,又望了望君天澜的字,不由红了脸,这差距也忒大了些。

    君天澜站到她身后,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握笔时,切记指实、掌虚、掌竖、腕平、管直。”

    他握着她的手,耐着心,将要诀又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沈妙言回转头,抬起小脸看他,他的表情依旧淡淡,下巴的线条完美而精致。

    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犹如一股清寒的溪水,淌过林间白石。

    她收回心神,开始专注地听讲。

    今晚月色极好,透过木格子窗户洒进来,几乎和灯火融为一体。

    君天澜握着沈妙言的小手,狭眸低垂,在纸上一遍遍写她的名字。

    一横一竖,都遒劲有力。

    一勾一撇,都恰到好处。

    夜风送来窗外雪塔山茶花的清甜,与满纸墨香静静交融。

    沈妙言盯着宣纸,鼻尖弥漫的,却是他身上,沐浴过后的浅浅梨花香。

    她听着他寒冰击玉般的声音,望着宣纸上她的名字,猫儿似的圆眼睛里,都是懵懂。

    ……

    第二日,沈妙言醒来的时候,君天澜已经去上早朝了。

    她洗漱完毕,便来到书桌前,拿了白玉狼毫笔,临摹他留下的一本字帖。

    拂衣和添香在院子里晒太阳,添香有点好奇地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拂衣,小小姐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跟咱们玩?”

    “在习字呢。”拂衣低着头绣小方帕,嘴角噙着一抹笑。

    “都习了这么长时间,也该休息了!”添香双眼一亮,“我去拿糕点给小小姐吃!”

    说着,一溜烟跑了。

    拂衣含笑摇了摇头。

    傍晚时分,君天澜从宫中议事回来,先回了衡芜院换掉朝服。

    他推开门,却见满地废纸,小丫头盘腿坐在一张大椅上,抱着一本书,睡得香甜。

    他走过去,她的小脸上还残留着几道墨痕,像是一只小花猫。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从她怀中抽出那本书,翻开的一页,正是《诗经》里的那首《木瓜》: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薄唇抿了一丝笑,他轻声唤道:“拂衣,去打水来。”

    拂衣进来,望了眼小花猫似的沈妙言,笑着应了声,连忙去办。
章节目录 第16章 借醉告白
    拂衣端来水盆,君天澜亲自拧了湿帕,为她擦脸。

    沈妙言惊醒,揉了揉朦胧双眼,声音里还带着睡意:“国师,你回来了呀。什么时辰了?”

    拂衣在一旁答道:“已是卯时三刻了。”她说着,望了眼君天澜,试探着说道,“晚膳已经备好,主子和小小姐,可以去花厅用膳了。”

    君天澜淡然地给妙言擦净小脸,“嗯。”

    拂衣听他应了,知晓他是真的不生沈妙言的气了,于是笑吟吟去叫小丫鬟进来,打扫地面的废纸。

    另一边,慕容嫣从嫣然阁出来,一路往花厅而去。

    她今日打扮得很漂亮,穿着一套缀珍珠粒的束腰曳地襦裙,束着红玉腰带,衬托得腰肢盈盈不堪一握。粉面含春,樱唇施着鲜红口脂,修剪整齐的指甲涂了同色系的丹蔻。

    王嬷嬷望了眼她雀跃的表情,忍不住说道:“小姐,老奴听说,昨儿夜里,大人亲自教沈小姐写字,教了一宿呢。”

    慕容嫣脚步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变幻:“嬷嬷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老奴仔细费了心思,才打听到的。”王嬷嬷陪着笑脸,双眼透着精光,“小姐,老奴就说了,那位沈小姐,就是小姐的绊脚石!”

    阿沁手中抱着一瓶酒,看了一眼王嬷嬷,轻声说道:“沈小姐年纪小,又能对小姐有什么威胁?大人,总不见得对一个小女孩儿动心吧?”

    王嬷嬷脸色讪讪,没说话。

    慕容嫣则沉思着,一路走向花厅。

    到了花厅,她没坐一会儿,便看见君天澜带着沈妙言过来。

    她愣了愣,杏眼里立即涌上不满。

    沈妙言却很有礼貌地走上前来,先对她见了个礼:“慕容姐姐。”

    慕容嫣在君天澜面前,不好摆姿态,便淡淡应了声,转而笑着望向君天澜:“天澜哥哥,母亲以前酒铺子的掌柜,今儿送了一瓶好酒给我。我想着,好酒得和天澜哥哥分享,才不辜负天澜哥哥素日里对我的好,便带了过来。”

    阿沁呈上酒,立即有小丫鬟拿来三只素白的精致酒盏。

    阿沁拔了木塞,将酒水倾倒进酒盏内,望了眼一脸好奇的沈妙言,含笑道:“此酒名为梨花醉,产于川地,小孩儿也是可以喝的。”

    她的声音很润和,沈妙言不觉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生得清秀温柔,让人一见便生亲近之心。

    沈妙言望着自己面前的酒盏,酒盏雪白,愈发衬得杯中酒水清冽见底。

    她端起酒盏,抿了一小口,只觉如梨汁蔗浆,甘甜醇厚,一点都不像酒。

    她觉得很好喝,于是抱着酒盏,饮了一大口。

    君天澜望了她一眼,本想拦着她喝酒,却又想起下午,她抱着书困顿睡觉的模样,心下一软,便由她去了。

    慕容嫣望着抢在君天澜前面喝酒的沈妙言,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妙言真是孩子气。天澜哥哥,这杯酒,我敬你。”

    她说着,举起杯盏来。

    君天澜与她碰了一杯,各自饮尽杯中酒。

    这一席饭,沈妙言只顾着喝酒去了。一瓶梨花醉,大半进了她的肚子。

    慕容嫣虽未及笄,却为了在沈妙言面前展示优越感,于是将自己看做一个成熟的女人。

    她时而与君天澜闲谈几句,时而抬手将垂落的碎发勾到耳后,一举一动,风情无限。

    月牙儿渐渐升了上来,沈妙言趴在桌上,酒劲上了头,竟是动弹不得了。

    她闭着眼睛,阵阵恍惚中,忽然听到慕容嫣略显尖刻的声音:“天澜哥哥,我是什么心意,你不知道吗?!我已经陷了进去,你却同我说这种话,你要我怎么办?!”

    紧接着,耳边便响起君天澜淡漠的声音:“嫣儿,一年后你及笄,本座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我不要什么好亲事!我就要天澜哥哥你!”慕容嫣似乎哭了,声音里含着泪腔。

    沈妙言微微睁开一条眼缝,却见花厅里的丫鬟们早没了踪影。灯笼的光晕里,君天澜端坐在桌边,慕容嫣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慕容嫣已经十四岁了,身姿如抽了条的柳芽儿,柔软而娇嫩。加上施了薄粉的粉面桃腮,很是动人。

    这么哭着,便有了梨花带雨的娇态,惹人怜惜。

    可君天澜,却猛地起身,将她推到地上,周身气势阴冷:“慕容嫣,本座不喜人碰触。”

    慕容嫣狼狈地坐在地上,捂住心口,泪珠子不停掉落,重重地喘着气:“天澜哥哥,你以后,不会娶妻吗?不会纳妾吗?你能够触碰她们,为何就不能触碰我?!甚至,甚至你能够手把手教这个罪臣之女写字,为什么就不能碰我慕容嫣?!我是比她们都脏,还是天澜哥哥从骨子里,就讨厌嫣儿?!”

    君天澜周身气势愈发冷冽,语气是彻骨的寒冷:“慕容嫣,从你进府第一天起,本座就告诉过你,你是功臣之后,你做人,要有骨气。你现在这副模样,是做给谁看?!”

    慕容嫣并不答话,只是哀哀地哭起来。

    她喜欢他,有什么错?

    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为此不惜鼓起莫大的勇气,亲口在他面前说出来,有什么错?!

    “来人,将她带回嫣然阁,禁足三天。”君天澜冷声。

    慕容嫣被人带走后,君天澜在屋中站立良久,最后才缓缓落座。

    桌上的酒菜早已凉了,他拿了酒壶想给自己倒一杯酒,却发现酒壶已空。

    他的目光落在趴在桌上的沈妙言身上,借着灯笼的光,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将酒壶重重搁在桌上:“还在偷看什么?”

    沈妙言睫毛抖动,最后睁开了眼。

    那双漆黑的眸子中,透着丝丝醉意。

    沈妙言想要开口,却发现舌头直打转:“国师……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不打扰你了……”

    她的意识挺清醒,可身体,却彻底地醉了。

    她说着话,见君天澜依旧端坐着,于是撑着桌子起身,想要离开,让他独处一会儿。

    可刚迈开步子,双腿发软,竟直接朝前面倒了下去。

    她无力地闭上双眼,却并没有摔到意料之中的冷硬地面,而是落进了一个有力的臂弯。

    君天澜皱着眉头,将她捞到自己身边。

    梨花醉初喝只觉如果汁清甜,可后面的酒劲其实大得很。

    沈妙言倒在他怀中,小脑袋里一片迷糊,蹭了蹭他的胸膛,没力气折腾了,直接呼呼大睡过去。

    君天澜望着她酒醉后红透的脸蛋,她的唇角还沾着一粒晶莹米饭。

    他注视良久后,伸出手,轻柔地替她拂拭掉那颗米粒。
章节目录 第17章 打起来了
    接连几日都是阴雨天,好不容易挨到艳阳日,府里的丫鬟们都活跃了起来。

    沈妙言坐在花园八角凉亭里,石桌上堆放着笔墨纸砚,几张写废的纸被揉做团扔在了地上。

    她趴在一堆宣纸上,扳着手指头算日子,再过四天,沈府就该被拍卖出去了。君天澜那个德行,大约是不会借她银子,把沈府买回来。

    她有些惆怅,君天澜这货,除了把她的命保下来外,似乎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双手托腮,忍不住叹了口气。

    添香坐在她对面,同样双手托腮,歪着脑袋问道:“小小姐,你怎么啦?”

    “没怎么……”沈妙言拿了那根白玉狼毫,蘸饱墨水,拿了张宣纸,一笔一划写起字来。

    君天澜昨晚给她留了功课,要她抄二十首《诗经》里的诗,现在都下午了,她才抄好三首。

    添香见她苦着小脸抄诗的痛苦模样,扑哧一笑,“小小姐,厨房的补汤该熬好了,我去端来给你喝!”说罢,风一般跑出八角亭。

    想起添香的补汤,沈妙言的小脸又拧巴起来。

    这几日,她顿顿都得喝那些补汤,她觉得,自己没怎么长高,倒是先胖了一圈。

    她捶了捶自己的小腰,站起来继续写字,还没写两个字,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声音:

    “小姐,您看那些牡丹,开得真好。”

    她偏头看去,阿沁陪着慕容嫣,正朝这边走来。

    慕容嫣望了一眼牡丹花丛,小脸上带着一抹不以为意,颇为挑剔地说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去年天澜哥哥带我去参加京城郊外的春日宴,那里的牡丹开得才叫好。说到底,还是咱们府里的花匠没本事。”

    “小姐说的是。”阿沁附和。

    慕容嫣也看见了八角亭里的沈妙言,脸色先是难看了三分,继而高傲地拾阶进了凉亭。

    她扫了眼悬挂在空中丝绳上的三幅字,不由嗤笑:“沈妙言,你不是国公府的小姐么,怎么写字这样难看?”

    沈妙言想起她昨晚在花厅里,被君天澜推到地上的狼狈的样子,心里对她轻视又不屑,于是没搭理她,继续写字。

    慕容嫣却一眼看到,她正握着那根白玉狼毫,不由大怒,冲过去,一把夺回那根毛笔:“谁许你偷天澜哥哥东西的?!”

    “这是他给我的!”沈妙言辩解。

    慕容嫣不可置信,天澜哥哥,连她送的礼物都不要了吗?!

    “不可能!你骗我!”慕容嫣尖声,一双眼死死盯着沈妙言。

    沈妙言换了支笔,懒得搭理她,继续写字。

    慕容嫣却怒不可遏,直接将那根白玉狼毫砸到地上。

    上好的白玉,顿时四分五裂开来。

    她恶狠狠瞪着沈妙言:“你摆什么架子,不过是罪臣之女罢了,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说到底,你连这府中的丫鬟都不如!还当自己是国公府的小姐?呸,瞧你写的字,一看就是没有爹娘教养的!”

    沈妙言的手紧紧攥住毛笔,在听见她最后一句话时,强忍着怒意,抬起头盯着她,小脸上都是冷笑:“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清清白白的姑娘,却学着那些烟花女子的作风,跟男人拉拉扯扯,还主动去抱男人!不要脸!”

    慕容嫣整个人呆住了,那天晚上,沈妙言没有醉?!

    八角亭中剑拔弩张,慕容嫣忽然尖叫一声,冲上前就去扇沈妙言的耳光。

    沈妙言虽然年纪和个头都不如她大,可打架方面却很有一套。她避开慕容嫣的手,反手就去扇慕容嫣。

    慕容嫣白嫩的面颊上,立即出现了五个鲜红指印,她怄得要死,伸手便去扯沈妙言的头发。

    沈妙言和她拉扯在一起,最后滚到了地上,两人互不相让,都将对方往死里揍。

    阿沁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连忙上前拉架,正好添香端着汤回来,愣了愣,紧忙把汤扔了,冲了上来:“好你个阿沁,居然帮着你们小姐二打一!”

    阿沁一把拉住她,一脸无奈:“什么二打一,我是在拉架呢!”

    两人费了大功夫,总算将沈妙言和慕容嫣分开。

    两人喘着粗气,双眼发红地瞪着彼此,身上的衣服全是鞋印和灰尘,发髻凌乱,脸上都是巴掌印和掐痕。

    而不知何时,八角亭外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丫鬟和奴仆。

    二人自觉失态,正想着赶紧回去处理一下,人群忽然让开一条路,君天澜身着黑色绣金蟒织锦长袍,缓步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扫过两人,脸上分不出丝毫喜怒。

    慕容嫣哭着朝他奔去:“天澜哥哥,沈妹妹欺负人!我不过说了两句她的字不好看,她就打我巴掌!”

    沈妙言寻思着不能落了下风,于是也连忙奔过去,一把抱住君天澜的腰,哭得伤心:“国师,你可要为妙妙做主啊!慕容姐姐好生无礼,说我没有爹娘教养!逝者已逝,慕容姐姐怎可如此编排我的爹娘?!”

    慕容嫣脸色一白,还要争辩,便听到君天澜淡淡开口:“来人。”

    几名侍卫走了出来,朝他拱手:“主子。”

    “把她们两个各自拖回去,今晚不必吃饭了。”他说完,扯开沈妙言的手,转身离场。

    两人谁都没捞着好处,彼此瞪了一眼,不甘不愿地跟着侍卫离开。

    入夜之后,沈妙言坐在东隔间的小床上,摸了摸瘪瘪的肚子,突然很想念添香做的汤。

    她跳下床,悄悄掀开一角布帘,只见君天澜坐在那把大椅上,手持书卷,灯下,他的背影挺拔而孤傲。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桌案上,上面静静摆着一盘粉白的芙蓉糕,面上撒着些碎核桃、芝麻、瓜子等东西,看起来香喷喷的,甚是好吃。

    摸了摸肚子,舔了舔嘴唇,她弓着腰,蹑手蹑脚地朝芙蓉糕走去。

    君天澜眸光微动,在沈妙言的小手刚摸到一块芙蓉糕时,淡淡出声:“过来。”

    沈妙言惊了惊,望了一眼他的背影,恋恋不舍地将芙蓉糕放回盘子里,蹭到他跟前,堆起一脸讨好的笑:“国师,我正要来给你捏肩捶背呢。”
章节目录 第18章 妙言挨罚
    君天澜瞥了她一眼,她已经收拾干净了,小脸上敷着透明药膏,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君天澜翻了一页书,“抄的诗呢?”

    沈妙言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望着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小心脏先抖了抖:“诗啊……”

    她只抄了三首,还在和慕容嫣的打架过程中,被对方撕得七零八落。

    她微微咳嗽一声,心虚地回答道:“我本来都抄好了的,可是全都被慕容姐姐撕碎了,慕容姐姐发起火来,真是可怕呢!幸好国师你没答应娶她!”

    卧房内一片安静,君天澜从书页中抬起头来,狭眸深沉,语气幽幽:“被撕碎了?”

    “是啊!可惜了我的墨宝,那二十首诗,一笔一划,我可都是认真抄写的!”沈妙言挺起小胸脯,一脸正色。

    “来人。”君天澜淡淡开口。

    房门被打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出现在房中,朝他拱手:“主子有何吩咐?”

    “去花园,把沈小姐写的东西,全都拼好带回来。一张碎纸,都不许落下。”

    “是!”那男人面容冷肃,立即出去办了。

    沈妙言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出声道:“国师,今晚风大,我写的东西,肯定都被风吹走了!”

    君天澜抬头看她,一张阴沉的脸似笑非笑:“花园里负责清扫的嬷嬷,早把你的墨宝收起来了。妙妙,不必担心。”

    他突然唤了她妙妙,可语气却是阴沉沉的,透着一股威胁之意,听得沈妙言小心肝儿直发颤。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烛火幽幽,她的小脸皱成一团,不时抬头瞅一瞅正在的君天澜,一颗心揪成一团。

    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捂住肚子,声音里带着哭腔:“国师,我突然肚子疼!我要去茅房!”

    说罢,转身便要往外跑。

    君天澜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跟前,“正巧,本座新学了一手止肚疼的妙方。”

    沈妙言欲哭无泪:“国师……”

    布帘翻动,那个男人大步走进来,手中捧着数十张宣纸,恭敬地呈给君天澜:“主子!”

    君天澜接过后,他很快退了下去。

    沈妙言站在旁边,走又不敢走,紧紧揪着衣角,不知该如何是好。

    君天澜一张张看过去,大部分纸张都是空白。其余的,要么画了些乱七八糟的图案,要么便是写了两三个字,便沾了大团污脏,写废了的。

    好容易有三张拼凑起来的完整诗篇,可那字,歪歪斜斜,跟鸡扒没什么区别。

    可见,这几天,小丫头根本没有认真习字。

    沈妙言望着他愈发阴沉的侧脸,快要哭出来了:“国师,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错哪儿了?”他将那一沓纸放到桌案上,转向她。

    沈妙言双手揪着衣角,声音细弱:“错在没有好好完成国师布置的功课,还对国师撒谎……”

    “还有呢?”

    “还有……不该和慕容姐姐打架。”

    君天澜静静看着她,她穿着素色衫子,低垂着小脑袋,看起来像是被欺负了的小白兔。

    “还有呢?”他端起茶盏,优雅地呷了一口。

    沈妙言抿抿樱唇,抬头看他,大眼睛里都是委屈:“没有了。”

    “没有了?”君天澜拉长音调。

    沈妙言只觉在他面前,都要被吓傻了。

    她又仔细想了想,好像的确没有了,于是十分肯定地回答道:“真没有了。”

    “把手伸出来。”君天澜将茶盏放下。

    沈妙言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伸出左手,他握住她的指尖,让她手心朝上。

    她正好奇,却见他忽然抽出一把戒尺来。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可君天澜握着她的指尖,她根本就抽不回来。

    “国师——”

    “啪!”

    她还没喊完,一戒尺已经重重落到她白嫩的掌心:“没完成功课,该打。”

    肉肉的掌心,立即出现一道红痕。

    “啊!”沈妙言疼得跳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又一戒尺落了下来:“字写得不好,该打。”

    沈妙言的眼泪立即涌了出来,“疼!疼!”

    君天澜对她的眼泪视而不见,又是重重一戒尺:“撒谎,该打。”

    沈妙言哭得厉害,君天澜又是一尺子:“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该打。”

    沈妙言只觉掌心又疼又烫,觉得这只手都要断了。

    她托住左手掌,一边哭,一边不停朝手心吹气,满脸都是泪水。

    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就算以前她不好好读书,夫子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她含泪,怨恨地瞪了一眼君天澜,一言不发地跑进了东隔间。

    君天澜将戒尺搁到桌上,沉默半晌,拿了桌上没读完的书卷,继续看了起来。

    不是每个人都有强大的自制力的,对付沈妙言这样的小姑娘,不用强,她不知道分寸。

    沈妙言委屈的哭声从东隔间里传了出来,他背对着那扇雕花月门和布帘,狭长的凤眸中,情绪莫测。

    第二日,花厅中,用膳的只有君天澜一人。

    顾明站在旁边,流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君天澜用完早膳,随意净了手:“想说什么?”

    顾明恭敬地俯身:“主子,明天晋宁王在城郊举办春日宴会,今儿一早派人送来了请帖,邀请您和慕容小姐明日赴宴。还捎人来说,今年的曲水流觞诗会,轮到您出酒水了,还得再出一样彩头。”

    君天澜随手拿了桌上的一根象牙筷子,“把地窖里那桶南浔酒拿去。”

    顾明双手接过象牙筷子,不禁汗颜,主子可真够小气的,就拿这么个筷子当彩头……且那南浔酒素以清辣闻名,适合出现在曲水流觞上吗?那些娇娇小姐,喝了可怎么受得了。

    君天澜正待踏出去,忽然又道:“明日宴会,沈府可有人去?”

    顾明愣了愣,意识到他说的是沈御史府,于是应道:“有的,沈府的公子虽然游学在外,可沈府二小姐尚在府中,也是在邀请之列的。”

    君天澜点了点头。

    已经是晌午了,沈妙言躺在床上,怎么都不肯起床。

    拂衣坐在床边,添香站在床头,手中还捧着一碗补汤:“小小姐,太阳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睡着?快起来喝汤了。”

    沈妙言有气无力:“不要喝汤……”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鬟兴冲冲跑进来:“沈小姐的新衣裳做好了,大人说了,明日晋宁王爷在城郊举办春日宴会,让沈小姐也一道去呢!”
章节目录 第19章 春日宴
    那小丫鬟说着,便有几位绣娘捧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整齐地码着新衣裳和崭新的绣花鞋。

    拂衣一拍手,转向沈妙言:“是了,小小姐初来府上时,主子就赐了两匹含雪缎。这缎料很好,外面是千金难求、有价无市呢。”

    说着,起身推了推沈妙言,笑道:“小小姐,你快起来看看吧!”

    “我不看!什么春日宴会,我不去!”沈妙言掀过被子蒙住头。

    她从前没少捉弄过那些虚伪的世家贵女,若是明日让这些人看见她现在的窘况,岂不是要把她欺负死了?

    她又不傻,她才不去呢!

    拂衣和添香对视一眼,俱是无奈。

    主子发了话,就不是她愿不愿意去的问题了。

    而是,必须去。

    傍晚时分,君天澜从宫中回来,拂衣过来禀报:“主子您可回来了,小小姐一天都没吃东西。”

    “随她。”他扫了眼东隔间紧拉着的布帘,张开双臂让拂衣为他更衣。

    拂衣只得低垂着头,小心翼翼为他更衣。

    东隔间里,沈妙言躺在小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撇撇嘴,暗自在心里将君天澜骂了一通。

    君天澜在花厅用完膳回来,正看见添香将满满当当的晚膳端出来:“还是不吃?”

    添香福身行礼:“回主子,小小姐说……没胃口。”

    君天澜抬手示意她下去,走到东隔间月门前,想了想,还是挑开了布帘。

    小隔间里,沈妙言躺在床上,侧身向里,屋中冷冷清清。

    他走进去,在床沿边坐了,望了眼桌子上那些盛着新衣裳的托盘:“不喜欢新衣服?”

    沈妙言盯着墙壁,摸了摸依旧发红的掌心,不说话。

    两人沉默着,过了许久,君天澜又道:“明日让拂衣给你好好打扮,随我去城郊。”

    “不去。”沈妙言声音冷冷。

    君天澜抿了抿薄唇,一手撑在床上,俯下身去,认真地看着她的脸,“明日宴会,你的二堂姐,也会去。不想去问一问?为什么在你家落魄时,你的庶叔却能升迁?为什么你和楚云间的婚约被毁,沈月如却能当上皇后?”

    他声音低沉,透着丝丝诱惑,全部被沈妙言听进了心里去。

    她的双眼紧紧盯着墙壁,是啊,庶叔原本不过是个正四品官员,凭什么就能一步登天,成为一品御史大夫?

    她和楚云间的婚约,凭什么就落在了堂姐头上?

    爹爹在世时,在官场上没少帮衬过庶叔,可为什么她家落难时,那个做御史大夫的庶叔,那个做皇后的堂姐,不曾出言为她家求情?!

    想到这里,她猛地偏过头看向君天澜,君天澜正俯着身看她,这么一偏头,樱唇便恰恰从他的唇角擦了过去。

    沈妙言瞪大眼睛,他的唇,好凉……

    君天澜周身的气势,瞬间拔高,眼见着要发怒,沈妙言连忙伸出小手,遮住他的嘴唇:“国师,明天一定要带着我。我睡了!”

    说罢,直接拉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

    君天澜盯着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的小姑娘,硬生生将怒意憋了回去。

    他走到门帘边,伸手掀开门帘,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冷声:“别再有下次!”

    只看见锦被抖动,被子下面的小姑娘拼命点头。

    他忍着怒气,撩开帘子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后,沈妙言猛地掀开被褥,惊魂甫定地坐在床上喘着气,随即摸摸自己的唇角,很是害羞,捧着发红发烫的脸,“哎哟”了一声,又钻进了被褥。

    一帘之隔的君天澜,站在灯盏旁,抬手摸了摸唇角,凤眸中,似是生气,似是探究。

    翌日。

    今日晴好,国师府门前,早停了两辆马车。

    君天澜上了第一辆,慕容嫣和沈妙言则上了第二辆。

    马车缓缓往城郊而去,慕容嫣打量沈妙言,只见她今日穿着柔软的雪色襦裙,腰间系一条鹅黄色腰带,外面罩着件水青色的褙子,只在袖口上绣了些竹叶。乌发挽成两个圆团子,缀了小巧的银镂兰铃花,整个人十分素雅。

    她打量完,轻哼一声,“知道的晓得你是去参加晋宁王爷的春日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奔丧呢。”

    沈妙言抬眸瞟了她一眼,“大早上的,也就慕容姐姐能说出‘奔丧’这种晦气话。”

    阿沁生怕她们又吵了起来,连忙捧出一只食盒,笑道:“奴婢备了些干果、肉脯、香瓜子,小姐们若是路上无聊,可以吃着解解闷儿。”

    慕容嫣不悦地夺过食盒:“阿沁,你到底是谁的丫鬟?干嘛把我的东西给她吃?!”

    沈妙言撇撇嘴,她才不稀罕呢。

    慕容嫣打开食盒,挑了根香喷喷的黄金肉脯,得意地瞥了眼沈妙言,小口小口吃起来。

    沈妙言把头转过去,盯着窗外的街景,再一次讨厌起慕容嫣来。

    过了一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

    两人下了马车,触目所及都是青山绿水。

    远处的山脚下,亭台楼阁耸立。一条溪水蜿蜒而过,溪水上漂浮着莲叶,每一片莲叶上,都摆着一只碧玉酒盏。

    草地上摆了不少桌椅,晋宁王府的侍婢们来来往往,正将美酒佳肴摆上去。

    一些年轻的世家公子小姐已经到了,正和交好的彼此交谈。

    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酒香,和春日的花香交融在一起,令人闻之欲醉。

    沈妙言朝四周看了看,君天澜不知去了哪儿。

    前天晚上在书房里的那个黑衣男人过来,声音冰冷:“两位小姐,主子有事离开,请你们随意逛一逛。”

    “我知道了,多谢夜侍卫提醒。”慕容嫣彬彬有礼,随即也不管沈妙言,自己带着阿沁去玩了。

    沈妙言站在马车边,目光在场中打转,最后落在了站在溪水边缘的一位少女身上。

    那少女穿着玫红底色绣金蝶图案对襟上衫,下身着一条海棠色裙底绣繁复牡丹的八福裙,配着一枚红澄澄的压裙玉佩。项间戴一只宝玉璎珞,耳垂上戴着两枚明珠,发间插一对珐琅蝴蝶垂珍珠流苏发钗,整个人打扮得华贵无双。

    她被五六位贵女们包围着,掩唇浅笑,施着上好胭脂粉的脸,看起来犹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沈妙言静静看着她被众星捧月的模样,这是她的二堂姐,沈月彤。

    她记得,从前沈月彤虽然喜欢打扮艳丽,却从不曾穿得这样招摇过。

    她冷笑了一声,也是,沈月彤如今是御史府的嫡出小姐,又是当今皇后的嫡亲妹妹,当然有理由打扮得花枝招展、高贵美艳。

    她下意识地朝沈月彤走过去,在距离她五步外地方停了下来。

    有贵女在看见她时,惊了惊,连忙拉了拉沈月彤,示意她的到来。
章节目录 第20章 不配姓沈
    沈月彤转过身,便看见了沈妙言。

    阳光下,她就那么静静站着,无悲无喜,一双圆圆的瞳眸中,都是平淡。

    可看在沈月彤眼中,这副模样,却是稚嫩而无知。

    她嗤笑一声,微微抬起下巴,甩了甩手中丝帕:“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沈妙言深深呼吸,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好久不见,二姐姐。”

    “你叫谁呢!”沈月彤冷声,美目中流转着不屑,“谁是你二姐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也妄想高攀上我!你如今是罪臣之女,我可不敢担你这声姐姐!”

    周围的贵女们见她如此态度,知晓沈御史府是不会护着这个小孤女了,于是那份世家小姐的矜持端庄统统消失不见,个个儿脸上露出一副高贵模样:

    “罪臣之女,竟然也出现在这样的宴会上。负责宴会安全的侍卫都去哪儿了?阿猫阿狗都能放进来吗?”

    “就是,瞧她那穷酸样儿,浑身上下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大约是这里的丫鬟吧?”

    “原来从前的国公府沈小姐,现在是晋宁王府的丫鬟了,真是有趣!”

    她们每一个人,都恨不得在沈妙言这里踩上几脚,各种奚落的话,从那一张张红艳艳的嘴唇里吐出来,尖酸而又刻薄。

    沈妙言静静看着她们,那些张张合合的嘴唇,曾经无数次对她说出恭维的话,可如今……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可见一斑。

    于是,她轻笑了一下。

    这些小姐们见她居然还在笑,顿时涌上怒意,其中一名户部侍郎家的小姐江淑,为了讨好沈月彤,叉着腰站了出来:“沈妙言,你笑什么?还当自己是沈府的小姐吗?!”

    沈月彤却忽然握住江淑的手,笑容高贵:“淑儿,你说错了。”

    众人不解,沈月彤盯着沈妙言,微微一笑,抬高声音:“沈国公府犯了谋逆之罪,早已在族谱上被除名。他们是乱臣贼子,不配与我们同姓。现在的沈府,指的是——忠于圣上的沈御史府。”

    她说的很慢,一字一字,让在场的人都听清了沈御史府的立场。

    沈妙言紧紧盯着她,她鲜红的嘴唇缓缓扬起一个笑容,美艳,却不怀好意。

    沈妙言的双手早已在袖中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柔嫩的掌心里,鲜血流了满手,却浑然不觉。

    江淑笑了笑,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望着沈妙言:“沈妙言,本小姐命令你,现在伺候本小姐用核桃!本小姐要你亲手剥核桃仁,要现剥!”

    不知何时,周围早已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世家公子和小姐,有的人抱着同情怜悯的表情,有的人抱着不屑的态度,而更多的人,是事不关己的看好戏。

    慕容嫣站在人群里,冷哼一声:“我要是她,都羞得钻进地洞里了!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脸,敢参加这种宴会!”

    阿沁望了一眼沈妙言,微微摇头。

    沈妙言却不曾理睬江淑,拎起裙裾走到沈月彤跟前,定定注视着她:“二姐姐,我只问你一件事。你们为什么,不肯帮我爹爹和娘亲?”

    她的声音很轻,在场的只有沈月彤听得见。

    沈月彤盯着她漆黑黯淡的双眼,声音里带着不屑:“我们家,才不屑与乱臣贼子为伍!沈妙言,你站在这里,就不觉得难堪吗?你还要不要脸了?!”

    她说着,突然笑道,“也是,像你这样臭名远扬的草包,脸面这种东西,早就不要了。”

    她声音落地,四周的人都哄笑起来。

    不远处的楼阁上,君天澜坐在扶手边缘,一双狭长的眸子静静看着溪水边的情景,俊美如谪仙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一位年轻的贵公子,身着火红色华丽长衫,手持折扇坐在大椅上。

    他生得美丽,肤色洁白,乍一看,竟是雌雄莫辩。

    他顺着君天澜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摇开折扇,浑身都是一派潇洒风流:“大人,你养的小宠物被人欺负了,不去帮忙?”

    君天澜漠然地瞥了他一眼,周身阴冷霸道的上位者气势,让红衣公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将折扇收拢。

    他微微咳嗽一声:“我说错话了?”

    君天澜起身,准备下楼。

    然而没走两步,忽然听见红衣公子惊讶说道:“国师,快过来看!”

    君天澜回转头,只见一个年轻公子拨开人群,一把拉住了沈妙言的手腕。

    溪水边,沈妙言被一股力道拉开,她诧异地抬头看去,便对上一张温润如玉的脸。

    她怔愣两秒,轻声唤道:“叙之哥哥?!”

    公子身着深蓝色长衫,文文弱弱,浑身充斥着一股书卷气,正是吏部尚书家的嫡次子韩叙之。

    他望着沈妙言,满脸惊喜:“妙言妹妹,真的是你吗?我以为,我以为你……”

    说着,便因为激动,说不下去了。

    红衣公子轻笑一声,瞟了眼君天澜:“连咱们国师大人的胡都敢截,这韩家小子,怕是活腻了。”

    君天澜站在扶手边缘,负手而立,宽大的袍袖随风而舞,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看上去,阴冷如地狱修罗。

    韩叙之正要带沈妙言离开,沈月彤却上前一步,拦住二人:“韩二公子,这春日宴,乃是晋宁王爷所办。你把他的侍女带走,谁来服侍我们这些人?”

    韩叙之有点恼怒,“这里这么多婢女,怎么就缺妙言妹妹一人?!你们分明,是故意欺负妙言妹妹!”

    沈妙言本想说自己不是晋宁王府的人,只是抬头看见韩叙之恼怒的神情,便将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她望着韩叙之,满脸都是恍惚。

    已经很久,都不曾有人为她出头了。

    这样的感觉,很温暖……

    人群中的慕容嫣撇撇嘴,“阿沁,没咱们的事,咱们走!”

    “是!”阿沁连忙跟上,心里却觉着有些好笑,难道,刚刚小姐是打算为沈妙言出头?

    沈月彤对上韩叙之,笑得明媚动人:“韩公子说的什么话?在其位谋其事,沈妙言既然是晋宁王府的婢女,就该做婢女该做的事!沈妙言,淑儿让你去剥核桃,你听不见?”

    她说罢,也不容韩叙之再说什么,只是霸道吩咐:“荷香,拿核桃来。”
章节目录 第21章 小丫头的衣裳很贵
    她的贴身丫鬟荷香立即捧来核桃和一只空盘,笑得颇有些不怀好意:“沈妙言,请吧。”

    以往,她也只能跟在自家小姐身后,唯唯诺诺地唤沈妙言一声“沈小姐”,现在直呼其名,荷香觉得心里十分畅快舒服。

    韩叙之一把将沈妙言护在身后,一张俊脸板了起来:“你们太胡闹了!”

    沈月彤在溪边的石墩上坐了下来,把玩着十根葱葱玉指,含笑说道:“我不过是在训练她,如何做好一个伺候人的婢女。”

    江淑站在沈月彤身后,插嘴道:“韩公子,以沈妙言如今的身份,是不可能嫁给你的。做个侍妾,都算是抬举她了。你这样护着她,又有什么意义?”

    “她是你的堂妹!”韩叙之没搭理江淑,只盯着沈月彤皱眉。

    “我可不承认,这个罪臣之女是我的堂妹。”沈月彤翻了个白眼,姿态倨傲,“来人啊,把沈妙言带过来,本小姐今儿个,就要吃她剥的核桃!”

    她话音落地,沈御史府的几名侍女立刻上前,想要将沈妙言从韩叙之身后抓出来。

    沈月彤悠闲地看好戏,丝毫不管韩叙之的大声呵斥。

    区区韩尚书府,她还不放在眼里。

    眼见着下面闹得厉害,不远处的楼阁之上,花容战以扇掩面,勾人的眉眼弯成了缝儿:“国师大人,您看,这可如何是好?那韩家小子有意英雄救美,只是可惜,他不够分量。啧啧,若是我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如此无用,倒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君天澜扫了他一眼,“那不如,本座去晋宁王妃面前,告诉她你这份勇气?”

    “别!”花容战连忙出声,旋即讪讪,那双好看过分的桃花眼不自然地扫向溪水边,摇着折扇起身,“我去帮你的小宠物解围,你可别再提她了!”

    说罢,逃也似的,迅速下楼。

    君天澜盯着韩叙之,眸光渐冷。

    他君天澜的人,何时需要一个外人来护着了?

    沈御史府的两个丫鬟抓着沈妙言,要将她带到沈月彤面前。

    韩叙之护不住她,又不好在大庭广众下和丫鬟们拉扯,只得站在原地,白净的脸上,颇有些恼恨。

    江淑得意地拈起一颗核桃:“沈妙言,请吧?”

    她故意挑了一颗没缝的,就是为了整沈妙言。

    围在沈月彤身边的那群贵女,脸上都眉飞色舞,好似欺负一个小丫头,很有成就感似的。

    沈妙言咬着嘴唇,伸手接过核桃,却猛地砸到江淑脸上。

    江淑痛得尖叫一声,连忙捂住脸。

    沈月彤一拍桌子:“沈妙言,你好大胆子,竟敢以下犯上!”

    沈妙言冷笑:“以下犯上?你们算什么东西,一群曾经围在我身边的走狗,如今换了主子,就真以为自己翻了身?!”

    沈月彤背后的贵女们被她羞辱的面目通红,江淑更是怒不可遏,嚷嚷着让人把她按住。

    沈妙言到底人小,被御史府的两个丫鬟按住肩膀和手臂,便动弹不得了。

    江淑得意洋洋,伸手抓起石桌上的一杯果汁,尽数泼到沈妙言脸上:“小贱人,本小姐今日就教教你怎么做人!”

    橙色的果汁滴落到沈妙言的衣裙上,她狼狈不堪地被人按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死死瞪着江淑。因为愤怒,嫩白的脸颊涨得通红。

    江淑得意一笑,扬手便要去打沈妙言耳光。

    眼见着她的巴掌要落到沈妙言脸颊上,人群外忽然传来一个悦耳的年轻男音:“啧,曲水流觞的游戏还没开始,本公子倒是提前看了一出好戏。”

    随着声音传来,人群让开一条路,一位俊美非凡的红衣公子摇着折扇踏进来。

    他生得实在太美,顾盼之间,竟生生将这群打扮艳丽的小姐们的美貌,尽数压了下去。

    在场的人都认识他,花容战,楚国排行前三的富豪,年轻潇洒,生得玉树临风,最喜着红衣。

    楚国繁华,商人地位很高。即便是当朝丞相见了花容战,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沈月彤先是被他的美貌晃了眼,随即娇笑着开口道:“哦?不知花公子看了什么好戏?”

    花容战笑得颠倒众生,将满场的少女们都迷住了,他“唰”一声收拢折扇,目光落在沈妙言脸上,从袖袋里拿出一方红绸丝帕,轻柔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果汁,声音含笑,好听得犹如珠落玉盘: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话音落地,以沈月彤为首的贵女们,脸色倏地变了。

    这话,分明是帮衬着沈妙言,而讽刺她们虾,是犬。

    沈月彤干笑了一声,盯着花容战:“敢问花公子,你和沈妙言,是何关系?”

    传闻这位花公子性情莫测、放荡不羁,素来不会多看女人一眼。

    可今日,怎会为沈妙言出头?

    花容战修长的白嫩指尖停在沈妙言胸口,他注视着她被果汁沾湿的衣襟,随即将目光投向江淑,唇角的笑容冷了几分:“这杯果汁,是你泼的?”

    沈妙言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衣裳,想起拂衣那日说的含雪缎,圆眼睛里忽然多了几分戏谑。

    江淑面对如此俊美的男子,心跳很快,先在气势上矮了三分,摆出一副媚态来,声音娇弱:“沈妙言她以下犯上,淑儿稍作惩罚,不知花公子有何指教?”

    “本公子还真有所指教。”花容战直起身,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坏意,却更加迷人,看得周遭的一些贵女忍不住以手捧心。

    花容战盯着江淑,一字一顿:“沈小姐身上穿的衣裳,乃是含雪缎所制,寸衣寸金。江小姐将沈小姐的衣裳毁了,打算如何赔偿?”

    “含雪缎?!”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

    含雪缎乃是蜀州进贡的极品锦缎,一年也就两匹而已。

    可今年进贡的含雪缎,全都被皇上赏了国师,怎么会出现在沈妙言身上?!

    他们不可置信地盯着沈妙言身上的衣裳,只见微风吹来,那裙摆宛如流水般拂动。层层裙摆,却又有如堆雪砌玉,妙不可言,美不胜收。

    不是含雪缎,又是什么?

    江淑也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盯着沈妙言,往后退了一步:“不可能……她怎么穿得起含雪缎?!像她这样的罪臣之女,就该穿粗布麻衣才对!”
章节目录 第22章 国师大人,好闷骚!
    沈月彤同样面露惊讶,皇上赐给国师大人的含雪缎,怎么穿在沈妙言身上?!

    她忍不住上前几步,拉起沈妙言的衣襟细细观看,阳光下,衣料纹理清晰,犹如片片雪花织缀而成。微风拂动,衣料上散发出若隐若现的梅花清香,正是含雪缎无疑!

    花容战摇着折扇,好整以暇地盯着江淑:“大家都知道,含雪缎这东西,珍贵无比,得用冬日存储的梅花雪水来洗。一旦沾染了其他水,这衣料便等于毁了。江小姐,你打算赔偿多少银子给沈小姐?”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穿得起含雪缎?!”江淑仍旧一脸震惊,可是看看沈月彤遍布阴霾的脸色,她便知道,花容战并未说谎。

    含雪缎一年就那么两匹,连公主都未必穿得起,可见价值贵重。

    让她赔,她拿什么赔?!

    她嘴唇抖动,只觉难堪丢人至极,几乎说不出话来。

    花容战望向沈妙言,笑容温柔:“沈小姐,你打算开什么价?”

    沈妙言微微一笑,圆眼睛里都是狡黠:“江姐姐,念在你初犯,我做个好人,也不讹你了。你看我身上都湿了,不如你把你的衣裳脱下来给我穿,我便放过你好了。”

    花容战扑哧一笑,以扇掩面,一双弯弯的桃花眼望向江淑:“哟,江小姐这可是赚了呢!”

    “你们……你们欺负人!”江淑连忙抱胸,气得红了眼圈。

    让她大庭广众之下脱衣裳,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她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沈家姐姐,你可得帮我!”她含泪转向沈月彤。

    沈月彤正拂袖在石凳上坐下,随手拿了一块点心,细细品尝起来,神态冷淡:“是你自己泼的水,与我何干?”

    江淑见她翻脸不认账,顿时涨红了脸,声音细弱:“沈家姐姐……”

    花容战却有些不耐烦了:“江小姐若是不肯脱,那便拿五千两黄金出来吧。对江府而言,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江淑听了,差点晕厥过去。

    五千两黄金,是他们江府十年的进账了!

    周围响起了窃窃私语声,江淑只觉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羞得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江小姐,你到底脱不脱啊?”花容战拉长了音调,声音里含着调侃。

    虽说逼女人并非君子所为,可他花容战素来不是什么君子,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江姐姐,要么拿五千两黄金出来,要么把你身上的衣裳给我,我可等着呢。”有人撑腰,沈妙言的尾巴立刻翘了起来。

    江淑红着脸,早知道这小丫头不简单,她就不会那么猴急地跳出来对付她了。

    若是让爹爹知道她随手一杯水,就泼没了五千两黄金,定会打断她的腿!

    她悔恨不已,不敢让家里拿这么多钱出来,只得选择第二种法子。

    她的手指停在胸前的盘扣上,缓缓地解开了衣扣。

    周围的窃笑声更甚,她的眼泪不停掉落,委屈得要命。

    为了展示好身段,她里面只穿了一件抹胸肚兜,外面套着广袖云罗束腰裙。

    这么一脱,浑身上下便只剩肚兜和亵裤了。

    大好春光展现在众人面前,一些贵公子们连忙别过脸去,可到底还是匆匆扫了几眼。

    贴身的丫鬟连忙拿了自己的外套,给江淑披上,江淑早已无脸待在这里,掩面哭嚎着冲了出去。

    沈妙言颇为嫌弃地望了眼地上的广袖云罗束腰裙,小脸上都是不屑:“本小姐穿惯了含雪缎,这种粗衣,本小姐当真穿不得,免得擦破了本小姐娇嫩金贵的肌肤。”

    说罢,昂着小脑袋,脊背挺直地走了过去,还顺带踩了一脚江淑的衣裳。

    花容战轻笑出声,很快跟上去。

    韩叙之本想要跟上去,只是看了看花容战随风扬起的火红色广袖,终究还是收回了步子。

    妙言妹妹她,大约,已经有人守护了吧?

    四周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沈月彤面色冷凝:“荷香,你去查查,为什么含雪缎,会在沈妙言手中。”

    “是!”荷香福了福身子,立即去办了。

    沈妙言走到无人处,心情颇好,转身望向花容战:“你为什么会帮我?”

    花容战笑了笑,抬步往不远处的阁楼走去:“受人之托。”

    沈妙言望着他的背影,随即目光往阁楼上看去,只见一位俊美如谪仙的男人,正负手站在雕花木栏后。

    山风吹来,他黑色绣金蟒的衣袍飞扬起舞,狭长的凤眸里,都是冷漠和霸道。

    沈妙言仰着小脑袋看他,忍不住扑哧一笑。

    国师大人,好闷骚!

    君天澜站在楼上,只看见那小东西站在草地上对他傻笑,随即拎着小裙子,轻快地跑了上来。

    花容战后一步上来,便看见沈妙言直接张开双臂冲到君天澜身后,将他紧紧抱住,小脸儿贴着他的后背,猫儿一般蹭了蹭:“国师大人,你真好!”

    君天澜背对着她,尽管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花容战却在一旁惊讶地发现,这货的嘴角分明微微翘了起来。

    他摇开折扇,不住往自己身上扇风,今儿可真是见了鬼,向来高冷孤傲、不喜女人的国师大人,居然会让一个小女孩儿抱他,居然还笑了!

    “去换衣裳。”君天澜回头望了眼沈妙言。

    沈妙言乖巧地点点头,早把前些日子被打手心的仇恨抛到九霄云外,跟着一个侍女去换衣裳了。

    晋宁王妃办事周到,早备了些新衣在客房里,以供女客使用。

    沈妙言在一个小丫鬟的帮助下换了套衣裙,刚打开门准备去找君天澜,便听见一个尖锐的声音自隔壁响起:“她沈妙言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罪臣之女,连贱民都不如,她凭什么穿含雪缎?她凭什么羞辱我?”

    是江淑的声音。

    沈妙言站在门槛后,往隔壁看去,隔壁房门紧掩着。

    大约,江淑并不知道,这纯木搭建的屋宇,并没有什么隔音效果。

    “那个含雪缎,明明被圣上赐给了国师!是了,你看她长得白嫩,定是做了国师的禁·脔,才换来的荣华富贵!真是不要脸!”

    江淑毫不避讳,什么话都往外喷,“也是,她那种身份,做人侍妾都是抬举!也不知道那个国师长得什么样,虽然大家都说国师风华无双,可我看,他定是个鹤发老头!不然,怎么看得上沈妙言呢?哼,我要去告诉大家!”

    话音落地,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江淑大步跨出了门槛,刚转身,就看见了沈妙言。
章节目录 第23章 江淑的下场
    沈妙言的目光穿过她,落在她身后的人身上,不由轻笑了一声。

    江淑无知无觉,露出一抹鄙夷的神色:“像你这样的女人,真是不知廉耻!小小年纪,就做了老头的禁·脔!沈妙言,出卖色相和身体换来的荣华富贵,也值得你穿出来?!”

    沈妙言强忍住笑意,声音清脆:“我听不懂江姐姐在说什么,江姐姐怎么就觉得,国师大人是老头子呢?”

    “哼,若他真是同传闻一般盖世无双的俊美男儿,岂会看上你?!像你这样的,也就只能做那种最下贱的事了!你真脏,本小姐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污了本小姐的眼睛!”

    江淑满脸鄙夷,神态高傲,不屑地抬起下巴来。

    沈妙言望了望站在她身后的君天澜,诱导着说道:“我脏?那江姐姐觉得,国师大人,也很脏吗?”

    江淑身边的丫鬟觉得气氛不大对劲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顿时魂都要吓飞了!

    她连忙伸手去拉江淑的衣袖,江淑却挣开她的手:“世人谁不知,他就是祸国殃民的大奸臣?!你们两个同流合污,正好一对儿!”

    她话音落地,一个低沉阴冷的声音便自身后响起:“本座竟不知,江侍郎的千金,如此狂妄!”

    江淑愣了愣,回头看去,只见一位俊美非凡的男人站在身后,身着黑色绣五爪金蟒的织锦长袍。

    这样的服制,似乎只有国师才有资格穿。

    再加上他的自称……

    她身子一抖,君天澜身上的气势外放,她只觉膝盖重如千斤,竟不知不觉在他面前,跪了下去。

    “国师大人,小女子……小女子不是故意的!”

    她声音发抖,眼泪被吓得差点流了出来。

    沈妙言一蹦一跳跑到君天澜身边,伸手抱住他的胳膊,仰头看他,声音甜糯:“国师,这个女人说你的坏话呢!”

    江淑本就畏惧得不行,听见沈妙言的话,差点脱口叫她一声小祖宗!

    她浑身颤抖,面对一手遮天的君天澜,只得轻声辩解道:“沈小姐在溪水边羞辱了小女子,小女子只是想要争回面子,并没有侮辱国师大人的意思!求国师大人明察!”

    说罢,很恐惧地以头贴地。

    国师君天澜,征伐四方,功高盖世,先帝下旨特许,可不跪皇帝。

    而百官见到他,则须得行大礼。

    可见,君天澜的势力,让皇帝忌惮到什么地步。

    一个小小侍郎府,在他面前,当真是不够看的。

    江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她说的话会被君天澜本人听见,此刻百口莫辩,说出口的解释,也是苍白无力。

    君天澜牵住沈妙言的小手,看都没看江淑,“那么,依妙妙的意思,该当如何?”

    江淑恐惧地抬头望向沈妙言,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沈小姐,我刚刚不是故意那么说你的……”

    沈妙言拉了拉君天澜,君天澜俯身,她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畔,小小声:“怎么都可以吗?”

    “当然。”君天澜淡淡道。

    沈妙言的小脸上立即浮现出甜甜浅笑,圆眼睛狡猾地盯着江淑,抬高声音:“国师,我听说,绵州刺史新近丧了一名侍妾,很是难过。不如把江姐姐许配给他?”

    绵州刺史是一位快要告老还乡的大儒,素日里行事却很荒唐,以六十高龄跑到青楼里,纳了一位花魁娘子做侍妾,惹得他的夫人大怒,竟下令将那名花魁娘子活活打死。

    这件事在楚国闹得人尽皆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江淑自然也曾听过,小脸顿时惨白。

    她不过说了几句沈妙言做侍妾都算是抬举了的话,怎么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她还没来得及求饶,君天澜已经牵着沈妙言的小手离开:“妙妙的主意甚妥。”

    江淑颓然地瘫坐在地,国师开口,就算是皇帝,也得给几分面子,何况是她的父亲?

    为了保住官位,牺牲她算什么?

    她悔不当初,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刚刚画好的妆容都花了,看起来狼狈至极。

    国师大人为了帮沈妙言出气,恶惩江淑的事情,很快不胫而走。

    来参加春日宴的人几乎都知道了,沈妙言虽不再是国公府的娇娇小姐,却成了国师君天澜宠爱至极的掌上明珠。

    沈月彤听着荷香的禀报,一张俏脸顿时狰狞难看。

    她一把将瓷杯掷到石桌上,“好一个沈妙言,竟然和国师府扯上了关系!我倒真是小瞧她了!”

    从前,她和姐姐虽然常常带着沈妙言一起玩,可在她们姐妹看来,这个沈妙言不过是个没用的草包而已。参加宴会,也只是为了烘托她们姐妹二人的才华美貌。

    可是,这样一个草包沈妙言,怎么会勾搭上国师?!

    国师那么俊美……

    沈月彤想起君天澜,不由悄悄红了脸。

    她曾有幸,在一次国宴上见过君天澜一面。只那一面,她便知晓,天底下,再无一个男儿,能够像他那样好看,像他那样有本事。

    少女的心就此动摇,深陷于苦恋的囹圄之中。

    可是,可是她还没和国师大人说过一句话,沈妙言那个草包,竟然就住进了国师府里!

    凭什么?!

    “小姐不必动怒,”荷香轻声劝解,“奴婢听说,沈妙言在国师府,也不过只是个伺候国师大人的小丫鬟而已,并没有什么身份可言。小姐无论是在身份还是在美貌上,都远远盖过沈妙言,国师大人是不会放着小姐不要,反而看上一个草包孤女的!”

    沈月彤听罢,觉得甚是有理,于是稳了心神,眼珠一转,冷笑一声,说道:“曲水流觞快要开始了,荷香,引我去见慕容嫣。”

    荷香不知自家小姐要做什么,于是应了声,扶着她起身,去找慕容嫣。

    慕容嫣此刻正跪坐在溪水边缘的蒲团上,仔细分辨着溪水中的荷叶酒盏,“阿沁,你说,天澜哥哥今年,拿出的是什么酒?彩头又是什么?”

    阿沁笑得温和:“小姐都猜不到国师大人的心思,奴婢就更加猜不到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沈月彤在荷香的搀扶下款款而来:“慕容小姐,好巧。”

    她的面上虽然挂着热情的笑容,但她其实,挺看不起慕容嫣的。
章节目录 第24章 曲水流觞:沈月彤被辱(1)
    在沈月彤看来,慕容嫣的父亲官职并不高,她不过是沾了国师大人的光,才有资格参加这上流贵族的春日宴会。

    慕容嫣看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语气客套:“沈小姐别来无恙。”

    沈月彤微微一笑,“我听闻,国师大人对慕容小姐颇为恩宠。只是近日,国师府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将慕容小姐的恩宠分了大半,可是真的?”

    慕容嫣瞥了一眼沈月彤,见她笑盈盈的模样,心头不禁厌恶起她来,果然姓沈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沈妙言跟她抢天澜哥哥,这个沈月彤就来挑唆她对付沈妙言,想拿她当枪使。

    她面上挂着礼貌的浅笑,淡淡说道:“沈小姐多虑了。”

    “不是我多嘴,慕容小姐客居人下,如今芳龄也有十四,眼看着明年便要及笄,可得多为自己打算。”

    沈月彤说得认真,伸手执起慕容嫣的手,一副亲切模样,“可慕容小姐能嫁什么人,全都看国师大人的态度。若是国师大人对别人上心,岂不就是对慕容小姐的分心?到时候,慕容小姐又该如何是好?”

    慕容嫣听罢,心头顿时火起,谁说她要嫁给别人了?!

    她心中,就只有一个天澜哥哥!

    想到这里,她抽回自己的手,冷冷一笑:“我竟不知,沈小姐放着好好的御史府二小姐不做,改行做起媒婆来了,这可真是稀罕事!沈小姐与其操心别人的姻缘,不如先操心操心自己的。”

    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沈月彤大怒,自打她父亲做了御史大夫、姐姐当了皇后,还没人敢对她摆这样的脸色。

    她起身,追上慕容嫣,拉住她的衣袖,努力维持住自己的笑脸,声音却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慕容小姐可是在忌惮沈妙言那个小贱人?只要慕容小姐愿意同我里应外合,对付区区沈妙言,又岂在话下?”

    慕容嫣挣脱她的手,冷眼斜睨她:“沈二小姐好不要脸,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罢了,也值得你这样费心费力对付?!你若是喜欢对付她,尽管自己去就是了,可别把我当枪使!”

    说罢,便继续往前走。

    沈月彤被她这么羞辱了,哪里肯放她走,于是上前,还要去扯她的袖子,慕容嫣被她烦得不行,干脆一手捂住额头,轻声呻·吟一声,竟开始装晕,娇弱地往地面倒去。

    阿沁连忙接住她,抬眼望向目瞪口呆的沈月彤:“沈小姐,我家小姐身子不好,烦请您让开。”

    沈月彤完全没料到慕容嫣会这么难对付,于是带着荷香走远些,便瞧见阿沁将慕容嫣扶到石凳上,慕容嫣一手托着额头,手肘撑在石桌上,似是在闭目养神。

    这弱柳扶风的模样,让沈月彤不禁火大。

    荷香小声劝道:“小姐,咱们指望不上她帮忙,不如直接去国师面前,告诉他沈妙言是个草包?如此一来,还能获得国师大人对小姐的关注。”

    沈月彤望了眼溪水两岸,已经有不少公子小姐们入座。

    她想起自己前些天苦思冥想作好的诗,红唇勾起一抹轻笑:“曲水流觞的诗会马上就要开始,与其主动到国师面前,还不如拔得头筹,让他主动关注我。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便坐在慕容嫣旁边好了。”

    她说着,以高傲的姿态走到慕容嫣旁边的空位上,落座。

    慕容嫣托着额头,指间的水红丝帕随着春风飞舞。

    她的眼角余光瞥了眼沈月彤,唇角的冷笑多了几分。

    众人都在溪水边散落的蒲团上跪坐下来,有小姐惊喜地捞起溪水中飘来的荷叶杯盏,“瞧,一杯果露!”

    又过了会儿,众人朝不远处看去,只见晋宁王妃正被众多侍女簇拥着,款款而来。

    她身着锦绣华服,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鸦鬓重重,只簪着一根样式简单却不失奢华的红宝石发簪。

    面庞细腻白净,周身透着温婉大方,亲切却又不失威严。

    她一路走过来,声音含笑,宛转悠扬:“诸位久等了。王爷临时有事,这一场曲水流觞,便由本妃来陪诸位,还望诸位能够玩得尽兴才好。”

    说罢,便拾阶上了溪水尽头的藕香亭内。

    她在藕香亭内落座后,便有大丫鬟捧了一盏精致的木雕莲花酒盏过来,里头盛着清冽的酒水:“娘娘。”

    丫鬟为晋宁王妃微微挽起袖子,露出挂着碧玉手镯的雪白皓腕。

    纤手捧过木雕莲花酒盏,晋宁王妃侧身坐到藕香亭边,望了眼众人,含笑说道:“这第一局,不知会花落谁家?本妃预祝各位好运了。”

    说着,便松开手,那只木雕莲花酒盏立即落进水中。

    溪流汨汨,冲击着酒盏,那酒盏便摇摇晃晃地,朝着溪水下游飘去。

    一些作诗不好的公子小姐自然祈求这酒盏万万不要落在自己面前,可沈月彤却紧紧盯着那酒盏,一双美眸中都是期待。

    虽然国师还没有出现,可他一定是坐在某个角落里,静静看着这边的情景。

    只要她吟诵出前些天苦心孤诣作出的好诗,一定能吸引国师大人的目光……

    她紧盯着酒盏,心旌摇曳,双手紧紧攥住裙角。

    不远处的高楼之上,沈妙言趴在扶手边,静静望着他们在溪水边玩游戏。

    君天澜拿着书卷,随手翻了几页:“想去?”

    沈妙言回头,龇牙一笑:“想去看沈月彤出糗!”

    君天澜将书卷放下,喝了一口茶,语气淡淡:“不是你堂姐吗?反目成仇了?”

    他说完,沈妙言噔噔噔跑到他跟前,十分认真地盯着他的面容:“国师,我家势力那么大,楚云间却能在一夜之间就拔除得干干净净。我家被抄的时候,他的人还从我家搜出了许多谋逆的证据。”

    君天澜抬眸,便对上她漆黑的瞳眸。

    她抿了抿小嘴巴,认真说道:“可是在大牢里时,爹爹告诉我,我们家世代忠良,绝没有谋反。国师,你说,那些所谓的证据,会不会是楚云间和人里应外合,陷害我家的?如果是里应外合,那这个‘里应’,又是谁?”

    君天澜静静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小脸,狭长的凤眸中,暗光闪烁。

    这小丫头,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
章节目录 第25章 曲水流觞:沈月彤被辱(2)
    “我家刚垮台,沈月彤他们一家就鸡犬升天了,怎么就这么巧?!他们升天的缘故,他们得楚云间青眼的缘故,就是帮着他陷害我爹爹!”沈妙言掷地有声。

    鸡犬升天……君天澜薄唇抿着一丝笑,小丫头虽是胡乱用词,却很有意思。

    沈妙言盯着他,敏锐地捕捉到他脸上的笑:“国师,你笑什么?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君天澜敛去多余的表情,将茶盏放下,起身往楼下去了。

    沈妙言连忙跟上。

    溪水边,那只酒盏竟真的如沈月彤所期待的那般,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惊喜万分,连忙捞起酒盏。

    藕香亭内的晋宁王妃也笑了笑,“照规矩,请沈二小姐品了这杯酒,作诗一首吧。”

    沈月彤正要做做样子抿一口酒,忽然听见四周传来惊讶的吸气声。

    她偏头一看,只见不远处,身着黑色绣金蟒织锦长袍的高大男人,牵着一个小女孩儿,正缓步而来。

    男人鬓如刀裁,狭眸幽深,鼻梁高挺,薄唇性感。

    那一张脸,那一个修长挺拔的身躯,无一寸不精致,无一寸不诱人。

    那周身浑然天成的贵气、孤傲清绝的风华,叫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叫所有的贵公子都自惭形秽。

    沈月彤呆呆望着君天澜,只觉得这十里春风、绿水青山,在他面前,都失了颜色。

    君天澜牵着沈妙言的小手,面无表情地进了藕香亭。

    晋宁王妃的目光从沈妙言身上扫过,随即起身,彬彬有礼地邀请君天澜落座。

    沈妙言站在君天澜身后,朝端着酒盏的沈月彤扮鬼脸吐舌头。

    沈月彤远远看着她竟然站在君天澜身后,不由怒火中烧,在她看来,这世上只有她沈月彤,才有资格站在君天澜身边!

    慕容嫣同样不乐意看见沈妙言和君天澜在一起,不过看到沈月彤吃瘪的模样,心里也挺快活,于是催促道:“沈小姐,你倒是快作诗啊!正好天澜哥哥来了,让他给你品鉴品鉴。”

    外人不了解君天澜,只道国师府里有位慕容小姐,毒舌难缠。可她却知道,天澜哥哥若是毒舌起来,十个她都不是对手。

    沈月彤的目光从沈妙言身上转到君天澜身上,含羞带怯地朝他微微福身:“彤儿献丑了。”

    说罢,正要吟诗,君天澜忽然出声道:“沈小姐,你还未喝酒。”

    沈月彤愣了愣,虽说规矩是先饮酒再做诗,可约定成俗,曲水流觞的杯中酒都不过是·游·戏·的道具而已,几乎没人会喝。

    但是……她杏目含情,又望了一眼君天澜,国师大人,这是在主动跟她说话吗?

    在场的众多小姐们纷纷艳羡地望着沈月彤,能让国师主动开口说话,这可真是莫大的荣幸!

    沈妙言不悦,暗自从背后推了推君天澜,可君天澜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将她的小手紧紧攥在掌心。

    沈月彤面颊红若桃花,朝君天澜福了福身子:“彤儿多谢国师大人提醒。”

    说罢,美眸又含情望了眼君天澜,随即以袖遮面,将那木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且看着吧。”君天澜捏了捏沈妙言肉乎乎的小爪子。

    沈妙言盯着沈月彤,只见她喝了酒,忽然面色涨得通红,随手丢了酒盏,捏住自己的咽喉,剧烈咳嗽起来。

    她咳嗽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只觉自己的咽喉就像是火烧火燎一样难受!

    荷香连忙扶住她:“小姐,你怎么了?!”

    她双手捂着喉咙,辣的根本说不出来。

    荷香连忙往四周看去,好不容易从不远处倒来一杯水,“小姐,润润喉咙先。”

    沈月彤不顾形象地大口灌下去,火烧感这才稍稍缓解。

    她自觉失态,连忙摆出一副弱不禁风的受伤模样,朝君天澜福身行礼:“彤儿失仪了。”

    可这么一开口,便是喑哑难听的声音,惹来四周一阵窃笑。

    沈月彤羞得面色通红,为了挽回面子,于是上前几步,双眼中蓄了眼泪:“娘娘,这酒水清辣无比,定是有人偷换了佳酿,故意让彤儿难堪!求娘娘明察,为彤儿做主!”

    晋宁王妃瞥了眼面无表情地君天澜,用只有亭子里的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国师大人惹出的祸端,请自行料理。”

    君天澜却转向沈妙言,“如此,妙妙可满意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被山风送出凉亭,正好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合着国师大人之所以让沈月彤喝酒,乃是为了给沈妙言出气?

    众人这才想起,今年曲水流觞的酒水,似乎是出自国师府。

    沈月彤的脸色倏地变白,盯着君天澜,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会,怎么会?!

    国师大人,怎么会亲自纡尊降贵,就为了给沈妙言出气?!

    似是要印证沈月彤心里所想,君天澜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怎么,沈小姐是看不上本座的南浔酒?”

    南浔酒素以清辣闻名,在场的人顿时心下了然。

    沈月彤面对他看似含笑实在威压十足的目光,只得言不由衷地说道:“小女子不敢……多谢国师的美酒!”

    说罢,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回了座位,将吟诗一事也忘在了脑后。

    沈妙言欢喜雀跃,恨不得搂住君天澜亲上两口!

    看见沈月彤那副表情,跟之前的趾高气扬形成鲜明对比,真是太解气了!

    君天澜悠闲地转动手中茶盏:“晋宁王妃,第二轮可以开始了。”

    晋宁王妃回过神,笑得温婉,好似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拿了一只银制镂花杯盏,缓缓放进溪水里。

    知道那南浔酒的威力后,一些酒量不行的小姐们纷纷退避,生怕那酒盏落在了自己跟前。

    君天澜看向沈妙言,见她眼巴巴儿地盯着酒盏,于是薄唇噙了一丝笑,放在桌上的大掌微微运起内力来。

    眼见着那只酒盏要停在慕容嫣跟前,可是一阵邪风吹来,那酒盏晃晃悠悠,竟还是落在了沈月彤跟前!

    沈月彤的脸刷地白了,盯着那酒盏,还未回过神,便听见那个低沉魅惑的声音自凉亭里响起:“沈小姐,请。”
章节目录 第26章 曲水流觞:沈月彤受辱(3)
    沈月彤紧紧攥着衣襟,咬紧牙关,抬头望向君天澜,“国师大人,您是刻意为难彤儿?!”

    君天澜晃了晃杯中茶水,“夜凛。”

    那名身着黑衣的侍卫立即出现,弯腰从溪水里捞起酒盏送到沈月彤面前:“沈小姐,请用酒。”

    周围安安静静,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早先有传言说,国师为了给沈妙言出气,让江淑给年过六十的绵州刺史做侍妾,他们还不信。

    可现在,他们亲眼看见国师大人为了沈妙言而恶整沈月彤,可见之前的传言不虚。

    他们望着沈妙言的目光里,不禁又多了些深意。

    沈月彤孤立无援,素日里交好的小姐们动都不敢动,更别提为她出头求情。

    一身煞气的侍卫端着酒杯呈在她面前,大有她不喝,就不收回手的架势。

    为了免去更长时间的狼狈和尴尬,沈月彤只得含泪端起那杯酒,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饮而尽。

    荷香连忙拿了温茶给她润嗓子,她双眼通红,可到底是不敢在君天澜面前放肆,只得强忍着委屈和怒火,将银杯塞给荷香。

    她委委屈屈地站在那儿,微风吹来,海棠色的裙摆飞扬,美人落泪,真真是让人怜惜。

    沈妙言眯起眼,不得不说,她这位二堂姐的容貌的确不错,比她大堂姐还要漂亮。

    在场的公子们,已经有大半将目光都投向了沈月彤。

    沈妙言不由望了一眼君天澜,他却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沈月彤上前几步,微微福身行礼,声音喑哑:“国师大人、娘娘,彤儿身子不适,想先行告退。”

    晋宁王妃看向君天澜,君天澜摩挲着手中茶盏,声音悦耳,却自带一股阴冷之意:“本座刚来不久,沈二小姐便要告退离场。可是看不起本座?”

    沈月彤身子一震,斗胆抬眸望向君天澜,他黑色绣金蟒的衣袍在微风中拂动,只是静静端坐在那里,就已然气势逼人。

    她曾在姐姐宫中拜见过皇帝,可皇帝的龙威比起国师的气场,也不过如此。

    她低着头,恐惧自脚心蔓延至四肢百骸。

    最终,她的傲气敌不过这份畏惧,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若是彤儿有得罪国师大人的地方,还请国师大人念在彤儿年幼无知,饶恕彤儿!”

    君天澜盯着她,目光无情,犹如盯着一只蝼蚁。

    正在这时,一位年轻公子忽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穿着一袭绿色绸袍,发髻上还簪了朵大红花,大约是喝醉了,满脸酡红,笑嘻嘻地朝君天澜拱了拱手:“国师大人,您大人有大量,何必要与这么一位娇弱小姐计较?我家彤儿表妹,素日里最是仰慕国师!”

    君天澜的视线扫过去,花容战不知何时摇着扇子进了藕香亭:“他是安西侯府世子,沈月彤的表哥,名为华扬,素日里游手好闲,最喜欢为美人出头。”

    君天澜的薄唇勾起一道弧度,“华世子如此怜香惜玉,本座若是再做为难,反倒不美。华世子,你送沈二小姐回沈府。”

    尽管他的语气始终带着一股清寒,可不知怎的,这语气在众人听来,就仿佛华扬与沈月彤有一腿似的。

    众人目光古怪,沈月彤更是羞红了脸,跺了跺脚,羞愤地转身跑开。

    华扬心里欢喜,忙不迭跌跌撞撞地去追:“彤儿表妹,等等表哥啊,表哥送你回府!”

    沈月彤走后,君天澜便牵了沈妙言的手,很快离开藕香亭。

    他这一走,对溪水边的众多少男少女们而言,就好似压在头顶的巨石被挪走,连带着呼吸都顺畅起来。

    慕容嫣却猛地攥紧裙裾,“天澜哥哥他,从没有如此护过我!”

    阿沁安抚着她,“若是小姐被人奚落,国师大人也定然会护着小姐的!今年的彩头是大人所出,小姐不如赢了这曲水流觞,看看大人的彩头是什么?”

    慕容嫣心绪稍稍平复,闷闷应了一声好。

    而君天澜牵着沈妙言,一路往楼阁上而去。

    沈妙言抬头看他,小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国师,你今天真是高大威猛,叫我刮目相看!”

    君天澜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本座从前不高大吗?不威猛吗?”

    “不不不,国师在我心中的形象,始终都高大犹如巨山,威猛犹如大海!只是今天,更加厉害!”沈妙言笑得一脸谄媚。

    君天澜听着她的恭维,唇角不觉抿出一丝笑意来。

    而此时的藕香亭内,晋宁王妃正淡然地品着酒。

    花容战撩开衣袍坐在她旁边,扫了眼杯中酒水,笑道:“我记得多年前,王妃还待字闺中时,可是沾酒必醉的。如今,连这清辣的南浔酒,竟也能面无表情地饮下。”

    晋宁王妃笑得温婉大方,美眸注视着溪水边缘吟诗作画的公子小姐们:“花公子,本妃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花容战盯着她保持距离的客套模样,忽然伸手,捉住了她放在石桌下的玉手。

    晋宁王妃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缝,想要挣脱开来,可花容战却死死握着,绝艳的面容上,挂着痞痞的笑:“若是王妃不想名誉受损,最好别乱动。”

    晋宁王妃强压抑住快速的心跳,勉强维持着笑颜,声音很低:“花容战,过去已经是过去!你这样,有意思吗?!若是让王爷知道——”

    “有没有意思,本公子说了算。”花容战凑近她,声音里带着恶意,“你以为楚随玉为何今日不到场?他正忙着和新纳的侍妾甜蜜恩爱,谁有空管你?”

    在外人看来,这画面不过是晋宁王妃和花容战笑谈品论他们做的诗词歌赋而已,可只有晋宁王妃知道,花容战的那双桃花眼中,此刻闪烁着多大的邪恶。

    她努力想要抽回手,然而屡次都是徒劳,最后她冷笑一声:“那个侍妾,便也是你牵线搭桥的吧?”

    “吏部尚书的庶女,年芳二八,正值豆蔻,鲜嫩得很……”花容战含笑说着,目光下移,轻轻捏了捏晋宁王妃柔嫩的手掌,“若是让众人知晓,晋宁王妃嫁给晋宁王一整年,却还是个处子之身,不知会作何感想?”

    “花容战!”晋宁王妃大怒,随即皱着眉头压低声音,“你到底想做什么?!”

    花容战见她美眸之中都是遮挡不住的怒意,俊脸上的笑容不禁多了几分。

    他松开手,摇着折扇,散漫地迈出藕香亭,背对着晋宁王妃,面上虽是含笑的,可声音里却仿佛浸了冰霜:“温倾慕,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我历历在目。”

    “所以,你是在报复?”晋宁王妃温倾慕冷声。

    这两年,府中不停地有新的侍妾进来,她知道,全都拜花容战所赐。
章节目录 第27章 你想玩,本座奉陪到底
    花容战背对着她,脚步顿了顿,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大步离开。

    温倾慕盯着他翻飞的火红衣袂,美眸中忍不住蒙了一层雾气,仰头大口饮尽了杯中清辣的酒水。

    花容战上了高楼,君天澜瞧见他脸色不虞,于是让沈妙言先回马车上去。

    沈妙言望了望两人,知道二人有话要谈,便乖巧地跟君天澜作别,下了楼。

    而溪水边,曲水流觞的游戏结束后,慕容嫣如愿以偿得到了第一名,还拿到了彩头。

    阿沁端详着那只方形小长盒,忍不住笑道:“小姐,国师大人该不会在里面放了金条吧?”

    慕容嫣扑哧一笑,看见不远处的沈妙言,便快步走过去,拿着小长盒在她跟前晃了晃:“沈妙言,这是本小姐今日得的彩头!而今年的彩头,正是天澜哥哥出的。你羡慕吗?”

    沈妙言瞥了眼那小长盒,撇撇嘴:“我才不羡慕呢。国师大人那么小气,就算出彩头,也肯定不是值钱的东西。”

    说罢,扭着小脑袋往马车上走。

    慕容嫣气急败坏,拎起裙子跟了上去:“就算不值钱,那也是天澜哥哥的东西!你懂什么?!”

    君天澜和花容战一前一后走过来,花容战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笑道:“瞧,连你的小宠物都知道,你这人,最是抠门不过。”

    君天澜白了他一眼,又望了眼沈妙言的马车,心情很不美丽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国师府的侍卫都到齐了,正要启程回府,韩叙之忽然赶了来。

    赶车的侍卫匆匆去跟君天澜禀报,君天澜掀开车帘,便瞧见韩叙之站在另一辆马车的窗口边,正同里面的沈妙言说话:“妙言妹妹,你在国师府,过得好吗?”

    沈妙言坐在窗前,却瞧见对面的君天澜正往这边看。

    不知怎的,她有些心虚,于是轻声道:“我过得很好……”

    “我一直在念着你,若非爹爹阻拦,我便要去寻你了。”韩叙之满脸都是遗憾,随即又振作起来,“妙言妹妹,我听说沈府明日便要被拍卖,我会替你将沈府买下来!等我攒够钱,就去国师府把你赎出来,你一定要等我!”

    沈妙言一脸尴尬,合着大家都以为,她卖身国师府为奴了?

    没等她说话,君天澜已经放下车帘,声音阴沉冰冷:“启程。”

    韩叙之站在草地上,目送那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驶出去,高声喊道:“妙言妹妹,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沈妙言趴在车窗前,对韩叙之挥手作别。

    等她放下车帘坐回去时,便听见慕容嫣阴阳怪气地开口:“妙言妹妹?啧,这称呼还真是亲切!”

    沈妙言转向她,见她一脸鄙夷,不由扬起一个甜甜的笑:“慕容姐姐,那彩头是什么呀,你打开,让我也开开眼界?”

    慕容嫣正捧着那小长盒,听见她的话,轻哼一声,十分宝贵地拍了拍盒子表面:“看在你叫我一声姐姐的份上,便让你开开眼界又何妨。”

    说着,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盒盖。

    沈妙言看过去,盒子里的丝绒布上,正静静躺着一只象牙筷子。

    她捂嘴轻笑,一脸无辜:“哎呀,好大的彩头,可真把妹妹吓到了!”

    慕容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猛地将盒子盖好收起来:“这是天澜哥哥的东西,再不好我也喜欢!”

    沈妙言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等到了国师府,天色已经暗了。

    用过晚膳后,沈妙言伺候君天澜写字,因着白日里的奔波,颇有些疲倦,不住地揉眼睛。

    她望着君天澜专心致志地侧脸,忍不住说道:“国师,我困了。”

    君天澜没理她,依旧在写字。

    沈妙言打了个呵欠,望着他略显阴沉的沉默面容,想起什么,圆眼睛里流露出一抹精光,“国师,你该不会是因为叙之哥哥,吃醋了吧?!”

    君天澜手一顿,好好的白纸上,立即出现了一个墨点。

    沈妙言跳下小板凳,伸手扯住他的衣襟,仰头看他:“国师,你真的吃醋了?”

    君天澜将那白纸揉成一团,丢进纸篓里,“本座说过,让你有自知之明。今日护你,不过是不想你丢了国师府的颜面。换做嫣儿,本座一样会出手。”

    沈妙言听罢,有些失望,松开手,沉默片刻后,还是忍不住解释:“以前,叙之哥哥常常来沈府玩,请教父亲一些文章,我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自然会待我好!”

    君天澜听着“叙之哥哥”这四个字,便觉刺耳,于是将笔搁了,声音冷漠:“净手。”

    沈妙言见他神情似乎更加冰冷,于是不悦地鼓起腮帮子,去门外端水。

    她将水端回来时,君天澜正坐在大椅上。

    “国师,你净手吧。”她把水盆凑到他跟前。

    君天澜慢条斯理地洗着手,水盆挺重的,沈妙言见他动作慢吞吞,忍不住拿眼睛不时去瞪他。

    君天澜察觉到她不善的目光,却洗得愈发慢了。

    沈妙言端着水盆,小手腕纤细,她觉得她那手腕快要断了,于是催促道:“国师,你洗快一点,我要端不住了!”

    君天澜却不为所动,依旧洗得四平八稳。

    沈妙言咬牙,在心中暗骂了句君天澜腹黑,随即眼底抹过精光,悄悄松了手。

    安静的寝屋里,只听得一声“哐啷”,那只雕花红木盆整个儿地砸到地上,将一盆水溅得到处都是。

    君天澜阴沉着脸站起身,抖了抖被打湿的袍子。

    拂衣和添香听见声响后连忙推门进来,看见这情景,以为又是君天澜发怒,连忙上前准备收拾。

    君天澜却冷声道:“退下。”

    两人望了望他,又望了望一脸无辜的沈妙言,只得福了福身子掩门退下。

    沈妙言甩了甩小手,瞥了眼君天澜湿漉漉的织锦长袍,一脸无辜地说道:“对不起啊国师,我手滑。”

    君天澜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好玩吗?”

    “国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回视他的狭眸,眼中满是无畏无惧。

    她其实,挺心安理得的。

    君天澜故意磨磨蹭蹭洗手,就是为了整她,她只是稍稍反击一下下,也没对他造成什么实质伤害。

    再说,她就一口咬定是端不动才打翻的,难不成君天澜还能吃了她不成?

    君天澜冷眼盯了她半晌:“日后,本座的贴身事宜,全部由你来做。”

    沈妙言歪了歪脑袋,圆眼睛里都是天真无邪:“国师,你是不打算要拂衣姐姐和添香姐姐了吗?”

    君天澜微微俯下身子,盯着她圆圆的黑眸,双指捏住她的下颌,似笑非笑,答非所问:“小丫头,你想玩,本座奉陪到底。”

    他的目光太过阴冷腹黑,让沈妙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是不是,玩过了?
章节目录 第28章 拍卖沈府:国师大人,好腹黑(1)
    见小丫头瞳孔里闪烁着害怕,君天澜的心情终于好了点,于是收回手,往衣架旁走去:“过来伺候本座更衣。”

    沈妙言磨磨蹭蹭挪过去,她个子小,得踮着脚尖,才勉强将他的外裳褪下。

    他的衣裳里总有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味,十分好闻。

    她将他的衣裳放到衣架上挂好,一转身,却见他依旧伸展着双臂。

    灯火照耀下,那雪白的中衣仿佛散发出莹莹光芒,他整个人,都好似沐浴着光芒,圣洁而美好。

    沈妙言擦了擦眼睛,回过神来,却看见君天澜狭眸中都是淡漠,什么圣洁美好,分明就生了一副腹黑像。

    差一点就被这家伙的美惑了……她想着,上前去给他更衣。

    她毛手毛脚地为他褪下中衣,刚抬起头,就看见他腹肌分明,身体的每一寸线条都精壮有力,仿佛是上苍精致雕刻出来的工艺品。

    就算是身上的伤疤,看起来也是那么的有男子气概……

    寝房里很安静,连灯花落下、窗风掠过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然而就在这样寂静里,君天澜听见了一声“咕嘟”。

    他低头看去,小丫头似乎,正在咽口水……

    沈妙言清晰地感觉到,投注在自己头顶上的那一柱冰凉视线,顿时面颊爆红,转身就往帘子后面跑去:“我去给你拿衣裳!”

    君天澜望着她慌里慌张的背影,薄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沈妙言躲在帷幕后面,重重喘着粗气,真是太丢人了!

    她拍了拍自己发烫的面颊,好不容易平复下心跳,这才去给他找衣裳。

    等她拿来一套新的中衣和外裳,便看到君天澜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沿上,正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持着书卷。

    几缕黑发散落下来,愈发衬托出他白若凝脂的肌肤。

    烛火明灭间,狭长的凤眸含着跳跃的光点,鼻梁高挺,嫣红的性感薄唇透着一股邪气。

    真是妖孽。

    她暗自想着,随即别开目光,捧着衣裳走到他面前:“国师,更衣了。”

    “嗯。”君天澜放下书卷,她爬到他的床上,慢吞吞给他套上衣服。

    等这一出闹完,沈妙言是真的困了,打着呵欠,眼巴巴瞅着君天澜,就盼着他放自己去睡觉。

    君天澜仿佛看不见她的盼望,随手掀了被子上床,“把帐幔放下,再去把地上的水渍擦干净。”

    沈妙言深呼吸,强自镇定下来,盯着床上的人,忍着脾气给他将帐幔放下来。

    她从外面寻来抹布和小盆,趴到地上去,一边擦一边咒骂君天澜是个腹黑货。

    擦了一会儿,她跪坐在地上,忍不住往大床上看去,那黑底金纹帐幔背后,躺着的人若隐若现。

    她忍不住将抹布甩进小盆里,就没见过哪个大男人,跟一个小女孩过不去的!

    亏她还说,要给他做娘子。

    呸,她什么都不做了!

    她抬头望着外面的月色,已经是四月初了,月牙儿高悬在深碧色的苍天中,看起来孤独寂寥。

    她又幽幽叹了口气,在旁边的软毯上,挑了个舒服的位置趴着,双手托腮,直勾勾盯着那轮明月。

    明天沈府就要被卖出去了,那府里,有她和爹娘的许多记忆,她是真的很想买回来。

    可惜她没银子,根本买不起。

    君天澜侧过头,便瞧见她趴在地上,朦胧月色下,嫩生生的小脸上都是幽怨,仿佛他亏待她了似的。

    沈妙言就这么怔怔看着窗外的月牙儿,君天澜则侧着头,默默凝视着她。

    灯笼里的烛火燃尽了,屋子里只剩下清寒的月光。

    他挑开帐幔,小丫头竟就这么趴在地上,睡了过去,身边还摆着小盆和抹布。

    他下床,轻手轻脚地抱起沈妙言,往东隔间里走去。

    他将她放到东隔间的小床上,替她拉拢被子,又轻轻捋开她额前的碎发。

    那两弯柳叶眉下,素日里狡黠的黑亮眼睛此刻紧闭着,只余两道漆黑睫毛。

    他摸了摸她的小脸,将她的手塞进被窝,这才离开。

    寝屋里一室清辉,他轻声叫了拂衣进来,将地上的水渍弄干净。

    临上床前,他望了眼东隔间的布帘,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什么时候,他如死水一般的心,如今也会泛起淡淡涟漪了?

    什么东西,将他的心境扰乱?

    金炉香灭,漏尽更残。

    待到再睁眼时,便已是第二日天明。

    沈妙言猛地从被窝里坐起来,她怎么睡在这里了?!

    她不是在看月亮吗?

    她往窗外望了一眼,早就天色大亮了,哪里还有什么月亮。

    她匆匆套了衣裳,梳了两个团子头,撩开布帘,便看到君天澜坐在镜台前。

    君天澜见她出来,淡淡道:“过来为本座束发。”

    这些时日,沈妙言已经学会自己扎头发了。不过给君天澜束发,对她而言还是颇有些难度。

    君天澜的头发又黑又密,她一只手根本握不住,手忙脚乱,才勉强束了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发髻,又小心翼翼捧起那顶黑玉冠为他戴上。

    君天澜拿梳子理了理,起身往门外走去。

    沈妙言迅速跟上,抬头望着他的侧脸,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两人穿过长廊,迎面而来多侍女纷纷退避到边缘行礼。

    快到花厅时,沈妙言终于忍不住,伸出小手,握住了君天澜的大掌:“国师,我的月钱呢?”

    君天澜低头看她:“月钱?”

    “是啊,”沈妙言眨巴着猫儿一般的大眼睛,嫩生生的小脸上都是认真,“算我一个月一百两银子的月钱,一年就是一千二百两。我打算问你预支十年的月钱,好不好?”

    君天澜面无表情,“第一,谁告诉你,你月钱有一百两银子的?就算是拂衣和添香,也不过一个月十两。第二,本座这里,没有预支一说。第三,就算你有一万两千两白银,也不够买回沈府。”

    “那要多少银子才够?”沈妙言好奇。

    君天澜沉吟片刻,答道:“沈府只值五万两白银,但是不排除有人虚抬价格的情况。”

    他说罢,望了眼一脸纠结的沈妙言,便抽身而去。

    沈妙言忍不住低下头,扳起小指头算钱。

    按照一个月十两来算,算来算去,她都得给君天澜做上四百多年的小丫鬟,才能买得起一座沈府。

    她风中凌乱,四百多年,她早就化成灰了!
章节目录 第29章 拍卖沈府:国师大人,好腹黑(2)
    沈妙言抬头望向远处长廊里君天澜的背影,圆眼睛里忽然掠过一道光,今天,君天澜没有穿朝服。

    也就是说,他今天不用去早朝。

    这是不是代表,他可能会去拍卖会?

    她顿时激动起来,拎起裙子,一路朝君天澜奔去:“国师,等等我!”

    用早膳时,沈妙言一直笑眯眯讨好地看着君天澜,慕容嫣在旁边气得不行,想发作又不敢在君天澜面前发,只得硬生生憋着气,直憋得脸都红了。

    君天澜用罢,便起身离席。

    沈妙言正要追上去,慕容嫣一把抓住沈妙言的衣袖:“你干嘛一直盯着天澜哥哥?你要不要脸?!”

    沈妙言挣脱她的手:“我可没像某人一样不要脸,国师都说了不喜欢,还去抱国师!”

    “你——”慕容嫣大怒,还没酝酿好反击的话,沈妙言已经窜了出去。

    王嬷嬷趁着阿沁不在,连忙上前低声说道:“小姐,您可看见了,这沈小姐现在就蹬鼻子上脸了,将来,还不定会怎么样呢!”

    慕容嫣气得不轻,轻轻抚着自己的胸口,美眸中流转着怒意:“怎么,王嬷嬷也学着把我当枪使了?”

    王嬷嬷见心思被拆穿,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老奴哪敢把小姐当枪使?老奴看着小姐娇生惯养地长大,小姐金贵着哩,哪能让她一个罪臣之女骑到头上去?!”

    “王嬷嬷,”慕容嫣唤了她一声,冷笑道,“你若是有好主意,不妨直接道来。”

    王嬷嬷腆着脸,凑到她耳畔,“咱们虽不能取人性命,可让那沈小姐吃点苦头,还是轻而易举的。毕竟,小姐在这府里待了两年,这府里不少人,都听小姐的话……”

    这厢主仆二人商量着,另一边,沈妙言追上君天澜,拉住他的衣袖,喘着粗气:“国师,你要去哪儿?”

    君天澜回头看她,见她一双眼晶亮晶亮,心下好笑,却故意板着脸,拿开她的小手:“本座去哪儿,何时需要告知你了?”

    沈妙言仰着小脸,圆眼睛里都是开心:“你今日不用早朝,定是要去帮我买回沈府,是不是?”

    君天澜盯着她,狭眸中掠过一道暗光。

    沈妙言自信满满,“国师大人,您想为我买回沈府就直说嘛,何必这么闷骚!或者,您是想给我一个惊喜?”

    闷骚……君天澜的面色阴沉下来,从他记事起,还没人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评价他。

    眼见着这尊菩萨又要发怒,沈妙言连忙摆摆手:“好了,国师,你别闹了,咱们收拾收拾,赶紧去买沈府吧。”

    说罢,一副小大人似的,背着手走到前面去了。

    君天澜盯着她的背影,半晌后,竟破天荒地没有发怒,而是跟了上去。

    躲在暗处的暗卫们纷纷惊掉了下巴,他们英明伟岸、孤傲清高的国师大人,居然被人说成闷骚,也不生气?!

    几个人纷纷手搭凉棚往前方观望,看来这位沈小姐,深得国师欢心啊!

    君天澜带着沈妙言上了马车,吩咐赶车的夜凛往紫辛斋拍卖行而去。

    马车内,沈妙言开心的不得了,完全不顾君天澜“生人勿近”的脸色,直接抱住他的胳膊摇晃:“国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喜欢我吗?”

    马车外的夜凛嘴角抽了抽,这沈小姐如此恃宠而骄,也不怕主子生气。

    君天澜瞥了她一眼,她的小身子软软的,散发出淡淡甜香,整个人软趴趴挂在他身上,一张白嫩嫩的小脸娇笑着仰望他,圆眼睛里都是孺慕。

    这样的沈妙言,像是一只恋主的小白兔,让他无法推拒。

    马车很快到了目的地。

    沈妙言往四周看去,只见街道两旁停了不少富贵人家的马车,一座金碧辉煌的屋宇楼阁耸立在街头,上头的匾额大书着“紫辛斋”三个金字,十分壮观。

    沈妙言随着君天澜踏入紫辛斋,小二哥很有眼色地将他们迎到二楼雅间,侍女立即送来好茶和瓜果点心,招待殷勤。

    沈妙言吃着果脯,好奇地往雅间外面张望,只见楼下已经坐了不少人,看着装,都是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其中还不乏戴着面纱出来见世面的娇娇小姐。

    二楼的其他雅间也有贵客陆陆续续上来,只是彼此隔开,并不知道上来的人都是谁。

    她回头看向君天澜,他正端坐着,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杯碧瓷茶盏,衬得手指莹白如玉。

    她有些嫉妒,这个家伙,真是无论做什么事都好看。

    正想着,雅间的门被打开,一身火红衣衫的花容战摇着折扇进来,笑容满面:“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

    君天澜优雅地抿了一口茶:“你又何尝不是?”

    沈妙言不懂他们二人之间的哑谜,听见下面圆台上的动静,知晓拍卖会要开始了,于是乖巧地回到君天澜身边坐好。

    主持拍卖会的是一名身着华衣的漂亮少女,她彬彬有礼地向众人问了好,随即笑盈盈开始了拍卖。

    前几件物品都平淡无奇,无外乎是珠宝香料、古董字画一类的东西,前来参加拍卖会的人反响平平,二楼更是寂静无声,无人叫价。

    到第五件时,开始出现了一点骚动。

    到第六件时,二楼雅室里的人,也开始了骚动。

    沈妙言好奇:“国师,好东西都是放在后面吗?”

    君天澜微微颔首。

    花容战摇着扇子,笑道:“若是好东西都放在前面,谁还会留到最后?”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那少女娇声道:“第七件拍卖品,乃是从异域得来的宝物,一件七星匕首。”

    说着,立刻有两名美貌姑娘打开缎盒。

    众人看去,只见缎盒内躺着一把青铜匕首,匕首上镶嵌着七颗色彩各异的明珠,绚烂而夺人眼球。

    那少女小心翼翼拿起匕首,另一个姑娘捧出一只铁块来,少女握着匕首,刀刃竟硬生生将那铁块划成了两半。

    再看那匕首,却是丝毫无损,刀刃锋利。

    下方的一些年轻公子们不觉震惊,少女浅笑道:“七星匕首,起拍价,两千两白银。”

    “我出三千两!”

    “五千两!”

    沈妙言讪讪看向君天澜:“国师,你要买吗?”

    君天澜不语,倒是一旁的花容战,轻摇折扇,似是在等待什么。
章节目录 第30章 拍卖沈府:国师大人,好腹黑(3)
    等到下方叫价达到一万两时,隔壁雅间响起一个温婉的女音:“两万两。”

    她说得风轻云淡,却直接将价钱翻了整整一倍。

    这个声音是……

    沈妙言抱着自己的茶盏,圆眼睛里都是好奇,晋宁王妃?

    紫辛斋内逐渐安静下来,花容战摇着折扇,含笑出声:“四万两。”

    沈妙言望着花容战,觉得这个看起来风流不羁的花公子,此刻的笑容竟有些可怕。

    “国师……”她不觉往君天澜身边靠了靠。

    君天澜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狭眸中一片幽深,没有说话。

    那把七星匕首的价值,撑死也就三万两,容战却直接抬到了四万两,可见,他是铁了心和温倾慕过不去。

    他想着,端起茶盏,淡然地抿了一口。

    隔壁雅间沉默片刻,又报了一个数字:“五万两。”

    “十万两。”花容战摇着折扇,浑然不顾全场震惊,“本公子就是钱多了没处烧,晋宁王妃,还要跟本公子抬价吗?”

    隔壁雅间陷入了沉默。

    他冷笑一声,“唰”地收起折扇,“清宁。”

    拍卖台上的少女回过神,连忙喊道:“花公子出十万两,成功拍得七星匕首!恭喜花公子!”

    沈妙言望着花容战,他此刻含笑的桃花眼里,正闪烁着重重仇恨。

    又拍卖了几件物品之后,拍卖台上的清宁郑重宣布:“下面的拍卖品,是本次拍卖会的压轴物,乃是由皇帝陛下亲自派人,委托本拍卖行进行拍卖。”

    她话音落地,下方就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谁都知道,这压轴,便是昔日的沈国公府邸了。

    沈妙言忍不住趴到二楼扶手边,便瞧见清宁取出房契和地契,“陛下口谕,此次沈国公府邸拍卖所得,将全部捐作军资。”

    她话未说完,下面的人立即交口称赞起来,都是夸圣上年轻有为,是圣明的皇帝。

    沈妙言听着那些话,瞳眸中是难以掩饰的愤怒,楚云间若真是好皇帝,就不会陷害忠良了!

    “沈府起拍价,八万两。”清宁高声宣布。

    八万两?!

    沈妙言惊讶,国师明明说,沈府只值五万两,可是这起拍价,居然就远远超过了实际价值。

    楚云间这是为了弄钱,而对群臣不择手段吗?

    还是说,他是为了在群臣里面,挑出忠于他的人?

    果然,下面一些大臣为了表示对楚云间的支持,立即狗腿地把价钱往上抬:

    “十万两!”

    “十一万两!”

    “十一万两零两千!”

    他们似乎唯恐有楚云间的人暗中窥探竞价情况,于是纷纷豪气干云地大喊出声,以表对新帝的大力支持。

    只是眨眼的功夫,一座府邸的价格就被抬到了十五万两。

    沈妙言失魂落魄地回到君天澜身边:“国师,下面的人都疯了。”

    君天澜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疯的人在二楼。”

    沈妙言这才意识到,二楼的这些雅间,还没人开始竞价。

    相比一楼,二楼坐着的,才真正是贵族中的贵族。

    她捏着衣角,眼巴巴地望着君天澜,价钱被抬得这么高,国师,是否还会为了她竞价?

    君天澜避开她灼热的目光,只是淡然饮茶。

    就在下方竞价激烈时,隔壁雅间传出开门声,里面的主人似乎离开了。

    花容战收拢折扇,朝君天澜拱了拱手:“大人,告辞!”

    说罢,很快出去了。

    下方的价格被抬到了二十万两白银,就在声音渐小时,二楼有稀稀落落的声音响起,开始参与竞价。

    沈妙言望向君天澜,君天澜依旧品着茶,仿佛对这里的事毫不关心。

    而二楼雅间之间的走道里,花容战堵住了正欲下楼的晋宁王妃温倾慕。

    温倾慕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美眸在外面,素来温婉大方的气质,在面对花容战时,却都化为了紧张和厌恶:“花公子,请让路。”

    走道很窄,只容得一个人经过。

    花容战就这么定定站在路中央,脸上挂着讽刺的笑:“听闻晋宁王早就心仪这把七星匕首,王妃是想买来送给他,讨他欢心吧?”

    温倾慕往后退了一步,她身后的贴身丫鬟连忙护住她:“花公子,我家小姐与你早没了瓜葛,请你让开!”

    花容战面对这小丫鬟,却没了好脸色:“你再大声点,我马上让你家王妃名誉尽毁!”

    那小丫鬟被他吓到,温倾慕示意她先后退,自己与花容战交涉:“花公子想要得到的也得到了,可否让本妃离开?”

    “我想得到的?”花容战上前两步,俯身凑近温倾慕的耳畔,“我想得到什么,王妃不知道吗?”

    他说着,恶意而轻薄地舔了一下温倾慕的耳垂。

    战栗蔓延至四肢百骸,温倾慕扶住小丫鬟,满脸通红:“花容战,你——”

    “我什么?”花容战打断她的话,摇开折扇,一派风流模样,“王妃今年十六,却已失了晋宁王的宠爱。晋宁王府有十几房美貌鲜嫩的小妾,也不知道,到了王妃人老珠黄的时候,是否会被人取代现在的正室位置?下堂妇的滋味儿,怕是不好受啊!”

    “花容战!”温倾慕难堪至极。

    花容战盯着她,绝艳的脸上都是奚落:“我知道王妃想要借七星匕首挽回晋宁王的心,只是可惜,王妃终究是失算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不过,王妃若是肯陪本公子睡一觉,本公子倒是可以考虑,将这七星匕首赠给你。”

    “你做梦!”温倾慕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花容战冷笑,随即拂袖离去。

    温倾慕只觉发腿发软,扶住小丫鬟,好不容易才站稳。

    那小丫鬟只是一个劲儿地哭:“花公子从前和王妃那么好,为什么,为什么——”

    “云儿!”温倾慕打断她的话,双眸泛冷,“咱们走。”

    “是……”云儿含泪扶着温倾慕,慢慢往楼下走去。

    二楼雅间内,沈妙言双手托腮,价钱已经被叫到了二十五万。

    楚云间的拥护者还真多,瞧这些竞价者的架势,简直是倾家荡产都要把沈府买下来。

    就在价钱被喊到二十六万两时,二楼响起了沈妙言熟悉的声音:“二十七万两!”

    是叙之哥哥!

    沈妙言猛地瞪大双眼,二十七万白银,叙之哥哥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章节目录 第31章 拍卖沈府:国师大人,好腹黑(4)
    沈妙言的小手紧紧攥住裙角,据她所知,韩家虽是书香世家,可在财钱方面并不是很富庶,叙之哥哥他……

    君天澜将她的神色变化都收在眼底,心头顿时不悦起来。

    莫名的,不喜欢小丫头因为别的男人而变换心情。

    随即,沈月彤的声音响了起来:“三十万两!”

    她叫得豪气,沈妙言却怔了怔,沈月彤要这沈府做什么?

    而韩叙之似乎是顿了顿,又很快跟着喊道:“三十五万两!”

    沈家包下的雅间内,沈月彤嗑着瓜子,在听见韩叙之的报价后,冷哼一声:“韩家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姐姐争?”

    荷香连声称是,“韩公子有眼无珠,竟然为了沈妙言那个小贱人跟皇后娘娘作对!也不知道沈妙言有什么好,依奴婢看,一百个沈妙言都比不上小姐!”

    沈月彤听着这恭维的话,觉得很舒心,于是继续喊价:“三十七万两!”

    下方拍卖台上的清宁娇笑道:“已经有贵客出到了三十七万两,不知是否还有贵客要继续往上加?”

    韩家的雅间内,韩叙之身着深蓝色锦袍,鼻翼两侧沁出了细汗。

    若是让父亲知道他私自跑出来买下沈府,还花了这么多银子,一定会骂死他。

    可是,那是妙言妹妹的家……

    一旁的小厮哭丧着脸劝道:“少爷,您还是别争了,若是让老爷知道您拿出了这么多银子,不说少爷要被禁足,怕是老爷发起怒来,就连小的都要发卖出去了!”

    韩叙之擦了把汗,仔细想了想,回答道:“若是父亲问起来,就说我是代他向陛下表忠心,父亲应当不会责怪。”

    说罢,便喊价道:“四十万两!”

    全场只有沈月彤和韩叙之在互相竞价,沈妙言的心揪成了一团,既不想沈月彤把沈府买下,又不想韩叙之花那么多钱。

    她一脸纠结地望向君天澜,君天澜始终都在淡漠地饮茶,似乎并不是来拍沈府的,而只是来看个热闹。

    老实说,她心里其实有点失望。

    她本来以为……

    君天澜看着沈妙言微微叹气的小模样,面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

    眼看着价格被沈月彤喊到了五十万两,韩叙之满头大汗,再也无法竞价下去。

    他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已经跟妙言妹妹说了,他会为她拍下沈府,可如今……

    小厮轻声劝道:“公子不必丧气,沈小姐还小,随便拿几件首饰胭脂哄一哄,想必就不会埋怨公子了。”

    “你当妙言妹妹是青楼里的姑娘吗?”韩叙之不悦。

    沈家雅间内,沈月彤志得意满,把玩着涂着鲜红丹蔻的纤纤十指,只等着清宁宣布竞价结束:“韩叙之跟本小姐叫了这么久的价,也算是他的本事。不过可惜,到底是争不过我。”

    荷香连忙称是,恭恭敬敬地为她奉上一盏茶。

    沈妙言则一脸沮丧,连桌上的上好点心,都没了胃口。

    与其让沈月彤拍得沈府,她宁愿欠韩叙之一个天大的人情。

    君天澜瞥了眼沈妙言,薄唇微不可察地噙起一抹轻笑。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沈府会落入沈月彤手中时,一楼忽然有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人淡淡出声:“一百万两。”

    全场悚然。

    那座沈府,只值五万两,沈二小姐出五十万,已经是极限。

    可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男人,居然直接将价钱翻了两倍,抬到了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能买下京城的一整条街!

    真是疯了!

    沈月彤的笑容僵在脸上,手中那把瓜子没拿稳,直接就洒在了地上。

    她僵了两瞬后,奔到二楼的扶手边,只见叫价的那个黑衣男人端坐在后排,看起来脸生得很。

    “这人是谁?”她怒声。

    荷香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奴婢也不认识,小姐还要继续叫价吗?”

    “叫什么叫?”沈月彤怒火中烧地瞪了她一眼,“你出的起一百万两吗?!”

    荷香低头不敢多言,唯恐触怒了她。

    而另一边,沈妙言忍不住瞪大眼睛,居然有人出一百万两白银买她家府邸,她家有这么值钱吗?!

    不过,她微微松了口气,沈府被陌生人拍走,也比落入二叔他们手里好。

    她想着,又忍不住看向君天澜,不知为何,对他,她的心里总还抱着一丝期望。

    清宁娇媚的声音回荡在紫辛斋中:“一百万两第一次,一百万两第两次……”

    沈妙言静静注视着君天澜,对方根本就没有叫价的意思。

    她的一颗心逐渐沉入谷底,最后一丝期望,彻底破碎。

    也是,君天澜已经救了她,她又怎么能再奢望,他会为自己出这么多银子呢?

    他又不是财神爷。

    她收回视线,郁闷地双手托腮,圆眼睛里都是黯然。

    “一百万两第三次!”清宁声音含笑,“恭喜这位公子,拍得沈府。”

    一场拍卖会,到此结束。

    君天澜放下杯盏,“你先回马车,本座有点事要处理。”

    “喔。”沈妙言看都没看他一眼,失魂落魄地下了楼。

    君天澜盯着她的背影,狭眸中掠过淡淡笑意,随即抬步离开。

    沈妙言独自走下楼,却是冤家路窄,在门口正好遇到沈月彤。

    沈月彤一看见她,就想起上次曲水流觞所受的屈辱。

    她见沈妙言独自一人,便起了戏弄她的心思,上前拦住她:“哟,这不是国师府的小丫鬟吗?怎么,你也来参加拍卖会?你有银子嘛,能买得起东西吗?”

    四周来往之人颇多,见这里起了冲突,于是纷纷看了过来。

    沈妙言冷笑一声:“二姐姐很有钱吗?那怎么连一百万两白银都拿不出来?”

    沈月彤面色一白,随即嘲讽地说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连自己爹娘的府邸都守不住,也有脸说我?不是抱了国师的大腿吗?怎么,你的金主不肯为你出这钱?!”

    围观的人逐渐多了,有贵族的公子小姐,也有不少平民百姓。

    沈月彤说着,扫了眼沈妙言浑身上下,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哦,也是,你现在这小身板儿,国师大人怕也是无法下嘴。国师大人若真为你出一百万两白银,那着实是亏了!”
章节目录 第32章 拍卖沈府:国师大人,好腹黑(5)
    周遭人看着沈妙言的目光渐渐变了,沈妙言感受着那些或瞧不起、或鄙夷的视线,面颊逐渐涨得通红:“沈月彤,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了吗?”沈月彤高傲地抬起下巴,“你能够入住国师府,不就是靠着出卖色相吗?!”

    这话从世家小姐口中说出来,着实不妥。只是众人的焦点都聚集在沈妙言身上,根本无人去管沈月彤这话是否妥当。

    “沈月彤!”沈妙言怒不可遏,沈月彤不要脸,可她沈妙言,还是挺在乎自己清白的。

    于是她猛地扑了上去,伸手就去挠沈月彤。

    沈月彤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上立即出现了五道指印。

    她抬手摸了摸,看见手指上沾着的丝丝鲜血,不禁尖叫了声,“好你个沈妙言,居然抓破我的皮肤!来人啊,给我打!”

    荷香回过神,连忙指挥着四个沈府家丁去揍沈妙言。

    沈妙言还没来得及撒蹄子跑路,就已经被逮住。

    沈月彤上前,仔细看了看沈妙言,不禁皱起眉头来。

    这小贱人还没长开,看起来就是个小丫头片子,真不知道国师大人到底是看中她那一点了。

    莫非,国师喜好幼女?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还没想清楚,却因为焦急,在大庭广众下直接脱口而出:“沈妙言,你老实告诉我,国师大人,他是不是就喜欢幼女?!”

    沈妙言愣了愣,清楚地看见了沈月彤眼中的焦急。

    联想起上一次春日宴上,沈月彤对君天澜频送秋波的场景,她不禁恍然,原来,沈月彤喜欢国师大人……

    而因着沈月彤这声问,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纷纷讨论开来,国师现在还未娶亲,莫不是真的喜好幼女?

    沈月彤摇了摇头,决定先不管国师到底喜不喜欢幼女,捂着被抓伤的脖子,凶狠地命令道:“这小贱人抓伤我,先给我狠狠地打!”

    那几个家丁正要动手,君天澜背着手,从紫辛斋内信步而出,面无表情,声音低沉:“不知本座的小丫头,怎么得罪沈二小姐了?”

    他周身气势摄人,一开口,街市就瞬间安静下来。

    沈妙言偏头看去,他站在台阶上,负手而立,和风掀卷起他的袍摆和广袖,栩栩如生的绣金蟒摇曳飞舞。

    他就那么静静站着,看起来是那么的……

    妖冶清贵,威风凛凛。

    “国师!”她犹如找到了主心骨,娇弱地唤了一声,挣开那几个家丁,奔到君天澜身边,小手揪住他的衣襟,仰头可怜兮兮地说道,“沈月彤乱嚼舌根,说您喜好幼女,我看不过去,就教训了她一下!”

    沈月彤目瞪口呆,沈妙言什么时候这么会告状了?

    君天澜盯着沈月彤,那狭长凤眸中的冷酷让沈月彤只觉遍体生寒。

    她嗫嚅了几声,想要辩解:“不是的,我并没有说那种话,是沈妙言,她抓伤了我的脖子……”

    说着,侧过头,想要给君天澜看她脖颈上的五道挠痕。

    君天澜薄唇噙起一抹危险的笑意:“沈二小姐是把本座和在场的人,都当成聋子了吗?”

    他的气势太过阴冷可怕,语调肃冷,在场的人被震慑住,纷纷低下头去。

    沈月彤浑身颤抖,末了,竟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国师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姐姐早有过交代,这朝中,谁都可以得罪,唯独不能招惹君天澜。

    君天澜的势力,即便是皇帝姐夫,都忌惮三分。

    可她从没有想过,这么厉害的国师大人,竟然会为了沈妙言这小贱人,而当众落了她沈家二小姐的脸面。

    她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君天澜的目光静静落在她的头顶,许久之后,才收回视线,摩挲着指间的墨玉扳指,声音清寒:

    “本座特地命人买下沈府,乃是为国出力,将这一百万两白银捐作军资。原本想当一回无名英雄,可本座为国劳心至此,却不曾想,皇后娘娘的嫡亲妹妹,竟然在背地里污损本座名声。”

    他不疾不徐地说着,最后轻笑一声:“沈御史,养了个好女儿啊。”

    沈月彤的面色一片灰白,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买下沈府的人,是君天澜?!

    沈妙言同样不可置信地望着君天澜,那个黑衣男人,是他的人?!

    众人也同样震惊,以前只听传言说国师大人是祸国殃民的大奸臣,可没想到,他竟然愿意出一百万两捐作军资!

    可见,国师大人分明是个好官,传言乃是虚妄。

    一时间,君天澜捐出一百万白银充作军资的消息,在市井之间不胫而走,楚国百姓纷纷称赞国师英明清廉,当然这是后话。

    君天澜冷冷扫了眼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沈月彤,带着沈妙言,面无表情地离去。

    上了马车后,沈妙言殷勤地给君天澜捧来果盘:“国师大人,您饿不饿?”

    见君天澜没反应,她又忙不迭地端来茶水:“国师大人,您渴不渴?”

    见他依旧没反应,她十分狗腿地跪坐在软垫上给他捶腿,笑靥如花:“国师,您今天真是威风!”

    君天澜扫了她一眼,“你再怎么讨好,本座都不会把沈府送你。”

    见心事被拆穿,沈妙言不禁暗自磨牙,面上却笑得甜美:“国师说的什么话!妙妙不过是单纯觉得,国师大人今天很帅罢了!”

    君天澜俯视着她,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颌,“本座今天不仅仅是为你出气,更重要的,是为自己正名。”

    沈妙言对上他的狭眸,这才想起,经过今天一事,君天澜踩着沈月彤,成功洗脱“奸臣”这顶黑帽。

    小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原来,国师并不是为了她……

    她望着君天澜面无表情的脸,轻声问道:“那么,我和沈月彤起冲突,是不是,也在你的算计之内?”

    君天澜静静欣赏着她由兴奋转为失落的表情,薄唇含着一抹笑:“不在。即便没有你这一出,本座同样有办法,引出本座想引出的事。”

    沈妙言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心里却对君天澜,更加敬畏。

    君天澜声音清淡:“今日这出局,第一,洗白了本座的名声。第二,楚云间本想借此拍卖,彰显他作为皇帝的仁义,却被本座搅了场,截了他的好名声。第三,也顺带为你出了口气。妙妙,这就叫,一箭三雕。”

    沈妙言望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个男人的腹黑和心计,都是她惹不起的。

    似是看穿沈妙言的心思,君天澜用拇指和食指摩挲着她白嫩的下巴,笑得风华绝代:“妙妙,对于惹不起的人,你能做的,只有投诚……和攀附。”
章节目录 第33章 被欺负了
    马车到达国师府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嫣然阁内的慕容嫣便得知了君天澜拍下沈府的消息。

    彼时她正坐在嫣然阁小花厅里品茶,听见王嬷嬷说了这事儿,顿时柳眉竖起,纤纤玉手猛地拍到红木桌案上:“好一个沈妙言,竟然敢让天澜哥哥花这么多银子!”

    王嬷嬷连忙捧住她的小手,面上作一派心疼之色,朝着那通红的掌心吹气:“小姐莫要气恼!老奴都说了,这沈小姐,就是小姐锦绣路上的障碍!不给她一点厉害瞧瞧,她就以为,这国师府,是她沈国公府了!”

    阿沁端着小厨房新做的杏酪过来,听见王嬷嬷的话,微微蹙眉,正要反驳,那王嬷嬷却抢先说道:“阿沁,你休要再说什么沈小姐不会威胁到咱们小姐的浑话了!等再过两年,那沈小姐长大了,谁能担保大人不会动心?”

    “王嬷嬷,你这样怂恿小姐行事,不过是为着绣禾。若是小姐因此与大人生了间隙,你能担这个责吗?”阿沁将那盘杏酪放下,冷声说道。

    慕容嫣抬手:“阿沁,你先下去吧。”

    阿沁愣了愣,见慕容嫣一脸冷漠,只得低头,行过礼后退了下去。

    王嬷嬷老眼里闪过得意,凑近慕容嫣,声音里带着讨好:“小姐,这阿沁本就是国师府里的丫鬟,不过伺候了小姐两年。老奴可是小姐从慕容府里带过来的,她哪有老奴对小姐忠心?老奴的所作所为,可都是为着小姐的前程着想!”

    慕容嫣冷笑一声,端起桌上的喜鹊登枝茶盏,拿茶盖轻轻抚开水面上的浮叶,“王嬷嬷,你少跟我来这套。”

    王嬷嬷笑容讪讪,微微俯下身子:“老奴哪敢糊弄小姐?不过是——”

    “砰!”

    一声巨响,王嬷嬷心肝儿一颤,低头便看见那只喜鹊登枝的茶盏在自己脚边碎裂开来。

    她斗胆,抬眸望向慕容嫣,却见她的瓜子脸上一片怒意:“你在想什么,我清楚得很!你有这等心思,不如拿去对付沈妙言,跟我争辩什么?!滚!”

    王嬷嬷吓得不轻,忙不迭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她走到外面,寻思着小姐这话,大约是允许她对沈妙言下手。

    浑浊的老眼里闪过精光,她快步往大厨房去了。

    用完午膳,君天澜外出办事,沈妙言则百无聊赖地花园里散步消食。

    她刚走了几步,添香便气冲冲跑了过来:“小小姐,奴婢让厨房炖的补汤,居然被嫣然阁里的人端走了!真是气死人了!”

    沈妙言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猫儿似的圆眼睛里,流露出一抹不悦。

    虽然不大想喝补汤,可那也是添香辛辛苦苦搜罗来的膳方,怎么能平白让别人拿走?

    再说,爹爹的府邸才被国师买走,自己连根毛都没捞着,现在连补汤都要被人抢了,这可不行!

    她想着,小脸一板:“岂有此理!添香姐姐,你带路,咱们去嫣然阁讨个说法!”

    添香见她板起小脸还蛮有架势,不禁扑哧一笑,“小小姐,你可比拂衣厉害多了!”

    说着,往花园里一条小路上走去,“小小姐,这边走。”

    沈妙言跟上,好奇地问道:“拂衣怎么了?”

    “拂衣长得好看,又是近身伺候主子的,曾经一度引来慕容小姐的不满。她寻了各种理由,那阵子害得拂衣吃了不少苦头。”添香说着,笑吟吟转向沈妙言,“最绝的,是慕容小姐常常会装晕,你瞧她那脸色,老是苍白苍白的,加上身子弱,往地上一倒,倒真像那么一回事儿!”

    沈妙言回想起第一次问拂衣慕容嫣的事,当时她的眼底都透着恐惧,大约是真心怕了慕容嫣。

    没想到慕容嫣看起来那么一个瘦瘦弱弱的姑娘,居然能耐还挺大……

    她想着,跟着添香一路走到了嫣然阁门口。

    看门的婆子向里面传了话,得到允准后,才放两人进去。

    两人走进嫣然阁的小花厅,扑面而来都是大骨汤的鲜郁浓香。

    慕容嫣坐在软榻上,身着鹅黄色绣葳蕤牡丹襦裙,一手端着汤碗,一手拿着调羹,低垂着眼帘,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汤。

    添香皱了皱鼻子,率先开口道:“慕容小姐,这是奴婢命人炖给沈小姐的,你喝什么?”

    慕容嫣晃了晃白瓷汤碗,朝添香翻了个白眼。

    一旁王嬷嬷极有眼色地回答道:“慕容小姐喝这汤,是给你脸面,你啰嗦什么?”

    添香见嫣然阁里的嬷嬷都敢对她甩脸色,不由大怒,双手叉腰骂道:“我好歹也是衡芜院的一等丫鬟,你算什么东西?!”

    王嬷嬷正要理论,慕容嫣傲慢开口:“今儿这汤,本小姐就是喝了。明儿的汤,本小姐也会喝掉。有本事,你们去告诉天澜哥哥啊!想跑本小姐这儿耍威风,也得看本小姐买不买账!”

    “慕容姐姐,你就不怕国师知道了,认为你嚣张跋扈吗?”沈妙言声音脆嫩。

    不是说慕容嫣喜欢君天澜吗?若是喜欢,也该顾及着形象才是,可是看慕容嫣这架势,却全然不把自己的形象当一回事儿。

    王嬷嬷得意起来:“沈小姐,这你就不懂了。我们小姐身子弱,多喝些补汤算什么?便是要大人亲自过来照顾小姐,那也是使得的!”

    她的口气无比夸张,好似慕容嫣是君天澜的挚爱一般。

    沈妙言盯着慕容嫣,却见她垂下眼帘,以喝汤掩饰王嬷嬷这番话所产生的尴尬。

    沈妙言不屑地撇撇嘴,大步上前,直接端了剩下的那一盅汤,转身便要往外走:“添香姐姐,咱们回去吧!”

    王嬷嬷一见,顿时急了:“小姐,您看见没有,这个沈妙言,压根儿不把您放在眼里!”

    慕容嫣冷哼一声,手中的汤碗直接砸向沈妙言的后背。

    那汤还很烫,沈妙言惊呼一声,手中的汤盅砸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添香连忙扶住她,“小小姐!”

    沈妙言疼得一张小脸皱成一团,想要伸手摸一摸后背,可刚一回头,却瞥见慕容嫣略带惊慌的脸色。

    于是她翻了个白眼,干脆地晕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34章 要为妙妙做主
    添香连忙抱住她,惊吓不已:“小小姐,小小姐?你怎么了?!”

    沈妙言伸手掐了她一把,添香愣了愣,回过神后望了眼花厅里一脸惊慌的慕容嫣,于是抱起沈妙言往嫣然阁外走。

    她走到外面,便开始很配合的一路嚎回了衡芜院:“我的小小姐啊,您不过是去讨碗汤,竟然就被打成了这样!呜呜呜……”

    于是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国师府所有下人都知道,沈妙言被慕容嫣狠狠欺负了。

    添香刚把沈妙言放到东隔间的小床上,拂衣便匆匆走了进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我听人说——”

    添香狠狠吸了吸鼻子,拿帕子轻轻掩唇,一副泣涕悲伤的模样:“就是你听说的那样!小小姐她可怜,被慕容小姐欺负了!”

    拂衣还待再问,忽然发现身后笼罩下一片阴影。

    她和添香看过去,君天澜不知何时回来了,正一脸冰冷地站在她们背后。

    两人连忙福身行礼,君天澜坐到床沿边,沈妙言正趴在床上,后背的衣裳都湿了,看起来甚是可怜。

    添香将嫣然阁里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君天澜听罢后,声音淡淡:“去取药箱。”

    “不唤府医吗?”拂衣轻声问道。

    “不必。”

    拂衣捧来药箱,君天澜就让她们二人退下。

    安静的东隔间内,沈妙言趴在床上,小眉头皱了皱。

    君天澜从药箱里取出一把剪刀,直接从她的后领口剪了下去,很快,沈妙言整个后背都呈现在了君天澜眼中。

    她的肌肤很嫩,透着莹白,像是一块易碎的温润白玉。

    那两扇蝴蝶骨还没有发育得很完美,只稍显稚嫩,在旁边雪色丝绸的衬托下,像是包裹在茧中的幼蝶。

    狭长的凤眸晦暗不明,君天澜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背。

    那背部中央,通红通红,俨然是被烫过的痕迹。

    沈妙言只觉后背火烧火燎的疼,可他的指尖冰凉无比,拂过后背的感觉,像是冰棱划过被烧得灼热的铁板。

    她强力压抑住呻·吟出声的冲动,双手却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了绣枕边缘。

    君天澜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淡然地拿了一盒药膏出来,往被烫红的地方涂抹。

    药膏冰凉,被他轻轻涂抹开来,在背部化成了露状,最后一点点渗进了皮肤之中。

    沈妙言觉得那灼热感逐渐消失,直至不见。

    “沈妙言,本座说过,喜欢府中清净。”

    君天澜的大掌落在她的后背上,冰冷的触感,让沈妙言的小心肝不禁颤了颤。

    知道自己被识破,她翻了个身,侧卧着,一双猫儿似的圆眼睛紧紧盯着君天澜:“国师,今天她抢了我的汤,明儿就该抢我的房间了。我不主动欺负人,却也没有让她欺负到头上,而不还手的道理。”

    君天澜盯着她,狭眸中流转着晦暗不明的光:“她是国师府的小姐,你是什么?”

    他语气清冷,似是在提醒沈妙言,要有自知之明。

    沈妙言望了他片刻,忽然咧嘴一笑,从床上爬坐起来,这么跪坐着的姿势,却比坐在床沿边的君天澜依旧矮了大半个脑袋。

    她伸出双手,轻轻抱住君天澜的脖颈,声音娇嫩:“国师,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君天澜嘴角狠狠一抽,还未来得及将她甩开,她已经八爪鱼一般吊在了他的脖子上,语调百转千回:“国师……”

    她声音娇软,带着十二分的撒娇意味儿,叫君天澜浑身不自在。

    他掰下她的爪子,站起身来:“本座念着你身体虚弱,本欲为你做主,如今看来,你有力气的很。做主这回事,却是不必了。”

    沈妙言愣了愣,旋即抹起眼泪,一把抱住君天澜的腰:“国师,您要为妙妙做主啊!妙妙今天受了好大的委屈!后背还很疼呢!”

    君天澜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推开,沈妙言没提防,直接往后撞在了被褥上。

    其实后背已经不疼了,只是沈妙言觉得这么被推开,又委屈又没面子,于是嘴巴一瘪,便要嚎哭起来。

    她身上的衣裳都被划开了,刚抬起手,前面的宽大衣衫便往下滑落,只剩个小小的雪白肚兜。

    她还没来得及哭出声,连忙掀起被褥,将自己牢牢裹住,这才抬起一双猫儿似的瞳眸,怯怯望向床边的君天澜。

    君天澜别过脸去,胸口剧烈起伏,只觉得此情此景,比战场上对手的十万精兵还要难对付。

    沈妙言盯着他看了半晌,清晰地捕捉到他耳尖上的一点红晕,不由轻声问道:“国师,你不会……没看过女人吧?”

    君天澜猛地转向她:“沈妙言,你还要不要脸?谁教的你,说这种没羞没臊的话?!”

    沈妙言往后缩了缩,圆眼睛里都是委屈。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哭声,随即帘子被挑开,慕容嫣推开拂衣和添香的阻拦,带着王嬷嬷冲了进来:“天澜哥哥,你要为我做主!”

    她拿着绣花丝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纤弱的双肩一抖一抖:“嬷嬷不过是端错了汤,沈妹妹就跑到嫣然阁大闹!她自己横冲直撞弄翻了那碗汤,偏偏还说是我欺负了她!天澜哥哥,她这么一闹,府里的下人要怎么看待嫣儿?!他们定会以为,嫣儿是个不讲道理、胡乱撒泼的人!”

    虽然,她的确是个不讲道理、胡乱撒泼的人。

    可是,不能让天澜哥哥知道啊!

    她一边说一边哭,王嬷嬷在一旁扶住她,跟着抹眼泪:“小姐真是命苦,老爷跟夫人去了,小姐无依无靠,本以为大人能够照拂一二,可现在,府里是随便一个丫头,都能欺负到小姐头上了!我可怜的小姐啊!”

    慕容嫣哭得更加厉害,沈妙言眼尖,眼见着她微微闭上双眼,似是哭得要晕厥过去,于是马上翘起兰花指,娇弱扶额,“哎呀,我不行了……”

    说罢,赶在慕容嫣之前,直接倒在了锦被上。

    小隔间内的人都震惊了,原本还想装晕的慕容嫣硬生生收回了倒下去的力道,一手扶着王嬷嬷,恶狠狠盯着床上的沈妙言,掐死她的冲动都有了!
章节目录 第35章 庶婶上门
    君天澜瞥了眼床上的小东西,却见她的睫毛一抖一抖,哪里是真的晕过去了?

    不过……他倒是挺愿意配合这小东西演戏。

    他一撩袍摆,在床沿边坐了:“嫣儿,今日之事,本座自有论断。你回房,抄写两遍《女戒》。”

    “天澜哥哥!”慕容嫣不悦。

    君天澜抬眸,慕容嫣连忙收起脸上的不悦表情,只低垂着脑袋。

    君天澜的目光转向王嬷嬷,声音更加冰冷:“怂恿主子胡乱行事,杖责三十。拉下去。”

    王嬷嬷惊骇不轻,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大人,老奴冤枉啊!”

    君天澜却看也不看她,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衣袖。

    立即有两名侍卫进来,将王嬷嬷左右架起,便往外面拖。

    王嬷嬷转向慕容嫣:“小姐,老奴冤枉啊小姐!”

    慕容嫣捏着衣角,她最怕的便是君天澜发火,况且王嬷嬷这段时日的确常常撺掇她对付沈妙言,她哪里敢为她求情!

    她颤抖着对君天澜行了个福身礼,随即飞快出了衡芜院,生怕再惹君天澜发怒。

    东隔间内,只剩下君天澜和沈妙言两人后,他瞥了眼床上的小姑娘,她紧紧闭着双眼,小脸嫩生生的,透着稚气,看起来无辜又单纯。

    望着那粉嫩饱满的苹果脸,不知怎的,他心下一动,伸手去掐了下她的脸蛋。

    沈妙言痛呼一声,捂住脸,睁开双眼,便对上他那双淡漠的狭眸。

    她收回视线,不自然地坐起来,拿被子裹住自己,翻了个漂亮的白眼:“国师真是讨厌。”

    “哦?本座今日为你做了主,却又怎生惹你讨厌了?”君天澜挑眉。

    沈妙言摸了摸被掐的脸蛋,抬眸看向君天澜,圆眼睛里都是狡黠:“国师若是喜欢掐人脸蛋,只管去掐拂衣姐姐和添香姐姐的就是了!再不济,还有个慕容姐姐巴望着国师去掐呢!干嘛就掐我了?”

    君天澜伸出手,微微托起她的下颌,语气霸道:“本座掐你,是你的荣幸。”

    沈妙言盯着他的狭眸,歪了歪脑袋,“国师,自打我住进这里,就不见你宠幸过谁。拂衣姐姐和添香姐姐,不是你的通房吗?”

    君天澜盯着她,只见她的瞳眸里都是无邪,好似问得并非是什么无法启齿的事儿。

    他心中莫名产生一股不悦,到底是谁教小丫头,这些糟七八遭东西的?!

    “国师,”见君天澜狭眸微微发狠,沈妙言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襟,“你是不是还没有通房丫鬟啊?”

    君天澜收回托着她下颌的手,“本座乃是洁身自好之人。”

    沈妙言盯着他耳尖上那抹不自然的红,不知怎的,心情忽然很好。

    君天澜扫了她一眼,随即起身往外走去。

    沈妙言望着他的背影,笑容促狭:“国师,我没进门前,你可不许宠幸其他女人!你要等着我长大!”

    君天澜的背影顿了顿,随即加快步伐离开。

    沈妙言独自倒在床上打滚,捧着肚子大笑。

    国师真是……闷骚啊!

    君天澜走到外间的窗边,双手撑在桌案上,素来冰冷无情的面庞,此刻竟隐隐发烫。

    他长到二十岁,还不曾有人同沈妙言这般大胆,对他撒谎,对他撒娇,甚至搂抱他!

    这些,都是他曾经绝不允许别人做的事。

    他侧头,瞥了眼东隔间拉着布帘的雕花月门,精致的薄唇紧紧抿起。

    “国师!”又一声娇呼从东隔间传出,沈妙言掀开布帘,穿着素白的小小襦裙,赤着脚踩在深红色的软毯上,跑出来一把抱住他的腰,“国师,我饿了,要吃点心!”

    他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她,可她的身子又小又软,还透着一股淡淡的香,叫他忽然之间就无法推开。

    他的手悬在半空中,半晌后,轻轻落在了沈妙言的小脑袋上:“好。”

    沈妙言仰起小脸,朝他露出一个萌萌的笑:“国师你真好!”

    说着,便将脸颊贴到他的腰间,猫儿似的蹭了蹭。

    君天澜望着她傲娇的小模样,宠一个小女孩的感觉,其实也挺好。

    不如,就这样宠着吧?

    而嫣然阁内,慕容嫣跪坐在蒲团上,安安静静地抄写《女戒》。

    帷幔低垂,外面响起嘈杂声,她抬头看去,阿沁正端着一杯热茶进来,朝她福身行礼:“小姐,王嬷嬷被抬回来了。”

    慕容嫣的笔尖顿了顿,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抄写。

    阿沁将热茶放到矮几前,在她身边跪坐下来:“小姐——”

    “你不要再说了。”慕容嫣盯着宣纸,一手簪花小楷颇为漂亮,“我不会再愚蠢地针对沈妙言。既然天澜哥哥喜欢她,那我便也把她当做妹妹供着就是。”

    阿沁笑了笑,“小姐顺着大人的心意,总不至于惹了大人厌烦。”

    翌日,天还未亮,沈妙言爬起来伺候着君天澜穿好衣裳,送他去上早朝后,便又回了东隔间小床睡回笼觉。

    不知怎的,这段时间,她的睡眠好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样,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马上醒过来。

    她正睡得迷糊时,添香匆匆忙忙跑进来,将她推醒:“小小姐,沈府来人了!”

    沈妙言一个激灵,连忙爬起来:“沈府?哪个沈府?!”

    “还能有哪个沈府,就是你庶叔那个沈府啊!”添香说着,拿了挂在床头的衣裳,给她一件件穿上,“你庶婶带着人,正堵在府门前呢。慕容小姐不肯管事,顾总管跟你庶婶怎么说,她都不肯走!”

    沈妙言想起昨天早上,在紫辛斋外国师羞辱沈月彤之事,顿时来了兴致:“怕是来找麻烦的吧?”

    添香给她穿戴好,沈妙言不忙不慌地洗漱完,又吃了几只油酥春卷,这才带着拂衣和添香出去。

    她走到沈府门口,顾明早已恭候良久,“沈小姐。”

    “开门吧。”沈妙言开口说道。

    国师府大门徐徐打开,只见门口停着两顶华丽的软轿,后面站着十几个沈府家丁。

    其中一顶软轿内,还不时传来少女的轻声啜泣。

    不少百姓都在围观,朝着国师府指指点点,好似君天澜占了那轿中少女的清白似的。
章节目录 第36章 小贱人挥金如土
    见国师府大门打开,一名站在轿子旁边的嬷嬷立即俯身对轿中说了几句。

    旋即,轿帘被挑开,一位年近四十的女人走了出来。

    她穿着宝蓝色立领对襟衫子,脖子上戴着一串翠绿晶莹的碧玺珠子,腕间各挂两个纯金实心镯子,发髻上插着琳琅满目的珠宝。

    她生得白净,微微有些发胖,五官颇有些福相。只是一双柳眉高高挑起,看起来有些尖刻了。

    沈妙言的圆眼睛微微眯起来,这个女人,正是她的庶婶,华氏。

    华氏往日里待她很是不错,处处都尽着她先,好似她才是她的亲生闺女。

    只是今日这一面,沈妙言却敏锐地捕捉到,华氏眼中的那抹不屑和鄙夷。

    华氏后面的那顶软轿里,也走出个人,身着烟萝色百褶襦裙,打扮得富丽堂皇,正是沈月彤。

    沈月彤一张小脸梨花带雨,倚着华氏,不住地抹眼泪。

    华氏微微清了清嗓子,以对丫鬟说话的语气朝着沈妙言道:“把你家主子请出来。”

    沈妙言静静看着她,笑得甜美:“庶婶,国师还没有下朝呢,你这般兴师动众过来,是想做什么?”

    一声庶婶,当即就让华氏眉心直跳。

    她嫁的是沈家二房,二房乃是沈家庶出,处处都比嫡出的沈国公府矮了一个头。

    每次宴会,人家都会称那贱人国公夫人,而称她作二夫人。

    可自打新帝登基,她相公做了御史大夫、她大女儿做了皇后,便没人敢像从前那般,称她一声二夫人,更遑论庶字?

    她强自压抑怒气,冷笑一声,说道:“你这罪臣之女,怎敢质问本夫人?!”

    “罪臣之女?”沈妙言静静站在大门口,甜甜的笑容泛起冷意来,“妙妙记得从前,庶婶可是很疼妙妙的,可如今转变怎么这样的大?皇上宽赦了我,我是无罪的,庶婶一口一个罪臣之女,莫非从前对妙妙的好,都是装出来的?”

    华氏盯着沈妙言,几个月不见,这小贱人竟然比从前还要伶牙俐齿。

    “娘,您看见了吧?这小贱人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怪不得国师大人会被她迷得对付女儿!”沈月彤在一边小声说道。

    华氏冷哼一声,“她一个罪臣之女,那小嘴再如何厉害,还能翻过你去不成?”

    说着,便看向顾明,抬高声音:“这位总管,本夫人竟不知,堂堂偌大的国师府,竟然没个能出来说话的人了!派一个罪臣之女同本夫人说话,是何道理?本夫人乃是陛下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这便是你们国师府的待客之道了?!”

    不远处,一顶黑底绣金云纹奢华软轿静静停在路边,因为围观人群的阻挡,所以无论是华氏还是沈妙言,都没有注意到。

    君天澜端坐在轿中,摩挲着指间的墨玉扳指,神态冷漠。

    顾明还未说话,沈妙言双手叉腰,抢先答道:“庶婶,你明知道国师还未成亲,这般带着二姐姐兴师动众地过来,又是何道理?可是要将二姐姐说给国师?这一品诰命夫人,竟也做起媒婆的活儿了,真是稀奇!”

    添香一听,脸色没绷住,一下子清脆地笑出了声。就连素日里端庄温婉的拂衣,也抿嘴轻笑。

    顾明微微咳嗽一声掩饰住笑意,看着沈妙言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钦佩,到底是国公府出来的小姐,就是能镇得住场子!

    周围的百姓们同时发出窃笑,让沈家的人羞得恨不得钻进地下。

    华氏差点被这番话气死,又羞又怒,脸上的肉都抖动起来,指着沈妙言,却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沈月彤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轻声道:“娘亲,莫要忘了咱们这一趟的目的了。”

    华氏回过神,转向顾明,语气稍稍客气了些:“这位管家,既然国师还不回来,我也没有站在门口,和一个罪臣之女打交道的道理。”

    说着,整了整衣衫,慢条斯理地说道:“劳烦你替我转告国师,彤儿年纪小,不过是受了皇后娘娘的嘱托,才在昨日竞价买沈府。皇后娘娘本是想要用这沈府,当做老爷四十大寿的礼物,全然出自一片孝心,还请国师见谅,不要和彤儿过不去。”

    沈妙言耳朵竖着,这话听起来,倒像是昨天上午在紫辛斋门口的那出戏,全然是国师欺负了沈月彤。

    华氏正等着顾明的回答,却见顾明望向了沈妙言。

    她心中不禁一咯噔,这小贱人,在国师府的地位很高?!

    可国师和这小贱人八竿子都打不着,他们是怎么搅合到一起去的?

    没等她想明白,沈妙言便开了口:“原本我还以为,二姐姐拍下沈府,乃是为了筹备军资。可是听庶婶这么一说,才知道,原来是皇后大姐为了尽孝。这一件礼物就得花五十万两白银,皇后大姐真是有钱!”

    她声音里带着稚嫩,好似童言无忌,却让在场的百姓们,看着华氏的目光纷纷变了。

    传说当今皇后德才兼备,可是他们现在怎么觉得,有点虚假呢?

    这一件礼物都得五十万两白银,那御史大夫的一个寿诞,岂不得花上几百万两?!

    那可都是民脂民膏啊!

    华氏的脸色当即变了,这小贱人好厉害的一张嘴!

    她不过是想用“孝”的名义,为彤儿争回名声,好挽回昨天上午在紫辛斋丢掉的脸面。

    可是,这小贱人不仅没让她挽回彤儿的脸面,还把如儿的名声也一起搭了进去!

    不远处的黑金软轿内,君天澜的薄唇抿起一丝笑,小丫头越来越会说话了。

    华氏却不肯轻易罢休,还要再争,沈妙言打了个呵欠,握住拂衣的手,仰头娇声说道:“拂衣姐姐,我困了,想要回去睡觉!”

    拂衣微微一笑,对身后跟着的小丫鬟叮嘱道:“小小姐要睡觉了,快去吩咐小厨房温一碗鲜牛乳,多放些御赐的雪域冰糖!都细心着点儿,若是有一点差池,惹得小小姐不满,仔细大人回来算账!”

    她的声音很大,下方的华氏听得一清二楚,不禁又是皱眉,国师大人,竟然是这样供着沈妙言的?!

    沈月彤同样瞪大双眼,且不说鲜牛乳的难寻,那雪域冰糖,乃是御赐之物,甜而不腻、美容养颜,据说连姐姐宫中都才只分到十几颗。

    可沈妙言,喝杯牛乳,便要如此挥金如土?!

    她不禁有些嫉妒,她御史府二小姐的身份,过得都没有如此豪奢!
章节目录 第37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沈妙言对拂衣的配合相当满意,于是昂着小脑袋,摆出一副傲娇的矜贵小姐模样,扭着小蛮腰转身往府里去了。

    国师府大门重重合上,只留华氏和沈月彤呆呆站在街道上。

    “娘!”沈月彤此时也忘了装哭,紧紧攥住华氏的衣角,“现在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华氏盯着紧闭的朱红大门咬牙切齿,“这小贱人的能耐,倒是比我想得还要大!先回去找你爹爹商议!”

    说罢,便愤愤坐进软轿离开。

    沈御史府的人走了之后,围观的百姓们也渐渐散了。

    大门后面,沈妙言伸手牵住拂衣的手掌,仰头娇笑:“拂衣姐姐,谢谢你刚刚那么给我面子!”

    拂衣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还未说话,添香抢道:“小小姐,这给面子是一回事儿,这喝牛乳,又是一回事儿。听说常常喝牛乳,有利于长个子呢,你快快回去喝了!”

    “可以不喝吗?”沈妙言可怜兮兮。

    这些天,她时不时就会被灌补汤、牛乳,她觉得她没怎么长高,倒是先胖了一圈。

    “不可以!”拂衣和添香同时答道。

    沈妙言皱着个小脸,可怜巴巴地跟着两人回了衡芜院。

    而此时的嫣然阁内,慕容嫣仍旧在抄《女戒》。

    两个小丫鬟扶着王嬷嬷进来,王嬷嬷面色苍白憔悴,勉强福身对慕容嫣行了个礼:“小姐!不知您唤老奴来,所为何事?”

    她昨天挨了三十板子,差点就一命呜呼。

    慕容嫣连头都没抬,蘸了蘸墨水,淡然地提笔写字:“在慕容家时,你伺候了我三年。加上国师府的这两年,一共是五年。阿沁。”

    旁边的布帘被挑开,阿沁端着一只托盘出来,托盘上赫然摆着五列银元宝。

    “这五百两银子,是我给嬷嬷养老的心意。嬷嬷拿了,便离开国师府吧。”慕容嫣声音寡淡,依旧专注地写字。

    王嬷嬷浑身发起抖来,不可置信地盯着慕容嫣:“小姐……您是,不喜老奴了?!”

    被打了板子的第二天,就被主子打发了。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她这张老脸也甭要了!

    慕容嫣盯着宣纸,眼底都是冷意。

    王嬷嬷已经触怒天澜哥哥,留在身边,若是给天澜哥哥看到,只会让他恼怒,连带着不喜自己。

    如此,还不如打发了。

    反正这王嬷嬷,心思太重,也不见得对自己多忠心。

    倒是绣禾……

    她放下毛笔,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望向王嬷嬷:“嬷嬷先回房休息,等伤养好,再走不迟。”

    说罢,挥了挥手,示意王嬷嬷退下。

    王嬷嬷有苦不能言,只得含泪告退。

    她回到自己的厢房,左思右想,愤愤不平。

    她若是这么离府,阿禾的仇,这辈子都甭想报了。

    她紧紧攥住被子,一张老脸陡然现出重重恨意,离府之前,便是拼了这条老命,她都得为阿禾报仇!

    而衡芜院内,沈妙言喝罢温热的牛乳,漱了口后,上床继续睡觉。

    虽然君天澜说了要她做这屋里的所有事,可是拂衣姐姐和添香姐姐帮她把事情做了大半,她也就是在君天澜回来的时候,装装样子而已。

    君天澜进了衡芜院里的寝房,走到东隔间月门前,挑开布帘,便瞧见小丫头正睡得无比踏实。

    他走到床前,小丫头睡熟的时候看起来乖巧得很,和刚刚在大门前张扬跋扈的小姑娘竟不像是一个人了。

    他伸出手,冰凉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白嫩的面颊,明明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狭眸中却有一丝暖意。

    沈妙言在睡梦中嘟囔了一句什么,将小手探出被窝,翻了个身,薄被只恰恰盖住了她的小肚子。

    虽是四月初,可天气还很凉。

    于是,君天澜伸出手,将薄被给她盖好,又将她的小手放进被子里。

    沈妙言睡得朦胧,只觉有个人正温柔地给她盖好被子,恍惚里,伸手拉了君天澜的一角衣襟,声音软糯,带着小姑娘十足的稚嫩和娇气:“娘亲……”

    君天澜瞳眸微暗,低头看去,只见她漆黑的睫毛里,竟隐隐有泪光闪烁。

    他怔了怔,便瞧见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悬挂在泛红的鼻尖上,最后滴落进了绣着霞草花的丝绸软枕里。

    他伸出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素来阴冷的狭眸之中,是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温柔。

    沈妙言这一觉睡到中午才起来,和君天澜在衡芜院用了午膳,君天澜要午休,她却是一点都睡不着了。

    她伺候着君天澜脱了外裳上床,给他放下帐幔,自个儿便拿了他的毛笔,踩在小板凳上练字。

    这里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连字帖都是君天澜为她事先准备好的。

    沈妙言端详着那册墨绿封皮的字帖,里面的字有些熟悉,像是君天澜的。

    她一笔一划写得认真,君天澜透过帐幔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声音淡淡:“后日浴佛节,你随我一道去承恩寺。”

    “咦,”沈妙言好奇地偏过头看他,可是隔着帐幔,看不大清里面的人,“国师也信佛吗?”

    君天澜躺在床上,薄唇中吐出的声音透着清寒:“不信。”

    沈妙言笑了笑,没再继续问下去。

    既然不信佛,那去佛寺,便不是拜佛的。

    大约,国师有重要的事情,要借着拜佛之名完成吧?他肯带自己去,乃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表现。

    这个认知让沈妙言开心不已,觉得自己离这个冰冷的国师大人,似乎更近了一步。

    入夜之后,吃完晚膳,添香照例去厨房端熬好的汤。

    “添香姐姐,刚刚王嬷嬷来过了呢!”一个小丫鬟凑过来,低声八卦,“她走路一瘸一拐的,说是再过几天就要走了,要为她家小姐熬最后一次蘑菇鸡汤。看着,还怪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有什么好同情的。”添香不以为意,将炭火上的陶罐端了起来。

    “也是,素日里,咱们姐妹去嫣然阁送膳食,就没见她给过我们好脸色!”那个小丫鬟愤愤不平。
章节目录 第38章 第四个好处
    添香笑了笑,将陶罐里的高汤倒进一只精巧的瓷盆里,“我回去了,你且忙着。”

    她端着汤回到衡芜院,就着灯笼的光,看见一个穿着素色衣裳的姑娘,背着个小包袱,正慢吞吞走过来。

    她有些惊讶:“素问?”

    素问正是当初告假的那个衡芜院二等丫鬟,因为她告假回家,绣禾才会被调遣进来。

    她朝添香微微点头:“添香姐姐。”

    添香见她面容消瘦不少,与她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怎么不在家多待几天?”

    素问看起来不过十四岁模样,长发只简单地用一根银簪挽起,模样生得玲珑小巧,一双杏眸似泣非泣,蒙着一层薄薄水雾,十分惹人怜惜。

    “妹妹病入膏肓,前些日子去了。”

    春风吹过,她抓着包袱的系带,轻声说道。

    添香心中一咯噔,偏头望向她,她却只是低头,掩去了满面愁容。

    “连你也治不好?”添香蹙眉,素问的医术很是了得,本来能当上医女,后来被主子纳入了麾下。

    素问摇了摇头,跟着她一道跨进衡芜院的主厅。

    添香将瓷盆放在桌上,拿了小碗来盛:“你回去的这段时日,咱们府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我听顾总管说了,”素问抓着小包袱,笑得有些勉强,“那位小小姐,倒是同我妹妹一般大小。真想见见,她长得什么模样。”

    添香盛了一碗高汤,高汤的鲜香味儿立即弥漫开来。

    素问皱了皱鼻子,“这汤是?”

    “是我吩咐厨房的人,熬了给小小姐补身子的。怎么了?”添香轻声问道。

    素问越闻越不对劲儿,于是拔下头上的那根银簪子,直接探进汤水里。

    不过几瞬的功夫,那根银簪就变得乌黑乌黑。

    添香吓了一跳,堪堪将汤碗放到桌上,压低了声音,一脸不可思议:“有人下毒?!”

    此时君天澜并不在府内,沈妙言正坐在他书房的软榻上,看得昏昏欲睡。

    她听两人说了毒高汤的事儿,顿时来了精神:“这府里看我不过眼的,还能有谁?定是那个老妖婆暗地里使得坏!”

    “是了!奴婢去端汤的时候,就听厨房里的小丫头说,王嬷嬷今日去过厨房,还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添香不忿,“她还真是心狠手辣!”

    素问却望着沈妙言,这小姑娘长得圆圆乎乎、白白嫩嫩,比自己妹妹看起来有福气多了。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现在,唯一的亲人都离开了她,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才好。

    沈妙言扫了眼素问,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叹息和忧愁,可话却是对着添香说的:

    “添香姐姐,国师叫我看《中庸集注》,上面有句话说,君子之道,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汤,你想办法送到王嬷嬷房中吧。若是被国师责怪,我替你担着!”

    添香愣了愣,随即露出一抹快意的笑:“小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办妥!”说着,连忙端着汤出去了。

    她跟在君天澜身边数年,虽是婢女身份,可手中,却不可避免地沾染了许多杀戮和血腥之事。

    弄死一个嬷嬷,算得了什么?

    而素问不禁对沈妙言多看了几眼,这位沈小姐看起来人畜无害、懵懂稚嫩,却不曾想,心思竟然会这样狠。

    沈妙言瞧出她的心思,认真说道:“素问姐姐,她若是不曾害我,还是好端端的王嬷嬷。可是,她偏偏不识趣儿,这就怪不得我了!”

    说着,不等素问说话,从桌上的碟子里拿了一把糖果塞进她的手里,声音甜甜:“素问姐姐,你刚刚,在叹息什么?吃几块糖,莫要再烦恼了。”

    素问愣了愣,没料到这沈小姐看着不大,心思却如此细密。

    她捏着那把糖,只觉掌心汗涔涔的。

    半晌后,她十分恭敬地对沈妙言行了个福身礼:“奴婢不打扰小小姐读书,奴婢告退。”

    说罢,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沈妙言歪了歪脑袋,正要收回视线,却见帷幕外隐隐露出一片黑色衣角来。

    她抱着书,摇头晃脑:“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国师大人,何时成了不懂礼仪之人?亏国师这里,还摆了这么多圣贤书!”

    君天澜从帷幕外走进来,薄唇噙着一点笑,“你如今,倒是满腹经纶了。”

    沈妙言拿书掩了唇瓣,只在灯下露出一双弯弯的眉眼,“能得国师大人一句赞,真是不容易!”

    君天澜在她身边坐下来,长臂一伸,直接将她圈在怀里,两手握住她手中的书,“看到哪儿了?”

    沈妙言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亲密动作来,于是愣了愣,仰起头,却正对上他幽深的双眸。

    灯下,他那张脸精致冷峻,虽然透着阴沉和霸道,却并不叫人害怕。身上的阵阵龙涎香透出来,却又携裹着夜色的冰凉,甘甜清寒,很是好闻。

    沈妙言只觉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了,脸颊红了红,低头指着书上的那句话:“看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你倒是会活学活用。”君天澜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沈妙言撇撇嘴,轻声说道:“国师之前教我,斩草除根和一箭三雕,妙妙可都认真记着的。把那汤送给王嬷嬷,便是斩草除根,免得她日后再起坏心思害我。”

    “那一箭三雕,又作何说?”君天澜依旧圈着她,拿过她手中的书,随手翻了翻。

    他额前的几缕长长碎发垂落下来,正好落在沈妙言的面颊旁,有点痒痒的。

    她忍不住伸出手,捏住他的一缕乌黑长发,嗅着他身上的香,有些游离出神:“斩草除根,是第一个好处。警告慕容嫣别再随便纵容下人害我,是第二个好处。让我在这府里立信,是第三个好处。”

    君天澜听罢,眼底浮现出点点笑意,收回了手,“去泡茶。”

    沈妙言跳下软榻往外跑,心中却想着,做和国师一样铁石心肠的人,讨他喜欢,是第四个好处。
章节目录 第39章 佛寺:命运交锋(1)
    沈妙言跑到茶水间,拂衣听说君天澜要喝茶,于是笑盈盈拿了一盒新茶过来:“今年的松山云雾送来的有些晚,主子连着几日都喝的白茶,想来早已厌恶。小小姐拿松山云雾泡给主子喝罢。”

    沈妙言看过去,只见那茶叶根根碧绿分明,只在尖头处有一点泛白,像是一叶叶小舟般在木茶盒中排列整齐,漂亮得不像话。

    拂衣先给她示范了一遍泡松山云雾的顺序,这茶是极品好茶,泡法十分复杂,沈妙言勉强记下,便端着茶去找君天澜了。

    她穿过雕花游廊,游廊每隔五步,就在上方悬挂一盏八角琉璃灯笼。

    四周传来莫名虫儿的叫声,她偏过头往远处看去,庭院里有婢女提着灯往远处而去,那朦胧灯光照亮了几棵石榴树,火红的石榴花正悄然绽放。

    她收回视线,低下头,想起从前浴佛节时,都是爹爹带她去承恩寺游玩的。

    承恩寺后院有很大一片石榴树林,小的时候,爹爹会把她扛在肩头,穿过那些石榴树,叫她摘石榴花,回头送给娘亲。

    娘亲说,寺院里的石榴花沾染了佛性,配戴在身上能够保佑平安,所以每年都会将那些花朵晒干了,缝进她的荷包。

    可若真能够保佑平安,沈国公府,何以会遭此大难?

    她双手紧紧抓住托盘两端,缓缓抬起眼眸,廊下灯笼的光线下,那双猫儿一般的茶色瞳眸里,都是刻骨冷漠。

    佛若无悲悯之心,拜祭又有何用?

    佛若有悲悯之心,天下要这皇帝,又有何用?

    八角琉璃灯的红色光晕笼罩在她嫩生生的小脸上,那双圆眼睛里泛着浅浅的红,不知是浮了灯笼的光,还是闪烁了仇恨。

    而此时,嫣然阁的厢房内。

    有面生的小丫鬟捧来鲜香的高汤,朝王嬷嬷行了个礼,声音细弱:“王嬷嬷,小姐感念嬷嬷花了一个下午为她熬的鸡汤,所以吩咐我送来补汤,说是有利于嬷嬷恢复身体。”

    王嬷嬷正焦急紧张地倚在床边等待沈妙言被毒死的消息,谁料却等到这一出。

    她回过神,老眼里掠过精芒:“可是小姐开恩,打算叫我留下?”

    小丫鬟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王嬷嬷叹了口气,挥挥手说道:“你出去吧。”

    小丫鬟怯怯抬眸,望了她一眼:“这汤里,放了很多药材,珍贵得很。嬷嬷若是要喝,还得趁热。”

    王嬷嬷因为忙着熬汤,已是连着两顿不曾进餐,如今闻着汤香,不禁食指大动,倒是馋了起来。

    小丫鬟连忙给她盛了一碗,她捧过,吹了吹汤面,便迫不及待地饮了下去。

    小丫鬟瞧着她喝了,瞳眸暗了暗,随即又行了个礼:“嬷嬷慢用,我先下去做事了。”

    说罢,匆匆离开了厢房。

    半个时辰后,沈妙言正伺候君天澜写字,拂衣匆匆进来禀报:“主子,嫣然阁中的王嬷嬷,没了!大夫检查,说是中毒身亡。慕容小姐哭得厉害,主子可要去瞧瞧?”

    君天澜连头都没回,依旧淡定地写字:“府中没了个奴才,这种小事也要劳驾本座?”

    拂衣并不知晓王嬷嬷的事情,只是愕然地望着君天澜的背影。

    主子素来厌恶府中人生事,如何这一次听见有人投毒,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添香跟了进来,拉了拉拂衣的衣袖,示意她出来。

    沈妙言望着她们二人出去,又抬头望向君天澜,好奇问道:“国师,你不去看看慕容姐姐?”

    君天澜似是嫌弃她话多,淡淡瞥了她一眼,继续写字。

    沈妙言研着磨,莫名的……心情好。

    嫣然阁内,慕容嫣等了许久,却也不见君天澜过来安慰。

    她哭哭啼啼地在一个小侍女的伺候下上床歇了,过了很久,阿沁匆匆回来,听见她还在哭,便上前挑了帐幔,动作轻柔地为她掖了被子:

    “小姐,奴婢去了趟衡芜院,从添香那儿打听到消息了。”

    慕容嫣双眼红肿,声音颇有些沙哑:“什么消息?”

    阿沁将王嬷嬷做的歹事说了一遍,慕容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扶着阿沁坐起来:“我道她是个可怜人,竟不知……”

    她没有说下去,眼泪却流得更凶。

    阿沁在床沿边缘坐下,轻声安慰:“容奴婢说句不敬的,嬷嬷去了倒也罢了。若是留着,指不定还得为小姐带来怎样的麻烦。小姐且忘了吧,安心睡个觉,明日去跟国师大人认个错,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慕容嫣紧紧握着阿沁的手掌,眼泪顺着苍白的面颊,尽数流进了单薄的中衣里,“天澜哥哥他,定会以为这刁奴是我指使的……阿沁,天澜哥哥越发讨厌我了,怎么办啊?”

    阿沁将她揽着,说着安慰的话,哄了许久,才将她哄得睡下。

    她端着房屋里的烛火出去,站在布帘外,幽幽叹了口气。

    翌日,君天澜去上朝,沈妙言在屋檐下设了桌椅,趴在木桌上写字。

    昨晚国师给她留了功课,叫她抄写三十篇《诗经》里的诗词,她抓着笔杆子,抄得正认真时,听见有人说话:“沈小姐。”

    她从书卷堆里抬头看去,便见阿沁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衫,乌发挽了起来,额前散落着的几缕碎发,衬托得她的脸庞柔和清秀。

    阿沁也望着沈妙言,只见她高高挽起素色长袖,露出一截玉藕般的手臂。发团子颇有些凌乱,手背和小脸都沾了墨渍也浑然不觉。

    桌上最前面摆着一本摊开的《诗经》,纸张到处都是,里面还混杂着两碟点心和一杯茶。

    “是你啊。”沈妙言搁下笔,随手端起桌上的一碟百果糕,圆眼睛里都是善意,“你吃吗?”

    阿沁笑着摇了摇头,弯腰为她将凌乱的桌面整理好,“奴婢过来,便是想跟沈小姐说一说王嬷嬷的事情。”

    沈妙言望着她的动作,捧了桌上的茶,抿了一小口:“你想说什么?”

    “慕容小姐脾气虽不好,却是嘴硬心软之人,心思再单纯不过。王嬷嬷下毒,乃是因为绣禾是她的干女儿,她是想为绣禾报仇,才对沈小姐下毒手的,与慕容小姐没有半分关系。”

    她将宣纸一张张摞好,轻声解释。
章节目录 第40章 佛寺:命运交锋(2)
    见沈妙言不说话,阿沁在椅边蹲下来,轻轻替她整理好衣袖和衣衫,“慕容小姐过得并不容易,常常在绣楼里哭呢。”

    沈妙言听着她细声细气地说话,对慕容嫣依旧没什么好感,却对她多了几分好感,于是伸手拉了她的手:“阿沁姐姐,你这样好的人,怎么不待在衡芜院呢?”

    添香正打游廊那一头过来,听见这话,顿时不悦起来:“好啊,小小姐,我和拂衣辛辛苦苦去帮你搜罗你爱吃的零嘴,打算明日给你在去承恩寺的路上吃,你却看上了别的丫头!真没良心!”

    沈妙言被抓个正着,不由吐吐舌头:“被你发现了……”

    “你等着!”添香说着,捋起袖子,便要去挠沈妙言的痒。

    沈妙言咯咯直笑,连忙跳起来,与她在院子里追逐着跑了起来。

    阿沁起身望着她们,樱唇上挂着一抹浅浅的笑。

    随即,她偏过头,便看见拂衣站在廊下,手中端着食盒,正冲她微笑致意。

    阿沁回她一个笑容,很快告辞。

    第二日天气晴好,春风和煦。

    君天澜带了沈妙言出府,乘坐那辆黑金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一路往承恩寺而去。

    今日街上格外热闹,沈妙言挑了车帘一角,但见行人商贩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各处都在举办庙会、放生、放船施粥等活动。

    等马车行驶到承恩寺所在的山脚下时,卖香花灯烛、茶果斋饭的小摊逐渐多了起来。

    马车徐徐停下,沈妙言随着君天澜下了车,忍不住跑到小摊前看热闹,君天澜抬步往台阶上而去,声音淡淡:“跟上。”

    沈妙言拎着小裙角跟上来,石阶两侧栽种着萧萧竹木,十分规整有序。

    君天澜带着她来到寺庙前,早有僧弥在外恭候,双手合十,朝着君天澜念了声“阿弥陀佛”,便引着二人进了寺庙。

    承恩寺乃是高僧云集之地,曾被誉为护国寺,因此来往之人都是皇亲贵戚、达官显贵。

    沈妙言跟着君天澜穿过禅院,只见佛浴金身,不少僧侣都忙于其中。

    一些贵族小姐和公子们则四处游玩,鸟语莺啼,整座寺庙都很热闹。

    她跟着君天澜穿过大雄宝殿,穿过重重庭院,最后走到一排禅房前。

    君天澜让她在外面等候,他则随着那个僧弥进了其中一间禅房。

    沈妙言独自站在院中,这里比起前院的热闹,相对冷清许多。而她等了许久,却还不见君天澜出来。

    她忍不住溜达着穿过一座石头砌成的拱形月门,循着小路往外面去了。

    承恩寺后院很大,种着十几棵石榴树,旁边还有几棵桂花树。

    此时正值春夏之交,榴花院落,细柳庭轩,引雏之燕,求友之莺,一派清和。

    不知怎的,这偌大的院落里,却格外安静,不见人来。

    她站在石榴树下,火红灿烂的石榴花落了一地。

    她弯腰捡起几朵把玩,细细观看下,花蕊虽依旧金黄,只是花瓣上,都已经有些枯损的焦黄痕迹了。

    她把那些残花丢落在地,圆眼睛里掠过思量,随即狡黠一笑,往一棵最大最粗的石榴树上爬去。

    她要摘几朵最好最完美的石榴花送给君天澜,叫他知道,她可是念着他的好的。

    她在树上倒腾了一会儿,好容易摘到四五朵形状完美的榴花,忽然听见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个略带谄媚的声音:

    “那国师残酷无情,能容得下谁?公子乃万金之体,莫要动怒。”

    沈妙言小心翼翼在树上站好,透过茂密的枝叶间隙看过去,只见一个面容白净的年轻男人正媚笑着,声音有几分不自然。

    听着像是……太监。

    她好奇地望向另一个男人,枝叶挡住了他的脸,只能看见他身姿修长,身着玉白锦衣,腰间系一条金丝嵌玉腰带,脚踩祥云靴,看起来容姿不凡。

    “自是不会动怒。”他开口,声音犹如雪山上贮存了千年的冰雪,冷漠彻骨,却又含着十二万分的尊贵,叫旁边的谄媚男人腰弯得更低。

    他负手走到石榴树下,随手折了一枝石榴花,细细把玩片刻,低吟出声:“见说上林无此树,只叫桃柳占年芳。”

    沈妙言忍不住踮起脚尖,从树上去看他的脸,枝叶掩映,她看了半晌也没看清楚,最后,那男人忽然抬头看向她。

    沈妙言的目光顿住,这个男人面如冠玉、俊美出尘,却偏生了一双极为凌厉的双眸。

    乍一对上,叫她忍不住心生恐惧。

    院落里安静了半晌,他身后跟着的男人注意到沈妙言,顿时气急败坏地低喝出声:“你是何人,怎敢躲在此处,偷听旁人说话?!”

    这么一急,那口太监的腔调便彻底出来了。

    沈妙言的目光却全然都在那个白衣男人身上,她曾经跟随娘亲参加皇宫夜宴,远远见过这个男人……

    那时候,娘亲指着他说,妙妙,看,那就是你以后的夫君,他会保护你,怜惜你。

    沈妙言心乱如麻,抱着树干的小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只盯着男人不说话。

    他是……楚云间。

    男人清晰地察觉到她的小脸上有惊恐,有慌张,有无措,还有,仇恨。

    他微微挑眉,他并不记得,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小姑娘。

    旁边的太监颇为恼怒:“你是谁家的姑娘?!竟敢惊扰我家公子!还不速速滚下来!”

    沈妙言浑身抖得厉害,张开小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是脚下一滑,直接掉下了树!

    楚云间仰着头,只看见满树火红石榴花,穿着素色衣衫的小姑娘从天而降,一只手中还牢牢抓着几朵花,嫩生生的小包子脸上,全是惊慌。

    她看起来,很软很嫩。

    下意识地,他朝她伸出了手。
章节目录 第41章 佛寺:命运交锋(3)
    满院石榴花,在暮春的风中开得热烈。

    楚云间伸出手,可他还没触碰到这个小姑娘的衣角,身着黑色织锦修身长袍的男人,已经将她牢牢抱在怀中。

    君天澜一手抱着她,一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脸:“吓到了?”

    沈妙言圆眼睛里都是懵懂,好半晌才回过神,猛地搂抱住君天澜的脖颈,声音脆嫩:“国师!”

    君天澜这才看向对面的楚云间,微微颔首:“臣见过陛下。”

    楚云间从沈妙言身上收回视线,掩去了瞳眸中的凌厉,随意观赏着榴花,负着双手,淡淡开口:“国师也来参加斋会?”

    “随意一观罢了。陛下若是无事,臣告退。”

    君天澜声音慵懒,抱着沈妙言,转身便往院落外而去。

    这副不羁的态度落在楚云间眼中,他面容未改,只是淡定地目送他离开。

    等到君天澜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外,那太监朝地上啐了一口:“呸,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连陛下都敢不放在眼里!”

    楚云间冷情的面容上出现一抹轻笑:“他的确是个人物。你去查查,刚刚那个小姑娘,可是沈国公府的余孽。”

    “奴才遵旨!”

    君天澜抱着沈妙言,一直走到禅房外,才将她放下。

    沈妙言此时已经完全回过神了,仰头望他,正要检讨一番她乱走惹麻烦的事,一位小僧弥匆匆走过来,朝两人施了一礼:“施主,斋饭已经备好,请随贫僧这边来。”

    君天澜牵了沈妙言的手,跟着那小僧弥离开这里:“承恩寺的斋饭不错,去尝尝罢。”

    沈妙言抬头望着他,知晓他不想听她的检讨,便也不再开口。

    小僧弥将两人引到承恩寺后院,这里是一片开阔草地,草地上建了一座木阁,四面却没有墙壁,只挂着寺院特有的素色轻纱。

    站在草地上,可以眺望得见远处山下的大片石榴花海,像是火烧云降落在地面,蔚为壮观绚烂。

    君天澜带着沈妙言进了木阁,木阁中摆着一座矮几,上面放着七个盛了素菜的青瓷碟。矮几旁是一座红泥小炉,炉子上煮着一只陶壶,隐隐透出酒香和青梅香。

    沈妙言在矮几旁的一个蒲团上跪坐下来,好奇地嗅了嗅,“寺院里,还准备了酒水?”

    “只要捐的香钱够多,你要什么他们不会准备?”君天澜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青瓷莲花小盏上,“斟酒。”

    沈妙言“哦”了一声,小心翼翼握住陶壶手柄。

    她知道,越是大的寺庙,里面的曲折道道就越是多。

    清冽香甜的酒水沿着壶口滚落进青瓷小盏里,沈妙言忍不住问道:“国师,你捐了多少香钱?”

    君天澜端起酒盏,淡然地抿了一口,没说话。

    沈妙言将陶壶放回到炉子上,笑嘻嘻地:“我知道了,像国师这样一毛不拔的人,定是一个铜板儿都不会捐的!”

    君天澜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却也不恼。

    这边两人正说着话,另一边,两个男人正往这边走来。

    其中一位乃是楚云间,他身边跟着的太监此时已经不在,而是一位纤瘦修长的公子陪着。

    已是四月的天了,这公子却还披着一件厚厚的斗篷。

    细看之下,他面容惨白,正是上次在古董铺子里,被沈妙言撞见的那一位。

    “朕只想着来承恩寺观看浴佛、与民同乐,却不曾想,竟能有幸碰到顾先生。”楚云间声音亲切,周身都是温和气质,与沈妙言碰见时的模样,俨然十分不同。

    顾钦原虚弱地笑了笑:“草民不敢当。”

    楚云间也笑了笑,“后院有一处亭阁,顾先生随我一道去坐坐吧。如今四月天,正值青梅煮酒的好时候。”

    “得天子邀,草民不胜荣幸。”

    两人说着话,便来到了后院。

    从这里往草地上去,须得穿过一个庭院。

    两人走到这里,守在庭院门边的小僧弥吓了一跳,他是认得楚云间的,可国师还在亭阁里,这可如何是好?

    见小僧弥呆若木鸡的模样,楚云间眼中闪过不喜,随即抬步跨出门槛:“顾先生,这边请。”

    楚云间老远便看见亭阁的素白帐幔被风翻卷起来,里头隐约坐着君天澜。

    他不动声色地和顾钦原走进去,目光从沈妙言身上掠过:“国师好雅兴。”

    沈妙言从蒲团上爬起来,跑到君天澜身后跪坐下来,只低着头,并不看楚云间。

    楚云间和顾钦原在君天澜对面跪坐下来,君天澜淡淡道:“贵客来了,妙妙,斟酒。”

    沈妙言低垂着头,从矮几下方拿出两个青瓷莲花酒盏摆在两人面前,一板一眼地斟了酒。

    楚云间紧盯着君天澜的面容,淡笑着介绍:“二位想必不认识吧?国师,这位便是以书法和诗赋名满天下的顾钦原顾先生。”

    顾钦原起身,朝君天澜恭敬拱手行礼:“国师大人,久仰!”

    君天澜两指端着小盏,面容淡漠:“顾先生请坐。”

    沈妙言悄悄抬眼看去,只见这位顾先生,分明是上次在古董铺子里,卧病在床的那一位。

    她记得,国师与他乃是相识的。

    楚云间见君天澜面色如常,唇角的笑容稍稍明显了些,目光又落在沈妙言身上:“这一位,是国师的侍女?”

    君天澜微微侧头,目光幽凉如水:“她便是沈家的女儿,沈妙言。”

    亭阁内外唯有山风吹过的声音,楚云间饮了口青梅酒,声音不咸不淡:“生得倒是标致。”

    沈妙言低头为他添酒,却忽而被他握住了手腕:“沈家丫头,你可怨朕?”

    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握在她的墨绿的衣袖上,显得分外白皙。

    沈妙言盯着那只手,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民女不敢。”

    她没有抬头,却依旧察觉到,楚云间的目光犹如刀剑,正一寸寸凌迟着她的身体,锋利而残酷。

    想起爹娘就是死于这个人之手,她虽然怨恨,却也很害怕。

    终究,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而已。

    楚云间感受着她身体的战栗,手中力道加大:“是不敢,还是没有?”

    风声如唳,顾钦原端坐不语。

    君天澜品着青梅酒,狭眸微微抬起,眸光晦暗不明,只落在沈妙言腕间楚云间的那只手上。

    “民女……没有!”

    半晌后,沈妙言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来。

    又过了许久,楚云间终于收回手,面上一派风轻云淡:“朕不过同你开个玩笑,你何必惊吓至此?倒是无趣。”
章节目录 第42章 你要保护妙妙,要心疼妙妙
    沈妙言只唯唯诺诺地退到君天澜身后,圆眼睛里犹带泪雾,俨然是恐惧至极的模样。

    楚云间见她如此,便不再管她,端着酒盏,对君天澜说道:“顾先生有着济世经邦之才,朕屡屡劝说他出山,襄助朕治理江山,他却总是拒绝。国师,你当为朕劝一劝。”

    君天澜薄唇浮起一抹冷笑,瞥了眼顾钦原,声音冷漠:“陛下,文人傲气,怕是不适合官场。他从未涉足过朝堂,你又怎知他有济世经邦之才?”

    楚云间瞥了眼顾钦原,却见他面色如常,仿佛这番羞辱,并非是冲着他来的。

    “罢了,今日不谈政事。”楚云间笑了笑,与君天澜饮过几杯酒后,便起身带着顾钦原告辞离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庭院,楚云间状似无意地说道:“顾先生以为,国师如何?”

    “草民不敢妄议。”顾钦原微微垂下眼帘,压抑了几声咳嗽。

    “朕许你议论。”

    顾钦原抬起眼帘,直视前方,“国师为人,阴鸷难测。为政,狡猾独断。为臣,不忠君上。”

    “放肆!”楚云间忽然停了步子,负手大喝。

    顾钦原低头,弯腰拱手:“草民若有说错之处,还望陛下指教。”

    楚云间静静看着他,周身气质冰冷,帝王者的龙威散发出来,颇为震慑人:“国师位高权重、为国操劳,岂由得你如此诋毁?!”

    “草民不过实话实说。”顾钦原虽然弯着腰,可他的姿态却犹如一棵在风雨面前不会弯折的青竹,白衣风骨,可见一斑。

    过了会儿,楚云间忽然幽幽叹了口气,上前亲自扶起顾钦原:“让顾先生受惊了。我不过是,试探你是否同那些大臣一般,明面上对我奉承,可实际上,却都是君天澜的走狗。”

    “陛下何出此言?”顾钦原状似吃惊。

    “朕年纪轻轻,得登大宝,可朝堂之上,却没几个人服朕。多数,不过是听君天澜的话办事罢了。”楚云间微微摇头,“可朕心怀楚国江山社稷,岂容得乱臣贼子把持朝纲?!只是顾先生,朕身边,实在是缺可用之人啊!顾先生,可明白朕的意思?”

    顾钦原怔愣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陛下怕是,所托非人。草民平生志向,乃是山水之间,而非朝堂之上。”

    他说着,剧烈咳嗽起来,惨白的脸,都咳得涨红起来。

    楚云间盯着他看了片刻,最后轻轻叹了口气,亲手解下自己的披风,加在了他的身上:“山间风大,顾先生还是回禅房休息的好,身体要紧。”

    “草民多谢陛下关怀!陛下仁慈,是苍生之幸!”顾钦原再度拱手,眼中隐隐有着感动。

    楚云间目送着他离开,之前的太监从角落里走了出来,“陛下!顾钦原,太不识抬举了!”

    楚云间笑得云淡风轻,随手掐了一朵榴花,在指间细细揉搓把玩,“他若马上答应朕,朕倒是会怀疑,他是君天澜有意安排的人。”

    李公公这才恍然:“如此可见,这顾钦原,的确与国师没有半分关系了?这样一来,陛下若是要用他,也算是用得安心了。”

    “且看着吧。”楚云间将手中的榴花扔到地上,不知怎的,面前忽然浮现出沈妙言从树上掉落的画面。

    他闭上眼帘,再睁开时,那双眼透着温和,俨然是柔和的贵公子形象:“听闻承恩寺的乌米饭不错,咱们去瞧瞧。”

    “好嘞!”李公公脑筋转得快,“公子这边请!”

    主仆二人朝前院而去,隐隐有浴佛时的唱赞声传来:“……下兜率天宫,皇宫降迹,雪岭修因。鹊巢顶,三层垒,六年苦行。若人皈依大觉尊,不堕沉沦……”

    而另一边,后山亭阁之中,沈妙言吸了吸鼻子,伸手抱住君天澜的脖颈,将半张小脸都埋在他的衣裳里:“国师……”

    “刚刚,很聪明。”君天澜由她抱着,自己添了温热的酒。

    沈妙言蹭了蹭他的衣裳,语带委屈:“若是我刚刚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点点聪明和勇气,怕是他马上就会杀掉我。他需要的不是一个聪明的沈家欲孽,而是一个懦弱、蠢笨、只能依附别人生存的弱女子。”

    君天澜偏头看她,她的圆眼睛红通通的,活像一只被欺负的小白兔。

    “国师,妙妙现在还很弱,你要保护妙妙,要心疼妙妙!”沈妙言仰头看他,眨巴着圆眼睛,几乎是脱口而出。

    对着这样祈求可怜的目光,尽管知道她有一大半儿都是装出来的,可君天澜却依旧点了点头。

    像是一个,郑重的承诺。

    沈妙言顿时开心无比,热情地给他夹了一片晶莹翠绿的竹笋:“国师,你吃笋!”

    回到国师府已是傍晚,君天澜沐浴更衣完毕,随沈妙言用了膳,便在书房里看起书来。

    书房里只有他一人,他看了会儿书,望向四周,依旧不见沈妙言的身影。

    他想着,大约是白日里去寺庙将她累着了,所以她先睡了。

    此时的沈妙言正窝在东隔间的小床上,认认真真地将石榴花缝进一只荷包里。

    那荷包也是她做的,考虑了君天澜的衣着品味,便用了上好的黑色丝绸。

    她兴奋地缝了一两个时辰,才算是大功告成。

    在灯火下端详片刻,虽然造型不咋地,但好歹也是一番心意。

    她兴高采烈地捧着荷包去书房见君天澜,老远就甜甜喊道:“国师,我给你送礼物来了!”

    君天澜从书中抬起头,她跑过来,双手神秘地放在背后:“国师,你猜猜,我会送你什么。”

    君天澜一手撑在软榻的矮几上,看了她片刻,淡淡道:“荷包?”

    沈妙言瞪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的?!”

    “回来的路上,就看见你捧着几朵石榴花。把花朵缝进荷包里,不是你们女孩惯来喜欢做的吗?”君天澜薄唇抿着一丝笑,小东西竟然知道送他东西,还算有良心。

    沈妙言闻言,于是羞答答地捧出自己的荷包,“给!”

    君天澜接过,灯笼的光照下,只见这只黑色荷包缝得皱皱巴巴,针脚又粗又不齐整,线头还留在外面,系带也扭曲着。

    乍一看上去,这么黑乎乎的一团,压根儿看不出是个荷包。

    他嘴角抽了抽,这玩意儿,真能戴在身上?
章节目录 第43章 多吃辣椒,以毒攻毒
    沈妙言凑过来,眨巴着水汪汪的圆眼睛:“国师,你嫌弃啊?”

    君天澜将荷包放到袖袋里,“你送的,本座自当收下。不过,日后须得跟拂衣多学一学女红。”

    “女红有什么用!”沈妙言一脸嫌弃,“我是要做大事的人,才不要学深闺女子的手艺!要学,就学马术、射艺、兵法!”

    她说着,谄媚地蹭上去抱住君天澜的手臂:“我长大了,一定要像国师这样厉害!横扫八方,威风凛凛!”

    君天澜听着这小丫头拍马屁,心情颇为不错,“月中春猎,若是想学骑马,到时候与我同去。”

    “春猎啊?!”沈妙言瞪大双眼,随即八爪鱼似的将君天澜紧紧抱住,笑眯眯说道,“春猎好啊,人家最喜欢春猎了!”

    她说着,笑嘻嘻地将半张脸都埋进了君天澜的衣裳里。

    春猎是皇家每年都会举办的狩猎活动,在京城郊外的紫阳山举办。

    沈妙言从没去过,不过听说每年春猎时山中都挺乱,若是流矢乱箭什么的多一点,说不定能侥幸把楚云间射死。

    这样想想,还挺美。

    她趴在君天澜怀中笑出声来,被君天澜一把拎起来,狭眸里阴测测的:“笑什么?”

    “没什么……”沈妙言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君天澜松了手,起身走到桌案边:“过来,教你写字。”

    “遵命,国师大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沈妙言就盼着春猎,甚至连骑射服都一早准备好了。

    她上午做完君天澜留下的功课,下午就在花园里,央着添香教她射箭。

    添香和拂衣虽然是丫鬟,可能够跟在君天澜身边贴身伺候的,自然不是一般丫鬟。两人功夫都很好,添香擅长骑马射箭,拂衣则擅长近身战。

    君天澜早给沈妙言准备了一把小巧玲珑的弓箭,以她现在的臂力,刚刚好能够拉开。

    添香的射艺可谓百步穿杨,两人在花园里教学,引来府中不少小丫鬟的围观,一时间热闹得很。

    而嫣然阁,自打王嬷嬷被毒死后,连着几天都是阴霾遍布。下人们做事战战兢兢,唯恐惊了慕容嫣。

    这一日天气晴好,阿沁便劝着慕容嫣出来走一走散散心。慕容嫣没有异议,跟着她走出嫣然阁,七拐八绕的,就走到了花园里。

    她远远听见花园里的热闹,带着阿沁走过去一看,却见沈妙言拉着一把精巧弓箭,正朝着不远处的靶子射去。

    可到底只是初学,那只黑木箭直接擦着靶子掠过去了。

    沈妙言遗憾地放下弓箭:“又射歪了。”

    周围立刻有几个小丫鬟安慰她,沈妙言笑容甜甜,与这些小姑娘们说着话,俨然十分亲切。

    见那些小丫鬟里面,竟然还有嫣然阁的人,慕容嫣又看不过去了,攥着帕子,因为生气而娇喘微微:“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平日对她们不好吗?怎的都和沈妙言玩到一起了?!”

    阿沁无话可说,怪只怪小姐素日里老是发怒,自然失了人心。可这话,是万万不能对小姐说的。

    沈妙言脸上的甜笑刺痛了慕容嫣的双眼,她上前几步,一把夺下那把小巧的弓箭,“沈妙言,你非要把我身边的人都抢走,你才罢休嘛?!”

    她出现得突然,话又说的莫名其妙,沈妙言望了眼添香,轻声答道:“慕容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你就是故意和我作对的!你就是想让我一个个失去朋友,最后失去天澜哥哥,成为孤家寡人!”她说着,竟然当众哭起来。

    四周的丫鬟们惊骇得纷纷低头,不敢多看一眼。

    沈妙言也懵了,这位慕容小姐,情绪变化也忒大了些吧?

    阿沁连忙上前给她擦了擦眼泪,“小姐莫要哭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慕容嫣冷哼一声,挽弓搭箭,一双含泪美眸盯着最远处的靶子,素手拉弦,众人只听得“咻”的一声,那只黑木箭便携裹着空气,利落地朝着远方而去。

    众丫鬟只看见道道黑色残影,那只黑木箭眨眼便一头扎进了靶心。

    沈妙言不由吃惊,“好厉害!”

    慕容嫣收起弓箭,在众人的掌声和艳羡的目光中,苍白的面色也稍显红润了些:“本小姐乃是将门之女,虽然平素身子不好,可本事却还是有的。不像你,一个大草包,什么都不会!”

    说罢,傲娇地将弓箭扔到地上,扭着蛮腰,扶着阿沁的手:“阿沁,咱们走!真是没意思!”

    沈妙言捡起弓箭,“添香姐姐,我什么时候能射中靶子啊?”

    “小小姐认真练习,总会射中的!”添香眉眼弯弯。

    今晚君天澜在宫中议事,派了夜凛回来,叫沈妙言和慕容嫣先用晚膳。

    两人坐在大花厅里,气氛僵硬得很。

    小丫鬟上了菜,今儿晚上是八菜两汤,大都是慕容嫣爱吃的。

    沈妙言吃饭素来没什么规矩,见菜已上齐,便拿了筷箸开吃。

    慕容嫣不悦,抬起下巴,提醒道:“这里是国师府,不是沈国公府!”

    “我在国师面前,也是这般吃的。”沈妙言说着,将一朵香菇塞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只盯着慕容嫣。

    这香菇柄里面塞了瘦肉丝、糯米和豌豆,吃起来格外的鲜香味美。

    她盯着慕容嫣,一口一个,眨眼间便消灭了三个。

    这盘子香菇是慕容嫣爱吃的菜,她看不过眼沈妙言的吃相,于是将盘子端到自己跟前,“不许你吃这个!”

    沈妙言不忿:“我就没见过像你这般小气的人!”

    “我也没见过,像你这般吃相难看的人!”慕容嫣反唇相讥。

    沈妙言听了火大,直接夹了个蒜瓣丢进慕容嫣的碗里:“慕容姐姐,听说吃蒜瓣对身体好,你多吃点!”

    慕容嫣最讨厌吃蒜瓣,轻呼一声,于是咬牙夹了个鸡头到沈妙言盘子里,似笑非笑:“妙言妹妹,啃个鸡头吧,补补脑子!”

    沈妙言才不吃这东西,心下不爽,干脆将一碟辣椒都倒进慕容嫣的碗里,“慕容姐姐,你火气太大,来吃碗辣椒以毒攻毒!”
章节目录 第44章 春猎
    “你——”

    慕容嫣看着自己那碗米饭被盖满辣椒,顿时怒不可遏,直接将一盆鸡汤砸进沈妙言碗中,“你太矮,多喝点鸡汤补补!”

    好好的一盆鸡汤四溅开来,流得满桌子都是。

    沈妙言气得浑身发抖,站起身来,“哐当”一声,将一盘子牛肉倒进慕容嫣的盘子里,“胸前没有二两肉,你也多吃点肉补补吧!”

    慕容嫣低头望了眼自己的胸,一张俏脸涨得通红通红,“沈妙言,你竟敢辱我至此!”

    说着,直接端了桌上的一碟麻辣鸡翅,往沈妙言脑袋上扣去。

    鸡翅的褐色酱汁顺着沈妙言白嫩的面颊滴落,头上更是惨不忍睹。

    她咬牙切齿,趁着慕容嫣大笑时,双手抓起盘子里的蟹黄炒粉,直接抹上了慕容嫣的头和脸。

    慕容嫣惊叫一声,回过神时,头发和脸上全是炒米粉,顿时花容失色,掐住沈妙言的脖子:“贱人!”

    花厅里的丫鬟们眼睁睁望着两人打了起来,等反应过来上前劝架时,一桌好菜早已被毁得七七八八,两个人浑身脏污,头发蓬乱,满脸菜汁,彼此紧紧拽着对方,双眼通红,死都不肯松手。

    君天澜负手跨进门槛时,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画面。

    他的目光从地上的菜品、碎盘子、米饭上扫过,狭长的凤眸一片幽深。

    花厅里劝架的丫鬟们注意到他的到来,渐渐安静下来,低头退到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沈妙言和慕容嫣打着打着觉得不对劲儿,各自偏头看去,便看见一身黑袍的男人静静站在灯下,面容阴沉,浑身流转着冷意。

    “天澜哥哥!”慕容嫣奔过来,纤瘦的身子微微颤抖,“这府里,我是没法儿待下去了!沈妙言说我,说我……说我胸小!”

    她哭得伤心,两行清泪将面庞上褐色的酱汁冲刷下来,看起来……颇为喜气。

    沈妙言也跟着过来,仰头望着君天澜,小脸上沾着菜叶子,蓬乱的发团子里插着两根鸡翅,眼圈儿通红:“都是妙妙的错……慕容姐姐打骂妙妙,妙妙就该忍着受着,不该还手还口!”

    她说着,露出一副懂事隐忍的小模样,眼泪欲落未落,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慕容嫣猛地瞪向她:“谁打骂你了?!你把话说清楚!”

    沈妙言却一字不吭,只是大哭。

    慕容嫣咬牙,这沈妙言还真是难缠!

    她想着,忽然扶额,身子摇摇欲坠,眼见着便要晕厥过去。

    “小姐!”阿沁连忙过来扶住她,却不敢看君天澜一眼。

    沈妙言哭了会儿,觉得不大对劲儿,悄悄从衣袖里抬眸看去,只见君天澜静静坐了下来,摩挲着墨玉扳指,似笑非笑:“糟蹋粮食,很有意思?嗯?”

    花厅里一片屏息凝神,沈妙言缩了缩身子,声音软嫩里带着哭腔:“国师,对不起,是妙妙错了……”

    先道歉,总是不会错的。

    慕容嫣醒过神,也不敢装晕倒了,啜泣着说道,“天澜哥哥,我也有错。”

    拂衣为君天澜端来香茶,他抿了一口:“你们两个,把这里打扫干净,本座不想看见有人帮忙。”

    “是……”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弱弱地福身行礼。

    接下来的几日,沈妙言和慕容嫣明争暗斗不断,却都十分有默契地赶在君天澜回府前恢复如初,姐姐长妹妹短,亲切到咬牙切齿。

    眼见着明日便是春猎了,沈妙言寻思着君天澜好歹得练练吧,万一明天射猎的时候失手呢,那多丢人。

    可君天澜这夜,依旧坐在书房里那把黄花梨嵌牙雕山水大椅上。

    沈妙言捧着一杯热茶,跪坐在深红色的软毯上,面前的矮几上摆着一本《乐府诗集》,摊开的那一页正是《白石郎曲》:“‘……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轻声念诵着,却不明白“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是个什么意思。

    她抬起头,正要问君天澜,却见他身着雪白中衣,披着黑色锦袍,一头如丝绸般的乌黑长发倾泻而下,衬托得面庞妖艳俊美,周身气质都是尊贵。

    灯花落下,他的雪白中衣流转着绸缎的光泽,宛如明珠生晕,格外好看。

    他手持书卷,就那么静静端坐在大椅上,灯光缠绵流转于他的额头、鼻梁、薄唇,流光四溢,如松如玉。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沈妙言看得有些呆了,大约那位白石郎水神,也应是生了这么一副好容貌吧?

    君天澜注意到小丫头痴呆的目光,不由蹙眉:“瞧什么?”

    沈妙言收回视线,趴在矮几上,面颊有点泛红:“白石郎……”

    “什么?”

    “没什么!”沈妙言翻了页书,砸吧砸吧小嘴。

    君天澜默默斜了她一眼,小丫头整日里说胡话,也不知道书读到哪里去了。

    花影横斜,夜色沉沉,房间一角,青铜小兽正悠悠吐出甘甜冷冽的龙涎香。

    第二日,寅时刚过,国师府便忙碌了起来。

    春猎会持续三天,拂衣为沈妙言收拾了几套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又好一番叮嘱,叫她在山中不要乱跑。

    因为添香马上功夫不错,所以君天澜也捎带上了她,让她照顾沈妙言。

    国师府门前,君天澜骑在一匹纯黑色宝马上,身后是两辆马车,一辆坐着沈妙言和慕容嫣,一辆放置各式用品。

    三十六骑侍卫护驾,一路往皇宫而去,和楚云间及其他大臣汇合。

    如今天还未亮,沈妙言困觉得很,倚在马车里的软榻上睡了过去。

    马车在皇宫门前停下,四周全是其他世家的车子,里头坐了不少贵女,都是要进山看热闹的。

    慕容嫣随手摆弄着一把弓箭,心里对外面那些贵女们很是不屑。

    这些出身贵族的世家小姐,只知道绣花读诗,进了山,真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反倒是男人的拖累。

    她想着,又望向睡得正酣的沈妙言,这一位,更是大草包一个,不会射箭不会骑马,连别人都会的绣花读诗也不会。

    她鄙夷了沈妙言一番,将弓箭放到矮几上,“阿沁,我睡会儿,到了紫阳山,你叫我。”

    “小姐放心。”
章节目录 第45章 杀意:箭在弦上(上)
    皇室和贵族的车队早已排列整齐,一路往紫阳山而去。

    队伍壮观迤逦,云云伞盖,各式华丽马车,晃花了路人的眼。

    等车队终于抵达紫阳山脚下时,已是晌午。

    早有侍卫搭建好无数帐篷,君天澜的帐篷紧挨着楚云间的,纯黑涂色,与一旁的明黄形成了鲜明对比。

    女眷们的帐篷则统一在旁边区域,一些小姐们已经住了进去。

    国师府的马车停下后,慕容嫣和沈妙言下了车,两人都身着骑射服,长发在头上高高挽起,看起来精神抖擞。

    有宫女过来,引着两人进了女客们的帐篷,只见帐篷里面陈设精美,妆镜台和雕花木床等物品都很齐全。

    帐篷内隔成了两间,慕容嫣进去晃了一圈出来,吩咐阿沁将她的东西从马车上拿进来,挑着眉说道:“虽比不得嫣然阁精致,却也还算凑合!”

    添香将沈妙言的东西也拿过来摆好,沈妙言却念着君天澜以前说教她骑马射箭的事,很想去找君天澜。

    只是还未等她出门,便有人先找上门来了。

    沈月彤连通传都没有,便带了荷香进来,笑容满面:“慕容妹妹,我姐姐让我过来给你送东西了!”

    说着,便在软榻上坐下来,示意荷香将手中那盒点心摆到桌案上。

    慕容嫣见她不请自来也就罢了,还大咧咧坐在软榻上,心中先起了三分不喜,面容淡淡地说道:“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你是功臣之女,自是要赏的。这盒点心是南方进贡的,贵重得很,你若是喜欢,我让姐姐再给你拿几盒。”

    沈妙言站在里间,悄悄挑了帘子看去,只见沈月彤身着火红色撒金花百褶裙,上身着同色贴身对襟窄袖衣裳,腰间系一条纯黑色绣金蝶的腰带。

    因为衣服贴身的缘故,有胸有腰的,勾勒的身材极好。

    她的长发在头顶挽成了一个发髻,簪着一根通透的红玉发簪,眼神顾盼有光,美得张扬肆意。

    沈妙言望着,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沈月彤很讨厌,可是不得不承认,她的确生得美。

    难为国师,面对如此美人,居然还肯护着她这根小豆芽。

    慕容嫣坐在软榻对面的黄花梨木大椅上,瞟了眼那盒杏仁酥,这玩意儿她去南城时,就不知道吃了多少,根本算不得什么稀罕物。

    拿着这种点心过来,还说什么贵重,打量着糊弄她呢?

    想来,又是那些权贵人士,打着照顾遗孤的旗号捞名声,想让自己对他们感恩戴德。

    她端着茶水,没耐心应对沈月彤,懒懒说道:“多谢皇后娘娘赏赐了。”

    沈月彤见自己亲自跑一趟,却连一碗茶都不曾喝上,不由愠怒,“慕容嫣,这就是你谢恩的态度?!”

    荷香连忙抚摸她的肩膀,给她以眼神暗示。

    沈月彤回过神,收敛了不忿,只微微抬着下巴,倨傲说道:“我问你,这次狩猎,沈妙言有没有跟来?”

    她的态度很差,慕容嫣更加不想搭理她,最后还是阿沁朝她福了福身子,代替答道:“国师看重沈小姐,沈小姐自然是一起来的。”

    沈月彤听罢,目光冷了几分,起身往门外走去:“她最好别碰上本小姐!”

    等到帐篷的门帘重新被放下,慕容嫣直接拿了桌案上的那盒点心砸到地上:“不就是皇后的嫡亲妹妹吗?有什么稀奇的?!你瞧她那鼻孔朝天的模样!”

    阿沁笑着将那盒点心捡起来,“是是是,小姐跟着国师大人,锦衣玉食,咱们不稀罕这杏仁酥!”

    说着,见慕容嫣的怒气稍稍平缓些,便试探着问道:“这杏仁酥,奴婢拿去给小丫鬟们分了?”

    慕容嫣冷哼一声,起身进里间睡觉。

    沈妙言回头望了眼慕容嫣,不由讪讪,这慕容嫣,火气还真大,一般官家小姐,谁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得罪沈月彤啊?

    倒是个真性情的。

    她想着,带了添香,出门去找君天澜了。

    四周都是结伴而行的年轻人,或引弓,或牵马,豪气干云地谈论着明日正式狩猎,他们要打多少猎物回来。

    沈妙言往四周张望,却都看不见君天澜。

    她正焦急时,身后忽然传来惊喜的声音:“妙言妹妹!”

    沈妙言转身,韩叙之小跑到她跟前,白净的脸上都是笑意:“你怎的也来了?山中危险,可不要乱跑。”

    沈妙言礼貌地笑了笑,“叙之哥哥。”

    韩叙之想起什么,连忙从袖袋里取出一枚玉佩,拉起沈妙言的手,将玉佩放进她的掌心:“妙言妹妹,上次我答应你帮你买回沈府,结果没买成,是我失信了。这枚玉佩,乃是我娘亲给我的,听说辟邪最好,现在送给你,希望你平平安安才好。”

    沈妙言望着掌心的玉佩,玉佩翠绿,通透无暇,一看便知是块好玉。

    她有些惶恐,将玉佩递还给韩叙之:“无功不受禄,我不敢要。”

    “只当是我补偿你的!”韩叙之说着,紧紧攥住沈妙言的手掌,将她的小手团成拳。

    他掌心温热,包裹着沈妙言的小手,沈妙言只怔怔望着。

    她家被抄后,那么多人蔑视她、欺负她,可叙之哥哥,却从头到尾,都对她和颜悦色,疼惜有加。

    韩叙之握着她的拳头,掌心有些出汗。

    他的目光落在沈妙言脸上,他从不知,一个小姑娘的手,可以这样小,可以这样软。

    山风和煦,这边景色极好,而另一边,不远处的松树下,君天澜一身黑袍,气势冷厉。

    夜凛顺着他的目光,望着韩叙之和沈妙言交握在一起的手,不由微微低头。

    君天澜背着双手,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叙之哥哥不曾欠我什么,怎么能说是补偿?”沈妙言依旧推拒。

    “你若真当我是哥哥,便好好拿着!”韩叙之假装生气。

    两人正僵持时,山风中不觉带了些冷意。

    两人偏头看去,只见君天澜正负手而来。

    “国师!”沈妙言像是偷腥被捉住的猫儿,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君天澜在两人不远处站定,山风撩起了他的袍角和广袖,他看起来像是凛凛山神,贵不可言。

    韩叙之只觉扑面而来都是压力,鼻翼忍不住沁出细密的汗珠,低头垂眸,朝君天澜拱手行礼:“见过国师。”
章节目录 第46章 杀意:箭在弦上(下)
    午间的阳光透过树林落在地面,形成斑斑驳驳的光点。

    君天澜静静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沈妙言身上,“过来。”

    沈妙言小跑着到他身边,声音甜软:“国师……”

    君天澜拉起她的手,从掌心拿起那枚玉佩,直接丢给韩叙之。

    韩叙之接住,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静静看着君天澜,“国师这是何意?”

    “她不需要接受别人的东西。”

    “这是我送给妙言妹妹的礼物,与国师何干?”韩叙之有些恼怒。

    尽管面前站的男人是大楚国最强势的权臣,可也不能拦着他送礼不是?

    君天澜冷冷拂袖,转身离去:“别人给得起的东西,本座十倍送她。”

    沈妙言歉意地对韩叙之点了点头,随即跟上君天澜。

    韩叙之握着那块玉佩,静静看着他们离开,双眼中满是憎恶。

    君天澜,欺人太甚!

    沈妙言随着君天澜走出围场,朝着山脚另一边的僻静处走去,不时抬头瞅他几眼,最后忍不住张嘴问道:“国师,你不送我玉佩吗?要好十倍哦!”

    君天澜停下步子,低头淡漠地扫了她一眼。

    沈妙言抿了抿小嘴巴,不敢再提,心里却暗自不爽,国师真是小气!

    这里是一片开阔草地,夜凛牵了一匹高大的纯黑色宝马过来,沈妙言看过去,正是早上国师骑得那一匹。

    夜凛行过礼后便退了下去,君天澜伸手抚摸着那匹马,马儿打了个响鼻,似是很喜欢他的抚摸,不停地去蹭他的手。

    沈妙言默默舔了舔嘴唇,这样高大的马,她怎么上去都是个问题。

    君天澜先一步跨上了马,将手伸给她。

    沈妙言咽下一口口水,努力压下恐惧,伸手去抓他的手。

    君天澜反握住沈妙言的手,轻轻一拉,便将她带上了马鞍。

    沈妙言坐在君天澜前面,微微侧过头,就看见他如玉如霜的冷峻面庞。

    君天澜双手绕过她的身子,拉住缰绳,“疾风。”

    那马长嘶一声,扬起马蹄,朝前小跑起来。

    “疾风是它的名字吗?”沈妙言好奇,伸手摸了摸它油光发亮的鬃毛。

    “嗯。”君天澜声音低沉,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风迎面,送来了她发间的清香。

    想起刚刚韩叙之握着沈妙言手的情景,他的狭眸中情绪莫辩。

    “疾风,跑快一点!”沈妙言却浑然不觉他在想什么,双手在唇前合成喇叭状,大喊出声。

    疾风像是能听懂她的话,四蹄生风,朝着碧色的远方狂奔。

    沈妙言大笑出声,“国师,咱们快要飞起来了!”

    君天澜静静看着她招摇张扬的小模样,一夹马肚,疾风顿时跑得更快。

    夜凛站在树上,眼见着道道黑色残影朝天边跑去,不由微微蹙眉,主子他,从未让任何人骑过疾风。

    “啊——”沈妙言在马背上快活地大叫出声,“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君天澜纵容着她,精致的薄唇,也不由噙上了几许微不可察地笑意。

    疾风快如闪电,四蹄践踏着芳草和野花。

    春色无限好,太平盛世,谁也不会去想,这马匹跑得再快,却终究快不过时光。

    草地旁的高坡之上,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男人负手而立。

    他的头发全部用盘龙金冠高高束起,一张脸俊美如画,可那双眼里,却透着难以遮掩的凌厉。

    远处,沈妙言在马背上自由地大喊大叫,他静静看着,削薄的唇不禁浮起一抹浅浅的笑。

    这样的沈妙言,才是真正的沈妙言吧?

    “拿弓箭。”他微笑着,声音却泛冷。

    一旁跟随的李公公从侍卫手中接过帝王专用的黄金弓,恭恭敬敬地呈给他。

    楚云间微微侧身,拈弓搭箭,鹰隼一般的双眸紧盯着沈妙言,银白的金属箭头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凉而危险的颜色。

    他紧紧盯着她,她穿着素白的骑马装,脚上套着牛皮短靴,隐约可见,那张嫩生生的小脸上,挂着甜甜的、毫无防备的笑。

    不知怎的,楚云间忽然就想起,承恩寺后院,她从石榴树上掉下来的情景。

    他握着满弓,迟疑了一下。

    然而就是这迟疑的一瞬功夫,疾风在视野里,已经成了一个黑点。

    他望着远处,最终缓缓放下了弓箭。

    春猎将持续三日,第一日是安营和篝火宴会,第二日是狩猎比赛,第三日是自由返程的时间。

    等到傍晚时分,慕容嫣在营帐里打扮好,才见浑身是汗的沈妙言兴奋地跑了回来。

    她颇有些嫌弃地瞥了一眼:“真不知道你跑哪里鬼混去了!若是给天澜哥哥知道,定会责骂你!”

    沈妙言跑到她跟前,将摘来的一枝桃花塞进她手里,笑容中带着几分得意:“国师教我骑马了呢!”

    “你说什么?!”慕容嫣猛地起身,满脸不可思议。

    沈妙言冲她扮了个鬼脸,风一般掠进后间沐浴更衣。

    慕容嫣怒不可遏,“啪”一声将那枝桃花拍到桌上,满脸都是委屈:“天澜哥哥从没教过我骑马!”

    阿沁柔声相劝:“小姐出身将门,原本就会骑马,国师又如何教小姐呢?”

    慕容嫣听罢,却依旧伤心,直接将桌上一套紫砂壶茶具砸了出去。

    阿沁又劝了她许久,她才罢休。

    等沈妙言沐浴完毕走出来时,便看见帐中已经不见了慕容嫣和阿沁的身影,只有两个小丫鬟在收拾地上的茶具碎片。

    她坐到镜台前,因为刚沐浴完,小脸蛋红扑扑的:“她还真爱砸东西。”

    添香从背后帮她挽发团子,笑眯眯说道:“顾管家那里,每个月都有记录嫣然阁换掉的瓷器、灯台等物盏。再后来,顾管家都不敢把贵重东西往她屋里送了。”

    “不花她的钱,她自是不心疼。”沈妙言歪了歪脑袋,不过这件事儿从侧面证明,她家国师大人,那是相当有钱的。

    添香很快把沈妙言打扮好,她穿着素白的襦裙,外面罩着件宝石蓝的褙子,袖口和领口用银线绣了竹叶,素净而雅致。

    头发依旧是挽成两个圆团子,看起来乖巧可爱。

    两人出了帐篷,便看到不远处燃着篝火,已经有不少王孙公子、世家小姐入座了。

    沈妙言站立良久,轻轻一笑:“今夜这宴会,怕是不会太平呢。”
章节目录 第47章 夜宴:小山重叠金明灭(1)
    篝火升得很旺,沈妙言一路走过去,不时有路过的小姐们对她投之以不屑的目光。

    在她们看来,沈妙言完全是抱上了国师的大腿,才能过得这般滋润。

    可沈家同国师府并无亲近关系,可见,沈妙言同国师,必是有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

    “瞧她生得圆润可爱,可小小年纪便做出那等事,如今还招摇出现在这种场合,当真是脸面都不要了!”

    “以前沈国公和国公夫人倒是正气浩然,可你看他们生出的孩子……”

    “什么正气浩然啊,都犯了谋逆罪,哪里还有什么正气?”

    “是呢。”

    她们手持团扇遮面,轻声议论着,轻纱罗裙衣香鬓影,美眸之中都闪烁着鄙夷。

    沈妙言听而不闻,只是乖觉地跑到君天澜身边坐下,指着对面那几个议论的小姐:“国师,她们说我跟着你,是我不要脸。为什么呢?为什么跟着国师是不要脸?国师很见不得人吗?”

    她的声音清脆稚嫩,不高不低,却恰恰让隔着篝火的那几位小姐也能听到。

    在场的人逐渐安静下来,纷纷将视线投向沈妙言,沈妙言无知无觉,一脸的天真无邪。

    那几位小姐心中一咯噔,她们只是随口议论罢了,即便沈妙言听见,她们也觉得无所谓,反正一个孤女,能对她们造成什么威胁呢?

    可是这沈妙言,居然将事情大大咧咧直接捅到了国师跟前!

    她们不禁暗自埋怨沈妙言多事,纷纷战战兢兢在位置上坐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君天澜手中握着一杯茶,连看都没看这群小姐,只是伸手,淡然地将沈妙言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儿拢好,“眼中景色是美好,心境便也是美好。眼中的旁人不要脸,那么本人心境,也必然是不要脸。”

    四周的人纷纷吸气,国师大人这是明着为那沈妙言撑腰啊!

    沈妙言都要忍不住为君天澜拍掌称好了,对那些娇娇小姐们如此毒舌,真的好吗?

    不过,她好喜欢呢!

    她喜滋滋地给君天澜添茶,乖巧而可爱。

    对面几位小姐的面色一变再变,其中为首的乃是张丞相家的嫡次女张敏,她素来与沈月彤交好,本就对沈妙言厌恶得很,如今又因为沈妙言受到如此伤害,心里自然不平衡。

    她冷笑一声,“沈妙言,你躲在国师大人背后搬弄是非,让他给你出头,算什么本事?”

    沈妙言挑眉看去,见是张敏,不由轻笑:“张姐姐,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让国师大人护着的。再说,你们几个人欺负我一个,又算什么本事?”

    “你胡说!”

    张敏皱眉,一拂衣袖,还要再说,忽然有个柔软的声音插了进来:“妙妙,我可见着你了!”

    沈妙言循着声音偏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色掐腰广袖罗裙的少女正笑盈盈站在篝火边。

    少女眉间一点朱砂痣,身姿纤弱,宛如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安姐姐!”沈妙言惊喜,提起裙裾,不等君天澜说什么便跑了过去。

    坐在君天澜另一侧的慕容嫣撇嘴,暗道沈妙言真是没规矩。

    “安姐姐,你身子不好,怎么也来参加春猎了?”沈妙言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

    这一位乃是安尚书家的嫡女,名为安似雪,从前很是照顾沈妙言。在沈家出事后,也曾求过自己父亲帮助沈家,只是终究无法违拗皇帝的心思。

    安似雪反握住她的小手,仔细打量了她,随即松了口气:“妙妙,你被赦免的时候,我曾派了人去寻你,只是他们回来后都说你去了国师府。他待你,可好?”

    沈妙言知晓她说的是君天澜,于是回她一个甜甜的笑容:“自是好的,安姐姐不必担心。”

    两人正说着话,安似雪的贴身丫鬟冬兰过来请:“小姐,皇上要来了,老爷让你回去准备呢。”

    “我知道了。”安似雪说着,眉头不禁涌上一丝忧愁。

    “安姐姐?”沈妙言不解。

    安似雪笑得有些勉强,握了握沈妙言的手,“你且记着,若是国师待你不好,大可来找我。我视你为亲妹妹,无论什么事,总有我为你出头。”

    说罢,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便转身离开。

    沈妙言望着她的背影,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没说出口。

    她回到君天澜身边后不久,便有太监高唱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沈妙言抬眼看去,只见那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负手而来,一身风华,端得是少年天子的风流霸道。

    而他身边的女人,身着奢华凤袍,头戴嵌宝玉黄金凤冠,面赛芙蓉,妆容精致,一点樱唇抿着温雅大方的笑,高贵美艳至极。

    圆眼睛里的光芒暗了暗,这是她的大堂姐,沈月如……

    在场的人纷纷起身出列,朝着上方跪下:“臣等参加陛下、皇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妙言静静坐在君天澜身边:“国师,我可以不跪吗?”

    “你不想跪,就可以不跪。”君天澜淡漠饮茶。

    楚云间的目光从沈妙言身上扫过,却也不追究,只抬手淡淡道:“众卿家平身。春猎期间,不必拘礼。”

    “谢陛下!”

    众人齐声,纷纷起身入座。

    早有侍女将烤好的肉片、蔬菜等送到各席位上,一时间肉香四溢,美酒的香味儿亦是漂浮于空气之中。

    一旁的太监李公公一甩拂尘,拉长调子,唱道:“上歌舞!”

    篝火前方,早搭好了圆形舞台,十二名教坊乐伎身着统一宫装,丝竹管弦等一同拉响。

    沈妙言无心歌舞,夹了一片烤肉塞进嘴里,烤肉虽香,她却有些食不知味。

    正满腹心思间,忽然听见四周响起惊讶的吸气声。

    她抬头看去,只见那圆形的舞台上,一名身着月白色舞裙的少女正折腰而舞。

    那少女眉间一点朱砂痣,面若芙蓉,身姿宛如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安姐姐?!”

    沈妙言望着她,圆眼睛里起初是不可置信,最后逐渐化为无奈,“安姐姐……”
章节目录 第48章 夜宴:小山重叠金明灭(2)
    今夜的上弦月格外明亮,满山都洒遍了银色月华。

    山脚下,篝火和宫灯的光将这里照得亮如白昼,那个身着月白舞裙的纤弱少女,婉转吟唱:“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她的裙摆很大,用金线绣满了葳蕤盛开的桃花。

    稍一旋转,裙摆飞扬,仿佛那些桃花都活了过来。

    她在桃花里,一张小脸艳若桃李。

    一点朱唇,两汪秋水,宛如那从天而降的桃花仙子,明媚不可方物。

    沈妙言从不曾知道,她素来清雅的安姐姐,竟也可以美得如此张扬。

    “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高座之上,楚云间静静看着安似雪,削薄的唇,似笑非笑。

    沈月如端坐着,美艳的面庞噙着淡笑,转向楚云间:“素闻安家女多才多艺,今夜臣妾可算是长了见识。”

    楚云间观赏着歌舞,唇角露出一抹淡笑,并未说话。

    安似雪的歌声已到了最后:“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她身姿倾斜,以袖遮面,只露出一双妙目,怔怔凝视着楚云间。

    片刻之后,众人回过味儿,纷纷鼓掌喝彩。

    “安家女这一支梳妆舞,倒是精彩。”楚云间声音不咸不淡,微微拂袖,“赏!”

    立即有一名大宫女捧着托盘过来,上面有锦布遮掩,不用多想,便知是金银珠宝一类。

    沈妙言望向安尚书所坐的席位,却见他的脸上隐隐有着不悦。

    在场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安尚书这是将自己的女儿进献给圣上。可圣上的这一声“赏”,却分明是不领情。

    “臣女谢圣上赏赐。”安似雪微微屈身,心里的大石头却是落了地。

    皇宫这种地方,在多少女子眼中等同于金屋银屋。可在她眼中,却形同牢狱,进得去,出不来。

    楚云间收回视线,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沈妙言松口气的模样。

    他的瞳眸微微眯起,落在正欲回座位的安似雪身上:“安家女,你过来。”

    安似雪身子一僵,只愣了一瞬,便低垂着头,轻移莲步,走到楚云间座位前的御阶下面,福身行礼。

    “抬起头来。”楚云间好整以暇地说道。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边,安似雪缓缓抬头,却依旧低垂着眼帘,只盯着楚云间的一双祥云靴。

    楚云间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只见她眉眼如画,眉间的花钿,乃是一朵火红色的石榴花形状。

    他微微一笑,声音中带着几分欣赏:“安家女德艺双馨,久有贤静贞敏之名,深得朕心。”

    他每说一个字,安似雪的身子就轻微抖动一分。

    沈妙言紧紧攥住君天澜的衣角,一双圆圆的瞳眸里都是紧张,楚云间他,要将安姐姐纳入后宫?

    “皇后,你觉得安家女,位份该如何?”

    楚云间的指尖从安似雪眉间的花钿上抚过,在众人眼中是艳羡至极的帝王恩宠,可安似雪却分明觉得那指尖冰凉似铁,令人生畏。

    沈月如笑得温柔大方,“安尚书为国操劳,唯一的嫡女进宫侍君,位份自然不能低了。不如,就封为婕妤吧?若是将来有子,再进妃位不迟。”

    “便依皇后所言。”楚云间含笑。

    沈妙言静静观望着,这帝后的三言两语间,便决定了安姐姐的未来。她看着安似雪和安家人谢恩,隔着篝火,只觉得恍惚。

    安姐姐她,定是不想进宫的。

    而沈月如……

    她的目光落在沈月如脸上,她妆容精致,正红色的樱唇微微抿着,眉宇之间都是微笑。

    替自己的夫君纳妾,有什么可乐的?

    可见,沈月如表里不一。

    “国师……”她靠近君天澜,有点难过。

    紧接着便正式上歌舞,乐坊的舞姬们排练了许久,环肥燕瘦,撩人得很。

    酒至半酣,楚云间带着新封的安婕妤去了大帐,众人恭送后,皇后面色淡淡:“诸位慢饮,本宫先行一步。”

    说罢,不等众人起身行礼,便拂袖离去。

    帝后都走了,在场的人这才活络起来。不少官员起身去对安尚书敬酒,顺带攀附一二。

    沈妙言觉着无趣,又因为挂念安似雪,连烤肉都觉得不香了。

    她食不知味地吃了几片,想到明日狩猎,于是问道:“国师,明日打猎,你会带着我吗?”

    旁边的慕容嫣听见,顿时将目光投了过来,她也很想跟去。

    “明日山中危险,你和嫣儿都在帐中待着。”君天澜声音淡淡,饮了一口美酒。

    “国师小气。”沈妙言不爽,“都说是春猎,不能进山,来这里又有什么意思?”

    慕容嫣没说话,却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

    君天澜将酒盏放下,没搭理沈妙言。

    沈妙言替他添酒,想起自己这段时日勤练箭术,不由叹了口气。

    她还暗搓搓地筹谋着,趁山中狩猎者众多时,一箭射杀了楚云间呢。

    等到篝火燃尽,这场夜宴也进入了尾声。除了一些年轻公子还在把酒言欢,其余人等都陆续离开了。

    沈妙言跟着慕容嫣往自己的帐篷走,老远看见韩叙之站在大树下,他似乎想过来说什么,不过碍于慕容嫣,终究只是静静目送她离开。

    两人各自带着丫鬟,刚走到营帐前,就看见穿着红色罗裙的沈月彤俏立在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挽鞭,身边还跟着以张敏为首的那几位贵女。

    慕容嫣白了眼沈妙言:“又是你的麻烦!真是个麻烦精!”

    沈月彤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沈妙言,“你上次把我脖子挠伤那笔账,还没算呢。”

    “二姐姐想要怎么算?”沈妙言微笑。添香就在她身边,这群人加起来都打不过添香,她才不怕。

    沈月彤拿着鞭子,用鞭柄挑起她的下巴,歪了歪脑袋,“不知道这张小脸若是破了相,国师还会不会护着你?”

    那些小姐们都围了过来,个个儿脸上不怀好意。

    慕容嫣皱眉,往旁边退了一步,偏过头低声对阿沁说了句什么,阿沁微微颔首,随即悄悄离开。
章节目录 第49章 夜宴:小山重叠金明灭(3)
    阿沁刚走,沈月彤冷然的目光便转了过来:“慕容嫣,这里没你的事,你最好回营帐里待着。”

    “本小姐自然不会管这档子破事。”慕容嫣冷哼一声,高傲地进了帐篷。

    张敏冲着她的背影“呸”了一声,“不就是个孤女么,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若非国师大人,这慕容嫣以为凭她的身份,能来这里?!”

    沈月彤的目光却只定定落在沈妙言脸上,低低笑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长鞭往空中一甩,只听得鞭花凌空炸响。

    她调整了握鞭的姿势,虽是英姿飒爽的模样,却因为眼睛里的狠意,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狰狞之色。

    沈妙言拉住添香的手,“添香姐姐……”

    “小小姐别怕。”添香挡在她面前,一双杏眸泛着冷意,“沈二小姐,国师的人,你也敢动?”

    沈月彤无所畏惧地耸耸肩膀,“你觉得,她没了那张脸蛋,国师还会要她?你这婢子,赶紧滚开!”

    添香听了,忍不住冷笑起来,“我虽是个下人,可也没人敢同我这般说话!沈御史府的家教,我今日算是领教了!”

    沈月彤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抡了鞭子,朝两人抽过来。

    添香揽住沈妙言,身影敏捷地闪到旁边,沈月彤却不管不顾,只握着鞭子,照自己的性子胡乱抽来。

    这样连续躲了几下,沈妙言也明悟了,添香到底只是奴婢,众目睽睽下,不方便对沈月彤动手,只能用躲闪的方式来。

    她盯着沈月彤和那些轻笑的贵女们,忽然心头火起,掰开添香的手,大步朝沈月彤走过去。

    众人不解她这是怎么了,连沈月彤也怔愣了下,望着怒气冲冲的沈妙言,随即笑道:“怎么,你这是过来,乖乖让本小姐打——”

    她话音未落,众人只听得一声清脆,沈妙言甩了甩手掌,抬头望着沈月彤,“看你抽鞭子抽得好累,帮你一把。”

    所有人都震惊了,沈月彤如今身份尊贵,旁人便是句重话都说不得,可是沈妙言,居然这么干脆地动了手?!

    她可是罪臣之女啊!

    回过神的沈月彤半边脸儿被打得通红,她不可思议地盯向沈妙言,怒极反笑:“好,就怕你不动手!”

    说着,抬起下巴,露出一个狞笑:“来人啊,沈妙言打了本小姐,给我把她押到皇后娘娘跟前!想必皇后娘娘,会很乐意为我做主!”

    话音落地,荷香和另一个丫鬟竹香立即上前,伸手就去抓沈妙言:“敢打我们小姐,真是找死!”

    添香见来的是两个丫鬟,顿时不客气了,直接上前:“找死的还不知道是谁!”

    说着,一脚一个,直接将两个香踹翻在地。

    两人捂着心口,哀叫不止。

    自打主子地位飞升,她们便如同鸡犬升天,在哪儿办事都是腰板挺得直直的,哪个小丫鬟不称她们一声姐姐?何曾受过这种欺负?

    沈月彤见自己的两个大丫鬟被打惨了,顿时黑了脸,这打的不是人,是她的脸面啊!

    她怒从中来,往日两次有国师护着,她教训不了沈妙言,这次国师不在,就一个下贱婢子,她就不信了!

    她猛地一甩长鞭,“沈家护卫何在?!”

    话音落地,六名沈府护卫立即出现。这些人是她父亲派来保护她的,都是个顶个儿的高手。

    六人围了过来,其余贵女知道沈月彤是要玩真的了,于是纷纷后退。

    添香冷笑,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截树枝,便与那六人斗在一处。

    沈月彤气地直跺脚:“好一个丫鬟!居然敢同我沈府的侍卫相斗!给本小姐打,本小姐就不信了,收拾不了沈妙言,还收拾不了一个丫鬟!”

    “就是!你们几个,一起上!”见添香竟然能和六个人打成平手,隐隐还有占据上风之势,张敏立即指挥起自己的四个侍卫。

    沈妙言望着添香,小小的拳头紧紧攥在了一起,都怪自己没用,否则的话……

    她正想着,荷香和竹香被沈月彤一人踹了一脚:“还不去抓那个小贱人!”

    荷香和竹香连滚带爬过来,想要抓沈妙言,沈妙言自是不肯束手就擒,张嘴就朝着竹香的手臂咬下去。

    竹香尖叫一声,荷香连忙去推沈妙言,沈妙言一个趔趄栽倒在地,朝地上狠狠吐出一口血水来。

    竹香痛得直哭,雪白的手腕上,竟硬生生被咬出了一个血牙印。若非刚刚荷香动手快,这会儿怕是被这小贱人咬掉一块肉了!

    她捂着伤口,因为愤怒和疼痛,上前猛地一脚踹到沈妙言肚子上。

    添香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脸上的笑容瞬间冷冽,闪身便往沈妙言这边掠来。

    那些侍卫纷纷拦住她,不肯退让。

    添香的眼眸一片冰冷,她和拂衣,都是主子精心培养出来的,自然不是这区区十个侍卫能比的。

    周身的杀气骤然涌出,十名侍卫惊了惊,这个看起来娇嫩的姑娘,竟然蕴藏着这么重的杀气?!

    添香的手化为龙爪,一把掐住其中一名侍卫的脖颈,那侍卫对上她的双眼,只觉修罗降世,恐惧非常。

    就在添香要下杀手时,一阵邪风掠过,使她顿时清醒,手中力道及时收住。

    “沈二小姐可知,你动的,是谁的人?”

    阴沉威严的声音响起,众人看过去,只见君天澜正负手而来,锦绣黑袍拢在夜色里,月华洒在他的双肩和冷峻的面庞上,一身风华,仿若暗夜之中的神祇。

    世上竟有如此俊美之人……

    众人心旌摇曳,不禁看得有些痴呆。

    君天澜的目光落在树底下的那个小姑娘身上,她捂着肚子,面色苍白,可怜地蜷成一团。

    眸光骤紧,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开来。

    似是,心疼?

    他穿过众人,一步一步走向沈妙言。

    众人只觉他周身气势冷得可怕,无边无际的威压从他身上弥漫开来,仿佛冰冻了一切,仿佛这世上所有的快乐都被抽离。

    像是面对真正的帝王,他们不得不屈身,低头。

    周围一片肃静,君天澜俯视着地上蜷成一团的小姑娘,将大掌伸给她:“妙妙,起来。”
章节目录 第50章 夜宴:小山重叠金明灭(4)
    四周是沉沉夜色,灯笼的光晕,照不穿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沈妙言抬起头,他逆着光,高大而威风,像是踏光而来的神祇。

    他静静看着她,目光冰凉如水,狭眸中一片幽深。

    可不知怎的,她却从中读出了一丝怜惜,一丝心疼。

    他说,妙妙,起来。

    委屈的眼泪瞬间充盈了眼眶,沈妙言抬起一只小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君天澜眸光微暗,她的手还那么小,与他的大掌形成鲜明对比,只能握住他的两根手指。

    他俯下身,隔着衣衫,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疼吗?”

    竹香的力气并不大,沈妙言也并没有疼到死去活来,可被君天澜这么一问,她就觉得很疼很疼,疼到骨子里了。

    于是她搂住他的脖颈,声音软糯中带着泪腔:“国师,妙妙疼……”

    君天澜将她打横抱起,夜风吹来,撩起他的袍摆,他的目光从竹香脚下扫过:“哪只脚踢的?”

    竹香身子一抖,往后瑟缩了一下。

    沈妙言眼中掠过恶意,小手一伸:“右脚!”

    君天澜抱着她扬长而去,声音随着夜风,飘散到每个人耳畔:“那只脚不必留了。”

    竹香猛地瞪大瞳眸,还没等她跪地求饶,夜凛的身影掠过,刀光乍现,只见鲜血四溅,竹香猛地爆发出一声尖叫。

    众人骇得连忙别过脸,一些胆小的小姐们不幸看见,顿时忍不住地扶住自家丫鬟呕吐起来。

    沈月彤往后面踉跄了几步,面色惨白,几乎不敢相信,国师竟然如此狠心!

    阿沁回到帐篷里,将外面的事情告知了慕容嫣。

    慕容嫣倚在软榻上,目光落在那枝沈妙言送她的桃花上,轻哼一声:“天澜哥哥果然护她!”

    阿沁笑了笑,“小姐真是聪明,早就料到添香没办法解决,就让奴婢去请国师来。小姐这么心善,会有福报的。”

    “绕嘴滑舌!去把这枝花插起来吧。”慕容嫣伸手拿起花枝,“开得这么好,扔了怪可惜的。”

    “是!”阿沁笑着去办了。

    另一边,君天澜抱着沈妙言到了自己的大帐,沈妙言好奇地往四周瞅,这里的摆设一水儿都是红木的,地上铺着纯黑色绣金狮子毯,看着就很软。

    他走进里间,将她放到大床上,淡淡吩咐:“夜凛,去请太医。”

    沈妙言眨巴着朦胧泪眼,声音糯糯的:“国师,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君天澜在床沿边坐了,也没看她,也不回答,只将大掌覆到她的肚子上:“还疼吗?”

    沈妙言摇了摇头:“其实并没有那么疼。只是当时你那么护我,我觉得不努力哭嚎一下,对不起我受的这一脚。”

    君天澜嘴角抽了抽,没说话。

    过了会儿,夜凛请来太医,挑开帘子:“白太医,里面请。”

    这白太医生得年轻儒雅,进来后,先对君天澜施了一礼:“国师大人!”

    “免礼。”君天澜声音淡淡,“她肚子被人踢了,你过来看看。”

    白太医走过去,左右看了看沈妙言的脸色,随即问道:“踢到哪儿了?”

    沈妙言指着肚子上的一处:“这里……”

    白太医伸手按了按,“疼吗?”

    沈妙言吸了吸鼻子,“有一点。”

    白太医踌躇片刻,便准备去掀她的罗衫。

    君天澜眉尖一蹙,及时握住他的手腕:“你做什么?”

    白太医愣了下:“看病啊!”

    “看病得掀衣裳吗?”君天澜明显不悦。

    “不掀衣裳,怎么看伤势如何?”白太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位一向以冷情闻名的国师大人,到底是怎么了。

    再说,这沈小姐看起来不过十岁,就看看肚子,能怎么地?再说,他往来于后宫问诊断脉,那些娘娘们的病医女无法解决时,也都是让他看的,也没见怎么样啊。

    沈妙言静静望着两人僵持,最后故意“哎哟”一声,“国师,你到底让不让我看伤了?”

    君天澜瞥了眼白太医,抬手放下帐幔,将他隔绝在外面。

    帐幔里,沈妙言望着君天澜,不知他要做什么。

    君天澜没看她,只伸出一只手,去掀她的罗衫。

    “国师!”沈妙言闷叫一声,紧忙捂住衣裳,“你又不是大夫,你看什么啊?!”

    “本座替他看!”君天澜不悦地瞪了眼沈妙言,不由分说地掀开了那薄薄罗衫。

    罗衫里是一层素白的肚兜,上面绣了一枝小小的霞草。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挑开肚兜,她平坦雪白的小肚子便映入了眼帘。

    沈妙言早已羞得面颊绯红,别过脸去,恨不得钻进被子里。

    君天澜静静看着,那雪白的肚子上,赫然有一小块乌青。

    狭眸微紧,他在想,是不是对那个婢女,下手轻了。

    剁掉一只脚算什么?敢伤他的人,丢了命都是轻的。

    “夜凛!”

    帐外,白太医没等到国师对伤势的描述,一旁侍立的夜凛却被唤了一声。

    “属下在!”夜凛立即抱拳。

    “去杀了那丫鬟。”君天澜声音淡漠。

    “是!”夜凛连问都不问,身形一动,直接掠了出去。

    白太医擦了把额头的汗,“国师大人……”

    君天澜掀开帐幔,沈妙言的衣裳已经齐整地盖住了肚子:“有一块乌青,你开些药。”

    “是药三分毒,沈小姐年纪小,若只是乌青,用热毛巾敷一敷,也就罢了!”

    君天澜点了点头,白太医便很快告辞离去。

    沈妙言无精打采地打算下床:“国师,你送我回帐篷吧,添香姐姐会帮我处理的。”

    她说着,正欲下床,却发现君天澜脱了外裳,身着白纱中单上了床。

    “国师……”沈妙言小身子一哆嗦,国师不会乘人之危,对她做那种事吧?!

    可她还这么小,他怎么下得了口?!

    这么一想,她紧忙抱住肚子,一脸愁大苦深:“哎哟,国师,我肚子好痛!我要回去!我想添香姐姐了!”

    君天澜瞧着她做戏,额头青筋直跳,这小丫头,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沈妙言见他巍然不动,反而自在地抖了抖中衣,在床外侧躺下,不由眨巴起圆眼睛,国师,口味真的好重哦!
章节目录 第51章 夜宴:小山重叠金明灭(5)
    君天澜在她身边侧躺下来,面朝着她,“过来。”

    沈妙言缩在墙角,拿毯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拼命摇头:“国师,我还小,你不能辣手·摧花。”

    君天澜强忍住怒意,这小丫头正经诗词没学到什么,倒是懂辣手摧花是何意。

    “过来!”他冷声,加重了语气。

    沈妙言怯怯望着他,最后君天澜忍无可忍,一把拎住她的耳朵,将她拎到自己身边,强迫她躺下来。

    沈妙言一脸生无可恋地望着帐幔,抽抽搭搭地红了眼:“爹爹,娘亲,这位便是你们的女婿了。女儿今夜过后,便不是少女了。”

    君天澜听见这番话,差点没把她扔出去。

    他毫不温柔地将冰凉的手掌探进她的衣裳里,覆到她柔软的肚皮上,运起内力,一点一点,温热着她的肚子。

    沈妙言愣了愣,偏头看他,却见他别过脸,漠然地望向帐篷内跳跃的烛火。

    肚子上温温热热的,很舒服。

    她抿了抿小嘴,这才知晓,自己错怪他了。

    “国师……”一派静默里,她轻声,“你真好。”

    君天澜没看她,也没说话,侧脸线条紧绷,看不出丝毫表情。

    她往他身边挪了挪,依着他的身子,挑了个舒服的姿势,满足地闭上双眼。

    君天澜侧头看她,她小小的,窝在他身边,闭着双眼,红润的嘴唇微微翘起,嫩生生的包子脸上全然是毫无防备的模样。

    这样的沈妙言像是一只幼兽,懵懵懂懂,透着稚嫩,叫人怜惜。

    而另一边,明黄色的大帐内,龙床之上,安似雪衣衫尽解。

    裸·露在空气中的大片肌肤,白腻的犹如上好的羊脂白玉,没有一丝瑕疵。

    上流贵族府邸的小姐,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府中的嬷嬷就会用各种名贵药物、香料等,精心护养她们的肌肤,以便将来嫁人之时,能得夫君喜欢。

    光线明明暗暗,安似雪偏头望向尽头的那一盏烛火,娇嫩的面庞上红妆已残,却依旧是个美人。乌黑的长发铺散在枕上,如丝绸般分外漂亮。

    楚云间侧卧在里,把玩着她的一缕秀发,目光却落在她眉间的花钿上。

    柳眉若青山远黛,嵌于其中的火红榴花钿折射出烛光,明明灭灭,分外妖娆。

    “雪儿的花钿真是漂亮,只是颜色过艳了。回头,朕赐你一盒翠玉榴花钿。”

    安似雪回过神,转身靠进他的怀里:“臣妾多谢陛下。”

    她说着谢恩的话,埋在他胸口的小脸上,却是分毫笑意也没有。

    楚云间俯首,嗅着她脖颈间的体香,大掌从她的香肩滑落,不动声色地开始了新的沉沦。

    烛影摇红,夜阑饮散**短。

    安似雪紧紧咬着嘴唇,承受着这份临幸的沉重,额间花钿黯淡无光,衬得她小脸苍白。

    ……

    君天澜的黑色大帐中,沈妙言已经睡着了。

    睡着的沈妙言看起来纯净无辜,小嘴微微张着,漆黑的睫毛卷曲又修长。

    烛火已经燃尽,一点月光透进来,君天澜小心翼翼收回手,将她的肚兜和外裳理整齐,又为她掖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他从枕下摸出一块白若凝脂的玉。

    极品的白玉被雕成一只凤凰,用一根黑绳穿着,看起来古朴而庄重。他将凤凰白玉挂到沈妙言的脖颈上,藏进了她的衣襟里。

    翌日。

    沈妙言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等她撑着懒腰坐起来时,帐外传来阵阵马蹄,伴着远处年轻公子们快活地吆喝声。

    她发髻凌乱,偏头看去,君天澜正站在床边,自己穿衣裳。

    她歪了歪脑袋,正要说话,却觉得胸前多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拽出那只白玉凤凰,不由眉眼弯弯:“国师,你这是你送我的玉吗?当真比叙之哥哥那一块,好上十倍?”

    君天澜正系着腰带,听见这话,答道:“跟楚国的玉玺从同一块玉石上切割下来的,你觉得呢?”

    沈妙言顿时喜上眉梢,喜滋滋地捧了玉,低头认真打量起来。

    她瞅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可是,国师啊,这玉雕得是个什么东西?是小鸡吗?”

    君天澜背对着她,一张英俊的脸僵了僵,半晌后,冷声道:“不是!”

    “那是什么?”沈妙言瞅了半天,依旧觉得这玉分明就是个小鸡,“国师,这雕工太差了,妙妙根本看不出来嘛。”

    她说着,跳下床,赤着脚跑到君天澜跟前,将玉捧给他看,“国师,你看,这不是小鸡是什么?”

    君天澜面容冷硬,“若是不想要,还给本座!”

    沈妙言连忙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将白玉小心翼翼塞进衣襟里,“要,当然要!”

    说着,注意到君天澜的脸色,不由试探着问道:“我说,国师,这小鸡,不会是你雕刻的吧?”

    君天澜额头青筋直跳,几乎是咬牙切齿:“那是凤凰。”

    “凤……凰?”沈妙言晃了晃神,掏出玉佩仔细瞅了瞅,除了尾巴有点长,她还真没看出来哪点像凤凰。

    她砸吧砸吧小嘴,望了眼面色不善的君天澜,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襟,声音软软甜甜:“国师,经你的提点,妙妙发现,果然是凤凰呢!国师雕工真好,叫妙妙拜服不已!”

    君天澜抽回自己的衣裳,冷着脸大步走出里间。

    沈妙言站在原地轻轻一笑,欢快地去给自己梳洗更衣了。

    她来到外间时,君天澜正在用早膳。

    她刚坐下,外面的夜凛进来禀报:“主子,张家大小姐、二小姐求见。”

    沈妙言眼珠一转,张家?定是张敏和她姐姐张璃了。

    她望向君天澜,君天澜动作优雅地喝了一口汤:“不见。”

    “是!”

    夜凛出去后没多久,帐外响起了柔美婉约的女声:“国师大人,昨夜妹妹对沈小姐多有得罪,小女子特地备了薄礼,前来致歉。”

    沈妙言一口咬掉半只包子,腮帮子一鼓一鼓,翻了个漂亮的白眼:“国师,我要收礼。”

    君天澜默默看了眼她的吃相,满眼嫌弃,不悦地吩咐夜凛将人带进来。
章节目录 第52章 狩猎:国师大人,好威武!(1)
    沈妙言将嘴里的包子吞下,定睛看去,只见为首的张璃,身着天青色软烟缎长裙,长发用同色的琉璃簪挽成随云髻,耳垂上缀着珍珠珰,一张清秀的小脸格外婉约秀丽。

    旁边的张敏身着鹅黄色骑马装,靓丽之中透着英气,两人美得各有千秋。

    她们对君天澜行过礼后,张璃便笑吟吟开了口:“昨夜之事,是妹妹的不是。敏敏!”

    张敏脸色很不好,“沈妙言,昨天晚上,我们这么多人欺负你一个是不对,可竹香不过是踢了你一脚,便送了命,你是不是太残忍了?!”

    沈妙言在添香的帮助下净了手,稚嫩的声音里透着不满:“我还以为,张敏姐姐是诚心来道歉的呢。不想,却是成心来挑我刺儿的。”

    张璃望了眼君天澜,轻轻拉了拉张敏的衣裳。

    张敏冷哼一声,示意婢女将手中拎着的礼物放到桌上,“我姐姐识大体,我却是个弯不下腰的。”

    说罢,转身便气呼呼离开。

    张璃歉意地朝君天澜屈膝:“舍妹年幼不懂事,我代她向沈小姐致歉。”

    语毕,抬头含羞带怯地望了眼君天澜,便红了双颊,转身去追张敏了。

    沈妙言看到这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大约是她家国师的无双风华,又吸引了这位张家大小姐,人家才巴巴儿地大清早赶过来,美其名曰是给她道歉,却分明是打扮得漂漂亮亮,让她家国师欣赏的。

    “哼!”她不高兴地用筷子戳起一只包子,泄愤似的咬了一大口。

    “不拆礼物?”君天澜挑眉。

    “没心情!”

    “拿去丢了。”君天澜淡淡吩咐。

    夜凛正要将那两只锦盒丢掉,沈妙言连忙跳起来抱住锦盒:“不许动!都是我的!”

    她的动作焦急无比,像是护食的小狗崽,圆眼睛瞪得大大的,惹得一帐篷丫鬟纷纷低头捂嘴轻笑。

    君天澜薄唇亦是抿了一丝笑,却微微咳嗽一声,很快又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君天澜先去了围场,沈妙言三两下刨开锦盒,里面各躺着一支人参和一只何首乌。

    “真是没劲儿。”她撇撇嘴,随即拉了添香,“添香姐姐,咱们也去狩猎吧?”

    添香有点犹豫,主子可没说,让小小姐进山。

    “添香姐姐……”看出添香的犹豫,沈妙言连忙拉了她的衣袖撒娇。

    留下来的另一个侍卫夜寒见状,开口道:“主子临走前吩咐了,若是沈小姐一定要去看热闹,就骑掠影去。”

    “掠影?”沈妙言好奇。

    很快,夜寒牵来一匹雪白的小马,马儿上装饰着雕花木鞍,十分精致小巧。

    沈妙言一见就喜欢的不得了,迫不及待地爬上马背,回想着昨日君天澜骑马的姿态,摸了摸马儿的鬃毛,随即试着拉住缰绳,“掠影!”

    掠影的脾气很温和,前蹄在地面刨了刨,便缓慢往前走去。

    沈妙言兴奋不已,正往前走着,忽然听见一声嗤笑:“沈妙言,再好的马儿在你手上,也发挥不出什么作用来!”

    她偏头看去,只见慕容嫣身着黑色骑马装,骑在一匹枣红色大马上,一张平日里苍白的脸在阳光下多了几分红润。

    她说完,便一夹马肚,飞快地往前奔去,身子矫捷,不复往日里的病弱。

    沈妙言紧紧抓着缰绳,颇为羡慕地望着她的背影,最后试探着,催促掠影走快一点。

    而围场那边,上百位狩猎手已经准备好,就连楚云间和君天澜,都亲自上阵了。

    女眷们以沈月如为首,坐在围场边的高台上,个个儿脸上挂着微笑。

    今日是男人们的战场,她们只需在这里等着,看谁能打到最多的猎物就好。

    自然,也有骑射学得好的小姐,比如沈月彤、张敏等人,便带了各府的侍卫,兴奋地跟在男人们身后进了山。

    沈月彤今日格外兴奋,火红色的裙摆在风中招摇:“再过几日便是爹爹的生辰,本小姐今日,定要打到一头祥鹿,在爹爹生辰时作为寿礼献上!”

    说着,一扬马鞭,快速往林中去了。

    沈妙言远远望着她跑得那么快,又是一阵羡慕,随即想起她庶叔的生辰,便道:“添香姐姐,庶叔生辰,我这个做侄女儿的,也该送上礼物才是。咱们去打一头野猪,到时候送他野猪头好了。”

    添香忍俊不禁:“亏小小姐说得出,野猪哪里是那么好打的?再说了,小小姐若是送沈御史野猪头做生辰礼物,可不得把他气歪了?”

    沈妙言嘿嘿一笑,没说话。

    夜寒和添香跟在她身后,随时保护着她的安全,两人觉得就在森林边缘转一圈儿,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

    而沈妙言自己其实也不大敢往太深处去,只挑着树林里稀疏的路走。

    这里的阳光还很好,她偏头看了眼森林深处,里头一片昏暗,偶有几点光芒闪过,像是野兽的眼睛,叫人害怕。

    而另一边,男人们的射猎队伍逐渐分散开来,众人纷纷开始寻找起自己的猎物。

    然而,仍然有两支队伍,在往密林深处疾驰而去。

    并头的两人,一个穿着明黄色的云龙劲装,一个身着黑色赤金蟒劲装,正是楚云间和君天澜。

    他们身后跟着各自的六名侍卫,马蹄声回荡在密林之中,分外清晰。

    谁都知道,越是密林深处,越是可能猎获珍稀凶悍的野兽。

    可若是想摘得狩猎大赛的桂冠,猎物之中,几头罕见的猎物是不能少的。

    两人并驾齐驱,速度极快之时,同时看见,远处忽然出现了一只毛色银白的狼。

    银狼乃是很稀罕的猎物,毛皮最是珍贵。这只狼站在草丛里,却不知怎的落了单,听见马蹄声,便仰头开始长嚎。

    这是呼唤同伴的意思。

    楚云间连忙勒马,密林之中,狼群最难对付,他可不想进狼窝。

    然而他动作稍稍缓慢些,君天澜和他的侍卫便如同风一般越过了他。

    君天澜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地举起手中纯黑的飞云弓。

    箭头闪烁着银光,他的马快速往那匹狼掠去,那狼往前奔跑起来,可君天澜的箭速更快,只“咻”地一声,便穿透空气,直接射进了那匹狼的脑袋之中。

    君天澜的侍卫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楚云间面色阴沉,紧紧握住手中弓箭。

    正在这时,四面八方接二连三响起了狼嚎声,楚云间面色陡然一变,示意众人立即撤退。

    他们退了约莫几十米远,便看见君天澜那一带的草丛里,接二连三亮起了野兽的幽绿色双眸。

    狼群向着君天澜的人马逼近,逐渐将他们困在了圈子里。

    楚云间薄唇勾起一抹冷笑,在君天澜的背后,缓缓抬起了弓箭。
章节目录 第53章 狩猎:国师大人,好威武!(2)
    ,更新快,,免费读!

    幽暗的密林之中,他举起的箭头闪烁着诡异的寒芒,像是淬了毒,散发出蓝莹莹的光泽。

    “陛下,现在还不是时候。”一旁的禁军统领夏侯铭轻声。

    楚云间回过神,盯着君天澜的后背,许久之后,慢慢放下弓箭:“是朕心急了。”

    林间杀声大震,他静静看着君天澜带着人马在狼群之中厮杀,一双凌厉的漆黑眸子,不过瞬间功夫,便化为了素日里的温润。

    而树林边缘,沈妙言骑着雪白小马来到一条溪水边,心里盘算着,庶叔生辰时,到底送个什么东西好。

    盘算来盘算去,她还是觉得送个大猪头比较好。

    她咳嗽一声,看向夜寒:“这位大哥,你的骑射,想必十分出色吧?”

    夜寒骄傲地挺直了胸膛:“那是自然。我们夜字辈的侍卫,都是主子跟前一等一个的高手。”

    沈妙言歪了歪脑袋:“那你今天跟着我,可是你家主子的意思?他叫你保护我,听我的话,是不是?”

    “不错。”夜寒点点头。

    他生了一张漂亮的娃娃脸,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实际年龄可能还要大一些。

    “那你去给我打一头野猪回来,我有用。”沈妙言傲娇说道。

    夜寒一听,顿时语噎,合着这位沈小姐前两个问题,都是在为这个命令做铺垫。

    这位沈小姐看着年纪不大,倒是蛮会挖陷阱使唤人。

    他想了想,答道:“属下若是离开,恐怕无人保护小姐。”

    “我是做什么用的?”添香挑眉。

    夜寒再度语噎,这位添香姑娘可是府中一位泼辣的存在,他不敢招惹。

    他踌躇半晌,最后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属下去打野猪,小姐在这里等着,莫要乱走。”

    “去吧。”沈妙言笑容甜甜地挥挥手。

    夜寒走后不久,林子里传出一个傲慢的女声:“什么山,连头鹿都看不见!害得本小姐跑了这么久!”

    沈妙言偏头看去,便见沈月彤带着沈府的几个侍卫,正一脸不爽地骑着马从林子里出来。

    沈月彤也看到了沈妙言,瞳眸微微一缩,注意到这里只有她和添香两人时,顿时胆子大了,催马上前,声音里带着恨意:“沈妙言,竹香昨晚死了,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沈妙言静静看着她带人过来,声音淡淡:“不知道。”

    “她被国师府的暗卫,用一柄长刀,活生生插进了肚子里,失血过多而死!”沈月彤紧紧盯着沈妙言,“那是我这一生看过最惨烈的场景!沈妙言,这条命因你而去,你就不会做噩梦吗?你就不会羞愧吗?!”

    沈妙言与她对视,瞳眸之中,却是分毫波澜都没有。

    “竹香不是因我而死,而是因为二姐姐你。若非你叫她对我动手,她又怎么会死?”

    她的声音很冷,在阳光之下,透着清寒,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冰冷恶鬼。

    沈月彤怔了怔,她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沈妙言。

    添香也是一愣,忍不住偏头望向沈妙言,为什么她觉得,这样的小小姐,有点像是……主子?

    气氛一时间僵住了,许久之后,沈月彤的马儿往后面退了几步。

    她在马背上,朝沈妙言举起弓箭,嫣红的嘴唇咧开一丝微笑:“不管你怎么说,反正,今天就是你沈妙言的死期!你们两个只要一死,谁知道是我沈月彤做的?放心,你的葬礼,本小姐会为你烧点纸钱的!”

    语毕,她毫不犹豫地就放了箭。

    添香正要上前阻拦,只听得另一支箭穿破空气而来,竟在半路中,硬生生将沈月彤的箭射落在地。

    “是谁?!”沈月彤大怒,偏头循着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身着黑色劲装的少女,正信马由缰而来。

    “慕容嫣?”沈月彤皱眉。

    慕容嫣打马来到她和沈妙言之间,声音里带着几分傲慢:“沈妙言和添香都是国师府的人,我不容许任何人,杀害天澜哥哥的人。”

    这番话她虽说的傲慢,可沈妙言和添香却同时心头一暖。

    “慕容嫣,我劝你少管闲事。”沈月彤咬牙切齿。

    “只要事关国师府,对我而言,就不算闲事。”慕容嫣挡在沈妙言面前,与她对峙。

    沈月彤恨恨地望了一眼她身后的沈妙言,最后带着人催马离去。

    沈妙言正要开口道谢,慕容嫣却傲娇开口:“别以为我是帮你,我是帮天澜哥哥!哼。”

    话音落地,看也不看沈妙言,动作迅速地离开。

    沈妙言望着她的背影,却越发觉得她很不错。

    京城的世家贵女之中,少有这种心善的了。

    原来当初顾管家说的话,竟不是哄她的。

    她正想着,却见不远处,夜寒指挥着几个国师府的暗卫,正抬着一头野猪过来。

    密林深处,君天澜的人不过花了一刻钟的时间,便将十一匹银狼全部杀死。

    这些侍卫们的速度之快、下手之狠,让远处观战的楚云间微微眯起眼来。

    君天澜身边的人,果然都很优秀。

    只是可惜,却不能为他楚云间所用。

    他紧紧勒住缰绳,君天澜带着人过来,他们的身上沾满了血腥,却个个儿脸上挂着笑,在楚云间看来,全然是在讽刺他的胆怯。

    “陛下,承让了。”君天澜声音冷漠,看都没看楚云间,直接打马从他身边经过。

    直到君天澜消失在丛林深处,夏侯铭才轻声道:“陛下,此时的隐忍,乃是为了将来真正坐拥天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楚云间俊脸上浮着云淡风轻的笑:“夏侯卿说的是。”

    这么说着,抓住缰绳的手却格外用力。

    ……

    眼见着日薄西山,围场边的女眷们纷纷兴奋起来,期待地望着入山口,等待第一位归来的人。

    而很快,不负她们所望,入山口人影攒动,已经有人出来了。

    上座的沈月如挺直脊背,一双妙目盯着那里,期待着第一个回来的会是楚云间。

    一旁的顺贵人笑道:“陛下天纵英姿,这一次,所获的猎物必定最多。”

    “正是。”另一位颖贵人含笑附和,“听说紫阳山中,藏着银狼,那银狼皮最是珍贵。若陛下打到银狼,想来一身狼皮,定是要请最好的绣娘制成被褥床毯,赠给皇后娘娘的。”
章节目录 第54章 狩猎:国师大人,好威武!(3)
    ,更新快,,免费读!

    “皇后娘娘和陛下伉俪情深,真叫妹妹们艳羡。”顺贵人望向沈月如,笑道。

    沈月彤倚着沈月如,笑容明艳:“皇帝姐夫最疼我姐姐,好东西,自然都是要送给我姐姐的!”

    她说着,目光斜向旁边妆容清淡的安似雪,“安婕妤,你说,是不是啊?”

    安似雪声音淡淡,“帝后情深,自然如沈二小姐所言。”

    沈月如的眼角余光扫过安似雪,不着痕迹地一笑,依旧保持着端庄得宜的姿态,默默注视着入山口处。

    随着那些人走近,众女眷这才看清,为首的是一个小女孩儿,她骑在一匹雪白马驹上,身后跟着几名暗卫,抬着一头死掉的野猪,大大咧咧地往这边过来。

    “沈妙言?!”沈月彤皱眉,“怎么会是她?!”

    众妃嫔的目光变了几变,顺贵人和颖贵人想着刚刚的恭维,不禁都有些尴尬。

    沈妙言指挥着暗卫们将野猪放到猎物展示场上,场上早已分割成上百个区域,标明了各家各户的姓氏。沈妙言放的地方,自然是国师府的区域。

    “这是你打的?”沈月彤不爽。

    她找了那么久的鹿,却一无所获,连只兔子都没看到,沈妙言凭什么能打到这么大一头野猪?!

    沈妙言得意洋洋,“二姐姐,你羡慕嫉妒我?”

    “谁羡慕嫉妒你!真是做白日梦!”沈月彤冷哼一声。

    沈妙言没再说话,乖巧地跑到君天澜的座位上,坐下等他。

    沈月如的目光如水一般,清幽幽从她身上扫过,沈妙言,倒是比她想象的,要有能耐得多。

    又过了会儿,不少人从入山口出来了。

    这次没人再敢随意开口,等人走近了,众女眷才看清原来是一些贵公子们。

    韩叙之兴奋地跑到沈妙言跟前,“妙妙,我今日打到了一头狼!虽没有银狼那般好,可狼毛也算软,用来做地毯,冬日里踩着一定很舒服。等我回府,让人做好了给你送去。”

    “谢谢叙之哥哥!”沈妙言吃着肉干,眉眼弯弯。

    昨天拒绝了他的玉佩,今日再拒绝,未免显得太过小气。再说,狼毛也不是太贵重的东西,她拿了也不算什么。

    韩叙之望着她吃东西的小模样,声音柔和:“今日韩家收获不少,大哥还打到了一头熊。妙妙,韩家,越来越强大了。”

    “嗯。”沈妙言没看他,继续吃肉干。

    强大又如何,能和楚云间对抗吗?

    或者,不如说这份强大,是巴着楚云间才得来的。

    韩叙之犹豫片刻,轻声道:“妙言妹妹,国师此人,阴鸷难测,又视人命为草芥。你在他身边,如是伴虎,怕是随时会有危险。不如,你跟我回韩家?我定会护你周全。”

    沈妙言愣了愣,抬眸看他,他的脸上全是认真。

    她还没回答,一旁的添香看不过眼,忍不住说道:“韩二公子,我家主子待小小姐可好了。不说别的,就说小小姐身上穿的缎子,你能拿出半匹来供着小小姐吗?”

    她说着,瞟见远处归来的一行人,又补充道:“你瞧,你忙了一天,不过才打到一头狼,可我家主子,却是打到了十几头银狼,足够给小小姐做十来件斗篷穿了!”

    韩叙之回头看去,远远便看见君天澜骑在纯黑的大马上,身后的侍卫们抬着十几头银狼,架势十分煊赫嚣张。

    他收回视线,诚恳地凝视着沈妙言:“妙言妹妹,有些东西,并不是拿钱财来衡量的。我对你的心意,比国师贵重十倍,百倍!”

    添香在一旁嗤之以鼻,强忍住将韩叙之赶出去的冲动,别过了俏脸。

    “我留在国师身边,是有原因的。”沈妙言并不想伤害韩叙之,盯着往围场靠近的君天澜,耐心解释,“叙之哥哥,你回去吧。”

    韩叙之凝视着她,他总觉得,她变了。

    虽然依旧和从前一样,对那些贵女们嚣张跋扈,虽然对他说话时依旧甜甜软软,可是,感觉不一样了。

    “妙言妹妹,你若是到韩府住,三年后你及笄,我一定会——”

    “国师!”

    韩叙之还没有说完,沈妙言已经起身,欢快地君天澜奔去。

    添香瞥了眼韩叙之,“韩二公子,烦请回你自己的座位。”

    韩叙之起身,默默看着沈妙言跑到君天澜的马下,一张脸喜怒难辨。

    沈妙言站在那匹纯黑色大马旁边,“国师,你今天打了好多猎物啊!有没有什么东西送给妙妙?”

    众人都盯着这里,君天澜跨下马来,牵了她的小手,声音不高不低,却是让在场的人都能听见:“十一匹银狼,毛皮都给你做斗篷,要不要?”

    “要!”沈妙言抱住他的胳膊,喜滋滋地跟着他回了位置。

    沈月彤在上方咬牙切齿,“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真是不要脸!沈妙言这个小——”

    沈月如按住她的手,保持着端庄得宜的微笑,“彤儿,有些话,不该是世家贵女说的。”

    沈月彤硬生生把后面的“贱人”二字吞进肚子里,闷闷道了声“姐姐说的是”。

    沈月如清凉的目光从沈妙言脸上掠过,她正抱着君天澜的胳膊坐下,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

    “姐姐!”沈月彤越看越不爽。

    众人的目光里,沈月如依旧笑的得体,“自然,有些行为,也不该是世家贵女做的。”

    众人听着她的话,各自低头,心思各异。

    沈月彤的怒意稍稍缓解,暗道姐姐就是厉害,这是拐着弯儿地说,沈妙言已经不是世家贵女了。

    她望了眼沈月如的端庄,不由也端坐好。

    君天澜猎来的十一头银狼,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猎物这么一展示出来,其他人的猎物便没了看头。

    楚云间带着人马悠悠出来时,一眼看过去,便能看出猎物比君天澜的少了一半。

    他瞟了眼君天澜的猎物,也不恼,只淡淡笑道:“国师果然厉害,朕佩服。”

    围场上很是安静,只能听见山风掠过的声音。

    众大臣面色各异,皇帝亲自参与围猎,作为臣子,自该百般谦让,所以参与狩猎的人其实都有所保留。

    像君天澜这般毫无顾忌落皇帝脸面的,当真是少。

    沈妙言望着楚云间去更衣的背影,一想到他憋了一肚子火的模样,就忍不住凑近君天澜的耳畔,声音甜软:“国师大人好威武!妙妙喜欢呢!”
章节目录 第55章 美人蛇蝎
    ,更新快,,免费读!

    “国师大人好威武!妙妙喜欢呢!”

    听着小东西软软地在耳边说话,君天澜心情很好,饮了一杯酒,却并不将愉悦表露在外。

    正在这时,阿沁忽然急匆匆过来,气喘吁吁地对君天澜屈膝行了个礼:“国师、沈小姐!慕容小姐她,她从马上掉下来,似是旧疾发作了!”

    沈妙言只觉君天澜周身的气势一凛,下一瞬,他已经大步离开了围场。

    座位紧靠着国师坐席的是晋宁王府的人,晋宁王依旧不在,只温倾慕独自一人坐在位置上。

    她摇着团扇,望了眼沈妙言,轻声道:

    “当年那一场剿匪战役,国师独自和十二名侍卫对战上千名土匪。正在危急关头,是慕容嫣的父亲,慕容将军带着援军赶到。”

    “可惜,那些土匪狡猾无比,竟埋了炸药,慕容将军便是死在了那场爆炸里。慕容嫣本就身体虚弱,由父亲一手带大。受了这个打击,便一病不起。虽然后来用好药养着,却到底是落下了病根。”

    沈妙言恍然,朝温倾慕微微颔首致意。

    上方的沈月如由贴身女官忍冬扶着起身:“嫣儿出事,本宫自当前去照看。众卿可自由行乐。”

    围场内的人尽皆起身,屈膝行礼:“恭送皇后娘娘。”

    沈月彤跟在沈月如身边,一路往慕容嫣的帐篷而去,俏脸上都是不解:“姐姐,慕容嫣一个孤女,哪里值得你给她这么大的面子?”

    沈月如笑容端庄,“她不值得,国师府,却值得。”

    沈月彤依旧满脸不解。

    等到了帐篷,太医白清觉已经替慕容嫣把过脉了,说是今日疲乏过度以致昏迷,并无大碍。

    君天澜放了心,转身看见沈月如进来,只是淡淡点头。

    沈月如也颔首致意:“本宫听说嫣儿有恙,便过来瞧瞧。本宫的女官忍冬,医术了得,不如让忍冬再为嫣儿检查一番?女子细致些,总不会有错。”

    君天澜没说什么,起身去送白清觉离开。

    沈月如在床沿边坐了,忍冬细细为床上的慕容嫣把了脉,随即笑道,“的确如白太医所言,慕容小姐是体质过虚,才会如此。”

    慕容嫣面色憔悴苍白,正要坐起来行礼,却被沈月如按住:“皇宫外,不必多礼。你身子弱,须得好好养着。采秋,去将本宫那儿的几样补品拿来。”

    采秋应了声,连忙去办。

    慕容嫣靠坐在床上,低垂着眉眼:“无功不受禄,娘娘赏赐,臣女不敢收。”

    “你父亲为黎民百姓而死,怎会是无功?”沈月如声音轻柔,举止之间,全是一位皇后该有的端庄和美丽。

    她的目光细细划过慕容嫣的脸儿,轻笑道:“嫣儿生得真是美。国师养了这么个大美人在府上,怕是想不心动都难。”

    慕容嫣面颊一红,只垂头不语。

    沈月如眼中笑意更盛:“若有适当时机,本宫很愿意为嫣儿和国师赐婚。只是,怎么京城里最近总有不少风言风语,说是国师喜爱本宫那位三妹?”

    沈月彤紧紧盯着她们二人,她还没转过弯,不明白她的姐姐玩得是哪一出。

    明明她都已经告诉了姐姐,她想要嫁给国师的。

    慕容嫣依旧垂着头,苍白的双手抓着被单,抿唇不言。

    “本宫那位三妹,如今年纪虽小,手段却是不少。她的母亲,曾经的沈国公夫人,其容貌在整个楚国,都是相当出色的。想来等到三妹及笄,也定是位大美人。”

    沈月如说着,十分担忧地握住慕容嫣的手,“嫣儿,国师乃国家重臣,而你是功勋之后,门当户对得很。可若是国师娶了沈妙言,你想一想,沈妙言的名声,会给国师带来多少污点?”

    慕容嫣诧异地抬头看她,柳眉蹙起,“皇后娘娘?”

    “你不为自己考虑,总得为国师考虑。”沈月如点到为止,转头看向帐外,“采秋怎的还不回来?”

    正说着,没过一会儿,采秋便带着两个宫女进来,“皇后娘娘。”

    她们将东西放到桌上,慕容嫣看过去,只见其中一件乃是一只琉璃罐,里头盘着一条黑黄相间的小蛇。

    沈月如美眸含笑:“普通赤链蛇能祛湿、止痛,本宫这条赤链蛇,乃是宫外高人所献,药用价值比普通的好上数十倍。”

    说着,戴着金色雕花甲套的纤纤玉手不经意地为慕容嫣盖好被毯:“嫣儿带回去后,务必要小心存放。虽说赤链蛇无毒,可是……”

    她没有说完,只是端庄得体地笑了笑,便起身离开。

    帐中,慕容嫣望着那条在琉璃罐里吐信子的蛇,“阿沁。”

    阿沁给她到来一杯热茶,望了眼那蛇,很快垂下眉眼:“赤链蛇的确无毒,且能入药。只是,还有一种蛇,同赤链长得很是相像,名为金环。金环蛇剧毒无比,若是被咬上一口……”

    慕容嫣抿了茶,注视着泛着涟漪的茶面,漆黑的瞳眸里一片黯淡。

    阿沁抬眸,“小姐,皇后娘娘这是在,借刀杀人呢。”

    “阿沁,她说错了,天澜哥哥并没有对我动心。可是,后面那句话,她却是对的。沈妙言和天澜哥哥在一起,只会给天澜哥哥带来麻烦。”慕容嫣将茶盏递给阿沁,声音平静。

    “所以,小姐是一定要做那把刀了?”阿沁端着杯盏,转身走到桌边。

    慕容嫣的目光,幽幽落在那只琉璃罐上:“我别无选择。”

    阿沁偏过头,同样注视着琉璃罐,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沈皇后出手,果然同旁人不一样。

    饶是聪慧如她家主子,竟也被这位沈皇后打动,心甘情愿为她驱使。

    她将茶盏放下,轻轻叹了口气。

    而另一边,往围场去的路上,沈月彤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开口问道:“姐姐,你为何要对慕容嫣那么好?”

    沈月如停住步子,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笨?那蛇岂是一般的蛇?!”

    沈月彤满脸疑惑,一旁的忍冬笑道:“二小姐,娘娘那条蛇,才不是什么入药的赤链蛇,而是剧毒无比的金环蛇。刚刚娘娘那番话,字字句句,都是在暗示慕容嫣,叫她放蛇咬沈妙言呢!”

    沈月彤仔细想了想,不由笑道:“果然还是姐姐高明!这两种蛇如此相像,就算被发现,也可以推说弄混了。谁会为了一个罪臣之女,来找姐姐的麻烦?!”
章节目录 第56章 偷来的凤冠
    ,更新快,,免费读!

    沈月如但笑不语,继续往围场走去。

    沈月彤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姐姐,我和国师的婚事,你会为我做主吧?”

    沈月如直视前方,莲步曼妙,裙裾掠过地面,压裙玉佩巍然不动。

    她的美眸中掠过道道暗芒,却并不言语。

    沈月彤无奈地望着她离开,最后只得跟上去。

    她们快走到围场时,正好迎面碰到沈妙言。

    沈妙言手持两枝开得正艳的桃花,添香在她身后,牵着掠影,主仆二人正欢快地聊着什么。

    沈妙言看见沈月如,闻见沈月如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金盏香。

    她的大堂姐,素爱用金盏香熏衣。

    她想着,稍稍屈膝行礼,小脸上却都是漫不经心:“皇后娘娘。”

    “免礼。”沈月如声音淡淡,美艳端庄的脸上浮着一抹得体的笑,“得知妹妹被国师所救,本宫甚感安慰。国师对妹妹有救命之恩,妹妹须得好好报答才是。”

    沈妙言捧着花,静静看她,她头戴嵌红宝石的华丽凤冠,身着绣满凤凰牡丹的宫装,不过十八岁,便已经是楚国的皇后了。

    她站在花丛旁,明明年纪轻轻,周身的气势,却已经能够压住金色、红色等贵重颜色。

    仿佛,她生来,就该穿这一身凤袍,就该戴这一顶凤冠。

    可是,那凤袍,那凤冠,明明是她从自己这里偷去的。

    她满身锦绣,坦然自若地母仪天下,坦然自若地接受着万人朝拜,可谁能看得出,她内里的败絮其中?

    谁能看得出,这位所谓的皇后,其实是一个小偷?

    沈妙言默默看着沈月如,想起了很多事情。

    楚国贵族女子,年过十五便该定亲,可她这位大堂姐,却在家中多待了足足三年。

    那么多人议论,那么多人嘲笑,可谁都不知道,她的大堂姐,其实一早就有了目标吧?

    她想起了曾经,楚云间来沈府拜访时,她躲在屏风后,却看见她这位大堂姐妆容精致,与楚云间在花厅里,就着一副寒山图谈论古今。

    彼时只以为他们不过是偶然相逢,可今日看来,却分明是早有预谋。

    “我姐姐跟你说话呢!”沈月彤见沈妙言出神的模样,忍不住呵斥。

    沈妙言淡然地笑了笑,盯着沈月如说道:“大姐姐教训的是,妙言自当遵命。该报的恩,努力去报。该复的仇,一刻不忘。”

    沈月如与她对视,她的皇后威压,竟不能使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害怕。

    不知她是胆大,还是无知。

    “努力成长吧。”

    沈月如大步往前走去,精致的红唇勾着一抹轻笑,虽是好话,可声音里却透着轻慢。

    沈月彤落在最后,静静站到沈妙言跟前,俯视着她,俏脸上挂着冷笑:“沈妙言,好好珍惜活着的时光吧。也许再过几天,你就会被人发现,莫名其妙死在了床上,哈哈!”

    她说完,嚣张地撞开沈妙言,扬长而去。

    沈妙言转身,默默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

    添香往地上啐了一口,很是不屑。

    “添香姐姐。”沈妙言忽然出声。

    “怎么了?”

    沈妙言仰头看她,茶褐色的圆眼睛里,满是复杂:“她们,要对我下杀手了。”

    添香怔了怔。

    夜色笼罩了紫阳山谷,篝火很快被升了起来。贵族们围坐在篝火旁,今夜的晚膳乃是白日里打来的猎物。

    烤肉香味儿和酒香弥漫在每个人的鼻尖,宫廷舞姬和乐姬们卖力地为众人表演,一派歌舞升平景象。

    而在看不见的黑暗角落,树林深处,身着华服的女人提着一盏灯笼,正被一名红衣男人按在树干上。

    女人正是温倾慕,她那张雪白小脸满是难堪:“花容战!”

    花容战一手按着她的肩膀,一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随即低头凑近她的面庞,两人的唇瓣相距不过半寸,“晋宁王妃如此娇呼本公子的名讳,可是深闺寂寞了?”

    温倾慕面容顿时涨得通红,“你说王爷在此,让我独自前来,我来了,你便是专程给我难堪的?!”

    “呵……”花容战抚摸着她双颊的那只手,缓慢地往下滑去,一路轻抚过她的玉颈,“你的王爷,怎会在这种地方?他自是温香软玉在怀,红罗软帐,**缠绵!”

    他斜挑着一双桃花眼,毫无感情地注视着温倾慕,冷漠地看着她在他的手掌下微微颤抖。

    两行清泪从面颊滑落,温倾慕抬眸凝视着花容战:“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才肯,不再羞辱我?

    花容战的大掌在她颈间顿了顿,随即一路往下,探进了她的春衫里。

    温倾慕身子一抖,他已经不是在抚摸了,而是在揉捏,毫不怜惜地揉捏。

    她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散发出薄薄光晕,只照亮了这一小方天地。

    花容战的手巧妙地解开了她的衣带,他静静看着她的春衫滑落在地,她白腻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之中,映衬着漫山遍野的夜色,呈现出一股别样的诱惑。

    他知道她还是处子之身,她看起来,还是如此稚嫩。

    温倾慕低垂着头,声音低沉而受伤:“过去是我对不起你,可花容战,你已经折磨我整整一年了,放过我……”

    “放过你?好让你安心做晋宁王妃吗?”花容战唇角挑起一抹邪气的笑,“温倾慕,你想都别想。”

    他说完,托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吻上了那小小的樱唇。

    她的味道很甜,他很早就知道。

    只是为何,今夜她的唇齿之间,多了一丝苦涩?

    这苦涩让花容战很是不悦,他猛地咬了一口她的嘴唇,直到确认有血腥味弥漫开,才松开口。

    两人的唇瓣间拉开一条银丝的唾液丝线,朦胧灯笼照耀下,看起来暧·昧而又旖旎。

    温倾慕闭着双眼,默默流着眼泪。

    花容战盯着这样的她,忽然大怒,猛地将她推倒在地。

    她娇嫩的肌肤划过小石子,硬生生被擦破了好几处。

    “到底是别人的女人,脏得很。比不得本公子的姬妾们娇艳柔媚,干净纯粹。”花容战说着冷酷的话,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温倾慕趴在地上,依旧闭着双眼,任由眼泪肆意滚落。

    对她而言,最难忍受的不是他的轻薄,而是他的羞辱。

    ——到底是别人的女人,脏得很。比不得本公子的姬妾们娇艳柔媚,干净纯粹。

    这话犹如凌迟,在温倾慕的心上,剜下一片又一片肉,残酷而绝情。
章节目录 第57章 掌心的糖汁
    ,更新快,,免费读!

    她透过朦胧泪眼,想要伸手去摸那盏羊角流苏宫灯,指尖触摸到米白的灯笼羊角罩上,明明该是温热的,她却觉得灼人而烫手。

    她缩回手指,注视着那灯罩上绘制精致的仕女图,仕女身着火红色襦裙,巧笑嫣然地模样,单纯而天真。

    许久之后,她的丫鬟云儿终于找了过来,见她如此,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去扶她:“娘娘,是不是花公子又欺负您了?!”

    说着,手忙脚乱地帮她将衣裳穿好。

    温倾慕的视线却始终凝视着那盏宫灯上的仕女,最后扶着云儿的手,弯腰将宫灯提起,“咱们回去。”

    “娘娘,恕奴婢多嘴,可是花公子一次次得寸进尺,到底何时是个头?!”云儿快要哭了。

    天知道,她刚刚看到她家主子一身雪白肌肤被石子擦伤,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时,有多么心疼。

    温倾慕握着灯笼柄的手紧了紧,注视着远处的混沌黑暗,却终究是无言。

    到底,是她对不起他。

    翌日一早,帝后的车驾便启程回了皇宫。

    沈妙言依依不舍地同安似雪道别,她们知晓两人这一别,怕是要很久之后才能相见了。

    安似雪喜欢沈妙言的伶俐聪明,沈妙言则喜欢安似雪的温婉大方,不同性子、不同年龄的女孩儿,倒是成了一对极好的朋友。

    帝后走了,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离开,也有爱玩的,还打算多待几日。

    国师府的马车是在下午启程回去的,十几辆马车载着满满当当的猎物,颇为壮观。

    马车内,慕容嫣靠坐在软榻上,一张小脸依旧苍白憔悴,只漠然地望着窗外。

    沈妙言捧着一杯热茶,不时看她几眼,以前慕容嫣对她态度虽不好,平常也总是吵吵闹闹,可她并不觉得两人之间有隔阂。

    甚至,她还为了救自己,射落了沈月彤的箭。

    然而这一次的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横亘在两人之间。

    她将茶盏放到小矮几上,托腮凝思,按照沈月彤的意思,她大约会被人暗杀掉。

    可国师府门禁森严,她哪里那么容易被暗杀?

    除非,有内应。

    而昨晚慕容嫣旧疾发作之后,沈月如曾经去探望过她。

    这位大堂姐的本事,可不容人小觑。

    沈妙言脑海中灵光乍现,猛地抬眸望向慕容嫣,慕容嫣依旧注视着车窗外的景色,樱唇没有一点血色,双眼更是冷漠。

    “慕容姐姐。”她轻声唤道。

    慕容嫣转过脸,沈妙言挽袖为她斟了杯茶:“多谢慕容姐姐昨日那一箭。”

    说着,很认真地将茶水捧到她面前。

    慕容嫣瞳眸中闪烁着微光,沈妙言这是,示好的意思?

    沈妙言一动不动地捧着茶,声音里透着虔诚:“慕容姐姐喝了这杯茶,就不要再责怪妙妙以前的顽劣。”

    马车晃动了一下,已经进了京城里的朱雀门,顺着朱雀街一路往国师府而去。

    良久的静默之后,慕容嫣漆黑的瞳眸里出现了波动:“沈妙言,我其实,一直挺讨厌你的。”

    沈妙言无畏无惧地迎上她的目光,“可是你敬重国师,我也同样敬重国师。而有的人,却视国师为眼中钉肉中刺。慕容姐姐这么聪明,想必也知道功高震主这个词儿吧?孰是敌孰是友,慕容姐姐应当心中有数才是。”

    马车内又陷入长久的沉默,添香和阿沁都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马车的速度逐渐慢下,慕容嫣忽然推开那盏茶,满脸都是傲娇和厌恶:“沈妙言,我才不信你是真心示好!咱们走着瞧!”

    话音落地,马车正好停下,她扶着阿沁的手,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

    车内只剩沈妙言和添香两人,添香望向沈妙言,却见她只看着那盏茶发笑。

    “小小姐,到府了呢。”她轻声提醒。

    沈妙言喝了口茶,心情颇好地从食盒里拿了块糖果,“咱们下车!”

    她心情很好,于是活泼地直接跳下马车。

    谁料脚下一崴,竟直接往前面的台阶上栽了下去。

    添香惊呼一声,只见黑色残影掠过,君天澜在下一瞬出现在沈妙言跟前,伸手接住了她。

    扑面而来都是甜冷的龙涎香,她紧紧抓住君天澜的衣袖,没敢抬头看,软软唤了声:“国师……”

    君天澜把她放在地上,冷冷瞥了她一眼:“下次若是再敢直接跳下车,本座剁了你的脚。”

    沈妙言小身子一抖,连忙讨好地拉住他的大掌,将手心的糖果放在他的大掌上:“国师,妙妙请你吃糖!”

    那糖果被她捏得汗津津的,阳光下,已经有些融化了,散发出淡淡的粉红色晶莹光泽。

    君天澜满脸都是嫌弃,一字一顿:“沈妙言,马上把这东西弄走!”

    沈妙言翻了个漂亮的白眼,暗自嘟囔了句“不识好人心”,随即拈起那颗糖果,塞进了自己的嘴巴:“桃子味儿的,可好吃了。”

    “还有。”君天澜冷声。

    沈妙言看过去,他的手掌朝上,掌心是融化了的糖果汁液。

    他的掌心有一层薄薄的细茧,手指修长白净,很好看。

    她从袖袋里取出小帕子,轻轻擦拭,可糖汁黏糊糊的,根本擦不干净。

    她感受着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阴沉气息,颇有些害怕,于是咬碎了口中的糖果吞下去,随即攥住帕子,捧着他的手掌,思量片刻后,干脆低头去舔他的掌心。

    粉红色的小舌头,灵巧地将他掌心的糖汁一一舔净。他的手掌有些粗糙,舔得她很不舒服。

    君天澜紧紧皱起眉头,俯视着沈妙言,狭长的双眸中都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四周的侍卫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幅画面,暗道画面太美,可惜主子太傻。

    沈妙言舔着舔着,最后想了想,留了一点点,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仰头望着君天澜:“国师,我留一点糖汁给你尝尝吧?”

    只是一瞬的功夫,君天澜便又是那副面无表情地清贵模样,甩袖大步而去:“全是口水,脏死了!”

    沈妙言望着他进府的背影,扮了个鬼脸,嫌脏,干嘛要等她舔完了才说,真是闷骚!

    随即,她露出两个甜甜地梨涡,轻快地跟了上去:“国师,你等等我!我才不脏!”
章节目录 第58章 国师的字最好看
    ,更新快,,免费读!

    君天澜身影如风,衣袂飞扬。

    沈妙言迈着小短腿跟在后面追,他微微侧头,看着她焦急却追不上的小模样,不知怎的,心情大好。

    他攥紧了手掌,不经意想起刚刚的触觉,那感觉酥酥麻麻,却又很湿润舒服。

    她睁着圆圆的眼睛抬头看他,问他要不要尝尝,像是一只懵懂的小白兔。

    这几日奔波,沈妙言有些累着了,吃过晚膳,也不消食,倒在床上便沉沉睡了去。

    君天澜坐在书房,等着她来伺候,左等右等不见人影,起身走到东隔间前,掀开门帘,却见她睡得四仰八叉,一只手搭在床沿上,手中原本拿着的书掉到了地上也不自知。

    他走过去,将书捡起来放到床头,本欲转身离开,望着她熟睡的模样,想了想,还是上前给她把被子盖好,微微蹙起眉头,轻声道:“沈妙言,不该是你伺候本座吗?”

    沈妙言嘟囔了句什么,翻了个身,没搭理他。

    君天澜在床边站了片刻,最后静默转身离开。

    这几日,沈妙言都在专心识字读书,顺便每天下午去看看自己的那头野猪怎么样了。

    夜寒把野猪头晒在后院里,一眼望去颇有些狰狞可怕。

    她蹲下来摸了摸野猪的獠牙,一双圆眼睛里晦暗莫测。

    夜寒笑眯眯在她身边蹲下,“这对野猪牙生得极好,色泽、长度和弯度都很完美,听说野猪牙用来辟邪最好了。”

    “辟邪吗?”沈妙言的双眸逐渐弯成一个弧度,“夜寒大哥,麻烦你帮我把这对獠牙拔下来。”

    夜寒好奇:“小姐不是说,要把这个猪头送人?这只猪头,最有价值的也就这一对獠牙了。”

    否则好端端送人猪头,这不是给人添堵吗?

    “小小姐说什么,照做就是!啰嗦什么?”添香叉腰吼道。

    沈妙言眉眼弯弯,辟邪的好东西,干嘛送给她庶叔?当然是自己留着啦。

    夜寒压根儿不敢反驳添香,忙不迭去办了。

    而此时的嫣然阁内,慕容嫣正趴在桌边,怔怔望着琉璃罐中的金环蛇。

    这蛇颜色鲜艳,静静盘在那儿,若是从远处看去,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儿。

    阿沁端着一碟杏酪过来,“小姐怎么还在看它?奴婢以为,小姐不打算用它了。”

    说着,拿竹签扎起一块杏酪,递到慕容嫣手边。

    慕容嫣接过,却没有任何食欲,又放到盘子里:“我昨晚想了一宿,皇后娘娘的话有道理,可沈妙言的话,却也有道理。”

    阿沁端起那盘杏酪,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小姐,奴婢多嘴,像国师那样的人物,怎会相信巧合?若是当真出了事,皇后娘娘只要咬定她送你的的确是赤链蛇,便能将她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而大人迁怒的,就该是小姐了。”

    慕容嫣愣了愣,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阿沁,阿沁垂首,端着杏酪,屈膝行过退礼,很快退了下去。

    慕容嫣却犹如醍醐灌顶,就算她是为了天澜哥哥的声誉下手,可若引来的是天澜哥哥的愤怒,她此举有何意义?

    再者,怕是天澜哥哥压根儿就不在乎那点声誉吧?否则,也不会让沈妙言住进府里来。

    想到这里,她只觉眼前豁然开朗,连带着食欲都好了起来:“阿沁,把杏酪端回来!”

    傍晚时分,君天澜从宫中回来,便看见沈妙言坐在书房的软榻上,矮几上摊着一本书,她手中把玩着两只野猪獠牙。

    见他回来,沈妙言连忙将獠牙放到矮几上,跳下软榻,为他更衣:“国师,今日上朝,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啊?”

    君天澜望着她一边费劲地解腰带,一边问的小模样,觉着有些好笑:“朝堂之事,你一个小女孩儿,又怎会懂?”

    “反正你懂,你可以教我嘛!国师眼界开阔,妙妙跟着国师,最能长见识了!”沈妙言舌绽莲花,小嘴儿跟涂了蜜似的。

    君天澜薄唇抿着笑,却换了话题:“本座今日收到了沈御史的寿宴请帖,六日后他四十大寿,你可要随本座同去?”

    “庶叔的生辰,我怎能错过?”沈妙言仰头冲他一笑,圆眼睛里都是狡黠,“礼物都准备好了呢!”

    君天澜望了眼旁边软榻矮几上的獠牙,想起添香的汇报,狭长的双眸中不禁闪过笑意,小丫头忒坏了些,也不知那沈朋,在收到野猪头时,会做何表情。

    他想着,沈妙言将他的朝服挂到金丝楠木大衣架上,拿了一件纯黑色的外裳过来,费了大力气给他披上。

    他看着她忙里忙外的小模样,前些日子她还不知道怎么伺候他,现在却已经如此熟练。

    而日后,她要伺候更衣的人,兴许就是她的夫君。

    不知为何,只要想起小丫头用这副乖巧的模样,给别的男人更衣,君天澜的心头就莫名涌上一丝不悦。

    他居高临下,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本座听闻,韩叙之打算让你去韩府住?”

    他周身的阴冷气势猛然拔高,很是吓人。

    沈妙言怔了怔,不知道他为何会提到这茬,心思转了转,乖巧地点了点头,“虽然叙之哥哥很照顾我,但我还是拒绝了。我觉得,跟着国师,才会有锦绣前程。毕竟,叙之哥哥哪里有国师厉害?”

    她笑得眉眼弯弯,纯然是没心没肺的模样。

    君天澜眼底的冷漠稍稍缓解了些,整了整衣襟,转身往窗台边走去,“记住你第一天进国师府时,说过的话。”

    沈妙言望着他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

    总觉得,刚刚若是说错了话,会很倒霉。

    她家国师大人喜怒不形于色,心情又说变就变,鬼知道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把她赶出府去?

    若是现在被丢出府,怕是要被沈月彤她们往死里整了。

    她抚了抚小胸口,瞅了眼君天澜,看样子,还是得抱紧国师的大粗腿啊!

    她这么想着,于是轻快地蹦跳着往书桌边去:“国师,妙妙给你研磨!国师的字最好看了,妙妙觉得给国师研磨,可荣幸了!”
章节目录 第59章 小拖油瓶
    ,更新快,,免费读!

    眼见着寿宴将至,沈妙言又得了两套新衣裳,据说是蜀州新送来的月光纱裁制而成。

    月光纱此物,白日里瞧着同普通纱丝没什么区别,可触感十分细腻亲肤,且轻而不透,整整一匹,只有寻常纱布的十分之一重量。

    最难得的,乃是月光纱在月光下,能散发出盈盈光泽,穿在人身上宛如明珠生晕,妙不可言。

    小孩子都喜欢漂亮的、会发光的东西,沈妙言也不例外。

    她对衣裳喜欢得紧,到傍晚时分,就急不可耐地换上。

    里面是雪白的交领襦裙,外面套着一件浅青色的褙子,虽然很素淡,但袖口和领口上都有如意暗纹,显得雅致大方。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很是满意,于是兴冲冲跑到衡芜院门口去等君天澜回来。

    君天澜回来时,东边天已经升起了朦胧月亮。

    他老远就看见沈妙言抱着衡芜院大门的柱子,眼巴巴儿地瞅着他。

    这副小模样让他心中一片柔软,脚下步子都不觉加快了些。

    沈妙言等到他过来,蹦到他跟前,拎着小裙子转了个圈,“国师,我漂亮吗?”

    此时已是日暮,暮光熹微,月色朦胧。

    沈妙言转着圈儿,身上的衣裙宛如流水般飘曳。

    白色百褶襦裙散发出柔白的光,浅青色的褙子则透出绿莹莹的宝石光泽,彼此映照着,将她那双猫儿一般的茶色圆眼睛点亮,衬托得她漂亮而精致。

    她眨巴着大眼睛,仰头望着君天澜,像是一只等待顺毛和夸奖的小猫。

    君天澜喉头微动,狭眸中暗光掠过,淡淡道:“还凑合。”

    说着,抬步便进了衡芜院。

    沈妙言盯着他的背影,一脸不爽。

    什么叫还凑合?!

    明明就是很漂亮,拂衣姐姐都说她穿起来很漂亮了!

    晚膳是跟慕容嫣一道在花厅用的,慕容嫣今日也穿着一套月光纱的衣裳,看见沈妙言时,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什么人穿什么衣裳,这衣料穿在你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沈妙言见君天澜还没过来,于是立即反唇相讥:“慕容姐姐这么大人了,穿起来和我也没差,也就是把裙子做长了点而已。”

    说着,目光意味深长地在慕容嫣胸前扫了扫。

    慕容嫣涨红了脸,伸手挡住胸口,“沈妙言!你不要脸!”

    两人正要开吵,外面的小丫鬟匆匆忙忙进来,“大人来了,拂衣姐姐,可以摆膳了!”

    两人立即看向门口,只见君天澜身着白色居家锦袍,正跨进门槛。

    “慕容姐姐,我给你倒茶。”沈妙言立即起身,乖巧地挽袖为慕容嫣斟茶。

    慕容嫣连忙道:“哎呀,妙言妹妹客气了!让我自己来吧!”

    “慕容姐姐生得真美,我喜欢姐姐呢!”

    “妙言妹妹今儿可是吃蜜了?小嘴儿真甜。”

    花厅里侍立的婢女们纷纷低头,不知该做何表情。

    这两位小祖宗,情绪转变得可真快!

    这两位,是一个都不能得罪啊!

    君天澜扫了她们二人一眼,撩袍在座位坐下,声音淡淡:“开膳。”

    夜深了,沈妙言躺在床上,却久久无法成眠。

    她寻思着明日的寿宴,那位庶叔,平日里最是不苟言笑,对谁都很严厉。

    曾经她不小心打碎了沈月如房中的一只景泰蓝的瓷瓶,就被他狠狠训斥了一顿,最后还是娘亲把她领回家的。

    对这位庶叔,她是谈不上敬重的。小孩子的直觉,就是觉得他不招人喜欢。

    她伸手抚摸着墙上的白月光,心里头百转千回。

    翌日,不等人进来叫,她便起了个大早。

    她很认真地将自己打扮好,便出去侍候君天澜更衣梳洗。

    用罢早膳,府门前的马车也已备好。君天澜骑在疾风上,沈妙言和慕容嫣坐在车里,一道往沈御史府而去。

    沈御史府乃是楚云间亲赐的一座府邸,据说乃是前朝端亲王的宅院,修筑的大气高雅。

    等马车停下,沈妙言下了车,环顾四周,只见车流如水,进进出出的全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知晓,这些人不是给她庶叔面子,而是给她大堂姐面子。

    皇后的父亲举办寿宴,谁敢不来?

    这送的寿礼,说不准就是换着名头的巴结贿赂。

    她瞥了眼身后两个侍卫抬着的一口大木箱,不由轻笑,那总是一脸严肃的庶叔若是看见自己送的寿礼,不知会做何表情?

    御史府的大门修葺的金碧辉煌,门口早有几个打扮齐整的丫鬟专候着贵客,她们老远看见君天澜,于是立即迎上来,彬彬有礼地请他进去。

    慕容嫣径直去了女客所在的院落,沈妙言则跟着君天澜,往男客们所在的泼墨阁而去。

    泼墨阁临水而建,第一层大都是年过四十的朝廷命官,第二层则多为京中年轻的贵公子们。

    阁内的墙壁上挂了不少古字画,许多公子们聚在一起讨论,倒是颇有书香气息。

    君天澜被引去的是第三层,这里的人身份尊贵,不少王爷、郡王、世子、高官等都在。

    沈妙言跟在他身后,刚跨进去,便听到一个夸张的声音:“御史府的酒,当真是香!不愧是国丈爷,这酒水,怕是千金难求吧?”

    她循着声音看去,说话的是一名身着绿色绸衫的男子,拇指上戴着的蓝色大宝石戒指一闪一闪,发髻上还簪了一朵红花,看起来颇为喜气。

    她隐约记得这个人,好似是安西侯府的世子华扬,为人最是纨绔,乃是个十足的酒囊饭袋。

    他话音落地,在场的人都大笑出声。

    上座的一名中年男人捋着胡须,一张端肃的脸上亦是多了几分笑意,不过目光在触及到君天澜和沈妙言时,却是瞬间收敛。

    众人注意到君天澜来了,忙不迭起身行礼,心下却暗自稀奇,这国师大人向来不喜参加这些宴会,怎的今日过来了?

    莫非,是向沈御史示好?

    可若是示好,何必带着那个小拖油瓶?

    众人的目光在沈妙言和君天澜之间逡巡,莫非,真如市井传言那般,国师大人,看上了沈妙言?

    可她还这么小……

    众人不禁脑补出一堆不堪入眼的画面,只觉得国师跟往日里的形象都不同了。
章节目录 第60章 带着小灾星来砸场子
    ,更新快,,免费读!

    众人不禁脑补出一堆不堪入眼的画面,觉得国师跟往日里的形象都不同了。

    君天澜则漠然地接受着众人的行礼,大步走到上座边,撩起袍摆,在沈朋旁边坐了下来:“免礼。”

    其气势之阴冷、气场之霸道,让众人恍然,哦,原来国师还是原来的国师。

    众人重新落座后,气氛却冷了下来。

    沈妙言站在君天澜身后,喜滋滋地想着,她家国师就是一个会移动的地下冰窖,去哪儿哪儿凉快。

    这庶叔好端端的寿宴,来了这么一尊大佛,估计够他郁闷的。

    沈朋此时的脸色的确不大好,他给君天澜发请帖,不过是出于礼貌罢了,谁知道他真的会来。

    他瞥了眼沈妙言,莫非,是这个小灾星把君天澜引来的?

    君天澜把玩着酒盏,声音冷漠:“诸位继续,不必顾忌本座。”

    众人皆是满脸讪然,说是不必顾忌他,可这位国师,乃是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存在,哪里真能不顾忌?

    于是一时之间,阁中陷入沉默,气氛诡异至极。

    最后还是沈朋开了口,“妙言,在国师府,待的可还习惯?”

    沈妙言望向他,他的目光平视前方,压根儿不曾看自己一眼。

    她撇撇嘴,随即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声音大方坦荡:“回庶叔,妙妙流落街头无处可去时,是国师收养妙妙的。国师待妙妙极好,自是习惯。”

    一声庶叔,再度提醒了在座的诸位,这位沈御史,乃是曾经的沈国公庶弟。

    而沈国公府落难之时,这位沈御史,甚至不曾站出来说过一句话,求过一句情。

    沈妙言话中有话,一句“流落街头无处可去”,又让众人浮想联翩。

    想来,是沈御史不愿意收留这位侄女儿了。

    都说皇家薄情,可有的官家,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朋脸色很不好,安西侯府的那位华扬世子见状,连忙将话题扯开:“沈大人的酒真是好酒,敢问此酒,从何处购得?价值几何?”

    在场的人纷纷跟着称赞起酒水来,沈朋淡淡道:“此酒名为千金醉,乃是府中的酒匠钻研数年,精心酿造出来的。”

    说着,晃了晃杯中晶莹剔透的淡青色液体,“这么一杯,须得五十两。”

    他话音落地,在场的人纷纷惊奇不已,一位贵族公子连忙笑道:“此酒贵重,我得好好品尝,方不辜负沈大人的盛情。”

    在场的人纷纷应是,一时间无数人要求侍女添酒,都忙着品酒去了。

    沈朋见这些达官贵族如此给他面子,脸色稍霁,却依旧不耐烦沈妙言在这里杵着,可碍着君天澜的面子,又不好直接将她赶出去。

    正在众人一致交口称赞千金醉时,君天澜淡然地抿了口那酒,随即发出一声不合群的嗤笑。

    这笑声太过阴冷突兀,让众人不得不把目光聚到他身上,那位华扬世子问道:“敢问国师,此酒有何不妥吗?”

    “妙妙,过来。”君天澜压根儿不搭理他,只是淡淡唤道。

    沈妙言乖巧地走到他跟前,他将酒盏递给她,“尝尝味道如何。”

    沈妙言接过,以她对国师的了解,刚刚那一声嗤笑,乃是挑剔的意思。

    于是她抿了一小口,品了会儿,声音脆嫩地开口说道:“美则美矣,可惜,缺了些后劲儿,回味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她说的是实话,她在国师府时,光是慕容嫣拿出来的那瓶梨花醉,就比这千金醉好上数倍了,更别提国师藏在酒窖里的那些贵重酒水。

    沈朋的脸有些挂不住,华扬世子不屑地瞥了眼沈妙言,冷笑道:“你一个罪臣之女,国师府的区区侍女,懂得什么?我们这些人,可都是尝过无数好酒的,孰优孰劣,自然能分辨出来!”

    “我说的是实话,世子不信,那是眼界狭小的缘故!”沈妙言翻了个白眼,颇为不屑。

    “好狂妄的小姑娘!听闻这位国公府的小姐,如今乃是国师的贴身侍婢。敢问国师大人,这便是国师府的教养了?”华扬摇着折扇,摇头晃脑,朗声问道。

    君天澜摩挲着指间扳指,缓缓抬眸看向他,狭长的凤眸里一片冰冷:“华世子这是在诘问本座?”

    他的眼神太冷,众人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华扬更是抖了抖身子,被君天澜看着的感觉,就像是被毒蛇盯上,十分可怕难受。

    他望了眼沈朋,想着自己要是将来求娶月彤,眼下可不能退缩了。

    于是他挺了挺胸脯,强撑着说道:“若国师能证明沈妙言所言不虚,本世子愿意当众给沈妙言道歉!”

    阁中一片寂静,良久之后,君天澜低低笑了起来,“先是诘问本座,如今又让本座去证明妙妙所说真假……怎么,华世子这是,做起了判官?可是要审判妙妙罪行?亦或者,是想审判本座罪行?”

    他的语调起伏不定,尽管说话声音不大,却威慑力十足,叫在场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华扬早已汗流浃背,审判国师?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他忍不住面露怯意,看了一眼沈朋,轻声道:“在下并非那个意思,只是,只是……”

    “去马车上,把壁笼里的酒取来。”君天澜看也不看华扬,只吩咐沈妙言。

    沈妙言得意地瞥了眼华扬,兔子似的轻快跑了出去。

    她有国师撑腰,谁也不怕!

    “国师大人,他们年轻人争辩,您又何必较真?”沈朋微笑着,示意一名美貌侍女为君天澜斟酒,“国师大人若是看不上这千金醉,改日,下官得了好酒,定当亲自上门,赠与国师。”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很是得体,却让众人产生一种,君天澜是来砸场子的印象。

    众人不禁望向君天澜,不知他会如何解释?

    君天澜漠然地把玩着酒盏,声音冷淡:“比不得沈御史年迈,本座年纪也不大。”

    全场寂静了几瞬,众人纷纷低头。

    久闻国师毒舌,他们有的人不曾见识过,今日却是见识到了。
章节目录 第61章 抬手就是一巴掌
    ,更新快,,免费读!

    沈朋额头青筋直跳,好一个国师大人,好一个君天澜!

    他算是看出来了,今天君天澜压根儿不是来参加寿宴的,根本就是带着那个小灾星,来砸场子的!

    偏还砸得不声不响,叫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君天澜优雅地端坐在大椅上,满阁的人都觉得压迫感十足,很不自在。

    偏他却不在意这诡异的沉默似的,把玩着指间扳指,一派悠哉悠哉。

    而另一边,沈妙言出了泼墨阁,沿着来的路往外面走。

    府上人多,她须得经过女客们所在的明月楼,方能去到府外。

    她走到明月楼前,却见原本该在楼中的女眷们都站在门口,排列整齐,似是在等待着迎接什么。

    她好奇地张望,很快看见一名宫中的大太监指挥着几十名小太监,抬着六座什么东西过来了。

    那东西上盖着黄绸,弄得神神秘秘的。

    那大太监陪着笑,对为首的贵妇人作揖拱手,谄媚说道:“夫人吉祥!这些宝贝,乃是皇后娘娘亲赐,让咱家带人抬过来,给沈大人祝寿的!祝沈御史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那贵妇人身着紫罗兰色掐金丝的缎裙,梳着祥云髻,脖颈上挂着一串碧绿圆润的碧玺珠子,眉目白净,有些微胖,正是沈朋的夫人华氏。

    华氏笑着示意手下的嬷嬷给了那大太监一只荷包,“多谢王公公走这一趟,张嬷嬷,请王公公和其他人,一道去迎客苑用午膳。”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呢?”王公公捧着荷包捻了捻,荷包很薄,里面装的是银票,他那张脸立刻笑成了一朵菊花儿,“咱家还得回宫,去跟皇后娘娘复命呢!”

    “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华氏面上热情得很,示意张嬷嬷带路。

    “那咱家就沾点御史大人的福气好了!”王公公客客气气地说着,笑眯眯地示意小太监们都跟上。

    诸位女眷这才好奇地围了过去,打量着那五座看起来约莫有三四尺高的东西,因为盖着黄绸,所以瞧不出里面是什么。

    沈月彤跳了出来,格外兴奋:“皇后姐姐赐的东西,必然是绝世珍宝!娘,不如咱们现在掀开来,让诸位姐妹也开开眼界?”

    华氏也觉得脸上倍儿有光彩,白胖的脸红润了不少,却矜持着说道:“还是抬回后院吧,到底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哪能轻易示人。”

    “华姨这话就不对了,”张敏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娘娘在寿宴上赏赐东西,想来是要给咱们一同欣赏的,干嘛要藏起来呢?华姨,让我们看看吧?这几座东西,必然是咱们都没见过的稀罕宝贝!”

    她说着,微微摇晃华氏的胳膊,说的华氏脸上神采飞扬。

    她的女儿当了皇后,她自然是骄傲无比。

    丞相夫人江氏呵斥道:“敏敏,不得无礼!”

    华氏拍了拍张敏的手,笑道:“既然大家都想看,那便打开看看好了!我虽是娘娘的母亲,可我也不知道,娘娘到底赏赐了什么。”

    沈妙言站在不远处,也好奇地观望,她也想知道,这位大堂姐,到底送了个什么宝贝过来。

    华氏在银盆里净了手,朝着皇宫方向谢过恩后,才缓步上前,面带笑容,按捺着快速的心跳,恭恭敬敬地揭开了一方黄绸。

    黄绸下方,乃是一株晶莹剔透的火红色珊瑚树,约莫三四尺高,在太阳下折射出五彩炫烂的光芒。

    张敏瞪大眼睛,惊呼起来:“好漂亮的珊瑚树!还这么大一株,真是稀罕!”

    华氏又掀开其他五块黄绸,另外五座珊瑚树同时呈现在众人眼中。

    六株珍贵的珊瑚树熠熠生辉,漂亮得让人晃眼。

    众人看得怔住,等回过神时,忙不迭交口称赞起来。

    一些贵夫人满脸都是艳羡,只恨为何当上皇后的不是自己的女儿,否则,自己也能这么有面子啊!

    她们道着恭维的话,华氏口中说着“哪里哪里”,可眼底却全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她的大女儿有本事,连带着她脸上都有光了。

    人群背后的圆桌前,慕容嫣静静端坐着,轻轻哼了一声:“几棵小珊瑚树而已,倒是都当成宝了。”

    侍立在她身后的阿沁轻笑,“毕竟只是御史府,比不得国师府富可敌国。”

    说着,目光颇有深意地扫过那几棵珊瑚树,笑道:“奴婢记得,这两年光是被小姐砸碎的珊瑚树,可就不止这个数目了。”

    慕容嫣微微抬起下巴,一脸的倨傲,心中更加瞧不起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人。

    而沈月彤眼尖,一眼看到不远处的沈妙言,不由高声道:“沈妙言,你站那儿偷看什么?要看就大大方方滚过来!”

    “怎么说话的?”华氏呵斥了一声。

    沈月彤抿了抿嘴巴,立即恢复成世家小姐的骄矜模样。

    沈妙言慢吞吞走过去,在众人的注目下,向华氏行了个礼:“庶婶。”

    华氏微微颔首,却不想和这小灾星多做接触,淡淡道:“去做事吧。”

    沈妙言也不想跟她在大庭广众下虚与委蛇,演戏给人看,于是她一声不吭地穿过众人,往不远处的小路走去。

    沈月彤盯着她,她身上的衣料,一看就知不是凡品!虽然素雅,可清风吹来,裙裾摇曳宛如流水,好看的不得了。

    她心中嫉妒的旺火烧了起来,于是恶意地悄悄伸出一只脚来。

    沈妙言正垂着眼眸,清楚地看见了那只脚,暗自翻了个白眼,毫不犹豫地踩了上去。

    她用了十成的力气,沈月彤惊呼一声,又痛又怒,回过神便猛地将沈妙言推了出去。

    沈妙言不提防,一下子朝旁边栽倒下去。

    众目睽睽之中,她直接带翻了一株珊瑚树,那火红的珊瑚砸落在地,碎裂成无数段。

    上好的宝贝,瞬间就成了垃圾。

    全场寂静,慕容嫣放下茶盏偏头看去,只见沈妙言趴在地上,片刻之后,她又默默爬起来,理了理襦裙和衣襟。

    慕容嫣蹙眉,扶着阿沁起身,刚要上前,就见沈妙言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走到沈月彤跟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章节目录 第62章 逼她下跪
    巴掌声清脆无比,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所有目光都聚在沈妙言身上。

    话说,这沈妙言不是罪臣之女吗?

    传说,她不是沦落成国师府的小侍女了吗?

    为何一个小侍女,居然敢直接出手掌掴沈御史府的嫡次女?

    在一片压抑的倒吸气声中,沈妙言甩了甩通红的巴掌,抬眸,冷若冰霜地盯着沈月彤:“下次再敢绊我,想想竹香被砍掉的那只脚!”

    沈月彤整个人都战栗着,一时之间,竟被沈妙言身上散发出的煞气吓到了。

    华氏皱着眉头,一把将沈月彤拉到自己身后,冷声喝道:“沈妙言,你到底想做什么?可是要造反?!彤儿她,是你的二堂姐!”

    沈妙言稚嫩的小脸上都是冷漠:“就算是天王老子绊我,我也是要打回去的。”

    众人一片哗然,沈月彤好不容易回过神,觉得刚刚那一瞬间的恐惧大约是幻觉,于是喊了句“小贱人”,冲到沈妙言面前,扬手就要打回去。

    慕容嫣眸光骤紧,正要出声,但见沈妙言一把握住沈月彤的手腕,眸光是不曾有过的凌厉:“二堂姐,你若是打我一巴掌,我保证还你十巴掌!你若敢动我一根毫毛,我保证,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全场寂静,她掷地有声,逆着暮春的阳光站在那里,身上散发出的气势,令人震惊。

    谁都无法想象,这份威慑力,这个令人骇然的恐怖眼神,竟出现在一个十二岁小姑娘身上!

    慕容嫣眉尖微蹙,她紧紧扶住阿沁的手臂,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妙言:“阿沁,我怎么觉得,沈妙言这样子,和天澜哥哥很像?”

    阿沁瞳眸微动,没有说话。

    其实,的确很像。

    那份上位者的尊荣,那份泰山崩于顶却不动声色的冷漠,都和国师大人如出一辙。

    阿沁的手微微攥成拳,沈小姐和国师不过相处了一两个月,竟然能耳濡目染到这个份上。

    沈小姐的学习能力,真是可怕。

    沈月彤再次被惊吓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月彤,实在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小姑娘,真的是她那位草包堂妹。

    华氏眼见着自己的女儿被沈妙言吓成这样,觉得甚是丢人,于是将沈月彤拉到自己身后,叹了一口气,惋惜地望了一眼满地狼藉,冲沈妙言道:“妙言,不是婶婶说你,可你打碎了皇后娘娘亲赐的宝物,这可如何是好?”

    她这话让在场的人都回过神来,是啊,皇后亲赐的东西,怎可随便损毁?

    沈妙言圆圆的瞳眸转向华氏,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这位庶婶,说话可真是一针见血。

    她不紧不慢地弯腰,在地上那片狼藉里扒拉了一会儿。

    众人都不解地望着她,沈月彤回过味儿,冷声道:“别白费力气了,碎成这个样子,怎么可能黏成原样?”

    沈妙言却没搭理她,等将碎片都扒拉完,起身淡淡说道:“若说打碎珊瑚,是二堂姐先推了我,我才撞碎的。再说,这珊瑚树没有皇后的印章,我赔你们一棵也就是了。”

    “赔一棵?”沈月彤嗤笑,冷冷说道,“这一棵珊瑚树,千金难求,乃是有价无市的东西。沈妙言,你打算拿什么赔?!”

    “真是没见过世面呢,这样大的珊瑚树,你以为是门口随便挖一棵小树就能赔的吗?”张敏跟着附和。

    其他世家贵女都像是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纷纷以扇掩面,轻笑出声。

    这样大的珊瑚树是她们从未见过的,所有人都觉得,沈妙言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好的宝贝出来。

    华氏想起上次在国师府门前,受到沈妙言的侮辱,于是微微咳嗽一声,状似慈爱:“妙言啊,婶婶也不想跟你计较太多。可这东西,到底是皇后娘娘赏赐的。既是你打碎的,你就朝皇宫方向,磕三个头,认个错吧。想来娘娘大度,定不会和你计较。”

    沈妙言猛地望向华氏,这女人好狠毒的心思,竟然想通过这种手段侮辱她!

    他们害死了爹爹和娘亲,就不会觉得愧疚吗?!

    她垂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起,声音低沉,一字一顿:“我不跪。”

    华氏似是被气到,无奈地摇了摇头,朝其他贵夫人们歉意地笑了笑:“妙言就是这样的性子。”

    张敏的母亲,丞相夫人江氏不屑地出声道:“沈妙言,若你不肯跪,毁坏皇后亲赐之物是何罪名,你该清楚。正好,大理寺卿也在宴会上,不如沈夫人请他来判罪?”

    “这……”华氏犹豫地望了眼沈妙言,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是兄嫂们留下的唯一一点血脉,若是打入天牢,怕是不好吧?”

    “你呀,就是太仁善了,才会被这小蹄子欺负到如此地步。”江氏摇着头,一脸恨铁不成钢。

    沈妙言几乎要笑出声来,这两个夫人,演得好一个双簧,好一张厚脸皮!

    华氏状似为难地看着沈妙言:“妙言,你听婶婶一句话,还是跪下磕头吧,免得再受牢狱之苦。”

    “就是!沈妙言,就算国师大人护你,可这样大的珊瑚树,他怕也是拿不出来的。你还是赶紧跪了,省得进大牢。之前那几个月的牢狱之苦,你还没吃够吗?”

    沈月彤挑眉,整个人都活跃了起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等着看沈妙言下跪。

    其他贵女们纷纷站在一旁看热闹,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沈妙言说上一句话。

    现在这样的局势,若是为沈妙言说话,那便是明着得罪沈御史和皇后,她们又不傻。

    沈妙言一一看过这些人,瞳眸中冷意更甚,仍旧一字一顿:“我不会跪。”

    华氏幽幽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桂嬷嬷。”

    “老奴在!”桂嬷嬷立即上前,带着两个丫鬟,摩拳擦掌朝沈妙言走去。

    华氏眼底都是嘲讽和得意,偏声音透着一股不忍:“妙言啊,不是婶婶非要你跪,只是你不跪,就得进天牢。婶婶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啊!”
章节目录 第63章 便是全砸了,又有何妨
    桂嬷嬷走到沈妙言身边,道了句“得罪”,便让其他两个丫鬟按住沈妙言的肩膀,她自己笑得不怀好意,绕到沈妙言背后,抬脚就去踹她的膝盖窝。

    “我不跪!”沈妙言皱着小脸,拼命挣扎,“放开我!”

    华氏等人脸上笑容更甚,其得意的姿态,几乎无法遮掩。

    沈月彤眼中更是流转着恶毒的光泽,从今以后,她才是沈家正正经经的小姐,而沈妙言,永远都是见人就得下跪的婢女!

    眼见着沈妙言的膝盖快要挨到地面,慕容嫣往前紧走了几步。

    然而没等她有所动作,众人只听得一声“哐啷”,另一棵晶莹剔透的珊瑚树,竟直接被一盏金杯击中,碎裂成了无数片。

    众人惊异地瞪大眼睛,只见那只金杯在击碎珊瑚树之后,迅速朝另一个方向反弹而去。

    众人的视线追过去,便看见那盏金杯,落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间。

    来人身着黑色绣金蟒锦绣长袍,玉冠束发,鬓如刀裁,凤眸深邃,鼻梁高挺。

    行走之间,自有一股不可触犯的尊贵与凛然。

    而所有的男客,都跟在他的身后。

    无论是英气逼人的将军,还是玉树临风的公子,在他姿容的映衬下,皆都成了路人。

    诡异的安静里,他薄唇轻启:“不过是几株破树,便是全砸了,又有何妨?”

    他说着,一撩长袍,在侍从搬来的大椅上端坐下来,优雅地抿了口金杯中的酒水。

    而夜凛和夜寒同时上前,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两脚就踹翻了剩下的几株珊瑚树。

    沈妙言挣脱那两个丫鬟,奔到君天澜跟前,委委屈屈地抹眼泪:“国师,她们欺负人!”

    这状告得顺溜极了,惹得在场的人无不侧目。

    沈朋望着那满地珊瑚狼藉,一张老脸很有些挂不住:“国师,你这是何意?”

    君天澜看也不看他,只伸出手,牵住沈妙言的小手,“嫣儿。”

    慕容嫣从人群中走出,语气毫无波澜,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平静地陈述了一遍。

    君天澜冷笑了声:“本座不过是遣小丫头去拿酒,就被沈夫人和沈二小姐如此刁难。敢问沈御史,可有将本座放在眼中?”

    沈月彤眼睁睁望着君天澜牵着沈妙言的手,心中是又妒又恼,忍不住说道:“国师大人,您是在包庇沈妙言吗?可她打碎珊瑚树是事实,而国师一到,不问其他,接二连三就打碎了其余的珊瑚树。国师大人,莫非压根儿不曾将我姐姐放在眼里?!”

    君天澜将沈妙言拉到膝边,缓缓抬眸盯向沈月彤,那双狭长的凤眸太过阴冷,沈月彤往华氏背后躲去,竟不敢对上他的双眼。

    沈朋怕君天澜迁怒沈月彤,连忙拱手道:“国师大人,今日乃是下官的寿宴。下官好心邀请国师大人同乐,却不想,国师大人竟是来砸场子的。如今皇后娘娘的寿礼被毁,国师大人不给皇后娘娘和下官一个说法吗?”

    论情论理,他都站得住脚跟,所以不怕和君天澜对峙。

    君天澜冷笑了声,瞟了眼满地珊瑚树碎片:“这等珊瑚,如何配得上沈御史的身份?沈御史既是讨要说法,夜凛,去府中挑株合适的搬来,赔给沈御史。”

    夜凛拱手,立即去办。

    沈朋和华氏不禁皱眉,皇后娘娘赐下的,可都是贡品,世间罕有,不仅高达三尺,更是有六株之多。

    这国师府,岂能拿的出比贡品还要好的来?

    君天澜懒得管这两人的心思,只摩挲着沈妙言的小手,但觉她的小手冰凉冰凉。

    他微微蹙眉,“夜寒,去马车上把斗篷拿来。”

    夜寒立即去办,刚走两步,君天澜瞥了眼华扬,又补了一句:“把车上的酒也拿来。”

    没过一会儿,夜寒很快回来,手中抱着斗篷和一瓶酒。

    君天澜接过斗篷,在众人的瞩目中,亲自将他的斗篷裹在了沈妙言身上。

    众人何曾见过君天澜对谁这般温柔,几乎惊掉了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和沈妙言。

    沈月彤更是嫉妒不已,拢在袖中的手,生生扳断了自己的半截指甲。

    慕容嫣静静在石桌边坐下,只当没看见。

    沈妙言自己也怔住了,她知晓国师会护她,却不曾料到,他竟会如此护她。

    他的斗篷很宽大,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她注视着他,他微垂着眼帘,修长的手指缓慢地将她脖颈上的斗篷丝带系好。

    暮春的阳光笼在他的周身,好似是他本身散发出的微光。

    这一刻,沈妙言觉得,她家国师就是上天派来救她的神。

    四周静得可怕,君天澜将丝带系好,夜寒立即呈上一只精致的白瓷瓶。

    君天澜接过,眼角余光不带感情地扫了眼华扬。

    他缓缓松了手,那只瓷瓶径直落地。

    瓷瓶碎裂开来,酒水弥漫,浓香四溢。

    一阵风吹来,淳烈的酒香味儿弥漫在了每个人的鼻尖。

    最奇异的,是这酒香中竟还透着丝丝寒气,沁人心脾之中,却又让人精神一震,众人嗅着这冷香,仿若看见了北方遥远的雪山,仿佛看见了林中寂寥的深潭。

    “寒潭香。”

    君天澜声音淡漠。

    众人这才回过神,脸上却都是震惊。

    寒潭香啊,那是取自千年雪山上的一点雪水,或者是高山上深潭里最纯净最冰冽的水,加入雪莲等寒性植物,经过几年时间酿造而成的。

    跟寒潭香一比,刚刚沈朋的千金醉立即成了垃圾。

    毕竟,人家这寒潭香,乃是闻一闻,就能叫人回味三日的好酒。

    而这等好酒,竟只是放在马车上,供人行程疲惫时喝得醒神酒。

    很难想象,国师府中,都藏着什么逆天的极品好酒。

    华扬脸色难看,忍不住往后退去,想要溜之大吉。

    他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一个罪臣之女道歉。

    然而没等他脚底抹油,夜寒已经将他提溜了出来。

    君天澜端坐下来,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华扬知晓今日不道歉,怕是走不了了,只得无视沈朋、华氏和沈月彤黑得能滴水的表情,哭丧着脸跟沈妙言道:“沈小姐,刚刚是我眼拙,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沈妙言摆弄着君天澜的宽大斗篷,傲娇地扬起嫩生生的包子脸:“本小姐大人有大量,便原谅你这一回。”

    华扬吸着鼻子,怯怯望了眼沈月彤,对方立即撇过脸,满脸都是嫌恶。

    正在这时,沈府看门的侍卫忽然连滚带爬,哭着跑了进来:“老爷,不好了,咱们府上的大门被人砸了!”
章节目录 第64章 珊瑚如血
    沈朋一听,这还得了,连忙虎着脸问道:“是谁砸的?!”

    “不好意思,沈大人,在下乃是奉国师大人之命,给您送赔偿来了。可惜沈府的门太小,东西搬不进来,在下等只好连门檐门槛一起砸了。想来沈大人大度,不会跟咱们兄弟计较。”

    夜凛说着,风风火火地过来,身后跟着六名暗卫,一起抬着一座十分高大的东西。

    那东西盖着黑色绸布,密不透风,众人不由好奇起来。

    沈朋脸色难看到极点,他的确很想计较……

    华氏见沈朋不便出面,于是上前一步,看着君天澜,冷声道:“国师大人,您先是纵容沈妙言打碎一株皇后娘娘亲赐的珊瑚树,接着又亲手打碎一株,还让手下将其他四株全部毁了。您这是,根本没有把娘娘放在眼里!”

    君天澜把玩着金盏,看都没看华氏。

    沈妙言大声道:“国师都说了,那几棵小树,如何配得上庶叔的身份?自然是国师的东西,才能配得上。”

    沈月彤冷笑:“几棵小树?!沈妙言,那可是皇后娘娘亲赐的宝物,遍天下都难寻到一株的!”

    沈妙言知晓珊瑚树难寻,可她,就是莫名信任君天澜。

    她迈着小腿走到夜凛等人抬来的东西面前,左右瞅了瞅,随即转向君天澜:“国师,妙妙把黑布拉开好不好?”

    君天澜抿了口酒,微微颔首。

    众人也都好奇那黑色绸布下面是个什么东西,于是聚精会神地等着沈妙言把黑布揭下来。

    沈妙言小手握住那黑绸一角,轻轻一扯,丝滑的黑绸便滑落下来。

    呈现在众人眼中的,是一株足足高达十二尺的巨大珊瑚树,比两个沈妙言都高。

    珊瑚通体晶莹,在阳光下闪烁着火红色的剔透光泽,宛如极品红宝石堆砌而成,绚烂美丽得叫人挪不开眼。

    沈妙言仰头望着,猫儿一般的瞳眸中有一瞬的怔愣。

    这珊瑚树,红的像是火焰,以怒放的姿势向着天空,仿佛是在燃烧鲜血。

    是,这颜色,在别人眼中是珊瑚红,可在沈妙言眼中,却纯然是鲜血的颜色。

    她记得在天牢里,狱卒们逼着爹爹在认罪簿上签字画押,爹爹不肯,他们就拿鞭子,狠狠地鞭笞爹爹,直到爹爹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她记得祖母那么大的年纪,堂堂朝廷一品诰命夫人,却还被狱卒逼供。

    气节那么高的一位老夫人,哪里肯认下这谋逆之罪,于是硬生生咬牙撑过了鞭刑,浑身是血的被抬回了牢里。

    ……

    她禁不住往后退了几步,最后小跑着回到君天澜身边,小手揪住他的衣袖,声音软糯:“国师!”

    君天澜看向她,却见她小脸苍白,浑身战栗,仿佛是被吓到了。

    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在珊瑚树上,惊讶地张着大嘴,几乎个个口中都能塞下鸭蛋。

    刚刚皇后娘娘的珊瑚树已经很大了,可这一株,却分明是之前那几株的数倍大!

    张敏一脸惊异:“怪不得,怪不得国师大人的态度这般轻描淡写,原来是真的没把那几棵小珊瑚树放在眼里……”

    沈府的人脸上都难看得很,沈月彤推了把张敏:“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小珊瑚树,那是我皇后姐姐赏赐的宝物!”

    “这么一对比,本来就是小珊瑚树,我还说错了不成?”张敏也是个暴脾气的,被她推了一把,顿时恼火起来。

    君天澜握着沈妙言的手,眸光冷冽,漠然地瞥了眼沈朋:“沈御史,砸碎的东西,本座已经赔偿,你还有何话要说?”

    沈朋只觉如吞了只苍蝇般难受,什么赔偿,君天澜分明是来砸场子的,这不是明晃晃告诉所有人,他君天澜,看不上皇后,看不上沈家吗?!

    不过没关系,陛下迟早会对君天澜动手。

    今天这笔账,到时候,他慢慢跟君天澜算。

    他眼中冷意弥漫,一拂长袖,淡淡道:“国师富可敌国,下官无话可说。”

    华氏为了掩盖难堪,连忙道:“宴会厅已经摆好膳了,大家一道去用午膳吧?”

    众人望向君天澜,国师今日,再一次让他们意识到,他们这些勋贵之家,与国师府,有着千万里的差距。

    毕竟,谁家能随随便便就拿出一株这样好的珊瑚树?

    他们都屏息凝神,等到君天澜的回答。

    君天澜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沈妙言的手背,她的皮肤很白很腻,小手胖乎乎的,上面还有几个圆圆的小坑。

    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他终于放开沈妙言的手,起了身。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用罢午膳,华氏招呼女眷们去戏园子看戏,说是请了京城里最好的戏班子来唱戏。

    男客们则依旧去了泼墨阁临赏字画,也有在亭台楼阁里玩牌的、在花园里蹴鞠的。

    临近傍晚的时候,花容战忽然过来,同君天澜在长廊里坐着,似乎要谈什么秘事,挑着一双桃花眼,只含笑瞅着沈妙言看。

    沈妙言知晓这是要她回避的意思,于是很乖巧地行过礼退下。

    她独自一人,偶尔会迎面碰上三三两两的贵女,可她们却都只拿团扇遮面,并不敢跟她说话,像是看见小鬼似的,匆匆就离开了。

    她也不在意,百无聊赖地沿着白石小路往前走,不知不觉中,竟又走回到明月楼前。

    那株巨大的珊瑚树依旧摆在这里,衬着黄昏的如血残阳,越发显得红透了。

    她裹着君天澜巨大的黑色披风,仰头望着那些交叉纵横的珊瑚枝,茶色的圆眼睛里都是懵懂。

    珊瑚枝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状态,她伸出手指,想要摸一摸,触上枝蔓,却觉得冰凉。

    她的指尖顿在其中一段枝桠上,隐隐可见,其中有些血红的斑点。

    她记得爹娘、祖母被拉出去问斩的那个傍晚,血红的夕阳透过天牢的小窗洒进来,她抱膝坐在角落,偌大的牢房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她。

    她坐在黑暗里,静静看着地面,铁窗将夕阳分割成无数小格子,那么安静,那么残酷。

    沈妙言呆呆望着那些血红的珊瑚枝,唇瓣苍白至极。

    下一瞬,她闭上双眼,忽然晕厥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65章 你在挂念她
    沈月彤带着荷香来到明月楼前看珊瑚时,远远就看见沈妙言倒在珊瑚树下。

    她愣了愣,连忙奔上去:“喂,沈妙言,你又在闹什么?!”

    话音落地,却不见沈妙言有任何动静。

    她忍不住抬脚踢了踢她,她紧闭着双眼,依旧没有动静。

    沈月彤蹲下来,伸手戳了戳她的脸,见她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不由冷笑了声:“这可真是巧了,这么快就犯到本小姐手里!荷香,过来把她搬到旁边的花丛里。”

    荷香怯怯地往四周看了看,轻声道:“小姐,这不好吧?若是被国师大人知晓——”

    “闭嘴,让你去办就去办,啰嗦什么!”沈月彤没好气,拽住沈妙言的两只手,“你去抱她的脚。”

    荷香不知道她家小姐要干什么,只得听命令行事。

    两人将沈妙言抬到一旁葳蕤繁茂的花丛里,沈月彤示意荷香一起把人扔进去。

    那些牡丹开得茂盛,沈妙言人又小,这么一遮掩,竟很难看到里面还藏了个人。

    沈月彤拍了拍手,又踢了沈妙言一脚,这才觉着解气,兴高采烈地带着荷香往戏园子那边走:“等到国师大人找不到她,打道回府之后,她可就任由我处置了!本小姐叫她再也猖狂不起来!”

    “小姐英明!”荷香恭维着,心里却忐忑不已。

    她可没忘记,竹香被剁掉一只脚的惨状,更没忘记她临死前的那声惨叫。

    等到君天澜和花容战谈完要事,已是用晚膳的时候。

    沈家的丫鬟过来相请,君天澜蹙眉,往四周看了一眼,却不见沈妙言回来。

    花容战摇着折扇,同样朝四面张望了片刻,轻笑道:“那小丫头机灵得很,莫非已经去了膳席上?”

    “不会。”君天澜起身,“夜凛。”

    夜凛如一阵风似的出现,朝他拱手:“主子?”

    “去找她。”

    “是!”

    夜凛走后,花容战摇着折扇,缓慢起身,走到君天澜身边,注视着他冷峻而精致的侧颜,语气轻慢:“大人,你挂念她?”

    君天澜瞥了他一眼,唇线紧绷,负手而立,并未说话。

    花容战的目光落在长廊外的莲花池中,四月的天,莲盖亭亭,碧绿圆润。

    那双桃花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我以为,大人收纳她,不过是为了调查那件事。可是从春日宴到春猎,再到今日寿宴,大人所做的一切,都超出了度。钦原托我告诉你,适可而止,若是让她发现……”

    他说着,又忽然沉默,半晌后,轻轻笑了,仿佛刚刚眼中的凌厉只是幻觉,“我还以为,像大人这样的,大约一辈子也不会喜欢一个女人。有喜欢的也好,起码看起来,像是个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

    君天澜盯着田田莲叶,声音阴沉:“本座,不会喜欢任何女人。”

    花容战打量着他,半晌后,轻笑了声:“拭目以待吧。”

    晚宴大厅中,众人都已入座,却唯独不见君天澜过来。

    众人踌躇,纷纷望向沈朋,不知何时开宴。

    沈朋这一天心情都不好,如今冷着个脸,质问那丫鬟:“国师呢?”

    小丫鬟白着脸,轻声道:“三小姐丢了,国师大人正让人在府里找。”

    “胡闹!”沈朋厉声大喝,他堂堂沈御史府,怎能随意让人搜查?!

    沈月彤低垂着眉眼,嘴角挂着一抹难以遮掩的微笑。

    搜吧,反正藏得位置那么巧妙,任谁也不会想到,花丛里面还有个人。

    只要国师大人放弃了沈妙言,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她得瑟地想着,上座的沈朋站起身来,歉意地朝众人一拱手,“诸位,我御史府虽不是皇宫重地,却也不能给人随意搜查,被人轻贱。”

    他话音落地,一些有意攀附御史府的官员立即应和,细声说着是国师做事太过。

    沈朋又道:“今日乃是本官寿宴,原该高兴,可自打国师到来,糟心的事便一桩接着一桩。本官虽然为人宽和,却也是有原则、有底线的。今日便是撕破了脸,也容不得国师在我府中如此放肆!”

    他话音落地,一个阴沉的声音便从宴会厅门口响起:“本座如何放肆了?”

    众人偏头看去,只见君天澜负手站在门口,夜风将他的黑色织锦袍摆吹得翻动起来,那么一个风华无双的男人,狭眸之中的冰凉却能生生将人冻死。

    其威慑和气势,竟不亚于当今天子。

    沈朋没想这番话会被他听到,却也不肯示弱,“国师大肆搜查我府,究竟是何意?便是寻常百姓家,也不能随意被人搜查!”

    “大肆?”君天澜跨进门槛,抖了抖袍摆,在旁边一张红花梨木大椅上坐了,“本座的小侍女在贵府丢了,你沈朋可曾派去半个人帮着找?既然东道主指望不上,本座用自己人,又有何不妥?”

    他说着,不等沈朋接话,挑了清冷的眉毛,“本座对这个小侍女甚是在意,若是今晚搜不出……”

    他没往下说,凛冽的视线扫过众人,在场的宾客硬生生打了个寒战。而一些胆怯的小孩子,甚至转身就缩进母亲怀中。

    国师大人的目光,好吓人!

    沈朋站在那里,只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场笑话。他紧紧捏着杯盏,一双精明的眼紧紧盯着坐在大椅上的男人,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夜凛带着几名暗卫进来,眉头微蹙:“启禀主子,并没有找到人。”

    君天澜周身的气势愈发冷厉,狭眸掠过沈家的几个人,“将国师府的侍卫全部调过来,继续搜!”

    “放肆!”

    沈朋又大喝一声,黑着脸道:“国师是当我不存在吗?!我也是正一品朝廷命官,还是——”

    他话未说完,夜凛已经风尘仆仆地带着那几个暗卫离开,调遣兵马去了。

    沈朋的话生生噎在嗓子里,活活将一张脸憋得通红。

    自打他坐上国丈爷的位置,便无人敢对他如此不敬,君天澜,好大的胆子!

    君天澜压根儿看都不看他,目光从慕容嫣身上掠过,忽然瞳眸微动:“夜寒,找人把沈府的灯全部灭掉。”

    夜寒从外面进来,压根儿不问为什么,只是拱手照办。

    君天澜摩挲着指间扳指,今天小丫头穿的是月光纱的衣裳,在黑暗里,应当更容易被发现。
章节目录 第66章 君天澜,欺人太甚!
    若非华氏死死拉着沈朋,他一定会冲上去跟君天澜拼个你死我活。

    寿辰上灭灯,乃是十分不吉利的事情。

    君天澜居然直接指使人,要将他满府的灯灭掉!

    华氏不停轻抚他的胸口为他顺气,“大好日子,老爷莫要动怒,何必气坏了身子……”

    没说出的话是,即便动怒,即便气坏了身子,对君天澜和那个小灾星也是一点伤害都没有。

    何必呢?

    沈朋双目腥红,推开华氏,正要大步走到君天澜跟前同他理论,君天澜百无聊赖地瞥了他一眼,端起旁边桌案上的一盏茶,随手往空中一掷,手掌拂过,那盏白瓷茶盏竟硬生生碎裂成无数片。

    他手指翻动,所有的瓷片,同时朝不同的方向迸射而去。

    不过一瞬的功夫,宴会厅中的上百盏灯火,竟都被瓷片熄灭了。

    宴会厅陷入一片黑暗,众人呼吸一滞,沈朋扶住旁边的桌子,心中虽怄火不止,却也因这瞬间到来的黑暗,而使头脑清醒不少。

    他剧烈地喘着粗气,声音颤抖:“国师大人,等找到了沈妙言,下官希望,你能给下官一个交代。”

    早有暗卫为君天澜呈上茶水,黑暗之中,他优雅地用茶盖抚开松山云雾茶叶,微微抿了小口,声音慵懒:“楚国,还没人敢问本座要交代。”

    沈朋的指甲紧紧扣住圆桌边缘,咬牙切齿,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片黑暗之中,唯有慕容嫣的衣裙散发出微光。

    像是月光,像是星光,映衬着她的小脸,衬托得她宛如月宫仙子,绝美不可方物。

    “那是月光纱吧?”

    “是呢,真好看!”

    “很贵吧?”

    “反正不是你我穿得起的。说起来,国师大人突然说灭灯,莫非那沈妙言身上,穿的也是这样的衣料?黑暗之中,才好找人嘛。”

    “上次春日宴,她穿的便是含雪缎,国师大人待她真好!”

    女眷们纷纷悄声议论,眼睛里都是艳羡。

    沈月彤则死死攥住帕子,该死,该死!凭什么国师对沈妙言这么好?凭什么她每次都害不到沈妙言?!

    若说曾经她嫉妒沈妙言国公府小姐的身份,如今嫉妒的,便是国师对她的好。

    这份妒忌犹如藤蔓,在她心中野蛮生长,逐渐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黑暗里,她的表情狰狞可怖,宛如戏文里所唱的妒妇。

    夜色沉沉,京城里华灯初上,可本该热闹的沈御史府,此时却漆黑一片,沉寂得宛如无人居住的府邸。

    国师府的上百侍卫们在沈府翻腾挪转,所有亭台楼阁、长廊的灯,都被尽数灭掉。

    一片漆黑里,夜凛站在房檐上,俯视整座沈府,敏锐地发现了明月楼不远处的花丛里,正闪烁着一点萤光。

    他飞身而下,奔到花丛边,里面果然躺着一个人!

    沈妙言被送到君天澜身边时,仍旧处于昏迷状态,一张白生生的小脸儿都被花枝划花了,露出几道血痕,看起来很是可怜。

    君天澜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蛋,声音阴沉:“掌灯。”

    几名暗卫身影在大厅里掠过,黑暗的大厅重新亮了起来。

    众人瞧见沈妙言,纷纷松了口气。

    众人都觉得,若是今天国师找不见这小姑娘,怕是连带着他们都会遭殃。

    君天澜起身,以抱小孩儿的姿势抱着沈妙言,转身跨出门槛:“沈府食物不干净,以致本座的侍女晕厥不醒,砸了。”

    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国师府所有暗卫一同上前,不由分说就开始砸那几十桌酒席。

    一时间,大厅里杯盘狼藉,众人们纷纷起身退避。

    华氏扶着沈月彤,却是摇摇欲坠,这到底造的是什么孽?!

    沈朋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沈府的侍卫有意阻拦,可哪里打得过国师府的侍卫,一个个都被扔了出去,场面颇为壮观。

    不过一时半会儿的功夫,宴会厅中便没有一个完好的碟盘杯盏了。大厅里弥漫着混杂在一起的菜香和酒香,与女眷们身上的脂粉味儿交融,复杂难闻。

    沈月彤瘫坐在椅子上,几乎不敢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知道国师护着沈妙言,可是她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为了沈妙言那小贱人将她家砸成这个样子!

    难道,他一点都不怕得罪皇后姐姐吗?!

    君天澜抱着沈妙言一路出了沈府,进了马车后,便吩咐夜凛立即回府。

    慕容嫣静静坐在他对面,目光落在他抱着沈妙言的手上,禁不住拧住帕子,一双杏眸晦暗莫测。

    而沈御史府,华氏着急忙慌地带着下人们将客人先送走。

    沈月彤则不敢多言,生怕被知道今晚的事是自己惹出来的,于是连忙带着荷香离开宴会厅。

    华氏送走了所有客人,又连忙赶回来看沈朋。

    沈朋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身子摇摇欲坠。

    华氏连忙扶住他,还未开口安慰,一个小丫鬟哭哭啼啼地前来禀报:

    “老爷、夫人,国师大人赔的那株大珊瑚树,不知怎的,突然自己裂开,碎了一地!二小姐她,她看到老爷的寿礼中有口大红木箱,一时好奇打开来看,结果里面是沈妙言送的野猪头,二小姐她吓得晕过去了!”

    沈朋听罢,再也支持不住,呕出一口老血来,指甲深深抠进了桌面,一字一顿:“君天澜,欺人太甚!”

    华氏抹着眼泪,轻声说道:“明日我就进宫跟娘娘说,好端端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而国师府,慕容嫣眼睁睁望着君天澜抱着沈妙言进了衡芜院,站在灯下,攥着帕子久久无言。

    阿沁陪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许久,远处响起深深浅浅的落雨声。

    阿沁抬头,这才惊觉夜空落了细雨。

    她连忙脱了外裳护住慕容嫣,“小姐,回嫣然阁吧?”

    慕容嫣垂头,拢了拢外裳,一脸黯然地转身离去。

    她之所求,不过是他心中的那个位置,不过是这国师府中,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两年过去,她以为他不喜欢她,应当也不会喜欢别的女人。

    毕竟,那么一个风华无双的男人,这世上哪个女人能配得上?

    可是,可是……

    她缓慢地解开阿沁的衣裳,随手扔到地上,只垂着头,任由漫天雨丝淋落满身,沿着沉沉夜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嫣然阁而去。

    因为他不爱,所以她的千言万语,她的满腹爱恋,不过都是……

    虚妄罢了。
章节目录 第67章 国师,喜欢你笑呢
    衡芜院东隔间内,素问为沈妙言检查过后,轻声道:“启禀主子,沈小姐约莫是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惊悸过度,这才晕厥过去。”

    “如何治好?”

    “休息会儿,很快就会醒过来。”素问说着,蹙了蹙眉尖,“不过,老人们说,若是小孩子被吓到了,须得给她喊一喊魂。”

    “喊魂?”君天澜挑眉。

    一旁侍立的添香扑哧一笑:“素问是说,小小姐被吓得丢了魂儿,得一直唤小小姐的名字,把那跑丢的魂儿给喊回来。”

    君天澜嘴角微抽,随即冷声:“一派胡言。”

    拂衣三人都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君天澜说罢,便抬手示意她们下去。

    东隔间的布帘被放下后,君天澜坐在床沿上,偏头望着依旧处于昏迷状态的沈妙言,凝视良久,心头忽然浮上白日里花容战说的话。

    ——我以为,大人收纳她,不过是为了调查那件事。可是从春日宴到春猎,再到今日寿宴,大人所做的一切,都超出了度。

    他盯着沈妙言昏迷中的小脸,大掌轻轻抚上她的面颊,他为她做的事,超出度了吗?

    为她撑腰,为她对上沈御史府,为她直接打了皇后的脸面。

    烛火幽幽,君天澜听着窗外的漫天雨声,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这夜里的池塘,在暮春的雨丝里,泛起圈圈涟漪。

    有什么东西,似乎在萌动着,即将破壳而出。

    他忽然伸出手,掐了把自己的腿。

    他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部收起来,只是面无表情地起身,吹灭了烛火,往东隔间外去。

    可是走到雕花月门前,沈妙言那张白嫩嫩的包子脸却又浮现在眼前,萌萌的,眨巴着圆眼睛,满脸依赖地瞅着他。

    被惊吓到,所以需要喊魂吗?

    他的脚步生生顿住,一片漆黑里,他折回去,重又坐到床沿边。

    他将昏迷中的小姑娘抱在怀中,皱着眉头,微微咳嗽一声,揪了她的耳朵,轻声唤道:“沈妙言?”

    怀中的小姑娘没有任何动静。

    “沈妙言!”他揪了揪她的小耳朵。

    她的耳朵又白又软又小,跟他的完全不一样。

    他觉着手感不错,于是又捏了捏她的耳朵:“沈妙言。”

    沈妙言闭着双眼,脑袋枕在他的臂弯里,没有一点反应。

    他仿佛害怕别人听见似的,低下头,凑近她的耳畔,“沈妙言,妙言,妙言……妙妙……”

    他的声音向来清寒,可不知怎的,这一声声呼唤,到最后,竟隐约透出一股无法描述的缠绻温柔。

    仿佛是春风吹破冰面,仿佛是夜雨呢喃,仿佛是竹笋冲破泥土萌动生长。

    “妙妙,妙妙……”

    沈妙言紧闭着双眼,只觉自己身处无边无际的苍白里。

    看不见尽头,看不见方向。

    偌大的天地之间,唯有她自己。

    天地静谧,她拼了命地奔跑,想要找到一个出口,想要回到那个繁华的三千世界里。

    最后,她筋疲力竭地跪倒在地,捧着脸哀哀哭起来,可怜而又无助。

    “妙妙。”

    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抬起头,苍茫四顾,却看到远处缓缓走来一个人。

    那个男人,黑色的织锦长袍穿在他身上,无比妥帖好看。玉冠束发,他缓缓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朝她伸出手来:“妙妙。”

    那掌心里有一层薄薄的细茧,粗糙,却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

    她怯怯抬头,便对上了那双狭长而淡漠的凤眸。

    她抬袖,抹了一把小脸上的泪痕,缓缓地伸出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他拢住手指,包住她的小手,将她从地上牵起来。

    一派安谧之中,四周逐渐传来深深浅浅的夜雨声。

    “妙妙,妙妙……”黑暗之中,君天澜依旧在轻唤着她的小名。

    一声接着一声,耐心而柔和。

    他鲜少有这样温柔的时候。

    沈妙言窝在他怀里,悄悄睁开眼,心里想着。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惊觉满脸都是泪。

    察觉到她的动作,君天澜蹙眉:“醒了?”

    “国师……”沈妙言将半张小脸埋在他怀里,手指擦不干净眼泪,于是胡乱扯了他宽大的衣襟去擦脸,“四周都是白茫茫的,看不见一个人。我努力地跑,却跑不出那个地方。我好害怕,然后听见你叫我,我就醒过来了。”

    寝屋内的灯火透过布帘,让这小小的东隔间不至于太过黑暗。

    君天澜低头,便看见她修长的睫毛上,还凝结着几滴晶莹泪珠。

    “怎么突然晕了?”他问,声音重又恢复成没有语调的清寒。

    “没什么……”沈妙言闭着眼睛,睫毛微颤,努力不让自己回想那些残酷的画面,“国师,是你找到我的吗?”

    “夜凛找到你的。”

    “庶叔的寿宴,办得顺利吗?”她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轻声问道。

    “不顺利。”

    沈妙言睁开眼,仰头看他,便听得他以毫不在意地语调说道:“我找不见你,想着你穿的是月光纱的衣裳,就命人砸了御史府的所有灯。沈朋他,脸色不大好。”

    “还有呢?”沈妙言忍不住笑起来。

    “借着你晕过去,我说沈府的饭菜不干净,命人砸了那几十桌酒席。”君天澜凝视着她的瞳眸,狭长的凤眸里,竟有一丝轻哄之意。

    “还有呢还有呢?”沈妙言在他的大腿上坐好,笑得眉眼弯弯,迫不及待地等着听他说庶叔一家的糗态。

    君天澜伸出手,轻轻将她的头发理顺,“还有……咱们离开之后,我命人悄悄毁了那株珊瑚树,不叫他们占便宜。还听说,沈月彤不小心看见你送的野猪头,吓得直接昏了过去。沈朋得知这两个消息,气到吐血。”

    沈妙言听罢,顿时捧腹大笑。

    这笑声清脆无邪,回荡在小小的东隔间里,让人觉着心里暖暖的。

    君天澜默默望着她开怀大笑的模样,精致的薄唇竟也抿了一丝轻笑,眼睛里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宠溺。

    沈妙言笑累了,就趴在他身上,与他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小事,什么不喜欢下雨啦、喜欢下雪是因为可以堆雪人啦等,最后趴在他的肩头,有些疲倦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嘴巴,嘟囔了句什么,便沉沉睡了过去。

    暮春的夜雨缥缈细腻,君天澜隐约听见,她最后那句话,好似是在说,“国师,喜欢你笑呢。”
章节目录 第68章 慕容嫣的婚事(上)
    一连数天都是阴雨绵绵,沈妙言站在书桌边,托腮望着漫天细雨发呆。

    君天澜这日并未去上朝,他坐在书桌边,右手执笔记账,左手在一把算盘上拨来拨去。

    一时间,屋中除了绵绵雨声,便是拨算盘的声音。

    沈妙言看了一会儿落雨,又转头来望他,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又骨节分明的,在黑檀木的算珠上拨来拨去,很好看。

    她托着腮,忍不住望了一眼他冷峻精致的侧颜,这个男人就是这样,无论做什么都很赏心悦目。

    她曾经听父亲提起,这位位高权重的国师,乃是孤儿出身。可是她却觉得,君天澜身上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尊贵和优雅。

    仿佛是刻入了骨髓,一眼就让人觉得,他非池中物。

    她呆呆凝视着他,沙漏里的时间逐渐流逝,案上的茶水凉了,也浑然不觉。

    君天澜算完最后一笔账,搁下手中毛笔,偏过头,沈妙言这副痴呆模样,便映入了狭长的凤眸之中。

    他不悦地抿唇,伸手捏住她的鼻尖:“在看什么?”

    沈妙言连忙抚开他的手,别过脸避开他的视线,面颊上有些不自然的红晕:“没什么。就是觉得国师好厉害,居然可以一边写字一边打算盘……”

    君天澜没注意到她脸上的红晕,想起自己似乎多日不曾教她东西,便道:“过来,本座教你算术。”

    沈妙言其实是不大想学的,算术这玩意儿,她以前跟着娘亲学过,算来算去她也算不清,到最后算的脑子都大了。

    君天澜看她这么磨磨蹭蹭的样子,知晓她不想学,便板了脸:“不是想要扳倒楚云间吗?胸无点墨,你能做什么?”

    沈妙言轻轻叹了口气,皱着一张小脸,慢吞吞挪到他身边。

    见她这么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君天澜直接伸手,将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

    沈妙言身子一抖,想要偏头看他,却被他按了后脑勺,被迫盯着桌上的算盘,“今天教你珠算,好好学。”

    她伸手摸了摸那些圆润的黑色算珠,圆眼睛里都是不乐意,比起学算术,她宁愿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啊!

    此时的屋檐下,拂衣正拿着绣花绷子,坐在绣墩上绣一朵水莲花。

    细雨绵绵中,她听见脚步声响起,不由抬头看去,便见慕容嫣穿着蓑衣,阿沁举着一把纸伞正往这边过来。

    她连忙放了绣绷举伞迎上去,慕容嫣一脸淡然地走上台阶,阿沁收了伞,替她将外面的蓑衣取下。

    “慕容小姐今日怎么过来了?”拂衣含笑,帮着将雨伞和蓑衣都晾到檐下。

    慕容嫣在绣墩上坐了,阿沁蹲下来替她将外面的木屐脱掉:“小姐在嫣然阁闲来无事,便做了一盘点心,送过来给大人尝尝。”

    说着,便拿了干净的绣花鞋替慕容嫣换上。

    拂衣望了眼紧掩的布帘子,笑道:“原是如此,慕容小姐稍等,奴婢进去通报主子。”

    慕容嫣缓缓抬眸,白了她一眼:“往日里我过来,都是无须通报的,怎的沈妙言住进来,我就得先通报了?”

    说着,踩了踩绣花鞋,起身带着阿沁趾高气扬地往里走:“你便守在门外吧。”

    拂衣无语地站在门口,对这位慕容小姐,她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慕容嫣带着阿沁径直进了书房,正笑吟吟地要开口,熟料却看到,书桌前,沈妙言坐在君天澜的大腿上,君天澜还特别有耐心地跟她解释,算盘的那些算珠都是怎么用的。

    她脸上娇俏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缝,双手紧紧攥住绣帕,正要发火,阿沁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将她临近崩溃的神志又拉了回来。

    她盯着那副画面,微微咳嗽了声,努力堆起笑脸,上前甜甜说道:“天澜哥哥,嫣儿做了些玉带糕,你尝尝吧?”

    说着,示意阿沁将食盒递过来。

    君天澜将沈妙言放下来,沈妙言望了望眼底神色不善的慕容嫣,立即窜到外面去了。

    拂衣正好在外面迎住她,望了眼紧闭的布帘,轻声道:“小小姐怎的出来了?”

    “我可不敢跟慕容嫣待在一块儿,你瞧她那个脸色,虽是笑着,可却比哭还难看!”沈妙言说着,回头望了眼布帘子,示意拂衣俯首听她说话。

    拂衣弯下腰来,她踮起脚尖,凑到她耳畔轻声说道:“刚刚她进去的时候,我正好坐在国师的大腿上,国师教我珠算呢,啧啧,她眼睛里面那个戾气……”

    拂衣捂嘴,“这可糟了,若是慕容小姐真的对付起小小姐来——”

    沈妙言坐到绣墩上,双手托腮望着满天的落雨,却是无言。

    她是不怕慕容嫣的。

    再过几年,等她长大,她一定要嫁给君天澜。

    她不管慕容嫣想要如何,对她而言,国师是唯一能够帮她复仇的人。

    所以,她会不惜一切手段,将这个人牢牢抓住了,绝不会给任何女人机会,包括慕容嫣。

    她想着,茶色的圆圆瞳眸里,闪烁着淡淡光泽,平静而成熟,不似一个小女孩儿该拥有的。

    她是见过死亡的人,所以她什么都不怕。

    拂衣没看见她的眸光,只望着漫天落雨,杏眼里有着一丝期待:“再过些日子,便是端午了。去年端午的龙舟赛,是晋宁王府的船队赢了,添香在晋宁王府船队头上押了十两银子,最后赢了二十两。也不知今年,哪家的船队会赢呢。”

    沈妙言回过神,捧着小脸,故意大声道:“若是咱们国师府参加,定是咱们赢。”

    她也不知道君天澜听不听得见,反正她就是顺口讨好一句。

    拂衣却笑了起来:“小小姐说的是呢,只是主子低调,这些年的龙舟赛,从不曾参加过。”

    两人正说着,布帘子猛地被挑开,慕容嫣面色不善地大步走出来,蓑衣也不穿了,也不撑伞,只拉着脸往前走。

    “小姐!”阿沁无奈地跟在后面追,勉强将伞撑过她的头顶,“大人说的不无道理,您明年便要及笄,那韩家的大公子——”
章节目录 第69章 慕容嫣的婚事(下)
    “阿沁你闭嘴!我的事用不着他操心,他若是嫌我住在府里烦了他,我明日搬回慕容府就是了!”

    主仆二人说着,很快走出了衡芜院。

    沈妙言和拂衣对视一眼,沈妙言站起来,迈着小碎步跑进了书房。

    此时的书房地面,全都是散落的玉带糕,一只精致的玉碟在地板上四分五裂,可见刚刚,这里经历了怎样的一番争执。

    她弯腰蹲下,将糕点全都捡起来放进食盒,瞳眸里闪烁着一点暗光:“国师,你是要把慕容姐姐,许给韩家的大公子吗?”

    她说着,抬头看他,他在窗边负手而立,背影挺拔而孤傲。

    见他并不回答,沈妙言低头继续收拾地面,“叙之哥哥的大哥,我曾见过,是个谦谦公子,坦荡得很。慕容姐姐嫁给他,不会受委屈的。”

    “你还会看人?”君天澜声音低沉,分不出喜怒。

    沈妙言将地上的糕点碎屑一点点捧起来,放进食盒,又将那玉碟的碎片一块块捡起来,“曾经在宴会上见过几面。”

    “那你说,本座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又问,声音依旧冷淡。

    沈妙言蹙眉,食指被玉碟碎片割破了,渗出圆圆的小血珠来。

    “国师的话,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她说着,将手指头伸进小嘴里含了含,抬眸望向君天澜。

    君天澜的薄唇勾起一抹笑,却冷漠得很,“你看错了,本座乃是个十分自私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沈妙言取出手指瞧了瞧,上面还是有血珠子缓慢地渗出来,“是慕容姐姐这样说你吗?她喜欢国师,可国师却要将她嫁给别的男子,所以她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

    “而且,就算国师如此,又有谁敢说什么?如国师曾经教过妙妙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世上谁都不是完人,谁又有资格去数落谁的不是?”

    君天澜听着她软糯的话,不禁微微挑眉,这丫头年纪虽小,看得倒是通透。

    他回转身,却正好看见她蹲在那里,小小的一团,手指头正在流血。

    他上前两步,却又觉着表现得太过在意,于是收了步子,冷声道:“收拾地面都不会吗?”

    “算是第二次呢。”沈妙言仿佛听不见他话中的冷意,只轻轻笑道。

    “过来。”他皱眉。

    沈妙言站起来,跑到他身边,向他举起流血的手指头,“国师,我奶嬷嬷说,若是流血了,放在嘴里含一含就好。可我含了会儿,它却还在流血。”

    君天澜白了她一眼,沈府的人还真是奇葩,请个夫子什么都教不会也就罢了,一个奶嬷嬷都瞎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个娇娇小姐,流血了,不该拿药和纱布包扎吗?

    随便放在嘴里含一含是什么道理?

    他心里想着,随手拿起放在柜子上的小药箱,在桌边大椅上坐了,让沈妙言站到他跟前。

    他打开药箱,里面是各色各样的药瓶。

    他给她的伤口处理干净后,又仔细上了药,最后才用纱布将手指头包裹起来。

    沈妙言想起从前脚踝扭伤时,也是他上的药,不由问道:“国师,你上药和包扎的动作真是熟练,你以前经常受伤吗?”

    君天澜抬眸瞟了她一眼,低头将纱布系好,没说话。

    “国师的秘密真多。”沈妙言也不介意,只是笑道。

    君天澜包扎好,盯着她的小脸,似笑非笑地说道:“若是本座的秘密被你发现,为了防止你说出去,本座大约会割了你的舌头。”

    “可我还有手呢,可以写给别人看哦!”沈妙言歪了歪脑袋,满脸都是不怕。

    “那就挑了你的手筋。”君天澜说着,微微抬起下巴,伸手掐住她粉嫩的面颊,居高临下,“所以,永远不要背叛本座。”

    他的声音很阴沉,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沈妙言也不知他是怎么了,被吓得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小脸上却努力扮出无辜,“妙妙会很乖。”

    君天澜捏着她的面颊左右看了看,沈府寿宴那日,她脸上被花枝划伤的地方抹了药后都已痊愈,如今看来依旧白嫩细腻。

    这么捏着,触手清嫩柔软,大约是早上涂了滋润的霜,隐隐还有一股杏仁蜜的甜香。

    他觉得手感着实不错,于是又重重捏了几把才放手:“知道就好。叫拂衣进来收拾屋子。”

    说着,敲了敲桌面,望了眼外面的天,起身道:“本座出去一趟。让拂衣教你珠算,晚上回来,本座要看见你的学习成果。”

    “哦……”

    沈妙言倚着大椅,看他拿了斗笠出去,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面颊,刚刚被他捏得生疼,不必照镜子,都知道脸上定是红了大片。

    国师大人,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啊。

    她想着,偏头望向桌上的黑檀木算盘,却并不想学这劳什子的珠算。

    她伸手按住算盘,随手拨弄了几下,这算盘声音并不像账房里那样的清脆响亮,而是一种很温厚的声音。

    她盯着那些磨得发亮的黑檀木算珠,忽然灵机一动,将大算盘从桌上抱下来,翻了个面儿,算珠那一面贴着地,她随手往前一推,这算盘竟像是个小车一般,往前滚了去。

    她觉着好玩得很,也不让拂衣进来收拾屋子了,自己找了根缎带,一端绑在算盘前面,一端绑在远处的大椅上。

    她小心翼翼地踩到算盘边缘蹲下,这算盘很大,她人又很小,蹲在上面刚刚好。

    她双手攀着那缎带,小心翼翼往前滑去。

    她逐渐放开了胆子,正玩得不亦乐乎时,不防帘子被人挑开,君天澜又折了回来。

    他是想叮嘱她晚上不必等他用晚膳,谁料一进来,就看到这么一副画面。

    沈妙言蹲在算盘上,呆呆地看着他,双手还攀着缎带,声音又细又弱:“国师……”

    君天澜周身都是阴冷气息,一字一顿:“滚下来。”

    沈妙言深深呼吸,努力地扬起一个微笑:“国师,我就是想帮你试探试探,这算珠可还算润滑,听说若是算珠太过棱角分明,拨起来会不舒服呢。”

    君天澜额头青筋直跳,压抑着怒意:“那你试着,觉得如何?”
章节目录 第70章 国师坏极了!
    面对君天澜显而易见的怒意,沈妙言的小手摩挲着缎带,抿了抿小嘴巴,声音弱弱:“我觉得,挺好的……”

    “挺好的?”君天澜一字一顿,眉宇间全是戾气。

    这把黑檀木珠算盘,雕工精致,价值千金,被她拿来在地上当玩具也就罢了,如今竟还死不悔改,说什么试探圆润撒谎蒙骗他?

    合着他前段时日那几下戒尺,全都白打了?

    他的语气和周身的阴冷,让沈妙言觉得自己快要被吓死了。

    她蹲在算盘上,双手抱着缎带,只拿一双圆圆的眼睛去瞅君天澜,可怜巴巴的,压根儿不敢随便动弹。

    “滚下来!”见她居然还蹲在上面一动不动,君天澜怒声。

    沈妙言吸了吸鼻子,讪讪下来,本想上前拉一拉他的衣袖讨个饶,然而君天澜直接一撩袍摆,在旁边那张黄花梨嵌牙木雕山水大椅上落座。

    “跪下。”

    冷冷的声音响起,沈妙言磨蹭着,一张包子脸上全是不情愿:“这是初犯,初犯无罪……”

    “跪下。”

    她咽下一肚子求饶的话,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在他跟前跪下来。

    “跪到算盘上去,半个时辰。”他冷声。

    沈妙言望了眼算盘,随即哭丧着脸转向君天澜:“算盘好硬的,而且又凹凸不平,跪着多难受!国师,妙妙知错了!”

    “一个时辰。”

    “国师……”

    “两个时辰。”

    “……”

    沈妙言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人也忒霸道了些。

    她想着,揉了揉双腿,以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跪了上去。

    过了会儿,她见君天澜还不走,忍不住问道:“国师,你不出去了嘛?”

    君天澜扫了她一眼:“怎么,希望本座离开,以便你偷懒?”

    “我怎么会偷懒,我是怕误了国师的大事。”心中的想法被戳破,沈妙言默默别过脸,一脸傲娇地否认。

    君天澜看着她那小模样,心里又好气又好笑,随手拿了本《诗经》扔过去:“前十首,全部背下来。什么时候背完,什么时候起来。”

    沈妙言捧着书愣了愣,意识到这是君天澜有意手下留情,连忙喜滋滋地将书翻开来。

    君天澜靠在大椅上:“夜凛,去将人请来。”

    外头传来风声,似乎有人运着轻功离开。

    沈妙言的膝盖硌得难受,于是尽量专心致志地看书,想要早点把诗背完。

    不知不觉过了一刻钟,帘子被夜凛卷开:“顾先生,主子在里面等您。”

    沈妙言好奇抬头,便看见一个身材纤瘦修长的年轻男人,身着月白长衫,外头罩着件宽大的浅蓝色袍子,袍帽遮了大半张脸,想来是偷偷过来的。

    男人摘掉外袍递给夜凛,走了进来。

    他的面容很精致,却又透着苍白,仿佛生了什么大病。

    他瞥了眼沈妙言,走到君天澜跟前,微微拱手:“大人。”

    君天澜颔首,抬手示意他坐。

    房间里静静点着龙涎香,沈妙言跪在算盘上,抱着书,望着他们二人,不知道该不该先退下。

    没等她想明白,君天澜已经开了口:“那件事,如何了?”

    夜凛送了热茶进来,顾钦原捧着热茶,脸色很不好:“他常常遣宫人过来拜访,送了不少礼物。”

    “嗯。”君天澜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

    沈妙言的手指不停划过书的封面,上次去护国寺,这两个人都装作不认识对方。

    可是,顾钦原分明就是国师的人。

    莫非,国师想将顾钦原安插在楚云间身边?

    沈妙言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么思索着,也不管背书了,只盯着两个人看。

    房中沉默了一炷香的时间,只能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又过了会儿,君天澜才开口道:“找个合适的时机。若是没有,我为你制造。”

    顾钦原咳嗽了几声,精致却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来:“端午如何?”

    君天澜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的身体……”

    “无妨。”顾钦原说着,抿了一口热茶,目光落在碧色的茶汤中,笑道,“松山云雾?真是好茶,我还是年前,在姑母那里喝过一次。”

    “你若喜欢,我让夜凛给你装一些回去。”君天澜说着,摩挲着指间的墨玉扳指,语态随意,像是在跟家人说话一般。

    顾钦原笑了笑,又品了口茶。

    他的手指很白细,端着碧绿的茶盏,相映成辉,隐约现出一股光晕来。

    沈妙言跪在算盘上,望着这两个人,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两个人的身上,有着同一种气质,尊贵无比,高不可攀。

    顾钦原又坐了两刻钟,同君天澜说了些闲话,这才起身准备离开。

    只是离开前,却居高临下地瞥了沈妙言一眼。

    沈妙言与他对视,心里一突,这个看起来病弱而温厚的男人,目光十分冷漠,看她犹如是在看待一只蝼蚁,叫人害怕。

    可他分明,只是个没有功名的白衣仕子,他怎么会有这样冷漠而矜贵的目光?

    这一眼之后,顾钦原并不多言,很快走出了书房。

    沈妙言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有些出神。

    过了会儿,她回过神,才惊觉膝盖处很是酸疼。

    她望了眼滴漏,顿时大骇,她已经跪了小半个时辰!

    然而她都关注顾钦原去了,那十首诗,却是一首都没有背下来。

    她后背被冷汗浸透,不由抬头望向君天澜,却正对上君天澜似笑非笑的双眼。

    她眨了眨圆眼睛,忽然有点恼怒。

    原以为君天澜是对她手下留情,可如今看来,却分明是早就算计好,她会对他们的谈话感兴趣,以致于忘记背书!

    他知道她不喜欢背书,这么一耽误,再背完十首诗,可得背到什么时候?

    他分明,就是要她多跪一会儿。

    好腹黑的心思!

    君天澜摩挲着指间的扳指,望着后知后觉的沈妙言,心情颇好,薄唇噙了一丝笑,随手端了旁边桌案上的热茶轻呷了一口。

    茶雾缭绕,他的动作优雅矜贵至极。

    可看在沈妙言眼中,却分明是坏到极点的模样。
章节目录 第71章 珠子
    最后,那十首诗到底是没背下来。

    沈妙言十分努力,却只背了两首,便觉膝盖处受不了了,只用一双圆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君天澜。

    正好拂衣进来沏茶,顺带着求了情,说是府里没有小孩子玩的玩具,小小姐也是一时寂寞了,君天澜这才放过沈妙言。

    她躺在东隔间的小床上,在自己这一方小天地里,觉得呼吸都顺畅许多。

    她躺了会儿,又趴起来,揉搓着绣枕,圆眼睛里都是思量。

    听国师和那个顾钦原的谈话,他们端午的时候大约要有什么动作。

    会是什么样的动作呢?

    她抱着枕头,想半天也想不明白,最后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依旧是阴雨绵绵天。

    沈妙言很早就起来,伺候君天澜梳洗更衣后,同慕容嫣一起,在花厅用了早膳。

    因为端午将近,早膳里多了几盘粽子,金丝蜜枣的、火腿的、红豆的、咸鸭蛋黄的等等,无一不精致美味。

    沈妙言贪吃,多吃了几枚粽子,便摸着滚圆的肚子坐在椅子上不得动弹了。

    慕容嫣对她暗暗翻了个白眼,随即温温柔柔地给君天澜斟了茶:“天澜哥哥,今日路滑难行,你上朝时,叫轿夫们多注意些地面,莫要摔到轿子。”

    沈妙言抬眸看去,她粉面含春,打扮漂亮,仿佛昨天的尴尬一点儿都不存在似的。

    君天澜走后,沈妙言双手托腮,小脸上露出一个欠揍的笑容:“慕容姐姐,那位韩家大公子,人很不错哦。”

    “沈妙言,你是没事找打?”慕容嫣立刻恢复了高傲的模样,喝了口温热的糯米酒,声音泛冷。

    沈妙言跳下椅子,往外面走去:“我觉得你该好好为将来打算。”

    说着,一只脚停在门槛外,回头笑嘻嘻补充道:“毕竟,国师府总不能养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

    她说完,一溜烟跑了出去。

    “沈妙言!”慕容嫣大怒,随手抄了只粉白瓷碟往门外砸去。

    沈妙言早拐进了一旁的抄手游廊里,回头望了眼那只砸得粉碎的瓷碟,冲追出来的慕容嫣扮了个鬼脸,旋即快速跑掉。

    “沈妙言,你给我等着!”慕容嫣在她身后叉手大喊,一张俏脸气得通红。

    君天澜下午回来的时候,带了颗珠子给沈妙言,说是下属孝敬他的,他觉得这珠子挺幼稚,就随手给了她。

    沈妙言捧着那颗珠子左右研究,这珠子有小碗口那么大,在灯笼光的照耀下七种颜色交替变幻,炫目而漂亮。

    珠子外面还有个配套的红鲤鱼荷包,垂着红色流苏,挂在腰上,格外的精致。

    小姑娘都喜欢漂亮的东西,沈妙言喜滋滋地将荷包挂在腰上,对这颗珠子爱不释手,谢过君天澜后,便巴巴儿地捧着,拿去给拂衣和添香她们看。

    君天澜注视着她欢快的背影,薄唇抿了一丝极淡的笑,撩了袍摆在大椅上坐下。

    翻了几页书,却又看不大进,脑海里,都是沈妙言的笑脸。

    他微微蹙眉,一手托腮,不解自己这是怎么了。

    深夜,书房内点着枝形灯盏,还有几只羊角灯笼悬挂在架子上。

    沈妙言踩在小板凳上替君天澜研磨,腰间挂着鲤鱼荷包,荷包里藏着那颗七彩珠子。

    她望着君天澜写字,好奇问道:“国师,过几日端午赛龙舟,你会带我去吗?”

    潜台词是,他和顾钦原的行动,会不会带她去看一看。

    君天澜盯着宣纸,手腕运力,声音不咸不淡:“看你表现。”

    沈妙言心中一喜,知道大约会带自己去了,于是又道:“咱们得提前和江岸那些酒家的人预约吧?往年我和爹娘去看龙舟赛,都得提前半个月预定临江的雅间呢。”

    龙舟赛赛程很长,又有很多贵族的龙船参加,因此这龙舟赛乃是京城里的一大盛事。

    不少上流贵族,都会携带家眷登楼观看,常常龙舟赛还没开始,临岸位置好的酒楼便被预定一空。

    君天澜淡然地写着字:“你觉得本座过去,还需要跟别人挤着预定雅间吗?闭紧你的嘴巴,让本座安静写字。”

    沈妙言语噎,磨了一会儿墨,又忍不住开口道:“国师,你不派人参加吗?若是得了第一名,那多么荣耀啊!”

    君天澜白了她一眼,“聒噪!”

    她讪讪闭了嘴巴,然而没过一会儿,又情不自禁地说道:“国师,你让夜凛和夜寒带人参加呗,我一定会押他们赢的!”

    君天澜搁了笔,一脸阴沉地转向她,“是不是要本座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不用……”沈妙言连忙竖起手掌挡住自己的嘴巴,只睁着一双茶色的圆眼睛瞅他。

    “净手,更衣!”

    君天澜不耐烦地道了声,沈妙言连忙跳下小板凳去给他端水盆了。

    将君天澜伺候完,等到他终于上了床,她轻轻给他放下帐幔,便回了自己的东隔间。

    她脱了衣裳钻进被窝,躺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从床头取了那只鲤鱼荷包,倒出里面的珠子把玩。

    没有光的时候,这颗珠子会散发出柔和的月白光泽,隐约能照亮直径半米的范围。

    她蒙了被子,捧着珠子,猫儿似的圆眼睛里闪烁着光彩。

    她记得,前些年七夕节,爹爹带她去街上玩儿,得了一盏很漂亮的琉璃花灯,里面的灯芯,便是这种珠子。

    只是可惜,沈府被抄,那盏灯笼约莫是被人拿走了。日后若是有机会,她还是很想把那盏灯笼找回来的。

    她亲了一口珠子,将它抱在怀中,觉得整个人都踏实了许多。

    黑夜里,她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过了几日,龙舟赛如期而至。

    天公作美,这几日天气一派晴好。

    许多百姓们挤在岸上看热闹,远处的江面上,数十艘精致的龙舟已经准备好,只等着比赛开始。

    国师府的马车一早就到了岸边,沈妙言跟着下了马车,江风迎面,湿润清和,让人很舒服。

    她注意到临岸停着一艘巨大的楼船画舫,隐约有丝竹管弦声传来。

    华丽的地毯从甲板一路铺陈而下,美貌的侍女们恭迎在地毯两侧,只等着贵客上船。

    而这贵客,无疑便是君天澜了。
章节目录 第71章 珠子
    最后,那十首诗到底是没背下来。

    沈妙言十分努力,却只背了两首,便觉膝盖处受不了了,只用一双圆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君天澜。

    正好拂衣进来沏茶,顺带着求了情,说是府里没有小孩子玩的玩具,小小姐也是一时寂寞了,君天澜这才放过沈妙言。

    她躺在东隔间的小床上,在自己这一方小天地里,觉得呼吸都顺畅许多。

    她躺了会儿,又趴起来,揉搓着绣枕,圆眼睛里都是思量。

    听国师和那个顾钦原的谈话,他们端午的时候大约要有什么动作。

    会是什么样的动作呢?

    她抱着枕头,想半天也想不明白,最后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依旧是阴雨绵绵天。

    沈妙言很早就起来,伺候君天澜梳洗更衣后,同慕容嫣一起,在花厅用了早膳。

    因为端午将近,早膳里多了几盘粽子,金丝蜜枣的、火腿的、红豆的、咸鸭蛋黄的等等,无一不精致美味。

    沈妙言贪吃,多吃了几枚粽子,便摸着滚圆的肚子坐在椅子上不得动弹了。

    慕容嫣对她暗暗翻了个白眼,随即温温柔柔地给君天澜斟了茶:“天澜哥哥,今日路滑难行,你上朝时,叫轿夫们多注意些地面,莫要摔到轿子。”

    沈妙言抬眸看去,她粉面含春,打扮漂亮,仿佛昨天的尴尬一点儿都不存在似的。

    君天澜走后,沈妙言双手托腮,小脸上露出一个欠揍的笑容:“慕容姐姐,那位韩家大公子,人很不错哦。”

    “沈妙言,你是没事找打?”慕容嫣立刻恢复了高傲的模样,喝了口温热的糯米酒,声音泛冷。

    沈妙言跳下椅子,往外面走去:“我觉得你该好好为将来打算。”

    说着,一只脚停在门槛外,回头笑嘻嘻补充道:“毕竟,国师府总不能养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

    她说完,一溜烟跑了出去。

    “沈妙言!”慕容嫣大怒,随手抄了只粉白瓷碟往门外砸去。

    沈妙言早拐进了一旁的抄手游廊里,回头望了眼那只砸得粉碎的瓷碟,冲追出来的慕容嫣扮了个鬼脸,旋即快速跑掉。

    “沈妙言,你给我等着!”慕容嫣在她身后叉手大喊,一张俏脸气得通红。

    君天澜下午回来的时候,带了颗珠子给沈妙言,说是下属孝敬他的,他觉得这珠子挺幼稚,就随手给了她。

    沈妙言捧着那颗珠子左右研究,这珠子有小碗口那么大,在灯笼光的照耀下七种颜色交替变幻,炫目而漂亮。

    珠子外面还有个配套的红鲤鱼荷包,垂着红色流苏,挂在腰上,格外的精致。

    小姑娘都喜欢漂亮的东西,沈妙言喜滋滋地将荷包挂在腰上,对这颗珠子爱不释手,谢过君天澜后,便巴巴儿地捧着,拿去给拂衣和添香她们看。

    君天澜注视着她欢快的背影,薄唇抿了一丝极淡的笑,撩了袍摆在大椅上坐下。

    翻了几页书,却又看不大进,脑海里,都是沈妙言的笑脸。

    他微微蹙眉,一手托腮,不解自己这是怎么了。

    深夜,书房内点着枝形灯盏,还有几只羊角灯笼悬挂在架子上。

    沈妙言踩在小板凳上替君天澜研磨,腰间挂着鲤鱼荷包,荷包里藏着那颗七彩珠子。

    她望着君天澜写字,好奇问道:“国师,过几日端午赛龙舟,你会带我去吗?”

    潜台词是,他和顾钦原的行动,会不会带她去看一看。

    君天澜盯着宣纸,手腕运力,声音不咸不淡:“看你表现。”

    沈妙言心中一喜,知道大约会带自己去了,于是又道:“咱们得提前和江岸那些酒家的人预约吧?往年我和爹娘去看龙舟赛,都得提前半个月预定临江的雅间呢。”

    龙舟赛赛程很长,又有很多贵族的龙船参加,因此这龙舟赛乃是京城里的一大盛事。

    不少上流贵族,都会携带家眷登楼观看,常常龙舟赛还没开始,临岸位置好的酒楼便被预定一空。

    君天澜淡然地写着字:“你觉得本座过去,还需要跟别人挤着预定雅间吗?闭紧你的嘴巴,让本座安静写字。”

    沈妙言语噎,磨了一会儿墨,又忍不住开口道:“国师,你不派人参加吗?若是得了第一名,那多么荣耀啊!”

    君天澜白了她一眼,“聒噪!”

    她讪讪闭了嘴巴,然而没过一会儿,又情不自禁地说道:“国师,你让夜凛和夜寒带人参加呗,我一定会押他们赢的!”

    君天澜搁了笔,一脸阴沉地转向她,“是不是要本座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不用……”沈妙言连忙竖起手掌挡住自己的嘴巴,只睁着一双茶色的圆眼睛瞅他。

    “净手,更衣!”

    君天澜不耐烦地道了声,沈妙言连忙跳下小板凳去给他端水盆了。

    将君天澜伺候完,等到他终于上了床,她轻轻给他放下帐幔,便回了自己的东隔间。

    她脱了衣裳钻进被窝,躺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从床头取了那只鲤鱼荷包,倒出里面的珠子把玩。

    没有光的时候,这颗珠子会散发出柔和的月白光泽,隐约能照亮直径半米的范围。

    她蒙了被子,捧着珠子,猫儿似的圆眼睛里闪烁着光彩。

    她记得,前些年七夕节,爹爹带她去街上玩儿,得了一盏很漂亮的琉璃花灯,里面的灯芯,便是这种珠子。

    只是可惜,沈府被抄,那盏灯笼约莫是被人拿走了。日后若是有机会,她还是很想把那盏灯笼找回来的。

    她亲了一口珠子,将它抱在怀中,觉得整个人都踏实了许多。

    黑夜里,她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过了几日,龙舟赛如期而至。

    天公作美,这几日天气一派晴好。

    许多百姓们挤在岸上看热闹,远处的江面上,数十艘精致的龙舟已经准备好,只等着比赛开始。

    国师府的马车一早就到了岸边,沈妙言跟着下了马车,江风迎面,湿润清和,让人很舒服。

    她注意到临岸停着一艘巨大的楼船画舫,隐约有丝竹管弦声传来。

    华丽的地毯从甲板一路铺陈而下,美貌的侍女们恭迎在地毯两侧,只等着贵客上船。

    而这贵客,无疑便是君天澜了。
章节目录 第72章 你休想摆脱我
    ,!

    君天澜目不斜视,负手往画舫上而去。

    慕容嫣紧随在他身后,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模样。

    沈妙言走在最后面,一边把玩那颗七彩玲珑珠子,一边跟着往船上去。

    美貌的侍女们引着众人来到甲板上,继而沿着木制楼梯蜿蜒而上。

    沈妙言注意到整座画舫都很精美,就连楼梯扶手,也是镂花嵌玉,擦拭的一尘不染。

    众人来到顶楼,进入了一座圆形月门内,里面是并排的数十间房,房门紧闭着,不知都坐了些什么人。

    沈妙言好奇地东张西望,不防落在了最后。

    她手中捧着的珠子又很滑,一不留神,便滚到地上去了。

    她连忙弯腰去捡,那颗珠子却骨碌碌滚地滚进了一扇门缝里。

    她趴在门外,一手撑在门上,一手往里面掏了掏,却一无所获。

    然而那扇门却被她推开了,只见里头陈设着一水儿的红木家具,最里面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张挽着红纱的大床。

    而那颗珠子,好巧不巧,正好滚进了床底下。

    她见里面没人,连忙奔进去,她身子小,掀了床罩,就径直钻进了床底下。

    她刚摸烟找到那颗珠子,却突然听见房间里响起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房门被重重合上的声音。

    她握着珠子,正要钻出去,忽然“砰”的一声,随即便是一个剧烈喘息的男声:“温倾慕,少跟我提你所谓的交易!你不配!”

    是那位花公子。

    沈妙言想着,紧紧握着珠子,却不知该不该出去了。

    温倾慕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听起来俨然十分恼怒的样子:“你花费这么多年来找那件东西,如今有了线索,你难道不想要吗?!一个线索,换你对我的不纠缠,难道不划算?你们生意人,不是利益至上吗?”

    沈妙言身处烟暗之中,很有些疑惑。

    她知晓花容战是国师的人,他要找东西,也许是为国师找的?

    可国师那么厉害,什么东西,让他花费几年都找不到?

    她心中疑惑,忍不住继续听墙角。

    此时的房间里,温倾慕正被花容战狠狠抵在红木衣柜上,刚刚那一声巨响,是她被花容战推到衣柜上发出的撞击声。

    她的后背很痛,可她紧紧盯着花容战,一张美丽的脸上全是倔强。

    花容战一手将她的双手禁锢在头顶,一手紧紧掐着她的下颌,桃花眼中隐隐有着疯狂和怒意。

    他凑近她的面庞,气息灼热:“温倾慕,我说过,你这辈子,都休想摆脱我!那条线索我会得到,但我也不会放弃对你的惩罚!我要你这辈子,都得不到楚随玉的爱!我要你后悔,你曾经的选择!”

    温倾慕被他控制得死死的。

    她从不知道,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竟然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她以为,他不过是个相貌出众点的寒门子弟而已。

    可后来的一切,却颠覆了她全部的认知。

    甚至于她开始怀疑,她所认识的花容战,不过是他造出来的一个幻影。

    “王爷还在酒楼里等我,你放手!”

    她努力平息着胸腔里的一簇火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然而这句话,却又将花容战再度激怒。

    他高大的身躯紧紧贴着她的,严丝合缝,将她整个笼罩于他的桎梏之下。

    两人面颊相贴之近,几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这是情人间才该有的距离,可分明,他们并非情人。

    温倾慕努力将头扭转到一旁,却被花容战强硬地扭过来,强迫她盯着他的双眼。

    他一字一顿,声音冷漠:“温倾慕,把那条线索告诉我。我最大的让步,是两个月内不给晋宁王送女人。”

    温倾慕是温府的嫡长女,自幼便是温阁老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嫁了人,则是晋宁王府的女主人,是端庄大方的晋宁王妃。

    她有着世家小姐们艳羡的高贵身份,可又有谁知道,她这个堂堂王妃,却还不曾得到过夫君的一次宠爱?

    又有谁知道,她这个堂堂王妃,还得仰仗一个商人的鼻息生存?!

    她生得端庄温婉,睁着美丽的杏眼,凝视着眼前的男人,一字一顿:“花容战,过去是我对不起你。可如今,我还没有自甘下贱到任你如此羞辱。我提出的交易你若不肯答应,那便到此为止。那条线索,我会命人销毁。”

    她相貌的柔弱,同语气的决绝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样的温倾慕,在花容战眼中,仿佛数年前那个倔强的小姑娘又回来了。

    对他而言,这样的温倾慕,是毒药。

    是爱情的罂粟。

    在他怔愣之间,温倾慕猛地推开他,寒着一张俏脸,大步往房间外走去。

    可花容战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他的怀中。

    灼热的男性气息,瞬间包裹住了温倾慕。

    他的身子紧紧贴着她的后背,俯首在她耳畔呢喃:“温倾慕,我说过让你走了吗?”

    他的声音染上了情·欲,含着几许沙哑,温倾慕的后背紧绷,几乎拉成了一张弓。

    她当然明白男人这样的姿态和语气,意味着什么。

    她清晰地感觉到,花容战下体那滚烫的物什紧紧抵在她的股间,她战栗着,连绣花鞋中的脚趾都紧张地微微蜷起,尽量让自己冷静:“花容战,你不要乱来……”

    花容战直接将她抱到床上,不容抗拒地将她压在身下,呼吸声颇有些粗重:“温倾慕,我忍得够久了!”

    说着,便试图去解她的衣带。

    “不要!”

    温倾慕拼死反抗,可双手却被花容战紧紧箍在她的头顶,不给她一丝一毫挣脱的机会。

    床底下的沈妙言睁着懵懂的双眼,话说,她现在到底是走呢,还是留呢……

    花容战密密绵绵的吻落在温倾慕颈间,一路往下。

    温倾慕颤栗着,身子酥麻,她知道,她现在出声大喊,兴许还能有救,可是……

    她紧闭双眼,烟色睫毛微微颤抖,空气和时间仿佛都已凝固。

    花容战的吻技很好,不过片刻,她便嘤咛出声。

    床底下的沈妙言双颊一红,手中的珠子没拿稳,滚落到了地板上。
章节目录 第73章 敢说出去半个字,剪了你的舌头
    ,!

    尽管那声音很轻,可花容战的动作一滞,被情·欲沾染的双眼却是瞬间清明。

    他抬眸看向颤抖的温倾慕,随即起了身,自己理了理衣裳,薄唇吐出的字眼冰冷而残酷:“滚!”

    温倾慕喘着气,不明白心里那若即若离的失落感是什么。

    可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眸,杏眼中蒙着一层水雾,红透了双颊,匆匆跑了出去。

    房间中恢复了静默,沈妙言捡起那颗珠子,一颗心七上八下。

    被发现了吗?

    她听到了这么多秘密,会不会被灭口?

    正想着,便听见花容战在床上坐了,声音透着漫不经心:“怎么,在等我把你拎出来?”

    沈妙言抿抿小嘴,小心翼翼从床底下爬出来。

    这里打扫得很干净,她身上一丝灰尘都没沾上。

    她不敢看花容战的眼睛,只垂头将那颗珠子装进荷包里,“我是进来捡珠子的,不是在故意偷听你们说话。”

    花容战随手展开一把折扇,挑着眉头,只一个瞬间,便从她腰间夺了那只红鲤鱼荷包:“这颗珠子,哪儿来的?”

    沈妙言一惊,连忙跳起来伸手去夺:“这是国师给我的!你不许拿走!”

    “这本来就是我的!”花容战说着,从荷包里掏出那颗珠子,“我那日拿着把玩,被你家国师看见,从我这儿抢了去,说是有大用,没想竟是送了你,啧啧……”

    沈妙言愣了愣,“他说是下属孝敬他的……”

    她又转念一想,那日拂衣说她没有玩具,难道,国师是觉得这颗珠子很适合给她当玩具玩,所以才特地为她抢来的?

    这么一想,顿时心里暖暖的,连带着两靥的梨涡都深了些。

    花容战忍不住拿扇子挑起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都觉得这小姑娘太小,那张包子脸还未长开,看着便是一团孩气的模样。

    他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不由含了几许兴味:“以往我也曾给他府上送过美人,却还未近身,就被他赶了出来。莫非,他当真喜欢幼女?”

    沈妙言的目光却只盯着那颗珠子,“你能不能先把珠子还给我?”

    花容战收了折扇,好整以暇道:“你过来。”

    沈妙言上前两步,他伸手揉了揉她的一只发团子,桃花眼中闪烁着妖异的光泽:“刚刚的那笔账,本公子还没跟你算。你听到了不该听的话,你自己说,要怎么办?”

    “我什么都没听见。”沈妙言盯着他的双眼,表情认真,随即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若是有话语不小心飘进我耳朵,就都烂在这里了。”

    她人小,说话时却很认真,一双猫儿似的大眼睛里都是无辜和懵懂,叫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爱之心。

    花容战继续揉着她的发团子,虽是笑眯眯的模样,可沈妙言却嗅到了一丝危险意味。

    “呐,小妙妙,哥哥也不为难你。刚刚那些话呢,你烂在肚子里最好。若是传了半句出去,哥哥就剪掉你的舌头,听见没有?到时候,就算是国师大人,也不会护你。”

    他眉眼弯弯地含笑说着,可沈妙言却清晰地捕捉到他身上溢出来的一丝杀气。

    她盯着这个看起来光风霁月、过分美貌的男人,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我知道了……”

    花容战将那颗珠子丢给她:“出去吧,大人想必正在找你。”

    沈妙言抱着珠子,害怕地望了他一眼,兔子似的快速跑了出去。

    花容战摩挲着下巴,盯着她的背影,寻思着要不要在府上备几个幼女……

    万一那家伙再冲他发怒,他及时献上小姑娘,兴许能让他息怒?

    沈妙言跑出这间房,便看到了四处寻她的拂衣和添香。

    两人瞥见她抱着珠子站在长廊中央,连忙奔过来,见她无恙,于是放了心,连忙领着她去找君天澜。

    沈妙言进了长廊尽头的倒数第二间房,便看见君天澜和慕容嫣站在窗边,慕容嫣的语速很快:“天澜哥哥,即便我要嫁人,那也是明年及笄以后的事了!可及笄之前会发生什么,谁能预料呢?”

    也许,也许天澜哥哥会忽然爱上她呢?

    她偏头望着君天澜的侧脸,一双杏眼中全是爱恋和渴求。

    沈妙言翻了个白眼,在桌椅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慕容姐姐,你还是听国师的话吧,国师不会害你的。”

    慕容嫣回过头,一看见她就来气:“你闭嘴,喝你的茶去,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掺和!”

    正说着,那厢夜凛带着韩家的两位公子过来了:“大人!”

    沈妙言端着茶盏看去,为首的公子身着浅色长衫,腰间佩玉,看起来十分俊逸干净,正是韩家大公子韩棠之。

    他走进来,朝君天澜施了礼,随后转向慕容嫣,一双澄净的眸子里,含着几许笑意:“慕容小姐。”

    慕容嫣却很气恼,别过脸,并不肯理睬他。

    “嫣儿,随韩公子出去走一走。”君天澜摩挲着指间的扳指,声音淡淡。

    慕容嫣满脸不善,也不看君天澜,也不理韩棠之,快步走出了雅间。

    韩棠之朝君天澜微微颔首,随即去追慕容嫣了。

    韩叙之却没走,一双眼只望着沈妙言笑:“妙言妹妹,好久不见,你又长胖了些。”

    沈妙言被人说长胖,觉着有些羞赧,于是垂头给他斟了杯茶。

    君天澜十分不耐烦看见韩叙之,正要打发他走,两名侍者却捧了托盘进来,笑道:“见过国师大人、韩二公子!两位可要赌个胜负?”

    沈妙言好奇地看去,只见托盘上摆满了各家各户出赛的龙船,甚至连皇族都有派人参加。

    韩叙之温和地看向沈妙言:“妙言妹妹,我们韩家今年也着了下人参加,你可要押我们家赢?”

    沈妙言回过神,摸了摸自己的袖袋,里面一块银子都没有。

    她很尴尬地笑了笑:“赌钱不好,我不赌。”

    韩叙之并不理解她的真实想法,只当她是真乖巧,于是自己摸出一张百两的银票,压在了韩家上面。

    “国师大人可有要押的对象?”韩叙之又转向君天澜。

    君天澜随手褪下指间的那枚墨玉扳指,押的却是花府的龙船。
章节目录 第74章 哄她
    ,!

    那侍者只望了一眼扳指,便知这东西十分宝贵,于是陪着笑说道:“花府的赔率是一赔三,大人若是胜了,能赚好大一笔呢。”

    花容战的吊儿郎当在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因此众人都觉得他不会赢,所以赔率颇高。

    那侍者说着,便对君天澜行了退礼,端着托盘准备出去。

    沈妙言却道了声“慢着”,解下腰间的荷包,取出里面的七彩玲珑珠子,也放到了花府的牌子上。

    侍者瞳眸微动,也朝沈妙言见了个礼,这才退下。

    韩叙之微微蹙眉,却没说什么,只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妙言妹妹,这是我从金玉满香楼买来的点心,很好吃,我特地为你留了一包。”

    不知怎的,沈妙言不大敢接,抬眸望向君天澜,却见他看也不看这里,只负手望着江面。

    她没再顾虑,收了那油纸包,甜甜道了声“谢谢叙之哥哥”。

    韩叙之对这声谢十分受用,便伸手摸了摸她的发团子,跟她说了会子话,才离开。

    沈妙言捧着油纸包,打开来,里头是两块小小的蟹黄壳梅干菜扣肉烧饼。

    梅干菜扣肉的鲜香味儿很快弥漫开,再加上蟹黄壳黄橙橙的,上面还撒了些芝麻粒,看起来叫人食欲大开。

    她很馋,咽了口口水,望了眼君天澜,想想还是先将烧饼献到他跟前:“国师,你要不要尝一尝?”

    讨好这位爷,总不会有错的。

    君天澜却看都没看,只盯着远处江面停泊的龙船,声音冰冷:“不必。”

    沈妙言不知道他哪里又生气了,于是自己拿了一块:“你不吃我吃了,我好饿。”

    这蟹黄壳儿又酥又脆,吃起来虽香,却无可避免地会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来。

    君天澜紧皱着眉头,低头看她,她满嘴都是油和蟹黄壳碎屑,吃得香极了,好似他平日里都在虐待她,从没给她吃饱饭似的。

    他又想到这饼是韩叙之给的,便很生气,随手夺过烧饼,直接从窗口扔了出去。

    沈妙言怔愣,连忙趴到窗台,正好看见下面一位贵女抬头:“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居然敢拿东西砸我?!”

    说着,抬起头来,正对上沈妙言的目光。

    沈月彤登时大怒,顶着满头的梅干菜扣肉,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又是你这小贱人!你给我等着!”

    说罢,气冲冲往楼上来了。

    沈妙言吐吐舌头,这还真是冤家路窄。

    她望向君天澜,“国师,你把人砸了。”

    君天澜已经在桌边落座,随手翻了本书,声音淡漠:“谁看见是本座砸的?分明是你动的手。”

    沈妙言一愣,随即不可思议地奔过来,一把揪住君天澜的衣袖:“你不认账?!”

    君天澜冷着脸,巍然不动。

    “国师,不带你这样坑人的!”沈妙言气怒。

    这货抢走了她的食物,还要栽赃陷害她,不是国师吗?怎的这样小气?!

    沈月彤很快冲了上来,一把推开门,看见君天澜时愣了愣,随即想起自己是占理的,于是跨进来,理直气壮地朝君天澜屈膝行了个礼:“国师大人,您的侍女拿烧饼砸我,不知该当如何?”

    “沈二小姐觉得该当如何?”君天澜翻了一页书,声音淡漠。

    沈月彤想着前几次国师护着沈妙言的模样,到底不敢太过放肆,便轻声说道:“我到底也是官家贵女,好端端被人拿烧饼砸了,无异于羞辱。沈妙言该对我赔礼道歉!”

    “嗯。”

    君天澜淡淡应着,又翻了一页。

    沈妙言气得浑身发抖,红着眼圈冷声道:“你砸了人,却说是我做的,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

    说着,声音便带了哭腔,往雅间里面的床上一趴,委屈地嚎哭出声。

    君天澜的脸色很有些挂不住,沈月彤一脸茫然,刚刚砸她的人,是国师吗?

    “出去。”君天澜冷声。

    “可是……”沈月彤还想说什么,荷香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她不敢跟君天澜理论,便只得悻悻退了出去。

    雅间里只剩君天澜和沈妙言两人,沈妙言只一个劲儿地哭,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君天澜很烦这哭声,将书册放下,转头望向她,“再哭,把你丢出去喂鱼。”

    这话没起到吓唬她的作用,却让她哭得更加厉害。

    君天澜起身,几步便走到她身边,盯着她看了半晌,伸手将她拎起来,自己在床边坐了:“觉得委屈?”

    沈妙言一张小脸哭得皱皱巴巴。

    她今儿一早在花容战那里受到了惊吓,被威胁说要剪了她的舌头,现在又被国师欺负,她觉得这些人都太坏了。

    枉她还想着讨好君天澜,她以后再也不要拿他当自己人了!

    君天澜静静望着她,在边塞,他能指挥千军万马斩杀敌寇,在朝堂,他能一手遮天权倾朝野。

    可是在内,他却没办法让一个小姑娘停止哭泣。

    他皱着眉头,抬手给她揩掉脸上的泪珠子,“别哭了。”

    他的掌心全是薄薄的茧子,抚上她嫩生生的面颊,动作又很不轻柔,便让她觉得十分疼痛。

    她啜泣着,推开君天澜的手,一脸悲伤地趴下去要往被子里钻。

    然而没等她钻进去,却又被君天澜拎了起来,“等下赢了银子,都给你。”

    沈妙言抬眸,透过朦胧泪眼,见他脸色淡然,可那双狭长的凤眸中却很认真。

    她自己拿手背擦了擦眼泪,“当真?”

    “嗯。”

    她知晓国师身上的东西都不是凡品,若是一赔三赢了,怕是会有好多万两银子。

    这么一想,便又不觉得委屈了。

    那双猫儿一般的圆眼睛里,隐隐透出一股得瑟,只恨不能放声大笑。

    君天澜默默看着她的表情,心里寻思着他是不是待她太好。

    于是又冷冷地追加一句:“日后,不准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沈妙言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也不哭了,小脸上还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羞赧红晕。

    她的面颊又白又嫩,那一抹红晕格外显眼,让君天澜很有捏一捏的冲动。

    事实上他也没有克制,伸手掐了掐那脸蛋,“若是以后再哭,惹得本座烦了,就把你丢出去喂鱼。”

    沈妙言连忙点头,心里却想着,若是日后再哭,不知道国师还会不会这样哄她。

    毕竟,像国师这样的,大约是难得哄人的。

    君天澜松了手,却见她那脸蛋被掐出了几道指印。

    凤眸幽深,他手指捻了捻,好似在回味那嫩滑软腻的触感。
章节目录 第75章 傲娇
    ,!

    此时江面上,数十艘龙船早已准备就绪。

    其中一艘被涂得漆烟,船头挂一张纯烟色的旗帜,跟其他描红抹绿的船只完全不同。

    坐在船头的男人有一张讨喜的娃娃脸,正是夜寒。

    他身后坐着二十个准备就绪的水手,个个儿都苦着一张脸。

    其中一个抱着桨,忍不住问道:“夜二哥,咱们可都是主子身边的精锐暗卫,干嘛把我们调来划龙舟?借的还是花公子的名头,仿佛咱们见不得光似的。”

    夜寒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双手叉着腰,冷声道:“主子叫咱做什么咱就做什么,哪儿来那么多话?主子发了话,若是今日赢了第一,有咱们的好处。若是输了……”

    他咳嗽了声,没再往下说。

    他家主子向来不参与这种无聊的比赛,天知道今年是怎么了。

    参加也就罢了,还非得借着花公子的名头,真是傲娇。

    他想着,不远处响起一声巨响,四周的船只犹如离弦的箭,纷纷快速往前驶去。

    “开船!”他大吼一声,娃娃脸上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然而这群暗卫素日里都是杀人放火的,不曾划过龙船,因此划得歪歪扭扭,逐渐落到了最后。

    江边画舫上,沈妙言趴在窗台边眺望,那一艘纯烟的龙船格外显眼。

    她忍不住问道:“国师,花公子的船是哪一艘啊?该不会是那艘纯烟色的吧?”

    君天澜负手站在她身后,盯着那艘船,冷峻的眉头微微蹙起。

    船头的夜寒很着急,在远远看见窗边的君天澜时,更加着急。

    他忍不住站起来,“各位,今日若是输了,咱们可得一同进刑堂了啊!兄弟们加把力啊!”

    他提起刑堂,船上的暗卫们纷纷抖三抖,不待他指挥,便拼了命地往前划去。

    画舫上,沈妙言只见那艘纯烟色的船如有神助,竟如风一般往前疾速驶去。

    前面的龙船似乎有意挡住它,不让它越过它们去,可站在船头的夜寒只冷笑了声,挥舞着大旗,一路干脆地打了过去。

    “好霸道……”沈妙言禁不住赞叹,“国师,那就是花公子的船吧?看来咱们赢定了!”

    君天澜周身的阴沉稍稍舒缓,望了一眼房中的滴漏,忽然牵了沈妙言的小手:“去岸上。”

    “做什么?”沈妙言好奇地仰头看他,他面无表情,只是淡然地牵着她走了出去。

    等到两人离开画舫,早有一辆纯烟的马车停在岸边。

    两人进了车,沈妙言才听见水上忽然爆发出一阵阵大喊,好似是起火了。

    她好奇地掀了车帘看去,果然看见那艘画舫上冒出浓浓烟烟,丝竹管弦声都停了,无数侍女、侍卫们端着水盆往来救火,一些贵人们被自家的丫鬟、奴才们护着,从画舫上匆匆逃出来。

    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君天澜:“国师,你早知道会起火?”

    否则,为什么会突然带她出来?

    君天澜面无表情,狭长的凤眸中都是漠然,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一阵慌乱中,只听得有人高呼护驾,沈妙言一个激灵,连忙透过马车窗看去,画舫上的火愈发大了,浓浓烟烟冲天而起,火势已经从一楼燃烧起来。

    “楚云间也在里面……”

    沈妙言呢喃着,看见一名披着月白斗篷的纤瘦男人,扶着另一名贵公子冲了出来。

    正是顾钦原和楚云间。

    一旁的火舌袭卷了顾钦原的斗篷,他却浑然不顾,只护着楚云间,从浓浓烟火中冲出来。

    两人逃到岸边,那些侍卫和奴才们连忙迎住楚云间,见他无恙,方才放心。

    楚云间则回转身望向顾钦原,他脱了着火的斗篷,手臂上鲜血淋漓,俨然是刚刚护他出来时,被横梁打伤的。

    他皱眉,冷声道:“没看见顾先生受伤了吗?!快传御医!”

    立即有腿脚利索的太监去办,侍卫们搬来一张大椅,楚云间却不肯坐,只扶着顾钦原,非要他坐下来。

    顾钦原推辞不得,只得入座,一张本就毫无血色的脸,因为受了伤,而愈发显得惨白。

    四周观船赛的人意识到他们的皇帝在此,纷纷跪地,口呼万岁,一时间整个江岸,都是“吾皇万岁”的声音。

    可楚云间却紧皱眉头,只望着顾钦原:“顾先生稍稍忍一忍,御医马上就到了。顾先生今日大恩,朕没齿难忘!”

    说罢,竟不顾身份,拱手朝顾钦原拜去。

    “陛下要折煞草民了!”顾钦原似是吓了一跳,连忙起身相避。

    楚云间趁此机会,连忙说道:“今日朕邀顾先生观龙船赛,却有贼人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意图纵火谋害朕的性命。朕所处危局,顾先生应当已经窥得一二。还望顾先生,肯出山辅佐朕,荡平朝野的奸佞势力!”

    说着,又拱手拜下。

    江风逐渐大了,掀卷着岸上的旗帜和楚云间的雪白衣袍,所有人都偷偷注视着这边的动静,他们静静看着皇帝这一拜,知道他们的陛下,是真的很看重这位名满天下的顾先生。

    只是,陛下口中的奸佞势力,指的可是国师?

    “苦肉计?”沈妙言脱口而出。

    君天澜瞥了她一眼,声音淡漠:“还好,这几日的书,没读到狗肚子里去。”

    沈妙言双颊一红:“我有很认真读书……”

    君天澜薄唇噙了一丝笑,抖了抖衣袍,“该我上场了。”

    他说着,下了马车,负着双手,缓步往楚云间和顾钦原走去。

    沈妙言趴在车窗上,望着江风将他的烟色袍摆卷起,他那么高大,又气势非凡,宛如临风而去的神仙。

    他的气场那么强大,不过瞬间功夫,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国师?”

    楚云间也注意到了君天澜,直起身来转向他,一双温润的烟眸中,全是笑意。

    “陛下好雅兴。”君天澜说着,环视了一圈四周,“这里人蛇混杂,陛下出宫,却只带了这么点侍卫,怕是不妥。”

    楚云间笑了笑,“若是有人存心要行刺于朕,即便带再多的人,对方也总能找到机会。”
章节目录 第76章 惊才绝艳,唯顾氏钦原
    ,!

    楚云间笑了笑,“若是有人存心要行刺于朕,即便带再多的人,对方也总能找到机会。”

    君天澜不置可否,只低低笑了声,阴鸷冰冷的目光转向一旁的顾钦原,“这位是?”

    楚云间盯着两人,并不说话。

    顾钦原朝君天澜微微颔首:“在下颍川人氏,名为顾钦原。”

    他的姿态十分磊落坦荡,宛如风中不会弯折的青竹,并不因为君天澜的故作不认识,而有一丝一毫的尴尬。

    跪在旁边的众人,纷纷对顾钦原另眼相看起来。

    能够在国师大人面前表现得如此淡然,这位顾先生,当真是文人风骨,令人钦佩!

    君天澜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危险地注视着顾钦原,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兴味:

    “‘论功夫之高深莫测,推夏侯长嫡。而文采之惊才绝艳,唯顾氏钦原。’这论断,是故去不久的帝师所提。可是,顾钦原,官场诡谲多变,凭着你那两手酸腐文章,当真能为陛下分忧?”

    这话无异于羞辱,在场的众人纷纷屏息凝神,清晰地感觉到国师大人对这位顾先生的排斥。

    也是,皇帝看重的人,自然不得国师欢心。

    而顾钦原依旧笔直地站立着,纤瘦,却并不势弱。

    江岸边的旗幡飞扬,江风拂起他的白衫,他脸上的笑容淡而温雅,“国师并非在下,又怎知在下不能一展鸿图?”

    楚云间唇角露出一抹轻笑,顾钦原能说出这话,便是要出山的意思了。

    只是,顾钦原与君天澜,当真毫无关系吗?

    他的确是要培养心腹,可就怕,到最后培养成了心腹大患。

    君天澜目光中含着几许轻蔑,“一展鸿图?本座拭目以待。”

    话音落地,便转向楚云间,朝他淡淡道:“陛下若是要用人,只管通过科举选拔就是。山野之人,还是谨慎为上。”

    说罢,也不行退礼,径直拂袖离去。

    他一走,这里的气氛就轻松了不少。

    楚云间亲自扶住顾钦原,“国师便是这脾气,顾先生请坐,御医已经到了。”

    顾钦原轻笑,也不怕在众人面前得罪君天澜:“朝中有如此张扬跋扈之人,真是国之不幸。”

    楚云间不动声色,轻声道:“先生慎言。”

    至此,京城上至士大夫,下至黄口小儿,都知道名满天下的才子顾钦原,与当朝国师不睦。

    而君天澜刚上马车,夜寒便兴冲冲过来禀报:“主子,龙舟赛咱们赢了!”

    “咦?”沈妙言一惊,随即大喜,猛地拽住君天澜的胳膊,“花公子赢了?”

    君天澜正要“嗯”一声,夜寒因为兴奋,直接脱口而出:

    “沈小姐,去参赛的是主子的人,不过是借了花公子的名头而已。主子说了,一定要赢,说是要让她赢了赌注,可喜咱们果然赢了!也不知道那个‘她’是谁,沈小姐可知道?”

    沈妙言一愣,望向君天澜,却见他的脸烟了下来。

    夜寒也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连忙缩了头,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拱手道:“属下去为主子拿赢的钱。”

    说罢,逃命似的,飞奔而去。

    马车内,沈妙言默默看向君天澜,却见他依旧烟着脸,周身气势可怕。

    可不知怎的,她一点都不害怕这样的君天澜。

    她笑嘻嘻抱住他的胳膊,小脑袋在上面蹭了蹭,“国师,原来你是为了我派人参赛的呀,你真好!”

    “松手。”君天澜冷着脸,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沈妙言却抱得紧紧地,梨涡甜甜,眉眼弯弯:“国师,那颗七彩玲珑珠子,根本就不是你属下孝敬你的,是你从花公子那里抢来的,是不是?”

    君天澜面色更烟,在心中问候了花容战十八代祖宗,声音泛冷:“沈妙言,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沈妙言小脑袋蹭啊蹭,声音软糯甘甜:“国师在乎妙妙就直说嘛,何必拐弯抹角地对妙妙好……瞧瞧,现在多么的尴尬!”

    君天澜的心,莫名乱了。

    这种心乱让他十分不悦,好似有什么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叫他觉得危险起来。

    而罪魁祸首,便是这个软软的小姑娘。

    他莫名的生气,一手拎了沈妙言的后衣领,将她拎到自己跟前来,平视着她圆圆的双眼:“沈妙言,本座不喜欢自以为是的人,明白吗?”

    沈妙言像是看不见他的怒气似的,笑嘻嘻地伸出小爪子去摸君天澜的眼睛:“国师,你知道吗?你有时候板着脸,我会很害怕。可有时候板着脸,我一点都不害怕。”

    她的手很小很嫩,从他的双眼拂过,像是蝴蝶落于花间的柔软。

    君天澜的心,再一次乱了。

    他紧紧盯着沈妙言,这个小姑娘,能读懂他的情绪。

    这一个认知,让他觉得危险起来。

    他不需要有人来懂他。

    他需要的,只是有利用价值的人,助他达成他的目标。

    马车中的气氛,逐渐变化。

    沈妙言一怔,意识到他是真的生气了,便收回手,不敢再放肆,只拿一双无辜的圆眼睛望他。

    诡异的沉默中,君天澜松了手,端了矮几上的一盏茶,薄唇轻启,声音透着刻骨的冷意:“滚下去。”

    沈妙言静静看着他,他呷了一口茶,动作优雅而漂亮。

    却又显得,高不可攀。

    “国师……”

    “听不懂?”

    她没再多言,只是乖乖下了马车。

    沈妙言走后,君天澜将茶盏重重搁到矮几上。

    他的胸腔中,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怒意。

    这怒意仿佛是一头野兽,即将冲破胸膛出来咬噬一切。

    这种无法控制情绪的感觉,他已经多年不曾体会过。

    他一拳砸到矮几上,茶盏一震,茶水四溢。

    狭长的凤眸闭了起来,他想,他的确该考虑钦原所说的话,适可而止了。

    他的身份之敏感,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出现,不允许有任何人能够影响到他的情绪。

    而沈妙言站在马车边,颇有些茫然。

    湿润的江风拂面,她静静望着远处的人山人海,尽管已是万物生长勃发的初夏,可她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凝结成冰。

    破壳而出的芽儿也重新缩了回去,好似从未来到过这个世间。
章节目录 第77章 拿鞭子来
    ,!

    慕容嫣脸色不虞地从远处走回来,大约是和韩棠之处得并不愉快。

    她看也不看沈妙言,径直上了马车。

    “启程回府。”

    那个冷漠的声音从车内传了出来,车夫望了一眼沈妙言,悻悻驾驶着马车往前驶去。

    沈妙言跟在马车旁边,微微垂头,不知是江风太大还是因为其他,她又红了眼圈。

    拂衣和添香都先行回府了,没人照顾她,她拎着裙裾跟在马车边一路小跑,没过多大会儿,额头便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那车夫见沈妙言人很小,这么跟着跑,于是忍不住起了几分怜惜之心,便有意将马车行驶得慢一些。

    马车内,君天澜靠着软榻,眼帘微阖,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不善的气息来。

    慕容嫣垂着头,眼圈通红,泪珠子顺着雪腮滑落到矮几上,“天澜哥哥若是真烦了嫣儿,嫣儿回慕容府就是。何必拐着弯儿的,要把嫣儿嫁出去……那韩棠之人虽好,可终究不是嫣儿喜欢的。”

    她的声音带着凉意,比那十二月的北风还要冷。

    “朝中年轻的适婚公子,本座都有注意。韩棠之,年轻有为,人又重情,再加上对你有好感,你嫁过去,不会吃亏。”君天澜摩挲着指间扳指,颇有些不耐烦。

    这些儿女之事,本不该他插手。若是依他原本的脾气,直接将慕容嫣绑了嫁过去就是,又有谁敢抗议说一声“不”。

    只是不知怎的,这些天以来,他的心……

    胸腔中又莫名涌出一股暴躁,正好微风将窗帘掀卷开来,他便看到那个小小软软的女孩儿,正满头大汗地追着马车跑。

    马车已经到了闹市,周围都是嘈杂的人群。

    她那么小,那么娇软,眼见着就要追不上了。

    那双猫儿一般的茶色瞳眸里,满是委屈和害怕。

    他的手顿在扳指上,他倒是忘了,她是一个多么娇气的小姑娘。

    他的全副心神都在车外的沈妙言身上,慕容嫣还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见。

    等回过神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车夫轻声说道:“主子,张丞相府的马车拦在了前面。”

    沈妙言喘着气儿,双手扶在膝盖上,抬头看去,只见一位打扮漂亮的小丫鬟手中捧着一只紫色描金食盒过来,朝君天澜的马车屈膝行了个礼:

    “国师大人,这是我家主人亲手做的粽子,送给国师明天端午吃。”

    沈妙言认得这个小丫鬟,她是张璃身边贴身的丫头。

    她不由抬眸望向对面的马车,车帘翻动,隐约可见里面露出华丽的裙角来。

    圆眼睛里多了几分鄙夷,这个张璃自诩世家贵女、知书达理,却在大街上送男人粽子,还是亲手做的,真是不知廉耻。

    君天澜在车厢内,清晰地将沈妙言脸上那一抹不屑收入眼底。

    她是,不乐意别的女人送他东西吗?

    他瞥了眼那食盒,鬼使神差的,让车夫将食盒收下。

    张府的马车退让开来,张璃透过半透明的垂纱帐幔,美丽的杏眸目送国师府的马车离开,满脸都是爱慕。

    她一直听说,他从来不收女子送的礼物。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收下她送的东西。

    这是不是代表,在他心中,她同别的女子,是有一丝丝不同的?

    这个认知叫她满心雀跃,连带着施了薄粉的俏脸都动人几分。

    坐在她身边的张敏却嫌恶地瞪着沈妙言,“姐,你若是能嫁给国师,一定要弄死那个小贱人。”

    张璃收回视线,优雅地品了口茶,“她又没碍着你。”

    “就是看她不顺眼!以前是国公府小姐的时候,猖狂蛮横也就罢了,现在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敢顶撞我和月彤!”

    张璃端庄一笑,纤纤十指捧着那碧瓷茶盏,并未说话。

    等到马车终于到达国师府时,沈妙言扶着门口的大石狮子喘气,觉得自己的腿像是灌了铅,简直都要断了。

    她望着君天澜和慕容嫣下了车,却是再也迈不动步子,只想靠在这里休息。

    慕容嫣心情不好,因此快步进了府中。

    君天澜站在台阶上,回眸看她,声音冷淡:“还不跟上?”

    “国师,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她哭丧个小脸,眼泪汪汪地仰头望他。

    从江岸到国师府,她足足小跑了大半个时辰!

    君天澜倒像是跟她较上劲儿了,转身盯着她,一字一顿:“跟上来。”

    “我不……”

    君天澜大步走下台阶,在她跟前站定,目光阴沉:“才走这么点路,就不行了?当初进府时,不是说会听本座的话吗?”

    沈妙言死死抱着大石狮子的腿,眸光流转间,不经意露出一抹狡黠。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那不是赖着要进府才说好话的么,现在进了府,谁还耐烦遵守那些劳什子的话。

    见她不言不语,君天澜就很来气。

    他伸手去抓她的手腕,沈妙言敏捷地跳开来,整个人不顾形象地在大门口躺了下去:“国师,我不行了,快找个担架来把我抬进去吧。”

    她的姿态十分赖皮,惹得过往路人注目不已。

    四周的侍卫们纷纷窃笑,这位沈小姐,当真是个宝。

    君天澜只觉大庭广众的,自己很没面子,于是咬牙切齿:“沈妙言,你真是从沈国公府出来的?”

    哪有世家小姐,如此不要脸皮的?!

    沈妙言躺在地上,整个人都舒畅了,眨巴着双眼仰望苍天,一不小心,就发出了一声舒服的长叹。

    君天澜双手在腿侧紧握成拳,“沈,妙,言。”

    沈妙言闭上双眼,完全不想搭理他。

    她自然也是不想躺在地上的,所以国师最好是弄一顶软轿过来,将她抬进去放到床上,然后再准备些热水给她沐浴,再拿些好吃的好喝的过来……

    她想得美美的,君天澜将她美滋滋的表情尽收眼底,忽然冷笑一声:“夜凛,拿鞭子来。”

    沈妙言猛地睁开眼,就看见君天澜从夜凛手中接过一条烟色长鞭。

    她猛地坐起来:“国师?”

    君天澜拽了拽那根长鞭,似是在韧性,随即,狭眸转向了地上的她。

    沈妙言依旧保持着坐姿,圆眼睛盯着君天澜,他是吓唬她的吧?
章节目录 第78章 莫要学了人去喝花酒
    君天澜也盯着她,见她还是坐着不动,便举起鞭子,直直朝地上的她抽去。

    众人只听得空气里,陡然炸响一声鞭花,而沈妙言像是不要命般,爬起来就往府里冲:“国师你不要打我!我马上进去!”

    那一鞭自然是抽了个空,君天澜看她见了鬼似的往里面跑,随手将鞭子扔到一旁,负手进了府。

    夜寒将鞭子捡起来递给夜凛,悄声问道:“大哥,你瞧着,主子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主子若是拔了剑,那可是见血才收的。若是拿了鞭子,不将人打个皮开肉绽,断没有收手的道理。”

    夜凛把鞭子挽起来挂到腰间,瞪了他一眼:“你希望沈小姐被打个皮开肉绽?”

    “自然不是!”

    “主子看重沈小姐。”夜凛说完,也抬步往府里走去。

    沈妙言风一般冲进了东隔间,再也跑不动了,趴在床上直喘气。

    君天澜跨进门槛,像是故意捉弄她一般,声音淡淡:“更衣。”

    沈妙言无语望苍天,抬起沉重的双腿,缓缓走出去,两条腿像筛子似的发抖。

    她抬起头,小手给君天澜解了腰封,脱下他的外裳一道挂在了衣架上。

    她强打着精神,为他换了一身居家的宽大衣裳,见他进了书房,也只得跟着进去。

    他不言不语地在书房软榻上坐了,随手拿了本书看起来。

    她便走过去,靠坐在软榻下面的脚凳上,双手环着膝,似是累极了,下巴搁在膝盖上,只闭着眼不说话。

    “沈妙”

    过了会儿,君天澜正要唤她去添茶,一低头,却看见她的脑袋靠在他的膝盖上,仰着小脸,似是已经睡熟。

    她的脸庞干净白嫩,阳光从雕花木窗透进来,能够清晰地看见她根根分明的漆黑睫毛,和洁白耳廓上的绒毛。

    睡着了,也还是一团稚气的模样。

    而她睡得并不好,小眉毛微微皱着,红润润的唇瓣也撅了起来。

    他看了半晌,伸出手,缓缓地揉了揉她的眉心。

    动作之轻柔,宛如是安慰,宛如是爱怜。

    直到她的睡颜舒展开来,他才轻轻收手。

    她还这么蜷缩成一团,靠着他的腿,仿佛他垂下的袍摆就能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他默默看着,素来阴沉冷峻的面庞,也柔和了几分。

    一颗冷硬的心,莫名就柔软了。

    而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书房中点着上好的龙涎香,他在看书,她倚着他的小腿团成一团睡觉,阳光静好,岁月静好。

    第二日,君天澜去上朝,沈妙言便拿着彩色丝带扭成的百索玩耍,顺便看拂衣做端午果子。

    据添香说,拂衣做的果子是和府上下最好吃的。

    沈妙言好奇地看着,拂衣用菖蒲、生姜、杏子、梅子、李子、紫苏等食材切丝,拿盐拌了,晒干之后放进一只梅红的木匣子里。

    又用糖蜜将这些细丝浸润一下,小心翼翼塞进去了核儿的梅子里,将梅子一颗颗在木匣内排列得整整齐齐,漂亮而精致。

    她做了整整二十盒,自己留了一盒,其余的都是要拿去送给府中交好的姐妹们的。

    沈妙言倒是先得了两盒,她觉着稀罕,便将其中一盒藏到枕头下面,只拿着一盒,想了想,还是决定分一点给国师。

    她知道国师不缺金银钱财,所以拿这个孝敬他,倒也显得有诚意。

    晚上用罢晚膳,沈妙言抱着梅红匣子,从书房外面探进半个脑袋,只见君天澜正坐在灯下看书。

    她蹭过去,打开匣子,含混不清地说道:“国师,你吃吗?”

    君天澜抬眸,目光掠过匣子,便看见她的嘴巴里塞了一大颗梅子,正得劲儿地嚼着。

    他又看了一眼滴漏,已是亥时,这么晚了,小丫头还在吃甜食,也不怕得牙病。

    他将书卷放下,从她手中拿过食盒:“没收了。”

    “哎?”沈妙言瞪圆了眼睛,“这是拂衣姐姐送给我的,你要喜欢吃,也没有这样一整盒抢走的道理。”

    君天澜瞥了她一眼,“有意见?”

    沈妙言很想说有意见,可是她不敢,于是只能拿眼睛瞪他。

    “你再瞪一个,本座挖了你的眼睛。”君天澜冷声。

    沈妙言忍不住瑟缩了下,随即轻哼一声,掉头往自己的东隔间走去。

    君天澜盯着她的背影,想了想,跟了上去。

    她在自己的小床上趴下来,从枕头下面摸出另一盒果子,打开来,呼吸着香甜的果香,便贪嘴地又拿起一颗梅子来。

    添香姐姐说的不错,拂衣姐姐的手艺当真是极好,这东西甜而不腻,又透着一股自然的清香,酸甜可口,叫人吃了还想吃。

    她正要将梅子往嘴里塞,却见床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抬起头,便对上了君天澜冷冰冰的双眼。

    “呃。”

    她还没来得及将食盒护住,君天澜已经夺了去。

    “国师!”她跳下床,想要抢回来,君天澜将食盒举得高高的,任她怎么跳都够不着。

    “不带你这样欺负人的!这是拂衣姐姐给我的,你凭什么拿了一盒又一盒!”

    沈妙言使劲儿往上蹦,却还是够不着那高度。

    他长得那样高大,她的发顶也只及到的他胸膛下,叫她完全没有办法。

    君天澜薄唇噙着一丝浅笑,掂着匣子便转身要走。

    沈妙言一屁股坐到床上,装模作样地抹起眼泪来:“国师没事可做,便来欺负我这样的可怜人。我到你身边伺候这么久,连半分月钱都没见着,起初还说一个月有十两银子呢!哼,现在连我的零嘴都要抢走,国师是没钱了吗?”

    君天澜脚步一顿,转头看她,狭眸中都是笑:“沈妙言,你好意思跟本座提月钱?单本座给你的那颗珠子,便值大半座沈府,你还不满足?”

    沈妙言愣了愣,没料到那颗七彩珠子这般值钱,不过她又想到什么,连忙跳下床,扯了他的衣襟:“上次在江边赛船,你说过把赢的银子给我,银子呢?”

    “本座帮你保管。”君天澜垂眸睨着她,最是见不得她张口银子闭口银子的模样,好似他亏待了她似的。

    见她满脸都是不信任,他又添了一句:“放心,你那点钱财,本座看不上。”

    说着,又要转身出去。

    沈妙言却还是不放心,揉搓着小手跟出去:“国师,我见你每晚都在府里待着,你可有交好的大人?我听说京中秦楼楚馆盛行,你可莫要学了别的公子和大人们,去喝花酒啊。听说喝花酒要好多钱,你若是一定要去,可别花我的银票。”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满心满眼都是对自己银子的担心,却不提防,撞到一个坚实的后背上。

    她揉着脑袋,抬头看去,君天澜正回转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章节目录 第79章 主子好禽·兽哦
    “国师?”她仰着小脸,软软糯糯地唤了一声。

    君天澜盯着她看了片刻,却什么话都没说,收了视线往床边走。

    沈妙言跟上去,见他张开双臂,便搬了小凳子,乖觉地去给他更衣,仍旧絮絮叨叨地:

    “国师,喝花酒多贵啊,不如买两个干净漂亮的姑娘放在身边,收了做通房丫鬟,经济又实惠,还能随时欣赏,多好!”

    她说着,褪下君天澜的外裳,挂到一旁的衣架上,又将他里面绛紫色的内衬脱下来,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的雪白中衣为他穿上。

    她的动作已经很熟稔了,提着小裙摆忙前忙后,小嘴里不停唠叨,像是一个数落自家夫君的小小媳妇儿。

    “媳妇”这个词从君天澜脑海中掠过,让他的心倏地一紧,他怎么会想到这个词的?

    没等他想明白,沈妙言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他回转身,便见她踩翻了板凳,往地上栽去。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她,大掌揽住她的小腰,一个旋身,便将她按在了大床上。

    他压在她的身躯上,她的身子很软很香,在他身下小小的一团,睁着猫儿一般的茶色双眸,惊骇不定地望着他。

    而他只身着中衣,衣襟大敞着,精壮的胸膛贴着她娇小的身躯,严丝合缝。

    沈妙言整个人都懵了,两人的面庞相距不过半寸,鼻尖靠在一起,瞳眸中都是彼此的倒影。

    寝房里很安静,烛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两人能清晰地听见对方的呼吸。

    “国师,”沈妙言声音甜软,皱着小眉毛唤了一声,不安地扭了扭小身子,“你压着我了……”

    他好重,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别动……”君天澜声音低沉,面色有一丝不自然,只压着她不动。

    “国师……”沈妙言又软软唤了一声。

    正在这时,添香挑了帘子进来,“主子,顾管家说”

    她的目光落在床上,瞳眸骤缩,呆愣半晌后,脱口而出:“主子,小小姐还这么小……”

    她说着,觉得她一个奴婢说这话显得不大合宜,只得又改口道:“奴婢去吩咐厨房,煮一碗红糖鸡蛋给小小姐吃好了。”

    说着,便红着脸往外面跑,刚跨出门槛,却又忍不住回头:“主子,小小姐才十二岁,您要怜惜着些啊!”

    说罢,连忙掩了门,背对着雕花木门,惊魂甫定地喘气。

    主子那么高大,小小姐那么娇小,他压着她,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

    再说,主子的身体那么强壮,若是动起来,小小姐那么娇弱,可怎么受得了……

    她不禁捂脸,主子好禽兽哦!

    寝房内,君天澜坐了起来,自己理了理衣裳,将衣襟系好,一张脸黑得能滴出墨来。

    沈妙言却有些莫名其妙:“添香姐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干嘛说给我煮红糖鸡蛋吃,我又不爱吃那个。”

    说着,便去抱君天澜的胳膊:“国师,我刚刚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还是你想收了拂衣姐姐和添香姐姐做通房呢?”

    她无知无觉地蹭着君天澜,身上散发着小姑娘特有的体香。

    君天澜已经二十岁,虽从未同女人做过那种事,可到底是年轻气盛,自然受不了她一个小姑娘老这么蹭他。

    于是,他很恼火地将她拎起来,大步走到东隔间前,将她摔了进去:“以后离本座远点。”

    沈妙言莫名其妙,望着被拉上的月门布帘,一脸茫然地站了片刻,随即撇撇嘴,爬上了自己的小床。

    君天澜站在月门外,一张脸阴沉可怕,对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小姑娘撩拨这件事,很是恼怒,于是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添香正从小厨房回来,看见他吓了一跳:“主子,您怎么出来了?”

    说着,便探着个脑袋想往门内瞅。

    君天澜冷声:“备水,本座要沐浴。”

    “是。”添香寻思着沈妙言是不是也需要沐浴,于是好心问道,“主子,可要把小小姐抱出来一同沐浴?”

    君天澜给了她一记冷眼,添香一哆嗦,不敢再废话,连忙去准备沐浴的水。

    “放冷水就够了。”君天澜声音泛冷。

    添香愣了愣,意识到什么,不禁回头看向君天澜,他已经大步进了隔壁厢房。

    送换洗衣裳过来的是夜寒,他隔着屏风,听着里面哗哗的水声,一张娃娃脸上满是纠结。

    刚刚添香把他们召集到一起,神神秘秘的,说是主子把沈小姐睡了。

    他就纳闷儿了,沈小姐那么小,主子怎么下得去手的!

    他正胡思乱想着,君天澜洗完了,从屏风后走出来,瞥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不对劲,不禁皱眉:“有什么话,直说。”

    “这……”夜寒忐忑不已,抬眸怯怯地望了他几眼,拱手先说了正事,“主子,刚刚顾总管收到帖子,说明日韩家会过来提亲。”

    “嗯。”君天澜表情淡淡,抬脚往外面走去。

    夜寒磨蹭着跟上去,却看见房间角落,躲着其他几名暗卫,一脸八卦意味,夜凛也在其中,不停地对他使眼色。

    于是他微微咳嗽一声,壮着胆子问道:“那个,主子啊,沈小姐她可还好?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瞧瞧?您这么强壮,沈小姐怕是吃不消呢。”

    君天澜身子一顿,猛地回转身看他,夜寒吓得要死,连忙闭紧了嘴。

    君天澜负着双手,倒也不气了,摩挲着扳指,似笑非笑,瞥过厢房的每个角落:“去院子里大树下吊着。”

    夜寒瞬间苦了脸,却又听他一字一顿说道:“每个人都去,包括添香。”

    守在门口的添香身子一僵,随即痛苦地吸了吸鼻子,她已经许久不曾被责罚过了,好后悔今晚多嘴多舌……

    君天澜走后,藏在厢房里的暗卫们纷纷走了出来,夜凛一巴掌呼到夜寒后脑勺上:“你不会委婉点问吗?!”

    夜寒摸着后脑勺,颇为无辜:“那下次换你来问好了。”

    第二日一早,沈妙言服侍君天澜洗漱穿衣完毕,出了房间,便看到院子里的大树下,挂满了倒吊的人,连添香都在其中。

    一阵风吹来,人影晃动,颇为壮观。
章节目录 第80章 韩家提亲
    沈妙言好奇地瞪大眼睛,忍不住跑下台阶,“添香姐姐,你这是在干嘛呢?”

    添香欲哭无泪,害怕地望了眼负手站在台阶上的君天澜,吸了吸鼻子,说道:“奴婢这是跟夜凛他们一起练功呢。”

    沈妙言“哦”了一声,又问:“你们练了多久呀?”

    “也就一会儿”

    夜寒接收到君天澜威胁的目光,不敢说实话,他好想哭。

    “那你们继续练功,我和国师去吃早膳。”

    沈妙言露出一副“我很理解你们练功辛苦”的表情,跳上台阶同君天澜一同离开。

    君天澜负着双手,在身后打了个手势,倒吊在树上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连忙跃了下来。

    用早膳时,慕容嫣也在。

    她今日穿着件小立领的天青色对襟衫子,下身着一条月白的百褶裙,发髻上只竖着插了一只玉梳,白净的面庞上隐隐透着憔悴。

    君天澜吃罢,净了手,声音淡淡:“阿沁,扶你家小姐回去,重新梳洗打扮。”

    阿沁愣了愣,只得应了是,望向慕容嫣,却见她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

    沈妙言抱着一杯温牛乳,低垂着眼帘,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感觉桌上气氛又不好了。

    慕容嫣冷着脸,“天澜哥哥,我知道今日韩家要上门提亲。可我不乐意嫁给韩棠之,你为何非要逼着我嫁?!”

    “本座若真逼你,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同本座说话?”君天澜摩挲着指间扳指,“本座既应了你父亲好好照顾你,自然会为你寻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慕容嫣也垂着眼帘,声音里透着一丝嘲讽:“可在我眼中,天澜哥哥才是值得托付的人。”

    饭桌上的气氛剑拔弩张,正在这时,顾明匆匆赶了进来,禀报道:“主子、慕容小姐,韩家的人到了,正在花厅等着!”

    慕容嫣到底是拗不过君天澜,被他命人带去了花厅,从后间进去,在屏风后的绣墩上坐了。

    沈妙言陪着她,她没见过人提亲是什么样子,倒是很想看看。

    花厅内,君天澜坐在上座,韩棠之的父亲韩禹坐在右侧的大椅上,韩棠之也亲自来了,同弟弟韩叙之坐在韩禹的左手边。

    众人寒暄了一阵,韩禹便指着外面庭院里搁着的十八只红木大箱,以及箱子上的一对活大雁,道明了是来提亲的。

    沈妙言望向慕容嫣,她低垂着头,咬紧了嘴唇,眼圈发红,双手紧紧攥着一方绣帕,力道之大,连手背上的青筋都能清晰看见。

    不用多看,沈妙言也知道她快要哭了。

    她觉得慕容嫣也挺可怜的,明明很喜欢国师,却被国师逼着嫁给别的男人。

    韩棠之虽然也很好,可到底不是她喜欢的人。

    君天澜同韩禹说了好一会儿话,直接就定了迎亲的日期,随即吩咐顾明送韩禹离开。

    韩棠之却有些踌躇,说是想见见慕容嫣。

    君天澜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便让夜凛带韩棠之去花园,等下再请慕容嫣过去。

    而韩叙之也很想要留下来看一看沈妙言,君天澜却不等他开口,直接叫夜寒请他出府。

    沈妙言默默望着慕容嫣,无法安慰她,也知晓像她这样骄傲的女孩子,定是不耐烦别人的安慰,于是一声不吭地起身离开。

    她回到衡芜院,看见拂衣坐在屋檐下绣花。

    阳光落在拂衣的裙子上,使她整个人看起来静谧而温婉。

    她走过去,摸了摸绣篮子里的布料,轻声问道:“拂衣姐姐,你担心过自己的婚事吗?”

    拂衣将线头剪断,笑道:“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哪里能顾得了自己的婚事?自然是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主子若是高兴,把我们嫁给一些管事的人,自然是好的。若是不高兴了,随便打发了,也是有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对自己的姻缘,根本就不曾抱过期望。

    沈妙言低垂着眼帘,一双茶色瞳眸里满是茫然。

    那她呢?

    三年后她及笄,君天澜会娶她吗?

    她什么都没有,就像沈月彤她们说的,她不过是个孤女罢了。

    像君天澜那样身份的人,若是要娶,干嘛不娶一位真正的世家贵女,反而来娶她?

    说什么她将来会是皇后,谁知道那老和尚是不是随口说了,以便讨她爹娘红包的。

    拂衣注意到她很苦恼,于是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小小姐,你怎么了?”

    沈妙言摇了摇头,跑进了君天澜的书房。

    君天澜进了书房,便很罕见地看见她拿了一根鸡毛掸子,努力地将房中的灰尘掸掉。

    “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他说着,含笑走进来,“怎的这般勤快?”

    沈妙言转向他,将鸡毛掸子藏在身后,歪了歪脑袋,很认真地问道:“国师,如果我很勤快,对你很有用,三年后,你会不会娶我?”

    君天澜静静看着她,阳光从木雕花窗投洒进来,她站在光线里,一身素衣隐约散发出朦胧光晕。

    那张白嫩的小脸上,虽然还是一团孩子气,可问得却很认真。

    君天澜在对面软榻上坐了,并不回答她,只拿了本书翻看起来。

    沈妙言朝他走近几步,“国师,你答应我,不要把我随便嫁给别的男人。我不喜欢他们。”

    她的声音透着稚气,却说着寻常女孩儿觉得羞人的话,让人忍不住想要逗弄她。

    君天澜盯着书卷,毫不在意地问道:“那你喜欢谁?”

    她蹭到他面前,一手拿着鸡毛掸子,一手去摇他的胳膊:“国师,反正你别逼我嫁人就是了,人家想一辈子跟着国师呢。”

    君天澜的目光缓缓落在她抓着他的那只手上,眉头皱起:“本座昨晚似乎跟你说过,离本座远点。”

    不待沈妙言解释,他将手中书卷放到矮几上,抖了抖袍摆,“诗经背得如何了?”

    “呃”沈妙言眨了眨眼睛,声音脆嫩,“国师,你继续看书,我去帮拂衣姐姐分线。”

    说着,兔子似的往外逃,心底颇有些害怕。

    国师这两日都不曾问过她的功课,她自己不知不觉也就抛到了脑后,怎的今日又问起来了!
章节目录 第81章 他喜欢她!
    可她还没跑两步,就被君天澜一把拎住后衣领,小鸡似的直接给拎到了他跟前。

    沈妙言眨巴着一双湿漉漉的圆眼睛,盯着对面那双狭眸,声音软糯:“国师,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会用功的。”

    “把关雎背给本座听。”

    君天澜声音淡淡,却并不松手。

    沈妙言脚尖儿吊在半空中,这姿势让她很不舒服,却又不敢忤逆了他,只得一脸认真地说道:“这诗我还是会的,国师你听好了。”

    “本座洗耳恭听。”

    她用拳头挡住嘴巴,微微咳嗽一声清了嗓子,便摇头晃脑背诵起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她背得很起劲儿,全然没注意到君天澜越来越阴沉的脸色。

    等到她终于停了,君天澜似笑非笑:“背完了?”

    “嗯!”她点头,觉得自己背得还挺顺溜。

    君天澜依旧拎小鸡似的拎着她,狭眸阴冷:“你的大堂姐,六岁诵诗经,八岁拜名师学筝,十岁一支惊鸿舞艳惊四座,十二岁所画百花图被画坛国手称颂,十四岁才女之名满天下,十六岁成为楚云间的皇后……”

    他一项一项的说着,每说完一句,沈妙言的脸色就冷了一分。

    他嗤笑地盯着她:“本座让你背诗,你却给本座来了个串烧大杂烩,草包之誉,名不虚传。”

    沈妙言脸上全无笑容,稚嫩的眉眼犹如浸润了霜雪,面颊隐隐发烫。

    君天澜目光落到她手中的鸡毛掸子上,便拿了来,将她按在自己腿上,一掸子抽到她的屁股上。

    沈妙言趴在他的大腿上,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摆,双眼通红,忍不住地呜咽出声。

    “还好意思哭?”君天澜冷笑,又一掸子抽了下去。

    沈妙言屁股又疼,又觉得没脸,干脆仗着自己是个小孩子,突然就嚎啕大哭起来。

    君天澜又抽了她几下,沈妙言正哭得厉害时,慕容嫣忽然进来了。

    她看见眼前的画面,猛地捂住小嘴,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哽咽:“天澜哥哥……”

    君天澜听见声音,把沈妙言丢到地上,瞥了她一眼,“韩棠之呢?”

    慕容嫣眼圈通红:“他回去了……”

    沈妙言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屁股,一边哭一边跑出去,委屈得不行。

    慕容嫣望了眼她的背影,轻声道:“嫣儿不知,天澜哥哥何时同妙言,这般亲近了……天澜哥哥往日里总爱干净,不喜触碰他人,可沈妙言又是怎么回事?”

    她说着,又摇摇晃晃往后退了一步,面容苍白:“可见,天澜哥哥不是不喜触碰,只是,没遇见喜欢的人罢了。”

    她的声音很低,君天澜靠在软榻上,随手拿了一旁的书册继续翻看:“她不过是个孩子。”

    “嫣儿当初进府时,也是个孩子。”

    “她同你不一样。”

    “同是孤女,不知有何不一样?”

    今日的慕容嫣不见了昔日在君天澜跟前的乖巧甜美,显得颇有些咄咄逼人。

    君天澜盯着书卷,声音冷漠:“本座无需向你解释。”

    慕容嫣盯着他,看了良久。

    他端坐在那里,相貌冷峻却精致,即便什么都不做,却依旧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进府那日,他便也是这般冷漠清贵的模样,那么的高不可攀。

    她用了两年,试图感化他的心,可终究是什么都没得到。

    她往后退了两步,最后转身离去。

    他不肯成全她,她便也不会告诉他,他喜欢上了沈妙言。

    他看沈妙言的目光,他对沈妙言的举止,他同她在一起时微不可察的笑容,都昭示着,他并没有将她完全当做一个孩子。

    慕容嫣快速穿过蜿蜒曲折的长廊,月白的轻纱裙角飞扬,一张俏脸冷若冰霜。

    他喜欢得那么隐秘,甚至隐秘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他的这份喜欢,就像是潜藏在春风里的柳絮,在雨丝风片中稍纵即逝,像是从没有存在过的痕迹,却又确实地存在着。

    慕容嫣脚下生风,脑海之中都是这个认知,最后她不小心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一下,扑倒在地,整个人趴在游廊里,哀哀地痛哭起来。

    正带着仆妇们四处找她的阿沁远远听见这哭声,连忙找了过来,见她趴在地上大哭,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扶起来,好生安慰着。

    这边嫣然阁的人乱成一团,而衡芜院的小厨房里,同样乱成一团。

    一开始,沈妙言只是到小厨房来寻拂衣,想要好好诉一诉心中的委屈,可小厨房里只有几个烧火丫头。

    她看见桌上有揉好的面粉团,便将那几个丫头赶出去,自己霸占了小厨房,使劲儿拽下一截粉团,开始揉搓起来。

    “死君天澜,臭君天澜,居然敢打本小姐!打手心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蹬鼻子上脸,打我屁股!你给我等着!”

    她满脸凶巴巴,将粉团捏成人的模样,又拿了筷子过来,在粉团小人的肚子上写了君天澜的名字。

    写完之后,她把粉团小人放在砧板上,又接连捏了好几个,无一例外,小人肚子上写的全是“君天澜”三个字。

    她暗搓搓地打算把这些小人儿全蒸了,然后全部吃掉,以报复君天澜今天拿鸡毛掸子打她屁股的事。

    她乐滋滋地望着砧板上排列整齐的几个粉团小人,正要准备下锅,便听见背后响起幽幽的声音:“诗不会背,本座的名字,你倒是很会写。”

    沈妙言手脚一抖,满脸都是恐惧。

    “嗯?”背后的声音冰冷彻骨,叫她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缓缓转过身,抬起头,便对上了那双幽深阴冷的狭眸。

    她挡在砧板前,声音发抖:“国……国师……孔子说,君子远庖厨,你……你干嘛来厨房……”

    君天澜俯视着她,大掌覆到她发顶上,似笑非笑:“妙妙,那是孟子说的。”

    “是……是吗?国师大人真是博学多才,叫妙妙佩服得紧!”

    沈妙言眼珠子乱转,胡扯一通,“妙妙真是太佩服国师了,所以特地为国师捏了面人,打算蒸熟了,供奉起来……”
章节目录 第82章 他是一只大灰狼
    “供奉?”

    君天澜声音低沉,一脸似笑非笑,朝沈妙言走近几步,吓得她连连往后退。

    她的小身子撞到案几上,双手撑在身后,惊恐万分地仰头望着君天澜,十分丢人地咽了口口水。

    他的目光很深邃,身躯又是那么的高大,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叫沈妙言害怕不已。

    “妙妙可喜欢国师了,自然要好好供奉”

    她低声说着,努力扮出一副孺慕的姿态来。

    君天澜却没了听她说瞎话的耐心,大袖一拂,在后面的大椅上坐下来,手指轻轻叩击着大椅的扶手:“跪下。”

    沈妙言深深呼吸,面对着他压迫而阴沉的目光,只得缓缓跪了下去。

    厨房里那几个小丫鬟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谁都没料到国师会突然过来,因此纷纷行大礼,一时间小厨房里跪了大片。

    厨房里的气氛很压抑,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国师不叫她们起来,她们谁也不敢贸然起来。

    这群小丫鬟陪着沈妙言跪了小半个时辰,沈妙言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

    君天澜挑眉看去,她的小脸憋得通红,只一个劲儿地哭,双眼肿成核桃,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不由冷笑:“你还好意思哭?”

    沈妙言一个劲儿地掉眼泪,并不答话。

    她哭了好一会儿,君天澜有些不耐烦了:“你做出那些东西来,自己打算如何处理?”

    “我会把它们抹掉的”

    沈妙言哭嚎着,扶着身后的案几颤巍巍站起身,小手将揉好的面人都拢到一处,使劲儿地把它们揉成一团。

    面团放了小半个时辰,已经很硬了,她的力气又于是费了大劲儿,才将它们都揉作一团。

    她吃力地揉着,背对着君天澜,眼泪啪嗒啪嗒砸在面粉团上,她想,她再也不愿意看见君天澜了。

    小厨房里就只有她低声哭泣的声音,君天澜坐了一会儿,这哭声着实让他烦恼,于是他起身往厨房外走去。

    沈妙言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抱着面团转过身子,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勇气,突然发狠,将那面团朝着他的后背砸了去。

    君天澜的步子顿住,面团砸在他的后背上,又重重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小厨房里的丫鬟们都惊呆了,连大气也不敢喘,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妙言砸他只是一时气恼,是冲动之下的行为,她完全没有想过,砸完君天澜的后果是什么。

    阳光从门外投洒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纤长。

    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挺拔孤傲,透着一股阴寒,叫沈妙言渐渐害怕起来。

    于是她做了一个十分丢脸的举动。

    她拎着裙子,直接转身,钻进了桌子底下。

    君天澜缓缓转过身,就看见了这滑稽的一幕,她钻得如此之快,仿佛生怕慢一秒,他就会吃了她似的。

    小厨房里的丫鬟们纷纷捂嘴窃笑,这位沈小姐,真真是个宝。

    君天澜背着双手,一步一步走过去,声音平静:“出来。”

    “不要。”沈妙言在里面蜷成一团,小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活生生像是一条做错事害怕主人责罚的小狗。

    “你能在里面躲一辈子吗?”君天澜低头看着她散落在地面的裙摆,冷声说道。

    “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沈妙言小声回答,将膝盖抱得紧紧的。

    于是君天澜收回视线,大掌轻轻覆在了桌面上。

    下一瞬,整张桌子都裂了开来。

    沈妙言默默蹲在那儿,顶了满头的碎木头屑,一双水润乌黑的圆眼睛里,满满都是生无可恋。

    君天澜低头看着她的小模样,目光微顿,伸手拧了她的耳朵,将她一路拖出了小厨房。

    两人走后,小厨房里顿时炸开了锅,几个丫鬟们激动不已地抱成团:“主子和沈小姐好有爱哦!”

    “上次添香姐姐说看见国师压着沈小姐,我还不信,现在可算是信了!”

    而在这群小丫鬟口中“好有爱”的君天澜和沈妙言,此时已经到了书房。

    沈妙言是一路被拖回去的。

    君天澜一手拧着她的耳朵,一手负在身后,浑身气度都是少有的优哉游哉,那薄唇微翘的模样,好似是没费工夫就捡了只兔子的大灰狼。

    而沈妙言红着眼眶,满头满身都是脏兮兮的木头碎屑,紧跟着君天澜的步子,唯恐被拽疼了耳朵。

    等到了书房,君天澜才松手,一撩袍摆,淡然地落座:“跪下。”

    沈妙言站在他跟前,盯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真的很想扑上去咬他一口。

    这家伙有事没事儿就叫她跪下,她看起来是那么好欺负人的吗?!

    今天在小厨房钻桌子时丢了脸,被拧耳朵拽回书房那一路也丢了脸,她以后还要不要出门见人了?

    她想着,一动不动,只红着眼瞪君天澜。

    “不想跪?”君天澜随手拿了本书,声音淡漠。

    “嗯。”她闷闷应着。

    “一个时辰内把诗经前二十首背下来,免了你的罚。若是办不到,就去衡芜院大门口跪着。”

    君天澜说着,随手将诗册丢给她。

    沈妙言捧住,一双眼透着精光:“若我能背下来,你以后不准随便就罚我跪,不准随便拧我耳朵。”

    “好。”君天澜声音慵懒,翻开自己手中的书卷,一脸淡漠地阅读起来。

    沈妙言深深呼吸,站在他跟前,翻开诗经,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书面上,认真地轻声念诵。

    京城中的人都知道她不学无术,是个大草包。

    那是因为她的兴趣,从来就不在学习上。

    可若是好好发愤图强,她的记忆力是不输任何人的。

    小时候爹爹常把她抱在怀里,叫她背一首唐诗,就奖励一块合欢饼,当时她背得认真,半天的功夫就能得到不少饼子吃。

    后来她大了,爹爹不再像小时候那般抱她,也不会再有背一首诗就奖励一块合欢饼的好处。

    功课上,便也就惫懒下来。

    可现在不一样了,背了诗,是有大好处的。

    君天澜抬眸,就看见她红润润的小嘴巴一开一合,念念有声,那小模样竟是出奇的认真。

    狭眸中含了一抹轻笑,这小丫头,也并非是朽木不可雕。
章节目录 第83章 相府说亲
    时间一点点过去,君天澜在外面用了午膳回来,终于背完诗的沈妙言兴冲冲地请他检查功课。

    君天澜随意抽了几首,她全都完整地背了出来,并没有背错的地方。

    他将书卷放到书架里,手指按着书脊,声音淡淡:“可见认真学,还是不错的。”

    他鲜少夸人,沈妙言听了美滋滋的,于是道了声“我去吃午膳了”,便兔子似的一蹦一跳出去了。

    这边的消息传到嫣然阁时,早已是傍晚时分。

    阿沁去小厨房看杏酪蒸的怎么样的功夫,便有碎嘴的小丫鬟,将衡芜院的事情捅到了慕容嫣耳朵里,说是国师看重沈小姐,连她蒸刻他名字的小面人,他都不生气,还叫她背诗听。

    慕容嫣听罢,自然又是一阵大怒,将房中一套天青色缠枝莲花纹的瓷器给摔了,却还不解气,冲到绣房门口,将摆在那儿的一座半人高的大花瓶给生生推翻在地,碎得拼都拼不起来。

    阿沁端着热乎乎的杏酪过来,看见满屋狼藉,连忙进来,那几个碎嘴的小丫鬟也吓得不轻,轻声道:“阿沁姐姐,小姐在里屋呢。”

    阿沁走进去,还未跨进月门的门槛,便听得一阵大哭:“我究竟是哪里不如沈妙言,当初我进府时也不过是十二岁,天澜哥哥怎就不曾这般对我,怎就不曾问过我的功课!”

    她一边哭一边委屈地说着话,听见脚步声,从床上坐起来,擦了把泪:“阿沁,你去收拾东西,我要回慕容府!”

    “小姐,”阿沁无奈地将杏酪放到案几上,“您明年便要及笄成人。若是现在回了慕容府,将来为了避嫌,除了逢年过节,可就没借口再回国师府。”

    慕容嫣晓得她说得有理,只是心中那口气又咽不下,于是下了床,撩起自己的床罩,从床底下捧出一只透明的琉璃罐子。

    罐子里的小蛇吐着红红的信子,金色和黑色相间的条纹让它看起来漂亮,却诡异。

    慕容嫣将琉璃罐子放到桌上,盯着里面的小蛇,手掌轻轻落在瓶塞上,却是半晌都没有动作。

    阿沁屏息凝神,“小姐?”

    “若是她死了,这国师府中,便又只剩我一人了。”慕容嫣说着,嘴唇露出一抹奇妙的弧度,“阿沁,我其实并不是什么深明大义的人,沈皇后也好,沈妙言也好,她们说的那些子话,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是想要拿到自己的幸福而已。哪怕这份幸福,需要我用非常恶劣的手段去抢、去夺,哪怕叫我犯下人命,我都甘之如饴。”

    阿沁被她的表情和话语吓到,忍不住地皱眉:“小姐”

    “你不要再劝我了,我已经忍够了!”

    慕容嫣说着,两行清泪再度顺着她那清瘦的面庞落下,看起来叫人怜惜不已。

    她的手紧紧握着瓶塞,她知道,只要她拔了这个盖子,沈妙言就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她想象着沈妙言死后的情景,却始终无法肯定,天澜哥哥会马上忘记她。

    她的手指紧紧抠着木塞,直到漂亮的指甲掐了进去,却依旧没有将木塞拔开来。

    阿沁急促的心跳逐渐平缓,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慕容嫣的手,缓缓将那只手从瓶塞上拿下来:“小姐,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事,咱们不干。那韩公子待小姐极好,又是个有才的,小姐为何就不能给他一点机会,给自己一点机会呢?”

    她徐徐说着,见慕容嫣表情怔滞,于是捧过那只琉璃罐子,小心翼翼说道:“这东西是害人的,奴婢想办法处理掉,小姐莫要再想着取沈小姐的性命了,白白便宜了沈皇后,却给自己添了罪孽。”

    说着,便退了下去。

    慕容嫣静静站在那儿,抬手捂住双眼,只无声地流泪。

    阳光从木窗透进来,使她的面庞看起来格外朦胧而白皙。

    这绣房中的一切,紫檀木的雕花绣床,金丝楠木的衣架,红木嵌象牙的梳妆镜台,黄花梨木雕山水大椅,都是她照着他房中的摆设和材质命人制成。

    她哭泣着,手指拂过梳妆台上的一只木盒,掀开来,里面静静躺着一只象牙筷子,那是她在曲水流觞上赢来的彩头。

    她是为他赢回来的,可他并没有为此多看她一眼。

    但是,她那么喜欢他

    第二日,君天澜依旧休沐在府,他同几个幕僚说着话,沈妙言不方便待在书房,便拿了笔墨纸砚,去花园里写字。

    她认真地写着,却不经意间想起君天澜同属下们说话的模样。

    他总是面无表情,坐在大椅上,虽然年轻,可周身的气场却很有震慑力。

    与其说是同幕僚商量事情,不如说是他独断专行,不停将任务分派下去,叫那些属下们去办。

    她想着,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骄傲而不屑的声音:“沈妙言,你练了这么多天的字,怎么写得还是这么丑!”

    沈妙言回过头,就看到慕容嫣手持一把白玉柄的绢纱团扇,穿着鹅黄色的轻纱襦裙,挽着水红披帛,打扮得颇为娇俏可人。

    沈妙言只打量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写字,声音稚嫩,像是在自我安慰:“慢慢写,总是能写好的。”

    慕容嫣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悠闲地摇着团扇,视线落在铺开的宣纸上,不时指指点点:“那一撇过了!还有那一横,都要歪成竖了!你写的都是什么呀!”

    她不停地挑三拣四,叫沈妙言不耐烦起来,将手中毛笔掷到桌上,发了脾气:“不写了!”

    慕容嫣一脸无所谓,翘起唇角,只摇着团扇,等丫鬟们给她送点心来吃。

    凉亭中气氛僵冷,正安静之时,两个府中的小丫鬟端着茶水,往大厅而去:“听说今日过来拜访的,是张丞相和他的夫人,府门口都是轿辇和仆从丫鬟,好大的排场呢。”

    “岂止,那张家大小姐也过来了!好一个温婉大方的小姐,那通身的气度,真真不愧是世家培养出来的!”

    “张家大小姐?她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咱们家主子,可还未定亲呢,你说她来做什么?”
章节目录 第84章 妙言使坏
    两个小丫鬟说着,全然没注意到,这些话都被凉亭中的人听了去。

    沈妙言望向慕容嫣,她缓缓喝了一口石桌上的热茶,摇着团扇,声音轻慢:

    “凭张璃,也想成为国师夫人,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不过是个会写写画画的相府小姐,就以为才华和身份足够同天澜哥哥匹配了……呸,给天澜哥哥提鞋都不配的东西!”

    她的话尖酸刻薄,可沈妙言听着,却觉得很解气,甚至产生一种同仇敌忾的感觉。

    她将挽起的长袖放下,圆圆的眼睛里都是狡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慕容姐姐,不如咱们去听听壁角?”

    “我是国师府的小姐,哪里能做偷听壁角这等事……”慕容嫣一脸傲娇,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今日,例外。总得去看看,那丞相夫妇哪来的信心,敢将张璃说给天澜哥哥!”

    沈妙言微微一笑,便同她一道往大厅而去。

    这大厅后面是个小间,用屏风隔开了,从大厅里是看不到里面情况的,于是两人从后面的小门,偷偷摸摸潜伏到小间内。

    “……璃儿素日仰慕国师,这几日更是为了国师茶饭不思。痴女如此,我这做父亲的,又能说什么?”

    大厅内,丞相张岩端坐在太师椅上,笑眯眯地说道。

    他生了一张圆脸,留着一撮小胡子,脸上的笑纹很深。

    一旁的丞相夫人江氏笑道:“我们没有请其他夫人太太过来说亲,而是带着璃儿亲自上门,赤诚之心,可见一斑。”

    屏风后,慕容嫣同沈妙言小心翼翼地探了半个脑袋看,只见江氏握着张璃的手,张璃端坐着,满面娇羞,只垂头不语。

    她今日打扮的漂亮得体,端坐着的姿态也十分美丽高贵,不时望向君天澜的目光中,满满都是爱慕。

    君天澜坐在上座,摩挲着指间的扳指,一张俊脸似笑非笑:“不知张大小姐,究竟喜欢本座哪里?”

    张璃抬眸,一双秋水剪眸里盛着欲说还休,面颊绯红,朱唇轻启:“国师才智过人,天下少有男儿能够比肩,这是其一。国师相貌英俊高大,所到之处,犹如珠玉生光,自然也令璃儿倾心,此乃其二。”

    她说的都是实话,她知道,像君天澜这样的男人,最厌恶别人在他面前弄虚作假。

    坦诚一些,给他的印象自然会好一些。

    屏风后的慕容嫣忍不住收回视线,气闷地在绣墩上坐了:“真是好不要脸!在人前装出一副世家小姐的风范,见了男人,还不是饿鬼似的往上扑?!”

    你还不是一样,沈妙言心想。

    正好素问过来送茶,沈妙言想起她善药,于是灵机一动,拽住她的衣袖,在她耳朵边一阵嘀咕。

    素问面做为难之色,只是沈妙言那张嫩生生的小脸上,满是无言的乞求,就像自己的亲妹妹,以前总问她要糖吃的可怜模样。

    于是她动了恻隐之心,将托盘放下,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纸包。

    慕容嫣好奇地凑过来,“这是什么?”

    “巴豆粉。”

    沈妙言说着,迫不及待地将纸包里的药洒进三杯茶里,自己端了托盘,准备出去。

    慕容嫣瞪大眼睛,拉住她的衣袖:“若是国师问罪,你当如何?你害的人,可是当朝一品丞相!”

    “怕什么?出了事,我来顶就是了。”沈妙言完全不在乎。

    慕容嫣不想张璃嫁给君天澜,她自然也不想。

    张璃有张敏那个妹妹,可想而知,若是张璃进门,她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慕容嫣咬咬嘴唇,对沈妙言的勇气很有几分钦佩,于是颇为义气地说道:“若是出了事,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担着的。”

    沈妙言端着托盘走出去,她低垂着头,穿的素雅,张璃等人的注意力又都在和君天澜的谈话上面,所以并无人关注她,她很顺利地就将茶水放到各人手边。

    君天澜掀起眼皮,只扫了她一眼,便又很快收回视线,继续听张岩说话。

    沈妙言退下去后,立即扔了托盘,同慕容嫣一道暗暗盯着大厅。

    大厅内,张璃起身踱步,走到对面的墙下,仰头欣赏了一会儿上头挂着的两幅书法,笑道:

    “书作颤笔扭曲之状,遒劲如寒松霜竹,好一手金错刀!国师的字迹风神有余,倒是同前朝有名的的书法有七分相像,真是难得,璃儿佩服。”

    君天澜摩挲着杯盏:“这本就是的真迹。”

    张璃愣了愣,随即红了脸,捏着衣角站在那儿,颇有些尴尬。

    “书作颤笔之状,遒劲如竹,巴拉巴拉……不过就是两幅字罢了,既然被国师挂在大厅,那自然是好东西,何须她来鉴赏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文化似的!”

    屏风后,沈妙言起先模仿着张璃说话的语气,最后忍不住地吐槽,倒是惹笑了一旁的慕容嫣和素问。

    “什么声音?”张岩端着茶盏,皱眉问道。

    君天澜微微垂眸,薄唇噙着一抹轻笑,“大约,是后院里养的小猫,被丫鬟不小心踩了尾巴,在那里乱叫吧。”

    张岩同江氏对视了一眼,还未说话,对面的张璃忽然一手捂住肚子,双腿夹着走到江氏身边,满脸窘态:“娘……”

    “怎么了?”江氏连忙扶住她,还没来得及再问,便也皱了眉头,紧紧捂住肚子。

    张岩愣了愣,将手中的茶盏放到桌案上,正要开口询问,突然皱眉,转向君天澜:“国师,你这茶……”

    “本座的茶不好吗?”君天澜一双狭眸透着不满。

    “不是,只是……敢问国师,府中净房在何处?”

    张岩只觉肚子里犹如翻江倒海,终是忍不住,连忙起身问道。

    张家的三双眼同时巴巴儿地盯着君天澜,模样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君天澜摩挲着扳指,声音淡淡:“素问。”

    素问立即从屏风后走出来,望了一眼张璃三人,声音平静:“相爷,请随奴婢这边来。”

    说着,大步往厅外走去。

    三个人猴急地跟了出去,张璃更是红了眼,她今日打扮得漂亮,乃是来说亲的,怎么能如此丢人!

    可是,她实在是憋不住了……
章节目录 第85章 不可捉摸的心思
    张家三人离开后,沈妙言拉了慕容嫣的衣袖,示意她偷偷从后面溜出去。

    然而没等她们有所行动,君天澜已经出声:“滚出来。”

    两人愣了愣,对视一眼,不敢造次,只得走出屏风,各自行礼。

    君天澜略带压力的目光扫过两人,端起茶盏,揭了茶盖,优雅地抿了一口:“谁的主意?”

    两人低垂着头,并不回答。

    “不说本座也知道。”君天澜将茶盏放下,犀利的视线落到沈妙言身上,“沈妙言,你是不是过得太舒坦了?”

    小妙言满脸无辜:“没有啊,在国师身边,妙妙随时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懈怠呢。”

    君天澜冷笑:“本座苛待了你吗?还是本座长得吓人?怎的就让你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了?”

    “呃……”沈妙言语噎,随即,圆眼睛里抹过狡黠,讨好地笑道,“国师威仪赫赫,周身气度尊贵凛然,小女孩儿见了,自然会心生崇敬。”

    “贫嘴。”

    君天澜摩挲着扳指,声音淡淡,甚至还隐隐含着一丝笑意。

    慕容嫣听着二人的对话,这一刻,忽然就明白,她同沈妙言的区别在哪儿了。

    沈妙言会在君天澜面前耍小聪明,会顶嘴,会撒娇,会闹脾气,她将她摆在了同天澜哥哥平等的位置上,而自己,却将天澜哥哥摆在高不可攀的位置,永远都是以一副几近膜拜的姿态同他相处。

    天澜哥哥雄才大略,又怎么会喜欢像自己这样卑微的女人?!

    没等她再做他想,君天澜唇角的笑容又多了几分:“谋害朝廷命官乃是大罪,本座罚你去浣衣房。嫣儿,你知情不报,回去收拾收拾,跟她一道去浣衣房吧。”

    话音落地,不等两人求情,夜凛已经出现在厅中:“两位小姐,请。”

    “天澜哥哥……”慕容嫣眼圈泛红,忍不住地软软唤了一声,她并不想去浣衣房。

    君天澜抖了抖袍子,没有搭理她。

    两人跟着夜凛出了大厅,慕容嫣朝沈妙言翻了个白眼:“都怨你。”

    “我刚刚下药的时候,你可没有反对。”沈妙言反驳。

    慕容嫣望着她一脸不在乎的模样,不由问道:“被罚去浣衣房,你就不担心吗?我还无所谓,好歹是慕容家的小姐,天澜哥哥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可沈妙言,你却是罪臣之后,万一天澜哥哥把你忘了,你就得在浣衣房呆一辈子了。”

    “有什么可担心的,”沈妙言随手掐了朵路边的芍药花儿,“国师不过是为了堵住张丞相的嘴巴罢了。等下张丞相回来问起,国师便可以回答,他已经将惹事的丫头贬去浣衣房了,到时候丞相自然无话可说。”

    堵住张岩的嘴是一回事,可她觉得君天澜的主要目的,是罚她不知分寸,慕容嫣则纯粹是无辜牵扯进来的。

    不过这话,是万万不能同慕容嫣说的。

    而慕容嫣听了她的解释,却觉得甚是有理,不过心里到底还是有一丝不平衡,怎么沈妙言小小年纪就能读懂天澜哥哥的心,她在天澜哥哥身边待了两年,却还是不懂他在想什么……

    大厅中,没过一会儿,脸色蜡黄的张家人很快回来了。

    素问故意领他们去了偏远的净房,三人中间吃了不少的苦头,浑身虚脱,因此不想再做久留。

    张岩朝君天澜拱了拱手:“前几日在街上,小女曾以一盒青粽当众赠与国师,以致如今京城里大街小巷的人,都知道小女爱慕国师。小女的示好之心,国师应当领会。”

    君天澜端坐着,端一盏茶慢条斯理地喝着,“张相说那几枚青粽吗?来人啊。”

    拂衣很快过来,将那只紫色描金食盒递回到张璃手中:“张小姐,我家主子并未动过您的东西,您拿好了。”

    张璃见那食盒竟是连打开的迹象都没有,不由又羞又怒,抬眸望了一眼君天澜,跺了跺脚,大哭着转身跑了出去。

    她以为上次国师收了食盒,是接受她示好的意思,所以她才怂恿了爹娘过来说亲。

    可是,可是……

    张岩和江氏脸上也挂不住,看了眼君天澜,连告辞也不说了,径直转身走人。

    而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沈妙言和慕容嫣就被送进了浣衣房。

    浣衣房里,只剩最后一间空房,两人只得挤着住在一块儿。

    昔日的仇敌如今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两人大眼瞪小眼,彼此都是不自在。

    阿沁和添香将两人的东西各自摆好,阿沁担心慕容嫣被人欺负,便拿了不少碎银子过来,替她打点好管事和下人。

    而添香叉着腰,霸道地把院子里的管事和丫鬟婆子们都叫了出来,排着队听她训话,好一顿为沈妙言长脸。

    晚上的膳食是大厨房送过来的,照着浣衣房小丫鬟的份例来,慕容嫣一看便摔了筷子,“这几块豆腐,叫我怎么吃?!”

    沈妙言抱着搪瓷大碗,吃得津津有味儿:“慕容姐姐,这你就不懂了,大锅饭有大锅饭的好滋味,你不尝尝,又怎么知道不好吃呢?”

    那豆腐是米黄色的,爽滑可口,透着一股天然豆香,里头又泡了浓郁的肉汁,一口咬下去,肉汁和豆香四溢,鲜香可口,齿颊之间都是好味道。

    沈妙言津津有味地吃着,不时拿豆腐蘸一蘸旁边小碟子的豆豉虾仁酱,入了海鲜的香,更觉这豆腐好吃。

    慕容嫣看她吃得很香,自己又实在饿了,不由也端起饭碗,试着吃了一点。

    这么一尝,饶是吃惯山珍海味的慕容嫣也眉心一跳,这豆腐果然美味!

    两人都饿极了,可菜就那么两三碟,不由你争我抢起来,一顿饭倒是吃得格外香甜。

    沈妙言先吃完,摸着肚子,望着慕容嫣吃饭的模样,不由心下暗自揣测,国师把她们两个放到一间屋子里,是不是也存了叫她们好好相处的心思?

    国师真可怕,随便做一件事,就想到这许多,其心思真是弯弯绕绕不可捉摸。

    两人虽说被罚到了浣衣房,可到底没人敢看轻了她们,管事们更是不敢给她们派活儿干。
章节目录 第86章 你愿意给人做妾吗?
    眼见着过了两天,这日晴空万里,沈妙言搬了张大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慕容嫣则站在树下,对着墙角一株将开未开的杏花顾影自怜。

    这时,小院子的门被打开,管事嬷嬷领着一位贵公子走进来,笑眯眯地说道:“韩公子,慕容小姐就在这里面呢。”

    沈妙言眯着眼看去,进来的正是韩棠之。

    他长发高束,穿一件浅蓝色的直襟长袍,腰间挂一块鲤鱼玉佩,素色的鞋底一尘不染,整个人收拾得很干净。

    沈妙言在大椅上躺得很舒服,并不想起身见礼,于是装作睡着了的样子,一动不动。

    韩棠之走到慕容嫣身边,笑道:“几日不见,你怎的住到这里来了?”

    “犯错被罚。”慕容嫣别开他的目光,声音冷漠。

    “我给你带了些礼物,想来你该是喜欢的。”韩棠之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来,“里面是杏酪,我特地请扬州的名厨做的,听说扬州的杏酪最是正宗,你尝尝吧?”

    阳光透过枝叶间隙头洒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那点点阳光在他的肩头跳跃,他看起来很温柔,面庞有一种类似白玉的柔和。

    杏酪的香味儿中还掺着奶香,被风送到慕容嫣鼻尖,她伸出手,小心翼翼拣了一小块儿,放进嘴里,这杏酪入口即化、软糯香甜。

    杏仁、牛奶和竹叶的清香完美地融合在一处,的确同她平常吃的不大一样。

    “好吃吗?”韩棠之柔声问。

    “还行。”慕容嫣别扭地将头偏到一旁,就是不看他。

    韩棠之便轻轻笑起来,把纸包叠好,执起她的手,将纸包放进她的掌心,“喜欢就好。留着慢慢吃,我回头叫厨子多做一些给你送来。”

    慕容嫣的目光落在那黄褐色的纸封上,犹豫半晌,轻声道:“……你不必对我这样好。”

    我是不会嫁给你的,她想。

    韩棠之却什么都没说,只伸出手,将落在她发间的一枚杏花瓣摘下来,干净的眉眼间都是温柔。

    总会娶到你的,他想。

    两人静默地站了片刻,他又笑道:“我看国师府中的花开得不错,咱们一同去看看?”

    慕容嫣在这里实在是待腻了,倒是没有推脱,于是同他一道走了出去。

    两人走后,沈妙言坐起身来,盯着二人的背影,她觉得韩棠之挺好的,慕容嫣这样的性子,韩棠之肯娶她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她想着,冷不防前面走出个人来:“妙言妹妹!”

    “叙之哥哥?”沈妙言惊讶。

    “我就想过来看看你。”韩叙之说着,打量了一下这个小院子,不由蹙眉,“国师就让你住这样的房子吗?也太简陋了!”

    说着,握住沈妙言的小手:“妙言妹妹,你同我回韩府吧?我一定不会委屈了你。”

    沈妙言吓了一跳,连忙抽出自己的手,往后缩了缩:“叙之哥哥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在这里挺好的。”

    韩叙之听罢,却很生气,站起身来,指着她身后的厢房:“那也叫好吗?!国师将你带出去时,给你穿的那样好,我以为他是对你好的。可若非我今日过来,我竟不知,你住的是这样的房子!”

    他说完,态度又突然软下来,蹲在沈妙言跟前,盯着她的双眼,声音放得很柔和:

    “妙言妹妹,咱们不稀罕国师的权势,咱们回去,好好过日子好不好?你想要的,我就算拼了这条命,都会挣来给你。”

    沈妙言缩在大椅上,他期待的目光像是一面澄净的镜子,仿佛她若是拒绝,那镜子就会马上碎掉一样。

    可她并不想答应韩叙之。

    她抱着膝盖,眸光微抬,便看见身着朝服的君天澜,背着双手,静静站在小院门口。

    他的长发用一根黑玉簪子高高束起,朝服同样是黑色的,袍摆绣着金色的大蟒,腰间裹着金色的腰封,看起来很高大英俊。

    她望着,不禁微微眯起眼,她在浣衣房待了这么多天,不知道是谁伺候他起居的?他可有想起过她?

    不过她总是笨手笨脚,不会给他梳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不会将他的腰封系得那么好看。

    韩叙之将她眼中的那抹遗憾看得分明,不由回头,便看见了君天澜。

    他站起身,朝他拱手行礼:“国师大人。”

    君天澜一步步走过来,注视着他的发顶,周身威压逼人:“本座倒是不知,韩尚书的二公子,如此喜欢做挖墙脚的事。”

    韩叙之的面色霎时变得苍白,保持着低头行礼的姿势,因为紧张而一声不吭。

    “呵……”君天澜注视着他良久,薄唇掀起一抹轻笑,“韩公子将沈妙言接回韩府,不知将来打算如何安排?”

    沈妙言愣了愣,不禁心下打鼓,国师问这话,难道是不想要她了?可她的仇还没报,叙之哥哥帮不了她。

    韩叙之同样愣了愣,仔细想了片刻,认真回答道:“妙言妹妹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娇气得很,吃不得苦,也不该吃苦。我会好好疼她,等她长大,我也会给她贵妾的身份,不叫别人欺负了她去。”

    在他心里,沈妙言再好,可出身终究是个问题。

    而他将来,凭着他的才华,兴许会出将入相,匹配他的该是端庄高贵的世家小姐,所以他不可能给她正室的身份。

    罪臣之女能够做贵妾,已经是很难得了。

    君天澜盯着他,唇角的笑容不由带上了嘲讽,拉长了音调:“贵……妾?”

    沈妙言默默看着这两个人,手心里都是汗水。

    她已经十二岁了,自然明白贵妾是什么意思。

    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会给人做妾。

    她是不愿意做妾的。

    君天澜悠悠踱步到韩叙之身后,站在沈妙言跟前,一双狭眸冰冷如寒潭:“沈妙言,你愿意给人做贵妾吗?”

    他语调淡淡,然而沈妙言却分明从他那双眼中读出,若是她敢说一声是,他一定会打断她腿的意味。

    于是她笑眯眯的,声音脆嫩:“不愿意。我沈妙言,不愿意做妾呢。”
章节目录 第87章 对国师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君天澜负手而立,站在大椅前,似是满意于沈妙言的回答,精致的薄唇缓缓勾起一抹轻笑来。

    而韩叙之转过身,君天澜的背影阻隔了他看沈妙言的视线。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她散落在大椅边的裙角上,素白的裙角上有阳光跳跃,他想起了小时候,她常常在阳光下面追着影子跑。

    当时她真的很小,软软的一团,笑起来两个酒窝格外的甜,牵了他的衣角,仰着头叫他叙之哥哥,胖而白的小手背上还有几个窝窝。

    可她现在躲在这个男人的后面,似乎根本不愿意看他,更不愿意听他说话。

    但是,他并没有说错啊!

    对一个罪臣之女而言,贵妾的身份,已经是高攀了的。

    他的额头和鼻翼逐渐沁出细密的汗珠来,最后他什么都没有说,朝君天澜拱了拱手,便快步离开。

    沈妙言依旧窝在大椅上,拿一双狡黠的眼睛盯着君天澜:“国师,你是不是吃醋了?你不喜欢叙之哥哥,因为他对我好?”

    君天澜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往院子外面走。

    沈妙言跳下大椅,“国师,我在这儿呆腻了,我想回东隔间住!”

    君天澜负手而行,依旧一言不发。

    “国师……”沈妙言小跑着追上去,一手牵了他的衣袖,语带撒娇,“没有我伺候你起居,你可怎么办?”

    “拂衣她们比你做得好。”

    “但感觉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

    “自己的媳妇儿亲自伺候着,自然比旁人贴心。”

    君天澜嘴角抽了抽,顿住步子转身看她,她没提防,一下撞到了他的身上。

    沈妙言抬手摸了摸额头,这个人的身子是铁打的么,撞上去这样的疼……

    “沈妙言,要有自知之明!像你这样的豆芽菜,本座既无法一见钟情,更无法日久生情。”

    君天澜一字一顿,他记得这是他第三次说这样的话。

    沈妙言想起以前翻墙走院时,听府里小厮和丫鬟苟且时说过的荤话,于是很懂事地点点头,却依旧拽着他的衣袖不撒手:“国师又没有日过,怎么知道不能生情呢?”

    她并不大理解那个字是何意,只是听别人说过,所以随口大大咧咧地就说了出来。

    而君天澜的面色,霎时就变了。

    沈妙言眨巴着圆眼睛,意识到君天澜生气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随即跟撞鬼似的,往那座小院子冲去。

    可还没等她撒开蹄子,君天澜已经拎住她后衣领,她双脚在空中扑腾了几下,就被拎到君天澜跟前。

    他似笑非笑,“日久,生情?”

    “国师,这个成语的意思是,两个人相处久了,就会产生感情。”沈妙言努力扮出一副纯真模样,朝君天澜手动比心,“妙妙同国师相处了这几个月,对国师情根深种,以致无法自拔了呢,大约这就是所谓的日久生情。”

    君天澜盯着她,这小东西生了张利嘴,总是有本事给他绕来绕去。

    他冷笑一声,拎着沈妙言往衡芜院而去。

    沈妙言在空中打着晃晃,不时有丫鬟侍卫路过,看见这副情景,于是一边行礼一边窃笑,让沈妙言觉得很没有面子。

    于是她咳嗽一声,迎着风,声音稚嫩:“国师,我知道你体恤我走路辛苦,可这样拎着我,我真的很没有面子。”

    “里子都没了,还要面子做什么?”君天澜声音淡淡。

    沈妙言语噎,双脚在空中无力地扑腾两下,终于是乖乖地不再说话,被提溜进了衡芜院中。

    君天澜松了手,走到窗下,“研磨。”

    沈妙言走过去,踩在小板凳上,认真地磨着墨,余光看见君天澜拿了个空白的奏本出来。

    他蘸饱了墨水,沉吟片刻,很快在奏本上落笔。

    沈妙言识文断字的能力比从前强许多,她斜着眼偷瞄过去,这奏本大约是说西南叛变的事。

    本来楚国挺太平的,楚云间一登基,就有人叛变,这并不是好兆头。

    不过现在想想,楚云间之前拍卖沈府筹集军资,莫非是早就知道西南叛变的事儿了?

    “国师,你要去镇压叛变?”她磨着墨,轻声问道。

    “嗯。”君天澜写了一半,提着笔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什么,又很快继续往下写。

    “我可以跟去吗?”

    君天澜侧过脸瞥了她一眼,她小小的,还是一团孩气,娇娇软软的,怎么受得了军中的生活。

    “本座是去打仗的,不是去过家家的。”他声音冷冷,心中却想着,他走之后,她独自待在府中,怕也是不安全的,不如叫容战过来护着她。

    沈妙言有点失望,随即又问道:“那你什么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确定。”君天澜说着,已经写完了那本奏疏,“你乖乖待在府里,不准闹事。”

    “知道了……”沈妙言拉长音调,一双圆眼睛瞅着君天澜,瞳眸中含了几分不舍。

    而另一边,韩棠之送慕容嫣回了嫣然阁,尽管她全程都很冷漠,可他却始终都是满脸的柔和:“你陪我在园子里吹了那么久的风,回去之后,叫丫鬟熬一碗热姜汤给你喝。”

    慕容嫣半垂着眼帘,“嗯”了一声,便转身进了嫣然阁。

    韩棠之一直目送她进了里面,才收回视线,温润的面庞有些无奈和阴郁。

    韩叙之找了来,朝他微微拱手:“大哥。”

    韩棠之并未看他,只是往国师府大门而去。

    韩叙之放下手,黑白分明的眸中掠过不悦,却什么都没说,大步跟了上去。

    嫣然阁内,慕容嫣闷闷不乐地坐了下来,阿沁捧来温热的姜汤,叫她喝了祛风寒,她摆摆手,走到绣床上躺下。

    临到用晚膳的时候,嫣然阁里突然传来消息,说是慕容嫣感了风寒。

    沈妙言望向君天澜,他很淡定地用着晚膳,“叫府医去看看。”

    前来禀报的丫鬟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沈妙言拿筷子拨着米饭,这几日,她同慕容嫣的关系比以前要好许多,不再见了面就争吵。

    现在慕容嫣病了,她要不要去看看她呢?
章节目录 第88章 两个人的傲娇
    慕容嫣这场风寒比往日都要严重,她在床上接连躺了多日,仍然不见好。

    而沈妙言每日做完君天澜布置的功课,就在府中转悠,好几次走到嫣然阁前,不好意思进去,就又原路返回了。

    她听说慕容嫣咳嗽得很厉害,于是在君天澜的书房中翻箱倒柜,找了几本医书出来,又看不懂,翻来翻去,只知道枇杷叶似乎可以止咳。

    她知道后院有一棵大枇杷树长得极好,就问素问要了一只竹篮,兴冲冲去摘枇杷叶子。

    她爬到树上,拣着鲜嫩的摘,很快搜罗了一篮子,便带回小厨房,亲自洗干净了,照着医书上写的步骤和旁边小丫鬟的指导煎药。

    她在小厨房里待了一个时辰,到最后一篮子的枇杷叶只煎出一小碗汤汁来。

    她认真地把汤汁盛进一个小小的白瓷汤盅里,封得严严实实了,才放进小食盒内。

    厨房里的小丫鬟们不停地恭维,说是难得见到厨艺天赋这么高的小姐。

    沈妙言颇有些洋洋自喜,她也觉得她的天赋挺高的。

    她全然没觉得那些小丫鬟都只是恭维而已,更没看见被她烧得漆黑的灶台以及被打碎的一堆锅碗瓢盆,只挽了食盒轻快地走了出去。

    沈妙言一路无阻地进了嫣然阁,她刚跨进绣房的雕花月门,迎面便飞来一只软枕:“我每天都吃那许多药,却一点用处都没有!我不喝,都端走!”

    她闪过身子,抬头看去,只见床边围了一圈丫鬟嬷嬷,慕容嫣靠坐在床头,一张苍白的小脸上都是不耐,拿帕子捂着嘴,一个劲儿地咳嗽。

    过了半晌,里头的人注意到沈妙言,连忙见了个礼。

    沈妙言抱着食盒走进来,“慕容姐姐。”

    “你来做什么?”慕容嫣没有好脸色。

    沈妙言将食盒放到桌上,取出里面的那盅枇杷药汁,“后院的枇杷树长得好,我摘了些叶子熬成药,听说可以止咳的。”

    她说着,将小盅端出来,整个房间顿时弥漫开浓浓的药香味儿。

    她把小盅端到慕容嫣面前,慕容嫣瞟了眼里头褐色的药汁,顿时直皱眉头:“你煮的?”

    “当然!”沈妙言说着,将小盅塞到阿沁手中,撩起袖子,“我加沸水时,都把我的手腕烫红了。”

    慕容嫣看过去,她的手臂如玉藕一般白嫩,胖胖肉肉,跟小孩子似的。

    不过她看起来,的确只像个十岁小孩。

    她想着,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里红了一片,的确有被烫伤的痕迹。

    “哼,”她别过脸,“你干嘛突然讨好我?”

    讨好她……沈妙言无语,随即傲娇地拎了食盒往外走,“你不喝拉倒,我也不过是煮着玩玩的。”

    慕容嫣盯着她的背影,目光又落在那盅药上,突然咳嗽了起来。

    阿沁上前一步,笑道:“小姐,这枇杷叶汁子还是温热的,想来沈小姐也是一片热心。”

    慕容嫣斜睨着眼,拿帕子遮住苍白的唇瓣:“既是她一片热心,那本小姐也赏她个脸面,喝了就是。”

    阿沁心中好笑,这两位小姐,明明都是热心肠的,却偏偏做出一派傲娇的姿态来,倒是难为她们这群做奴婢的里里外外配合了。

    那枇杷叶汁子里添了冰糖,喝起来清苦之中带有一股甘甜,倒也不难喝。

    慕容嫣想着,一不留神就喝光了那一盅枇杷汁。

    围在床边的奴婢们都放了心,知晓了自家小姐的口味,便纷纷退出去,打算去后院摘枇杷叶子再熬成汁。

    阿沁服侍着慕容嫣躺下,为她掖好被子,放了帐幔,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沈妙言回到衡芜院,自己也着实累着了,便爬上东隔间的小床打算休息。

    然而没等她睡下,添香匆匆进来,说是阿沁求见。

    沈妙言已经脱了外裳,听见这话,便披了件小斗篷出去。

    阿沁在门口站着,见她出来,于是笑着行了个屈膝礼:“沈小姐送去的枇杷汁,慕容小姐都喝完了,奴婢代慕容小姐谢过沈小姐的药。”

    “哪里,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沈妙言声音稚嫩,随意地摆了摆手。

    阿沁将提着的一包点心放到她手里,笑道:“这是奴婢自己做的,您尝尝,若是喜欢,奴婢再做了给您送过来。”

    说着,没等沈妙言说话,又从袖袋里取出一小瓶膏药,“这是上好的玉露膏,清凉得很,对治疗烫伤颇有奇效,沈小姐且留着用。我家小姐面上虽然没说什么,可奴婢瞧得出来,她很喜欢沈小姐的枇杷汁子呢。”

    沈妙言愣了愣,没料到阿沁处事这般周到,于是同她说了会儿话,本想留了她吃点心,可阿沁要回去当值,于是只得目送她离开。

    “小小姐喜欢阿沁吗?”拂衣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清丽的面庞上浮着浅浅的笑。

    “喜欢呢。”沈妙言笑得娇憨,执了拂衣的手,“拂衣姐姐是吃醋了吗?”

    “哪里。”拂衣牵着她跨进卧房门槛,将她送到东隔间的小床上,“阿沁被派到慕容小姐身旁,是有缘故的,小小姐莫要同她走得太近了。”

    沈妙言在床上躺了下来,圆眼睛里都是好奇:“缘故?什么缘故呀?”

    拂衣将被角掖好,又将窗帘放下,依旧是笑盈盈的:“自然是有缘故的,小小姐听奴婢的,奴婢总不会害你。”

    说着,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沈妙言望着她放下月门的帘子,心里怪怪的,阿沁看起来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同她走得近?

    她想不明白,瞌睡又袭来,便很快睡了去。

    这一觉睡得香甜,到后来是被人推醒的。

    她睁开朦胧的眼,就看到君天澜站在床前,他穿着朝服,才从宫中回来的样子。

    君天澜也望着她,她蜷缩在隆起的绣花被子里,只探出半个脑袋,头发像是鸟窝,拿小手揉着眼睛,素日里的狡黠都化成了稚嫩,还是一团孩气的模样。

    他没来由地想笑,伸手扔给她一张名帖:“明日,沈月彤想来拜访。”
章节目录 第89章 国师,我疼
    沈妙言揉了揉眼睛,用两根手指颇为嫌弃地夹起那张名帖,仔细瞅了瞅,不由疑惑地望向君天澜:“她想来拜访慕容姐姐?”

    “嗯。”

    “她和慕容姐姐关系很好吗?”沈妙言好奇。

    君天澜沉默,他怎么知道慕容嫣跟谁的关系好。

    女孩子的事情,他是基本上不知道也不关心的。

    沈妙言还很困,于是随手将名帖扔到地上,在床上滚了一圈,自个儿钻进了尚还温热的被子里:“好吧,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话音落地,她愣了愣,猛地睁开眼,她刚刚说了什么?

    君天澜沉默地盯着那拱起的一团被褥,里面的小人儿似乎突然害怕起来,将被子团成团,结结实实地把自己裹好。

    许久之后,沈妙言听见外面没了动静,于是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来,却正好被君天澜一把拧住耳朵。

    “国师……”

    她语带娇嗔,连忙抱住君天澜的手腕。

    他的手腕比起她的要粗很多,她用两只手才勉强抱住,一双圆眼睛红红的,像是被抓住耳朵的兔子。

    而她声音细细的,又很软糯,叫人一听顿生怜惜之心。

    君天澜低头望着她的小模样,声音淡漠:“沈妙言,你是不是过得太舒坦了?”

    居然敢叫他退下,楚云间都没胆子说这种话。

    “国师,我疼……”沈妙言眼泪汪汪地仰着小脸,他的手跟铁钳似的,捏得她耳朵疼。

    可她的声音那么软那么细弱,透着女孩子特有的娇气,听在君天澜耳中,不像是在求饶,反而有了别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浑身不舒服,脑海中更是产生一股邪念。

    他盯着沈妙言嫩生生的包子脸,那双湿漉漉的双眼中满是乞求……

    他下意识地松开手,却不自觉地掐了掐她的面颊。

    她的面颊软软嫩嫩,白生生的,掐起来手感极好。

    “国师,疼!”沈妙言再度抗议。

    君天澜收回手,却见他掐过的地方红通通一片,果然是力道过大了。

    他觉得在她面前,浑身燥热得很,于是一言不发,转身往外面走去。

    沈妙言的睡意被他打消,盯着他的背影,根本就不懂他这是怎么了。

    沈月彤是在第二日进府的。

    她第一次来国师府,尽管君天澜今日上朝去了,可她依旧兴奋,不停地朝四周张望。

    她望着那些路径和花草树木,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君天澜穿着一身黑色织锦长袍,面无表情走过去的模样。

    她很快被引到嫣然阁前,望着这座漂亮精致的两层小楼,她想着来意,稳了稳心神,抬步往阁里而去。

    闺房里,慕容嫣正靠坐在床上,巴掌大的小脸惨白一片,正在阿沁的伺候下喝药。

    沈月彤刚跨过门槛,就皱起眉头来,这房间里的药味儿也太浓了些!

    她想着,勉强露出一抹热情的笑:“听说你病了,我特地过来看你。”

    慕容嫣听见声音,微微转过头,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冷意。

    她跟沈月彤的关系一点都不好,沈月彤突然上门拜访,说是探病,实际上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请坐吧。阿沁,上茶。”慕容嫣声音淡淡。

    沈月彤落座之后,扫了眼闺房,这里有四五个伺候的丫鬟。

    她不禁笑了笑:“有些女儿家的私房话,我想同慕容小姐单独说说。”

    慕容嫣瞥向她,她的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

    于是慕容嫣抬了抬手,示意丫鬟们都退下。

    阿沁正好端茶进来,沈月彤一手托腮,望了她一眼。

    慕容嫣示意阿沁过来帮她披件外裳:“阿沁是我信任的人,沈小姐有话,直说便是。”

    沈月彤端了案几上的热茶,轻轻拂了面上的茶叶,“听闻慕容小姐生病,我很担心,特地命人寻来了两支百年人参。”

    说着,站在她身后的荷香便将怀中的两只锦盒放到桌上。

    慕容嫣却是看都不看,只静静等着她进入正题。

    沈月彤呷了口茶,“我昨日进宫,同姐姐说了你生病的事,姐姐也很担心,特地写了封信让我带给你。”

    说着,便放下茶盏,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

    荷香将信呈给慕容嫣,那信封是淡金色的,封口处有红色漆封。

    大约是熏了熏香,信封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金盏香味儿。

    慕容嫣拆开来,里面是一张精美的金色信笺,上面寥寥数言,都是对她病情的关心,而最后一句,是“本宫等着你的好消息。”

    很突兀,叫旁人看了,觉得只是皇后娘娘在等着慕容嫣病愈的好消息。

    可慕容嫣却明白,沈月如等的“好消息”,究竟指的是什么。

    她将信收好放进枕头下面,“皇后娘娘的心意,我收到了。多谢你跑这一趟。”

    沈月彤笑吟吟的,“但愿你真的明白才好。我姐姐还说,那条小蛇活不过几天了,你若要动手,得抓紧时间才是。”

    慕容嫣笑了笑,并未说话。

    沈月彤又望望这闺房的华丽摆设,起身走到床边,从腕上褪下一只红玉手钏戴到慕容嫣的手腕上,压低了声音: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若是慕容小姐能助我得到国师大人的心,沈府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随你挑选。”

    说着,拿绣帕掩了唇,微笑而自信地离开。

    等到她走后,慕容嫣摘掉那只红玉手钏,放在掌心掂了掂,笑得嘲讽:“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谁稀罕她那些东西了?”

    说着,直接将那只手钏砸了出去。

    上好的红玉,顿时在地板上粉碎开来。

    阿沁服侍着她躺下,语带犹豫:“那条蛇……”

    “随它死掉好了。那等祸害人的东西,留着做什么?你若是喜欢,弄干净了煮成羹吃都无所谓。”慕容嫣完全不以为意。

    “奴婢可不敢吃那吓人的东西。”阿沁笑了笑,放了帐幔后退下。

    而沈妙言待在衡芜院里,做完功课后闲得无聊,便央着添香和夜寒,帮她在院子里的树下扎了个秋千。

    她踩在秋千上,荡得越来越高,却没有几分欢喜,心思重重地朝着嫣然阁的方向荡,寻思着这沈月彤好端端的,突然跑过来看慕容嫣做什么。
章节目录 第90章 腹黑的小丫头
    虽然不知道沈月彤过来做什么,可沈妙言敢肯定的是,她来绝对没什么好事。

    所以她打定了主意,明天再煎一碗枇杷水送去嫣然阁,以便试探下慕容嫣。

    她想好了,便准备跳下秋千。

    然而她浑然忘却了自己荡得那么高,手一松,整个人顿时就飞了出去!

    她发出一声尖叫,可添香和夜寒都在远处,压根儿来不及过来救她。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闭上双眼,想着这下可糟了,头破血流怕都是轻的。

    另一边,君天澜正同花容战踏进庭院。

    花容战手持折扇,表情颇有些严肃:“温倾慕掌握了线索,但是并未告知与我。我这些日子屡屡试探,可她怎么都不肯松口。”

    “嗯。”

    君天澜摩挲着扳指,还未思量好,忽然听得破风声响起。

    他抬眸看去,便看见一个穿着素白襦裙的小姑娘,直接从半空的秋千架上飞了出去。

    他几乎没有去想其他,身子一动,已然掠了出去,将半空中惊慌失措的小姑娘抱进怀中,缓缓旋转落地。

    花容战“唰”一声收拢折扇,微微挑眉,就看到沈妙言哇一声哭了,伸手搂住国师大人的脖颈,模样十分的娇气。

    而国师,竟也让她这么搂着。

    君天澜冷峻的眉头蹙了起来:“沈妙言,你是连秋千都不会荡吗?”

    “国师……”

    沈妙言从后怕中回过神,紧紧搂着他,圆眼睛里蓄了一点泪花,声音软糯,“我荡着秋千,心里却惦记着国师,以致出神,才从秋千上摔下来。不过苍天爷爷到底顾念我,我正想着你,你就回来了。”

    君天澜盯着她,她那张小小的红润的嘴唇微微翘起,尽管知道她是在撒谎,却也无端的心情好。

    “哟,瞧这小嘴儿甜的,小丫头,你早上可是吃了蜜?”花容战笑嘻嘻走过来,本想拿折扇柄去挑沈妙言的下巴,却被君天澜避开来。

    沈妙言瞧见花容战,就想起上次端午龙舟赛时,在楼船上被他恐吓的事情来。

    于是她往君天澜怀里缩,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声音里含着泪腔:“不要剪掉我的舌头……”

    花容战笑容一僵,不等他说话,君天澜阴冷的视线就投了过来:“你要剪了她的舌头?”

    他微微咳嗽一声以掩饰尴尬:“那不是吓唬她嘛!她听了些不该听的话。”

    “国师!”沈妙言紧紧抱着君天澜的脖颈,声音稚嫩,一边啜泣一边道,“妙妙听见他问晋宁王妃什么线索的事,王妃娘娘叫他不要再去纠缠她,就告诉他线索,可是花公子不肯,花公子非要和王妃娘娘睡觉,妙妙当时好害怕……”

    花容战几乎目瞪口呆,这沈妙言,好厉害的一张嘴!

    这黑状告的,简直腹黑到极致……

    而且,也忒记仇了些!

    君天澜冷冷盯着花容战:“不是说,温倾慕不肯松口吗?”

    花容战一脸尴尬地别过脸,“我保证,一个月之内,想办法拿到线索就是。”

    “三天。”

    君天澜吐出两个字,就抱着沈妙言往书房而去。

    花容战连忙追上去,就看到沈妙言趴在君天澜的肩头,一根手指按在眼睛下面,冲他吐舌头,哪里有刚刚的害怕。

    他作势挥了挥拳头,沈妙言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到了书房,君天澜将沈妙言放到地上,沈妙言晓得他们两个有事情商量,斟了茶后,就欢快地蹦跶出去了。

    她在院子里继续打秋千,玩了会儿,瞧见花容战一脸不爽地走了出来。

    花容战瞥见她,不禁走了过去:“好你个沈妙言,以前曲水流觞时,可是本公子给你挽回了面子!你这么恩将仇报,活脱脱就是个小白眼狼!”

    沈妙言踩在秋千上,笑嘻嘻地望着他,“我还小,被吓到了肯定是要说出来的。”

    “你分明是在报复!”

    花容战说着,那张绝艳的面容突然现出一抹坏笑,随即绕到秋千后面,毫不犹豫地一脚蹬了上去。

    沈妙言没提防,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等她爬起来,花容战早跑的没影儿了。

    她揉着小腰,跺了跺脚,气得直哼哼。

    而君天澜站在书房的窗后,将庭院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摩挲着扳指,想着花容战刚刚说的话,狭眸中一片阴沉。

    ——那小丫头生得不错,以我阅女无数的眼光来看,长大了绝对容貌倾国。大人若是喜欢,不如及早定亲?免得遭贼惦记。

    ——钦原那里,是不必顾及的。他自己不爱美人,修身养性得都快成了和尚,就想着拉大人一道立地成佛呢!

    尽管是玩笑话,可小丫头确实长得不错,小嘴儿又甜得很。

    那韩叙之,不就已经惦记上了吗?

    想到韩叙之,就不由想到他给沈妙言定上的贵妾身份。

    君天澜面上又浮起一抹冷笑,这人今年要参加秋闺考试的。

    但是只要有他在,他就别想考中。

    第二日,沈妙言又煎了枇杷水,巴巴儿地给慕容嫣送了去。

    慕容嫣竟也罕见地没给她甩脸色看,只叫她坐在绣墩上。

    今日慕容嫣的病好了不少,她坐在梳妆台前,自己梳理着垂到腰间的长发:“这枇杷水做起来挺麻烦的吧?倒是难为你了。”

    沈妙言鲜少从她嘴里听到好话,不由怔了怔,随即娇憨地笑:“能让慕容姐姐早点好起来,我辛苦点算不了什么。妙言可喜欢慕容姐姐了!”

    “天澜哥哥又不在这里,你跟我说这好话做什么?”

    慕容嫣从镜子里瞟了眼沈妙言,虽然这么说着,可嘴角却是微微翘起的。

    毕竟,谁听了好话不高兴呢?

    正在这时,阿沁匆匆进来,皱着眉头说道:“小姐,院子里的两个丫头打起来了!闹得厉害,小姐过去看一看?”

    慕容嫣立刻板了脸,阿沁扶了她,两人竟都把沈妙言抛在脑后,匆匆走了出去。

    沈妙言本待跟出去,可眼角余光却瞥见枕头下露出的一角淡金色信封。

    慕容嫣的房间并未焚香,她皱了皱鼻子,却清晰地闻见了金盏香。

    那是沈月如爱用的香料。
章节目录 第91章 妙妙想要和国师有好姻缘呢
    她盯着那信封一角,无比肯定,香味儿是从上面散发出来的。

    她左右瞅了瞅,忍不住抽出那封信,信封已经被打开,她展开信纸,上面寥寥数言,都是寻常问候,而写信人自称是“本宫”,想来就是沈月如了。

    她又仔细读了一遍,目光落在最后一句上。

    “本宫等着你的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反正不像是指病愈。

    沈妙言想着,却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她连忙将信件放回原处,转过身来,就看到慕容嫣扶着阿沁的手,气冲冲地跨进来:

    “那些个小丫鬟,再闹事,都乱棍打死算了!为着碟点心谁吃多了谁吃少了这种小事,也值得打成那样?!弄得好似我平时亏待了她们似的!”

    阿沁笑着将她扶到梳妆台前:“都是些泼辣性子,聚到一块儿,自是要打起来的。”

    话音落地,却觉得不妥。

    她不由抬眸望了眼跟前的两位小姐,又有些讪讪,这两位姑奶奶,往常凑在一起,也是要打架的。

    慕容嫣和沈妙言都有些不好意思,沈妙言便很快告退离开。

    她拎着空食盒走出嫣然阁,随手摘了朵芍药花把玩,心中却仍旧寻思着沈月如那句话的意思。

    她想着想着,忽然想起去紫阳山春猎的时候,沈月如当时带着沈月彤去探望慕容嫣,当时她还揣测,沈月如想要利用慕容嫣杀她。

    只是后来,被她横插一脚,打消了慕容嫣的想法。

    莫非,沈月如这封信,乃是拐着弯儿地催促慕容嫣赶紧下手?

    她人虽小,却很聪明,立时就想到了其中关键。

    她愤愤地将芍药花儿丢到地上:“好你个沈月如!”

    这么说完,却又对沈月如无可奈何,只得将那芍药花儿踩了几脚泄愤,拖着食盒气冲冲回了衡芜院。

    眼见着七月七将近,慕容嫣张罗着在府中建了座乞巧楼,用锦缎、彩烛、彩雕、花瓜等装饰其中,很是漂亮。

    七月七这日,君天澜要出门,沈妙言撒泼打滚的,好歹让他同意带着她一块儿出去。

    她挑了车帘看去,车马盈路,锦绣满街。

    摊贩们卖的都是些平时难得一见的小玩意儿,什么双头莲啦、做成娃娃形状的果食花样啦等等,不一而足。

    小孩子们大都换了新衣裳,拿着新摘的莲叶嘻嘻哈哈地跑来跑去,可爱得很。

    今日沈妙言也穿了身新衣裳,为着节日,素白的襦裙滚了一圈淡绿色边儿,外面罩着件薄薄的水青色衫子,在身后绣了一朵田田圆圆的莲叶,素雅却精致。

    她倚着君天澜坐着,只专注地盯着车窗外,难得的安静。

    过了会儿,马车停了,沈妙言才发现竟是停在了皇宫外。

    君天澜叫她在车上等着,他自己下车离开。

    沈妙言喝完两盏茶,又在车上打了会儿盹,才见他回来。

    他手中还抱了个罩红纱的栏座,透过红纱,隐约可见里面是一尊黑檀木雕成的佛像,用的珍珠象牙装饰,看起来十分华贵精致。

    君天澜将那佛像放在车内的矮几上,马车缓缓启程回去。

    沈妙言好奇地伸手去摸:“国师,这是什么啊?是楚云间送给你的吗?”

    “嗯。”

    “还挺好看的,楚云间的国库里,肯定有不少宝贝。”沈妙言托着腮帮子,一脸嫉妒。

    君天澜摩挲着扳指,声音淡淡:“这尊佛还算是个好东西,你拿着放在房间里,辟邪也是好的。”

    “辟邪?”

    沈妙言不由睁圆了眼睛,心道若论辟邪,国师您这张冰山脸比佛像管用啊。

    不过这尊佛看起来的确价值不菲,她且收着,就当是先从楚云间那儿得来的利息好了。

    楚云间的命,她可还惦记着呢。

    回到国师府,刚踏进府里,沈妙言抬头就看到后院那座极高的乞巧楼。

    她随着君天澜往衡芜院走,一手抱着黑檀木雕的摩喝乐佛像,一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国师,听添香姐姐说,今晚抓到蜘蛛放进纸盒子里,等到明天早上起来看,若是盒子里的蛛网又大又圆,就代表着会有好姻缘呢。”

    君天澜面无表情:“一派胡言。事在人为,蜘蛛又怎能断定人的姻缘?”

    沈妙言抬头望了他一眼,圆眼睛里带着希冀:“国师,不如咱们今晚也去抓蜘蛛吧?妙妙想要和国师有好姻缘呢。”

    她声音稚嫩,说的却很认真。

    君天澜瞥了她一眼,她那瞳眸里的希冀是真的,想要好姻缘也是真的。

    只是,她这样小的年纪,根本就还情窦未开,说是想要和他有好姻缘,大约也只是冲着他的地位来的。

    才十二岁,哪里就懂什么情爱了。

    他想着,冷声道:“好好读你的书,才是正经事。”

    “国师好严肃呢。”

    一大一着话,很快进了衡芜院。

    跟在后头的夜凛和夜寒却觉得不是滋味儿,自家主子似乎总觉得沈小姐太小不懂情爱,可他们家主子,怕也是不懂情爱的。

    这两个糊涂的凑一块儿,将来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眼见着入了夜,乞巧楼那边的丝竹管弦声响了起来,府中的年轻丫鬟们都跑过去玩,向来冷清的国师府罕见的热闹起来。

    沈妙言也跑去凑热闹,拂衣从府外带了不少果食花样进来,里头还有一对泥捏的门神,称作“果食将军”,自然是归了沈妙言。

    沈妙言宝贝似的捧在怀里,不为了别的,就因为她觉得这对门神看起来凶神赫赫的,有点像她家国师大人。

    她看着,不自觉就笑了起来。

    楼上以慕容嫣为首,每个姑娘面前都摆放着一个针线篮,她们要在月下穿针引线的,据说谁穿得快,就是手巧贤惠,闺中名声传出去也会好听。

    沈妙言捧着一只馍馍啃得认真,瞧她们穿完针线,又拿了彩纸比赛剪纸,觉得无趣得很,于是自个儿拿了纸盒子悄悄下楼,打算去抓蜘蛛。

    而此时的衡芜院静悄悄的,远处隐隐传来的乐声,愈发衬托得这里安静。
章节目录 第92章 讨喜
    衡芜院中,君天澜在屋檐下负手而立,红纱绉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在他的肩头上撒了一层光晕。

    他听着远处的丝竹管弦声,又想起白日里沈妙言说的话。

    国师,不如咱们今晚也去抓蜘蛛吧?妙妙想要和国师有好姻缘呢。

    他想着,缓慢地踱下台阶,月光的清辉下,院中的一切都清晰可见。

    等他散步回来,手中却多了一只纸盒。

    在角落里暗卫们好奇的目光中,他面色淡然地进了书房,将纸盒放到书桌上,这才倏地变了脸。

    他的眉宇间颇有些不自然,盯着纸盒里硕大的蜘蛛,暗自懊恼自己怎的做了女子做的事,还是在那小丫头的撺掇下做的!

    他正想着,外面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那小丫头回来了,不知是碰到什么喜事,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他走出去,就看见沈妙言一手抱着两个泥捏的门神,一手拿着纸盒,瞧见他,不禁娇笑道:“国师,我抓了好大一只蜘蛛,等到明天早上起来,我的蛛网一定又大又圆!”

    说着,兴高采烈地进了东隔间,将门神和纸盒都放好。

    而此时的皇宫中,水榭亭台之上,楚云间坐在正中央,身旁陪着皇后沈月如,四周嫔妃环绕,正赏着远处戏台子上的戏。

    那花旦咿咿呀呀唱了什么他一点都没听进去,略带冰寒的目光落在戏台子旁边,那里种着几棵石榴树,大约是水中央小岛寒冷的缘故,现在才开花。

    借着宫灯朦胧的光,隐约可见榴花火红,地上落了一层。

    他看着看着,就想起在承恩寺里,沈妙言从树上摔下来的情景。

    她穿着素白的小小襦裙,满脸都是惊慌。

    她还那么小,看起来就很娇软。

    他想要抱住她,却被君天澜抢先一步。

    他想着,一双黑眸逐渐幽深起来。

    过了会儿,他直接起身,“摆驾国师府。”

    一旁侍立的李公公惊了惊,暗道白日里才见过国师,怎的今儿晚上又要见,这可是乞巧节呢,宫中的娘娘们可都盼着陪陛下,晚上好侍寝……

    他想着,却不敢说出口,连忙命人去准备龙辇,准备去国师府。

    沈月如带着六宫嫔妃恭送了他,一旁的颖贵人小声问道:“皇后娘娘,陛下为何突然要去国师府?今儿可是乞巧节呢。”

    “陛下的心思,本宫怎么揣测得到?”沈月如声音淡淡,扫了眼安似雪,也不看戏了,命人摆驾回宫。

    这些时日,陛下得了安似雪,一连两月都不曾踏足其他妃嫔的宫中。

    即便是她这位皇后,也不过初一十五才能伺候陛下一回。

    她想着,涂着嫣红口脂的樱唇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个安似雪,倒是个有福气的……

    国师府衡芜院内,沈妙言安顿好自己的蜘蛛,便跳出东隔间,看了眼更漏,见时间还早,便过去拉了君天澜的衣袖,说是想去外面看月亮。

    君天澜正坐在窗下,闻言抬头望了眼窗外,声音淡淡:“从这里不也能看见吗?”

    何必要出去看。

    沈妙言语噎,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撒手,语带娇憨:“哪能一样啊,外面的月亮要大一些的。”

    正说着,顾明忽然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主子,陛下到了!已经到门口了!”

    楚云间?沈妙言一怔,这七夕节,楚云间来国师府做什么?

    她望向君天澜,君天澜默默将书卷合上,起身出了书房。

    楚云间这次似乎是有意微服出行,只身着月白色对襟绸衫,手持一把折扇,白玉冠束发,一派贵公子模样。

    君天澜在谢风亭设了小宴,楚云间到的时候,便看见桌上摆着瓜果点心,并两壶美酒。

    他一撩袍摆,在石凳上坐了,望了眼远处乞巧楼的灯火,听着隐隐传来的丝竹管弦声,笑道:“原以为国师是个爱清净的,不想,府中竟也这般热闹。”

    “到底是过节。”君天澜说着,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

    谢风亭内悬挂的灯火在夜风中微晃,倒映在水中,晕开光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朦胧美。

    楚云间摇着折扇,注视着君天澜冷峻的面庞:“今夜无事,不如国师陪朕对弈两局?”

    君天澜什么都没说,微微抬手,顾明便带了人过来,撤掉酒席,安排了棋盘。

    谢风亭内安静下来,只闻得风声和落子声。

    顾明正着人上茶,却见沈妙言端着一副托盘过来,声音极甜:“顾叔,素问姐姐去了乞巧楼,我替她送茶来了。”

    顾明未作太想,连忙道:“快送进去吧,辛苦沈小姐跑这一趟。”

    沈妙言笑嘻嘻的,很快进了谢风亭。

    她会好心给楚云间送茶?

    想得美。

    沈妙言将杯盏放到两人手边,随即乖巧地站在了君天澜身后。

    楚云间正垂眸落子,眼角余光就瞥见一双绣着霞草的绣花鞋。

    那绣花鞋很小巧,大约主人的脚也很小。

    削薄的唇勾起一抹轻笑,他抬起头来,就看见了站在君天澜身后的沈妙言。

    她抱着托盘,很乖巧地模样,打扮得也讨喜。

    他双指捻着一颗黑玉棋子,宫中,似乎没有这样讨喜的小姑娘。

    谢风亭内实在太过静谧,沈妙言颇有些着急,频频将视线投向楚云间手边的茶。

    她从素问房间里摸出了一小袋巴豆粉,全都洒进那杯茶里了,但愿楚云间喝了才好。

    仿佛上苍听得见她的心事一般,楚云间如她期待一般端起了那杯茶。

    楚云间拿盖子拂了拂茶叶,眼角余光就看见对面的小姑娘睁大了圆眼睛,巴巴儿地望着。

    他不由垂眸,莫非,这茶里放了什么?

    他顺势将茶盏递到旁边,“李其,这茶赏你了。”

    沈妙言愣了愣,只见那大太监兴高采烈地接过,仿佛嘴馋似的,“咕嘟”喝了一大口,赞道:“真是好茶!奴才谢主子赏!”

    君天澜将一切尽收眼底,心道这小丫头又惹事了。

    没过一会儿,那李公公忽然捂住肚子,满脸煞白,最后哭着告罪:“陛下,奴才……奴才……”

    楚云间见不得他这副模样,便摆摆手示意他自己去解决。
章节目录 第93章 温柔的国师大人
    李公公哭丧着脸快速跑开后,楚云间瞥了眼沈妙言,但见她面色泛白,紧紧抠着托盘,那双圆眼睛里,闪烁的都是不服气。

    他将棋子扔进棋篓,好整以暇地端起那杯茶欣赏,“好好的一杯茶,非要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君天澜随手将几颗白玉棋子丢进棋篓:“跪下。”

    沈妙言耷拉着脑袋跪了下去,咬紧嘴唇不做声。

    楚云间看着她这副倔强模样,起身踱到她跟前蹲下,单指挑起她的下巴:“不服气?”

    沈妙言别过脸,不肯理他。

    楚云间缓缓起身,这样倔强的小姑娘,宫中,也是没有的。

    倒是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他微微一笑,“来人,拖下去,杖责二十。”

    “国师……”沈妙言一听要挨打,也是真的怕了,膝行到君天澜身边,紧紧抱住他的腿。

    君天澜端着茶呷了一口,小丫头这事儿做的不漂亮,他无法偏袒她。

    见君天澜无动于衷,沈妙言的大眼睛里立即蓄了泪,“国师,你不疼我了吗?”

    两个宫中的小太监上前就将她按在地上,另一个提了根粗粗的木棍过来。

    沈妙言趴在君天澜的靴子上哭,牵了他的袍角擦眼泪,声音细弱得叫人怜惜:“国师……”

    君天澜只觉被这么叫着,心一抽一抽的,像是被猫儿的爪子一下一下地挠着,好似也跟着疼起来。

    他偏过头看去,只见其中一个太监伸手便去掀沈妙言的裙子,想要脱掉她的亵裤。

    她明面上的身份是罪臣之女,若是论起来,这身份比府中的奴婢都要下贱。

    杖责起来,自然是要脱了裤子。

    沈妙言哭得更加厉害,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鼻涕眼泪全都抹到君天澜的袍角上了。

    可君天澜,偏偏不能求情。

    他盯着她露出的雪白小腿,以及那一双试图拽掉她亵裤的手,狭眸危险地眯起来。

    谢风亭中的气氛逐渐变了,几个小太监一怔,只觉阴风扑面,好似端坐在石凳上的不是那位妖冶清贵的国师,而是来自地狱的杀神修罗。

    一时之间,他们倒不敢太过放肆,便将她的裙子好好放下,就这么打起来。

    楚云间清楚地感觉到君天澜的情绪变化,俊朗的脸上,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国师可是舍不得这小丫头吃苦?”

    “不过是个侍婢而已,自然没有舍不舍得一说。”

    夜风拂过,君天澜声音淡淡,目光重又落在棋盘上,随手捻了一子,下在棋盘一角。

    楚云间登基之后,一直在试图寻找他的软肋。

    他不会让沈妙言成为他的软肋。

    他对她所有的疼宠,都建立在她是沈国公女儿这一身份上。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楚云间笑着落子:“小东西长得的确不错,等到及笄,国师可以考虑收了做侍妾。若是进宫……这等模样,也是讨朕喜欢的。”

    君天澜笑了笑,没有说话。

    谢风亭中只剩棍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和沈妙言的哭声。

    沈妙言的一双小手死死抱住君天澜的腿,将脸埋在他的衣袍下面,心中的恨意铺天盖地。

    今夜的耻辱,有朝一日,她会连本带利地还给楚云间!

    有朝一日,她会夺走楚云间在乎的一切,她会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楚云间云淡风轻地下着棋,唇角甚至还噙着一抹轻笑。

    而君天澜面无表情地同楚云间对弈着,好似听不见沈妙言的哭声。

    只是他放在袖中的左手,早已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甚是骇人。

    沈妙言是被夜寒背回衡芜院东隔间的。

    她身娇体弱,二十棍子自然吃不消,当晚就发了高烧。

    而楚云间走后,君天澜坐在谢风亭内,直接用内力震碎了那一座石桌。

    黑白玉棋子滚落的到处都是,顾明等伺候的人纷纷跪下,他们主子,已经很久没有发这样大的火了。

    “夜凛。”

    君天澜冷声。

    夜凛出现在亭中,恭敬地拱手:“主子有何吩咐?”

    “那几个太监,不必留了。怎么做的干净,不用本座教你吧?”

    君天澜说着,缓缓抬眸,凤眸中是从未有过的凌厉。

    “主子放心,属下一定将事情办得漂亮!”夜凛说罢,立即带着六七个暗卫一同离开。

    君天澜回到衡芜院,几乎是直奔东隔间而去。

    他挑开布帘,里面点着一盏羊角灯笼,小丫头趴在床上,在昏睡中呻·吟出声。

    他走过去,她身上的汗水把衣裳都浸/湿了。

    她的半张脸埋在枕头里,苍白苍白,一双小眉毛紧紧皱着,往日总是红润润的嘴唇如今竟有些干裂了。

    她趴在床上,像是奄奄一息的小狗。

    君天澜只觉心疼得厉害,他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像是,自己养了许久的宠物,被别人欺负了?

    但是却又比那感情来得深沉。

    他伸手将她轻轻抱了起来,径直往华容温泉池而去。

    这里常年开着梨花,君天澜将沈妙言放在水池边的软榻上,把她的衣裳小心翼翼剪开。

    那二十棍子打得很重,她的臀部受了伤,在雪白娇嫩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他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用帕子浸了温泉水,将她全身仔细地擦拭干净。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瓶药,轻轻涂抹在了她受伤的小·屁股上。

    “疼……”

    他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可沈妙言还是忍不住地喊出了声。

    她闭着双眼,眼泪从睫毛间隙滚落下来,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疼就忍着。”

    君天澜一脸的冷峻,给她上好药,又拿了套干净轻柔的衣裳为她穿上。

    她发了高烧,处在昏迷状态,并不知道是谁在伺候她,但她很乖顺地配合那人,抬手抬脚的,倒是还有点力气。

    做完这一切,君天澜自己也出了一身汗。

    他望了眼温泉池,又看了看昏迷中的沈妙言,于是脱了衣裳,跳进池中打算泡个澡。

    梨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沈妙言朦胧中睁开一条眼缝,就看到一个男人光着身子泡在温泉池里。

    他的背影很高大,让人很有安全感。

    她静静看着,眼圈通红。
章节目录 第94章 神仙哥哥,抱抱我
    君天澜泡完澡上岸,刚穿好衣裳,一低头,就看见沈妙言懵懂的视线。

    他愣了愣,小丫头什么时候醒的?

    沈妙言朝他伸出小手,大约是烧糊涂了,一脸的天真无邪:“哥哥,你真好看……你是神仙吗?”

    这里温泉水汽缭绕,在她眼中,俨然便成了仙境。

    君天澜抽了抽嘴角,没说话。

    “神仙哥哥,抱抱我……”

    沈妙言说着,小手在空中抓了抓,泪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君天澜望着她这委屈至极的可怜模样,禁不住一心软,便坐到软榻上,将她抱在怀中。

    她软软的香香的,抱着很舒服。

    而沈妙言只觉这个怀抱宽阔温暖,像是回到家一般,被人疼着宠着。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生怕君天澜走开似的,抓紧了他的衣襟,声音软糯细弱:“神仙哥哥,他们都欺负我……”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嗓子也有些沙哑。

    梨花瓣纷纷扬扬地往下落,她的小脸上也落了几片。

    君天澜伸手,轻轻替她拂拭掉花瓣,“有我在,他们不敢欺负了你。”

    沈妙言将小脸儿贴在他温暖结实的胸膛上,闭上双眼,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神仙哥哥,你下面和我的不一样,你下面有个萝卜……”

    君天澜的面颊瞬间爆红,强忍住将她扔出去的冲动,低头盯着怀中再度昏睡过去的小人儿,这个小丫头,怎的挨打发高烧了,还是这般顽劣?!

    他坐着,生了一会儿闷气,这才起身抱着她回衡芜院。

    乞巧楼那边的活动都散了,丫鬟们各自回了自己的院落,拂衣和添香看见沈妙言是被君天澜抱回来的,不由吃惊,暗自问夜寒打听了,才知道是被楚云间下令打的。

    添香当即就怒了,双手叉腰地骂出了声:“真是狗皇帝!小小姐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一个大男人跟小姑娘计较,还皇帝,呸!简直就是一坨渣滓!”

    “我的姑奶奶,您可长点儿心吧,这话若是传到皇帝耳中,您九颗脑袋都不够砍的!”夜寒苦着脸。

    “怕什么?我们家主子还是——”

    添香及时刹住话,只冷哼了一声。

    “主子再如何厉害,现在还需韬光养晦、暗中行事,总不能越过了皇帝去。”夜寒一本正经。

    拂衣脸上也不大好看,轻声道:“我去小厨房,叫他们煲点补汤,明儿一早端给小小姐喝。”

    说着,便转身去了。

    添香还是愤愤不平:“小小姐那么乖巧那么可爱,一点攻击性都没有,能做出什么事惹恼皇帝啊!”

    夜寒心中暗道,您口中乖巧可爱没有攻击性的小小姐,可是下了足量的巴豆粉在皇帝的茶水里,皇帝警觉没喝,身旁那位大太监只喝了一口,就在府中拉了整整一夜,早上拉得虚脱了被抬回宫里的……

    这世上,能有几个小姑娘,有胆子在皇帝的茶水里下药?!

    这位沈小姐,也真是个胆大的!

    东隔间内,羊角灯笼散发出朦胧的光来。

    君天澜将她放到小床上,还未松手,不知怎的,就想起她哭着说疼的娇俏小模样来。

    一股邪火自下腹升起,他皱眉盯着沈妙言,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似乎只有跟沈妙言有关时,才会起反应。

    而沈妙言的小脸烧得红红的,浑身滚烫,由他抱着。

    他想着得去叫素问过来看看,于是将她放进被窝里,却有意无意的,顺势亲了一下她的面颊。

    她的面颊清香柔嫩,亲起来很舒服。

    君天澜的耳尖微红,垂眸给她盖好被子,快步离开了东隔间。

    他挑了帘子走到外面,呼吸着空气,正出神间,忽然听见添香在一旁高声道:“主子!奴婢来看看小小姐。”

    君天澜“嗯”了声。

    添香不由奇怪,斗胆望了眼君天澜,随即脱口而出:“主子,您的耳朵有点红。”

    君天澜冷冷看了她一眼,添香自觉失言,虽然心中还是奇怪,但面上却恭敬地屈膝行礼:“奴婢失言。”

    君天澜大步离开。

    添香好奇地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夜已经深了,皇宫中歌舞渐歇。

    楚云间今晚宿在御书房,他负手站在窗边,注视着远处的星辰和明月,看起来削薄无情的唇缓缓勾起一抹笑。

    沈国公的女儿,他曾经的小未婚妻,倒的确是个胆大的。

    有趣,有趣……

    而此时皇宫一角,太监们休息的鱼梁馆内,忽然起了大火。

    火势极大,等到扑灭时,整座鱼梁馆都烧成了灰,大火烧死了十几个太监,被烧伤的多达数十人。

    没有人知道这场火是怎么起的,最后只说是后妃放的孔明灯落进了后院堆着的干柴里,这才引起了大火。

    这托词完美的无懈可击,掌事宫女报到沈月如那里时,她也没往心里去。

    死十几个太监算什么?

    宫中太监那么多。

    因此,这场大火很快被掩盖在宫中其他冗杂的事务之下。

    谁都没有发现,死掉的太监中,几乎有大半,都是当晚跟着楚云间去国师府的。

    翌日,君天澜晌午下朝回来,沈妙言还在熟睡。

    他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烧已经退了,大约是快醒了。

    正想着,沈妙言抱着枕头的手指动了动,睁开一条眼缝,就看到了君天澜。

    她的目光逐渐聚焦,盯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了会儿,就将脑袋转向里面。

    “不想看见本座?”君天澜伸手拿了挂在衣架上的衣裳。

    沈妙言不说话。

    “怨本座昨晚不护着你?”他说着,掀了她的被子,将衣裳往她身上套。

    沈妙言一动不动,任由他帮她穿上衣裳。

    她的手脚都很柔软,跟昨晚一样。

    君天澜想着,抬起她的手,想给她套上袖子。

    可沈妙言一点都不配合,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不给他穿。

    她记不大清昨晚的事了,只记得自己是被人背回来的。

    她昨晚那么用力地抱着君天澜的腿,求他救她,她不想挨棍子,因为真的好疼。

    可他任由她挨打,他自己只顾和楚云间下棋,根本就不搭理她。

    他是多么铁石心肠的人啊!
章节目录 第95章 他走了,谁来护着她?
    “沈妙言。”

    君天澜唤了她一声,小丫头只拿侧脸对着他。

    他将手放到她的脑袋上,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像是刻意哄她似的,难得笑了一下:“昨晚你抓得蜘蛛,可有结网?”

    “关你什么事。”

    虽然沈妙言也很想去看一看纸盒子,可是碍于君天澜在,她不想在他面前展现出期望。

    总得叫他尝尝,看人脸色的滋味。

    君天澜自己从床底下拿出她的纸盒子来,自顾打开,只看了一眼,便又合上,素来冷峻的容颜,多了几分笑容:“结了好大一张网。沈妙言,你将来能嫁到好人家。”

    沈妙言被他说动,忍不住想要凑过去看一看,君天澜却退后一步,随即拿着纸盒离开了东隔间。

    沈妙言寻思着她辛苦抓来的蜘蛛,凭什么叫君天澜拿走了?于是她跳下床,匆匆穿上绣花鞋去找君天澜。

    昨晚的伤被涂了药,屁/股一点都不疼了。

    国师府的东西真是好。

    她想着,打开布帘,左右望了望,不见君天澜的影子,大约是去了书房。

    而书房内,君天澜将沈妙言的蜘蛛纸盒藏到柜子里,拿了自己的纸盒出来。

    他打开来,纸盒里结着又大又圆的一张蛛网,那只蜘蛛正生龙活虎地在里面爬来爬去。

    “国师,你好不要脸,居然抢小姑娘的东西!”

    沈妙言追过来,一把从他手里夺过纸盒,低头一看,果然那蛛网又大又圆。

    她的心情稍稍好了点,宝贝似的将纸盒子捧在怀中,“以后不准你拿我的东西。”

    说着,扭着小腰回了自己的小隔间。

    君天澜在大椅上坐了,低头喝了口茶,声音淡漠:“把柜子里的东西处理掉。”

    夜凛出现在房中,应了声是,便将柜子里的纸盒子取出来,带着纸盒离开了书房。

    他走在抄手游廊里,望了一眼纸盒,里面的蜘蛛早就死了,八脚朝天的,连根蛛丝都没留下。

    他不由震惊,难道主子是为了讨沈小姐高兴,才故意换掉的?

    接下来的几日,沈妙言对君天澜都是爱理不理的,君天澜没说什么,却叫慕容嫣颇为不爽。

    她家天澜哥哥那么好,沈妙言凭什么对他爱答不理?

    不过慕容嫣也没太多时间与沈妙言计较,最近韩棠之常常登门拜访,约她一道出街游玩,她屡屡都以“天气炎热身子不爽”为由拒绝。

    可拒绝次数多了,总归会不好意思。

    毕竟,韩棠之是真心实意想要娶她的。

    这日傍晚,她又接到韩棠之的帖子,说是约她晚上出去看焰火。

    她对焰火没什么兴致,却生了别的心思,想着这一次借着看焰火的机会,彻底拒绝了他,省得日后麻烦。

    这么想着,便让阿沁给她梳头,打算吃了晚膳就出府去见韩棠之。

    而另一边,衡芜院中,沈妙言自个儿在小床上盘腿独坐,把玩着床头搁着的一些摆件儿。

    那颗七彩玲珑珠子、黑檀木的红纱碧笼佛像、拂衣给的两尊果食将军等都在。

    她玩了一会儿珠子,觉得无趣,望了眼天色,正想着出门去吃点心,偏过头,就看到布帘被掀了起来:“过来。”

    她默默望着君天澜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虽然气闷,却还是乖乖下床穿鞋。

    君天澜带着沈妙言上了马车,一路往市集而去。

    她蜷在马车里的软榻一角,像是被霜打焉儿的茄子,一声不吭,也不像往常上街那样,兴奋地掀了窗帘往外面瞅。

    她就缩成那么小小的一团,像是把自己团起来的猫咪,看着怪可怜的。

    君天澜想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可沈妙言微微偏过头,就避开了他的大掌。

    君天澜的手顿在空中,最后收了回来,目光落在车窗外,“明日,本座会率军前往西南镇压叛变。”

    沈妙言低着头,圆眼睛里闪过暗光。

    “你和嫣儿在府中,要好好相处。”

    慕容嫣一个人在府中还无所谓,可小丫头是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些人,怕是会想着法儿地找她麻烦。

    他请了花容战进府来照拂她,可这话却不必告诉她。

    沈妙言缓缓抬眸,夕阳从车窗洒进来,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端坐在那里,明明沐浴着暖阳,可是看起来却一派冷峻阴郁。

    沉默了许久,她轻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君天澜望向她,她的脸笼在昏暗中,一双眼睛却晶亮晶亮。

    终于肯跟他说话了?

    他想着,淡淡道:“快则四个月,慢则半年。”

    除了叛变,他还有些别的事想做。

    沈妙言收回视线,不知怎的,竟有点空落落的。

    他要去这么久吗?

    他走了,谁来护着她?

    她想着,却不敢问出口。

    天色渐渐暗下来,君天澜带她去临江的金玉满香楼吃好吃的,他在四楼有一间专属雅间,平日里掌柜的都是为他留着的。

    他叫了一桌好吃的,沈妙言也不客气,撕了只酥香的鸡腿大快朵颐。

    君天澜望着她吃东西的小模样,自己的食欲也好了起来。

    等两人吃完晚膳,沈妙言摸着鼓鼓胀胀的小肚子,却见小二哥推门进来,又上了几道点心。

    这些点心做得精致小巧,豆沙馅儿的南瓜饼、梅干菜扣肉小圆烧饼、松仁胡桃百果糕、冰糖粳米雪蒸糕,还有一壶沁凉的桂花酸梅汁。

    她一见就喜欢,拿了块百果糕就往嘴里塞。

    君天澜望着她白胖的小手抓着百果糕的模样,忍不住地皱眉,小丫头已经十二岁了,个子不高也就罢了,这些日子被拂衣和添香娇养着,看着竟是圆了一圈。

    刚刚上楼时,他还听见小丫头在旁边直喘气。

    于是沈妙言刚啃了几口,就听到君天澜淡淡开口:“晚上吃多了不消食,叫拂衣带回去,明天再吃。”

    她抬眸望向他,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只是那双狭眸中隐隐闪烁的,是……嫌弃?

    她不乐意地翻了个白眼,将那块百果糕吃完,在添香端来的水盆中净了手,“吃几块糕点都舍不得,还得留着明天吃,明天吃都不新鲜了!传出去,都要说国师小气的。”

    君天澜语噎,沉默了半晌,从袖袋里取出一枚钥匙丢给她。
章节目录 第96章 等它们长到这么高,我就回来了
    沈妙言睨着眼看去,看了半天也不认识,最后道:“国师这是要把府里的门钥匙给我?国师要我搬去门房看门吗?我能不能养两只大狗?万一有歹人前来偷窃,我一个人是拦不住的。”

    她板着脸说话,却又自带一股童真,叫君天澜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可面上却依旧淡淡,说道:“这是沈府的门钥匙。”

    沈妙言淡定地喝着桂花酸梅汁,心想沈府的门钥匙关我什么事。

    君天澜见她无动于衷,不由挑眉:“不要?”

    沈妙言疑惑地望向他,她要沈府的门钥匙做什么?

    等等,沈府的门钥匙?!

    她如大梦初醒,一把将钥匙抓在手里,“要要要!我要的要的!”

    拂衣和添香暗自发笑,这小小姐也真是个宝贝,后知后觉的功夫太厉害了。

    沈妙言盯着手掌心的黄铜钥匙,恨不得亲它一口,随即抬头望向君天澜:“国师,你怎么会突然把它送给我?”

    “心情好。”君天澜抿了口酒。

    沈妙言定定望着他端坐饮酒的姿态,忽然站起来,扑过去抱住他的脖颈。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君天澜愣了愣,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皂荚的清香,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沈妙言的小脸埋在他脖颈间,寂静之中,她轻轻出声:“国师,那晚的事,我不怨你。”

    “你出去打仗,一定不要有事。”

    “国师,我在府里,和慕容姐姐一起,等你回来。”

    她说着,尾音有点发颤,似乎是要哭了。

    君天澜狭眸幽深,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焰火正盛时,君天澜牵了沈妙言的小手,在街上一路逛着走回去。

    路边上有老伯在卖种生,这东西是将绿豆芽、小豆芽、小麦芽等幼苗拿蓝红两色的丝带绑了,放在盛了水的青花瓷浅碗里,看起来葳蕤漂亮,别有一番生机盎然。

    沈妙言喜欢,君天澜就让拂衣拿碎银子买了一个给她。

    她一手抱着小碗,边走边盯着里面娇嫩碧绿的幼苗,心里面全是欢喜。

    君天澜牵着她的小手,一大一小穿过闹市,焰火在他们背后盛放,美丽绚烂至极。

    而另一边,江边泊着的一艘画舫内,慕容嫣正和韩棠之对坐在蒲团上。

    两人中间摆着矮几,上面全是慕容嫣喜欢的点心瓜果和佳酿。

    地面上铺着光可鉴人的竹席,雪白的纱帘帷幕高高卷起,满天焰火在天际绽放,倒映在前方的水面上,美不胜收。

    明明该是良辰美景夜,可画舫里却寂静得可怕。

    许久之后,焰火声中,韩棠之半垂着眼帘,声音低沉:“当真不想嫁给我?”

    “你值得更好的。”慕容嫣双手交叠在裙面上,声音冷静。

    韩棠之偏头看她,她那张苍白的小脸透着病态,包裹在华衣中的身子骨,纤细得叫人怜惜。

    她总是长年累月的生病。

    他想着,垂眸,将手中剥了一半的橘子放到果盘里,“我不勉强你。”

    “天澜哥哥那里,还望韩公子能够亲自去说。”慕容嫣知晓自己这话很有些过分,可到底是不爱的,她必须说出来,“只说,咱们不适合就好。”

    韩棠之沉默片刻,缓缓笑道:“好。不过,得等到国师从西南回来再说,好吗?”

    “西南?”慕容嫣愣了愣。

    “国师要去西南镇压叛变,明日一早出发。”

    慕容嫣猛地起身,杏眼中都是震惊,她并不知道天澜哥哥要出征!

    她重重喘着气,扶着阿沁站起身来,一脸凝重地准备离开画舫。

    韩棠之也站起身来,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嫣儿,你要回去?”

    “不许你这样叫我!”慕容嫣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你喜欢国师?”韩棠之盯着她,声音很轻。

    慕容嫣回视着他,他那张温和如玉的面庞,在灯火下看起来弥漫着忧伤。

    她想说是,可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决绝地转身上岸。

    韩棠之扶着大椅的扶手,慢慢坐下来。

    他独坐在一船灯火里,背对着岸边的繁华,灯笼的光在他的眼睫上跳跃。

    他看起来,很悲伤。

    而慕容嫣上了岸,忽然驻足回头,就看见那艘灯火通明的画舫逐渐往江心驶去。

    她想着韩棠之始终温和的笑,只觉心里怪怪的。

    她又摇了摇头,将这份奇怪的感觉抛到脑后,和阿沁一道上了回府的马车。

    可是等慕容嫣来到衡芜院,却被院门口的侍卫告知,国师已经睡下。

    她不甘心,却又不敢争吵,只得失魂落魄地回了嫣然阁。

    国师很希望她和韩棠之在一起,所以是不愿意见她的。

    她想着,又有点恼恨韩棠之了。

    翌日,天还很黑的时候,沈妙言就听见寝房里起了动静,国师似乎已经起床了。

    过了会儿,东隔间雕花月门的门帘被卷起,君天澜走了进来。

    床上的被子拱起一团,看不见人。

    他静静看了会儿,正要离开时,沈妙言从被子里钻出一个小脑袋:“国师……”

    昏惑的烛火光线里,君天澜看见小丫头的头发很乱,大约是睡姿不好,头发全都偏到了一边儿。

    他知道她的头发很细很软,于是想要抬手去揉一揉,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沈妙言的圆眼睛很亮,跳跃着烛火的光芒,“国师,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她已经问过一遍,可是她就是想要再问一次。

    君天澜的目光落在床头的种生草上,比了一下高度:“等它们长到这么高时,我就回来了。”

    沈妙言看着,在心里记牢了那高度。

    她想说些祝福的话,却发觉说不出来,最后望了眼他空落落的腰间,轻声道:“我上次给你做的石榴花荷包,都不见你戴过……那个可以保平安呢。”

    君天澜“嗯”了一声,又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才转身离开。

    沈妙言在床上呆了半晌,忽然跳下来,赤着脚跑到窗前,支起窗户,看见他带着夜凛等人出了衡芜院,很快融进远处的夜色之中。

    “国师……”

    她趴在窗台上,有点舍不得。
章节目录 第97章 小狐狸花容战
    君天澜走后,没人督促沈妙言功课,她自己也懒得读书,每时每刻都在府中荡来荡去。

    按添香的话来说,就跟游魂儿似的。

    只是这悠闲日子没过两天,花容战就找上门了。

    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他穿着火红色的轻罗长衫,手持折扇,一派飘逸潇洒地进了衡芜院。

    刚踏进大厅,就瞧见厅中备着冰块,靠窗摆着张铺了竹席的软榻,沈妙言大大咧咧躺在上面,慢条斯理地摇着团扇。

    软榻旁边的案几上摆了一碟切好的冰镇西瓜、一碗冰镇葡萄,还有一壶沁凉的酸梅汁。

    花容战摇了摇扇子,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这小丫头,过得忒舒坦了。

    想起君天澜的叮嘱,他咳嗽了一声。

    沈妙言睁开一条眼缝,瞧见是他,声音懒懒地开口:“我家国师打仗去了,不在府里,你走吧。”

    花容战迈到她身边,一撩袍摆坐在软榻上,“我知道你家国师不在,我来,是为了你。”

    沈妙言睁开双眼坐起身来,仔细打量了他,不禁傲娇地抬起小下巴:“莫非是来报仇的?花公子也忒小气了。”

    花容战凑近她稚嫩的面庞,一双桃花眼挑着几分邪气,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本公子是那般记仇的人吗?本公子今儿过来,可是受你家国师所托,特地来照拂你的。”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叠卷纸,打开来,上头排列整齐全是作业名称。

    “你家国师临走前,叫我监督你把这上头的功课都做了,快,把书拿出来!咱们就从第一项开始做。”

    他说着,抖了抖卷纸,“第一项是……将《诗经》抄写三遍。沈妙言,快抄。”

    沈妙言还不信,勾着脖子去看,那卷纸上果然是她家国师的手迹。

    她一脸生无可恋地抱住膝盖,话说,您老人家去打仗就好好打呗,干嘛还要留一堆课业折磨她……

    花容战摇着折扇,将她拎到地上,好整以暇地在软榻上躺了:“那个谁,添香是吧,快去将你们小姐的功课搬过来。”

    添香望了眼仍旧无语望苍天的沈妙言,悻悻去给她拿笔墨纸砚书。

    花容战伸手捻了颗葡萄扔进嘴里,目光落在拂衣身上,轻佻地说道:“拂衣啊,快过来喂本公子吃葡萄,本公子需要美人喂才能吃下去。”

    拂衣面颊绯红,只低头不语。

    沈妙言回过神,拿了颗葡萄丢在花容战脸上:“不要脸!”

    花容战完全无所谓,只歪躺着,接住沈妙言丢来的葡萄扔进嘴里,“圣人都说,食色性也。本公子喜好美人,又有何不可?”

    这边正说着,那厢添香飞快拿来笔墨纸砚,同拂衣一道将东西在桌上摆开来。

    沈妙言一脸愁苦,摸着毛笔,盯着那书上密密麻麻的字儿,压根儿下不去笔。

    好不容易等她进入状态,花容战在那里优哉游哉地嗑起瓜子来,吵得她心烦。

    她“啪”一声搁了毛笔,小眉毛几乎竖了起来:“花容战!”

    “小爷在此。”

    花容战微微挑眉,端得是妖娆妩媚的姿态。

    “你就是来报复我的!报复我上次在国师面前告你黑状!”沈妙言委屈。

    花容战津津有味地吃着瓜子,“对,本公子就是来报复的,但是你能把本公子怎么地?我要是你,就乖乖地赶紧抄书了,否则等国师回来,看见功课没完成,定会罚你。”

    沈妙言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最后气呼呼地继续抄书。

    连着几日,沈妙言都被花容战提溜着抄书,除了吃饭和睡觉,几乎从早到晚不带歇的。

    这货整人的功夫颇为出众,若是沈妙言偷懒,他能想出一箩筐的主意,叫沈妙言不敢偷懒。

    比如沈妙言抄着抄着打起瞌睡来,他就拿了丝带把她的辫子绑起来,吊在横梁上,叫她一打瞌睡就被拽头发疼醒。

    比如沈妙言借着出恭,在净房里磨蹭不肯出来,他会不避嫌地亲自进净房,美其名曰给她送纸,羞得沈妙言不得不出来。

    如此种种,沈妙言虽恨得牙痒却无可奈何,暗地里悄悄给花容战取了个“花狐狸”的外号。

    眼见着小半个月时间过去,沈妙言虽然过得痛苦,可一手字却大有进步,拿花容战的话来说,就是“颇有几分国师的风骨”。

    这日,花容战要处理花家商号的事,没来国师府,派人传话叫沈妙言自己。

    沈妙言喜得不行,睡到晌午才起床,吃了饭后回到东隔间,仔细看了看那碗种生草,却觉得好像没怎么长高的样子。

    她的目光又落在青瓷小碗旁,那里静静搁着一枚黄铜钥匙。

    她拿起来,端详片刻,突然很想进沈府看一看。

    她将钥匙揣进荷包里,刚走到抄手游廊,就看见慕容嫣摇着团扇,带着阿沁慢条斯理地往这边过来。

    慕容嫣也看到了沈妙言,瞥了她一眼,声音淡淡:“花公子说,今日无法过来监督你读书,请我来看着你。沈妙言,你还不快去读书?”

    沈妙言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好不容易捱到花狐狸有事不来,她可不想读那劳什子的书。

    想着,她摸了摸腰间的荷包,仰头望着慕容嫣,声音甜甜:“慕容姐姐,我想要回沈国公府看看,你要不要同我一道去?府里面有个很大的假山,可好玩了。”

    “幼稚。”慕容嫣翻了个白眼,淡淡评价。

    沈妙言上前一步,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慕容姐姐,你陪我过去吧?我好想去看看府里有没有变样。”

    慕容嫣觉得监督沈妙言读书是一件非常无趣的事,还不如陪着她去沈国公府转悠,于是颇为倨傲地说道:“你这样求我,我若是不答应反倒说不过去。那好吧,我勉为其难地陪你去。”

    沈妙言语噎,这个女人分明是自己也想出去玩,还找这么多借口……

    君天澜倒是没有命令说不准她们出门,于是顾明备了辆不起眼的马车,派了夜寒驾车,又叫几个便衣侍卫暗中跟着,护送她们悄悄往沈国公府去了。

    眼见着中元节将近,市集上十分热闹,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章节目录 第98章 昔日的钟鸣鼎食之家
    国师府的马车在人流中缓慢穿行,沈妙言紧紧捂着荷包,小脑袋探出车窗,左右看了看,知晓穿过这条街就该到了,心里很有些雀跃。

    马车正行着,忽然晃了晃,后面的马车撞了过来。

    驾车的夜寒往后望了眼,准备加快速度离开,谁知道六名穿着统一的侍卫忽然围到前面,拦住马车的去路,凶神恶煞地开口:

    “你们挡住我家小姐的路了,赶紧退避开!”

    夜寒不悦:“你们是谁家的?!”

    正说着,后面的马车从旁边绕了过来,同国师府的马车成并排之势。

    沈妙言看过去,只见对面的窗帘被掀开,坐在里面的沈月彤缓缓勾起红艳的唇角:“沈妙言,好久不见。听说国师率军出征西南,国师府无人,你可得……小心点儿。”

    赤/裸/裸的威胁。

    沈妙言皱皱眉毛,她就说怎么好端端的,会被后面的马车撞,想来是她刚刚探出脑袋,被沈月彤瞧见,这才撞她的马车的。

    她冷声道:“我又没做坏事,为何要小心?倒是某些心怀叵测的人,这不正要中元节了吗?当心被恶鬼缠上身了!”

    这番指桑卖槐成功激怒了沈月彤,她一张俏脸狰狞起来,玉手紧抓着车窗,震怒道:“你也就剩下这张嘴厉害了!沈妙言,你给我等着,我迟早要你好看!”

    说罢,放了窗帘,恶狠狠命令车夫离开这里。

    沈妙言也放了车窗帘,满脸都是不屑。

    慕容嫣在一旁静静看着,心里头千回百转。

    她以前一直觉得有个姐妹挺好的,好歹互相有个照应。可若是姐妹糟心至此,还不如没有。

    到底,还是要看人品的。

    马车中的两人各怀心思,又过了两刻钟,马车终于在沈国公府大门前停下。

    沈妙言第一个跳出马车,但见两只石狮子依旧威武地镇守在门口,朱门上的兽首门环也依旧精致,只是门上多了两道明黄色的封纸。

    她缓缓走过去,伸出手摸了摸石狮子。

    她的目光又落在大门上,走上台阶,轻轻握住那有点生锈的门环。

    慕容嫣和夜寒往四周张望,但见这里门可罗雀,昔日国公府的荣耀和钟鸣鼎食尽皆消失不见。

    沈妙言“唰”一声,撕掉了那封纸。

    她将封纸撕成无数片,扔进了风中。

    站立良久后,她从荷包里取出黄铜钥匙,打开了门上的大锁。

    慕容嫣和夜寒看过去,只见她用力地推开两扇大门,国公府内的景象,完全呈现在他们眼中。

    草木萧条,杂草丛生。

    里面大约是被彻底翻了个底朝天,空落落的,一件摆设都不曾剩下,还有些细碎的瓦片散落在草间。

    沈妙言跨进门槛,面对着满目萧索,一张稚嫩的小脸上,是不符合年龄的平静。

    她站立良久后,顺着略显破败的抄手游廊,往后院走去。

    午后的风透着一股燥热,沈妙言推开后院的木门,就看见几只野猫灵敏地窜了出去。

    她走过一间间空荡荡的房,阳光从雕花窗户洒进来,照亮了里面的阴暗,也照亮了满室灰尘。

    慕容嫣不近不远地跟着她,看着她像个游魂似的往前走,杏眼中多了几分复杂。

    沈妙言在所有房间都走了一圈,最后走到了后院的一个大湖旁。

    湖中心是一座偌大的假山,因为无人打理,此时假山上已经爬满青苔,看起来颇有些阴森。

    她在湖边站立着,太阳很大,她的后背都被汗湿了。

    就在她闭起双眼时,一把素色纸伞遮过了她的头顶。

    沈妙言缓缓睁开眼,偏头看去,就看见慕容嫣苍白病态的侧脸,她的鼻翼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大约是陪着自己走了太多路的缘故。

    慕容嫣望着湖中心的假山,“这假山,的确挺好玩儿的。”

    她的语气很真诚,并非讽刺。

    沈妙言听着,就笑了一下。

    慕容嫣也笑起来,两个人在伞下,笑得单纯而不知世事。

    等到终于笑完,沈妙言的眼眶中溢出眼泪来,“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央着爹爹划小船带我去假山里玩。别人划船我不喜欢,我就要爹爹划船载我。”

    “那时候,湖对面有许多葡萄架,娘亲摘了葡萄串洗净,放在井水里冰镇,等我玩好,就拿汗巾给我擦汗,叫我吃葡萄。”

    她的眼泪无法抑制地顺着面颊滑落,“祖母也很疼我,那么大年纪的人了,总是要亲自给我剥葡萄吃,说是她剥得比别人甜……”

    她说着,忽然抱住慕容嫣,嚎啕大哭:“可是他们都没有机会看到我长大,祖母她甚至没有机会吃一颗我剥的葡萄,他们就都不在了……”

    慕容嫣任由她抱着,自己的眼圈也微微泛红。

    她沉默着,听着沈妙言哭泣,最后抬手,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沈妙言,你别哭了。”

    她的声音很轻,透着一股沙哑,“又不止你一个没了爹娘,我的爹娘也不在了啊。沈妙言,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娘亲长什么样……我也很想念他们。”

    到最后,两个人都在哭,远处的夜寒一脸尴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而另一边,沈月彤的马车停在皇宫外,她下了车,径直往凤仪宫而去。

    凤仪宫修筑得金碧辉煌,乃是皇后所居的宫殿。

    女官采秋早等在门口,远远看见沈月彤过来,连忙屈膝行礼:“二小姐。”

    “免礼。”沈月彤笑盈盈的,“快带我去见姐姐吧。”

    采秋领着沈月彤很快进了椒房殿,但见殿内陈设华美,窗下摆着一张紫竹软榻,沈月如身着金色的宽松凤袍,正闲适地躺坐在上面,两名宫女在一旁轻轻摇着团扇。

    “姐姐!”沈月彤笑着奔过去,也不行礼,在软榻边坐了,“姐姐过得好逍遥!”

    沈月彤瞥了她一眼,执起她的手细细观看,声音里透着慵懒:“今日怎的进宫来了?手有些干了,可得时时记着涂些膏脂。”

    沈月彤不以为意,往四周看了看,知道在这里伺候的宫女都是沈月如的心腹,于是毫不顾忌地说道:“姐,我今儿在市集上,看见沈妙言了,她好像去了沈府。”
章节目录 第99章 他的征服欲
    “去了沈府?”

    沈月如坐起来,立即有两个宫女上前,给她整理衣裳和松松散散的发髻。

    “是啊!国师大人上次不是拍下沈府了吗?没想到,兜了一圈,似乎又落到沈妙言手中了。”

    沈月彤的语调里带着一股妒忌,美眸之中闪烁着恶毒,“姐姐,那沈妙言明明是个草包,可咱们以前每次参加宴会,都得跟在她后面。即便咱们想方设法地抹黑了她的名声,可在外人眼中,不管咱们的才貌如何比她出众,她的身份都摆在那儿。”

    “可现在不同了,现在她只不过是个罪臣之女,而姐姐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你要捏死她,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沈月彤说着,拉了拉沈月如宽大的衣袖,“姐姐,不如趁着国师大人去西南征战的机会,咱们弄死她?慕容嫣是指望不上了,但沈妙言必须死。她活着,对我们而言就是个威胁。若是叫她知道那件事——”

    “彤儿。”

    沈月如及时打断她,语带威严,“这里是皇宫。”

    沈月彤抿了抿嘴,“姐姐莫非是对她,没了杀意?”

    沈月如起身坐到宽大奢华的象牙镂花梳妆台前,任由宫女为她梳理着如云长发。

    她透过镜子,静静看着沈月彤焦急而发狠的脸,语调轻慢:“急什么?本宫倒是觉得,留着她慢慢玩,比杀她更有趣。”

    她说完,收回视线,看着镜中画着精致妆容的年轻面庞,她也曾想过,杀了沈妙言以绝后患。

    可是,想一想曾经因为身份比不过沈妙言,而在京城贵女圈中所受到的轻视,她就恨不得将沈妙言踩进泥土里,叫所有人都知道,如今她沈月如,才是高高在上的那朵云。

    她抬手,触摸着吹弹可破的玉白肌肤,曾经那些轻视嘲笑她身份的小姐们,早已被她用各种手段,远嫁荒野之地,如今怕是过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是,还不够。

    她的瞳眸一片幽深,那个最该死的人,除了家破人亡,还没有遭到该有的惩罚。

    沈妙言……

    她朱唇轻启,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须臾,嫣红的樱唇缓缓浮起一抹浅笑,风华无限,却也阴狠无限。

    沈月彤望着镜中的姐姐,有些被这个笑容吓到,半晌都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守在外面的采秋匆匆进来:“启禀娘娘,陛下驾到,已经到了门口!”

    沈月如回头瞥了眼沈月彤,“你且记着,本宫对沈妙言的厌恶,不比你少。回去吧。”

    沈月彤站起身,望着冷冰冰的姐姐,只得屈膝行了个礼,很快被领着从后门退了出去。

    楚云间负手走进来,宫女们在沈月如的带领下跪了一地。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皇后,凌厉的双眸显得有些深邃,随即微微俯身,亲自将她扶起来,一同坐到榻上。

    沈月如微微垂着眼帘:“陛下来得匆忙,臣妾还未来得及梳洗呢,叫陛下看见这副邋遢样子,倒是臣妾的不是了。”

    楚云间轻笑了声,伸手摸了摸她垂落在腰间的长发,“如儿的头发最好,摸起来柔软舒服。这么披散着,赏心悦目。”

    沈月如似是愣了愣,没料到楚云间会忽然夸她,于是连忙低头:“臣妾谢陛下赞赏……”

    楚云间望着她恭敬的模样,却觉得刚起的兴致一时又没了。

    他淡淡道:“不过是夸你两句而已,不必如此。”

    沈月如称是,笑道:“陛下,臣妾为您泡茶?”

    “好。”

    宫女们很快捧来泡茶的一套繁琐工具,沈月如跪坐在地面的蒲团上,神态和动作都极尽优雅,很快,寝殿中便弥漫开淡淡茶香。

    楚云间依旧坐在软榻上,面如冠玉的脸上虽然挂着浅浅的笑,可那双眼中却分明没有丝毫笑意。

    他静静看着沈月如泡茶的动作,尽管这动作优雅美丽,可在他眼中,却全是卖弄。

    后宫之中,太多女人寻着各种机会,向他卖弄才貌,向他讨好,以期承宠。

    太多了,就不珍贵了。

    沈月如端着泡好的香茶走过来,小心翼翼放到他面前,“陛下。”

    楚云间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浓淡适中,好茶。”

    这话说的敷衍,沈月如望着他的面庞,果然无法从他脸上读出丝毫赞赏来。

    “陛下若是喜欢,臣妾以后定会常常泡给陛下喝。”她垂下眉眼,说着不逾矩的话。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后,楚云间把玩着杯盏,说来也巧,这杯盏恰好绘着两朵火红的榴花。

    他有意无意地提起道:“近日后宫颇为平静,皇后治理得很好。”

    “都是托了陛下的福气。”沈月如屈膝低头,心里却有些打鼓,听陛下的口气,分明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说什么平静,莫非是嫌弃后宫诸人无趣?

    她揣度着楚云间的心思,美眸中掠过暗光,难道,陛下又要选秀?

    楚云间见她回答得规规矩矩很是不解风情,于是将杯盏放到桌案上,把话说得更明白些:“那个沈妙言,倒是个有趣的丫头。后宫中,鲜少有像她那样的。”

    沈月如低着头,心中几乎被这话激起惊涛骇浪。

    陛下他,难道对沈妙言起了什么心思?!

    可沈妙言,只有十二岁啊!

    她稳了稳心神,抬头望向楚云间:“陛下的意思是……”

    “就是你所想的那样。”

    楚云间笑得深不可测,随即起身,大步走出了椒房殿。

    他这一生,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只有一样。

    可是在没有得到那样东西前,并不妨碍他找些小乐子。

    他鲜少对女人感兴趣,可沈妙言,的确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那样桀骜不驯、顽劣嚣张的小丫头,他倒是很想尝尝,征服之后是何滋味儿。

    尽管她只有十二岁,可他是九五之尊,只要他想,又有何不可?

    沈月如带着众多宫女们恭送他离开,等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她缓缓抬眸,一双剪水秋眸中都是复杂。

    或许,她的确不该留着沈妙言了。
章节目录 第100章 妙言写信
    自打沈国公府的事情过后,慕容嫣同沈妙言的关系倒是突飞猛进,竟好的如同亲姐妹了。

    慕容嫣得了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总会念着沈妙言,叫阿沁给她送一份过去。

    沈妙言闲暇里,也会陪着慕容嫣在府中散步,同她说些天南海北的话,逗得她开怀大笑,连带着一身的病痛都好了许多。

    这些日子,慕容嫣对待下人似乎也宽容不少,连添香都啧啧称奇,说是从没见过那般亲切的慕容嫣。

    而花容战觉得沈妙言的功课大有长进,于是将每天来一趟国师府改成两天来一趟。

    这夜,天黑之后,沈妙言独自坐在君天澜的书房里挑灯。

    她试着坐到他那把黄花梨嵌牙木雕山水大椅上,学着他端坐的模样,手持书卷,小脸上禁不住绽出一个甜甜的浅笑。

    国师总是一本正经地。

    她想着,敛去笑容,努力扮出很老成的模样,一双圆圆的瞳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书卷。

    这样看着,竟也逐渐看得入神了。

    等看完半本书,她望了眼角落的滴漏,已是亥时三刻。

    她揉了揉眼睛,跳下大椅,将书卷小心翼翼放进大书架中,乖巧地准备回东隔间。

    然而还没跨出月门,她又回头,望了一眼窗边的桌案,终是忍不住,小跑过去,踩上小板凳,将羊角灯笼挑得亮些,又从一沓宣纸中抽出一张,开始写起字来。

    “国师,见信如见妙妙……”

    “京城已经很热了,西南热不热呢?妙妙不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一边写一边念,不时挠挠头,想着下面该写什么。

    “我瞧不出来那碗种生草有没有长高,但是拂衣姐姐说的确长高了些。但是,还是没有长到你说的那个高度。”

    “我现在和慕容姐姐的关系可好了,她很照顾我。添香姐姐说,她变得温柔了呢。”

    她趴在桌上写着,因为抓耳挠腮,墨渍都沾到小脸上也浑然不觉。

    “花狐狸夸我的功课有进步,回来之后你若是考我,我是不会怕的。对了,花狐狸是我给花公子取得外号,因为他实在是太狡猾了。”

    “我昨天晚上喝了两碗汤,今天晚上喝了三碗。”

    “我今天早上吃的是豆沙馅儿的南瓜饼,府里的厨子做的,没有金玉满香楼的南瓜饼好吃。”

    “……”

    她写了整整一个时辰,写满了八张大纸,絮絮叨叨的,都是她觉得很重要的事。

    终于写完之后,她将信纸小心翼翼地吹干,放进信封里,又用红色的封泥封好。

    她跳下小板凳,吹灭了书房的灯火,摸索着回到东隔间。

    她上了床,将信封藏进枕头底下,在七彩玲珑珠散发出的光晕里,摸了摸种生草,轻声道:“国师,睡觉了。”

    ……

    翌日,花容战到府上监督沈妙言读书,沈妙言便拿了信,央着他帮忙寄给君天澜。

    花容战摇着折扇坐在躺椅上,端得是大老爷模样,斜睨着眼道:“小女孩家家的,不知道用功读书,成天惦记着国师,还学人写情书,啧啧……”

    沈妙言脸颊一红,争辩道:“我写的才不是情书!”

    “那你读来我听听,若是合适,本公子就帮你寄了。”花容战笑得狡猾。

    沈妙言翻了个白眼,将信塞进他手里,强扮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反正你得帮我寄了!总要跟国师说说府中情况的,免得他在外行军心中不安定,老惦记着府里。”

    花容战坐起来,捏了捏那厚厚的一封信,笑得戏谑:“啧,居然写了这么多……怕不是国师惦记府里心中不安定,而是你沈丫头对他想念得紧吧?”

    沈妙言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再如何顽劣,脸皮总还是薄的,听见这话,面皮顿时红透了,伸手就去抢那封信:“我不让你寄了!你把信还我!”

    花容战站起身,将信举得高高的:“本公子还偏就要寄了!你俩将来若是成了,可得给我封个大红包!”

    说着,不顾沈妙言的抢夺和叫嚷,将信藏进怀中,冲着沈妙言弹了个脑崩儿:“去读书!”

    沈妙言抱住脑袋,一双圆眼睛里全是羞恼,最后不甘不愿地坐到书桌边,拿起笔想了想,状似无意地低声道:“这样坏的脾气,怪不得晋宁王妃不喜欢你。”

    “沈丫头,有些话,可是说不得的。”

    花容战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冷意,“唰”一声收拢折扇,“啪”地敲到沈妙言脑袋上。

    沈妙言捂住脑袋,回头瞪了他一眼:“不许打我头,会变笨的。”

    “也是,本来就够笨了,若是敲成了个傻子,国师可不喜欢傻子。”

    沈妙言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这家伙真是毒舌。

    沈妙言不知道花容战是怎么和君天澜传信的,反正不到十天的时间,花容战就拿了回信过来。

    回信只是薄薄的一张卷纸,她期待地展开来,上面只有寥寥四字:“好好用功。”

    “好好用功……”沈妙言念出声来,皱着小眉毛,生气了。

    她写了那么长的信,足足八张纸,国师居然就回了四个字!

    多写几个字,会耽误时间吗?会浪费墨水吗?!

    “好好用功。”花容战凑过去看,随即以扇掩面,一双桃花眼笑成了缝儿,“国师大人这是担心你贪玩呢。沈丫头,你玩心到底有多重?千里迢迢的,国师不写其他,偏就写了这四个字……”

    沈妙言将信件好好收起来夹进书册里,嘴里嘟囔着:“国师这是关心我……”

    等到晚上,沈妙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虽然很生气国师就回了四个字,但她想想还是忍不住地打算回信。

    于是她下了床,拎着灯笼去了书房,研好墨,认认真真地提笔写字。

    她也很想跟国师那样,弄出一派高深莫测的态度来,于是先写了“回信已收到”五个字。

    她又接着写:“府中一切安好,国师在军中勿要挂念。”

    她搁下笔,仔细看了看,觉得这信颇有国师的风采,于是折好了放进信封里。

    可再一犹豫,忍不住又取出来,添了好些闲话,什么夜寒和素问打了一场架啦、花匠把花园翻新了一遍啦、种生草死了一棵啦、花狐狸听见晋宁王妃的名头就炸毛啦等等,全是她眼里值得让国师知道的大事。
章节目录 第101章 高贵至极,却也虚伪至极
    眼看着已是七月下旬,这几日天气不大好,阴沉沉的,远处的天空时不时有惊雷炸响,怪吓人的。

    这几日花容战被生意场上的事情缠身,无暇顾及国师府这边,沈妙言得了几日空闲,正想着如何打发,却一早就接到顾明亲自送来的一张名帖。

    沈妙言捏着那张名帖,淡金色的帖子制作精致,隐隐有金盏香溢出。

    “沈月如要来国师府?”沈妙言盯着帖子,下意识的感觉不妙。

    莫非沈月如是打算趁着国师不在府上,暗中对她下手?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于是将帖子放到一旁,让顾明立即派人去将花容战请回来。

    皇后纡尊降贵来到臣子府上,无论是她还是慕容嫣,都是没有资格阻拦的。

    她攥着裙角,望了眼窗外阴沉沉的天,一颗心莫名的慌乱。

    此时的嫣然阁内,慕容嫣也收到了皇后要亲自驾临的消息,理由是探望功臣遗孤。

    她站在窗边,盯着远处翻滚的乌云,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都是冷意。

    沈月如这是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要亲自过府,对沈妙言下手了吗?

    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也值得她如此大张旗鼓地动手……

    她盯着远处黑沉沉的天际,眸中冷意渐盛。

    正在这时,阿沁端着一盘杏酪进来,笑道:“小姐,韩公子又派人送了杏酪过来,您看这五颜六色的,说是用不同的花汁染的,真好看。”

    慕容嫣闻见香味儿,偏头望了一眼,那杏酪做得精致可爱,她忍不住拿了一块,轻轻咬了一口,入口都是香糯甘甜。

    “韩公子真有心。”阿沁含笑。

    “他是有心……”慕容嫣低头望着手中的杏酪,心里沉甸甸的。

    她明明都拒绝了韩棠之,他却还是对她上心,变着法儿地送她喜欢的东西。

    其实韩棠之也是很好的人,只是偏偏,她心里已经有了天澜哥哥。

    不是因为天澜哥哥的权势,而是因为多年前……

    阿沁见慕容嫣发怔,试探着喊了声小姐,慕容嫣回过神,将杏酪放进盘子里,轻声道:“你做些拿手的点心,请人拿去回赠给他吧。”

    阿沁愣了愣,这是慕容小姐第一次回送韩公子东西呢。

    于是她不敢马虎,连忙去嫣然阁的小厨房做起了糕点。

    而顾明派出的人找到花府,却被告知南城的货物出了点事,花容战已经离开京城去那边处理,大约要三天才能回来。

    顾明急匆匆将消息报告给沈妙言,她坐在衡芜院大厅中把玩着一柄玉如意,小脸上遍布寒霜。

    沈月如当真会挑时间,趁着花容战不在的时候前来,哪里会有这样巧的事?

    怕是南城出事,就是沈月如一手安排的吧?

    她从不怀疑,她这位大堂姐的手段。

    “沈小姐,这可如何是好?”顾明满头大汗。

    若是沈小姐出了事,照着主子对她的宠爱程度,等他回来,怕是这满府的人都要跟着倒霉。

    “不怕。”沈妙言稚嫩的眉眼仿佛凝结了一层寒霜,“大不了,我出去躲一躲就是了。再不济,我乖乖不惹事,她还能硬找茬不成?”

    话音落地,添香满脸急色地跑进来:“小小姐、顾管家,那位沈皇后,已经到门口了!”

    “什么?!”顾明大惊,“这早上才发的名帖,怎的这么快就来了?!”

    说着,和添香一同望向沈妙言。

    沈妙言静静端坐着,两人望着,莫名觉得这一刻,她身上冰冷淡然的气质,竟和主子有些相像。

    “既是来了,自然要出去相迎。”沈妙言说着站起身来,“顾管家,派人通知慕容姐姐吧。”

    话音落地,便一脸坦荡地率先走了出去。

    顾明回过神,揉了揉眼睛,却见跨出门槛的分明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小小姐好大的气魄!”添香来了精神,跟着追了出去。

    顾明定了定神,寻思着自己好歹是国师府的管家,也得拿出点气魄来,于是立即叫来小厮,让他赶紧去通知慕容小姐。

    尽管沈妙言千万个不愿意去迎接沈月如,可书上都说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她不能因小失大。

    国师府的人都到齐之后,大门姗姗打开,沈月如在忍冬和采秋的搀扶下款款走进来。

    “皇后娘娘!”

    国师府的人一道行礼,沈妙言和慕容嫣微微屈膝低头。

    沈月如站在台阶上,看着这满院的人,目光扫过屈膝的沈妙言,嫣红而精致的樱唇勾起一抹轻笑,“免礼。”

    她那双剪水秋眸中闪烁着暗芒,再嚣张顽劣又如何,国师不在,沈妙言就什么都不是。

    众人起身,却都半垂着眼帘,不敢抬头去看这位年轻的皇后。

    沈月如声音温婉,却又含着十分的威仪:“都进去说话吧。妙言,你是本宫的堂妹,过来扶本宫。”

    沈妙言应了声“是”,状似乖巧地走过去,轻轻伸手扶住她。

    沈月如目不斜视,迈着端庄的步伐,在顾明的引导下往府中的花厅而去。

    等到了花厅,她独自坐于上座,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人,朝慕容嫣招了招手,“嫣儿,你坐到本宫身边来。”

    慕容嫣见了个礼,低着头走过去坐下。

    “本宫突然过来,没给你们添麻烦吧?”沈月如说着,樱唇含笑,态度十分平易近人,“本宫念着前些日子是中元节,本该祭祀功臣、安抚遗孤,只是宫中诸事繁琐,倒是把嫣儿你忘在脑后了。今日本宫特地带了不少好东西过来,赐给嫣儿你。”

    说着,便有女官上前,高声报了长长的一串礼单。

    慕容嫣起身,姿态恭敬:“臣女谢皇后娘娘赏赐!”

    沈月如淡笑着抬手示意免礼,又转向沈妙言,“一段时日不见,妙言似乎又长高了些。过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沈妙言垂着眼帘走过去,沈月如戴着长长的金色甲套,轻轻拉住她的衣裳,一张描画精致的脸上,浮着温柔的笑,看起来端庄高贵至极。

    却也,虚伪至极。
章节目录 第102章 红消香断
    沈月如左右看了看,朝慕容嫣笑道:“国师府当真是块风水宝地,本以为嫣儿生得极美,可本宫这堂妹住进来,竟也渐渐长出了美人的模样。”

    慕容嫣只是笑而不语。

    沈妙言在心底翻了白眼,这话说的,好像她以前很丑似的。

    不过……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在国师府天天喝牛乳羊乳的,肌肤倒的确比从前好了许多。

    眼见着临近中午,沈月如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顾明只得赶紧吩咐厨房,尽快赶出一桌丰盛的菜肴来。

    沈妙言始终都在防着沈月如,她这位大堂姐,今日不可能只是单纯来闲聊的。

    用午膳时,沈月如盯着满桌子的菜,微微蹙眉,慕容嫣便开口道:“皇后娘娘可是有何不满?”

    一旁的采秋立即道:“我家娘娘夏日食欲不振,因此每顿膳食,都会上一道山楂汁拌雪酪开胃。不知府上可有这道点心?”

    侍立在一旁的顾明立即拱手道:“回娘娘,自是有的,草民这就吩咐厨房去做。”

    说着,便抬手,正要招人过来,沈月如微微蹙眉,声音淡淡:“妙言,你便为本宫跑这一趟吧。本宫记得,小时候,你总是爱摘山楂果送给本宫吃着玩。本宫念着你的好呢。”

    她话中带着喟叹,似是感慨昔日的好姐妹如今分居两地。

    沈妙言抬眸看去,却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感情来。

    顾明怕这事儿不简单,正要阻止,那采秋又说道:“三小姐不知道,虽然如今沈国公一脉被从家族除名,可娘娘总是念着三小姐年幼,担忧三小姐在国师府过得不好。娘娘常常想起三小姐以前的天真活泼,是真心把三小姐当做嫡亲妹妹看待的呢。”

    沈妙言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对主仆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还真高。

    她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起身道:“那我去跟厨房的人说一声。”

    她走出花厅,顺着抄手游廊往后院走去,还没进后院,忽然被人一把拉到角落里。

    她吓了一跳,回过神,却见拉她的人是素问。

    “素问姐姐,你怎么了?”她好奇。

    素问往四周瞧了瞧,脸色格外郑重:“小小姐,你不能去厨房,里面全是皇后带来的人。那些嬷嬷宫女以试毒为名,在厨房里待着不走呢。”

    沈妙言愣了愣,如果厨房里全是沈月如的人,那么她进去之后,在里面怎么样了,外面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她咬了咬牙,“我去衡芜院的小厨房好了,叫那里的厨娘做点心。”

    素问点点头,陪着她一道往衡芜院去。

    而花厅内,沈月如品着果酒,表情端庄。

    只要沈妙言进了厨房,她的人就会捉住她,逼她吃下放了毒药的点心。

    那毒药只需一点,就能让人立即毙命。届时,就推说是沈妙言贪吃,才误食了毒点心。

    再把罪名全部引到慕容嫣头上,只说是慕容嫣怨恨沈妙言夺去君天澜的宠爱,所以才做出这档子事,她沈月如便能坐享其成。

    她想着,一双剪水秋眸中的算计一重盖过一重,唇角的笑容愈发凛冽。

    然而过了一时半刻,却还不见厨房里有人过来。

    她放下杯盏,望向慕容嫣,娇美端庄的面容多了一层疑虑:“妙言怎的还不回来?本宫对国师府不熟悉,嫣儿不如亲自过去看看?本宫很担忧她。”

    慕容嫣正好不想跟她坐在这里扯些有的没的,于是立即起身,往大厨房而去。

    衡芜院的小厨房内,厨娘将拌了山楂汁的雪酪摆进青瓷小碟里,沈妙言直接拿手指戳了一点尝尝,觉着味道酸甜爽口,的确开胃。

    沈月如真是会享受。

    她想着,指挥素问端了点心,准备回花厅。

    然而她刚跨出小厨房的门槛,就听见远处天际一声惊雷炸响,吓得她抖了抖,抬头看去,天色都暗了下来,远处电闪雷鸣,时不时有闷雷滚滚,不过一瞬的功夫,瓢泼大雨就落了下来。

    她穿过抄手游廊,不知怎的,总觉心神不宁。

    风渐渐大了,将大雨吹到游廊里,将她半边衣裳都给打湿了。

    素问瞧着怕她着凉,正好前面有个亭子,就让她先在里面等着,她去拿一把雨伞过来。

    沈妙言也不急着回花厅,就点头同意了。

    素问走后,沈妙言独自在凉亭站了会儿,看见两个府中的小丫鬟路过:“皇后娘娘的人真是霸道,为何不许咱们进厨房,咱们本来就是在里头烧火的呀。难道是担心府中的饭菜有毒?竟然警惕成那样。”

    “嘘,可不能背后说人坏话,当心被皇后娘娘的人听见了。”

    “可慕容小姐都进去了……”

    两人说着,渐渐走远了。

    沈妙言将她们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稚嫩的小脸逐渐浮现出凝重,也不等素问了,拔腿就往厨房跑去。

    总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这大雨叫人焦躁不安,她脚下生风,一路毫不停歇地跑进了厨房。

    皇后宫中的两个嬷嬷守在厨房门口,不知在低声说着什么,脸色极为难看。

    沈妙言推开她们,直接冲了进去。

    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她皱着眉头,目光逐渐下移,就看见一盘点心被打翻在地,那个身姿纤细的少女蜷缩在地上,一头黑发铺散开来,巴掌大的小脸皱成一团,白得瘆人,唇角隐隐有黑血渗出。

    她连忙奔过去,在慕容嫣身边蹲下,勉强将她的脑袋抱到自己的膝盖上:“慕容姐姐!”

    对方双眸紧闭,体温很低。

    “慕容嫣!”沈妙言提高音量,晃了晃她的头,因为慌张而声音发颤。

    窗外是一座池塘,暴雨打在层层荷叶和小小的荷花苞上,噼里啪啦的,几乎完全掩盖住了沈妙言的声音。

    沈妙言快要吓死了,不停地摇晃慕容嫣,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慕容嫣勉强睁开眼缝,看见眼前的人影儿,就轻轻笑了一下。

    她仰着头,大口的黑血,顺着她尖尖的下颌流到雪白的颈间,看起来触目惊心。
章节目录 第103章 不能让她孤单赴死
    慕容嫣的双眼已经无法聚焦,伸出手想要触摸沈妙言的面颊,却颤抖着找不到那温暖的所在。

    沈妙言怔怔望着她,最后紧紧握住她那只纤瘦而骨节分明的手,声音极轻:“慕容姐姐,我在这儿……”

    慕容嫣似乎听不见她的声音了,只反握住她的手,像是水中濒死的人抓住稻草,整个人在她怀中痉挛起来。

    沈妙言到底只有十二岁,虽然在天牢中待了三个月,可终究从未真正见识过死亡。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掉落下来,她很害怕地想要离开这里,但是她知道她不能。

    她不能,让慕容嫣一个人孤单赴死。

    她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感受,但是有人陪着,或许,会多一点温暖?

    于是她颤抖地拍了拍慕容嫣,强忍住内心的恐惧,低喃出声:“慕容姐姐,你不要害怕……”

    慕容嫣逐渐没了呼吸,她躺在沈妙言的怀中,一动不动,面色惨白地离开了人世。

    沈妙言静静抱着她,窗外是雨打荷塘的声音。

    过了会儿,门外传来嘈杂声,沈月如带着众人赶过来,刚跨进门槛,采秋便尖叫了声,连忙挡住沈月如:“娘娘莫要进去了!”

    沈月如一把推开她,戴着金甲套的手扶着门框,看清了死的是慕容嫣,一双美眸中掠过几抹暗光,随即冷声道:“沈妙言,你在做什么?!”

    可惜了,没能毒死沈妙言。

    不过倒是可以把原计划改一下,让沈妙言背上陷害功臣遗孤的罪名。

    顾明带着国师府的人也赶了过来,他瞧见这情景,知晓慕容嫣是中毒了,于是一把拉出素问,“快过去瞧瞧!”

    素问被推出来,盯着地上的慕容嫣,一双眼泛着冷意。

    不需要仔细瞧,就知道慕容小姐已经没了气。

    她垂眸蹲下,检查了一下慕容嫣的身体和散落的点心,声音淡淡:“有人把砒霜掺和进了点心里。”

    不等众人说话,采秋便皱眉呵斥:“三小姐,你到底在做什么?!虽然你和慕容小姐不和,但小小年纪,心思怎能如此狠毒?!”

    沈妙言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慕容嫣。

    所有人都窃窃私语起来,事发时只有沈妙言在这里,不是她做的,又是谁做的?

    而国师府中的人,大部分都抱之以怀疑的目光,这些天沈小姐和慕容小姐关系颇好,应当不至于下毒害人吧?

    素问起身,静静看着沈月如:“沈小姐之前一直和我在一起,奉皇后娘娘之命,去叫厨娘做点心,但是去的乃是衡芜院的小厨房,那里的厨娘可以作证。所以,沈小姐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动手。”

    顾明板着脸,朝沈月如拱了拱手:“启禀皇后娘娘,大厨房这边一直被娘娘的人把守,沈小姐又如何能在娘娘的眼皮底下动手下毒?”

    国师府的人闻言,觉得甚是有理,于是纷纷质疑地转向沈月如。

    采秋冷声道:“怎么,顾管家的意思,是我们娘娘的人下的毒?可娘娘素来体恤慕容小姐,往日里不知赐了多少东西,无冤无仇的,干嘛对慕容小姐下手?”

    沈月如扶着忍冬的手跨过门槛,盯着跪坐在地上的沈妙言,声音沉痛:“妙言,你太让本宫失望了……”

    一句话,便定了沈妙言的罪。

    沈妙言面无表情,静静跪坐在地上,抱着慕容嫣,瞳眸中都是冰冷。

    厨房内安静得诡异,只能听见雨打荷塘的声音。

    半晌之后,沈月如缓缓侧过身子,准备离开:“你虽是本宫的堂妹,可本宫,终究不能不顾枉法地包庇你……”

    她说着,似是难以抑制悲痛,一手紧紧抓住门框,金色的长长甲套在墙上划出刺耳的声音,眼圈泛红,背对着沈妙言,在面前众人的注视下,沉痛地闭上双眸。

    采秋望了眼沈妙言,开口说道:“娘娘,毒害功臣遗孤,罪当问斩!三小姐年纪尚幼,若是送去菜市口,终究不好看。不如,让嬷嬷们帮她一把?”

    沈月如回头,瞥了眼沈妙言,美眸中露出一抹快意,声音听起来却依旧沉重:“妙言,你可怨姐姐?”

    沈妙言将慕容嫣平放到地上,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定定注视着沈月如:“不怨。因为我不是凶手,所以该死的人,不是我。”

    外面的雨声更加急促,像是一出大戏即将开场的鼓点。

    沈月如的手愈发收拢得紧了,“妙言,这一次,本宫无法帮你。”

    她话音落地,采秋立即道:“来人!”

    两个膀大腰圆的宫嬷嬷立刻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手中还拿着一根手指粗细的麻绳。

    “沈三小姐,您做了歹事,阎王爷自然是要收您的。您到了九泉之下,可不要怨恨我家娘娘。”

    其中一个笑得狰狞,伸手便去抓沈妙言。

    她的手还没碰到沈妙言的衣裳,素问已经将沈妙言挡在身后,一张小脸全是寒意。

    采秋不由大喝:“怎么,你这丫鬟是要抗旨不遵?!”

    她话音落地,国师府的其他人全部自觉地站了过去,挡在了沈妙言身前。

    添香更是从外面直接跃进来,拔出一柄雪亮的长剑:“谁敢动小姐一下,我削了谁的脑袋!”

    “大胆!竟敢在皇后娘娘面前拔剑,你是想要图谋不轨吗?!”采秋站在沈月如身前,高声喝道。

    沈月如带来的人全都站了出来,将她围在中心,宫中的侍卫更是从外面鱼贯而入,纷纷拔出手中刀剑。

    一时间,大厨房内拥挤不堪,双方剑拔弩张,局势十分紧迫。

    顾明的额头沁出了细汗,若是打起来,凭着皇宫这些人,自然是打不过国师府的暗卫的。

    可一旦动手,就不是“沈小姐毒害功臣遗孤”这样简单的事了,怕是整座国师府,都会被牵扯进去。

    沈月如盯着对面的沈妙言,也不怕撕破脸皮了,直接冷声道:“沈妙言,你真的想牵连这些无辜的人?”

    沈妙言一双圆眼睛紧盯着她,沾血的双手攥成了拳。

    她不想连累这些人,但也不愿意死。

    正在双方僵持之时,外面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章节目录 第104章 皇后之位又如何?
    厨房外面的人发出尖叫,众人看去,只见宫女们惊恐地退避到两旁,一身火红衣衫的妖冶男人跨坐在枣红马上,穿透重重雨幕疾驰而来。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宫女们的衣衫,花容战一脸冷然地直接跃马到了屋檐下,潇洒地跨下马,提着马鞭跨进门槛。

    他像是没看见沈月如似的,望了眼地上慕容嫣的尸体,随即一把拽住沈妙言的手腕将她拉到身边,上下打量后,见她没受伤,稍稍松了口气。

    他其实是慌张的。

    昨晚有小厮回报,说南城那边的货物出了事,他连夜赶去,却发现根本就没出事。

    他意识到可能是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计,因此冒着大雨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却没料到,国师府竟然出了这样大的事!

    慕容嫣。

    他沉重地望了眼地上的女孩儿,她不过十四岁的年纪,甚至还没有及笄。

    若是韩棠之知道了……

    他无法想象,那个总是温润如玉的君子,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来。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粗心。

    他缓缓转向沈月如,眉眼犀利地拱了拱手:“皇后娘娘,这事儿既没有人证,更没有物证,无法证明是沈妙言下的手。以草民之见,不如移交给大理寺处理?想必,大理寺卿会做出最公正的审判。”

    “大胆刁民!谁准许你跟娘娘说话的?!”采秋皱眉大喝。

    花容战周身煞气顿时四溢出来,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盯着采秋,采秋惊了惊,没想到一个商人,竟也能有这样骇人的眼神。

    她忍不住往后面缩了缩,“娘娘……”

    沈月如在宫女们抬来的大椅上坐了,摆弄着甲套,声音平淡:“本宫也不跟你们磨叽了,沈妙言今日,必须死。”

    她带来的都是自己人,这个时候,倒也不必再装端庄演良善。

    这边,花容战抖了抖湿透的长袍,也在大椅上坐了,吊儿郎当地翘起二郎腿:“今日,本公子还就护定了沈丫头。”

    “常言说,民不与商斗,商不与官斗……怎么,花公子这是铁了心,要同本宫过不去?”

    沈月如缓缓抬眸,眉目流转之间仿佛淬了霜雪,那股子母仪天下的温婉大方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凌厉和冰冷。

    花容战低低笑了起来,沈妙言静静看着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个素日里总是不正经的花狐狸,认真起来时,竟也这般可怕。

    她又想起了顾钦原那冰冷彻骨的一记眼神,国师身边的人,似乎就没有简单的。

    沈月如没有耐心再玩下去,于是抬手打了个手势。

    那些侍卫们立即上前,来势汹汹地想抓沈妙言。

    花容战长腿一伸,直接勾住一条板凳踹了出去,立时就绊倒了四五个侍卫。

    夜寒和添香更是直接拔刀上阵,一时间整个厨房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尖叫和打杀声。

    花容战紧紧抓着沈妙言的手,另一只手摇开折扇,在这些侍卫们中间移动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沈月如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屡屡有刀剑从沈妙言身上擦过,却也仅仅只是擦过。

    她很焦急,今日若是弄不死沈妙言,以后可就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早知道花容战回来的这样快,当初就让奸细报一个更远的地方让他去。

    她想着,还未回过神,就见一阵冷风迎面而来,花容战的折扇已经抵住了她的脖颈。

    她身子一僵,修剪精致的柳眉紧紧皱起,抬眼盯向一脸冰冷的花容战:“你可知,我乃当朝——”

    “啪!”

    清亮的巴掌声响起,沈月如的脸被打得偏向了一边。

    大厨房一片兵荒马乱中,沈妙言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冷漠,沉声开口:“沈月如,这是本小姐赏你的。我现在不能对你如何,所以慕容姐姐这笔账,咱先记着!”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沈妙言她,竟然打了皇后?!

    她不过是个罪臣之女、国师府的侍婢,她怎敢打皇后?!

    厨房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盯着这边的动静。

    沈月如缓缓抬手,捂住通红的半边脸,一双美眸中都是震惊,沈妙言,她怎么敢?!

    随即,那震惊猛地化为震怒,她不顾花容战抵在她脖颈的折扇,扬起手就去扇沈妙言的耳光。

    沈妙言后退一步,花容战的手牢牢握住沈月如的手腕,铁钳似的,容不得她挣脱开来。

    “放肆!本宫是皇后!”沈月如怒声,在寂静的屋子内格外威严。

    “皇后又如何?若是没有沈国公府,你以为会有如今的沈御史府?!”沈妙言冷声,唇角挂着讽刺的笑容,“偷来的皇后之位,你觉得你能坐得稳?!”

    随着她声音落地,一个温和却又容不得人忽视的声音自长廊外响起:“偷来的皇后之位?”

    众人一齐朝门口看去,就见身着素色长袍的男人背着手跨进门槛,他的袖口和领口都用金龙纹边,长发用龙腾祥云的金冠高高束起,模样俊雅出尘,周身的气质却隐隐透出一股凌厉。

    宫人们纷纷跪下,口呼万岁。

    沈妙言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缓步迈进来的楚云间,他,是来给沈月如撑腰的吗?

    她静静看着楚云间带来的精锐禁军们在大雨中排列整齐,暴雨浇打在铠甲上的声音令人莫名的焦躁。

    莫非,今日真的是她沈妙言的死期?

    “陛下,您是被慕容嫣一事惊动前来的?”

    沈月如软声,迈着莲步走到楚云间的身边,刻意将通红的半张脸展示给楚云间看:

    “陛下今日冒着大雨过来为慕容嫣做主,为臣妾做主,臣妾不胜感激呢。”

    她睁着一双盈盈泪眼,脸上的巴掌印格外明显,看起来少了几分母仪天下的气势,多了几分叫男人怜惜的柔弱。

    沈妙言嗤笑,就这幅模样,还皇后,整个一妖妃形象!

    沈月如注意到她的笑,美眸中掠过重重算计,轻声道:

    “沈妙言年幼不懂事,又是臣妾曾经的堂妹,臣妾可以原谅她打臣妾的这一巴掌。可嫣儿乃是功臣遗孤,岂能被白白毒害?不知陛下认为,该如何处置沈妙言?是就地处死,还是先收押进天牢,来日问斩?”
章节目录 第105章 陛下心疼三小姐呢
    楚云间的目光落在沈妙言的面庞上,但见她静静站在那里,脊背笔直,一双圆圆的眼睛里都是倔强。

    他削薄的唇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打得好。”

    打得好?

    所有人都懵了,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些胆大的将目光移到沈月如脸上,皇帝陛下是说,沈妙言这一巴掌,打得好?

    沈月如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最后几乎黑透了,一张脸满满都是尴尬和不可置信:“陛……陛下?”

    楚云间看都没看她一眼,踩着满地狼藉,走到沈妙言跟前,俯下身,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平视她的双眸:“沈妙言,今日慕容嫣之事,朕相信你是无辜的。”

    沈妙言推开他的手,稚嫩的小脸上都是警惕。

    楚云间直起身,俯视着她,薄唇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声音淡淡:“来人,把沈妙言带回皇宫。”

    立即有两名功夫高深的侍卫进来,一左一右站在了沈妙言身边。

    花容战正要阻止,楚云间抬眸看向他:“花公子今日来得正好,慕容嫣的案子,朕破例交由你协助大理寺卿查办。什么时候办好,朕什么时候赦沈妙言无罪出宫。”

    说罢,转身往外走去。

    花容战望向沈妙言,却见沈妙言紧紧盯着楚云间的背影,双眼中都是不加掩饰的仇恨。

    他正要说话,沈妙言迈开步子,竟跟上了楚云间。

    花容战不安地收拢折扇,他知道沈妙言和楚云间之间的复杂关系,可沈丫头这么坚定地跟着楚云间进宫,究竟是相信他的查案能力,还是觉得,她能在宫中对楚云间报仇?

    沈月如则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们二人的背影,最后黑着脸,扶着忍冬的手,脚步踉跄地追了出去。

    长廊外停着一顶装饰华丽的软轿,一个小太监跪在长廊台阶下方的泥土里,背部平直。

    楚云间踩着他的背跨进软轿内,抬眸看向沈妙言。

    沈妙言望了眼那个小太监,他看起来不过十岁,小脸苍白,整个人都被大雨淋湿了,可背部却稳如泰山,大约是被人踩惯了的。

    她抿了抿小嘴,踮着绣花鞋跨过他的背,蹦进了轿中。

    轿帘被人放了下来,沈妙言堪堪坐下,轿子就被抬起,平稳地往前走去。

    她抓着裙子,听见楚云间含笑开口:“刚刚为何要跳着进来?嫌他的背被雨淋湿了不干净?”

    沈妙言没有抬头,也能察觉到楚云间锋利的目光。

    连带着,她都觉得楚云间脸上的笑容,也定是残酷的。

    “朕在问你话。”见她不回答,楚云间加重了语调。

    沈妙言紧紧抓着裙子,“没有!”

    楚云间端坐着,盯着她,轿中一片沉默,只能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良久后,他也不再开口说话,只是闭目养神。

    沈妙言自己缩在角落,因为慕容嫣的死,心中还很悲伤。然而又因为楚云间和沈月如这两人,她一个都搞不定,所以连带着又有些恼怒。

    不过……若是能在楚云间身边待一段时间,或许可以找到他在朝堂的布置,等国师回来,把这些秘密都告诉他。

    她心里打着小算盘,圆圆的瞳眸中不时闪过暗光。

    轿子是在乾和宫大门前停下的,轿帘被掀开,沈妙言偏头看去,又是那个小太监趴在地上,楚云间踩着他的背下去,立即有太监为他撑伞。

    他负手站在伞下,回头看向沈妙言。

    沈妙言咬唇,慢慢吞吞从轿中挪出来,望了眼那个瘦弱的小太监,终究不忍踩上去,于是拎着裙子直接跳了下来。

    立即有小宫女给她撑了伞,楚云间负着手没再看她,往乾和宫中走去。

    沈妙言跟在他后面,踩着汉白玉台阶往上走,触目所及都是庄严的宫殿,远处一些殿宇掩映在烟雨之中,看起来颇有些虚幻。

    进了宫,李公公走过来,望了眼沈妙言,轻声说到:“陛下,几位大人已经等在书房了。”

    楚云间点点头,瞥了眼沈妙言,似是在思考该如何处置她,随即很快说道:“把她带下去好好沐浴更衣,放在仪元殿伺候。”

    “是!”李公公恭恭敬敬地应了声,目送楚云间离开。

    等到楚云间走后,李公公转向沈妙言,一张白净的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沈姑娘,跟咱家过来吧!”

    沈妙言被带下去沐浴完毕,换了一身小宫女的衣裳,挽着两个双丫髻。

    她推开门走出来的时候,李公公抱着拂尘转身看她,这小姑娘双眼生得又大又圆,看起来灵气可爱,怪不得会得陛下喜欢。

    若是被陛下收用了,将来怕也是前途无量的。

    他想着,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谄媚,带着沈妙言往仪元殿而去:“陛下让三小姐在寝殿里伺候,这寝殿里的活儿又不重,可见陛下是心疼三小姐呢。”

    沈妙言抿了抿嘴巴,瞳眸黯淡,并不说话。

    若让她挑选,她宁愿选择待在书房,说不准,能偷窥到什么机密。

    李公公有心在她面前卖个好,于是又道:“今日国师府的事,咱家可是听说了。三小姐当众打了皇后娘娘,娘娘怕是容不得你了,这宫中娘娘势大,你还得小心才是咧。”

    沈妙言压根儿不想跟他说话,可到底要在这宫中生存一段时间,得罪人不好,于是不得不耐着心说道:“有劳公公指点,妙言指着公公照拂呢。”

    她声音稚嫩,听得李公公心情大好,笑眯眯说道:“不是咱家吹牛,这宫里,咱家还是说的上话的,只要三小姐好好伺候陛下,那是绝对不会吃苦头的。”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寝殿门口。

    沈妙言跨进门槛,寝殿内布置得奢华端肃,她正要回头问李公公她平时负责干什么,可身后已经没人了。

    她好奇地走了进去,伸手想要摸一摸摆在多宝格上的花瓶,还没摸上去,就听到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不准乱碰!”

    她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就瞧见一个大宫女拿着鸡毛掸子走过来,一把将掸子塞到她手里,皱眉说道:“新来的吧?以后负责打扫寝殿,这里面的东西,都价值连城,不要随便乱动!第一次就算了,下一次被我看见你乱摸,就打烂你的手!”

    说罢,就带着满身戾气跨出门槛。

    沈妙言莫名其妙地回头望了她一眼,随即不以为意地将鸡毛掸子丢到地上,自己好奇地翻看起寝殿里的东西来。

    她翻了好一会儿,却没找到任何奏章文书,殿中全是些普通的古玩字画。

    她正挑剔地翻着角落里一口青花瓷绘山水大缸,突然听见背后传来稚嫩而清冷的声音:

    “你不能动这里的东西。”
章节目录 第106章 嫣棠番外: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早春二月,正是河水解冻、万物生长的季节。

    慕容府后院绣楼内,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坐在梳妆台前,她的脸蛋没有同龄人的圆润白胖,整个人都很消瘦,一双杏眼透着懵懂,看着怪可怜的。

    她乖巧地端坐在绣墩上,由着绣禾在她的小脸上搓了香膏。

    绣禾只比她大一点,面庞娇俏,笑嘻嘻说道:“小姐,奴婢听说,前院里来了大人物呢!”

    “大人物?”

    “奴婢也不清楚是谁。”

    两人正说着,就有个嬷嬷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进来,“小姐,该喝药了。”

    小慕容嫣立即捏了鼻子,“你走开,我不要喝那个东西!”

    “小姐不喝药,身子怎么好得了?这是大补的药,金贵着呢。”嬷嬷说着,便走了过来。

    “我不喝!”慕容嫣站起身,推开她就往外面跑。

    慕容府花园里的景色极好,小慕容嫣坐在溪水边的石头上,只一个劲儿地哭。

    不远处有个白衣少年,装模作样地手持折扇,听见那细弱的哭声,就偏头去看。

    他的视线透过几棵杏花树,果然瞧见一个小姑娘穿着杏黄色的衫裙,抱膝坐在石头上,从后面看,身形十分瘦弱。

    引路的小厮笑道:“那位就是府上的小姐,小姐身子不好,每日都要喝一碗苦药。今日这大约又是吃了苦药,在这里伤心呢。小姐总是这样爱哭。”

    少年笑容透着鬼灵精,也不跟那小厮往前走了,折了步子走到慕容嫣身边,“听说,你吃了苦药?”

    慕容嫣抬起头,她并不认识这个少年,于是拿手背抹了抹眼泪,将满是泪痕的小脸扭到一旁:“我吃什么,与你何干?我又不认识你。”

    少年在她身边坐下,眉眼之间都是笑容:“真是个傻丫头!不过一碗苦药罢了,也值得你哭成这样?”

    “我才不是因为喝苦药才哭!”慕容嫣撅了嘴,望向少年,想说什么,却又傲娇地将小脸扭过去,“你才傻,跟你说了你也是不会懂的。”

    “可你这样哭,会哭伤身子的。”

    少年说着,随手捡了颗小石子在掌心掂了掂,望了眼在湖里游来游去的两只鸳鸯,道了声“瞧好嘞”,就直接将石头丢了出去。

    慕容嫣抬眸看去,那小石头在湖面砸出了水花,吓得两只鸳鸯狼狈地游开,甩了满身的水。

    她觉着好玩儿,忍不住笑了起来,突然手心被人塞了一颗石头,“你也试试。”

    她望了眼眉眼如画的少年,便跃跃欲试地将小石头砸了出去。

    石头正好落在其中一只鸳鸯身边,吓得它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只露出个屁股在外面,过了好一会儿才敢探出头,东张西望,好似在找凶手。

    慕容嫣捧腹大笑,“真好玩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唇角噙着一抹笑,想起还在前院跟慕容将军说话的人,便随口说道:“君天澜,我叫君天澜。”

    君天澜啊

    慕容嫣在心底默诵了几遍,认真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少年摇着折扇,声音含笑:“记住了,日后若是心情不好,就只管捡石头砸鸭子好了。”

    那才不是鸭子,明明是鸳鸯!

    慕容嫣在心底说着,却又问道:“我在房间里的时候,心情更加不好。房间里又没有鸭子,我砸什么好呢?”

    “真是个傻丫头!当然是摸到什么砸什么。”少年不以为意地说着,折扇摇得更欢。

    慕容嫣把他的话记住了,又觉着冷,于是抱紧了膝盖:“你别扇了,好冷的。又不是什么大才子,附庸风雅做什么?”

    说着,小姐脾气上来,突然伸手夺了他手中的折扇,直接砸进了水里。

    少年愣了愣,随即大笑着拍手:“砸得好!可解气?”

    慕容嫣面颊微红,只傲娇地别过脸不说话。

    少年嘴角含笑,又问:“你喜欢才子?”

    “我喜欢温柔的人,最好像是书中写的那样,谦谦公子,温润如玉”慕容嫣歪了歪脑袋,“爹爹说,将来要把我嫁给温润如玉的君子呢。”

    少年盯着她出神的侧脸,尽管她还这么尽管她看起来瘦瘦巴巴,可不知怎的,这一瞬,她那双杏眼格外的漂亮,像是蕴藏进了一整个春天。

    他的心莫名被这一双眼触动,完全没听见她后面又说了什么话,心里只牢牢记住,她喜欢温润如玉的君子。

    那一年,杏花开得极好。

    而多年后,他努力成长为温润如玉的君子,他努力成为真正的大才子,可是当初的那个小姑娘,却已经不记得他了。

    大雨倾盆,韩棠之撑着一把绘着鸳鸯的白底纸伞,踩着木屐踏雨而来。

    街上,所有的人都往来奔走,钻进沿街的屋檐下避雨。

    他独自走在重重雨幕里,雨水溅湿了他的袍摆,他却浑然不觉,只一步一步往国师府而去。

    木屐踩在青石板上,在空旷的大街中央,声音格外清晰。

    国师府的大厨房门口栽了两株杏花树,七月的天,杏子早已结了满树,如今在暴雨的冲刷之下,在地面落了一层残杏。

    韩棠之在屋檐下收了伞,守在门口的侍卫不敢拦他,他跨进门槛,昏暗的光线里,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慕容嫣。

    因为大理寺查案需要,尸体等物都不能移动。

    好在如今暴雨,天气骤凉,尸体还不至于腐坏。

    他缓缓蹲下,凝视着那张惨白的小脸,她的唇角还有凝固的黑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从袖中取出干净的帕子,为慕容嫣将小脸擦拭干净。

    他的动作十分缓慢,温润的双眸,此时复杂得可怕。

    他盯着慕容嫣,她或许骄纵刁蛮、爱耍性子,但是,他知道他想娶的人是她,他爱的人是她,他想共度一生的人也是她。

    她或许有千般不好、万般不好,可他知道,这世上,就只有一个慕容嫣。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精致糕点。

    而她的手中,还捏着一块咬了小半的杏酪。

    “傻丫头”韩棠之轻轻从她手中取下杏酪,小心翼翼放进碟子里,“怎么就那么爱吃杏酪?”

    他的语调极尽温柔,像是在同心爱的人说俏皮的情话。

    他垂着眼帘,伸出手,为慕容嫣仔细地整理了头发,“你说你要嫁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我如今可算是君子?你说我不是大才子,我这些年拼命,也能做出一手好诗来了”

    “傻丫头,你说的,我韩棠之都做到了。”

    “因为,我想娶你啊。”

    “我想娶你啊,慕容嫣!”

    他猛地提高音量,覆在她面庞上的大掌颤抖起来。

    他跪坐在地,闭上双眼,终于,泪如雨下。

    灰尘弄脏了他纤尘不染的袍摆,所有侍卫都怔怔望着这位以温和与爱干净闻名于京城的韩家公子,他一手抓着慕容嫣冰冷的手,一手紧紧攥着心口处的衣裳,嚎啕大哭,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发烫的手掌也无法温热那冰凉的柔荑,他们此生,终成碧落黄泉,阴阳两隔。

    而暴雨,还在继续。
章节目录 第107章 善与恶
    沈妙言回过头,就看见一个小太监站在雕花月门处,静静望着她。

    这小太监约莫九岁,长得清秀白净,正是给楚云间当踩脚凳的那个。

    他那身湿漉漉的衣裳已经换掉了,此时穿着件崭新的蓝灰色袍子,眼中透着不符合年龄的平静。

    沈妙言站起身,抿了抿唇瓣,并不说话。

    “我叫莲澈。刚刚那个姑姑叫彩绫,她不好惹。”

    他开口淡淡说着,弯腰捡起地上的鸡毛掸子,走进来递给沈妙言,再次说道,“你不可以翻这里的东西。”

    沈妙言接过鸡毛掸子,盯着他看了半晌,他没再说话,转身快速跑了出去。

    沈妙言歪了歪脑袋,这个小太监,是在好心提醒她吗?就因为她没有踩他的背?

    她想着,望了眼窗外,天色已经黑了,雨声未歇,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她再度将鸡毛掸子丢到地上,走到龙床边,无力地倒在上面。

    双手紧紧抓着折叠整齐的被褥,她将脑袋埋进明黄色的被子里,她有满腔的委屈,却都不能说出口。

    她无法忘记慕容嫣临死前的模样,只要一闭上双眼,慕容嫣惨白的面庞就浮现在她脑海中。

    仪元殿外,暴雨如注,阵阵风声像是野兽的嘶吼。

    殿中烛火明明灭灭,不知过了多久,沈妙言竟沉沉睡了过去。

    到后来,她是被人揪着耳朵弄醒的。

    她睁开朦胧困倦的眼,就瞧见下午的那名大宫女寒着一张俏脸,“我叫你打扫寝殿,你倒好,直接睡到陛下的龙床上了!”

    她一手揪着沈妙言耳朵,一手拿着鸡毛掸子,气得不轻,“就算是新来的,也该知道规矩,陛下的龙床,是你能睡的吗?!”

    沈妙言揉了揉眼睛,耳朵被揪得疼,于是伸手想推开彩绫的手,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姑姑,我是累极了才睡着的,你便饶我这一次吧?再说了,这龙床被我睡一睡,又不会少块床板子!”

    “你——”彩绫大约从未见过这般油嘴滑舌不知规矩的小宫女,禁不住怒从中来,直接揪着沈妙言的耳朵把她从床上拖下来,“我是这里的掌事宫女,你今日犯了大罪,按律当诛!念在你初犯,年纪还小,便罚你晚上不准吃饭!”

    她一边怒气冲冲地说着,一边揪着沈妙言的耳朵把她往外面拽。

    沈妙言很疼,圆眼睛中掠过恨意,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快步走出仪元殿。

    彩绫把她拖到抄手游廊的拐角处,见四周无人,于是狰狞着一张脸,直接举起鸡毛掸子往沈妙言身上招呼:

    “陛下的龙床你也敢睡,若是叫皇后娘娘知道,仔细扒了你的皮!没得还连累了我们!今日便叫你长点记性!”

    沈妙言痛呼一声,可彩绫揪着她的耳朵不肯放手,她挣不开,只得硬生生挨了几下抽打。

    那彩绫是仪元殿的掌事宫女,底下的小宫女都得听她的,也是作威作福惯了,打人更是常事,所以下手一点轻重都没有,只想着叫沈妙言长点记性,不要以后做错事连累到她。

    沈妙言疼得跳脚,禁不住大喊:“泼妇打人啦!救命啊!”

    彩绫气得眉心直跳,还要再打,就听到一声高唱:“安婕妤到——”

    彩绫连忙松手,瞧见不远处的安似雪在宫女们的簇拥下过来,连忙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安婕妤!”

    安似雪冷着眉眼走过来,瞧都没瞧她一眼,伸手握住沈妙言的手,话语之中都是关切:“妙妙,身上可打疼了?”

    沈妙言望着安似雪,她穿着婕妤服制,梳着端庄的宫妃发髻,眉目间隐隐可见心疼之色。

    “安姐姐!”她唤了一声,伸手环住安似雪的腰,嗅着她身上的冷香,圆眼睛里顿时弥漫出泪水。

    好似这一天的委屈,终于可以找个人倾诉。

    安似雪直起身,冷冷瞥了眼一旁的彩绫,随即牵着沈妙言往仪元殿而去。

    沈妙言回头望了眼战战兢兢的彩绫,抬头问道:“安姐姐,慕容姐姐去了……她是被沈月如毒死的!我被沈月如陷害成凶手,楚云间说,只有大理寺卿调查出真相,才能放我回去。”

    安似雪蹙着眉尖,低头看她:“大理寺卿是谁的人?”

    沈妙言愣了愣,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国师的人……但是有花容战协助调查,想来会还我清白的。”

    “那就好。身上疼吧?等下我叫冬兰给你拿些伤药。”

    两人说着,跨进仪元殿,就瞧见楚云间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坐在窗下的软榻上研究一盘残棋。

    安似雪松了手,屈膝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楚云间抬头,含笑冲她招手:“你过来。”

    安似雪在他对面坐了,目光从棋盘上扫过,纤纤玉手捻起一颗白玉棋子,落在了东南角:“如此,白棋便算是赢了。”

    在寝殿里侍立的李公公对沈妙言使了个眼色,沈妙言回过神,便去隔壁茶水间给他们二人端茶。

    她刚跨出门槛,就听楚云间笑道:“爱妃聪慧,棋艺如此精湛,叫朕自愧不如。”

    “陛下谬赞。”

    沈妙言低头,脚步很快地往茶水间而去。

    等她端着托盘回来时,就看见那盘残棋被重新收拾过,楚云间正同安似雪对弈。

    她先端了杯茶水到安似雪手边,顺势瞄了眼棋盘,却看不出个所以然。

    国师又没教过她下棋。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有点想念国师了呢。

    她出神地将另一杯茶水端给楚云间,结果手没拿稳,直接连杯盏一起砸到楚云间袍子上了。

    寝殿内一派静谧,楚云间缓缓低头,茶水顺着他的袍子滴落在地,杯盏也砸落在地毯上。

    沈妙言舔了舔唇瓣,望了眼狼藉的衣袍和地毯,讪讪说道:“我晚上没吃饭,饿的手软。”

    安似雪抬眸望了眼楚云间的脸色,起身拉住沈妙言一起跪到地上:“陛下息怒,臣妾过来时,正看见彩绫拿了鸡毛掸子在打妙言,想来妙言是被打伤了,手生疼才握不住杯盏的。”

    殿中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跪了下去,一时间殿中寂静得只能听见压抑的呼吸声。
章节目录 第108章 这就是跟朕作对的下场
    楚云间起身,抖了抖衣袍,目光极轻地掠过沈妙言的发顶,“爱妃,伺候朕更衣。其余人出去,你,留下。”

    李公公连忙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还十分细心地掩上了隔扇。

    寝殿内,楚云间张开双臂,安似雪站在他面前,缓慢地为他褪下外裳,却有些不自在。

    虽然往日侍寝时,殿中也会留有宫女伺候,可今夜,留在这里的是妙言……

    而皇上,是妙言的仇人。

    她当着妙言的面去伺候她的仇人,这叫什么事?

    楚云间垂眸俯视着她,声音平淡:“爱妃今晚,是怎么了?”

    安似雪垂下眉眼,屈膝说道:“妙言年纪尚幼,怕是不适合留在这里。”

    楚云间自个儿将外裳挂在衣架上,瞥了眼沈妙言,她跪在那里,脊背笔直,压根儿就不肯往这里看上一眼。

    削薄的唇噙着一抹冷笑,他直接握住安似雪的手腕,将她拖上了床。

    沈妙言跪在地上,小眉毛紧紧皱成了团。

    楚云间是故意的,他故意当着自己的面,折辱安姐姐,折辱自己!

    她盯着面前跳跃的烛火,恨得咬牙切齿,拢在袖中的双手更是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将柔嫩的掌心直掐得血肉模糊。

    寝殿内寂静得可怕,她清晰地听到绫罗衣裳被撕碎的声音,她清晰地听到安姐姐紧咬牙关却依旧从牙缝间溢出的嘤咛声。

    紧接着,便响起一声声令人面红耳赤的呻·吟,沈妙言红着眼圈,只恨不能一刀结果了楚云间!

    而床上的楚云间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将安似雪压在身下,动作几近粗暴。

    安似雪很疼,她努力地不想让沈妙言听见这种可耻的声音,可今夜的楚云间,几乎是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粗鲁来对待她,就像是,故意让她发出声音。

    窗外的夜雨不知何时停了,烛火早已燃烧殆尽,只剩一盏灯笼还散发出朦朦光晕。

    床上一片狼藉,安似雪像是被丢弃的破布娃娃,紧闭双眼躺在床上,玉体横陈,没有一丝遮掩。

    沈妙言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耳朵,整个人都还是懵的,直到一个幽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沈家丫头,这就是跟朕作对的下场。”

    沈妙言吓了一跳,小身子抖了抖,回头看去,正好对上楚云间冰凉的双眸。

    他宽松的中衣大敞着,露出结实精壮的胸膛,好整以暇地俯身,大掌握住她的面颊,声音是一种阴毒的冷:

    “这江山姓的是楚,所以朕,才是这江山的主人。顺朕者昌,逆朕者亡,你安姐姐就是个好例子。朕要她过得好,她就能成为人上之人。朕要她过得不好,她就会被六宫之人践踏,永无出头之日。”

    沈妙言盯着他,瞳眸极为平静:“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你陷害忠良,阴毒残酷,大楚迟早会亡在你手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沈妙言被他打得趴到地上,半边脸立刻红了,甚至隐隐有发肿的迹象,可见楚云间力道极大。

    她的眼泪在眼眶之中打转,却倔强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不肯有一丝示弱。

    楚云间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披着的中衣在夜风中翻卷舞动,长发披散着,整个人阴冷得如同地狱修罗。

    “沈妙言,你是不是觉得,朕当真不会杀你?”他毫无感情地问,一字一顿。

    沈妙言慢慢站起来,仰头望着他,一丝血从她唇角渗出,她抬袖随便擦去,咧开一个笑:“你没有玩够我,怎么舍得杀我?”

    楚云间紧盯着她那张讨喜娇俏的面庞,瞳眸骤紧。

    她知道……她怎么会知道他的心思?!

    他是觉得这朝堂和后宫都无趣了些,可沈妙言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沈月如都猜不到他的心思,她怎么会猜得到?!

    再一次的,楚云间对沈妙言产生了杀意。

    这样聪明的仇人,他不需要。

    沈妙言却依旧微笑:“你想杀了我吗?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会怕一个小姑娘,楚云间,你真可悲。”

    楚云间微微眯起双眼,片刻之后,缓缓伸手掐住她的脖子,轻声慢语犹如情人间的呢喃:“杀你?不,朕有一百种方法,叫你生不如死……何必杀你?”

    他的尾音轻飘飘的,沈妙言皱起眉头,还未来得及说话,就猛地被他推到墙上。

    她后背被撞得生疼,忍不住龇牙咧嘴,随即大片阴影覆下来,她的瞳眸猛地瞪大,楚云间这是要侵犯她吗?!

    可她才十二岁!

    她毫不犹豫地一口咬到楚云间手臂上,楚云间吃痛,再度将她推到地上,怒吼:“沈妙言!”

    沈妙言坐起来,一双瞳眸在昏暗的光线里,警觉的像是猫儿。

    两人僵持许久,楚云间最后一拂衣袖,冷着脸大步走出了仪元殿。

    沈妙言望着他的背影,稍稍松了口气。

    她慢慢扶着墙壁站起来,这才惊觉双腿瘫软,掌心里汗涔涔的。

    刚刚,她也很害怕,害怕楚云间会突然杀了她,或,突然要了她。

    她后知后觉地往床边挪去,看见满身狼藉的安似雪,强忍住惧意,叫了冬兰和冬梅进来,帮忙洗净身体。

    按照规矩,没有皇帝的旨意,嫔妃不可以在仪元殿就寝,所以昏迷着的安似雪是被软轿抬回瑶雪宫的。

    沈妙言站在乾和宫屋檐下,望着那顶软轿渐行渐远,又想起楚云间的可怕和阴毒,不由抬头望向夜空。

    乌云不知何时散了,几粒星辰若隐若现,缥缈遥远至极。

    “国师……”她轻唤了声,在今夜,无比想念那个总是冷着脸的男人。

    楚云间并未让李其给沈妙言安排住处,她不知道自己睡哪儿,只得又返回仪元殿,好在寝殿中无人,她便卷了地毯,团在里面睡觉。

    翌日一早,她是被食物的香气诱惑醒的。

    她睁开眼,那个叫莲澈的小太监蹲在她面前,手中捧着一只热腾腾的大包子,正瞅着她。

    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你怎么来了?”

    莲澈将大包子塞进她怀中,一言不发地快速跑走。

    沈妙言肚子发出咕噜声,闻着包子香,实在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等到她吃完,李公公正好甩着拂尘进来,瞥了她一眼,笑道:“三小姐,这寝殿里,可还是一团糟呢……”

    沈妙言咬着包子,“哦”了一声,心道寝殿一团糟关我什么事。
章节目录 第109章 偏偏不想杀她
    李公公见她如此,不阴不阳地提醒道:“陛下可是相当看重三小姐的,得知彩绫打了三小姐,直接将她贬去了司茶坊。陛下隆恩浩荡,三小姐可得多干些活儿,才能报答一二啊!”

    说罢,便又甩着拂尘离开。

    沈妙言将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圆眼睛里满是不爽。

    她吃完包子,怕她不收拾又有人拿鸡毛掸子打她,于是费了大力气换好被褥床毯,又搜罗来一把掸子,装模作样地开始掸灰。

    她掸着掸着,盯着面前的瓷瓶,将他幻想成楚云间,把鸡毛掸子幻想成一把剑,对着那花瓶就开始乱戳。

    她戳得正欢时,突然响起一声“皇后娘娘驾到”,吓得她手一抖,没注意轻重,直接将花瓶给戳到地上去了!

    花瓶发出一声闷响,顿时碎成了好几块。

    她蹲下来,手忙脚乱地想要重新拼凑,只是压根儿就碎的拼不起来了。

    正慌张时,一只小手握住她的手腕:“当心割伤了。”

    沈妙言一愣,偏头看去,就看见了莲澈。

    他手中还提着一只鸟笼,里面一只虎皮鹦鹉正上蹿下跳,又叫了一遍“皇后娘娘驾到”。

    沈妙言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

    莲澈将鸟笼放到旁边,声音清幽稚嫩:“皇宫里,不能说死字。”

    “那你还不是说了。”

    莲澈面无表情。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高唱:“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沈妙言望向莲澈,莲澈提着鸟笼往外跑,“这次是真的!”

    沈妙言看向地上的花瓶碎片,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目光落在那张龙床上,顿时双眼一亮。

    楚云间和沈月如在宫人的伺候下跨进门槛,沈妙言低着头,屏息凝神站在角落,只当自己不存在。

    入夜之后,沈月如是在仪元殿歇下的。

    沈妙言跟另一个小宫女守在殿门外,想着床毯底下的那堆碎花瓶,心中默数着数。

    等她数到“二十”,里面沈月如猛地爆发出一声尖叫,紧接着便是哐当声,好似楚云间将床毯下的碎花瓶片全部丢在了地上。

    她望向身边的小宫女,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生无可恋:“那谁,若我活不到明天早上,你找机会,替我转告国师一声,我是喜欢他的。”

    话音落地,就听见仪元殿内爆发出一声怒吼:“沈妙言,你给朕滚进来!”

    沈妙言以赴死的表情推门进去,就看见沈月如坐在床榻上,黑发披散在腰间,眼圈发红,泪水肆意流淌,一脸楚楚可怜的隐忍。

    楚云间站在床边,地上是一堆碎成渣的花瓶瓷片,他的脸色黑成了锅底:“沈妙言,你干得好事!”

    他正和沈月如亲热,刚把沈月如压到床上,她就尖叫了一声,掀开床毯才发现,下面全是尖利的瓷片。

    沈妙言揪着衣角,也不解释,只是单刀直入:“那么陛下想要怎么责罚我呢?国师还在外面打仗,你可得悠着点儿,莫要寒了功臣的心。”

    楚云间本就气怒,听见她这番话,简直是火上浇油,身形一动就到了她跟前,伸手掐住她的双颊:“沈妙言,你是在找死!”

    沈月如伸手摸了摸后背,借着烛光,只见手指上全都是血。

    她连忙起身,泪眼朦胧道:“陛下,臣妾后背受伤了……陛下先传御医吧?”

    沈妙言这小贱人什么时候都能处置,可她的伤不能耽误啊,万一将来留了疤,可就完了。

    “李其!”楚云间大喊了声。

    李公公连忙奔进来,瞥了眼沈妙言和地上的狼藉,心中猜到几分,弯着腰道:“陛下有何吩咐?!”

    “送皇后回宫!传御医问诊!”

    “是!娘娘,请跟奴才这边来。”

    因为疼痛和惊惧,沈月如的额头沁出了细汗,她怨毒地盯了一眼沈妙言,这才跟着李公公离开。

    她虽是皇后,可楚云间并不怎么去她宫中,也只有初一十五才有机会侍寝,好不容易今夜破了例,居然就这么让沈妙言搅合了!

    她心中无比怨愤,连带着身子都轻微颤抖起来。

    寝殿内安静下来,沈妙言被迫抬头盯着楚云间,一双圆圆的瞳眸透着平静,俨然是不怕的模样。

    “沈妙言,你若想死,只管开口,朕会成全你。”楚云间冷声,“朕的手段,比你想象的还要残酷!”

    “我,无所畏惧!”

    沈妙言张口,又是一副能气死人的腔调。

    楚云间的胸腔剧烈起伏着,他觉得那些老奸巨猾的朝臣,都没有沈妙言会气人。

    偏偏,他竟然一点都不想杀她!

    他盯着她那双圆圆的眼,是不是她在国师府的时候,也是这般同君天澜说话的?

    或者,还会撒娇?

    他清楚地记得,她从石榴树上掉下来,落进君天澜怀中时,抱着他脖子的娇气模样。

    她从来,就不会对他楚云间露出那种娇态。

    楚云间的瞳眸中掠过复杂之色,忽然松了手,大步走出仪元殿。

    沈妙言望着他的背影,心头颇有些莫名其妙,这就完了?

    她望了眼空无一人的仪元殿,想了想,上前掩了殿门,自个儿跳到龙床上去睡觉。

    反正这张床闲着也是闲着,殿里又没人,不如给她睡,总比在地上卷毛毯睡觉来的舒服。

    而沈月如那边,太医院值夜的御医都被叫了去,加上忍冬,一致确定不会留疤后,沈月如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让忍冬将太医们送回去,自己趴在床上,双手紧紧揪着被子,心里恨毒了沈妙言。

    若不是她,自己现在已经和陛下……

    她眼中掠过冷芒,开口问道:“沈妙言的饮食,是谁在管?”

    采秋行了个礼,恭敬答道:“回娘娘,是乾和宫的膳房统一管理,咱们怕是……不好做手脚。”

    沈月如坐起来,冷笑了声:“沈妙言那里不好做手脚,安似雪那里,总好做吧?自打她进宫以来,就独得陛下恩宠,这恩宠,也该有个期限……”

    采秋笑着屈膝:“娘娘说的是,安婕妤不识抬举,屡屡拒绝娘娘的示好,是该罚。奴婢这就着人去办。”
章节目录 第110章 打赌
    而此时的楚国西南,纵横交错的山脉脚下,十里连营,大大小小全是军队的帐篷。

    最中间的一顶大帐内,身着铠甲的君天澜正襟危坐在案几后,面前是摊开的地形图。

    案上的烛火明明灭灭,夜凛忽然掀了门帘进来,恭敬地呈上一只鹰:“大人,从京城来的消息!”

    那只鹰飞到君天澜的肩膀上,夜凛行过礼后就退了出去。

    君天澜从鹰腿上取下信,猜测大约又是那小丫头寄来的,她上次寄的信,他都还没回。

    他想着,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眉尖却渐渐蹙了起来。

    慕容嫣死了。

    沈妙言被带进宫中。

    他面无表情地将信纸放到烛火上烧掉,楚云间,沈月如……

    他提笔,在纸上给花容战回了“按兵不动”四个字,想了想,又拿出另一张纸,写了几个字,这是要给沈妙言的。

    他将信纸卷好放进鹰腿上的信筒里,又给它喂了几条鱼干,拍了拍它的翅膀,那鹰长嘶一声,便振翅而出。

    君天澜随后步出营帐,他望着远处城池的灯火辉煌,一张脸冷若冰霜。

    黑金色的细铠折射出点点星光,他整个人都弥漫出一股清寒之意,令人生畏。

    翌日一早,沈妙言又是被肉包子香熏醒的。

    她揉着朦胧睡眼,从床上跳下来,莲澈将手中的包子塞给她后,拔腿就跑。

    沈妙言望了眼他的背影,自个儿去弄来清水梳洗了,才慢吞吞啃起包子来。

    她坐在仪元殿的门槛上,一边吃一边想,那李公公说的不错,在寝殿里伺候果然不需要做什么事,估计宫女当得这么闲的也只有她了。

    她啃完包子,随意在裙摆上擦了擦手,抬头就看到莲澈从抄手游廊的红木柱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看她。

    见被发现,莲澈慢慢走过来,手中依旧提着那只鸟笼,里面的虎皮鹦鹉上蹿下跳,模样甚是可爱。

    “你在乾和宫,是做什么的?专门给皇帝当踩脚凳的吗?”沈妙言想着反正没事儿做,不如同这小太监聊天玩。

    莲澈往四周看了看,在她身边坐下来,“才不是!前些天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才被师父责罚,给陛下当踩脚凳。我平时,就负责喂乾和宫的鸟。”

    沈妙言的目光落在那只虎皮鹦鹉身上,那鹦鹉长得胖胖,毛色顺溜,看着怪可爱的,于是她好奇地将手指探了进去,想要摸一摸。

    莲澈一把拍在她手背上:“它会啄人的!”

    沈妙言收回手,摸了摸发疼的手背,没好气地瞪了眼莲澈,“你那么凶做什么!”

    “当心它啄你!它可凶了。”

    “我才不怕。”

    两人细声吵着,冷不防传来一声咳嗽,两人抬头看去,就见李公公抱着拂尘,楚云间负手站在他身后,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二人。

    “给陛下请安。”

    莲澈跪在一旁,态度恭敬却自有一股不卑不亢。

    沈妙言从地上站起来,扭过头去,只当没看见楚云间。

    楚云间盯着她的侧脸,他这小未婚妻,在别人面前会撒娇会耍赖会拌嘴,唯独对他,永远都是这么一副撅嘴的鬼样子。

    瞳眸深了几分,他上前几步,伸手扳过她的脸:“沈家丫头,既是做了宫女,便该知道笑脸迎人。朕,不喜欢你这副表情。”

    沈妙言被迫仰头看他,圆眼睛里都是倔强:“你害得我家破人亡,还指望我对你笑?想得美!”

    楚云间手指间的力道逐渐加深,沈妙言双颊被掐得生疼,却依旧无所畏惧地瞪着他。

    “朕跟你打赌,三日之内,你会主动对朕笑。”

    沈妙言一言不发,只恶狠狠瞪着他。

    楚云间过于削薄的唇,逐渐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轻笑,随即跨进了门槛。

    李公公站在门口,甩了甩拂尘,状似无意地说道:“听说安婕妤生了病,怪吓人的。沈姑娘不去看看?”

    沈妙言一怔,安姐姐生病了?

    李公公没给她问话的机会,将跪在地上的莲澈踹翻在地,尖着嗓子呵斥:“叫你去喂鸟,你跑到这儿躲懒!下次再让咱家看到,把你打发到司茶坊去!”

    “是。”

    莲澈爬起来,拎了鸟笼子,望了眼沈妙言,飞快地跑走了。

    沈妙言独自站了会儿,便拔腿往瑶雪宫而去。

    她独自在宫中找了好久,问了好些人,才走到瑶雪宫门口,正好冬兰出来,瞧见东张西望的沈妙言,连忙一把拉住了她:“沈小姐?你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我来瞧瞧安姐姐,听说安姐姐生病了?”

    冬兰叹息一声,“是呢,太医说是荨麻疹,吃了药,却还是不见好,奴婢正要去太医院,再请一名太医来瞧瞧。”

    沈妙言回想当初春猎她被打伤,国师请的是一位白太医给她看诊,想来那位白太医是国师信任的人。

    于是她认真说道:“你去太医院,找一个姓白的太医,他肯定能治好安姐姐。”

    冬兰见她说得一本正经,心中诧异,却还是点了点头,连忙去请人。

    沈妙言进了瑶雪宫,在宫人的带领下进了寝殿,安似雪正坐在窗下的软榻上。

    “娘娘,沈小姐来了。”那宫人屈膝行了个礼,轻声说道。

    安似雪抬头看去,见果真是沈妙言,不禁笑道:“快过来,身上的伤可好了?”

    沈妙言走过去,只见安似雪的脸上都是一块块凸起的鲜红色风团,看起甚是可怖。

    她一把握住安似雪的手,皱眉道:“安姐姐,你的脸……”

    安似雪抬手摸了摸,笑道:“可吓着你了?不止脸上有,身上也有呢。不过不碍事的,大约过阵子就退了,不必担心。倒是你,身上的伤,还疼不疼?没留下疤吧?”

    她笑得风轻云淡,沈妙言却湿了眼眶,哑声道:“涂了冬梅送去的药,早就不疼了。”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冬兰领着白太医进来,“娘娘,白太医到了。”

    冬梅在案几上垫了软垫,安似雪望了白清觉一眼,挽袖将手腕搁上去,白清觉垂着眼帘,目不斜视地在她腕上搭了块纱巾,这才开始诊脉。
章节目录 第111章 今晚,朕陪你一起睡
    沈妙言坐在绣墩上,双手托腮望着他们二人,莫名其妙的,觉得这两人登对得很。

    白清觉很快收了手,垂着眉眼,轻声问道:“可否请娘娘,将之前太医开的药方拿给微臣一观?”

    安似雪对冬兰微微颔首,冬兰连忙去匣子里将药方拿过来。

    白清觉看了看那药方,唇角不觉噙了一抹淡淡的笑。

    安似雪见他如此,问道:“敢问白太医,此药方有何不妥?”

    白清觉将药方放下,起身拱手道:“娘娘得的根本就不是荨麻疹,而是被人下了名为‘胭脂红’的慢性毒药。此毒渗入肌肤后,会在肌肤表面起大片鲜红风团,症状像是荨麻疹,但寻常太医,轻易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此话一出,安似雪和沈妙言眼中同时掠过精光。

    若轻易就能够分辨出来,那么之前看诊的太医,为何要开治疗荨麻疹的药物?

    “宫中,有人要对付本嫔……”

    安似雪细白的手轻轻握拢了案几上的小垫子,一双杏眸中满是思量。

    沈妙言望向白清觉:“白太医,你还是快给安姐姐解毒吧!”

    白清觉微微颔首,起身去开药方了。

    等到药方开好后,白清觉作了个揖,便告辞离开。

    沈妙言盯着他的背影,圆圆的瞳眸中闪过思量,随即起身追了出去。

    她追到殿外,开口问道:“白太医,是不是楚云间跟太医院的人吩咐,不准给安姐姐解毒?”

    刚刚她第一个想到的凶手是沈月如,但是她又联想到楚云间同她打的赌,所以她猜,对安姐姐下毒的人是沈月如,而楚云间那么精明的人,必定是知情的,他肯定吩咐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不准给安姐姐解毒,只等着她去求他。

    楚云间,好叵测的心思!

    白清觉望向沈妙言,这小姑娘,不愧是国师大人放在身边宠爱的,小小年纪,当真是玲珑心思。

    于是他微微俯身,摸了摸沈妙言的双丫髻,“沈小姐聪慧。只是我出诊在外,并不曾听见皇帝的旨意。”

    说着,对沈妙言眨了下眼睛。

    沈妙言愣了愣,很快露出一个会意的笑。

    而瑶雪宫寝殿内,冬兰轻声说道:“那位白太医,乃是沈小姐特意让奴婢去请的。”

    安似雪微微颔首,“他应当是国师的人……”

    说着,望了眼窗外,杏眼中有一丝慰藉:“我在宫中,总有许多身不由己。若国师当真宠爱妙妙,我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了。”

    冬梅很快领来解毒的药物,煎好之后给安似雪服下,到了晚上,一身的红斑就全都退了。

    沈妙言最高兴,她很想要赖在瑶雪宫跟安似雪一块儿,可没想到李公公亲自带人来请,说是请,却跟押送犯人似的,不由分说就将沈妙言带回了乾和宫。

    沈妙言被打包送进仪元殿,隔扇在她身后徐徐关上。

    她瞧见楚云间端着一盏茶坐在大椅上,目光却盯着桌上摊开的奏折。

    她见左右无人,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楚云间,咱们打的赌,你输了。”

    楚云间拿茶盖抚着茶面,依旧盯着那奏章,声音淡淡:“还有两天时间。”

    “你是不是又想拿安姐姐威胁我?!”沈妙言大步走上前,虽有些怕他,却依旧挺着小胸脯,冷声道,“你是安姐姐的夫君,却那般害她,真不要脸!”

    楚云间闻言,将茶盏搁到桌上,目光缓缓转向她的脸:“朕从来,只在乎结果。”

    沈妙言被他冰冷的目光吓到,抿抿小嘴,不敢再出言激怒他。

    “你过来。”楚云间将她的畏惧尽收眼底。

    “不。”沈妙言咬牙,转身就要往外跑。

    可她那么小,哪里是楚云间的对手,楚云间不过跨出去两三步,就直接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拖到龙床,直接甩了上去。

    沈妙言轻呼一声,正要爬起来,楚云间直接欺身而上,将她压在了身下。

    沈妙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楚云间一把捏住她的下巴,似笑非笑:“不是喜欢睡朕的龙床吗?今晚朕陪你一起睡,可好?”

    尽管他长了张温润清秀的脸,可那双眼实在太过凌厉,里面饱含着一种几乎无法掩饰的欲·望,沈妙言清楚地知道,这一刻,他想对她做什么。

    他想对她,做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做的事。

    她憋了半晌,发狠地说道:“楚云间,你不是人!”

    “你本就是朕的未婚妻,朕只说取消和你的婚约,但从未说过,毁掉这桩婚约!只要朕想,婚约依旧可以恢复!你沈妙言,依旧会是朕的女人!”

    沈妙言被他绕的脑子发蒙,取消和毁掉有什么区别?

    她晕头转向,却拼死抵住他的胸膛:“你害死了爹娘和祖母,我恨你!滚开!”

    她稚嫩的声音,对本就燃起欲·火的楚云间而言,反倒成了催·情的东西。

    后宫中的女人太过无趣,即便是稍微有点骨气的安似雪,在床上也跟个木头似的。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沈妙言这么个活蹦乱跳的玩物,楚云间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他的腿抵在沈妙言腿间,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双眸,声音透着一丝沙哑:“不要乱动……你会疼。”

    “我不要!”

    这一刻,沈妙言终于是怕了,她拼命哭起来,捶打着楚云间的胸膛。

    可她的拳头和力气都那么小,而他的胸膛就像是铁块,怎么打都纹丝不动。

    她哭得厉害,楚云间紧紧盯着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去沈国公府时,他亲自提着两盒糕点,坐在大厅中同沈国公说话。

    当时,他知道她就躲在屏风后,似乎是想要出来吃他手中的糕点,但是被丫鬟拦住,于是她就在屏风后撒泼地哭。

    沈国公大约是觉得有这个女儿挺丢人的,脸色颇为难看。而他当时却觉得,他这个小未婚妻挺有意思。

    此刻,楚云间望着沈妙言泪水纵横的小脸,素来冰冷坚硬的内心,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将冰面砸出了几道裂痕。

    双眸中的凌厉逐渐融化,他抬袖,面无表情地为她擦去泪水。
章节目录 第112章 安姐姐,你喜欢他吗?
    他为她擦泪的动作很轻,像是,怜惜。

    沈妙言以为他放弃了对她做那种事,于是红着脸打了个哭嗝,反倒逗笑了楚云间。

    沈妙言心中又是难堪又是仇恨,别过脸,再也不想看见这个男人。

    楚云间唇角的笑容愈发热烈,他伸出手,扳正了她的脸,刻意将声音放得轻柔:“沈家丫头,今晚好好伺候朕,朕明日,会给你位份。”

    他不介意她才十二岁,反正,他是皇帝,这天下都是他的,让个小丫头侍寝,算得了什么?

    大不了,他温柔些,尽量不弄疼她。

    沈妙言的瞳眸倏然放大,盯着楚云间脸上的笑容,这个男人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雅致面庞,却分明是个魔鬼!

    “楚云间,你不得好死!”

    她一急,就毫不顾忌地大骂出口。

    楚云间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阴狠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照着她白嫩的面颊,抬手就是一巴掌。

    沈妙言被扇得脑袋嗡嗡直响,还没回过神,就被他一把拎起来:“沈家丫头,朕不是有耐心的人!”

    说罢,便准备直接去撕她的衣裳。

    然而没等他有所动作,门外突然响起李公公急切的声音:“陛下,皇后娘娘突然犯了病,坤宁宫乱成一团了!”

    楚云间的手顿在沈妙言的衣带上,不耐烦地望了眼紧闭的隔扇,又深深看了一眼沈妙言,下床理了理龙袍,大步离开了仪元殿。

    沈妙言猛地坐起来,大口呼吸,只觉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她还在出神,莲澈忽然跑进来,拉住她的手腕就往外面跑。

    沈妙言也不问去哪儿,一手拎着裙摆,就跟他跑了出去。

    莲澈对乾和宫的路很熟悉,机敏地避开了所有值夜的侍卫和宫女,最后穿过弯弯绕绕的抄手游廊,跑进一处无人的小亭子里。

    亭子上悬挂着红绉纱八角宫灯,沈妙言喘着气坐下来,莲澈从怀中摸出半张饼递给她:“我叫坤宁宫的小兄弟告诉皇后,皇帝要跟你睡觉。”

    沈妙言一愣,随即意识到,沈月如突然犯病,大约是装的,就为了不让楚云间临幸她。

    她抬眸看向莲澈,莲澈站在灯下,清秀白净的面庞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一双黑曜石似的清澈眼睛静静看着她。

    她捧着饼:“你为什么对我好?就因为我没有踩你的背?”

    莲澈不说话。

    沈妙言暗道这家伙真是个怪人,她不过是看他怪可怜的才没有踩,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他竟然会反过来这么帮她。

    若是今夜没有莲澈……

    她几乎不敢想象,她会被楚云间怎么样。

    于是她招招小手,“你过来。”

    莲澈站那儿不动,依旧静静看她。

    沈妙言清了清嗓子,“我是个有恩必报的,你这样帮我,干脆我认你做弟弟吧。以后谁欺负了你,你只管告诉我,我会为你报仇的。”

    莲澈的目光直白而清幽,压根儿不像是个九岁孩子的。

    他望着沈妙言,说出的话更是直白:“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好意思说为我报仇。”

    沈妙言语噎,盯着这个小男孩,站起身仗着身高优势,就去揉他的脑袋:“没大没小!以后不准顶撞我!快叫姐姐!”

    莲澈避开她的手,似乎是从鼻孔里不屑地轻哼了声,快速跑出了亭子。

    接下来的两天,楚云间格外忙碌,倒没时间去管沈妙言。

    沈妙言每天百无聊赖地坐在仪元殿门槛上望天,有时候莲澈会来看她,但是两人相处时,因为莲澈的毒舌和沈妙言的霸道,更多的是拌嘴。

    有一次两人吵着吵着打了起来,沈妙言打不过,就拿了鸡毛掸子去抽莲澈,最后打中了莲澈的脑袋,发出一声巨响,吓得她紧忙收手,好在没打坏他脑袋,不过莲澈为此跟她冷战了好久。

    而后宫中又逐渐有谣言传出,说是安似雪失宠了。

    沈妙言瞅着机会,偷偷溜去瑶雪宫跟安似雪玩,听着冬梅说这些失宠的八卦,抬眼看安似雪,却见她依旧微笑着,一点都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安姐姐,你喜欢他吗?”沈妙言捧着一碗雪酪,边吃边问。

    安似雪坐在软榻上,手持绣绷,垂着眉睫,绣一对并蒂莲花:“有什么喜不喜欢的。他来我宫中,这宫里其他人就对我高看几眼。他不来我宫中,我也不过是被其他人多踩几脚。”

    沈妙言听她这么说,知晓她对楚云间并无男女之情,不禁在心底轻叹了声。

    她的安姐姐才貌双全,是清清冷冷干干净净的美人,本该配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只是可惜,便宜了楚云间。

    她正想着,冬兰进来,说是白太医来问平安脉。

    自打荨麻疹的事过后,安似雪便亲自点了白清觉问平安脉,因为她不放心其他太医。

    问脉的时候,沈妙言静静坐在绣墩上,发现这两个人的气质如此相像,都是优雅而含蓄的。

    白清觉走后,沈妙言望向安似雪,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她看见安似雪似乎多看了几眼白清觉的背影。

    傍晚时分,冬梅从御膳房提膳回来,打开食盒,就瞧见里头只有两三碟素菜,压根儿不是婕妤品级的妃子该吃的。

    她皱起眉头,气呼呼地道:“那御膳房的人是越发嚣张了,咱们主子不过是生了场病,几天没侍寝,竟然就怠慢到了这个份上!”

    安似雪望了眼那几碟素菜,也没了胃口,将绣绷放到案几上,淡淡道:“端下去吧。”

    冬梅又有些犹豫:“可是,主子总不能不用晚膳吧?”

    “我没胃口。”安似雪将小脸转向窗外,一双杏眸中满是落寞。

    冬梅看向沈妙言,全然指望她能劝劝安似雪。

    此时夕阳从窗外洒进来,安似雪一袭白衣坐在榻上,乌发只簪着一根银簪,看起来素雅清淡。

    沈妙言望着她的侧脸,分明感受到从她骨子里散发出的悲伤。

    一生都要被困在皇宫这个牢笼里,还要伺候根本就不爱的男人,安姐姐的内心一定不快乐。

    可偏偏,安姐姐一生的荣辱,都系在那个男人身上。
章节目录 第113章 世情薄,人情恶(上)
    ,更新快,,免费读!

    他想要安姐姐过得好,安姐姐就能过得好,他不想,安姐姐就过得不好。

    他是这皇宫,掌控一切的君王。

    沈妙言心乱如麻,最后试探着说道:“安姐姐,不如……请他来瑶雪宫?总要让宫人们知道,他心中,还是有你的。”

    安似雪回头,无奈地冲她一笑:“妙妙今儿是怎么了?平常最恨他不过,今日怎的要让他来我宫中?”

    沈妙言抿唇不语,她是恨楚云间啊,可安姐姐过得好不好,都要指着楚云间。

    沈妙言回乾和宫的路上,一直在想该怎么让安姐姐过得舒服一点。

    想着想着,忽然灵机一动,于是加快了步子,往乾和宫而去。

    她刚跨进仪元殿,就瞧见楚云间已经在里面了,正让两个大宫女为他更衣。

    见她一脸匆忙地回来,他也不问她去了哪儿,大约是已经有宫人告诉过他。

    沈妙言等他换完衣裳,那两个宫女退了下去,才上前道:“楚云间,安姐姐让我给你带几句话。”

    “什么?”楚云间毫不在意地坐下,案头置了几本奏章,他翻阅着,根本没把安似雪当回事。

    “是一首词……”

    沈妙言说着,摇头晃脑将一首《钗头凤》背了出来: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这首词是花容战无聊的时候教她的,说若是将来国师不喜欢她了,就装柔弱,然后背这首词给国师听,国师一定会心软。

    没成想,倒是用在了安姐姐身上。

    楚云间翻阅奏章的手顿了顿,转头盯着她,沈妙言一双眼溜圆溜圆,猫儿一般懵懂,似乎并不知道这词的意思。

    他收回视线:“当真是她叫你说的?”

    “嗯。”沈妙言点头。

    楚云间的目光回到那一沓奏章上,随手翻了翻,声音平静,“你过来。”

    沈妙言有点怕他,昨晚的事,她可还牢牢记着呢。

    见她不动,楚云间唇角的笑容多了几分玩味:“你怕朕?”

    沈妙言抬眼看他,十分厌恶他那种玩味的笑,于是鼓起勇气说道:“陛下也不过是长了两只眼睛一张嘴巴,我有什么好怕的。”

    “那你过来。”楚云间抬眸,“若是你听话,说不准,朕今晚就去安婕妤宫中了。”

    沈妙言紧紧捏着衣角,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想一想安姐姐的幸福,最后只得硬着头皮走到他跟前。

    她还未来得及抬头,一股大力直接将她拉进楚云间的怀中。

    楚云间强迫她坐在他的大腿上,紧紧环着她幼小的身子,过于削薄的唇贴在她的耳畔,呵气如兰:“沈家丫头,朕昨晚,并未尽兴。”

    沈妙言浑身发抖,背对着他,咬牙切齿:“费尽心机才坐到这个位置上,楚云间,你难道不想做一个千古留名的明君?你陷害我沈府满门忠良,如今,还要对沈家唯一的孤女下手,楚云间,你怎能如此卑鄙?”

    楚云间今天心情大约很好,闻言竟也不恼,微笑着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回头直视他的双眸:

    “沈妙言,你越是反抗,朕越是对你感兴趣。怎么办呢,朕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疯子!”沈妙言眼圈通红,推开他的手,张嘴就去咬他的手背。

    然而没等她咬到,楚云间已经起身,风驰电掣般制住了她,将她的双手别在她的背后,强迫她跪在地上。

    他在她身边蹲下,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发团子,雅致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玩味的笑:

    “沈妙言,朕登基之后,才发现原来这深宫如此无趣。那把冰冷的龙椅,似乎也不再具备致命的吸引力。”

    他说着,不顾沈妙言要吃人的表情,凑到她的耳畔:“沈妙言,留在宫里吧。待朕真正掌权之日,朕许你后位。”

    “呸!”

    沈妙言怒目而视,在她眼中,楚云间纯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楚云间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轻轻叹息一声,换了个话题:“沈妙言,你是不是觉得,你安姐姐很可怜?你是不是觉得,她该配更好的男儿?”

    沈妙言怔了怔,偏头望向楚云间。

    “你的安姐姐之所以进宫,是因为那一晚她献舞时,眉间花钿乃是一朵榴花。沈妙言,朕同你第一次见面,便是在石榴树下。朕记得,当时榴花开得极好。可朕得不到你啊,那么,朕只好拿你的安姐姐来做替代品。”

    楚云间温和地说着,雅致的脸上浮起一抹浅而柔和的笑,却叫沈妙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盯着楚云间,只觉他脸上的笑容刺目至极。

    “楚云间……”

    她一字一顿,突然抽出自己的手,扬起巴掌就要打楚云间的脸。

    可楚云间哪里会让她打,在半空中轻而易举便握住了沈妙言的手腕,将她直接带进了怀中,声音中透着威胁:“若是再敢对朕张牙舞爪,朕剁了你的爪子。”

    “你不是男人!”沈妙言在他怀中拼命扑腾,泪珠子不停掉落,“你毁了安姐姐一生,你是魔鬼!”

    楚云间紧紧桎梏住她的双手,将她困在自己宽大的怀中,“沈妙言,你给朕记清楚了,朕是楚国的皇帝!只要朕想,就没有得不到的!安似雪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说着,不顾沈妙言的挣扎,低头便去亲吻她那小小的红润樱唇。

    扑面而来都是淡淡的女儿香,这是他后宫中其他女子身上都没有的味道。

    “楚云间,你是禽·兽!”

    沈妙言手脚并用地挣扎,最后一脚蹬到他的胸口,转身就要往外跑。

    楚云间起身,拉住她的手腕,冷着脸将她甩到桌案上。

    沈妙言趴在桌案上,肚子都被撞疼了。

    她的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最后不争气地掉落在那一堆摊开的奏章上。

    她透过泪眼,隐约看见奏章上面写了什么白家,什么女儿,不过她只来得及扫一眼,就被楚云间握住手腕,拖着她往床上走:

    “禽·兽?朕叫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禽·兽。”
章节目录 第114章 世情薄,人情恶(下)
    ,更新快,,免费读!

    他说话时,依旧保持着雅致的微笑,可眼中却全是慑人的凌厉。

    他的手像是铁钳,握得沈妙言手腕疼得要命。她呜咽低泣,几乎是被强行拖着往床上走。

    她绊到自己的脚往前栽倒,可他依旧不放手,像是拉扯一只没有生命的娃娃般,任由她下半身都在地面拖行。

    他毫不怜惜地将她扔到床上,正要欺身而上,外面却又忽然响起一个懵懂而稚嫩的声音:“皇兄……”

    楚云间皱着眉头看去,隔扇大开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儿站在门槛外,满脸都是怯懦。

    他是先帝幺子,名唤楚华年。

    楚云间即位后,大部分皇子都被流放或者斩杀,唯有晋宁王楚随玉从来不争不抢,因此活了下来,还被封王。

    而这位楚华年,则因年幼无知,加上性格怯懦,所以也侥幸活下来,封为顺安王。又因年纪小,未曾出宫开府,现在还住在宫里。

    楚云间憋了一肚子火,起身理了理衣袍,一张雅致俊秀的脸上,笑容颇有些咬牙切齿:“华年怎的过来了?李公公,顺安王过来,怎的也不知通报?!”

    那李公公迈着碎步躬身进来,望了眼趴在床上衣衫不整哭哭啼啼的沈妙言,心知不好,于是先给了自己两个耳刮子:

    “哎哟,都是奴才不好!小王爷说是思念陛下,奴才一时大意,就忘记通报了!”

    他扇得用力,很快脸颊就红肿起来。

    而楚云间丝毫没有叫停的意思,冷眼望向楚华年:“你来做什么?”

    楚华年俨然一副被吓到的模样,捏着手中的一幅字,泫然欲泣:“夫子说,臣弟的字有进步,臣弟想着拿给皇兄看一看,叫皇兄也高兴高兴。”

    说着,不敢看楚云间的脸,低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那副字。

    楚云间随意扫了眼,那字写得歪歪扭扭,压根儿就不堪入眼。

    他的目光又落在楚华年身上,他的衣裳穿得邋邋遢遢,甚至还有一条鼻涕隐隐垂下来,看着叫人恶心。

    他别过视线,面色阴寒:“华年的字的确有进步。”

    楚华年闻言,立即露出一副开心的模样,兴奋地捧着那副字:“那……那华年将这字裱起来!”

    说着,又恭恭敬敬行了退礼,欢快地退了下去。

    李公公还在不停抽自己耳刮子,楚云间望了眼床上狼狈的小姑娘,她发髻和衣裳都颇为凌乱,哭个不休叫人厌烦。

    他没了兴致,便冷声道:“摆驾瑶雪宫。”

    李公公这才停下,连忙高声唱喏:“摆驾瑶雪宫……”

    人都走后,沈妙言慢慢坐起来,双眼早哭得肿成了核桃。

    她低头,看向刚刚被楚云间抓过的手腕,那里通红通红,现在还隐隐作痛。

    她正独自啪嗒啪嗒掉眼泪时,莲澈抱着一只小巧的鸟笼走了进来。

    他在她跟前站定,“真是没用,遇事就只知道哭。今天若非我机灵,请来顺安王,你早就**于他了。”

    沈妙言愣了愣,透过朦胧泪眼看去,只见莲澈稚嫩清秀的面庞上都是不屑。

    她擦了擦眼泪:“多谢你了。”

    莲澈将鸟笼子放下,从袖袋里取出一只琉璃小瓶,拔了塞子,拉起她的手,将里面的液体倒到手腕处那通红的肌肤上。

    液体清凉,不过几瞬的功夫,那红色便逐渐退去。

    他收了小瓶,将她的衣袖放下来:“我能救你一次两次,却不可能一直救你。你在宫中,须得学会自保。”

    说完,便拎了鸟笼子,转身往外走去。

    他走到门槛那儿,回头看,却见沈妙言依旧懵懵懂懂,鼻尖上还悬挂了一滴眼泪。

    他没再多看,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沈妙言独自坐了良久,见窗外天色彻底暗了,心里害怕楚云间回来,于是匆匆收拾了下自己,便跑了出去。

    好在楚云间并未限制她的自由,她在乾和宫中,除了书房重地,其余地方都可以去逛一逛。

    她摸着肚子进了膳房,里面的宫人忙忙碌碌,压根儿就不拿正眼瞧她。

    她顺了两块糯米糕和一只苹果,藏在袖中正要离开,眼角余光又瞥见放在角落篮子里一把香菜。

    她望了眼那些人,踮起脚尖取了几根,便悄悄溜走了。

    她独自躲在莲澈带她去过的那个无人八角亭,吃完了糯米糕和苹果,又取出香菜,纠结好久之后,咬着牙生吃了下去。

    莲澈叫她自保,而她对香菜过敏,如果把这张脸弄丑了,大约楚云间就不会碰她了。

    她想着,窝在角落,一边拿手背擦眼泪,一边拼命将香菜嚼烂咽下去。

    她回到仪元殿,里面并没有人,只亮着几盏灯火。

    她将隔扇拴好,照旧倒头在床上睡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风吹草动都会被惊醒,好似又回到了在天牢里的那些日子。

    早上醒来,她拿清水稍作洗漱后,望着铜镜中因为过敏而略显红肿的面颊,眼泪控制不住地溢了出来。

    那些红肿的地方都很痒,她想要伸手挠一挠,却怕抓花了脸日后留疤,只得生生忍着。

    她正出神间,隔扇忽然被人推开,李公公弯着腰,笑得谄媚:“陛下一会儿就过来,请顾大人在这里稍事休息。”

    说着,沈妙言便瞧见一个身着淡青色长袍的男人跨进门槛,他背着双手,身姿纤瘦而修长,一张精致英俊的脸却很有些苍白,正是顾钦原。

    顾钦原对她视而不见,撩起袍子,在桌案边落座。

    李公公看见沈妙言在发呆,拿拂尘扫了下她的脑袋,低声道:“没看见顾大人吗?还不快去泡茶!”

    沈妙言委屈地咬了咬嘴唇,低着头去隔壁小间泡茶了。

    她将茶端来,小心翼翼放到顾钦原手边。

    顾钦原修长的指尖擦过她的掌心,她依旧垂着眉眼,声音软糯:“顾大人,请喝茶。”

    顾钦原掀起眼帘瞥了她一眼,眸光冰冷而彻骨:“听说,你以前伺候过国师?”

    “是。”沈妙言应着。

    顾钦原把玩起腰间的佩玉,发出一声轻笑,却并不再言语。

    这副情景落在李公公眼中,纯然便是顾钦原因为同国师不和,所以连带着不喜国师的人来伺候他。
章节目录 第115章 他将温柔,全都给了她
    ,!

    李公公轻咳了声,捏着嗓子尖声道:“沈姑娘,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下去吧。”

    沈妙言低着头走出去,沿着抄手游廊一直走,直到进入那个无人的八角亭,才慢慢坐下,将掌心那一团纸展开。

    上面的字宛如铁画银钩,力透纸背,遒劲有力。

    而沈妙言无比熟悉。

    “丫头,等我回来。”

    她凝视着这简单的六个字,泪如雨下,滴落在纸上,将墨水晕染开。

    她将字条贴在胸口,哭得蜷成一团。

    他总是不会说大堆华丽的话语,可这样简简单单的,就让人觉得心安。

    “国师,国师,我好想你……”

    她软绵绵地哽咽出声,透过朦胧泪眼,仿佛看见了她家国师一身烟金铠甲跨坐在疾风上,手持苍龙刀,背负飞云箭,傲立于千军万马前,金戈铁马,所向披靡。

    黄沙漫天,夕阳如饶,他冷情冷面地收割着敌人的性命,铠甲浸染了鲜血,残酷如地狱阎罗。

    而这般残酷冷血的人,回首凝望时,那双狭眸中却只倒映出她沈妙言一个人。

    薄唇轻启,他说,等他回来。

    他用坚实而宽大的后背为她遮风挡雨,呵护备至,宠溺至极。

    他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

    ……

    沈妙言终于哭够了,将纸条烧掉,擦着脸低头往回走。

    却不期然,正好在拐角处碰到楚云间和顾钦原。

    他们一前一后,身后跟了十几个宫人,似乎正在谈论什么事。

    沈妙言低着头没注意,正好撞到楚云间胸膛上,回过神,连忙退避到旁边。

    楚云间瞥了她一眼,正要抬步继续往前走,目光一顿,走过去抬起她的下巴,目光阴郁:“脸怎么了?”

    沈妙言低垂着眼帘,别开他的手:“不知道。”

    “去叫太医过来瞧瞧。”楚云间又望了她一眼,吩咐了声李公公,便抬步和顾钦原一道离开。

    等到他们走远,李公公甩着拂尘,居高临下地望着沈妙言,“沈姑娘先回仪元殿吧,咱家这就去请太医过来。”

    沈妙言一声不吭,转身往仪元殿而去。

    李公公注视着她的背影,不阴不阳地笑了声:“陛下可不是傻子,沈姑娘即便不想侍寝,也不该如此糊弄。陛下舍不得对沈姑娘下手,可对安婕妤,还是舍得的。”

    沈妙言身子一僵,李公公哼了声,便大步离开。

    沈妙言伸手扶着墙壁,猫儿似的圆眼睛中掠过一抹倔强,随即握紧了拳头,抬步继续往仪元殿而去。

    李公公果然很快请来太医,太医只说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才导致脸上过敏,休息几天就好,没有大碍。

    他开了两副药,李公公命膳房的人煎了,怕沈妙言不肯乖乖喝,于是亲自监督着她喝药。

    沈妙言坐在桌边,捧着那碗褐色的药,眼中都是嫌弃和不甘心。

    李公公百无聊赖地甩着拂尘:“沈姑娘,咱家乃是陛下跟前最得力的内侍,咱家在这里伺候你,于你乃是天大的荣耀。咱家还有很多事要做,时间宝贵着呢,你就乖乖喝了药,莫要让咱家叫人进来,给你将药强灌下去。”

    沈妙言依旧保持沉默,她知道强灌药这种事,李其是做得出来的。

    于是她自己捏了鼻子,一脸嫌恶地将那碗药喝下。

    李公公见她识相,于是对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将药碗端下去。

    沈妙言以为没自己的事儿了,便抬手示意李公公走开。

    李公公怪笑一声:“阿枝,阿叶,进来伺候沈姑娘沐浴更衣。”

    沈妙言一愣,便瞧见两个人高马大的宫女走进来,不由分说地一左一右将她架起来,往屏风后走去。

    她吓得不轻,一边挣扎一边问李公公:“你们想做什么?!”

    以往她沐浴,都是自己拎热水进来,哪里有什么人伺候。

    李公公走到她跟前,左右看了看,那药当真神奇,她小脸上的红肿已经慢慢退了下去。

    他笑了笑,拿拂尘戳了戳沈妙言的下巴:“小女孩儿,不都爱美吗?给姑娘洗干净,有什么不好的?”

    说着,朝两个宫女使了眼色,沈妙言便直接被抓进了屏风后面。

    那两个宫女力气很大,直接扒了沈妙言的衣裳,不顾她的挣扎将她丢进浴桶里,上上下下洗了个干净,羞得沈妙言脸颊通红,却无可奈何。

    这浴桶里的水大约浸过药草,她洗了两刻钟,身上和脸上的红肿竟完全消失干净,一身肌肤细腻白嫩的跟豆腐似的,又透着沐浴过后的红润,小小的玲珑身子,令人怜爱,叫那两个宫女的动作都柔和许多。

    她们给她穿了一袭剪裁精致的素纱襦裙,外面套了件月白的褙子,袖口和领口用碧绿丝线绣了葳蕤青莲,烟发披散在肩头,包子脸嫩生生的,整个人甜美可爱。

    她们不给沈妙言穿鞋,带着赤脚的她走出屏风,沈妙言就瞧见楚云间不知何时回来了,大约已经沐浴过,穿着明黄色的中衣,坐在床上,正翻阅一本杂史。

    那两个宫女对楚云间行过退礼,规规矩矩退了下去,顺带掩上了寝殿的雕花隔扇。

    楚云间抬眸看去,灯笼的光照下,先是看见她露在裙子外面的一双小脚丫。

    那小脚丫子白白嫩嫩,每个脚趾头都粉粉圆圆,趾甲晶莹剔透,踩在深红色的地毯上,愈发衬得白嫩可爱。

    “过来。”他放了书,朝她招手。

    沈妙言知道自己跑不掉,于是慢吞吞挪过去,他却一把将她拽到身边,直接将她抱到了床上。

    他突然伸手捉住她的脚踝,拿他的大掌比了比,那双小脚丫子竟还没有他的巴掌大。

    他正打量着,沈妙言使劲儿缩回脚,拿裙摆将脚丫子裹好。

    楚云间抬眸看去,她缩在床头,那双圆眼睛透着惊惧,仿佛他会吃了她似的。

    寝殿内呈现出诡异的安静,楚云间静静端详着这个小姑娘,原本打算好了让她侍寝,可事到临头,却不知怎的,有些下不了口。

    他在外是温和谦逊的君王,可只有亲近过他的人,才知道,他的内在是多么残酷霸道。

    但是对这个软软的小姑娘,莫名其妙的,他愿意多给她一点耐心。
章节目录 第116章 若当真怜惜她
    ,更新快,,免费读!

    沈妙言蜷在床头,怯怯望着楚云间,心里头决定好了,若是他敢对她图谋不轨,她一定咬死他。

    楚云间注视着她警惕的小模样,伸手想摸一摸她的发顶,沈妙言头一歪,避了开来。

    他收回手,眸光如水般清凉。

    “去灭灯。”他唇角噙了一丝笑,自己掀了被子,在床上躺下,没有再戏弄她的意思。

    沈妙言跳下床,一盏盏吹灭灯火,望了眼床上躺着的人,自己默默走出了仪元殿。

    殿门外并没有守夜的宫女,她赤着脚,在夜色中奔跑,一路往瑶雪宫而去。

    经过的侍卫似乎是得了楚云间的令,对她见怪不怪,根本就不管她。

    沈妙言跑到瑶雪宫门口,喘着粗气,盯着那紧闭的朱红宫门凝视了片刻,突然又转了方向,往凤仪宫而去。

    这是沈妙言第一次来凤仪宫椒房殿。

    采秋领着她,沈月如正坐在铜镜前,由着忍冬帮她梳理一头墨云般的长发。

    “娘娘,三小姐到了。”采秋轻声。

    沈妙言并未行礼,只盯着她的背影,开门见山:“楚云间三番两次想要我侍寝,我不愿意。我知道你也不愿意,所以,沈月如,你得把我从他身边弄走。去浣衣房,去御膳房,去哪里都可以。”

    沈月如把玩着桌上的凤钗,微垂的眉眼中,有怒火隐隐燃烧。

    她渴求楚云间的临幸,却求而不得。而沈妙言,什么都没做,就轻而易举得到陛下的宠爱。

    曾经她的身份不如她,所以被迫在她面前露出谦卑的笑容。

    而如今,明明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她是低贱的罪臣之女、国师府的小小侍婢,可为什么,她想得到的东西,她依旧不屑一顾?

    沈月如紧紧握住凤钗,钗头刺入了掌心也浑然不觉。

    “沈月如。”沈妙言唤了一声,毫无对皇后该有的尊重。

    沈月如压下胸口的怒焰,转过身,端庄美丽的面庞上浮着一抹浅浅的笑:“本宫答应你。不过,你要乖乖配合本宫。”

    第二日,乾和宫中闹出了一件大事。

    皇后过来探望皇帝,在回廊中遭到一名小宫女的顶撞,凤袍上甚至被泼了一碗茶。

    仪元殿内,楚云间端坐着,望着跪在下面一脸倔强的沈妙言,凌厉的双眸似笑非笑:“顶撞皇后?”

    沈月如坐在他身边,双眼通红,只垂头不语。

    “你责罚我好了。”沈妙言捏着衣摆。

    “皇后觉得呢?”楚云间不慌不忙地端起一盏茶,吹了吹,轻轻呷了口。

    沈月如语带委屈:“臣妾不知如何就得罪了三妹妹,虽然臣妾有心原谅三妹妹,可若是不作出一点惩罚,怕将来这宫中人人都要欺负到臣妾头上了。”

    她说着,含泪望了眼沈妙言:“三妹年幼体弱,又是娇生惯养的,做不得重活儿,不如就打发了去司茶坊好了。斟茶泡水什么的,总不至于委屈了她。”

    楚云间品着热茶,抬眸看向沈妙言:“去司茶坊,你愿意吗?”

    沈妙言心中愿意得不行,嘴上却道:“反正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那就打发去司茶坊。”楚云间将茶盏搁到桌案上,李公公立即示意两个内侍进来,将沈妙言带下去。

    楚云间抬手示意众人退下,寝殿中只剩他和沈月如时,他那副温雅的面庞逐渐现出一股阴狠来,“跪下。”

    沈月如愣了愣,随即一言不发地在他脚边跪了下去。

    “可知错?”

    沈月如玲珑心思,知晓大约是楚云间知道昨晚沈妙言去找她,今日这出戏,乃是她同沈妙言商量好的,于是又红了眼眶:“臣妾深爱陛下,所作所为,皆是为了陛下。”

    “皆是为了朕?”楚云间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此话何解?”

    沈月如斗胆直视他的双眼:“罪臣之女,如何为妃?陛下若是果真收用了她,叫天下人如何看待陛下?”

    “况且,”她的瞳眸中逐渐呈现出一股不甘,“沈妙言对陛下恨之入骨,岂有臣妾对陛下忠心?”

    “忠心?”

    楚云间咀嚼着这个词,盯着她,手指力道逐渐加大。

    沈月如的目光不躲不闪,良久之后,楚云间才松手,笑容雅致,双眸却深不可测:“皇后辛苦,是朕怠慢了。”

    沈月如带着宫女们回凤仪宫,一张端庄秀美的脸上,全是冷意。

    然而凤辇刚行至一半,安似雪带着宫中女婢迎面而来。

    她挡在凤辇前,屈膝行礼:“皇后娘娘。”

    沈月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何事?”

    “听闻,娘娘将妙言贬去了司茶坊?”安似雪起身,一双妙目盯着沈月如。

    沈月如把玩着自己手指上戴着的黄金甲套,心情并不是很好,语气染上了一丝不耐烦:“是又如何?”

    “司茶坊总管是什么人,娘娘不是不知道。”安似雪站在那里,夏风吹起她洁白的裙角,缥缈如仙子,“娘娘将妙言送进去,可是存心叫她死?”

    “本宫听不懂安婕妤在说什么。”沈月如懒得看她一眼,吩咐轿夫回凤仪宫。

    安似雪被迫让开路,美眸之中都是冷然。

    等她回到瑶雪宫,刚坐下,冬兰就过来禀报,说是白太医来请平安脉。

    她心不在焉地将手放到案几上,白清觉走进来,行过礼后,细心地为她把脉。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都没有拿纱帕遮挡避嫌。

    过了会儿,白清觉拱手垂眸:“婕妤身体虽然安康,只是郁气过重,微臣开一副清心的方子。”

    “不必了。”安似雪抬眸看他,“妙言被贬去了司茶坊,司茶坊的总管是个什么人,无需本嫔多言。我知你是国师的人,劳烦你告诉国师一声,若是当真怜惜妙言,就请速战速决,早些回京。”

    白清觉听着她的话,也抬眸看她,她的俏脸遍布冰寒,同往日里的沉静温婉大不相同。

    不过,他觉得这样的安似雪,倒像是流露出本性来了。

    他笑了笑,再次拱手:“微臣领命。”

    安似雪抬眸看他,他说这话时尾音上扬,不像是在领命,倒像是在说俏皮话。

    白清觉微笑着,退了下去。

    安似雪望着他宽大的背影,想起他温厚儒雅的面庞,和刚刚手腕处的触碰,不知怎的,面颊竟有些发烫。
章节目录 第117章 莲澈,我害怕
    ,更新快,,免费读!

    沈妙言抱着个小包袱,被带进司茶坊的一间房内,说是她的住处。

    她将东西都放下,望了眼床褥和桌椅,这里虽然陈旧,却还算干净。

    她又看向对面床铺,上面被褥折叠整齐,床头还有一盒胭脂,应当是有人睡的。

    正发呆时,一个少女跨进门槛,看见沈妙言,不禁挑了眉头:“是你?!”

    沈妙言望着少女的脸,回想了下,小脸上不禁流露出一抹笑意:“原来是彩绫姐姐,还真是冤家路窄。”

    彩绫唇角含着嘲讽,杏眼中都是对沈妙言的憎恶:“你也有今天!你害我从仪元殿贬到这里,这笔账,咱们以后慢慢算!”

    她说着,高傲地抬起下巴,将两张床铺间的布帘给拉上,去打热水给自己洗澡。

    却不知怎的,走路时,双腿有点打颤。

    她很快打来热水,坐进浴桶中冲洗。而窗户并未关严,风吹进来撩起布帘,沈妙言隐隐看见,她赤·裸的后背上,是一道道可怖的鞭痕。

    那鞭痕还很新鲜,应该是最近才落下的。

    沈妙言心中惊惧,这司茶坊,莫非还有鞭笞宫女的规矩?

    下午,一个老嬷嬷领她去专门摆放茶具的房间里,叫她守着茶具。

    “这活儿轻巧,不知多少宫女想做。只是上头发话了,点名叫你做,也是你的福气。”那老嬷嬷笑得和蔼。

    “多谢嬷嬷!”沈妙言乖巧地屈膝行礼,睁着圆圆的眼睛,又问道,“请问嬷嬷,是安婕妤发的话吗?”

    “安婕妤?她可没那个本事,干预咱们乾和宫的人事。”那老嬷嬷笑着说道。

    沈妙言眸光微动,不过是一瞬,便猜到大约是楚云间吩咐的。

    那老嬷嬷瞧这小姑娘生得水灵可爱,她看着喜欢,所以忍不住又多说了两句,“姑娘是上头的人看重的,乖乖在这里守着,说不准过些时候,就能回去。姑娘莫要在这里乱走,若是被总管看见,保不准就像那彩绫姑娘一样……”

    她没说完,只是意味深长地望了眼沈妙言,就离开了房间。

    沈妙言站在摆放着众多茶具的多宝格中间,刚刚那嬷嬷的提醒,已经够明显了。

    沈月如将她发落到司茶坊来,显然这司茶坊不是个好地方。再加上彩绫走路时的模样以及背后的鞭伤,老嬷嬷口中的“总管”,定不是个好人。

    她想着,左右瞧了瞧,最后干脆趁着没人,悄悄翻找出角落里的一只瓷杯,在地上敲碎了,挑了最尖锐的一块瓷片,拿抹布裹住,塞进袖袋里。

    总得有点武器防身的。

    到了晚上,有宫女进来换班,瞧了瞧她的衣裳,颇为嫌弃,叫她去前院领一套司茶坊宫女的服制,说是大家都要穿一样的。

    沈妙言提着灯笼往前院走,这里没人守夜,她便径直走了进去。

    走廊尽头,最里面的那间雕花木门虚掩着,隐隐传出不阴不阳的笑声,以及女子压抑的哭叫。

    沈妙言一时好奇走过去瞧,透过门缝,就看到彩绫趴在地上,发髻凌乱,后背的鲜血将衣裳浸湿,看起来惨不忍睹。

    一个身着蓝色绸缎衣袍的大太监,手持鞭子,好似试探鞭子韧度似的,不停地扭曲着鞭身,声音尖锐:“彩绫啊彩绫,咱家待你不薄,不过叫你伺候咱家一回,你就如此不情不愿,可是想要再受一番中午的罪?”

    彩绫一听,整个人都恐惧地痉挛起来,她抱住那太监的腿,满脸泪痕:“刘公公,求您了,您放过我吧!我房中来了个更水灵年幼的小宫女,我把她哄过来,您跟她玩好不好?!您放过我吧刘公公!”

    那刘公公在她面前蹲下来,伸手摸着她白净的面庞,啧啧了两声,“那小姑娘是上头发话要保的,咱家可没那个胆子动她!”

    说着,突然又一鞭子狠狠抽到彩绫身上。

    彩绫像是一条跳上岸的鱼,被抽的颤抖跳动,刘公公笑得猥·琐,像是故意叫她难堪似的,用鞭子缓慢地将她身上的衣物都给打碎。

    彩绫的哭嚎声回荡在房间里,凄惨无比。

    而刘公公接下来对彩绫做的事,叫人脸红而恶心。

    沈妙言整个人都懵了,她顾不得再讨要什么宫女服制,悄悄后退,最后几乎是撒丫子使出吃奶的力气跑出这座院子。

    她抱着灯笼,正跑得气喘吁吁,突然一只手从灌木林里探出来,将她拽了进去。

    沈妙言正要尖叫,那人一把捂住她的嘴。

    沈妙言定睛一看,原来是莲澈。

    她松了口气,莲澈也松了手,从怀中取出一只肉包子递给她。

    沈妙言哪里有心情吃什么包子,将刚刚看见的事情一股脑都告诉了莲澈。

    莲澈听完,稚嫩清秀的小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好似早就知道这事情。

    “莲澈,我害怕。”沈妙言拿手背揉了揉眼睛。

    莲澈拍了拍她的脑袋,明明看起来比沈妙言小,却一副老大人模样:“刘总管喜欢蹂·躏水灵的宫女,这事儿好多人都知道。我叫你想主意,让皇帝不亲近你,你却想了这么个馊主意出来。”

    沈妙言满腹委屈,咬了口包子:“你怎么来了?不怕被人发现吗?”

    “不怕。”莲澈说着,看见沈妙言的嘴角有一块灰尘,下意识地抬手去给她擦,“你这里有点脏。”

    就着灯笼的暗光,他的手背贴近她的唇角,却突然顿住。

    她的肌肤很细腻柔滑,同他的是不一样的。

    她,是个女孩儿啊。

    莲澈皱眉,像是触电般地收回手,昏暗中,脸颊泛出不自然的红晕。

    沈妙言吃着包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莲澈的反应,于是自己擦了擦唇角,“我自己会放机灵点,不叫那个刘公公把我捉了去。我家国师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我就能出宫了。”

    有楚云间和沈月如暗中阻拦,她可不指望花容战能帮她破案。

    她吃完了包子,低头瞧见双手油腻腻的,不禁微微蹙眉,随即像是亲近似的,双手都在莲澈头发上揉了揉:

    “莲澈啊,你乖乖的,若是姐姐能够出宫,也带着你一块儿好了。金玉满香楼的点心可好吃了,我带你去吃啊。”

    她的圆眼睛里闪烁着友善,白净稚嫩的包子脸乖巧而漂亮。

    这一瞬,莲澈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他突然伸手,推了一把沈妙言,冷声道:“谁要跟你出宫!”

    说完,就快速跑走了。
章节目录 第118章 司茶坊总管之死
    沈妙言吃了他的包子,却又挨了他一个推搡,跌坐在地,暗自骂了句不识好人心,便爬起来拍拍灰,提着灯笼回去了。

    她洗漱过后,在床上辗转反侧,彩绫的那副惨样不停地浮现在她脑海之中。

    直到长夜过半,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彩绫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沈妙言蒙在被子里,听着她上床的声音,心中发出无声的叹息。

    而时间一天天过去,眨眼间,便到了十月。

    沈妙言每天都守在放满杯具的房间里,坐着坐着,觉得她自己都要化身成悲剧了。

    彩绫逐渐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甚至那张俏丽的小脸上,都被鞭子打出一道口子。

    而丑陋了的彩绫反而因祸得福,刘公公对她没了兴趣,又将目标转移到别的宫女身上。

    楚云间这段时间大约忙于处理战事,并未来看过沈妙言。尽管有安似雪想方设法地护着,可乾和宫的司茶坊,看的到底是楚云间的脸色。

    于是渐渐地,开始有谣言传出,说是沈妙言彻底失了圣宠。

    凤仪宫中,采秋满脸笑容的对沈月如行了礼:“启禀娘娘,那些谣言,奴婢已经传出去了。如今,就看那刘公公对沈妙言的心思如何了。”

    沈月如倚靠在软榻上,品着香茗,声音淡淡:“刘喜素来喜欢折磨鲜嫩的小姑娘,沈妙言长得好,他定然早就惦记上了。本宫故意吊了他两个月的胃口,这谣言一旦传出,想来,他是等不及要尝一尝沈妙言的味道。”

    “娘娘英明!”采秋恭声称赞。

    沈月如偏头望向窗外,唇角挂着一抹冷而阴狠的笑,沈妙言,本宫要你在那刘喜的蹂躏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司茶坊这边,沈妙言越发想念君天澜。

    他叫她等他,可她都等了这么久,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他会不会从战场上带回别的小姑娘,放在府中宠爱?

    他会不会不喜欢她了?

    这些想法叫她脑袋疼,她按了按太阳穴,就看见值夜的宫女进来:“妙言,刘公公让你去前院一趟,说是李公公来了。”

    沈妙言愣了愣,李公公?楚云间派他来接她回仪元殿吗?

    她心中纳闷儿,便提了灯笼,缓缓往前院而去。

    她被一名小太监引进房间里,刚跨进门槛,那扇门就在外面被拴上了。

    她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不好,可刘公公已经扑了过来!

    沈妙言迅速闪到一旁,仰头看那个笑得一脸淫荡的太监:“你骗我?!”

    刘公公搓着手,眼中都是淫光:“小姑娘贼精贼精,不用那个名头,怎么把你哄骗过来?你这块嫩肉,咱家光看不能吃,已经忍了俩月!快过来,让咱家抱抱,试试手感如何……”

    他说着,就又扑了过来。

    沈妙言气得面颊通红,她努力地躲闪开,最后跳到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瞪着刘公公:“你可知,我背后的人是国师大人?!若是叫他知道你这么对我,当心砍了你的脑袋!”

    那刘公公也不是被吓大的,笑嘻嘻地站在桌前,“国师?陛下早就忍不下国师了,他能不能活着回到京城都是个问题,你怎敢拿他威胁咱家?!”

    沈妙言一怔,那刘公公立刻换了副和蔼的脸色:“你下来,咱家动作会温柔些的,不会像打彩绫那样,打伤你。”

    “呸,你做梦!”沈妙言回过神,毫不犹豫地冷声回绝。

    刘公公轻笑了声:“沈妙言啊沈妙言,你现在今非昔比,能够跟着本公公,乃是你的荣幸。你若好好伺候本公公,吃香的喝辣的,将来自有一番前途。你若是不肯……”

    他摘下腰间的鞭子,眉眼之间迸发出一股锋利,语气陡然转狠:“咱家这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沈妙言当然不肯下来,那刘公公恼怒,就要去掀桌子。

    最后两个人一逃一追,将这房间毁得乱七八糟。

    沈妙言一边跑,一边慌慌张张地取出袖袋里那块瓷片。

    她这两个月,日日夜夜都带着瓷片,唯恐被人暗算了去。如今,果然派上用场了。

    她很着急地躲闪着身后的人,小手紧紧握着瓷片,掌心被割开了一道大口子也浑然不觉。

    她没看脚下,最后竟被滚落在地的茶桶绊倒,一跟头趴在了地上。

    她顾不得其他,连忙翻了个身,就惊恐地瞧见那刘公公淫笑着扑了上来。

    下意识地,她举起那块瓷片,刘公公的瞳眸瞬间放大,可他已经无法收势,整个人直接扑了下去。

    那块尖锐的瓷片,径直捅进了他的心口。

    刘公公趴在沈妙言身上,一双老眼费劲儿地转动,想去看沈妙言,沈妙言使劲推开他,坐在旁边喘气。

    她很害怕地盯着他,他胸口的鲜血逐渐蔓延开来,将地上凌乱的书卷和茶叶全都染成鲜艳的红色。

    “刘……刘公公……”

    沈妙言试着唤了声,对方大睁着双眼,再没了动静。

    她的小脸霎时惨白,站起身,惊恐地往门口跑去,哭着使劲儿推门,可外面被拴住了,根本就推不开。

    而凤仪宫中,一名小太监被采秋领了进来,满脸欣喜地朝沈月如跪下行大礼:“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刘喜他,事情办得如何了?”沈月如靠在软榻上,由着两名宫女细心为她染指甲。

    “回皇后娘娘话,师父他和沈姑娘现在就在一间房里,怕是事情……已经成了!”他笑嘻嘻的,一脸讨好。

    沈月如精致的唇角勾起一抹笑,“赏。”

    采秋立即取出荷包,丢给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拿去吧,事情办得好,娘娘就有赏,明白吗?!”

    那小太监连忙兴高采烈地磕头:“奴才明白!奴才和师父,以后一定好好为娘娘效力!”

    天黑之后,那小太监才哼着小曲儿,提着一壶米酒和膳房买来的两斤牛肉,一路回了司茶坊的前院。

    他靠近那扇门,却听见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他心中纳罕,可师父向来不许别人打搅他的好事,于是这小太监只得拎着酒和肉到院子里等。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过去。

    他不耐烦,又回到门外,里面仍旧静悄悄的。

    他在外面叫了几声,见没人回应,心中终于起疑,猛地打开门,就瞧见刘喜趴在地上,周身都是血。

    而那个软软的小姑娘,呆呆坐在椅子上,小脸儿苍白。
章节目录 第119章 小丫头,本座回来了
    仪元殿。

    灯火点了满殿,楚云间身着龙袍,端坐在上座,沈月如在他身边,目光毫无波澜地盯着跪在下方的小姑娘。

    她以为,沈妙言会被刘喜狠狠折磨的。

    却不料,最后出事的,却是刘喜。

    她握紧了裙面,眼底掠过的都是狠意。

    楚云间的唇角始终挂着一抹淡笑,沈妙言,胆子还挺肥。只是,终究只是个十二岁的闺阁小姑娘,亲手杀了人,还跟那尸体被关在屋中几个时辰,此时脸色苍白得叫人心疼。

    他想着,微微咳嗽了声:“沈妙言,你可知罪?”

    沈妙言不言不语,小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沈月如轻声劝道:“陛下,这丫头性子实在太过顽劣。上次拿茶水泼臣妾,这次竟杀了刘公公。若是继续放在宫里,怕是会连累陛下。”

    “那么,依皇后看,该当如何?”楚云间盯着沈妙言,好整以暇地问。

    他最见不得沈妙言这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心里顿时不喜起来。

    “不如,关进天牢吧?想来慕容姑娘的案子也快查出来了,到时候,一并做个了断。”沈月如柔声相劝。

    楚云间摩挲着下巴,盯着沈妙言的脸,他故意冷落了她两个月,想等着她回头来求他,不想,她竟然犯了命案。

    这么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竟也会杀人?

    那小爪子,当真是锋利。

    他正想着,外面传来一声轻呼:“陛下!”

    随着声音,安似雪快步走了进来,头发未梳,身着宽松的居家衣袍,俨然是刚从寝宫赶来的模样。

    她跪在沈妙言身边,紧紧牵住她冰凉的小手:“陛下,妙言不会无缘无故杀人,这其中,定是有缘由的。那位刘公公,宫中早有传言说他喜欢凌虐少女,想来,定是他先对妙言做了不该做的事,才逼得妙言下杀手。”

    沈月如立即冷声说道:“陛下,即便如此,可这丫头一言不合就动手杀人,性子实在太过暴虐。臣妾以为,还是应当送入天牢。若是留在宫中,怕是要把皇宫搅个天翻地覆了!”

    楚云间静静望着沈妙言,她微阖着双眸,漆黑的睫毛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两扇倒影,一向红润的嘴唇儿此时干涸泛白,叫人看了心疼。

    可心疼归心疼,她的倔强,实在是叫他头疼。

    若是此时,她肯对他撒个娇,说上几句讨好的话,兴许,他会饶了她。

    可偏偏,她一身都是硬骨头。

    楚云间想着,唇角的笑意愈发凛冽:“沈妙言,你可知罪?”

    沈妙言依旧不发一语。

    安似雪心急如焚,轻轻推了推她,无奈她就是不开口。

    楚云间最后端了桌案上的茶,抚了抚茶面,淡淡道:“既是如此,来人啊,将沈妙言打入天牢,听候宣判。”

    “陛下!”

    安似雪的眼泪当即掉落下来,膝行向前,去扯楚云间的袍摆:“陛下,天牢是什么地方,妙妙已经在里面待过三个月,如今怎能再进去?!”

    可楚云间根本就不听她求情,直接挣开她的手,声音冷漠:“把安婕妤带回瑶雪宫。”

    几个侍卫立即上前,不由分说,便要架起安似雪。

    安似雪被逼无奈,望着沈妙言起身被带走的背影,只恨自己无能,照顾不好这个没有血缘却胜似有血缘的妹妹。

    沈月如面上做无奈之色,眼底,却都是喜悦。

    沈妙言在乾和宫中,她还不方便下手。可若是进了天牢,要想动手脚,就简单多了。

    仪元殿内只剩帝后两人,沈月如起身,态度恭敬:“陛下,臣妾伺候您就寝?”

    楚云间起身,面无表情地张开双臂。

    夜深了。

    沈妙言被带进天牢,她跟着狱吏穿过狭长潮湿的过道,过道上方隔着老远才点一盏灯,使这天牢显得昏暗极了。

    牢头打开最里间的牢门,龇着一口黄板牙:“沈三小姐三月才出去,这才过了七个月,便又进来了。三小姐,请吧!”

    沈妙言走得慢吞吞的,被人在后面推了一把,踉跄着跌进牢里,那铁门“砰”的一声被重重合上,落了巨锁。

    已是十月的天了,夜里寒凉,牢狱里更是寒冷。

    宫中的冬衣还未发下来,沈妙言身上穿得单薄,只得走到角落,将那些稻草抱到一块儿,蜷进去睡觉。

    说是睡觉,却也是睡不着的。

    她睁着大眼睛,心里面全是君天澜的模样。

    面无表情的,冷酷的,阴郁的,抿唇轻笑的

    莫名的,她对君天澜充满信心,她知道,他一定会救她,就如同那次在法场上一样。

    直到外面天亮,牢中,沈妙言才沉沉睡去。

    而很快,便又是夜幕降临。

    沈妙言缩在稻草堆里,一双圆眼睛在昏暗中熠熠生辉,好似会发光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远处有零零碎碎的脚步声响起,隐约还有女子的说话声。

    那脚步声逐渐近了,借着牢中昏暗的灯盏,她瞧见为首的女人穿着宽大的披风,一只修长白嫩的手伸出来摘掉袍帽,一张端庄秀丽的面庞就露了出来。

    沈月如。

    沈妙言抿抿小嘴巴,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危机感,这么晚了,她可不认为沈月如费了老大劲儿乔装打扮来天牢,是来跟她废话的。

    沈月如扬起红艳的唇,直接命人打开牢门。

    那牢头显然很听她的话,沈月如进了牢里,在侍卫搬来的椅子上落座,捧着忍冬递来的茶:“沈妙言,你大约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吧?”

    她说着,很悠闲地抿了口茶水。

    沈妙言依旧蜷在稻草堆里,只想着拖延时间:“你若是弄死我了,再如何高明,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等国师回来,你就等着下黄泉陪我好了。”

    “真是一张利嘴。”沈月如说着,抬眸望向她,唇角的笑容依旧美艳,“君天澜的确已经班师回朝,只是可惜,他现在距离京城,还有五百里。”

    “另外,”她笑得阴毒而得意,“陛下在军中,埋伏了人手暗杀他。兴许两天后回到京城的,只是他的尸体。”

    与此同时,京城郊外,夜色下的山川绵延不见尽头。

    十几骑高头大马疾驰在官道上,为首的男人,玉冠束发,一身黑色锦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周身隐隐环绕着血腥之气。

    狭眸盯着远处那灯火尚明的京城,他的薄唇抿开一个优雅的弧度。

    小丫头,本座回来了。
章节目录 第120章 他心疼
    天牢之中,静得诡异。

    许久之后,沈妙言抬起头,圆圆的眼睛折射出昏暗的光线:“国师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你对他,倒是有信心。”沈月如盯着沈妙言,唇角的笑容逐渐残酷起来,“不过,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来人。”

    随着她话音落地,四名人高马大的黑衣侍卫立即上前,拱手道:“娘娘!”

    沈月如盯着沈妙言,心情颇好地品了口茶:“你如今只有十二,若是就这么上路了,难免遗憾。本宫心地仁善,叫你临死前,尝尝做女人的滋味儿。”

    沈妙言蜷在草堆中,望着沈月如,双手的指甲,生生抠进了地面泥土之中。

    沈月如,好狠的心思!

    那四个侍卫正要上前,沈妙言周身瞬间迸发出一股凛冽的气势来:

    “沈月如,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你们住在沈国公府时,你和沈月彤没资格参加那些贵族宴会,是我带你们去的!逢年过节,你和沈月彤说羡慕我的新衣裳和首饰,我便请爹爹多打两份,送给你们两个!”

    “无论是爹娘、祖母还是我,都不曾苛待过你们分毫,甚至,甚至庶叔能够走上仕途,都是因为我爹爹上下打点过关系!”

    沈妙言怒喊出声,双眼止不住地发红:“沈月如,你们一家,对得起我爹娘?!”

    沈月如不动声色地听着,等到沈妙言说完,她将茶盏递给忍冬拿着,自己拎着裙角,一步步走到沈妙言跟前。

    她穿着绣满牡丹的华丽长裙,头戴金色凤钗,妆容精致,每走一步,裙摆摇曳,如同万千牡丹盛开,在这晦暗的牢狱之中,仿佛会发光一般。

    她缓缓地在沈妙言跟前蹲下,青葱似的指尖微微挑起她的下颌,一双剪水秋眸平静无波:“知道本宫,最无法忍受的,是什么吗?”

    沈妙言盯着她,抿着小嘴,没有回答。

    沈月如的眉眼弯了起来,笑得端庄而秀美:“是本宫的出身。”

    “那么多年,在人前时,别人对你始终恭恭敬敬,凡是提起你,无人不知你是国公府的娇娇小姐。而我,前面永远有个庶字”

    “那么多年,你见过我谦卑的模样,见过我逢迎谄媚的模样可我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啊!沈妙言,你说,我如何能容得下你?”

    她说完,松了手,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起身回到椅子上坐下:“开始吧。”

    “慢着!”

    沈妙言胸口剧烈起伏,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月如:“国公府的垮台,你们家,是楚云间的内应,是不是?!”

    “不错。”沈月如笑容满面,“伯父真是傻,居然觉得我爹是真心待他的。我爹常常跟伯父出入大书房,若想在大书房中留下点什么,轻而易举。”

    尽管早已知晓,可亲耳听见这些坦白的话,沈妙言还是心如刀割。

    她还要说话,沈月如却不耐烦了:“你拖延时间,也拖延得够久了。可惜再如何拖延,国师也赶不回来救你。动手。”

    那几名侍卫似是许久不曾开荤,连忙搓着手上前。

    沈妙言缩进角落,这一整天,既没有人给她送水,又没有人给她送饭,她又饿又渴,手中还没有防身的工具。

    面对这四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躲。

    她逐渐被逼进角落,退无可退,其中一个男人伸手将她抓了出来,“哧啦”一声,直接撕掉了她大半件衣裳。

    沈妙言惊恐不已,雪白而稚嫩的香肩顿时裸露在空气之中。

    她穿着绣一支霞草花的小肚兜,那么娇嫩,叫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们眼前一亮。

    他们可不会怜惜。

    牢狱中响起低沉而压抑的淫笑,沈月如静静看着,心中大快,她要彻底毁掉沈妙言。

    沈妙言不停地哭喊,因为挣扎,而被其中一个男人掌掴了一巴掌,小小的脸蛋顿时红肿起来。

    她的裙子被撕了下来,雪藕似的小腿裸露在外,那双小脚丫不停踢踹着这些人,可对这些人而言,她的挣扎纯然只是供他们玩弄的小乐子。

    “沈妙言,你若是到了黄泉,可得感谢本宫今夜赐你的恩典。”

    沈月如拿了忍冬手中的茶盏,当着沈妙言的面,将里面的茶水徐徐浇到地面,笑得残忍:“伯父,伯母,不用感谢本宫,很快,你们一家三口就能团圆了。”

    “沈月如,你不得好死!”沈妙言趴在地上,拼着吃奶的力气,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猛地砸向沈月如。

    沈月如微微侧过头,那石头砸了个空。

    她冷笑,双眸之中满是得意:“别白费力气了,好好享受这场盛宴吧。若是嫌人不够,本宫将天牢里的狱吏都叫过来。”

    “皇后嫌人不够?”

    冰冷阴沉的声音响起,在这座天牢里,格外瘆人。

    沈月如的笑容僵在脸上,瞳眸瞬间放大,一脸骇然地望向旁边,就瞧见君天澜一身织锦黑袍,背着双手,从黑暗里缓缓走来,一张冷峻的脸似笑非笑,狭眸中的暗光却像是淬了毒,如同暗夜修罗般残酷。

    她往后踉跄了一步,扶住忍冬的手,满脸的恐惧和不敢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里?!”

    君天澜跨进门槛,目光落在角落,那四名侍卫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不敢再动,悄悄退到一旁。

    那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蜷成一团,连小小的脚趾头也蜷缩着。

    她躲在角落,抱着双臂哭泣,雪白的肌肤沾上了灰尘,一张小脸遍布泪痕,哭得鼻尖红红。

    诡异的安静里,君天澜一步步走过去,伸手解下斗篷,动作轻而缓地将她裹起来。

    沈妙言伸手揪住他的衣襟,似是不敢相信他的到来,透过朦胧泪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君天澜也凝视着她,他不过走了三个月,小丫头就消瘦成这般模样,他记得,以前她的下巴圆圆润润,现在都变尖了。

    而沈妙言生怕他消失似的,小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微微颤抖,声音含着泪腔:“国师,你真的回来了吗?”

    她眨了下泛红的双眼,晶莹剔透的泪珠就从睫毛间隙滚落,看得君天澜心疼不已。
章节目录 第121章 丫头,咱们回家
    “是,我回来了。”

    君天澜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沈妙言却哭得更加厉害,伸手去捶他的胸口:“你怎么才回来!慕容姐姐都不在了!”

    压抑太久的悲伤和害怕,在这一刻仿佛决了堤,她捶打着他,哭了会儿,却又抱住他的脖颈,将小脸儿埋在他胸口,哽咽不能自语,害羞似的,声音小小:“我好想你……”

    君天澜注视着她那半张红肿起来的脸,声音依旧温柔:“谁打的你?”

    “他!”沈妙言抽泣着,小手一指,精准地指出了那个动手的侍卫。

    那侍卫吓得瞪圆了眼睛,噗通一声跪下,“我没有……不是我……”

    “就是他!”沈妙言抱着君天澜的脖颈,眼底掠过恨意,“他还撕了我的衣裳!”

    夜凛接收到君天澜的眼色,一掠便至那侍卫跟前,众人只听得长剑出鞘,下一瞬,那侍卫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双手直接被夜凛剁掉。

    沈月如猛地咬住嘴唇,浑身发抖,几乎不敢置信眼前的情景。

    那侍卫倒在地上不停打滚,鲜血流得到处都是,触目惊心。

    夜凛一脚踩在他胸口上,直接一刀,命中心口。

    这画面惨绝人寰,君天澜将沈妙言的脑袋按在他胸口,不让她看。

    沈月如面色发白,紧紧握着忍冬的手臂,金色甲套将忍冬掐得生疼:“君天澜,你不是该在蒙城吗?!”

    君天澜抬眸,语调陡然转冷:“本座在哪里,不劳皇后操心。不过,本座的丫头承蒙皇后照顾,不知该如何答谢?”

    他加重了“答谢”二字,叫沈月如霎时白了脸。

    他的气场太过强大,只是简简单单站在那里,就叫沈月如止不住地发抖。

    她往后退了一步,勉强维持着皇后的端庄和高贵:“本宫乃是皇后,即便国师要为沈妙言报仇,也该掂量一二!”

    君天澜听而不闻,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姑娘:“妙妙想要如何?”

    沈妙言抬起头,望了眼满脸惊恐的沈月如,脑海中却浮现出慕容嫣临死前的惨状。

    她抬手擦了把眼泪,声音稚嫩却干脆:“血债血偿。”

    君天澜唇角噙着一抹笑,小丫头够狠,他喜欢。

    他对身后的夜凛使了个眼色,夜凛正要行动,沈妙言却又不紧不慢地说道:“夜凛大哥,所谓血债血偿,是偿还她所有的罪行。她叫那群侍卫轻薄我,所以,我也要轻薄回去。”

    “沈妙言,你怎么敢?!”沈月如在这一刻有些崩溃,无法抑制地大喊出声。

    而夜凛的脚步顿住,为难地望了眼沈月如,他对这女人可没兴趣。

    他的目光落在那三个战战兢兢的侍卫身上,想起什么,从兜里取出三粒催情药丸,一个一个给他们塞进嘴里。

    那三个侍卫以为是毒药,全都跪下来讨饶,哭得无比凄惨。

    “把这个女人上了,赐你们三人一个痛快。否则,这个人,就是你们的下场!”夜凛一脸冷漠,长刀再度刺进地上那具死尸的肚子里。

    那三人对视一眼,反正今晚他们也活不了,还不如死个痛快!

    他们望向沈月如,能够上当朝皇后娘娘,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沈月如不停地往后退,美眸中都是惊惧:“你们敢!本宫乃是当朝皇后!”

    那三个侍卫才不管她是谁,饿狼似的直接扑上去,将忍冬推到地上,大掌毫不怜惜地去扒沈月如的衣裳。

    华丽而精致的凤袍被撕毁成无数片,散落在幽暗的牢狱里。

    沈妙言暗暗打量她这位庶堂姐的**,不禁啧啧了两声,不同于面上的端庄秀美,沈月如的身材,线条完美,颇为勾人。

    一身白生生的肌肤,晃花了那三名侍卫的眼。

    其中一个脱了裤子,一巴掌抽到不停挣扎的沈月如脸上:“女马的,都要害死老子了,还敢哭哭啼啼!老子临死前,尝尝皇后的滋味,也不算白走了人间这一遭!”

    说着,便强势侵犯起沈月如。

    沈妙言正看得起劲儿,不防君天澜抱着她转了个身,径直往大牢外走去。

    “国师!”她小小声抗议。

    “少儿不宜。”君天澜冷声,不悦地瞥了眼怀中的小人儿。

    沈妙言抿了抿小嘴巴,沈月如的惨叫和怒骂声追上来,听得她心满意足。

    君天澜抱着她穿过长而阴暗的过道,她抓着他的衣襟,小脸上都是思慕:“国师,咱们回家吗?”

    “嗯。”君天澜声音淡淡,直视前方,狭眸中盛着浅浅的温柔,“咱们回家。”

    大牢外,月华如水。

    君天澜抱着沈妙言上了疾风,策马往国师府疾驰而去。

    沈妙言微微侧过头,就看见夜风将他的袍子吹得翻卷起来,他的胸膛很宽大,叫她莫名安心。

    熟悉的龙涎香和清冷的夜色在她周身萦绕,她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好似这样,便能离身后那颗跳动的心脏,更近一些。

    等回到国师府衡芜院,添香一看见沈妙言,“哇”一声就哭了:“小小姐受苦了!瞧这都瘦得没人形了!”

    沈妙言语噎,她虽被软禁宫中,可楚云间到底也没少了她吃穿用度,怎的就瘦得没人形了……

    君天澜正要将她放到床上,想了想,又抱着拐了个方向,往外面走去:“挑几件干净衣裳,送到华容池。”

    “是。”拂衣瞧添香还在那里哭,摇了摇头,自己去给沈妙言找换洗衣裳了。

    华容池周围的梨花像是不会凋谢般,永远开得繁茂葳蕤。

    夜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落在君天澜的肩膀和发梢上,衬着梨树上悬挂的灯笼光晕,他像是踏夜而来的神祇。

    沈妙言怔怔望着他,尽管早已熟知她家国师的俊美,可这一瞬,她还是再度被惊艳到。

    若曾经她执着于他的权势和地位,那么如今,她则沉迷于他的温柔和英俊。

    只希望,他能够一直这般温柔待她。

    她胡思乱想着,君天澜将她抱到水池边缘,直接解了裹着她的披风。

    她只穿着小衣小裤,朦胧灯光下,脸儿稚嫩,小身子像一棵初初萌芽的柳芽儿,叫人怜惜。
章节目录 第122章 国师的裤衩
    君天澜眸光微暗,伸手便去解她的小衣。

    沈妙言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捂住胸口:“国师,你要干嘛?”

    “带你沐浴。”君天澜说着,目光扫过她浑身上下,那两条白嫩的小腿上,沾染了牢狱里的灰尘,小脸上也有好几块灰,他看了不悦。

    “我自己来就行。”沈妙言怯怯的,依旧环着双臂,“你转过去。”

    “你不会。”君天澜一动不动,狭眸盯着她,高大的影子投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起来。

    沈妙言有点害怕,于是又往后退了一步:“我”

    她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后脚踩了个空,竟直接跌落进温泉池里。

    跌下去后,她才发现这温泉池有多么深!

    温热的泉水直接漫过了她的头顶,她整个人在池子里沉沉浮浮,狗刨似的挣扎:“国师快来救我!”

    君天澜望着这小丫头的狼狈模样,心中好笑,伸手潇洒地解了自己的袍子,只身着一条亵裤就跳了下去。

    沈妙言被灌了好几口泉水,快要支持不住时,就感觉到一条有力的臂膀托住了她的臀部,抱着她浮出水面。

    她大口喘着气,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偏头看向君天澜,一脸后怕:“好深的水!”

    君天澜抱着她泡在水里,他的大掌几乎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这小丫头挺翘的臀部。

    狭眸幽深,他垂下眼帘,淡淡道:“说了你不会,偏是不信。”

    他托着沈妙言,却依旧比她高出了一个头。这么一垂眼帘,就看见她的小肚兜都湿透了,紧贴着肌肤,胸前的凸起清晰可见。

    他别过视线,不知怎的,觉得这温泉水比平时要温热许多。

    沈妙言转了个身,伸手抱住他的脖颈,一本正经地说道:“国师,那我就这样洗澡吗?这样怎么洗得干净?我还是得脱衣裳。要不你把眼睛闭起来?我很快就洗好了。”

    她说着,却注意到君天澜耳尖有些不自然的红晕,不由好奇道:“国师,你耳朵好红。是水太热了吗?”

    “啰嗦。”君天澜皱眉,将眼睛闭起来,“你快洗!”

    沈妙言撇撇嘴,先将肚兜脱下来:“我敬国师是个君子,相信国师不会偷窥我。我还这么小,国师可不能禽兽呢。”

    “你再啰嗦,本座禽兽给你看。”君天澜皱着眉头,声音冷淡。

    沈妙言嘿嘿一笑,“我相信国师不会的。”

    说着,小身子往下沉了沉,只露出脑袋和一截纤细的脖颈在外面,在水底下用肚兜充当毛巾,仔仔细细地擦拭身子。

    君天澜依旧托着她,他能感受到她的动作,甚至能通过她手肘擦过他胸膛的动作,来判断她正在擦拭哪个部位。

    这样的感觉,很不好。

    他胸腔里莫名涌出一股燥热,冷声催促:“你快点!”

    “已经很快了,你别催!”沈妙言说着,动作依旧慢吞吞的,十分仔细,“女孩儿洗澡都是这样的,要洗得白白的,香香的……”

    君天澜依旧不耐烦,他素来觉得自己的耐心还不错,可不知怎的,今夜整个人都烦躁起来。

    沈妙言小心翼翼地褪下亵裤,匆匆擦了遍下身,生怕被君天澜看见似的,又紧忙在水下艰难地穿上湿透的小裤。

    她松了口气,抬头望向双眼紧闭的君天澜,他的眉尖微微蹙起,面庞冷峻而精致,雪白的中衣大敞着,隐约可见结实精壮的胸膛。

    那块墨玉麒麟垂在胸前,衬托得他愈发高贵神秘。

    沈妙言伸手摸了摸自己脖颈下坠着的白玉凤凰,小脸儿有一点懵懂。

    君天澜见怀里的小丫头没了动静,不由皱眉问道:“洗好没有?”

    他说话总是这样冷漠霸道。

    却又莫名的,含着几许温柔。

    沈妙言双颊一热,盯着他那张薄而精致的唇,唇瓣带一点珊瑚色,漂亮得很。

    她盯了良久,情不自禁地,凑上去啄了一口。

    君天澜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沈妙言放大的瞳眸。

    懵懂,幼稚,偏又带着致命的灵性,像是最会迷惑人的猫儿。

    他小腹中那股压抑许久的邪火蹭地一下就窜了上来,几乎是咬牙切齿:“沈妙言!”

    “国师……”沈妙言面颊绯红,羞答答地解释,“国师太好看了,以致妙妙情不自禁……”

    话刚说完,君天澜直接松了手,她惊呼一声,笔直坠入水中。

    该死的君天澜!

    她在心中骂了一声,她不过是亲了下,他居然就把她丢水里了!

    慌乱之中,她伸手扯住了什么东西,抬头一看,好家伙,她扯得居然是君天澜的裤衩!

    嗯,果然跟她想的一样,是黑色的。

    不过

    她直视着他双腿间不可言喻的某处,一张粉脸涨得通红通红。

    好大哦。

    “哗啦!”

    君天澜怒不可遏地从水中把沈妙言提溜出来,压抑着咆哮:“你在做什么?!”

    他吼完,目光下移,只见她手中居然还抓着他的亵裤!

    该死的!

    君天澜的脸先红了个彻底,“你在水下看到了什么?!”

    沈妙言眨了眨圆圆的眼睛:“妙妙什么都没看到!”

    “上岸!”

    君天澜周身冷意弥漫,提着沈妙言的小胳膊把她往岸上拎。

    “国师,你轻点,我疼……”沈妙言声音细软,却没讨到什么好处,直接被丢到了岸上。

    拂衣不知何时来过了,岸上摆着两只托盘,上面整齐地码着两人的衣裳和两块宽大的毛巾。

    两人各自换了干净的衣裳,沈妙言咳嗽了声:“国师,你不必害羞,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君天澜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火,因这一句再度被勾了起来,他猛地转身盯着这个小姑娘:“沈妙言!”

    沈妙言上前,小手拉住他宽大的衣袖,仰着小脸:“国师,你不要生气,我有好多话想要跟你说。咱们不生气好不好?”

    她一副小大人口吻,好似君天澜是闹脾气的小媳妇儿似的。

    君天澜对着这样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再大的怒火都熄灭了,于是反握住她软绵绵的手,“回衡芜院再说。”

    沈妙言把他哄好了,心中欢喜,便乖巧地跟他一道走回衡芜院。
章节目录 第123章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
    君天澜刚回来,有许多要事处理,可沈妙言黏他,跟前跑后的,絮絮叨叨,一双圆圆的眼睛,始终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

    君天澜坐在书案前,一边浏览堆积如山的公文,一边听她说这几个月发生的事。

    书房中燃着灯火,沈妙言干脆搬了张小凳子到君天澜身边,生怕他再离开似的,小手紧紧牵着他的衣袍,巴拉巴拉地不停说话。

    君天澜因为担心沈妙言出事,所以带着十几个亲信,是先行一步回京的,一路风餐露宿,十分辛苦。

    他渐渐有些困意,沈妙言说了什么完全没听见去,一手撑着额头,阖上双眼,竟就这么睡着了。

    “……我庶叔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他们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沈妙言越说越激动,可是一抬头,却见君天澜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不禁拉了拉他的衣袍,不开心地唤了声:“国师……”

    君天澜依旧没有反应。

    沈妙言站起来,就瞧见他紧闭着双眼,眉宇之间,都是疲倦。

    她站在灯火下,一双圆圆的瞳眸多了几分深沉。

    沈月如说,国师现在应该在五百里外的蒙城,可国师分明已经在京城。可见,国师大约是星夜兼程,才赶回来的。

    她想着,伸手轻轻摸了摸君天澜紧锁的眉宇,眼中多了几分心疼。

    烛火灯花在安静的夜里发出哔啵声,沈妙言从床上取来金线软毯,小心翼翼披到君天澜的身上。

    她在灯下注视他良久,很心疼地又摸了摸他皱着的眉宇,这才恋恋不舍地去睡觉。

    翌日。

    沈妙言醒得早,她躺在床上,盯着帐幔顶部,听见外面传来夜凛的声音:

    “启禀主子,昨晚天牢着火,狱吏等人全被烧死。而皇后,已经平安回到宫中。属下怀疑,皇后在暗中有一股特殊势力,昨晚便是那股势力,在属下等人离开之后,保护了皇后。”

    沈月如没死?

    沈妙言眨了眨双眼,茶色瞳眸冷若冰霜。

    外面沉默半晌,夜凛似乎是退了下去。

    又过了会儿,君天澜撩开月门帘子,“起来。”

    沈妙言坐起来,柔软的黑发披散在腰间,衬托得她小脸白皙精致:“国师,沈月如这一次没死,咱们再想对她动手,就难了。”

    君天澜自然知道,他走进来,拿起挂在衣架上的襦裙递给她,神态淡然:“随本座进宫。”

    “进宫?”沈妙言惊讶。

    乾和宫,御书房。

    君天澜在书房内同楚云间议事,沈妙言则站在屋檐下,这座宫殿她待了几个月,熟悉的不得了。

    她正发呆时,远远看见一个小太监提着鸟笼走过来,是莲澈。

    “莲澈……”

    她顿时兴奋起来,莲澈缓步走近,将鸟笼子挂在屋檐下,却不肯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沈妙言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一双圆眼睛里满是欢喜:“莲澈,我回国师府了!我求国师,带你出宫好不好?”

    莲澈背对着她沉默半晌,突然猛地转身,一把将她推倒在地,“走开!谁要你的施舍!”

    说罢,便沉着脸跑走。

    沈妙言坐在地上,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跑远,却不明白,她到底是哪里得罪这家伙了。

    君天澜从书房内缓步走出,瞧见她坐在地上,不禁蹙眉:“沈妙言。”

    沈妙言连忙爬起来,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襟:“国师,咱们回家吧?”

    话音落地,一个雅致柔和的声音却从后面响起:“沈丫头好歹在这皇宫里住了几个月,这么快就想离开,难道一点都不怀念宫中的生活?”

    沈妙言抬头看去,就见楚云间背着手,从御书房内跨出门槛,周身都是温润如玉的气质。

    伪君子。

    脑海中闪过这三个字,她紧紧攥住君天澜的手指,笑容不达眼底:“宫中无趣,我才不喜欢。”

    君天澜摸了摸她的发顶,淡淡道:“告辞。”

    说罢,便反握住沈妙言的小手,沿着抄手游廊往外走。

    楚云间站在原地,望着二人的背影,温润的黑眸陡然化为凌厉。

    沈月如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眼底发狠,声音中含着十足的冷意:“陛下,君天澜此人深不可测,该尽早除去。”

    她身着凤袍,发髻上簪着凤凰衔珠发钗,整个人明艳而端庄。

    精致的朱唇微微抿起,她看起来高贵端庄,好似昨晚在天牢里被侵犯的那个女人,并不是她。

    楚云间唇角噙着一抹轻笑,依旧背负双手:“朕不知,皇后何时同国师有如此深仇大恨?”

    沈月如瞳眸微动,偏头望向楚云间含笑的侧脸,柔声道:“臣妾的所思所虑,都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

    十月的凉风吹过,楚云间忽然抬手,直接抽了她一巴掌。

    沈月如捂着脸往后倒退几步,不可思议地盯着他:“陛下?”

    楚云间脸上笑容全无,俊秀雅致的脸上,遍布寒霜:“皇后当朕是傻瓜吗?昨夜天牢发生的事,朕心知肚明。你怨恨君天澜挡了你对沈妙言下手,便想借朕之手,来报你的私仇。沈月如,这皇宫,是朕的皇宫。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要做什么,容不得你在一旁撺掇。”

    他说完,便冷着脸,转身往书房而去。

    只是走到书房门槛前,却又顿住步子,“朕不准,你再对沈妙言动手。”

    沈月如的瞳眸倏地放大,楚云间撩起袍摆,直接跨进了御书房。

    她独自站在屋檐下,捂着通红的半边脸儿,沉默半晌,唇角渐渐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看来昨晚的事,陛下也并非全部知晓。若是他知道,自己被那几个男人给侵犯过,怕是这后位早就保不住了。

    还说什么不准再对沈妙言动手,她不亲自动手,借刀杀人,也是可以的。

    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她想着,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对着御书房紧闭的隔扇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不远处的采秋和忍冬上前,各自搀扶了一边儿,就听得她淡淡开口:“太后和长公主,在国安寺祈福了多久?”

    采秋立即答道:“回娘娘,太后娘娘和长公主已经去了七个月,想来,年底便该启程回京了。”

    沈月如那双剪水秋眸中呈现出浅浅的笑意:“忍冬,为本宫写一封信给长公主,就说国师君天澜,有了……意中人。”
章节目录 第124章 微小的幸福
    忍冬应了声是,沈月如平静地注视前方,裙摆迤逦拖曳过地面,眼底都是志在必得。

    而沈妙言同君天澜回到国师府,还未下马车,驾车的夜凛便轻声道:“大人,桐州知府正等在门口。”

    桐州知府?沈妙言瞳眸微动,她以前听爹爹提起过这位知府大人,似乎是位满腹经纶的鸿儒。

    只是,他早年做了首诗,讽刺先帝曾经连续三年广选秀女,因此得罪了皇室,空有才华,却无法得到升迁回京的机会。

    不知道,他来找国师做什么?

    她想着,同君天澜一道下了马车,只见府门口,果然立着位身着青色长袍的中年男人。

    他生得五官端正,见到君天澜,立即上前作揖,声如洪钟:“下官见过国师大人!”

    君天澜抬手示意免礼,便抬步进了府。

    等到了衡芜院正厅,君天澜和那位桐州知府一道落座,沈妙言立即殷勤地去泡茶。

    等她端来茶水,就听见那桐州知府语带渴求:“下官在桐州,做了整整十年的知府。论政绩,不输任何同僚。趁着这次回京述职的机会,下官特地前来拜望国师,升迁一事,还望国师通融一二,给下官行个方便。”

    说着,便抬手,他身后的几个小厮,立即打开手中抱着的锦盒。

    沈妙言站在君天澜身后,抬眼偷偷看去,锦盒里有手臂粗细的人参,有比盘子还大的灵芝,还有一套看起来挺稀罕的笔墨纸砚。

    这些东西她都没什么兴趣,不禁将目光投向最后一只锦盒。

    那里面盛着一只碧玉打造的发钗,钗身延长到钗头的地方逐渐化为月白色,白玉钗头雕刻成数朵半开未开的霞草花,因为颜色自然、雕工精致,看起来栩栩如生。

    君天澜抬起眼皮望了眼那堆东西,拿茶盖抚着茶面,淡淡道:“升官与否,看的是吏部,而非本座。”

    沈妙言一见那发钗,便喜欢上了,不禁伸手,偷偷在背后着急地扯了扯君天澜的衣裳。

    君天澜抚茶的手顿了顿,猜到这小丫头大约是看上那支霞草花发钗了,于是狭眸一眯,硬生生地改了口风:

    “不过眼下,本座倒是能给你提供个现成的机会。”

    那桐州知府本来挺失望的,听到君天澜后面的话,顿时来了精神,立即拱手说道:“不知是何机会?只要能让下官升迁为京官,下官定当为国师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地方官员都想来京城做官,他黄本兴想了数年,本来十年前能有升官的机会,谁料到一首诗耽误了他整整十年。

    天知道,他看着那些才能不及自己的官员们升任京官,心中是何滋味!

    君天澜呷了口松山云雾,将杯盏搁到一旁案几上,“秋闺考试在即,眼下主考官人选悬而未决。黄大人满腹经纶,不正合适吗?若能顺利主持一场科举,趁机揽下些人才作为门生,还愁无法回京做官?”

    黄本兴眼前一亮,立即起身拱手:“多谢国师提点!国师智慧,令下官拜服!”

    君天澜狭眸中掠过暗光,偏头对沈妙言淡淡道:“去拿些茶点进来。”

    沈妙言愣了愣,随即乖巧地离开了大厅。

    等她走后,君天澜才又转向黄本兴:“今年参加秋闺考试的人里,有个人,本座十分厌恶。若黄大人能够担任主考……”

    黄本兴立即谄媚地笑道:“国师大人厌恶的人,必然是品性不良之人,即便将来做官,也是百姓之祸。对这种人,下官绝不会手下留情。”

    见他上道,君天澜的唇角便噙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此人便是韩尚书的嫡次子,韩叙之。”

    “韩尚书的嫡次子?”黄本兴愣了愣,却只是犹豫了一瞬,就很坚定地点头,“国师大人放心,若下官能成为这一届的主考官,定不会叫那韩叙之考中。”

    等沈妙言端来茶点,黄本兴已经离开。

    她自己吃了一块,将盘子放到一旁案几上,跑到桌边,目光落在那支霞草花碧玉发钗上,圆眼睛中都是欢喜。

    君天澜见她如此,饮了口松山云雾,淡淡道:“把发钗拿过来。”

    沈妙言望了他一眼,拿起发钗走到他跟前,他面无表情地将发钗簪到她的发髻上。

    他静静注视着沈妙言,她站在自己跟前,头上顶着两个圆团子发髻,右边儿探出一支小小的白玉霞草花,穿着素白的襦裙和小小的绣花鞋,看起来一派乖巧可爱。

    狭眸中多了几分笑意,他随手拿起旁边的公文翻阅起来:“去玩吧。”

    沈妙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心中感觉怪怪的,深深望了他一眼,这才离开。

    她回了东隔间,趴在小床上,抬头就看见那一碗种生草生长得葳蕤繁茂,虽然长高了不少,却还不及国师离开前比划的那个高度。

    她无聊地摆弄起旁边那对果食将军,这是用木头雕刻成将军模样的小人,都穿着盔甲,手持兵器,十分精神。

    她用指尖戳了戳那小人的肚子,就听到拂衣进来,笑盈盈地开口:“小小姐,快要用午膳了,去花厅吧?”

    沈妙言应了声,跳下床来,却又忍不住拿起一个木头将军,“拂衣姐姐,你瞧,这木头将军的表情,多像国师啊!”

    拂衣愣了愣,仔细看去,那木头将军五官雕刻得僵硬,一点表情都没有,还真和她家主子,有点像……

    她不禁掩唇轻笑:“这话可不能被主子听去了,否则,又该罚小小姐了。”

    沈妙言笑嘻嘻应着,将那木头将军放回床头,便蹦跳着往月门外去。

    熟料,刚挑开月门门帘,就瞧见君天澜负手站在那里,一脸的阴沉。

    “呃……”

    沈妙言很有抽自己一巴掌的冲动,怎么每次在背地里说国师坏话,都会被他听见?

    君天澜却只是阴郁地扫了她一眼,抬脚往花厅而去。

    沈妙言小心翼翼地跟上,抬头望着他逆光而行的高大背影,他背着双手大步走在前方,为她挡住了寒冷的秋风。

    她冲着他的背影悄悄扮了个鬼脸,圆圆的瞳眸中,却盛着浅而幸福的笑容。
章节目录 第125章 嫣儿,再见
    用午膳时,沈妙言望了眼空出来的一张大椅,那是曾经慕容嫣坐的位置。

    拂衣也看见了那张大椅,愣了愣,连忙用眼神示意小丫鬟将它搬走。

    君天澜却只垂着眼帘吃东西,好似根本就察觉不到。

    一顿午膳吃得很是沉闷,沈妙言咬着一只春卷,却味同嚼蜡。

    而君天澜用完膳,很快离开去处理政事。沈妙言也吃不下了,拿着碗筷呆坐半晌,忽然起了心思,想去嫣然阁看一看。

    她独自走进嫣然阁,脚步声回荡在空寂的绣楼中,楼中的那些摆设,仿佛因着主人的离去,同样变得死气沉沉起来。

    她踩着绒毯,沿着楼梯走上去,穿过长廊,只见尽头的闺房门虚掩着,隐隐有细小的声音传出。

    她心中一动,走过去推开房门,就看见身着浅蓝色长衫的男人手握酒瓶坐在地上,衣衫发髻凌乱,背靠红木衣柜,正面无表情地往口中灌酒。

    韩棠之。

    房间中弥漫着呛人的酒气,他双眼猩红,地上全是零零落落的空酒瓶。

    沈妙言静静看着他,良久之后,慢慢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从他手中夺下了酒瓶。

    韩棠之睁着遍布血丝的双眸,一张脸憔悴不堪,下巴甚至长了不少胡茬,同往日里那位温雅风流的韩家大公子,纯然不是同一人了。

    “韩棠之,”沈妙言开口,直视他的双眸,声音稚嫩却坚定,“不要这样。若还爱着慕容姐姐,请不要这样,至少,别在她的房间中,将自己糟蹋成这副模样。”

    韩棠之低低笑了起来,从她手中夺过酒瓶,仰头灌了大口,“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快走吧,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陪嫣儿。”

    沈妙言却不由分说地抢过酒瓶,站起身,当着韩棠之的面,直接将酒瓶砸碎在地。

    哐当声在寂静的绣楼中格外刺耳,韩棠之抬头,醉眼朦胧地看沈妙言,就看见这小丫头义正言辞地开口:

    “韩公子真是糊涂!慕容姐姐的仇人就在宫中,你不思量着如何报仇,却想着在这里买醉。你以为你喝醉了,就能陪着慕容姐姐了吗?!”

    “韩公子,所谓天人永隔,便是再也无法相聚的意思!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想来慕容姐姐若是活着,也会叫你好好活下去。你若觉得慕容姐姐死的冤了,就去为她报仇啊,堂堂七尺男儿,却躲在这小小闺房中买醉,是何道理?!”

    沈妙言从没有如此撕心裂肺地吼过谁,稚嫩的面庞上横眉怒目,紧盯着靠坐在地的韩棠之,双手在腿侧攥成了拳头。

    十月的秋阳从雕花木窗洒进来,落在韩棠之的肩头和发梢,他垂下头,有晶莹的液体顺着鼻尖滑落。

    一半是光,一半是影,他坐在明暗光线的交际处,看起来悲伤却又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液体将他浅蓝色的衣袍晕染成片片深色,最后一滴眼泪落下,他终于起身。

    他拾起地上的白色外套,随意搭在肩头,深深望了一眼仍旧紧握双拳的沈妙言,憔悴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轻笑,说出的话却有些意味不明:“难怪国师,爱把你带在身边……”

    他说完,深深望了一眼这座房间,唇角的轻笑逐渐转化为痞痞的笑:“嫣儿,再见。”

    说罢,径直转身离去。

    沈妙言轻轻眨动双眸,为什么她觉得,刚刚韩棠之流露出的那一抹痞笑,才是真实的他?

    什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过都是装出来的。

    什么名动京城的大才子,不过都是虚名。

    本质的他,分明就是个从骨子里,就深深镌刻着痞气的纨绔贵公子啊!

    不过,是因为知道所爱的姑娘欣赏有才的温润君子,才伪装了这么多年……

    可这般辛苦,却终究,未能将她娶进门。

    沈妙言强忍住泪意,缓缓走过这间房的每个角落。

    闭上双眼的刹那,仿佛还能看见那位高傲却善良的清瘦少女,将手头的东西砸出去,一张嘴说着尖酸刻薄的话,可眼底流转间,却都是灵动和善良。

    她停在梳妆台前,目光落在最里头的一只长形锦盒上,目光微动,伸手打开,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只象牙筷子。

    到底是有多喜欢国师,才将这一根筷子如此宝贝地珍藏至今。

    到底是有多喜欢国师,才愿意后退一步又一步,容忍她沈妙言的存在,容忍她同国师那般亲近。

    慕容姐姐呵……

    沈妙言失魂落魄地回到衡芜院,还未走进去,就被人一把拉住:“妙言妹妹!”

    她回过神,抬头看去,韩叙之笑得一脸灿烂:“妙言妹妹这是怎么了,也不看路的?”

    沈妙言笑得有些勉强:“你怎么来了?”

    自打上次在浣衣房,韩叙之说要纳她做贵妾的事之后,她就对这个男人没了好感。

    韩叙之清晰地察觉到她的排斥,于是将手中提着的一盒点心塞到沈妙言手中,笑容温柔:“这是重阳花糕,可好吃了。重阳节时你还在宫中,我见不到你,便想着为你留一盒。”

    沈妙言望了眼那盒点心,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当初她在宫中,九死一生,却没得到韩叙之半点帮助。

    若一个男人,在她当初遇见危险时,能够帮忙却不曾帮忙,那么如今,又有什么出现的必要?

    韩叙之感受到沈妙言身上愈发冷冽的气息,脸上满是无奈:“妙言妹妹,你还在为上次的事怨恨我吗?我发誓,上次,我对你绝无半点亵渎之意!我,我……”

    他涨红了脸,竟说不下去了。

    沈妙言咬了咬嘴唇,这样的窘境,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韩叙之红着脸换了话题:“再过几日,我便要参加秋闺考试了。妙言妹妹,等我金榜题名高中状元时,我一定会来国师府,带你回韩府,可好?妙言妹妹,这一次,我定然不会再叫你做妾了。”

    沈妙言虽然顽劣,可身为女孩子,面皮还是挺薄的,听他这么说,自己的脸颊也有些发烫,只紧紧揪着衣摆不说话。
章节目录 第126章 霸道,是因为想要占有
    两人正沉默间,一个阴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沈妙言。”

    沈妙言回过神,偏头看去,君天澜正负手站在不远处,满脸阴沉地盯着这边。

    “国师!”

    像是从这窘境里得到解脱,沈妙言小跑着奔过去,没看韩叙之一眼。

    韩叙之怅然地站在原地,就瞧见沈妙言握住君天澜的手指,仰着头对他说了什么,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全是依赖和恋慕。

    他抬手抚了抚心脏的位置,仿佛有钝器在敲打这里,令他整颗心都生疼。

    过了会儿,那疼痛终于稍稍缓解,他勉强恢复精神,走到君天澜跟前,作了个揖:“国师大人,家父听说,这几日兄长一直待在贵府,因此特地派我前来,接兄长回府。”

    “他已经回去了。”君天澜淡淡说着,看也没看韩叙之,直接牵着沈妙言,转身往衡芜院里面走。

    韩叙之无力地望着他们走远,眼中全是对沈妙言的不舍。

    到了书房,沈妙言摆弄起那盒重阳花糕,抬眸瞟向在大椅上落座的君天澜:“国师,你吃糕吗?”

    君天澜随手翻看一本公文,连眼皮都没抬:“扔了。”

    “什么?”沈妙言以为自己听错了。

    “扔了。”君天澜抬眸,眼底都是不悦,“就这么喜欢他送的东西?”

    沈妙言面颊发红,抱着那盒点心,轻声道:“不是啊,只是这糕点闻起来挺香的,丢了多可惜。要不,咱们一块儿吃吧?”

    君天澜更加不悦,“啪”一声将公文合上掷在旁边案几上,语气坚定而不容置喙:“本座说,扔了!”

    沈妙言紧紧抱着那盒点心,现在不光是舍不得了,更是讨厌君天澜这种说一不二的霸道。

    人家送她的东西,他凭什么要扔了?

    而君天澜见她不仅不扔,反倒抱得更紧了,心里没来由就产生一股怒意:“本座叫你扔了,听不见?”

    沈妙言十指紧紧抠着纸盒子,小脸上都是不服从的倔强。

    两人僵持半晌,君天澜忽然从她手中夺过纸盒,站起身,不顾她的大喊大叫,大步走到窗前,将那盒重阳花糕直接丢进了池塘。

    沈妙言奔过来,就看见池塘水面激起小小的浪花,好吃的点心缓慢沉入水中。

    她气不打一处来,小小的拳头直接砸到君天澜身上:“你怎么这么坏?!堂堂国师大人,为什么要欺负一个小姑娘?!”

    生气,不是因为好吃的被丢掉,而是他毫不尊重她,只按照自己的想法霸道行事,从不顾忌,她的感受。

    那粉拳不痛不痒地落在他的身上,君天澜站在那里,身姿高大修长,任由她发泄,只不言不语地低头盯着她。

    沈妙言捶打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掉落下来,转身红着眼往自己的小隔间跑去。

    君天澜望着她的背影,狭眸复杂得可怕。

    傍晚时分,花容战到了国师府,额头上缠了绷带,一只眼周围遍布淤青,一条胳膊用纱布吊在胸前,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他同君天澜说了会儿话,便进了东隔间,沈妙言正盘腿坐在小床上,拿着两个木头雕刻的将军互相打架。

    他走过去,在床沿边坐下,“沈丫头,慕容嫣的案子,调查出结果了。”

    沈妙言抬起红肿的眼,他愣了愣,随即笑道:“又和国师吵架了?”

    沈妙言抬手揉了揉眼睛,声音沙哑:“没有。花狐狸,慕容姐姐的案子,结果是什么?”

    “是沈月如身边一位宫女下手的,说是看不惯慕容嫣的骄纵蛮横。”花容战那双桃花眼中掠过冷意,“沈月如手段狠辣,没给我们留下任何线索。即便最后查到她头上,她也能随便推出个宫女顶罪。”

    沈妙言低着头,一点都不意外这样的结果。

    她的大堂姐,若是没有点手段,年纪轻轻又如何能坐上皇后之位?

    她想着,瞟了眼花容战身上的伤:“你怎么伤成这样?”

    “被韩棠之揍了一顿。”

    花容战不以为意地说着,望了眼紧闭的月门布帘,语气变得严肃了些,“沈丫头,别再惹国师生气了。国师待你极好,你以为楚云间轻易便肯放你回来吗?那是国师拿镇压西南叛变的军功,换你回来的。”

    沈妙言愣了愣,不可思议地抬眸望着花容战,他摸了摸她松松垮垮的发团子,声音认真:

    “国师此行去西南,夏侯家的嫡长子夏侯铭作为副将同行。你该知道,夏侯家,是坚定拥护楚云间的家族。国师他,将军功全部让给了夏侯铭,如今,夏侯铭已从禁军统领,被提拔为护国大将军了。”

    沈妙言眼中都是震惊,怪不得国师早上要带她去宫中,原来是为了和楚云间做交易

    而她自然知道,楚云间势力的壮大,意味着国师势力的削弱。

    可现在因为她,国师这一趟花费数月时间的西南之行,等同于无功而返。

    花容战见她如此表情,敛去一脸的严肃,轻笑道:“我跟随国师多年,从未见过他为了哪个女人做到如此份上。沈丫头,你有福气了。”

    他调侃着,沈妙言却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只匆匆下床穿了鞋,往书房跑去。

    她挑开书房月门的珠帘,气喘吁吁的,正对上君天澜从书中抬起头的瞬间,那平静无波的视线。

    君天澜清晰地看见了她红肿的双眼,心下微动,却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

    他知道她哭了很久,却不愿意过去安慰。

    只因为,他厌恶小丫头收下韩叙之的礼物。

    所有的霸道和欺负,不过都是占有欲作祟罢了。

    “国师”沈妙言一手扶着月门,哑着嗓子,弱弱地唤了一声。

    君天澜收回视线,低头翻了页书。

    沈妙言委委屈屈地蹭过去,在他面前站定,歪着头瞅了他片刻,忽然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颈。

    书房内,瞬间寂静。

    沈妙言的下巴搁在君天澜的肩膀上,偏过头,对着他的耳朵细声细语:“国师,对不起,我害你将西南的军功白白让给别人对不起,我刚刚不该惹你生气。”

    君天澜本想将她推开,可手顿在半空中,半天都没有落下。

    他的狭眸一片晦暗,想要凶一凶她,话到嘴边,却化为了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没关系。”
章节目录 第127章 西南兵符
    沈妙言松了手,望向君天澜的面庞,稚嫩的小脸有些泛红,圆圆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歉疚和不好意思。

    君天澜抬手,将她发团子里的那支霞草花发钗扶正,声音透着漫不经心:“让出军功,也没什么。本座去西南的目的,从不是为楚云间镇压叛变。”

    “哎?”沈妙言愣了愣,“那是为了什么?”

    君天澜薄唇抿着一丝笑,弹了下她的脑门儿:“怎么什么都好奇?”

    沈妙言笑得腼腆:“因为是国师啊,妙妙对国师的所有事情,都好奇。”

    君天澜的心情似乎挺好,于是从袖中摸出块半圆形的青铜牌牌:“知道这是什么吗?”

    沈妙言捧过那半圆牌牌,翻过来覆过去地看,这东西大约常常被人拿出来把玩,已经磨损得十分严重。

    而上面的文字则是用古老的字体写成的,她压根儿不认识。

    她摇了摇头,将那东西递还给君天澜:“我认不得。”

    君天澜伸手将她拽到怀中,双手从后面圈着她的身子,认真地指着上面的文字,一个个念:“甲兵之符,右才皇帝,左才西南。”

    “甲兵之符,右才皇帝,左才西南……”沈妙言背对着君天澜,目光落在青铜兵符上,不自觉地跟着念了一遍。

    她伸出手,又摸了摸那半块兵符,轻声道:“还有半块,在楚云间手里,对不对?”

    君天澜颔首,狭眸讳莫如深:“他现在还不知道,本座手中,已经握有西南的半枚兵符了。”

    沈妙言的指尖顿在兵符上,感受着那冰凉的温度,瞳眸中掠过重重回忆,忽然开口:

    “国师,我那日在仪元殿,楚云间打了我一巴掌,我当时趴在书案上,看见有一本摊开的奏疏,写的似乎是白家,还有白家之女什么的。国师,白家不是楚国的首富吗?楚云间是不是要拉拢白家?他是不是要白家的女儿进宫做他的妃子?”

    君天澜瞳眸一紧,将她转向自己,盯着那雪白娇嫩的脸颊,他不知道,楚云间还打过小丫头。

    “国师?”沈妙言诧异,不知道君天澜这是怎么了。

    他抬手,指腹触及到那柔软的面颊,突然想起七夕那晚,他将她抱到床上,顺势亲吻她脸颊的一幕。

    眼底不觉带上了一丝怜惜,他的手指划过她柔嫩清香的脸,连声音都软了几分:“当时,一定很疼吧?”

    沈妙言怔了怔,皱着小眉毛打掉他的手:“你在说什么啊!我跟你说白家的事呢!”

    君天澜回过神,眉间一凛,他这是怎么了,大事不顾,竟开始关心起这丫头了?

    不自然地咳嗽了声,他淡淡道:“本座知道了,下去玩吧。白家的事,本座会处理。”

    沈妙言莫名其妙地瞅了他一眼,只得离开书房。

    她走后,君天澜周身煞气外露,原以为楚云间不过是把小丫头软禁在宫中,却不成想,他竟然还打过她……

    不知道,他还对小丫头做了什么?!

    胸腔中的野兽叫嚣着,他强忍住将楚云间撕成碎片的冲动,保持着理智,声音冰冷:“夜凛。”

    夜凛从角落出现,拱手:“主子。”

    “去调查白家。”

    “是!”

    沈妙言今天哭了很久,离开书房,便回到自己的小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天色早就黑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正好拂衣端着一盘点心进来,笑道:“小小姐,主子出门办事了,晚膳时间会推后些。您先用些点心,这是主子特意从西南带回来的呢,说是比韩二公子送的点心好吃。”

    沈妙言看过去,只见盘子里摆着两种不同的点心,一种是糯米卷,里面卷了些金黄色的粉。还有一种,是米白色小南瓜形状的东西,看起来玲珑可爱,像是麦芽糖。

    拂衣见她好奇,于是笑盈盈解释:“这个是洛西酥,西南洛城所产,是咱们京城没有的。这个就是麦芽糖了,只是和咱们这儿的不一样,不仅用麦芽制作而成,还添了各种珍贵的药物,吃了对身体好呢。”

    沈妙言试着吃了口洛西酥,这酥点入口即化,透着植物的香甜,好吃的令她双眼都眯缝起来。

    拂衣见她喜欢,不禁说道:“小小姐喜欢就好。主子这次还专门带了个西南的甜点师傅回来,以后这样的点心,随时都能吃得到。”

    沈妙言一愣,想起自己上次在金玉满香楼抱怨府里厨子做的糕点不好吃,难道国师是专门为她请的甜点师父?

    这么想着,心里顿时美滋滋起来。

    可这一夜,她都没有等到君天澜回来用晚膳。

    她自己吃了半碗米饭,在他的书房里枯坐了两个时辰,却还不见他回来。

    她困得不行,只得先回东隔间睡觉,睡得迷糊时,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动静,脚步声十分嘈杂。

    她醒过来,穿了绣花鞋跑到月门后,挑起门帘一角往外张望,就瞧见夜寒抱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满脸焦急:“大哥,我也不能总抱着白小姐啊,把她放在哪里?”

    那少女身着水青色长裙,因为受伤的缘故,衣裙上全是斑驳血迹。现在大约是昏迷过去了,被夜寒抱着,动也不动。

    沈妙言听夜寒的称呼,想着这个姑娘,大约就是白家的小姐。

    夜凛皱着眉头:“主子还在安抚白老爷,等他回来再做定夺。”

    “大哥,那你抱着她吧。”夜寒一脸的不情愿。

    夜凛瞪了他一眼:“你抱着她,占便宜的可是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正在这时,素问披着头发背着药箱进来,俨然是熟睡中被人弄醒的生气模样,浑身都散发着戾气:“伤患在哪儿?!”

    说着,就看到夜寒正抱着那少女,突然更加生气,“砰”地一声,将药箱甩到桌上,脸色黑沉沉地开口:“放在大椅上不就得了,还一直抱着……”

    房中呈现出诡异的沉默,素问抬手示意夜寒将那姑娘放到大椅上,自己开始检查起她的伤。

    沈妙言走出来,望向那名昏迷不醒的少女,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双眉稀疏,五官透着一种幼稚的漂亮,右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章节目录 第128章 国师,你觉得我美吗?
    添香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拂衣则抱进来一套干净的新衣,二人给那位少女换洗了一下,素问将她的伤口包扎好,又很快黑着脸带着药箱离开。

    夜凛和夜寒从外面进来,沈妙言轻声问道:“她就是白家的小姐吗?”

    夜凛颔首:“是。今晚白老爷和白小姐带着货物经过京城,没料到遭人袭击。主子带着人马出现,救了白老爷和白小姐。”

    沈妙言抿了抿小嘴,白家,遭人袭击?

    前阵子才在楚云间书案上看到关于白家的奏疏,现在白家突然就遭人袭击了,会有这样巧的事吗?

    她的脑子转得飞快,若是楚云间想要拉拢白家,最好的办法就是娶白家的小姐进宫为妃。而若想白家死心塌地为他效力,就要让白家欠他人情。

    故意雇人去袭击白家,自己再出现救下白家父女,这种事,楚云间那种人也不是干不出来。

    沈妙言脑海中一片清明,今晚,大约是国师先一步出现,截了楚云间的胡。

    她想着,昏睡在大椅上的白钰儿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睛很漂亮,瞳眸是黑曜石般的颜色,嵌在那张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上,愈发显得黑沉,好似能将人的魂魄都沉溺进去。

    那黑曜石般的瞳眸微微转动,最后聚焦在沈妙言身后。

    房中寂静片刻,她张开樱唇:“是你救了我?”

    沈妙言一怔,回过头,就看到君天澜不知何时进来了,正负手而立。

    大约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杀伐,他的黑色锦袍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息。

    君天澜点头,眸光平静地落在白钰儿身上:“不错。”

    他命夜凛盯着白家,正好发现了楚云间的计划。

    他带着人马,抢先一步救下白家父女,楚云间的计谋,等于是为他做了嫁衣裳。

    白钰儿扶着椅子站起来,身量纤纤,迈着莲步走到君天澜跟前,仰头看着这个高大而阴沉的男人,一点都不怕他:“谢谢你救了我。”

    “不必客气。你父亲已经在前院歇下,我会让婢女为你准备一间厢房。”

    白钰儿望着君天澜,面庞晕染开不自然的红晕,只轻轻应了声好。

    拂衣很快带着她离开,君天澜的目光落在沈妙言身上,她顶着一头乱发,披着件衣裳,俨然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模样。

    小丫头不知在想什么,那双圆圆的瞳眸,此刻满是迷茫。

    他走过去,给她将衣裳裹严实些:“深秋夜凉,就算出来看热闹,也该多穿些衣裳。”

    沈妙言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忽然一把打开君天澜的手:“不要你管!”

    说着,便扭头跑进了东隔间。

    她钻进被子里,一颗心,跳得比往日里要快许多。

    莫名的,不开心。

    知道他救人没有错,知道他对那个白钰儿好没有错,毕竟,白家是楚国的首富,是连楚云间都要拉拢的对象。

    可是,心里就是酸酸的。

    她已经习惯国师只对她一个人好,习惯国师的目光只停留在她一人身上,那个白钰儿,算什么?!

    她讨厌白钰儿盯着国师看,讨厌白钰儿在国师面前的脸红模样。

    她家国师那样好,好到别人多看一眼,她都觉得是侵犯。

    沈妙言想着,心里头酸酸的,早知道,就不告诉国师白家的事儿了,就让那白钰儿去做楚云间的妃嫔去!

    她在黑暗中赌气地想着,不防月门门帘被轻轻撩开,君天澜缓步走了进来。

    他盯着床上拱起的一团,在床榻边缘坐下,伸手掀开被子,声音不疾不徐:“蒙着被子睡觉,会长不高的。”

    “谁要长高了!”沈妙言一个翻身,转向墙壁,只给君天澜留了个冷硬的后背。

    君天澜唇角含着一抹轻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生气了?告诉本座,为何生气。”

    他不是花容战,不大会揣测小姑娘的心思,只是小丫头生气了这一点,还是能看出来的。

    沈妙言伸手在墙壁上画圈圈,“国师有了新欢,就不喜欢妙妙了……刚刚国师都没看妙妙,一直盯着那个女人看。不就是长得白了些瘦了些么,有什么了不起,我多涂点胭脂水粉什么的,也能有那么白。我若是每天少吃些,也能瘦成那样的……”

    这么叽叽咕咕地说着,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话中的酸意。

    君天澜默默听着,最后说道:“太白太瘦也不好看,本座不喜欢。”

    沈妙言沉默了下,不过是一句简单的话,她的小心脏,却莫名欢喜起来。

    刚刚的酸涩滋味,尽都消失不见。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东隔间内陷入诡异的寂静,最后君天澜给她掖好被角,起身离开:“睡吧,明日记得早起,为本座更衣梳头。”

    “就知道使唤我……”沈妙言翻了个面儿,盯着他高大的背影,这么埋怨地说着,眼角眉梢却都是欢喜。

    翌日,沈妙言果然起了大早,却不急着出去给君天澜梳洗,而是先溜去拂衣的房中,讨要了胭脂水粉等一套女孩子用的闺阁红妆,又悄悄回到东隔间,对着那面铜镜,往脸上左右涂抹。

    她涂得认真,将一张稚嫩的小脸抹得比雪还白,又搓了牡丹红的胭脂,往脸颊拍。

    而寝房中,君天澜左右不见她来伺候,以为她还在睡懒觉,便自己穿了衣裳,梳了发髻。

    等他洗漱完毕,却还不见她出来,于是走过去挑了门帘,就看到那丫头站在铜镜前,正往脸上涂东西。

    “沈妙言。”他皱着眉头唤了声。

    沈妙言背对着他,“国师,你等等我,我一会儿就好了。”

    “你在做什么?”

    “等等就知道了。”

    君天澜站在月门边等了好一会儿,声音不耐:“本座今日还有要事,你到底在做什么?”

    往日里,不见她如此爱照镜子的。

    “别催我啊。”

    沈妙言说着,似乎是化好妆了,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觉得还算满意,于是转身望向君天澜,露出一抹自以为颠倒众生的媚笑:

    “国师,你觉得我美吗?”
章节目录 第129章 国师小气鬼
    君天澜静静望着她,她的脸白的完全和脖子成了两个色调,两颊搓着两坨大红的胭脂,嘴唇涂得又红又厚,看起来……

    跟女鬼似的。

    沈妙言眨巴下眼睛:“国师?”

    君天澜一言不发地走过去,从水盆中拿起浸湿的毛巾,稍稍拧干,一手托住她的脑袋,不由分说地往她脸上擦。

    “国师!”沈妙言尖叫了声,“我化了好久的妆——唔!”

    君天澜不容她反抗,三下五除二将她的脸擦干净,她稚嫩干净的面庞虽然带着一层薄怒,可是看起来舒服多了。

    他“啪”的一声,将变成五颜六色的素白毛巾丢进水盆,背着双手,转身往东隔间外走去。

    沈妙言气得不行,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在他背后挥舞着小拳头,却到底不敢真的打上去,只能瘪着个嘴跟着去花厅用早膳。

    今日的餐桌上,多了白家父女两人。

    白鸣年近四十,长得却是一表人才,身上透着一股儒雅气息,不像是经商的,倒像是做官的。

    他见君天澜跨进门槛,连忙带着白钰儿起身,远远就拜了下去:“昨晚,多谢国师出手相救!若非国师,草民和钰儿必定殒命!”

    沈妙言躲在君天澜背后,偷眼看去,就瞧见白钰儿行礼的姿势十分优雅漂亮,俨然是经过嬷嬷教导的。

    且,尽管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可那双黑得诱人的双眸,却紧紧盯着她家国师。

    那眼中闪烁的,不是什么感激,却分明是爱慕。

    沈妙言从鼻孔里轻哼了一声。

    君天澜抬手示意他们二人免礼,走到餐桌前坐下:“坐吧。”

    众人都落座后,拂衣带着小丫鬟们上早膳,似乎是为了招待白家父女,今日的早餐格外丰盛,满桌琳琅美味。

    沈妙言一边听君天澜和白鸣寒暄,一边低头啃一只油腻腻的鸡腿,双眼不时往白钰儿身上瞟。

    白钰儿今日穿了条水蓝色掐腰绣花长裙,挽着漂亮的灵蛇髻,项间戴一个嵌蓝宝石的项圈,整个人灵动甜美。

    沈妙言咬着鸡腿,一双眸子在白钰儿的脸上流连,她的皮肤那么白,小口小口吃东西的端庄模样,饶是同为女子,都会被惊艳到。

    沈妙言心中愤愤不平,咬了一大口鸡腿肉,发泄似的使劲儿嚼,心里头暗暗给了白钰儿“装模作样”的评价。

    “草民和钰儿,明日便要启程离开。国师的救命之恩,草民没齿难忘!来年开春,草民必定会带着钰儿从南方返程,携重礼来京城登门拜访,以谢国师大恩。”

    早膳快要用完时,那白鸣再次说道。

    君天澜始终表情淡淡:“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

    白鸣和白钰儿离开之后,君天澜的目光落在沈妙言身上,她低着头自顾啃着第二只鸡腿,不声不响的小模样,倒是少见。

    等她终于啃完,将骨头丢到盘子里,随手拿袖子抹了把嘴,抬头望向君天澜:“国师在看什么?莫不是觉得我用膳时不如白钰儿优雅好看?国师嫌弃我给你丢人了吗?”

    她全然是不管不顾的嚣张态度,丝毫不怕君天澜。

    昨晚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那股子酸意,此刻再度在心底冒泡,比喝了一碗醋还要酸。

    君天澜什么都没说,只当是小丫头心情不好,于是拿起旁边的帕子,另一手托住她的下巴,仔细地为她擦去嘴巴四周的油渍。

    这动作来得突然,沈妙言瞳眸瞬间骤缩。

    眼前的男人身着纯黑色织锦绣金色大蟒的朝服,头戴黑金发冠,眉眼冷峻而精致,周身明明散发着阴郁冷漠的气质,可动作却分明温柔到极致。

    君天澜一点一点将她满是油渍的嘴巴擦干净,自己净了手,起身往花厅外走去:“这次白家事件,你提供情报,当居第一功。去账房支二百两银子,叫拂衣他们陪着,去街上逛一逛。”

    说着,就跨出了门槛。

    沈妙言听罢,顿时兴奋起来,从座位上一蹦三尺高,忙不迭追了出去:“国师,你怎么这样好?!我能去金玉满香楼买好吃的吗?”

    君天澜的步子顿了顿,微微侧过头,“给你的钱,就是你的,想怎么花都可以。”

    “太棒了!”沈妙言整个人兴奋难耐,在原地转了个圈,“国师你真好!”

    话音落地,她脸上欢喜的表情忽然僵住:“不对呀,国师,那次端午赛龙舟,你说把赢来的银子都给我,应该有好几十万两吧?也就是说,我现在花的,明明是我自己的钱……”

    她后知后觉,忍不住冲着君天澜的背影怒声:“国师小气鬼!”

    君天澜背着双手穿过抄手游廊,和风卷起他的袍摆,他听着她的大骂,唇角逐渐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连带着脚下的步子,都轻快许多。

    沈妙言气得小胸脯剧烈起伏,但是能出府逛街还是相当高兴的一件事,于是也不多做计较,径直跑回东隔间换干净衣裳。

    拂衣、添香陪着她去账房支了两百两银票,便一同出了国师府,坐了辆马车,径直往市集上去。

    沈妙言一路买了许多小玩意儿,还送了拂衣和添香一些礼物,马车内,很快就摆满了她的东西。

    马车路过街头,沈妙言趴在窗口,看见有人在不远处玩杂耍,那个男人抽了口大烟斗,对着众人张大嘴巴,猛地就喷出火焰来,惹得众人纷纷鼓掌。

    她觉得很奇妙:“好厉害呀,他是怎么做到的啊,不会把自己的嘴巴烧了吗?”

    添香瞟了眼那个男人,觉得沈妙言人小,应该挺好哄骗的,于是洋洋得意地说道:“这有什么,不过就是在烟锅里加些辣椒,辣椒吃多了自然会喷火呀。”

    拂衣在旁边默默扶额,这种鬼话,只有白痴才会信吧。

    马车径直往金玉满香楼而去,沈妙言依旧回头盯着那个喷火的男人,心里暗自觉得会喷火真是狂拽酷炫极了。

    等到了金玉满香楼门口,沈妙言像条鱼似的哧溜一下就滑出马车,轻快地跑进了楼里。

    她记得国师在四楼有一间雅室,于是飞快窜上了四楼,打算点一壶果汁,再点几碟点心,坐下来慢慢吃。

    这里的伙计和暗处的守卫都知晓她是国师府的人,因此未加阻拦,由着她上去了。

    她来到四楼,那间雅室的门却是虚掩着的,里面传出她家国师的声音:“不过是个小女孩,能误什么事?再者,这一次拉拢白家,她出了大力。”

    话音落地,便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过了会儿,顾钦原虚弱的声音传了出来:

    “若只是作为普通婢女放在身边也就罢了,可表兄,却分明对她宠爱非常。此次西南之行,因为她,所有的军功都落在了夏侯铭身上,夏侯家也因此掌控了半支军队。比起白家,我更在意,夏侯家的掌权。”
章节目录 第130章 剑之所向,唯有战场
    房中沉默良久,君天澜的声音再度响起:“说什么沈妙言会误事,你还不是将谢家的那个丫头,留在了身边吗?”

    “不一样,你知道的。我对谢陶,只有怜悯。”

    顾钦原的声音冷得彻骨,“表兄要走的路,比常人艰难百倍千倍。若容战、棠之和清觉是守护表兄的盾牌,那么我顾钦原,就是表兄手中的利剑。剑之所向,唯有战场。表兄生来,就不配拥有儿女情长。”

    君天澜没再说话,整座四楼,寂静得可怕。

    沈妙言扶着楼梯,圆圆的瞳眸晦暗不明,猫儿一般,呼吸声极轻。

    片刻后,她转身,一言不发地准备下楼。

    只是刚迈开步子,就有清冷而坚定的声音追了上来:

    “钦原,你以为,我是在为什么而战斗?若到达那条路的尽头时,双手都沾满了冰冷的鲜血,若坐上那个王座时,周围早已没了想要守护的东西,那么这些年我费尽心机,又有何意义?”

    “我君天澜,从未将你们当做可以利用的武器。”

    沈妙言背对着那间雅室,心中渐渐产生一股暖意,回头望了一眼依旧虚掩着的木门,悄悄下了楼。

    她走到一楼大堂,嘴角挂着抹笑,在桌边坐下:“小二哥,给我上一壶甜橘子汁,再上五碟招牌点心,再要一只桂花酥皮酱鸭打包带走!”

    “好嘞!”那小二哥把毛巾往肩上一搭,立即去上菜。

    沈妙言哼着小曲儿,却见同桌的是个同她一般大的小女孩儿,看起来比她要纤瘦些,正抱着一只同样瘦弱的小黄猫,面前放着一盘最简单的白面馒头。

    那猫咪瞪着沈妙言,“喵喵”叫了两声,沈妙言觉得好玩,忍不住将手伸过去,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好可爱的猫,它叫什么名字?”

    她只摸了一下,那女孩儿就面无表情地抱着猫,避开了她的手。

    警惕心真强。

    沈妙言想着,抬眸望了眼这小姑娘,毫不在意地说道:“我叫沈妙言,不是坏人。”

    那小女孩儿却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将小猫放到桌上,伸手拿了馒头,似乎有些结巴:“沈妙言,来……来吃吃馒头。”

    “啊?”沈妙言愣了愣,她要请自己吃馒头?

    她不禁眨了眨眼睛:“我点了好吃的点心,要留着肚子的。我请你吃点心好了,馒头不好吃。”

    正说着话,却瞧见那小姑娘将馒头递到小黄猫嘴边,那只猫咪张开嘴,居然就吃了!

    沈妙言整个人都不好了,怔愣半晌,轻声道:“那谁,你这猫,叫沈妙言?”

    “沈妙言……来吃……吃鱼干。”小女孩儿除了说话艰难外,语气无半点波澜,从袖袋里取出一条干鱼,喂给那只小黄猫。

    沈妙言:“……”

    正在这时,顾钦原从四楼下来,远远望向这边,“谢陶。”

    那小女孩儿立即抱着猫咪起身,追了过去。

    却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沈妙言望着这两个奇怪的人一道走出去,正好拂衣和添香找过来,便也未作多想,只乖乖等着自己点的东西。

    她请拂衣和添香一道在这里用了午膳,下午又逛了一圈,直到夕阳西斜才回国师府。

    君天澜早已回去了,身着宽松的白色居家服,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

    他偏过头,透过珠帘,看到沈妙言抱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进来,兴冲冲地进了她的东隔间。

    过了会儿,她拿着一只长方形锦盒过来:“国师,我给你买了礼物,你快试试。”

    说着,打开锦盒,只见里面深棕色的丝绒布上,静静躺着一支小指头粗细的铜制烟枪,约莫只有成年男子的手掌长度。

    这烟枪做得很精致,周身是深红色的,用金粉在枪身上绘制了栩栩如生的蝴蝶。烟嘴也是金色的,看起来华贵妖艳。

    “国师,我给你装好了烟草,你快尝尝。”沈妙言眨巴着期待的小眼神。

    “本座从不抽烟。”君天澜直接拒绝。

    “尝尝嘛,好歹是妙妙亲手装的烟草。”沈妙言上前蹭了蹭君天澜,态度是少有的殷勤。

    君天澜蹙眉,端起那支细细的烟枪,沈妙言立即拿了火折子给他点上。

    他试着抽了一口,塞在烟嘴里的物质立即被吸进嘴里。

    那是……

    他的手猛地扣住烟枪,面色涨得通红通红。

    辣椒粉!

    沈妙言站在旁边,满脸都是期待,她买了最辣的辣椒粉,全部塞进了烟嘴里,就看国师会不会喷火了。

    君天澜辣得受不了,直接端起旁边的茶杯想要喝水,沈妙言眼疾手快,一把抢过那茶杯:“国师,你要努力地喷出小火球啊!”

    君天澜:“……”

    沈妙言将茶杯抱在怀中,抬起头,没看见君天澜喷火,却看见他通红的脸色,以及被辣成火红色的薄唇和眼圈。

    “呃。”

    这是,喷不出火吗?

    沈妙言讪讪,小心翼翼地将茶杯递给君天澜。

    君天澜一把夺过,仰头喝掉一整杯茶,稍稍缓解了辣意,眼角余光瞥见打算溜走的沈妙言,一把将她提了回来:

    “沈妙言,你的日子就是过得太舒坦了。从今天开始,哪里都不准去,给本座将书房中所有的书都抄写一遍!”

    “我不要……”沈妙言在空中打晃晃,眼泪汪汪地注视着君天澜,“国师,我也是受人蒙骗啊,那人说辣椒吃多了会喷火的,我想着国师要是能喷火,岂不是更加厉害……”

    “满口胡言!”君天澜气得不轻,“若是吃辣椒能喷火,你自己怎么不去吃?!”

    “我不是怕辣嘛。”

    沈妙言翻了个白眼,说的理所当然。

    君天澜额头青筋直跳,“你怕辣,别人就不怕?!”

    “国师那么厉害,区区辣椒算什么,妙妙觉得国师能吃下一筐辣椒。”

    君天澜强忍住将她丢出去的冲动,松了手:“跪下。”

    又跪……

    沈妙言在心底叹了口气,默默望了眼君天澜,闷闷不乐地跪在了地毯上。

    君天澜白了她一眼,“今晚不许吃饭,好好反省。”

    说罢,便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等他用完晚膳回来,却看见这小丫头跪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整只桂花酥皮鸭,啃得无比欢快。

    而他那块价值千金的羊绒绣如意纹地毯上,被扔了一堆鸭骨头。
章节目录 第131章 妙言吹牛
    总有一天,会被这丫头气出病来。

    君天澜想着,忍着怒意走过去,“本座罚你不许吃饭,你在吃什么?”

    沈妙言抬起头,抱着酥皮酱鸭,圆圆的眼睛笑得眯了缝:“国师分不清食物吗?桂花酥皮酱鸭又不是米饭,你说不许吃饭,又没说不许吃菜。”

    君天澜额头青筋直跳,一撩袍摆,在软榻上落座:“强词夺理。”

    沈妙言将嘴里的食物吞下去:“本来就是长身体的年纪,你不让我吃饭,万一我以后长不高,你要对我负责的。”

    君天澜懒得跟她辩驳,拿了本书,随意翻开来阅览。

    “国师真喜欢。”沈妙言瞟了他一眼,扯了一只鸭腿,啃得津津有味。

    寂静的书房中,就只能听见她叽咕叽咕吃鸭子的声音。

    君天澜到后面忍无可忍,“啪”一声,将书卷合起来丢到旁边矮几上:“沈妙言。”

    沈妙言抬起头,见他生气,试探着将啃了一半的鸭腿递给他,眼中隐隐可见一丝舍不得:“国师,你要吃吗?”

    君天澜又怒又无奈,还未说话,外面拂衣进来禀报,说是白家小姐求见。

    沈妙言暗自翻了个白眼,收回手,一言不发地低头啃鸭子。

    白钰儿进来后,一眼看到正慵懒靠坐在软榻上的男人,心跳无法抑制地加速,垂眸迈着莲步上前,优雅地施了一礼:“民女见过国师大人。”

    这么说着,眼角余光却瞥见跪在君天澜脚边的沈妙言,她抱着一只酱鸭,满手满嘴都是褐色的酱汁,上好的雪白羊绒地毯,都被她弄脏了。

    她心中忍不住起了轻视之意,眼底浮上一层不屑。

    沈妙言瞳眸微动,清晰地将她眼中的那抹轻视收入眼底。

    君天澜抬手示意她免礼,白钰儿声音婉转犹如黄莺出谷:

    “这一次来京城,多亏国师出手相助,否则,我和爹爹,怕是早已尸骨无存。虽然没有调查出凶手是谁,不过,钰儿在此,还是要谢谢国师大恩。”

    说罢,十分郑重地再次拜了下去。

    随后,她又从袖袋里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枚荷包。

    沈妙言定睛看去,那荷包用纯黑色锦布缝制成椭圆形,在上面用金线绣了一条栩栩如生的凶猛大蟒,针脚细密,垂着金色流苏,十分精致大方,隐约还散发出一股龙涎香。

    一看,就知道和国师很搭配。

    白钰儿揉了揉眼睛,声音细弱:“这是昨晚,钰儿熬夜缝制的谢礼。还望国师能够笑纳。父亲的谢礼是他自己的,钰儿想用自己的方式,来谢国师大人。”

    沈妙言双眼一眯,她居然,送国师亲手做的荷包!

    眼见着君天澜伸手去接,沈妙言从地上站起来,随手把啃了一半的酥皮酱鸭扔到案几上,赶在君天澜前面,从白钰儿手中抢过荷包。

    她左右看了看,一脸轻蔑地笑道:“白家的小姐真是不懂女红,这缝的是什么玩意儿!我家国师万金之体,自是要佩戴最精致的荷包,比如我缝的。”

    说罢,嗤笑一声,将白钰儿的荷包扔回她手中。

    白钰儿低下头,只见那荷包上沾满了褐色的鸭子酱汁,好好的一个荷包,就这么毁掉了。

    细若无骨的白皙玉手,猛地攥紧那枚荷包,她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愤怒,目光极冷地盯着沈妙言:“小小侍婢,怎敢如此同本小姐说话?!”

    她虽出身商户,可白家乃是楚国第一富户,即便当朝丞相见了她父亲,也是要客客气气的。

    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碍眼婢女,怎敢如此侮辱她?!

    沈妙言轻哼一声,将沾满酱汁的手随意在裙子上擦了擦,解下腰间的那枚盛着七彩玲珑珠的红鲤鱼荷包,在白钰儿眼前扬了扬:

    “看见没?这就是我的手艺了。再对比一下你缝的,那是什么玩意儿啊!我都看不上,更别提我家国师了!”

    那红鲤鱼荷包,乃是花容战请京城最好的绣娘缝制的,绣工一流,自然不是白钰儿这个闺阁小姐的手艺能比得上的。

    白钰儿面颊涨得通红,最后狠狠剜了眼沈妙言,也不行退礼,哭着就跑了出去。

    沈妙言翘起嘴角,满脸都是乐不可支。

    把白钰儿赶走,内心莫名产生一股打胜仗后的喜悦。

    书房中恢复了安静,君天澜手肘撑在矮几上,唇角含笑:“沈妙言,本座怎不知,你的女红手艺有那么好?”

    说着,目光落到那只红鲤鱼荷包上:“这荷包,不是本座给你的吗?”

    沈妙言将荷包挂到腰间,尾音上扬:“古话说,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待,小女孩别三日便当千娇百媚。你不在的这几个月,本小姐变化可大了。本小姐差不多已经可以比肩京城第一才女兼第一美人了。”

    君天澜嘴角抽了抽,小女孩别三日便当千娇百媚?他怎么不知道有这句古话?

    沈妙言将荷包挂好,瞧见君天澜的面色,扑哧一笑,突然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国师,我赶走了白钰儿你却不生气,你待我真好!”

    她在他怀中蹭啊蹭、蹭啊蹭,完全化身成了一只粘人的猫咪。

    而面对这样撒娇卖萌的小丫头,君天澜的心忍不住就放软了。

    他望着她的发顶,他想他大约会把这个小女孩放在身边,好好保护着,好好宠着……

    莫名的,就是喜欢看她开心的小模样。

    而沈妙言离开书房后,回头望了眼珠帘后继续的男人,又将双手伸到面前,仔细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手上的酱汁,刚刚都在国师身上擦干净了呢。

    反正国师穿的黑衣裳,脏一点也看不出来。

    她欢快地蹦跶出去,打算去小厨房找点好吃的。

    国师每次说不准吃饭、抄多少书、背多少书的惩罚,到后面就跟忘了似的,只字不提了。

    国师其实,很容易对她心软。

    她想着,抬头望了眼遍布星辰的浩渺夜空,圆圆的瞳眸中满是思念。

    爹爹,娘亲,祖母,妙妙现在过得很好……

    有国师在,你们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章节目录 第132章 要让天下人知道我的才华
    第二日一早,白家的人离开了国师府。

    不用再见白钰儿,沈妙言无比欢喜,中午甚至多吃了一碗米饭。

    她在太阳底下,懒洋洋睡了半个时辰的午觉,醒过来时,就瞧见添香气呼呼地过来,“小小姐,那个韩二公子又来了,说是要看你。”

    沈妙言的瞳眸渐渐聚焦:“哦,那让他进来好了。”

    添香从骨子里讨厌韩叙之,十分不乐意地将他请进来,连杯茶都没给他泡。

    韩叙之走到沈妙言跟前,在她身边的大椅上坐了,笑容中透着几分激动:

    “妙言妹妹,这一次秋闺会试,我的策问和诗赋写得极好,定能考中第一名去参加殿试。皇帝陛下早就对我颇为欣赏,想来成为钦点的状元郎,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我提前恭喜叙之哥哥了。”沈妙言懒懒坐起身,喝了口茶,想起韩棠之,不禁问道,“叙之哥哥,你家兄长,这一次是跟你一起参加考试的吧?不知他考得如何?”

    韩叙之眼底掠过一抹轻视,不咸不淡地回答道:“兄长考试前只顾喝酒,根本就没。即便参加,想来也是落榜的下场。家父总说兄长聪慧,可依我看,为了个不在人世的女子搭上自己的前途,却分明是愚蠢。”

    沈妙言抿了抿小嘴,没说话。

    韩叙之对她笑了笑:“妙言妹妹,我娘是父亲的续弦,可父亲总是念着故去的那位母亲,对她留下的兄长也总偏心些。我很想做出些成就,叫父亲知道,我比兄长更优秀。”

    沈妙言抬眸看他,他眼中满是坚定。

    她的视线落在远处,只见长廊尽头,国师正和韩棠之一边说着什么,一边走过来。

    君天澜走到这里,扫了眼韩叙之,他不卑不亢地起身,拱手行礼:“国师大人。”

    “国师。”沈妙言也轻轻喊了声。

    “在这里同人闲聊,功课都做完了?”君天澜淡淡出声。

    “上午就做完了。”沈妙言小小声。

    “再重新做一遍。”君天澜不悦,十分不喜韩叙之同沈妙言待在一起。

    沈妙言委屈,却碍于外人在场,不好同国师讨价还价,只得闷闷不乐地耷着脑袋往回走。

    然而还没走两步,手腕忽然被人扣住,她轻呼一声,就被韩叙之拉了回来。

    她瞪大双眸,韩叙之紧握着她的手腕,直视着君天澜,冷冷开口:“国师大人,妙言只有十二岁,正是爱玩的年纪,且又是女孩子。你逼着她天天做功课,是何道理?”

    话音落地,游廊中瞬间寂静。

    沈妙言屏住呼吸,叙之哥哥,是在向国师挑衅吗?

    君天澜的目光落在韩叙之扣着沈妙言手腕的那只手上,狭眸中掠过杀意,撩起衣袍,在大椅上落座。

    沈妙言无比敏锐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不善气息,试着去挣开韩叙之的手,却只是徒劳。

    韩叙之仿佛察觉不到这里的紧张气氛,依旧紧盯着君天澜:“妙言妹妹住在这里,不是让你折腾的。你若待她有一丝不好,我会毫不犹豫地带她离开。”

    君天澜的目光依旧盯着他那只手,摩挲着指间扳指,似笑非笑:“那么,你带她离开试试。”

    韩叙之一怔,没料到君天澜会这么说,于是鼓起勇气,深情地望向沈妙言:

    “妙言妹妹,我已经想清楚了,等我成为状元,我定不会委屈了你,我会求皇上开恩,为咱们赐婚。我不会再让你做妾,妙言妹妹,我愿意娶你!”

    游廊中寂静得可怕,沈妙言不用去看君天澜,也知道他此刻是何表情。

    她努力地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往后退了一步。

    韩叙之愣了愣,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你……不愿意跟我走?”

    沈妙言暗暗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开玩笑,这样的局面,她若是跟韩叙之跑了,以国师的脾气,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她一言不发地走到君天澜身后,只垂头不语。

    韩叙之呆愣半晌,忍痛说道:“妙言妹妹,可是他威胁你了?!你告诉我,我一定会为你出头!等我成了状元——”

    “韩叙之,”君天澜缓缓抬眸,打断了他的话,狭眸中全是戏谑,“你就这么肯定,你能中状元?”

    “我饱读诗书,为何不能中状元?”韩叙之说着,几乎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淡淡扫了眼韩棠之,“从小,兄长在院子里玩耍时,我在书房读书。兄长同其他公子外出骑马射箭时,我在书房读书。兄长睡觉了,我依旧在读书。”

    “我如此用功,就是为了让父亲知道我不输兄长,就是为了让天下人知道,我韩叙之足以改变一个国家的才华!国师,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韩叙之,一定会站到比你更高的位置上。”

    君天澜低低笑出了声,“更高的位置?本座拭目以待。不过现在,你可以滚了。”

    韩叙之皱眉,夜凛和夜寒已经出现他面前,大有他不走就把他丢出府的意思。

    韩叙之被这样请出去,觉着难堪,清秀的面庞染上了一层薄怒,望向韩棠之道:

    “兄长可是觉得,我中了状元,你在父亲面前会抬不起头?否则,我受到这样的侮辱,兄长为何不为我出头?”

    “出头?”韩棠之披着件雪白衣裳,歪歪靠在游廊的柱子上,唇角流露出一抹冷笑,“你要自取其辱,我又何必拦你?”

    “你——”韩叙之面颊爆红,他从未受过如此侮辱,不禁怒火中烧,正要与韩棠之争辩,夜凛和夜寒一左一右将他架起来,直接往外走。

    “你们,你们放开我!”韩叙之双脚在空中直踢,完全恼羞成怒,大骂出声,“君天澜,等我做了官,定要铲除你这个大奸臣!妙言妹妹,你不能跟着这个男人,他是奸臣啊!妙言妹妹!”

    他渐渐远去,君天澜靠在椅背上,姿态倨傲:“本座,恭候韩二公子成为状元的那天。”

    等韩棠之也离开之后,沈妙言垂眸为君天澜斟了杯茶:“国师,如果我刚刚真的跟他走了,你会怎么做?”
章节目录 第133章 本座允许你,喜欢我
    等韩棠之也离开之后,沈妙言垂眸为君天澜斟了杯茶:“国师,如果我刚刚真的跟他走了,你会怎么做?”

    她说着,将热茶捧给君天澜。

    君天澜接过,吹了吹茶面,轻轻呷了一口,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的小脸上:“把你抓回来,挑断你的脚筋,关在房里,叫你逃也逃不掉。”

    “国师又在说笑,”沈妙言笑嘻嘻跑到他背后,乖巧地给他捏肩,“国师就喜欢吓唬我!”

    君天澜将茶盏放到旁边案几上,抓住她的手,将她抱到自己大腿上坐好,又取出一块帕子,仔仔细细地,将她被韩叙之握过的手腕擦拭了一遍。

    沈妙言低头瞧着,眼底却泛起一层寒意。

    国师的占有欲,好强。

    连碰,都不许人碰吗?

    君天澜将她的手腕都擦红了,才随手将那块帕子丢出去。

    单指挑起她的下巴,他那双狭长漂亮的凤眸中毫无波澜:“本座,并不是在吓你。”

    他鲜少这样严肃,沈妙言直视他的双眼,圆眼睛中有一丝畏惧。

    “当初,既然说了要留在本座身边,就不准离开。即便将来要嫁人,嫁给谁,也只能本座说了算。”

    他一字一顿,仿佛在宣布对她的占有。

    她到来之后,他才知道,他原本的生活是多么无趣。

    而他向来是个贪得无厌的男人,一旦得到一丝温暖,便想要汲取更多。

    韩叙之的出现,像是敲响了警钟,要将她留在身边的信念愈发坚定,为此,软硬兼施也好,暴力威胁也罢,他不惜使用任何手段。

    而沈妙言沉默良久,忽然一笑:“嫁人?国师难道不打算娶妙妙?”

    若是要将她嫁给别的男人,她费这么大劲儿抱他的大腿做什么?

    君天澜盯着她,过了半晌,却什么都没说。

    沈妙言慢慢推开他的手,眼中的温度一点点冷下来:“国师不打算娶我?”

    她以为,过了这么久,他是有点喜欢她的。

    是不是,她做的还不够?

    “若是不打算娶我,又何必阻挠我和叙之哥哥?”沈妙言垂下眼帘,眼圈泛红。

    “你,喜欢他?”君天澜眯起双眼,周身的阴郁和杀伐气息,瞬间便浓烈起来。

    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加厌恶韩叙之。

    韩叙之,他配不上小丫头。

    “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国师又不打算娶我,管我喜欢谁?国师和那些男人一样,都想娶个温婉大方的世家小姐。像我这样顽劣的,大约是没人要的。”

    沈妙言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跳下君天澜的大腿,就要往外跑。

    君天澜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怀里。

    灼热的男性气息,瞬间就将沈妙言包裹。

    她背对着君天澜,哭得更加厉害。

    所有的委屈,不过是因为,他不肯给她一个承诺,一个会娶她的承诺。

    她什么都没有,她能够依仗的,只有身后这个男人。

    而当他也要放弃她了,她会害怕到无以复加。

    说什么复仇,说什么要做皇后,她其实,什么都没有。

    君天澜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她的哭声,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到后来,他听得烦了,索性将她转了个面儿,抬袖,动作粗鲁地为她拭去泪水。

    “疼。”

    她小声抗议,偏头避开他的手,小眉毛拧巴着。

    两人又沉默片刻,君天澜伸出手指,尽量放轻动作,将她的眼泪擦干:“委屈了?”

    “嗯……”沈妙言抬眸,大着胆子看他的眼睛,“国师,无论你喜不喜欢我,我都是这样顽劣的性子了。功课什么的可以努力,但是性格,是没办法改的。”

    “爹爹从小教导我,不要因为任何人,委屈自己的天性。国师,所谓的喜欢,该是连这个人的个性一起喜欢。我喜欢国师,连带着国师的喜怒不定、连带着国师大奸臣的外号也一起喜欢。”

    君天澜注视着她,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瞳眸中,还蒙着一层雾气,声音软软,叫人怜惜。

    他的手指顿在她的面颊上,“沈妙言,本座下面要说的话,只说一遍,你记牢了。”

    沈妙言愣了愣,圆圆的瞳眸凝视着眼前冷峻而好看的男人,他薄唇轻启,透着满满的认真:

    “本座从未让你改过性子,更从未想过,将你也培养成温婉大方的世家小姐。温婉大方的世家小姐有很多,而沈妙言,却只有一个。可对本座而言,这一个沈妙言,却比那所有的小姐们加起来,都重要。”

    他垂眸,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红润的唇瓣上,指腹轻轻触碰着那柔软:“沈妙言,本座允许你,喜欢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寂静的游廊中,沈妙言呆呆凝望着他,耳边嗡嗡的。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耳朵,仿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温婉大方的世家小姐有很多,而沈妙言,却只有一个。对本座而言,这一个沈妙言,却比那所有的小姐们加起来,都要重要。

    ——沈妙言,本座允许你,喜欢我。

    见她满脸呆相地摸耳朵,君天澜的薄唇噙起一丝微笑:“小丫头,逼着本座说出这样的话,你还不满意吗?”

    沈妙言回过神,脸颊忽然飞起两朵红云,甚至不敢多看君天澜一眼,转身飞快地跑走了。

    君天澜望着她的背影,唇角的笑容愈发明显。

    躲在暗处的暗卫们纷纷咋舌,这真的是他们家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子吗?

    他们家主子向来冷若冰霜不懂怜香惜玉,什么时候这么会哄女孩子了?!

    刚刚那番话,啧啧,那可不是一般人说得出来的呀!

    于是乎,君天澜这番话,被这几个暗卫添油加醋到处传颂,一时间,整座府邸都知道,他们家主子宠爱那位沈小姐到了极致,不惜说出十分肉麻的话来哄沈小姐高兴。

    晚膳过后,衡芜院守夜的是夜寒和素问,两人坐在屋檐下,夜寒一脸八卦,津津有味地跟素问分享了君天澜下午那番话:

    “你可不知道,主子对沈小姐说,这京城所有的世家小姐,都比不过她一根汗毛!主子还说,沈小姐长得最漂亮,他爱死她了,此生非她不娶!”

    “据说当时主子还亲沈小姐了,据说还是那种把舌头伸到对方嘴里的亲吻!兄弟们说他们都听见亲吻的声音了,可激烈了!”
章节目录 第134章 长公主回京
    夜寒唾沫横飞,满脸都是意味深长。

    素问低头把玩着一棵刚得来的药草:“没见过大男人像你这般八卦的。”

    “以前白太医说过,八卦更有利于身心健康。”夜寒说着,见素问沉静的模样,忍不住拿胳膊肘捅了捅她,“你也要经常八卦,知道吗?瞧你这木头脸,姑娘家的,哪能这样冷漠啊,将来没人敢娶的。”

    素问有些恼怒,抬头瞪着他,冷声道:“与你何干!”

    夜寒没想到她会恼羞成怒,连忙做了个闭紧嘴巴的动作。

    而此时的房间内,沈妙言盘腿坐在东隔间的小床上,内心正进行着十分激烈的天人交战。

    到底要不要去书房伺候国师呢?

    但是下午时他说了那样的话,让她很不好意思啊……

    她的脸蛋红扑扑的,一回想起来就双颊发烫,禁不住双手捂住脸,最后含羞带怯地钻进了被褥里打滚。

    而书房内,君天澜正站在窗下,漠然地临摹着一幅字。

    一手金错刀力透纸背,他手腕运转,最后一个笔画落下,眼前浮现的,却是沈妙言双颊酡红的模样。

    灯火寂静,他偏头望了眼门帘,狭眸中都是复杂。

    翌日一早,他起床准备上早朝,却不见沈妙言过来伺候。等他梳洗完毕,掀开东隔间的门帘,里面空空如也,那小丫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独自一人用过早膳,猜测大约是那小丫头面皮薄,不敢面对他,才偷偷避开的。

    如此,也好。

    因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君天澜走后,沈妙言才从屏风后冒出个脑袋,随手抓几只点心吃了,擦擦嘴,见外面天气好,便去君天澜的书房抽了本书,跑到花园里翻看。

    如今已是十月末的天了,府中的菊花开得极好,沈妙言坐在大石头上,看着看着就走了神,盯着那些碗口大的灿烂花朵发起呆来。

    而与此同时,一匹枣红马疾驰在京城的街道上。

    马上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红裙飞扬,面庞明艳,可眼角眉梢却透着一股飞扬跋扈的味道。

    她眼角的绯红胭脂直入鬓角,本是一双大大的杏眼,却硬生生画成了狭长的凤眸,叫她整个人看起来美丽中透着一丝古怪。

    街上的百姓被她惊吓到,纷纷避让开来,她一路冲向国师府,最后在国师府门前一勒缰绳,那匹枣红马长吁一声,停了下来。

    她翻身下马,身姿高挑纤瘦,握着马鞭,踩着一双鹿皮短靴快速上了台阶,径直往国师府里冲。

    守门的两个侍卫是认得她的,于是连忙拦人:“长公主,主子去上朝了,请您改日再来。”

    “本公主可不是来找他的。”那红衣少女冷笑一声,“赶紧给本公主滚开,否则本公主禀明皇兄,说你们以下犯上,扒了你们的皮!”

    那两个侍卫闻言,却依旧一动不动。

    国师这次回来,因着沈皇后进府毒害慕容小姐的事,要求他们所有人,没有他的命令,不准放任何人进去。

    红衣少女见他们竟然不肯让,不禁挑眉:“怎么,你们两个区区守卫,竟然连本公主都不放在眼里?!”

    她说完,阵阵马蹄声响起,只见上百名骑兵出现在这里,那些士兵一同下马,对她单膝跪下行礼:“公主殿下!臣等来迟,望公主恕罪!”

    他们原本护送太后娘娘和长公主从国安寺回京,结果半路上,长公主突然收到一封信,随即就跟疯了似的,骑着快马,先行回京。

    太后娘娘放心不下长公主,于是特地遣了这一百名骑兵,跟着保护她。

    那位长公主楚珍把玩着皮鞭,面上的笑容十分嚣张:“你们到底让不让?若是不让,本公主手中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却保持着拦人的姿势不变。

    楚珍笑得张狂,随即开口道:“来人!”

    立即有十名侍卫上前,同国师府的两位侍卫打了起来。

    那两个侍卫也怕看护不力,被国师罚,于是十分拼命,分毫都不肯退让。

    正在这时,管家顾明终于赶了来,见是楚珍,连忙拱手行礼:“不知长公主大驾,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楚珍把玩着鞭子,瞟了他一眼:“本公主现在要进府,顾管家怎么说?”

    “公主驾临,乃是国师府的荣幸。”顾明给了那两个侍卫眼色,两人立即停下打斗,退到他的身后。

    顾明又笑道:“只是主子还在宫中议事,公主不妨跟草民先进府中稍事歇息,喝杯茶水。至于这些侍卫,草民也会着人拿酒水出来,好好招待。”

    这话,便是只容楚珍一人进府的意思了。

    楚珍倒也无所谓,一脸嚣张地跨过门槛,往里面去了。

    顾明跟了上去,嘴里说着软话:“太后娘娘和长公主为国祈福,十分辛苦,是楚国百姓的福气啊!公主请这边走。”

    “本公主亲自去祈福,忍了在山上待七个月的无聊,自然是百姓的福气。”楚珍满脸理所应当,跟着顾明转进抄手游廊,“几个月不见,顾管家这张嘴还是甜得很嘛。”

    “那是那是!”顾明笑着,领着她一路往花厅而去。

    楚珍喜欢国师君天澜,是京城所有人都知道的公开秘密。

    只是喜欢了这么多年,各种倒贴,各种往人家府邸跑,可惜人家国师,压根儿就不领情。

    无数人将楚珍看做一个笑话,也就她自己始终保持着对君天澜的热情。回京的路上,她收到沈月如的信,说是国师有了意中人,慌得她连忙备快马,一路冲回了京城。

    她走在抄手游廊里,瞥了眼前面的顾明,从袖袋中取出一枚金锭,“顾管家,你且站住。”

    顾明转身望向她,她随手将那枚金锭抛给他:“这一锭金子,你收好了。告诉本公主,国师大人的意中人,到底是何许人?”

    顾明眼底掠过讶异,他就说怎么这位长公主一回京就来了国师府,原来是听到了风声。

    他笑了笑,将那锭金子双手奉还给楚珍,恭敬地说道:“主子一心都在朝政上,哪里有什么意中人?长公主可莫要听信了外面的谣传。”
章节目录 第135章 国师府,能够横着走的只有我
    “谣传吗?”

    楚珍冷笑,背负双手,望了眼顾明,却没接那锭金子,抬步继续往前走。

    她对国师府很熟,绕过花厅,径直去了衡芜院。

    夜凛在衡芜院门口,拦住了她。

    楚珍知晓这名暗卫是君天澜的得力部下,不想得罪他,便笑容淡淡地离开,提着鞭子往别处而去。

    她几乎翻遍了国师府能去的地方,顾明紧紧跟着她,最后进了花园。

    远远地,她就看到花园中央那座湖,在太阳底下明镜似的,折射出满湖瑟瑟阳光。

    湖岸开遍了碗口大的金色菊花,中间一块白色大石头上,躺着个小姑娘,大约是嫌光线刺眼,拿书册盖着脸,好似睡着了。

    “她是谁?”楚珍脸上的温度倏地冷了下来,那小姑娘看起来懒洋洋的,必定不是寻常侍婢。

    顾明此时也有些为难,为了不让楚珍为难沈妙言,只得硬着头皮道:“主子从前受过沈国公的恩惠,后来沈国公一家落难,主子便救了国公府的这位小姐。说起来,平日里,主子只是将这位沈小姐当做妹妹般看待。”

    楚珍把玩着鞭子,一双杏眼紧紧盯着沈妙言,咬牙切齿:“顾管家可是觉得本公主好愚弄?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和女人,哪里能够成为真正的兄妹?不过都是为了那些个龌龊事情,而以兄妹关系作为掩盖罢了……”

    她冷声说着,快步走向沈妙言。

    顾明暗道不好,这两位姑奶奶若是发生冲突,那还不得把国师府给掀了?!

    他正焦急时,一名心腹侍女急匆匆跑过来:“顾叔,谢小姐来了!她坐了顶青皮小轿,被从后门悄悄送进来。顾先生说,他不方便,请主子派人把她送回家。”

    顾明无语,今儿是什么日子,这些个姑奶奶怎的净凑到一块儿了!

    那位谢小姐,也不是个好伺候的啊。

    他还在想着,楚珍已经走到沈妙言跟前,对着空气猛地抽了一鞭子:“沈妙言,你给本公主起来!”

    沈妙言拿开脸上的书,睁眼看去,很快眯起眼:“楚珍?”

    她曾经在宴会上多次碰见这位公主,这公主为人骄横跋扈,而传言说她爱慕国师。

    沈妙言慢吞吞站起来,“你来国师府做什么?”

    楚珍没好脸色:“本公主命令你,立即搬出国师府,不许你靠近国师大人!”

    以前沈国公府未垮台时,她和沈妙言是京城中并列第一的顽劣少女。只是因着楚云间和沈国公府的婚约,所以两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可如今局势不一样了,沈妙言没了沈国公府做后台,且又和她心爱的男人搅合到一起,这自然是她无法容忍的。

    沈妙言被人打搅睡觉,不爽地瞥了眼她那嚣张霸道的神色,故意气她:

    “哟,说得好像我故意赖在国师府似的。若非国师苦苦哀求我不要走,本小姐早就远走高飞了!国师呐,其他女人都看不上眼,偏就喜欢宠我一个,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你不知廉耻!”楚珍怒不可遏,直接举起鞭子就去抽沈妙言,“贱人!定是你勾引的国师!本公主打死你!”

    沈妙言闪到一旁,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鞭子,“楚珍,别以为你是公主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这国师府,能够横着走的只有我沈妙言一个!”

    她说罢,猛地把鞭子往自己怀中一拽,趁着楚珍站立不稳,直接一脚将她踹进了湖里!

    巨大的落水声响起,顾明回过神,就瞧见楚珍在水中沉沉浮浮,不停地哭喊救命。

    他吓得不轻,连忙吹了声口哨,便有暗卫出现,去湖上救人。

    楚珍被捞起来时,浑身都湿透了,脸上的妆也花了,整个人冻得哆哆嗦嗦,一双眼怨毒地盯着沈妙言:

    “贱人,你给本公主等着!等国师大人回来,定要你好看!本公主非将你拆骨扒皮才算完!”

    她不停地骂骂咧咧,还想扑过去打人,顾明满脸惆怅,命人将她拦住,带去厢房换衣裳,自己也跟了上去。

    楚珍哭骂着离开,沈妙言轻哼一声,捡起地上的书册拍了拍灰:“戏也看够了,还不出来?”

    话音落地,不远处的灌木丛后,走出个纤瘦的小姑娘,穿了条象牙白的对襟长裙,外面罩着件樱草黄绣如意图案的加厚褙子,怀里抱着一只猫,正是谢陶。

    沈妙言扫了她几眼,总觉得这姑娘来头不一般,于是开口道:“上次咱们在金玉满香楼见过,你是顾钦原的什么人?是妹妹吗?”

    谢陶却看也不看她,抱着猫儿上前,在石头上坐了,静静望着湖面。

    “你好像,是叫谢陶吧?”沈妙言说着,在她身边坐了,“那次顾钦原叫了你的名字,我一直记着呢。”

    然而谢陶依旧没反应。

    沈妙言颇为尴尬,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好了。

    正在这时,一个丫鬟匆匆忙忙跑过来:“谢小姐,您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国师府这样大,若是走丢了,可就麻烦了。管家为您准备好了厢房,请跟奴婢来吧?”

    沈妙言望着这个女孩子,她依旧坐在那里,盯着湖面一动不动。

    “谢小姐?”那丫鬟无奈。

    她本是伺候顾钦原的,这位谢小姐到了顾府,她就被拨去照顾她。

    可这谢小姐性子实在古怪,若非她有耐心,早就被逼得离开了。

    “谢小姐,快要中午了,您不回去,怎么用午膳?”那丫鬟实在没辙,只得循循善诱,“就算您不饿,您怀中的猫儿,也该饿了。”

    谢陶低头望了眼那只猫,猫儿团在她怀中,安静乖巧。

    于是她依旧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那丫鬟还要劝,沈妙言挥挥手:“下去吧,我跟你家小姐说说话。”

    那丫鬟着实没办法,只得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四周一片安静,沈妙言也不说话,陪谢陶静静坐着,望着那湖面发呆。

    过了许久,她听见细微的声响,偏头一看,却见这姑娘低下头,眼泪顺着面颊,潸然而落。
章节目录 第136章 楚国,并没有姓谢的世家
    她哭得一抽一抽,很伤心的样子。

    沈妙言从袖袋里取出手帕,轻轻为她擦眼泪。

    等她终于哭够了,便站起身,抱着那只猫儿,瞥了眼沈妙言,快速跑走。

    沈妙言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息了声。

    她回到衡芜院时,君天澜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大椅上,品一杯热茶。

    楚珍站在他跟前,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激愤地哭诉委屈:

    “……她是什么玩意儿,凭什么把本公主踢下水?!国师大人,珍儿委屈!若是国师大人不肯为珍儿做主,珍儿便进宫找皇兄!珍儿金枝玉叶,容不得一个侍婢如此欺辱!”

    说着,瞧见沈妙言进来,一张俏脸顿时狰狞起来,扑过去就要打她:“沈妙言,你还敢回来!本公主今日不赏你几个耳光,就不姓楚!”

    说着,正要动手,沈妙言却闪避开来,扑到君天澜身上,大哭出声:“国师,妙妙不想活了!长公主平白无故冤枉我,说我踢她下水,可妙妙素日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好端端怎么会推她下水?国师,长公主这是要妙妙的命啊!长公主好狠毒的心!”

    楚珍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情况?

    君天澜心中好笑,轻轻拍了拍她纤瘦的后背:“好了,不哭了。”

    说着,抬头毫无感情地看向楚珍:“长公主请回吧,看在陛下的份上,你冤枉妙妙一事,本座就不追究了。”

    话音落地,拂衣和添香便过来请人了:“长公主,请回。”

    “哎?!”楚珍整个人都懵了,好容易回过神,连忙道,“等等,国师大人,不是这样的,是这死丫头踹本公主下水,不是本公主冤枉她!”

    沈妙言窝在君天澜怀中,揪着他的广袖擦了擦眼泪,抬起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脸:

    “长公主,我自问不曾得罪过你,你为何要这般冤枉我?难道皇子公主就可以凭着身份为所欲为吗?呜呜呜,国师,我好害怕……”

    说着,便钻进君天澜怀中,整个一受了委屈的乖宝宝形象。

    楚珍那张明艳的面孔由狰狞化为扭曲,因为愤怒,胸口剧烈起伏:“沈妙言,你这贱人!天底下怎会有你这样不要脸颠倒黑白的人!当时明明是你踢我下河——”

    她还要再说,突然想起顾明,于是连忙道:“对,顾管家,顾管家当时就在旁边,他一定看到事情的始末了!”

    顾明被牵扯进来,接收到君天澜威胁的视线,开口说道:“启禀长公主,当时草民正在发呆,所以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不过,沈小姐心地仁善,平日里待人,连句重话都不会说,想来,是不会动手更不会动脚的。”

    沈妙言从君天澜怀中露出半张小脸,对着顾明悄悄竖起大拇指。

    “什么?!”楚珍又一次被气到,却不敢太过指责君天澜的人,想起什么,一拍巴掌,又说道,“对,本公主是被沈妙言踢下河的,裙子上肯定还有脚印!你们去把本公主换掉的衣裳找回来,本公主要当场对峙!”

    拂衣立即上前,屈膝行了一礼,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启禀长公主,您换掉的湿衣,已经被拿去浣洗了,想来就算有脚印,也找不到了。”

    楚珍的面色由白转红,最后化为难看的青黑色,使劲跺了跺脚,泪眼婆娑:“你们都欺负本公主!”

    说罢,便哭着快步离开。

    她走掉后,君天澜抬手示意屋中的人都下去。

    只剩他和沈妙言两人,他让沈妙言在跟前站好了,盯着她的双眼:“本座叫你好好读书,你却成日给本座惹祸。”

    沈妙言圆眼睛里都是腹黑和狡猾:“国师一手遮天,不好好利用,都对不起我这么辛苦抱大腿。”

    君天澜面对她只有无奈,便抬手叫她斟茶。

    沈妙言一边倒茶,一边好奇问道:“国师,那个叫谢陶的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呀?”

    “她很快就要离开,不必关注她。”

    “人家好奇嘛!国师要把她送去哪儿?”沈妙言将松山云雾恭敬地呈给君天澜,泡了这么多次,也终于能够泡出这茶最好的味道。

    君天澜端起茶盏,轻抚茶面,“回她该回的地方。”

    “可是我看她,好像并不情愿……我觉得,她喜欢那个顾钦原。”沈妙言直言。

    君天澜的动作顿住,抬眸看她:“这话,只许说一次。”

    “哦……”沈妙言砸吧砸吧小嘴,行过退礼,乖巧地退了下去。

    她从外面掩上隔扇,转身望着深秋的天空,心中满是对国师这些人的好奇。

    那个谢陶,周身气质并不像寻常人家出来的姑娘。

    可楚国,并没有姓谢的世家呢。

    而另一边,楚珍回到宫中,哭哭啼啼地去找楚云间,想要他为自己做主。

    只是刚走到乾和宫外,就碰到正从里面出来的沈月如。

    沈月如见她如此表情,心中便有了大概,笑道:“珍儿怎么哭成这样?可是被国师府的人欺负了?”

    说着,走上前去,亲自为楚珍擦眼泪。

    楚珍向来很喜欢这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嫂子,于是诉苦道:“我接到皇嫂的信,就马不停蹄赶去国师府,果然如皇嫂所言,国师大人他有了意中人!说起来,那个女孩子,还是皇嫂的堂妹呢!”

    “珍儿,沈国公府犯了谋逆大罪,早就被沈家一族除名了。说什么堂妹,其实她早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又哪里及得上珍儿同我亲近?”

    沈月如声音温婉,回头望了眼乾和宫的大门,笑道,“陛下还在里面和夏侯将军议事,不如去我的凤仪宫说话?”

    “也好……”楚珍跟着她往前走,将今日所受的委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沈月如含笑聆听,最后漫不经心地说道:“其实这事儿,说难办也不难办。只看珍儿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想要嫁给国师了。”

    “我喜欢国师这么多年,自然是想要真心嫁给他的!皇嫂可是有什么好主意?”楚珍停住步子,满脸渴盼,“只要皇嫂能够帮我嫁给国师大人,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章节目录 第137章 妙言套话
    沈月如笑得美艳动人,一双剪水秋眸凝视着楚珍,声音透着十足的诱惑:

    “母后那么宠爱珍儿,若是请母后赐婚,事儿,可不就是成了?难道,国师还敢公然违抗母后的懿旨不成?”

    楚珍愣了愣,她倒是从未想过,可以用赐婚来完成自己的愿望。

    若是母后赐婚……

    就算是国师大人,也不敢抗旨吧?

    毕竟,谁敢违抗太后娘娘呢?

    沈月如见她心动,红艳的唇角流露出一抹轻笑,亲昵地挽了她的手,一道往凤仪宫而去,“不说这些烦心的事了,珍儿快告诉我,国安寺可有什么好玩儿的。”

    两个人渐渐远去,沈月如谈笑风生,楚珍却满腹心事,始终想着请太后赐婚一事。

    临近傍晚,天气陡然凉了下来。

    沈妙言站在衡芜院的屋檐下,望着天空逐渐汇聚的阴云,天色乌沉沉的。

    凉风骤起,吹得满院树木婆娑摇摆。

    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尽管穿了加厚的褙子,可还是觉得冷。

    她转身回到东隔间,拂衣帮她打扫过小房间了,里面看起来纤尘不染,原本乱糟糟的摆设也都回归原位。

    她站在落地大衣柜前,想着添件衣裳,打开衣柜的门,却吓了一跳,只见衣柜内,排列整齐,都是深秋和冬季的新衣,乍一眼看上去,约莫有四十多套。

    其中还有几件银狼毛做的斗篷,正是春猎时,君天澜射中的那些银狼的毛皮做的。

    她触摸着那柔软,添香掀了门帘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各自捧着一张托盘,上面摆放着几双冬天穿的兔毛短靴。

    添香笑道:“小小姐,国师大人早吩咐了给您将御冬的衣裳准备好,您看看可还满意?若是不够,奴婢叫府里的绣娘再多做个百八十套。”

    百八十套……

    沈妙言嘴角微抽,连忙道:“够了够了,这些都有的穿呢!”

    添香笑嘻嘻地指挥着那两个小丫鬟将短靴摆进小木柜中,随即取出一套斗篷,对着沈妙言比划了几下:“果然合适呢!小小姐,这些衣裳虽然都是素色的,可款式都是如今京城中最时兴的,保管您穿了好看!”

    沈妙言心中暖暖的,抱住那件软软的斗篷,左右摸了摸,圆眼睛里都是欢喜,她从来都没有穿过这样好的衣裳。

    添香退下后,她望了眼衣柜里穿不完的新衣服,又望了眼窗外被大风刮弯的小树,暗自决定了什么,于是抱了两件银狼毛斗篷,悄悄出了衡芜院。

    她一路往后院那排厢房跑去,最后气喘吁吁地拉住屋檐下的一名侍婢:“那位谢小姐,住在哪儿?”

    那侍婢见是她,连忙行礼:“沈小姐。谢小姐住在第一间厢房呢!”

    沈妙言走到那间厢房门口,推开房门,就瞧见窗边坐着个人,正是谢陶。

    她穿着薄薄的衣衫,唯一一件厚实的褙子被丢在床上,抱着小黄猫,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

    沈妙言掩上门走进去,将一件斗篷披到她身上。

    谢陶回过神,抬头看了她一眼,摸了摸斗篷,却仍旧一言不发。

    “国师说,要把你送去你该去的地方。”沈妙言在她身边坐下来,“你从哪儿来的?”

    谢陶垂下眼帘,并不回答。

    沈妙言也不勉强,摸了摸她怀中的小黄猫,那猫咪发出一声舒服的呼噜,用尾巴把自己团起来,俨然一副要睡觉的模样。

    谢陶由着她摸,望着窗外摇摆的树枝,清泠泠的双眼中满是迷茫。

    沈妙言抬眸,轻声道:“听顾叔说,你是被顾钦原派人悄悄送到国师府的。顾钦原似乎不喜欢你待在他那里,因此拜托国师找人送你回去。”

    她顿了顿,见谢陶虽然面无表情,可雪白的细细贝齿,却轻轻咬住了嘴唇。

    心中微动,她继续说道:“你不愿意回去的吧?顾钦原真不是个好人,干嘛要逼你一个小姑娘。他看起来,总是冷冰冰的,好像除了国师外,眼中就容不下别的人,真是嚣张呢!”

    谢陶紧紧咬住嘴唇,忽然站起身,将猫儿扔到一旁,伸手去推沈妙言。

    沈妙言从绣墩上摔倒,拍着屁股爬起来,不悦地皱眉:“你推我做什么?!”

    “不许……不许你说……说他的坏话!”

    谢陶眼圈通红,站在那里,将斗篷解下来丢给沈妙言,“不许……说他的坏话!”

    “我就说!”沈妙言把斗篷扔到床上,气势比谢陶要厉害得多,“他总是劝国师不要亲近我,他不是恶人是什么?我就没见过他那样厚颜无耻的人,竟然跟个小姑娘过不去!”

    谢陶气得小胸脯剧烈起伏,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最后似乎是忍无可忍,猛地扑上前,跟沈妙言打了起来。

    两人滚到地上,谁都不肯让谁,沈妙言仗着自己说话利索,嘴刀子哗啦哗啦往外冒:

    “他就是坏人!我看不惯他老离间我和国师!花狐狸就比他好多了,好一百倍一千倍!国师比他好一万倍!说什么惊才绝艳唯顾氏钦原,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刻薄小人!”

    谢陶哭得更加厉害,几乎是在跟沈妙言拼命:“顾先生是……是好人!他送……送我回大周,也是……是为我好……”

    大周?

    沈妙言终于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讯息了,动作不禁一顿。

    大周比楚国要繁荣强大得多,若谢陶是大周国人,那么国师和顾钦原,会不会也是大周国的?

    可是,他们为何会出现在楚国京城?

    剑之所向,唯有战场。表兄生来,就不配拥有儿女情长。

    若到达那条路的尽头时,双手都沾满了冰冷的鲜血,若坐上那个王座时,周围早已没了想要守护的东西,那么这些年我费尽心机,又有何意义?

    那日金玉满香楼中,国师和君天澜的话依稀浮现在耳边。

    她一直以为,国师话中的“王座”,指的是楚国的皇座。可如今看来,实情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沈妙言出神间,被谢陶按在地上,趴在她身上又抓又咬。

    侍女们闯进来时,就瞧见两人滚了一身的灰,姿势颇为狼狈。
章节目录 第138章 藏在胸腔里的野兽
    她们紧忙将二人拉开来,谢陶还在哭,小黄猫在她脚边喵喵直叫,对沈妙言拱起背竖起尾巴,龇着牙,俨然是发怒的模样。

    侍女们分成两拨照顾人,这打架的两人发髻凌乱,衣衫都被撕破,沈妙言的手臂上还有个大牙印。

    拂衣和添香把沈妙言带去隔壁厢房换衣服,沈妙言由着她们折腾,等折腾完,她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除了脸颊还有个抓痕外,倒是看不出她刚刚打了一架。

    她又回到谢陶住的厢房,谢陶抱着小黄猫,换了身厚实的新衣裳,却依旧不停地哭。

    侍女要给她擦眼泪,她推开那侍女的手,蹲在地上继续哭,好似整个国师府的人都欺负了她。

    几名侍女怎么都哄不好,无奈地望向沈妙言,添香不忿:“是你们谢小姐先开始动手的吧?现在哭成这样,凭什么要我们小姐哄?”

    沈妙言却什么都没说,大步上前,在谢陶面前蹲下,伸手粗鲁地给她擦眼泪,圆圆的瞳眸中都是平静:“顾钦原,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重要到,可以为了他,一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姑娘,独自从大周千里迢迢找过来。

    谢陶哽咽着,不说话。

    “很明显,他不愿意让你住在他府中。或许,他有身不由己的缘故,或许,只是单纯不想见你。所以谢陶,回家吧。他那样的人,能注视到的地方,只有他们所谓的大业。你又何必,飞蛾扑火?”

    沈妙言小小年纪,却将事情看得通透。

    她扶起谢陶,侍女们的注目中,谢陶忽然伸出手,轻轻环住她的脖颈。

    厢房中哭声渐歇,她抱着沈妙言,委屈,却又坚强地将眼泪都咽下去。

    沈妙言不知道这个拥抱是不是她表达谢意的方式,她犹豫半晌,像是安慰一般,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侍女们望着这二人,同时松了口气。

    沈妙言离开时,谢陶抱着小猫站在屋中,凝视着她的背影,轻轻摸了摸小猫的脑袋。

    傍晚的寒风卷起院中的枯叶,又缓缓坠落,像是人的叹息。

    沈妙言,就算是飞蛾扑火,就算羽翼会被灼烧,只要那个人是他,我也心甘情愿啊……

    沈妙言匆匆用过晚膳,回到衡芜院,钻进书房,就瞧见君天澜在灯下。

    夜里的气温颇有些寒凉,她搓着小手走过去,软软唤了一声:“国师。”

    君天澜从书册中抬眸:“沈妙言,你长能耐了,上午把公主踢进水里,晚上又和谢陶打架。你是不是,还想跟本座动手?”

    “国师武功盖世无双,我哪儿敢跟您动手。”

    沈妙言吸了吸鼻子,大约实在是冷,忍不住地往君天澜身上靠,“国师将来要一统江湖千秋万代的,我跟在后面做个小喽啰就好。”

    君天澜嘴角微抽,这丫头,到底打哪儿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词语。

    他想着,将沈妙言往旁边推了推:“若是冷,就去床上窝着,离本座远些。”

    沈妙言不乐意,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腰,不让他推开,仰头问道:“国师,谢陶什么时候走啊?她也怪可怜的,大周那么远……”

    君天澜瞳眸骤缩,一把擭住她的下巴:“谁告诉你,她要回大周的?”

    “她自己啊。”沈妙言眨巴着晶亮的圆眼睛,“她笨死了,虽然说话不利索,可说的全是关键!随便跟她胡扯一通,就把她的心里话套出来了。国师,她是真的喜欢顾钦原呢。”

    君天澜盯着她,眼底都是深沉,手指的力道不觉加重。

    “国师……”沈妙言的下巴被捏疼,忍不住皱眉唤了一声。

    “沈妙言,忘掉那些话,若是敢走漏半个字……”

    他身上不由自主地散发出一股嗜血之意,沈妙言怔了怔,那些话,指的是谢陶喜欢顾钦原,还是……

    大周?

    沉默片刻,她点了点头:“国师放心,那些话,我会烂在肚子里。”

    君天澜这才松手,面无表情地继续。

    窗外的冷风呼啸而过,像是野兽恐怖的咆哮。

    沈妙言站在他面前,灯光落在他身上,洁白的纱质中衣,顺着纹理流转出淡淡的萤光。

    几缕黑发垂落在身前,他撑着头,狭长的凤眼平淡却又深沉。

    平日里所有的霸道与贵不可言,似乎都化为了冷漠。

    而明明是这么安静的模样,可沈妙言却觉得,他的胸腔里,藏着一头凶狠的野兽。

    一旦触碰到他的底线,那头野兽便会破笼而出,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撕成碎片。

    她转过身,默默走向自己的东隔间。

    她不知道谢陶是什么时候被送走的,第二去找她玩时,她就已经不在国师府了。

    那间厢房空空如也,像是从没住过人。

    那个瘦弱爱哭,说话总也不利索的小姑娘,也好似是凭空出现的幻觉。

    沈妙言静静站在厢房里,深秋的暖阳从雕花木窗洒进来,她伸手触摸着在阳光中飞舞的尘埃,圆眼睛里都是懵懂。

    这国师府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她猛地攥紧拳头,尘埃,瞬间四散。

    ……

    眼见着进入十一月,天气愈发寒冷。

    沈妙言穿了象牙白的小袄子,下身着一条柳青色厚实长裙,跟添香她们在院子里踢毽子玩。

    正玩得高兴,外面忽然响起一阵鞭炮声,紧接着便是鼎沸的人声。

    添香一拍脑袋:“哎呀,我差点忘了,今天是秋闺放榜的日子呢!也不知今年的状元郎是不是韩公子!”

    “这还不好办……”沈妙言说着,捋起裙子,指挥起守在不远处的夜寒:“夜二哥,你去搬架梯子过来,我要看看外面的情况!”

    夜寒很快搬来木梯,靠着围墙摆好,沈妙言便手脚灵巧地爬上去,她好奇地朝街道上张望,只见报喜的人正拿着大红喜报,往各家奔走。

    凡是考中的人家,都会在门口放上几串鞭炮,亲友们更是如云而至,十分的热闹。

    “嗨,谁考中状元了啊?”

    她双手合拢,对着下面经过的报喜人大喊。

    那报喜人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个小姑娘,于是笑道:“是韩尚书家的公子!韩公子在会试里考中第一,殿试中,以一篇纵横策论,博得满堂彩,被圣上钦点为今年的状元郎呢!”
章节目录 第139章 好歹,她还活着
    沈妙言还要再问是韩家的哪位公子,那报喜人已经喜滋滋地跑了。

    等到了傍晚,沈妙言去花厅等君天澜一同用晚膳,刚跨进花厅,就觉得暖烘烘的,好似是烧了地龙。

    而桌上,还摆了好大一桌酒席。

    “顾叔,这是要干嘛啊?”沈妙言好奇。

    顾明正拿着酒水进来,笑道:“韩大公子中了状元,主子心情好,特地遣人回来,吩咐属下准备一桌好菜,要为韩公子庆祝。”

    原来是韩棠之中了状元。

    沈妙言正想着,突然脑袋一痛,她抱头看去,花容战收回折扇,“哗啦”一声展开来,“沈丫头,在想什么呢?被偷袭了都不知道。”

    “关你什么事,臭狐狸。”沈妙言朝他扮了个鬼脸。

    两人打打闹闹,君天澜很快同韩棠之一道进来,韩棠之身着浅蓝色对襟长衫,面庞清秀干净,唇角含着点点笑意,整个人温润如玉。

    沈妙言和花容战都呆呆望着他,他眉眼弯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没有”

    花容战和沈妙言同时摇头。

    君天澜什么都没说,落座后,众人也都跟着落座。

    花容战似乎是不大好意思面对韩棠之,坐在沈妙言身边,竖起手掌挡住自己嘴,小小声:“他这是怎么了?怎的不颓废了?”

    沈妙言也竖起手掌挡住小嘴:“是要奋发向上了吧!”

    对面的君天澜嘴角微抽,这两个货,挡什么嘴巴,声音这样大,是怕韩棠之听不见吗?

    “我来迟了。”

    清润的声音响起,沈妙言看去,只见白清觉不知何时到了,正微笑着走过来。

    经过她的身边时,她闻见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梅花香。

    她认识的人中,只有安姐姐喜欢在冬天用梅花熏香,没想到这位白太医也喜欢。

    “哟,清觉这是怎么了,往年冬日,不是最喜欢用雪冷香么,怎的今年用起了月梅踏雪?还是红胭脂坊的。”

    花容战打趣,鼻子灵的跟狗似的。

    白清觉撩起袍摆落座,笑容依旧温厚:“换个口味,又有何不可?”

    正在这时,添香领着另一个男人跨进门槛:“主子,顾先生到了。”

    沈妙言回过头,那位身姿瘦削的男人,穿着暗流云纹的天青色薄袄,披了件月白色绣如意大氅,宽肩窄腰,周身都携裹着霜雪的冰冷气息。

    拂衣为他摘了大氅,他走过来,在君天澜右手边落座。

    而随着他的到来,原本还算活络的气氛,瞬间像是冰冻住,众人都不说话了。

    最后还是韩棠之笑着对君天澜举杯:“多谢大人为我庆祝。这一杯酒,我敬大人。”

    君天澜什么都没说,同他对碰了下,便仰头一干而尽。

    花容战自己也喝了大杯烈酒,伸手勾住韩棠之的肩膀,酒气喷吐在他脸上:“棠之啊,咱们也是多年的挚友了,慕容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你瞧好了!”

    说罢,便拍了拍巴掌。

    众人只听得丝竹管弦声起,十二名身着软黄轻纱的少女,手持不同乐器,如同仙子般飘逸地进来。

    在她们之后,十一名身着软绿轻纱、广袖罗裙的少女,蝴蝶般簇拥着一位红衣少女翩跹而来,随着乐声舞蹈起来。

    那红衣少女最是美貌,雪白的肌肤和窈窕的身段,透过红罗纱,若隐若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一举一动,都透着媚意。那双丹凤眼微微弯起,含着点点笑意,像是能勾魂儿似的。

    沈妙言不觉看向君天澜,他品着酒,对这些舞姬完全是毫不在意的姿态。

    红衣少女几个旋转来到韩棠之身边,细若无骨的玉手缓缓抚摸过他的脖颈和胸膛,勾魂摄魄的凤眼中是不加遮掩的勾引之意。

    沈妙言不禁汗颜,花狐狸,是要给韩棠之送美人?

    韩棠之始终保持着微笑,那少女各种上下其手,他却坐怀不乱,只温和地品酒。

    红衣少女费了半天劲儿,见实在勾引不了他,不由气恼起来,直接坐在他的大腿上,试图去亲吻他的唇瓣。

    只是还未接触到那浅红的柔软,韩棠之猛地起身,一把将她推开。

    歌舞声停,花容战连忙接住往后栽倒的少女,“棠之,你这是做什么?清宁乖,可有吓到?”

    清宁委屈地缠住他的脖颈,怯怯望了眼韩棠之:“公子,不要把宁儿送给这个男人宁儿不愿意侍奉他。”

    韩棠之脸上依旧挂着浅笑,撩起衣袍入座,只当什么不愉快都没发生过:“既是如此,那便请你家公子好好宠爱你。”

    花容战面子上过不去,便带着清宁一同落座,抬手示意其余舞姬继续跳舞,一边吃菜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

    “慕容都不在了,你难道打算为她一辈子不娶亲?就算你深情到要为她留个正室的位置,也该纳几房小妾在身边。”

    韩棠之饮了小半杯酒,声音温温和和,“到底,我不是你。而嫣儿,也不是晋宁王妃。”

    话音落地,花容战为清宁夹菜的动作顿住了。

    沈妙言在一旁,敏锐地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煞气。

    果然,晋宁王妃就是花狐狸的死穴了。

    她怕怕地站起身,拿了小碗和筷子,跑到君天澜身边,搬了张椅子,硬生生挤开了顾钦原。

    “大喜的日子,不要吵架。”白清觉在一旁相劝。

    花容战“砰”一声搁了手中的碗筷,一双绝丽的桃花眼冰冷无情地盯着韩棠之:“不准提她。”

    “好歹,她还活着。”韩棠之手中的象牙筷子在指尖旋转,低垂着眼帘,叫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下一秒,花容战忽然出手。

    韩棠之抬眸,那双原本温和的双眸中,此时全是凌厉,大掌包住花容战打来的拳头,一个扫堂腿反踢向他。

    沈妙言抱着自己的小碗,眨了眨眼睛,这两人,居然就这么打起来了

    舞姬和乐姬们都吓坏了,纷纷退到旁边,两人拳脚相加,脸上都是发狠的模样。
章节目录 第140章 爬国师的床
    一旁的白清觉摇了摇头,继续吃菜。

    然而没等他吃上几口,不知是谁砸了只碗过来,他眼疾手快地捉住那碗,温厚的脸上全是怒意:“你们够了!”

    说罢,直接冲过去,同那两人打成一团。

    沈妙言注意到,君天澜和顾钦原仿佛对此情景司空见惯,根本就不加阻拦,只低声闲谈。

    这些人,该是认识了许多年的。

    对彼此,了解的无比透彻。

    沈妙言想着,懵懂的视线落在君天澜身上,他清贵惑人的外表下,掩藏的,究竟是什么秘密?

    没等她想明白,面前的小碗动了下,她低头看去,君天澜用他的筷子,为她夹了她爱吃的酥皮蛋卷。

    她抬起头,就看见他隔着自己,依旧在同顾钦原说些她听不懂的朝廷之事。

    虽然他的轮廓依旧冷漠,虽然他的狭眸依旧深邃而平静,可莫名,她的心里暖融融的。

    她收回视线,认真地咬了一口碗里的酥皮蛋卷,听着花狐狸他们打架的声音,再度抬眸时,眉眼弯弯,分明是幸福至极的模样。

    这些人在国师身边,或明或暗,盾牌也好,利剑也好,热热闹闹地用自己的方法保护国师。

    而国师,保护着她。

    这样,就很好。

    等这一餐终于结束时,屋中早就一团狼藉。

    三个人都挂了彩,黑着脸,看彼此不爽地出了国师府后门。

    顾钦原也在乔装后,告辞离开。

    沈妙言随君天澜回衡芜院,穿过弯弯绕绕的抄手游廊,偏过头,暮色下,就瞧见漫天落了细细的白雪。

    “下雪了!”

    她快速跑出游廊,站在地面,抬起头望着漫天的雪花,小脸上全是惊喜的神采。

    君天澜负手站在廊下,那些细细的雪花落在小丫头的眼睫和头发上,白绒绒的。

    她的笑声清脆悦耳,银铃似的。

    他眯起眼,不知为何,昔日看来平常无奇的雪花,在这一瞬,莫名的,可爱起来。

    “国师,下雪了呢!”

    她偏头看他,双眼弯的像是新月。

    “嗯。”他应着,将手伸给她,“回来。”

    沈妙言跑回来,小手很自然地握住他的大掌,“等明天早上雪落得厚了,我要堆雪人。”

    “记得多穿衣裳。”

    “国师明日上朝,也要当心结冰路滑”

    一大一小进了衡芜院的书房,君天澜坐下来看书,沈妙言就去给他泡茶。

    这房间也烧了地龙,暖烘烘的。沈妙言泡完茶,拿了书坐在君天澜身边看,只是房间实在是太暖了,她没看几页,就倒在他的大腿上,沉沉睡了过去。

    君天澜本想把她叫醒,望了眼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色,又把书放下,将她打横抱起,往东隔间而去。

    他将她放到床上,脱了外衣和鞋袜,给她掖好被子,又看了几眼,忍不住摸了摸那张嫩生生的小脸,这才吹灭灯,转身离开。

    夜渐渐深了,窗外北风还在呼啸,大雪越落越大。

    漆黑的东隔间内,沈妙言忽然睁开眼,被冻醒了。

    她不满地嘟囔了句什么,卷了铺盖,赤脚下床,摸索着走了出去。

    大约地龙只烧君天澜的书房和卧室,所以东隔间外,十分的暖和。

    沈妙言辛辛苦苦地把铺盖扔到地上,弹了弹枕头,钻进去继续睡。

    只是刚闭上眼,却又忽然睁开,从被窝中探出个脑袋,不满地望向床上熟睡的男人,凭什么他高床软枕,她就只能打地铺?

    她想着,揉揉困倦的眼睛,又卷起被褥,辛辛苦苦爬上君天澜的大床,爬过他的身体,滚到床里侧,将被子弄好,这才安心地继续大睡。

    黑暗中,君天澜睁开双眼,这小丫头踏出东隔间时,他就醒了,本想看看她打算干嘛,没成想,她居然爬上了他的床。

    他偏过头,这丫头大概又熟睡了,睡相不是很好,一条腿,直接踢开她自己的被窝,插进了他的被子里。

    约莫是觉得他的被窝暖和,她拱啊拱的,君天澜下意识拉开一条缝,她便钻了进来。

    君天澜伸手摸了摸她热乎乎的小脸,正要睡觉,她一条腿横过来,直接搁到他肚子上。

    这睡姿

    君天澜将她的腿拿下去,她又怕冷般,八脚鱼似的缠上来,将他抱得紧紧。

    君天澜无奈,只得由她抱着,就这么睡了过去。

    等到了早上,沈妙言这一觉睡得无比舒心,睁开眼,伸了个大懒腰,却见身旁多了个人。

    她惊叫一声,君天澜黑着脸:“还好意思叫?”

    沈妙言砸吧砸吧小嘴,“我昨晚冷,才来你这儿的。国师,你叫些人,把我房中也通个地龙吧。”

    君天澜却很不悦,示意沈妙言帮他穿上鞋袜:“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通什么地龙?一点苦头,都吃不得吗?”

    沈妙言蹲在床下,满脸嫌弃地捏着鼻子,只用一只手,艰难地给他的大脚套上白袜,却答非所问:“国师,你每天都有洗脚吧?”

    君天澜面色更黑:“本座每天都有温汤沐浴。”

    沈妙言这才拿开捏鼻子的手,蹲在他脚边,仔细瞅了瞅他的大脚丫子,觉得他的脚也挺好看的。

    君天澜见她研究起自己的脚,不禁微怒:“沈妙言!”

    沈妙言回过神,慢吞吞给他套上鞋袜,“国师的脚是怎么保养的?比女人的都要白腻。”

    “你少说几句话,本座的心情会愉悦很多。”君天澜没好气。

    沈妙言笑嘻嘻的,给他穿好鞋袜,又伺候他穿衣梳洗。

    君天澜站在那里,瞧她穿着素白中单忙前忙后的小模样,心情稍霁。

    终于忙完时,沈妙言打了个呵欠,“国师,你去上朝吧,我还要再睡会儿。”

    说着,直接倒他床上,泥鳅似的,哧溜一下就钻进了尚还温暖的被窝。

    君天澜拿她没办法,只得由她去。

    而此时的皇宫内,太后所居的坤宁宫,楚珍身着崭新的红色宫装,正在寝宫里陪着徐太后。

    徐太后正是楚云间和楚珍的生母,出身卑微,本是一普通浣洗宫女,却凭着姿色被先帝临幸,先后有了楚云间和楚珍。

    如今楚云间继位,她当之无愧成了太后。
章节目录 第141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楚珍站在她身后,对着铜镜,为她插上一支凤钗,笑容满面:“母后怎么都不显老,跟儿臣在一块儿,不像是母女,倒像是姐妹了!”

    这话哄得徐太后高兴,偏头掐了把她的脸蛋:“珍儿就知道说好话哄哀家,说罢,今儿个,又有什么想问哀家讨要的?”

    她女儿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这么殷勤地大早上来坤宁宫伺候,定是有所求。

    楚珍面带红晕,颇有些小女儿家的扭捏姿态:“母后,过了这个年,儿臣就十六岁了。那些世家小姐们,十五岁及笄时,就定了亲……”

    “哀家道是什么事,原是珍儿思春了!”徐太后笑得一脸慈爱。

    她是知道楚珍喜欢君天澜的,只是君天澜一直不曾答应娶珍儿罢了。

    可如今局势不同,她的云儿当了皇帝,珍儿便是大楚国最尊贵的公主。

    君天澜娶珍儿,乃是他的福分。

    她想着,拍了拍楚珍的手:“他是个有本事的男人,你嫁他,也不算委屈。这桩婚事,母后很看好。”

    楚珍颇有些激动,“母后,那您现在就拟旨赐婚吧?”

    徐太后笑了笑:“急什么?如今踏香园的梅花开得正好,母后过几天办一场梅花宫宴,请君天澜过来,当面为你说亲。若是他态度好,便当场赐婚好了。”

    楚珍虽然急于赐婚,可虚荣心作祟,觉得若是当着所有世家小姐的面,同国师订下婚事,必定会引来那些小姐们的艳羡嫉妒。

    她向来最喜被人称颂羡慕,于是一口应下来,又对着徐太后撒了许久的娇,才志得意满地离开坤宁宫。

    到下午的时候,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世家,都收到了徐太后的梅花宫宴请帖。

    顾明将那张红梅花形状的帖子呈给君天澜,君天澜却没什么兴趣,只扫了一眼,就命他拿去扔了。

    顾明面带犹豫,跟着他往衡芜院走,轻声道:“来送帖子的,是太后娘娘身边得力的掌事嬷嬷,她特地叮嘱,请主子务必到场。”

    君天澜大步走着,纯黑色纹金边的大氅在寒风中摇曳,黑玉冠束发,身姿高大,整个人透着一股妖冶霸道。

    “那又如何?”狭长的凤眸注视着前方,他步子未停。

    “这是太后第一次举办宫宴呢,您若是不去,被她宣扬开来,怕是对主子名声不利。主子好容易借着上次拍卖沈府的机会,扳回了名声,若是丢了,岂不可惜?”顾明劝道。

    卧房门口的侍女掀起厚实的布帘,君天澜知晓顾明说得有理,抿了抿薄唇,沉默地跨进了门槛。

    布帘被放下,顾明松了口气,好歹是把主子劝动了。

    君天澜穿过卧房,进了书房,就瞧见沈妙言站在桌边练字。

    她的个子似乎长高了些,已经不需要借助小板凳。

    他默默看了片刻,缓步走过去,目光落在宣纸上,她的字,比刚到府中时进步太多。

    “这一撇,要这样,才算是写到位。”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加重了那一笔。

    沈妙言吃惊地回头:“国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等君天澜开口,她搁下毛笔,“国师,我的地龙怎么办?我晚上会冷。”

    她从小就怕冷,以前在沈国公府的时候,她卧房的地龙总是烧得旺旺的。

    “小小年纪,多吃些苦,将来才能走得更远。”

    君天澜一副淡漠腔调,铁了心不给她弄。

    他从没打算过,把她培养成温室里的娇弱小花。

    沈妙言挑眉,“国师还是个大男人呢,不也学着人闺阁小姐的作风通地龙?国师啊,男人年轻时就该多吃点苦头,将来才能走得更远。”

    君天澜盯着她,她无所畏惧地同他对视,大有“你该以身作则”的意思。

    半晌后,他淡淡吩咐:“夜凛,去吩咐管家,把府里的地龙都停了。”

    风声掠过,夜凛立即去办。

    沈妙言心情大好,扯了他的袖角:“国师,来教我这篇越人歌,有的字我不认识……”

    “都说冬天是冬眠的时节,你倒知道认真学习了。”

    君天澜说着,坐到软榻上,将她抱到腿上,双手很自然地环着她,翻到越人歌那页。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君天澜念一句,沈妙言便跟着小声念一句,努力地将那生僻字记下。

    他抱着她,甜冷的龙涎香将她紧紧包裹。

    而她念着念着,目光落在他握书的那只手上,不觉走了神。

    他的手也很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她盯着那只手看,目光懵懂,不自觉歪了歪脑袋。

    君天澜一见她脑袋歪了,便知道这丫头在走神,于是拿书直接敲她头:“沈妙言!”

    沈妙言回过神,摸了摸头,不敢回头看他:“我学着呢。”

    他的声音清和醇厚,又重头开始念:“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窗外北风呼啸,尽管屋内没了地龙取暖,可沈妙言却觉得心里暖暖的。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轻声念着,悄悄回头望了眼君天澜,脸颊有点不自然的绯红。

    而半夜时分,君天澜又听见东隔间传来动静,没过一会儿,那丫头便抱着一床被褥,噔噔噔跑过来,再度爬上了他的床。

    她几乎是沾上枕头就睡着了,没过会儿,就轻车熟路地钻进他的被窝。

    她的手脚都很凉,搂着君天澜,让他一时没了睡意。

    黑暗的被窝里,他伸出手,将她的双手抓在怀中,裹在大掌里,细细地温热。

    似是觉得舒服,沈妙言又往这唯一的热源靠近,最后整个人都缩在他怀中,猫儿似的,团成一团。

    君天澜侧卧着,借着屋中昏暗的光线去看,这丫头,在他怀里,那么小只,叫他情不自禁就想怜惜。

    而她睡得那样香,小嘴微张,完全是毫无防备的模样。

    他伸出手,轻轻将她脸上的碎发捋开,声音轻不可闻:“你,就这么信任本座?”
章节目录 第142章 痴心错付?
    梅花宫宴的事情,君天澜怕沈妙言知道后要闹着一起去,就没告诉她。

    宫宴前一天的夜里,沈妙言照旧钻到他床上,颇有些兴奋:“国师,院子里的雪堆得好厚,正好你明天休沐,咱们一起堆雪人好不好?”

    君天澜闭着双眼,声音淡漠:“小孩子玩意儿罢了。”

    “国师日理万机,就应该偶尔玩乐一下放松放松。国师,一块儿玩吧?”沈妙言振振有词。

    “看本座心情。”

    “那我要赶紧睡着,等醒来的时候,就可以和国师玩雪了!”

    君天澜睁开眼,偏头看她,她果然闭着眼睛,小脸上一派天真。

    翌日,沈妙言醒来的时候已是晌午。

    匆匆穿衣梳洗后,她才从拂衣嘴里打听到,原来国师去宫中参加宴会了。

    她有点失望,一个人吃完午膳,就坐在屋檐下发呆。

    她今日穿着件月白色的立领对襟短袄,袖口和领口上滚了一圈白兔子毛,头上两个圆团子也各簪了一朵白毛球团,衬得小脸晶莹可爱。

    下身则穿一条厚实的天青色绣霞草花百褶裙,毛绒短靴缩在裙子下面,双手插在一只暖暖和和的兔毛手笼里,怕冷似的,刘海儿被冷风吹得遮住眼睛,也不肯伸出手捋一下。

    她坐了小半个时辰,大约实在是无聊了,便起身将那手笼丢在椅子上,跑到雪地里堆雪人。

    满院都是白雪,角落的苍松翠竹,各有风姿,清丽幽雅。

    沈妙言跑前跑后,手脚灵活,没过一会儿,就在院中央堆了一只白胖的雪人。

    她从小厨房搜罗了短圆的胡萝卜给雪人当鼻子,又折了树枝插进去当做它的手。

    她叉腰端详了片刻,想了想,又从屋里取出毛笔,给雪人添上凶巴巴的眉毛眼睛和嘴巴。

    站远了这么一看,这雪人的神态,真是像极了君天澜。

    她玩得正开心时,顾明忽然大步走过来,轻声道:“沈小姐,韩二公子想求见您。您,见还是不见?”

    沈妙言愣了愣,叙之哥哥要见她?

    韩叙之是被两个长得高大的丫鬟领过来的,国师府的人对他,都是一副防贼的姿态,叫他恼怒却又不好贸然发火。

    沈妙言抱着一只小暖炉坐在屋檐下,望着他从远处的抄手游廊走过来,他的面容看起来憔悴了些,眼下隐隐有着青黑。

    是因为没考中状元吗?

    “妙言妹妹。”韩叙之在她身边的大椅上落座,眼中都是关切,“我有些日子没见你了,你过得可好?”

    “一直都挺好的啊。”沈妙言喝了口热茶,偏头看他,“这次秋闺考试,听闻你哥哥得了状元,那你是第几名?”

    韩叙之一怔,盯着沈妙言,却见她那双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疑问,并没有半分轻视他的意思。

    他垂下眼帘,不知该如何开口,好半晌后,才轻声道:“我没能进入殿试,在会试就落榜了。”

    沈妙言“哦”了一声,目光落在远处的雪人身上,等于说,韩叙之如今还只是举人身份,做官什么的,是轮不到他的。

    “真是可惜呢。”她轻飘飘说了句,又接着道,“不过,叙之哥哥如今还不到二十岁,少年举人,前途自是有的。”

    韩叙之只觉面上颇有些难堪,想了想自己的来意,不禁开口道:“我的诗赋和策论写得极好,原没有落榜的道理。妙言妹妹总在国师身边伺候,敢问妹妹一句,我落榜之事,可是国师从中做的手脚?”

    沈妙言瞳眸微动,这次秋闺考试的主考官是黄本兴,他曾来拜访过国师,也算是国师的人了。

    而那日,国师中途曾遣她出去拿茶点……

    莫非,真的是国师做的手脚?

    她想着,稚嫩的面容却保持着不动声色:“叙之哥哥,你别再怀疑国师了。国师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是什么祸国殃民的大奸臣。叙之哥哥别忘了,楚国能有今日的太平,都是国师用铁血手段镇压了那些叛乱。楚国的繁荣,与国师是分不开的。”

    韩叙之有些错愕:“妙言妹妹,你……”

    明明该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什么时候说起话来,竟也一套一套的了?

    他有些难堪,不禁皱眉说道:“君天澜此人狡诈难测,性情诡谲,手段更是狠辣。妙言妹妹你涉世未深,他随意哄骗你几句,你就信以为真了。”

    “谁真心待我,我还是能分辨得出的。”沈妙言摩挲着那只珐琅彩的小手炉,瞳眸中的温度逐渐冷了下去。

    “真心待你?”韩叙之冷笑一声,“那你可知,他今日去了哪里?他今日去参加太后娘娘举办的梅花宫宴,而那宫宴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他和长公主赐婚!”

    沈妙言瞳眸骤缩,抱着暖炉的手一紧,猛地转向韩叙之,他那张清俊的脸上,全是讽刺。

    “赐……婚?!”

    她开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震惊。

    “是,赐婚。”像是要故意打碎沈妙言的美梦,韩叙之的声音带着残酷,“妙言妹妹,君天澜权倾朝野,他要娶的女人,即便不是公主,也会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你将一颗心放在他身上,怕是要错付了!”

    而与此同时,皇宫踏香园中。

    红梅开遍了整座园子,最中间的空地上,陈设着不少桌椅,在座的都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世家小姐和贵公子。

    徐太后同君天澜坐在上座,楚珍一脸含羞带怯地坐在徐太后身边,不时偷眼去看君天澜。

    “这酒乃是宫中最好的冷月梅花酒,国师大人务必要尝尝。”徐太后笑容可掬,越看君天澜,越觉得这个男人长得一表人才,若是和她的女儿站在一起,定是绝配。

    “多谢太后盛情。”君天澜声音冷冷,面无表情地呷了口酒水,却觉得过甜,少了些酒的浓烈,饮之无味。

    他将酒盏放下,注视着远处的梅花,徐太后望着他,又笑道:“国师觉得,这满园梅花,比起哀家的珍儿,到底谁更胜一筹?或者说,在国师眼中,哀家的珍儿,是否比这梅花要漂亮得多?”
章节目录 第143章 铁石心肠,也有化成绕指柔的那天
    此言一出,下方的人纷纷停止说话,目光投向那三人,但见楚珍满面含春,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握着裙摆。

    而徐太后目光灼灼地盯着国师,虽是笑眯眯的,可上位者的威势散露无遗。

    这是要,赐婚长公主和国师的意思吗?

    不知道,国师会如何说?

    楚珍眼角余光注视着君天澜,眼底全是爱慕,一颗心犹如小鹿乱撞,既迫切而甜蜜地想要得到他的回答,却又害怕他回答的不是自己想听的话。

    在这样矛盾的心理中,她看见君天澜端起一旁的清茶,白皙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那釉红色的冰裂纹茶盏,声音透着漫不经心的慵懒:

    “梅花本是圣洁之物,不该沾染上人的**。太后是觉得宫中无趣,才做出这种无聊的比较吗?”

    无聊的……比较?!

    楚珍的瞳眸瞬间放大,硬生生扳断了自己的半截指甲。

    她眼圈通红地直直盯着君天澜,在他的眼里,自己甚至比不上这些破梅花?!

    这话太过直白和嚣张,在场的人不敢得罪任何一方,只得纷纷别过头,只当没听见。

    而徐太后愣了愣,保养得宜的面庞很快涌上一层怒意,“砰”一声,重重拍了下案几:“国师这是看不起我楚国的长公主?国师哪里来的胆子?!”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楚珍低垂下头,难堪地哭泣起来。

    君天澜不紧不慢地饮了口清茶,随即不慌不忙地起身,抖了抖衣袍,朝徐太后略一拱手:

    “此处风景,入不得本座的眼,告退。”

    说罢,转过身,毫不留恋地踏步离开。

    楚珍突然站起身,哭着冲他的背影大喊:“是因为沈妙言吗?大人喜欢她,是不是?!”

    君天澜的身影顿了顿,却未做任何回答,纹金边的黑色大氅在北风中翻卷飞扬,他走在开满梅花的小路上,很快消失在众人眼中。

    楚珍哭得厉害,猛地将面前的矮几掀翻在地,大发脾气:“滚,都给本公主滚!”

    在场的人不敢逗留,连忙行过退礼离开。

    徐太后满脸心疼,“珍儿乖,你是大楚的长公主,身份尊荣,何必为一个小小国师气成这样?”

    “你懂什么!”楚珍一急,也不顾身份了,一脚将徐太后面前的矮几也给踹翻,地面一片狼藉,“我就看中他了,我就要跟他在一起!我不管!”

    徐太后往日宠溺她,见她如此,不仅不生气,反而更加心疼,不停地柔声安慰。

    而楚珍的怒火却蹭蹭蹭地往上窜,伸手指着眼前的大片梅花林:“说什么梅花圣洁,说什么我和这梅花没有可比性,来人啊,给本公主将这片梅林全都烧了!我看它们还怎么圣洁!”

    徐太后瞪向一旁发呆的宫女太监们,冷声道:“没听见长公主的话吗?!还不快烧!”

    宫女太监们连声应是,提火油的提火油,开始到处点火烧梅花林。

    很快,好好的一片梅花林,在楚珍的怒火之中,迅速化为灰烬。

    而这一切,君天澜毫不关心。

    此时的国师府中,沈妙言静静看着韩叙之,最后忽然端起旁边案几上的一杯茶,直接泼到他脸上。

    韩叙之满脸惊讶,不可置信地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妙言妹妹,你……你做什么?!”

    “说君天澜不安好心,说他随意哄骗我,可你来这里,又是何居心?!”

    沈妙言猛地起身,将那茶盏丢到雪地里,“拐着弯儿地打探你落榜的缘故,又不停在我面前抹黑他,叙之哥哥,我从前一直觉得你是君子,可我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小人!”

    她冷笑着,“他即便小人,却也小人得光明磊落!而你……”

    似是再也说不下去,她转身,决绝地往屋里走。

    “妙言妹妹!”

    韩叙之急了,上前去抓她的手腕,却被她用力甩开:“你太让我失望了!滚!”

    韩叙之眼睁睁望着她推门跨进门槛,眼中都是惊讶和无措。

    从前的沈妙言,没有这般敏感聪明。

    从前的沈妙言,没有这般凶狠无礼。

    他站立良久,顾明过来彬彬有礼地来请他出去:“韩二公子,既然和沈小姐的聊天已经结束,那么请出府吧。”

    韩叙之还想过去找沈妙言,顾明伸出手拦住他,虽保持着微笑,可眼底却全是冷然。

    他身为堂堂国师府的管家,也不是吃素的。

    韩叙之失魂落魄地出了国师府,垂着头走下门口的九级台阶,站立良久后,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着大门的国师府,最后茫然地离开。

    而沈妙言趴在东隔间的小床上,盯着床头,那只青花瓷小碗里的种生草都死光了,可她舍不得丢,一直摆在那里。

    她趴了良久,脑海之中,“赐婚”两个字始终挥之不去。

    最后,她忽然起身,匆匆穿了短靴往外面跑去。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天空阴沉沉的,眼见着又是一场大雪。

    沈妙言站在国师府门口,周围十分寂静空旷,门前的两盏大红绉纱灯笼已经亮了起来,散发出朦胧光晕,给这沉沉雪夜带来些许光亮。

    已经入夜,沈妙言有些冷,搓着双手,不停地向街道尽头张望。

    鹅毛大雪不知不觉飘落下来,街上空无一人,寂静得仿佛能够听见落雪的声音。

    沈妙言环住双臂,在朱红的大门角落缩成一团,仰着小脸,望向那黑沉沉落雪的夜空。

    雪花落在她的眼睫上,那双猫儿似的双眸中此刻满是乞求,她呼出小小的一团白气:

    “我这个人,自私又霸道,有时候还会白眼狼般地怨国师铁石心肠。可铁石心肠,也有化成绕指柔的一天,而我的毛病,却一点都不曾改过。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知道我比起那些温婉大方有本事的小姐们,是没资格同国师在一起的……”

    她的声音透着稚嫩,在空荡荡的静谧街道中,格外清晰。

    一顶黑金软轿静悄悄落在台阶下方,君天澜挑开轿帘,就听见那小丫头仰望天空,声音里似乎含着软糯的泪腔:

    “但是,老天爷啊,虽然我千般不好万般不好,也请您一定不要让国师同旁的女子在一起……我愿意改掉身上的坏毛病,我愿意更加用功,变得比那些小姐都优秀。”

    君天澜默默注视着她,她那么小一团,缩在阴暗的角落,雪花落了她满头满身,那双眼倒映出灯笼的光亮来,像是世上最无邪清澈的明珠。
章节目录 第144章 野蛮生长
    君天澜默默注视着她,她那么小一团,缩在阴暗的角落里,雪花落了她满头满身,那双眼倒映出灯笼的光亮来,像是世上最无邪清澈的明珠。

    莫名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拿过夜凛手中的大伞,大步走向那团成一团的小丫头,“人有无数种生长方式,有的人像是大树,迎着风雨,无畏生长。”

    “有的人像是藤蔓,依附着大树,尽管羸弱,却也终会有枝繁叶茂的一天。”

    他声音淡漠,走到她跟前,伞面在她头顶倾斜,将雪花和寒冷都隔绝在外。

    沈妙言缓缓抬头,就对上那双灿若寒星的狭眸。

    “藤蔓从不必在大树面前自卑,因为所有的生长方式,都只是最适合自己活下去的方式而已。比起那些经不起风雨璀璨的娇弱花朵,本座更喜欢,在阳光下野蛮生长的藤蔓。”

    他说着,朝沈妙言伸出手来。

    沈妙言注视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小拳头,放在了他的掌心。

    君天澜收拢五指,她的手那么小,他轻而易举就将那小小的拳头包覆在掌心。

    大雪纷纷扬扬地夜幕中起舞,君天澜一手撑伞,一手握着沈妙言的小手,目视前方,缓步往衡芜院而去。

    沈妙言提着盏羊角流苏灯笼,仰头望着他的侧脸,但见他眼中满是坚定。

    寒风将他的大氅吹得猎猎作响,他脚下步子不紧不慢,那样睥睨一切的姿态,似是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帝王。

    像是受到影响般,她柔软懦弱的心逐渐坚强起来,同他一道注视着黑暗的前方,尚还稚嫩的小脸上,呈现出一股少有的坚定。

    国师啊,再弱小的藤蔓,却也有一颗渴望变强的心。

    总有一天,她会不再以依附的形式同他一起,而是以,并肩而立的姿态。

    到了衡芜院,拂衣接过君天澜手中的伞,抖了抖上面的雪。

    君天澜正要进去,沈妙言拉了拉他的衣袖,目光往院子里瞟。

    他看过去,就瞧见院子中央,堆着个大雪人,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还挺像模像样。

    “国师待我好,我也想回报一二。这个雪人,送给国师!”

    沈妙言面颊微红,垂着头抓了抓裙摆,最后害羞般跑进了东隔间。

    君天澜站在屋檐下,看了那雪人良久,想起昨晚答应过她陪她堆雪人,后来却又爽约的事,不禁走下台阶,动手拾掇起院中的落雪来。

    拂衣和添香愣了愣,就瞧见他一脸淡漠地滚了个小雪球,又跟着滚了个更小的雪球,堆在那大雪人身边。

    “主子这是在做什么?”添香好奇。

    拂衣眼中闪烁着点点光芒:“在做一个像沈小姐的雪人。”

    “啊?!”添香吃惊地看去,果然瞧见君天澜拿了两捧雪,在小雪人脑袋上一边儿按了一个,像是沈小姐的俩发团子。

    而君天澜面无表情地在小雪人面前蹲下,用树枝画了个笑眯眯的表情。

    想了想,他又折下一朵梅花,嵌进了那发团子里。

    做完这一切,他退后一步,视线中,两个雪人站在一块儿,莫名的……

    般配。

    在拂衣和添香呆愣的表情中,他漠然地进了屋子。

    良久之后,添香回过神,望向那俩雪人,禁不住捧腹大笑:“主子好可爱!”

    拂衣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她的嘴,紧张地朝屋子里望了一眼:“小声点儿!若是被听见,又有好果子吃了!”

    添香笑嘻嘻的,双手捂脸,整个人都热血沸腾起来:“啊啊啊,好激动,原来这万年冰山,也有融化的那天!原来老铁树,也会有开花的一天!”

    而东隔间里,沈妙言盘腿坐在小床上,双手捧着七彩玲珑珠子,圆圆的眼睛里满是迷茫。

    刚刚国师在门口的那番话,是表白吗?

    是不是呢?

    比起那些经不起风雨璀璨的娇弱花朵,本座更喜欢,在阳光下野蛮生长的藤蔓。

    听起来,明明就是表白啊!

    她脸颊发烫,将珠子抛起来又接住,可是,国师那样的人,真的会喜欢她一个小丫头吗?

    会不会,只是单纯地说,他喜欢有强韧生命力的人?

    珠子抛起来又落下,最后她“砰”的一声,将那珠子丢到床头,苦恼地钻进被子,国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夜深了,君天澜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盯着帐幔顶,狭眸中隐隐有疑虑浮现。

    他是不是,真的太过关心那丫头了?

    他虽不是无情无欲的人,可如钦原所说,他要走的路,比常人艰难坎坷百倍千倍。

    他,不能让那丫头,成为他的软肋。

    这一晚,沈妙言乖乖在自己的被窝睡觉,拂衣为她准备了两个小暖炉,一个暖手一个暖脚,倒也能踏实睡到天亮。

    她起床洗漱后,站在窗边,对着窗台上的铜镜梳头。

    刚绑好发团子,就瞧见院子里有两个雪人。

    她愣了愣,连忙跑出去,一个小小的雪人立在她的大雪人身边,发团上还簪了朵梅花。

    好可爱!

    她连忙跑进屋子:“国师,有人在院子里堆了个好可爱好可爱的小雪人,一定是照着我的样子堆的!”

    君天澜穿上大氅,瞥了她一眼,声音淡淡:“没见过这样夸自己的。”

    沈妙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国师,你知道是谁堆的吗?”

    “不知。”君天澜表情淡定,绕开她抬步往外走。

    沈妙言歪了歪脑袋,盯着他的背影,虽然他表现得很平静,可为什么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疑呢?

    她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袖:“国师,是你堆的雪人,一定是你!”

    “不是。”

    “是你!”

    “不是。”

    “就是你就是你!”沈妙言嚷嚷着,一边跟着他往前走,一边将小脑袋靠在他手臂上,“国师最好了!”

    君天澜心中微动,低头看了她一眼,原想推开她,她却忽然抬头,冲他龇牙一笑。

    “笑得真难看,改日请个教习嬷嬷,好好教导你女子的礼仪。”君天澜冷声。

    “不想学。国师昨晚才说,藤蔓有藤蔓的生长方法,很明显,那些个娇娇花朵的养成方式不适合我。”
章节目录 第145章 妙言生病
    沈妙言说着,不知死活地抬头冲他扮了个鬼脸:“国师有空的话,不如教我功夫好了。”

    “你太笨,学不会。”

    “天底下没有学不会的学生,只有教不好的先生!”

    两人一路拌着嘴,往花厅而去。

    君天澜自己都没察觉到,同沈妙言说话时,唇角总是微微上扬。

    私心里觉得,她龇牙笑起来时,其实也没有那么丑。

    反倒,挺可爱。

    大雪封了街道,君天澜不用去上朝,便待在书房处理公务。

    书房中点了两盆金丝炭火,倒也暖和。

    沈妙言盘腿坐在软榻上,旁边矮几摆着一本摊开的青皮书,密密麻麻全是字。青皮书旁放着盘橘子,大约是南方进贡的,个个饱满,颜色鲜艳。

    沈妙言将一只橘子放进炭盆边缘,拿一双细细的银筷轻轻拨弄,一双眼却斜盯着那书。

    过了会儿,烤橘子的酸甜香味弥漫开来,她连忙戴了手套,将那颗橘子捡起来。

    橘子皮烤得软趴趴的,很容易就剥开来。

    她吃着热乎乎的甜橘子,目光落在对面君天澜的背影上,从一个时辰前,他就保持着这个笔挺的坐姿,像是不会累一样批阅着公文。

    眼见着又过了半个时辰,那一盘橘子被沈妙言吃了个精光,她望了眼炭火,添了几块炭,便跳下软榻,去小厨房顺了几块糍粑。

    她将铁钳架到炭火上,把糍粑放上去烤,没过一会儿,那糍粑便烤得膨胀开来,面上成了焦壳,裂开来,便可见里头白腻软乎的糍粑肉。

    她兴致勃勃地品尝着自己的杰作,心满意足地蘸着调料吃,觉得这就是冬天最好的享受。

    等到晌午,君天澜终于将那一堆公文批阅完,起身转向她,就瞧见满桌都是橘子皮,盘子里盛着半块吃剩的糍粑。

    小丫头兴致勃勃地在烤一截香肠,屋子里弥漫着各种食物混合在一起的古怪气味。

    他有些不悦,叫了拂衣和添香进来收拾屋子,又把素问喊来,让她下午教沈妙言认药草。

    既然无心学四书五经经史子集,那么总得学些其他有用的东西。

    沈妙言倒也不反对,在她看来,医术比那些个劳什子的之乎者也有用多了。

    用完午膳,素问便抱着一本最简单的医书过来,说是学医的入门书籍,叫沈妙言先把上面的图都记牢。

    沈妙言盘腿坐在软榻上,翻开那本薄薄的册子,里面每一页都画了药草的模样,下面有十分详细的注解。

    这书看起来不累。

    “白曼陀罗,花冠漏斗状,黄棕色至淡棕色,雄蕊多包于花冠筒内。定喘,祛风,麻醉止痛。治哮喘,惊痫,风湿痹痛,脚气,疮疡疼痛。可作麻沸散。”

    她轻轻念出声,注视着图上那朵金花,“白曼陀罗,还挺漂亮的作麻沸散,是可以叫人昏迷的花吗?”

    她只当这本册子是消遣的玩意儿,不知不觉便看了一下午。晚饭前,她去找素问,又拿了另一本薄薄的医书来,里面是些最简单的药物配方。

    素问喜欢她,甚至答应等她将药物记得熟了,就带她去府里的药房逛一逛。

    日子很平静地过去,沈妙言的用功被君天澜看在眼里,觉得这小丫头像是被白雪掩埋的植株,躲在温暖的地下,不停地萌动生长,只等开春时钻出地面,开出漂亮的花朵,惊艳世人。

    入了十二月,大雪一场接着一场,沈妙言每天早上起来,都觉得今日比昨日更冷。

    她看起来白白胖胖,可身子骨却是弱的,于是终于在某天早晨起床时,打了个大喷嚏,染了风寒。

    君天澜下朝回来,闻见房中隐隐弥漫着药味儿,见那东隔间的帘子还紧紧拉着,不由走进去,就瞧见床头搁着药碗,小丫头躺在床上,小脸通红地抹鼻涕。

    “国师”见他进来,沈妙言委委屈屈地唤了一声,随手将擦鼻涕的手帕丢到地上。

    君天澜的目光下滑,只见地面到处扔着擦鼻涕的帕子。

    他在心底无力地叹了口气,跨过那些手帕,坐到床榻上,“好端端的,怎么会感冒?是不是没穿袄子,就出去玩雪了?”

    莫名宠溺的语气。

    沈妙言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抓住他的袖子:“冤枉啊国师,我早上起来,就染上风寒了!都怨国师不肯给我通地龙,人家身娇体弱,哪里受得了北风摧残”

    君天澜嘴角微抽,这丫头不去唱戏,真是屈了人才!

    他将被子给她掖好,自动忽略她的话:“可有乖乖喝药?”

    “有的,我不喝,素问也要逼着我喝的。那药,可真是苦啊!”沈妙言泪眼婆娑,仍旧紧紧攥着君天澜的衣角,“说起来,都要怨国师不给我通地龙,若是有了地龙,也不至于要喝那苦药”

    “既然乖乖喝了药,想来过几日便会好。先躺着吧,晚膳叫拂衣端进来给你。”君天澜仍旧自动忽略掉她后面大段的话,起身离开东隔间。

    沈妙言不干了,小手抱着被子,眼巴巴盯着他的背影,因为生病,鼻音很重:“国师,我要地龙要地龙有地龙就不生病了”

    君天澜回头瞥了她一眼:“通地龙是要花银子的。”

    “我的小金库呢?从里面支钱就好。”沈妙言露出一副早就知道君天澜会问银子的模样。

    君天澜转身,又看了慢吞吞抹鼻涕的她一眼,慢慢放下月门帘。

    如今还不是最冷的季节,小丫头怎的身体这样差?

    沈妙言连吃了两天药,风寒终于好了些。

    素问坐在床榻边,捧着碧玉小碗,一勺一勺地喂给她:“这桂枝汤,驱寒最好。用的是桂枝三两,芍药三两,甘草二两,生姜三两,大枣十二枚。小姐可记牢了?”

    “桂花三两,芍药四两,甘草五两,生姜还是大蒜来着,哎,是大蒜吧?”

    素问满头黑线,这位姑奶奶若是当了医女,会死人的,绝对会死人的!

    她又复述了好几遍,直到一碗桂枝汤见了底,沈妙言才终于记下。

    素问退下后,君天澜走进来,大约是觉得她吃了苦药,随手递给她一块糖:“本座出去办事,晚上不必等。”
章节目录 第146章 国师厚颜无耻
    其实刚刚的桂枝汤甜甜的,一点都不苦,不过国师鲜少这样贴心,沈妙言便接了那块糖扔进嘴里,像个小媳妇似的叮嘱:“那你要早些回来呀。”

    君天澜的薄唇抿了一丝笑,转身离开。

    沈妙言吃完糖,漱了口,便又抱着棉被躺下睡觉。

    屋中炭火烧得很旺,这一觉她睡得香甜,等醒来时,便觉全身都出了一层薄汗。

    素问说,风寒吃了药出了汗,便是好了大半,于是她心情颇好,随意用了点晚膳,就披着银狼毛皮斗篷,带着换洗的干净衣裳,去华容池泡澡。

    等洗得暖暖和和出来,走在尚还盛开的梨花林中,却见夜空飘起了大雪。

    北风骤起,灯笼的光晕里,雪花和梨花瓣交织着在夜幕中纷飞,温泉池散发出阵阵雾霭,这景色像是仙境,美不胜收。

    沈妙言张开嘴,有小团白色气体呼出,她伸出手,接住一片梨花瓣,圆圆的瞳眸中都是懵懂。

    等她回了衡芜院,却见书房里,君天澜不知何时回来了,坐在软榻上,手肘撑着矮几,正在闭目养神。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目光流连过他眉宇间的疲倦,忽然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下他的眉头。

    明明是微小至极的动作,君天澜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睁开眼的刹那,那双狭眸中隐隐有嗜血气息掠过。

    沈妙言吓了一跳:“国师……”

    君天澜回过神,松了手,看了她几眼:“风寒好些了?”

    “差不多痊愈了。”沈妙言摸了摸被他捏疼的手腕,白嫩的腕上已是一片通红。

    她有些畏惧,刚刚国师的警惕,实在可怕。

    她在他身边坐了,面容乖巧:“国师,你是不是很累了?我服侍你上床就寝吧?”

    “不必。”君天澜拿起矮几上的公文,面无表情地翻开来看。

    沈妙言跳下软榻,去窗边的书桌上,给他将笔墨拿来。

    君天澜接过她递来的笔,蘸了蘸蓝色墨水,在那公文下面批注了几句话,等墨水干了,又折起来放到一旁。

    沈妙言默默看着,君天澜瞥见她略带茫然的眼神,将笔搁下,突然将她抱到自己大腿上,“可看得懂这折子?”

    沈妙言盯着那折子上的字,这是北边儿的地方官员就雪灾之事,求朝廷放粮赈灾。

    她点了点头:“看得懂。”

    君天澜的薄唇便抿了一丝笑容,将那毛笔塞进她手里:“那么,你来批批看。”

    “我?!”沈妙言吓了一跳,握着毛笔,回头望着君天澜,眼中满是胆怯,“可是,这样重要的事……”

    “写错了也没有关系。”君天澜淡淡说着,声音里有一丝不经意的柔和。

    沈妙言转回头,咬着嘴唇,静静思考了一会儿,蘸了蘸那蓝色墨水,小心翼翼在空白处写上批注:

    “百姓乃国之根本,酌开国库,拨粮一百万石。”

    她的字有点像君天澜的,隐隐透着他那手金错刀的风姿。

    她写完,回头看向君天澜,就见他薄唇轻启:“一百万人,一天需要消耗七万石粮食。而北方灾区,共有近两百万人。不算路途损耗,最起码,要拨放两个月的粮。”

    沈妙言惊了惊,连忙伸出十根手指头盘算,算来算去,最后忐忑不安地划掉“一百万石”,写上了“八百万石”。

    君天澜摸了摸她的脑袋,视线落在她的耳垂上,那耳垂小巧玲珑,洁白纤细,在灯笼的光照下,好似透明般。

    他目光幽深,低下头,状似无意地贴近那小小的耳朵,呵气如兰:

    “百姓需要的不只是粮食,还有棉被、药物等。粮食可从各州府的常平仓调集过去,物资同样。再由国库拨款三百万两赈灾款,再选清廉之人监察钱款去向。”

    沈妙言的耳朵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痒痒,她抬手揉了揉耳朵,划掉自己写的那一行字,照着君天澜的意思,重新写了几句话:“国师,这样算是行了嘛?”

    “灾区的实际情况,会比咱们坐在这里想象的更加复杂。所以,还得提醒下面的地方官吏,注意防止瘟疫,特殊时期更要加强治安,以防百姓发生骚乱。”

    他声音平静,可沈妙言听着,就觉得他说出的每一条计策都十分稳妥,好似只要听了他的话,这灾难就能平安无事地度过。

    “国师,你好厉害!”她双眼发亮,认真地写完后,搁下毛笔,回头想去看君天澜。

    然而这一偏头,就碰到了他贴在她耳畔边的薄唇。

    软软的,凉凉的,跟她的不一样……

    沈妙言的瞳眸瞬间放大,仰着脸,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上绯红的颜色。

    君天澜同样怔愣住,好半晌后,猛地将她推到地上:“你做什么?!”

    尽管地面铺着羊绒地毯,可沈妙言仍旧摔得屁股疼,她揉着那处站起来,满面通红地冲君天澜吼:“你占我便宜吃我豆腐,还敢推我!国师厚颜无耻!”

    君天澜耳尖泛着可疑的红,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紧紧握着那本公文,一双狭眸微微眯起:“沈妙言,本座没见过像你这般不要脸的女人!到底是谁亲上来的?!”

    尽管想要爬他床的女人多如牛毛,可这么多年来,似乎也只有眼前这个小丫头成功了。

    尽管想要亲近他的女人数不胜数,可这么多年来,触碰过他唇瓣的,也只有眼前这丫头。

    沈妙言见吵不过他,咬住嘴唇,眼睛里逐渐蓄出两个眼泪泡,声音软软:“国师欺负人……”

    这么委屈地说了一句,便转身,哭着跑回东隔间。

    君天澜坐在那里,不止气恼这丫头棘手难对付,更气恼自己刚刚那一瞬,忽然加速的心跳。

    明明不过是……

    一个吻而已。

    第二日,君天澜休沐,却一大早就离开了国师府,前往金玉满香楼,同部下议事。

    那些部下在雅间里围坐着,纷纷暗道今日这位爷是怎么了,往日都是在府里议事,怎的突然将场子移到了这里,大冷天的,也幸亏雅间暖和。

    然而他们等了半晌,在上座正襟危坐的男人却一言不发,手指托着莲叶酒盏,只慢条斯理地品着酒水。
章节目录 第147章 不能拒绝的温暖
    众人不解这是作何,沉默了一刻钟的时间,纷纷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莫非,国师这是要跟他们算账?

    其中一个忽然捶桌大哭:“主子,您吩咐属下带一支暗卫贴身保护顾先生,属下其实中途悄悄回了一趟家!属下有罪,求主子责罚!”

    另一个人紧忙接着哭:“启禀主子,属下三天前回报说白家已在监视中,但因为北方灾情紧张,咱们的人进不去,所以白家在北方那边的生意,并未完全纳入咱们的监视下。求主子饶过属下谎报之罪!”

    紧接着,这群人便一起哭起来。

    君天澜被他们吵得烦了,声音冷冷地开口:“都闭嘴!”

    像是凛冽寒风吹过枯草荒原,冰雪瞬间便将那原野冻结,雅室之中,立即呈现出一股诡异的寂静。

    君天澜蹙着眉尖,目光转向一旁的中年幕僚:“听闻,令女年芳十三?”

    那幕僚连忙点头:“回主子,正是。”

    君天澜便摩挲起手中酒盏:“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该如何管教?你且说与本座听听。”

    那幕僚吓了一跳,不解君天澜这是怎么了,于是忙道:“这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虽正值豆蔻年华,却也最是顽劣。好在贱内素来贤良,倒也将她管得服服帖帖。琴棋书画,女红茶艺什么的,也都学了点毛皮。”

    在座的另一位幕僚连忙接话道:“提起管教女孩儿,属下也是有经验的。属下的女儿,也是这个年纪,最喜欢漂亮首饰,胭脂水粉什么。每每送她这些东西,她都会比往日乖巧许多。”

    “正是如此!”另一位部下开口,他生得高大威猛,长着络腮胡子,提起女儿时,眼中却都是温柔,“女孩儿家家的,就该宠着!古话说,穷养儿,富养女,属下虽没读过几本书,可老古话肯定是不会错的!”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开来,君天澜在心中暗暗记下有用的话,想着他家那丫头,大约不爱什么胭脂水粉,不如买些好吃的带给她。

    而国师府中,沈妙言起床后却不见君天澜,轻哼一声,自个儿用了早膳,便巴巴儿地去找素问学医术。

    素问带她去了府中的药房,推开门,扑面而来的便是药草香味。

    沈妙言好奇看去,但见四面墙摆满了红木大柜,柜子上安着无数抽屉,抽屉外面贴着写了药草名字的纸条。

    她吸了吸鼻子,觉着这药草香还怪好闻的。

    素问正要跟她讲解一些最简单的草药,正好添香急匆匆过来,说是一名小丫鬟出了事,请她赶紧过去瞧瞧。

    素问让沈妙言在这里稍等,便抱了药箱,跟着添香离开。

    沈妙言百无聊赖,随手翻阅起摆在案上的一本医书。

    “……若病人难忍艾火灸痛,服此即昏睡不痛,亦不伤人:八月收曼陀罗花,七月收火麻花,每服三钱,一服后即昏睡。”

    她合上书,记得那天下午看书时,书上的确说曼陀罗花可以用作麻沸散,叫人昏迷不醒,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真有意思,若是将这药调配出来,给人服下,那不就相当于迷药了吗?

    她踱步到那些抽屉前,一排排找过去,很容易就找到了了曼陀罗和火麻花。

    她按照分量搭配好,便小心翼翼地拿碾药的小磨子细细磨碎成粉。

    等她做完,却还不见素问回来,于是自个儿拿纸将粉末包起来,悄悄揣怀里了。

    “前院一个小丫鬟的腿摔断了,奴婢给她包扎,花了许多时间,小姐可等急了?”素问终于回来,推门问道。

    “不急不急!”沈妙言笑容甜甜,“素问姐姐,你教我配药吧。”

    素问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书,“这上面的药方是最简单的,小姐想做哪一个?”

    沈妙言接过,翻开来瞧了瞧,脑海中蓦然想起君天澜一手撑着额头,靠坐在软榻上的疲倦模样。

    指尖顿住,她指向中间那一页:“就做这个吧。”

    傍晚时分,君天澜回到衡芜院,手中还提着一盒八宝肉圆和一包栗子鸡。

    他进了东隔间,将东西搁在沈妙言的床头,便又回书房软榻上坐了,随手翻看起属下送来的公文。

    暮色四合时,沈妙言才兴冲冲回来,手中捧着一盅白色骨瓷汤碗,“国师,快来尝尝我做的药膳!”

    说着,将碗盖掀开来,屋中顿时弥漫开淡淡的药草香。

    君天澜放下书,目光落在那碗浅黄色的药粥上,不禁蹙眉:“这是何物?”

    “茯苓麦冬粥!”沈妙言得意洋洋,拿勺子搅了搅,“加了茯苓、麦冬和粟米,素问说,可宁心安神,除心悸失眠。”

    说着,便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君天澜唇边,“国师,你尝尝吧?”

    君天澜盯着她,她那双圆眼睛里满是天真的期待,好似昨晚那件尴尬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目光落在那勺粥上,既是素问带小丫头做的,想来吃了应该不会有事。

    他想着,便缓缓喝了那勺粥。

    沈妙言心中欢喜,抱住汤碗,又舀了一勺喂他。

    “我知道,国师待我极好,所以,我也总想着回报国师呢。”沈妙言说得认真,“那几晚跟国师一块儿睡,半夜醒来动了动身子,国师就会把被子重新掖好,国师好容易被惊醒。喝了这个粥,大约晚上会睡得好一点吧?”

    她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君天澜一言不发,喝着她喂的粥,默默盯着她,狭眸中隐隐有异光闪烁。

    他以为,她每晚都睡得跟小猪似的,却没想到,她竟也能察觉到他睡眠极浅。

    甚至,还特地花心思做了药粥……

    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底弥漫开来,君天澜注视着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或许,将她捡回来带在身边,是他做过最正确的事。

    常年在冰雪刀尖中行走的男人,有谁能拒绝这样的温暖?

    尽管这温暖在繁华的尘世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可对于他来说,已然便是世上最好的。

    他的小丫头,已然便是世上最好的女孩儿。

    无需任何管教。
章节目录 第148章 不喜欢别人碰小丫头
    眼见着到了腊八,再过二十多天便要过年,府中下人们都忙碌起来。

    临近年尾,朝廷中也愈发繁忙起来,君天澜常常天还没亮就起床去上朝,在宫中议事直到傍晚才回来。

    腊八这日,沈妙言去了药房,系了条素色围裙,便架起火炉忙碌起来。

    她知国师连日辛苦,想为他做一碗最好吃的腊八粥,叫他也过一过这个节。

    素问坐在椅子上看书,不时抬头看她几眼。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倒是亲近许多。

    傍晚君天澜回来,沈妙言的腊八粥也已熬好,便高高兴兴地端回去给他喝。

    两人盘腿坐在软榻上,中间摆着张矮几,上面放了一盆腊八粥和两只碗两双木筷,并几碟清爽可口的小菜。

    沈妙言吃得开心,抬眸见对面的人吃得慢条斯理,不由试探着问道:“国师,今年宫中夜宴,你会参加吗?”

    楚国每年的除夕,都会在宫中承庆殿举办宴会,邀请京中正三品及以上官员携家属参加,十分热闹。

    而往年,沈妙言都是跟着沈国公夫妇去参加的。

    君天澜夹了片冬笋,声音淡漠:“自是要去的。”

    沈妙言捧着白瓷小碗,犹豫片刻,有点担心地问道:“那,楚云间会不会给你和长公主赐婚啊?上次太后赐婚”

    君天澜抬眸瞥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太后赐婚的事?”

    沈妙言喝了口粥,擦擦小嘴,凝视着对面的男人:“韩叙之说的。我那晚,好害怕你会娶她,就跑到门口等你,但是你说”

    但是你说,比起温室中的娇花,更喜欢像我这样野蛮生长的藤蔓。

    她垂下眼帘,面颊有些发烫。

    君天澜淡然地吃着小菜,像是天生的上位者,动作优雅至极。

    “所以,就算楚云间赐婚,你也不会接受的,是不是?”沈妙言问得小心翼翼。

    君天澜抬眸,两人视线相撞,沈妙言迅速挪开目光。

    他的薄唇便抿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依旧不语。

    沈妙言被他的笑容惹恼,夺过他手中的半碗粥,和矮几上的碗碟一同塞进食盒,声音透着不满:

    “有什么可笑的!我不喜欢国师娶楚珍,就是不喜欢!她那样的女人,配不上国师!”

    话音落地,“砰”的一声,气呼呼地盖上食盒盖子。

    君天澜端起旁边的茶盏呷了一口,有意逗她:“那什么样的女人,配得上本座?”

    “当然是”

    沈妙言刹住话,面颊已然呈现出粉红色,轻哼一声,拎着食盒快速往外跑。

    君天澜注视着她的背影,唇角的笑容愈发玩味。

    沈妙言迎着寒风,费劲儿地拎着食盒朝膳房而去,小脸上满是不爽,楚珍那个坏女人,当然配不上国师!

    能够站在国师身边的,只有她沈妙言啊!

    天气愈发寒冷,可衡芜院内却暖暖和和的。

    沈妙言盘腿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看书,国师拿了她小金库里的银子,果真给她通了地龙。

    如今房中不烧炭火,也十分温暖,不过倒害得她看书时昏昏欲睡,一天也没看进多少东西。

    晚膳后,拂衣端着剪刀等物过来,朝软榻上的君天澜屈膝行了个礼,正要进东隔间,君天澜忽然开口:“你做什么?”

    拂衣望了眼托盘上的东西,轻声答道:“小小姐刘海儿又长长了,让奴婢过来为她剪短些。”

    刘海儿长长了?

    他回想着,好像小丫头额头那刘海儿的确有些戳眼睛。

    他放下手中书册,淡淡道:“东西留着,你退下。”

    拂衣愣了愣,不敢反驳,只得将托盘放到矮几上,掩上隔扇退了下去。

    沈妙言猛地扯开月门帘,露出个脑袋,一脸凶巴巴:“你为什么不让拂衣姐姐给我剪刘海儿?!”

    君天澜把玩着那把缠着红丝线的剪刀,目光落在她的刘海儿上,“过来。”

    “干嘛?!”依旧凶巴巴。

    “本座叫你过来。”

    沈妙言心不甘情不愿地挪过去,被他一把拉到怀中,盯着她的刘海儿看了半晌,拿起剪刀准备动手。

    莫名的,不喜欢别人碰小丫头,就算是女人,也不行。

    所以,不如他来给她剪发。

    沈妙言吓了一跳,连忙捂住额头:“国师,你要做什么?!”

    “剪发。”君天澜说的理所当然,“把手拿开。”

    “你会剪刘海儿?”沈妙言满眼都是不相信,小心翼翼地将手挪开。

    君天澜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虽然没给人剪过,可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不就是将那一撮毛剪平齐么。

    他能提剑将铁块削得平平的,把一撮毛剪平齐,算什么难事?

    这么想着,便信心百倍地抬起剪刀,比了一下角度,面无表情地开剪。

    沈妙言眼睛睁得大大,望着他低垂的眼帘的模样,见他这么认真,心里头倒是多出了几分信心来。

    国师那么厉害,想来剪头发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君天澜先在左边剪了一剪子,又在右边剪了一剪子,仔细看看,觉得好像右边的长些,于是又补了一剪。

    再看看,似乎左边的又长了

    他不停地剪来剪去,沈妙言只当他细致,便放心地闭目养神起来。

    君天澜虽然保持着面无表情,可掌心却不觉渗出了细汗。

    小丫头的刘海儿,似乎被他剪得过短了些。

    他盯着只到沈妙言额头中间的短刘海儿,虽然还是跟狗啃的般参差不齐,可真的不能再剪下去了

    静默片刻后,他抿了抿薄唇,放下剪刀:“好了。”

    沈妙言立即睁开眼,圆眼睛里满是期待:“好看吗?”

    “挺好看的。”君天澜收回目光,起身抖了抖袍子,“本座出去散步了。”

    说罢,便抬步离开。

    沈妙言一蹦三跳地回到东隔间,对着窗台上的青铜镜一照,原本欢喜的表情,只瞬间就化为了狰狞。

    镜中这倒霉姑娘,是谁?!

    那一头狗啃般的刘海儿,是谁的?!

    君天澜快步行走在屋檐下,很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君天澜,你给我站住!”
章节目录 第149章 进宫赴宴
    他连忙加快步子,在路过的侍卫和侍女们惊讶的表情中,迅速往花园方向走。

    沈妙言跑出衡芜院,左右瞧了瞧,就着灯笼的光,清晰地瞧见远处拐角那一闪而逝的黑袍。

    “国师,你给我站住!”

    她大哭着去追,“你赔我头发!”

    这一头狗啃似的刘海儿,叫她以后怎么出门见人?!

    最后,她终于在花园亭子里追到了君天澜。

    君天澜负手站在亭中,亭角的灯笼将他的面容照亮,他仰头注视着夜空中绵绵飘落的雪花,一双凤眸似乎蕴含着冰冻的霜雪,酷寒而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国师”她站在不远处的梅花树下,声音弱下来。

    她看了他半晌,最后提着裙子,踩过地面厚厚的积雪,走进亭子里:“国师,你赔我头发!”

    君天澜转身看她,唇角浮着一抹浅浅的笑,仿佛刚刚那酷寒的表情只是错觉。

    他在她面前蹲下,揉了揉她短短的刘海儿,“其实也不难看,还挺可爱。这头发过些日子便会长长了,本座下次,会有分寸的。”

    沈妙言连忙捂住额头,往后退了一步:“还有下次?!我再也不要你帮我剪了!”

    说着,哼了一声,圆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芒,盯着君天澜说道:“国师赔不起头发,那不如把通地龙的银子还给我。”

    君天澜起身,斜睨着她,却见她整个一小财迷模样。

    可看在眼里,却并不讨厌。

    “好。”他不以为意,望了眼越落越大的雪:“回衡芜院吧。”

    沈妙言得了银子,心情大好,欢快地往亭子外蹦跶:“那银子要做嫁妆的,国师可要帮我保管好”

    正说着,却觉脚下一滑,似是踩到薄冰,竟直接往地面栽倒。

    北风骤起,将金钩勾着的素白纱幔吹得飞扬起来。

    一只大掌覆住沈妙言的肚子,再一用力,她便往后仰倒,落进一个结实的臂弯。

    她瞪圆了眼睛,小嘴微张,眼前是君天澜放大的脸。

    英俊,妖冶,清贵。

    黑色的绣金飞鹤大氅随风而舞,那熟悉的龙涎香瞬间便将她紧紧包裹。

    君天澜瞳眸微动,静静看着白色气体从她嘴巴里呼出,一小团一小团的,跟她这个人一样小巧可爱。

    那双圆眼睛中的目光还很天真无邪,同他的是不一样的。

    他松开手,本想让她在地面站好,就听她声音弱弱地开口:“国师,脚崴了”

    狭眸中便又多了层幽深,他一言不发地将她打横抱起,迈开大步走向衡芜院。

    鹅毛大雪在寂静的夜里簌簌落下,沈妙言将脑袋埋进他的大氅里,嗅着甜冷的龙涎香,觉得暖和又安心。

    眼见着便到大年三十,饶是平日里清冷端肃的国师府,此时也挂满了红灯笼和红色绸带,以示喜庆。

    而在沈妙言的软磨硬泡下,君天澜总算答应带她进宫,一起参加宫中的除夕夜宴。

    傍晚时分,她独自待在东隔间,仔细挑了一套新衣。

    上身是月白色滚雪貂毛边的小袄子,用金线在袖口和下摆绣了精致的如意祥云纹。下身则着一条碧色百褶长裙,踩一双厚底鹿皮小靴。

    她对着青铜镜,仔细将头发挽成两个圆团子,正要簪上那支霞草花发钗,不防手一滑,发钗直接掉落在地。

    亏得地面铺了绒毯,发钗并未摔碎,只是诡异地从中间裂成两半。

    沈妙言捡起发钗,目光一凝,这发钗中间,是中空的。

    她试着对拢合上,发钗竟又恢复如初,简直是巧夺天工的手艺!

    圆眼睛里划过异光,她立即从首饰盒深处翻出一只小纸包,将里面的药粉悉数倒进中空的发钗里。

    这还是上次她自己配的曼陀罗加火麻花粉,这么装在发钗里,谁也不会注意到。

    她收拾妥当,便对着青铜镜,将发钗小心翼翼插进发团子后面。

    对那座皇宫,很容易就产生防备的心态。

    带些防身的东西,总不会错。

    她想着,系了银狼毛皮小斗篷,跑出东隔间,却见君天澜背对着她,正穿上一件纹金边黑色织锦大氅。

    他里面穿一套淡金色对襟盘扣长袍,腰间挂一块垂正红色流苏的玉玦,黑金冠束发,整个人看起来高贵妖冶,凛凛不可侵犯。

    君天澜转身看见沈妙言,声音淡漠:“过来。”

    “国师今日穿得真好看。”沈妙言伸手摸了摸那淡金色的长袍,暗暗觉得国师比楚云间,似乎更能衬得起这华贵的金。

    若国师穿上那一身龙袍

    她甩甩脑袋,意识回笼,却瞧见君天澜打开桌案上搁着的锦盒,里面的丝绒布上,静静躺着一只银白项圈,项圈坠子是块晶莹剔透的白玉,一点瑕疵都没有。

    君天澜将那项圈给沈妙言戴上,这么一点缀,竟是意外的好看。

    他狭眸中暗了几分,这白玉过于剔透干净,并非每个女孩子都能驾驭。而这小丫头的气场,却意外的和白玉相得益彰,将她整个人衬托得灵气逼人。

    沈妙言低头摸了摸那块做成长命锁形状的白玉,“国师,这玉和你之前送我的小鸡,哪个更好?”

    “那是凤凰。”君天澜强调。

    “好吧,凤凰。哪个更好?”

    “自然是凤凰。”君天澜说着,抬步往门外走去,“凤凰玉不可轻易示人,记牢了。”

    “好哒!”沈妙言迈着轻快的步子跟上去,握住君天澜的手指,“国师,若是在宫里有人欺负了我,你要为我做主呀!”

    “你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我那么乖,才不会欺负别人。”沈妙言笑得焉儿坏,想起什么又试探着道,“国师,我在宫中有个特别好的朋友,你能不能想办法,把他弄出宫陪我玩?”

    “朋友?”君天澜反握住她的小手,外面雪停了,满院洁白,夕阳的照耀下,银装素裹,格外美丽。

    拂衣在屋檐下塞给沈妙言一个暖手炉,随即同旁的侍女一道恭送君天澜离开。

    沈妙言将暖手炉抱在怀中,跟着君天澜往府外走:“他叫莲澈,是我弟弟。”
章节目录 第150章 最吃不得亏
    “莲澈”

    君天澜咀嚼着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苍白清秀却总不卑不亢的脸。

    没想到,小丫头竟然跟那个小鬼玩到了一起。

    “我在宫中,他帮了我多次。所以国师,若是有机会,请一定要带他出宫,好不好?”沈妙言抬头,一双眼闪烁着点点光芒。

    “也许,他并不想出宫呢?”君天澜注视着前方,“别总和乱七八糟的人来往,那个小鬼,不是你招惹得起的。”

    沈妙言愣了愣,满脸都是不解,莲澈他不过是个小太监,怎的就是她招惹不起的了?

    难道,他还有别的来历?

    沈妙言跟着君天澜上了国师府的马车,一路往皇宫而去。

    皇宫门口,早停了无数辆华丽的马车,一些娇娇小姐们跟着自己的爹娘,保持着端庄的姿势,缓步走进皇宫。

    今年除夕宫宴,男女并未分席,所有人经过检查后,都往承庆殿走去。

    沈妙言乖巧地坐在君天澜身边,悄悄挑了车帘一角,望着外面的人,不禁有些感慨。

    这些人需要检查后才能放进宫,还得从宫门一路步行进去。可国师就能坐着马车进去,还无需接受侍卫或者宫女的盘查。

    这,便是权势的好处了。

    宫中处处张灯结彩,面容姣好的宫女们身着崭新宫装,个个面带微笑,端着托盘,提着灯笼,排成队列来来去去。

    丝竹管弦声从承庆殿传出,衣香鬓影,花团锦簇,极尽铺排,整座皇宫充斥着过年的欢乐。

    红艳艳的宫灯在屋檐下挂成一排,冷风中摇曳着,同大殿顶部的白雪形成鲜明对比。

    沈妙言望着那承庆殿,可马车却往御花园那边去。

    “国师?”她回头,满眼好奇。

    “还有些要事,要和同僚们在亭子里商讨一二。”君天澜淡淡说着,对处理琐事,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

    沈妙言很佩服他这样的沉静,便也不再追问,只乖巧地坐在他身边。

    马车在御花园外停下,君天澜让她在车里等着,自己带着夜凛进了园子。

    沈妙言独自坐了会儿,就听见外面传来环佩叮当声和不少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一个傲慢的声音响起:

    “她沈妙言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罪臣之女罢了,国师大人只是暂时对她有兴趣。等国师大人玩腻了,本公主定要她好看!”

    是楚珍的声音。

    沈妙言趴在车窗上,透过黑纱窗帘看去,就瞧见楚珍被一群世家小姐簇拥着,高傲地往御花园走来。

    她今日穿着套斜襟盘扣金色宫装,裙摆绣了大片繁丽的红牡丹,双手挽一条赤红色轻纱披帛。华丽的牡丹髻上,插着凤凰衔珠凤钗,一颗红宝石正好垂在她的额头中间。

    沈妙言眼中掠过轻视,这身装扮华贵艳丽至极,可惜,楚珍的气场,撑不起来。

    就像是,非要在一匹毛驴身上,按个纯金马鞍。

    正在这时,张敏指着马车,语带惊讶:“这不是国师府的马车吗?看来国师一定在这里了!”

    话音落地,一群贵女纷纷整理起仪容来,唯恐给国师留下不好的印象。

    楚珍则上前几步,瞧见马车中隐隐透出夜明珠的光亮,连忙理了理云鬓,正了正发钗,对着车窗柔声道:“上次梅花宫宴一事,是珍儿唐突了,还望国师大人勿要见怪。”

    这声音转变太大,发嗲似的,甜得腻人。

    沈妙言强忍住大笑的冲动,使劲扣住暖炉,抿住嘴巴憋着不出声。

    楚珍听见里面传出轻微的响动,连忙再接再厉:“国师大人,珍儿对您一往情深,天地可鉴,日月可照!沈妙言那小贱人,哪里配得上您?这世上,能够优秀到站在您身边的女人,只有我楚珍一人啊!我愿意我愿意嫁给您,一生一世都爱着您!”

    “噗!”

    马车内的沈妙言瞬间笑喷,这真的是那个嚣张跋扈的楚珍吗?!

    楚珍脸色一僵,猛地走过去掀开窗帘,就瞧见沈妙言在里头笑得前仰后合。

    她不禁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大吼出声:“沈妙言!你怎敢如此戏弄本公主?!”

    她身后的那群小姐们也很想笑,不过碍于楚珍的身份,只得硬生生憋着,几个年纪小的,脸儿都憋红了。

    沈妙言慢条斯理地放下暖炉,从马车中钻出来,握着裙摆,一派雍容地下了马车。

    她屈膝,朝楚珍见了个礼:“长公主殿下,我家国师不在,刚刚那番话,我会原封不动地转告他。”

    “你”楚珍气得脖子都红了,一把摘下腰间长鞭,往四周瞟了一眼,“国师今儿个不在这里,沈妙言,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说罢,正要挥起鞭子去抽沈妙言,却又想起什么,往后退了几步,将鞭子塞进张敏手里,“你去打她!”

    张敏愣了愣,“为什么是我?”

    “本公主叫你去就去,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楚珍不爽,顺手将张敏给推了出去。

    她又不傻,若国师大人回来时,瞧见她将沈妙言打得不成人样,肯定会觉得她阴狠毒辣。她才不会傻到给国师留下不好的印象,打人这种事,当然要让旁人去干。

    站在后面的张璃眉尖一蹙,想伸手拉住张敏,可张敏已经提着鞭子上去了。

    她在沈妙言不远处站定,清了清嗓子:“你惹了长公主厌恶,可别怪本小姐手下不留情。”

    说罢,努力挥起手臂,就想去抽人。

    她力气不大,抽出的鞭子软绵绵的,沈妙言轻而易举就避开来,反倒夺了那根鞭子,毫不犹豫地反抽回去。

    在场的小姐们同时倒抽一口凉气,这沈妙言,好大的胆子!

    饶是穿得厚,可那鞭子落在身上可是实打实的,张敏的袄子,被抽出了一道大口子,娇嫩的手臂上,隐约可见一道浅浅的鞭痕。

    雪夜中,陡然爆发出一声尖叫,张敏扑过去就要打沈妙言:“你居然抽我!”

    她实在太过愤怒,以至于扑过去的速度太快,沈妙言稍稍侧过身,伸出一只脚,张敏直接被绊了个狗啃泥。

    沈妙言静静站在雪地上,望着那些吃惊的小姐们,稚嫩的小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我这个人,最吃不得亏。断没有站在这里,叫别人白白欺负的道理。”
章节目录 第151章 第151 青鱼珠
    地面是经久未化的积雪,她站在那里,尽管小小只,可身上的气势,却比从前做国公府小姐时,要厉害得多。

    张璃上前扶起张敏,盯着沈妙言,一双美眸中闪烁着显而易见的嫉妒。

    这就是,国师大人亲自调教出来的人吗?

    国师大人,为什么要对一个罪臣之女这样好?

    她的目光扫过沈妙言浑身上下,尽管她穿得素淡,可那些衣裳首饰,没有一件是凡品。

    甚至她胸前那块简单的长命玉锁,就比长公主那一身都来得贵重。

    她深深呼吸,稳住内心那澎湃的妒意,缓缓开口:“沈小姐,我妹妹是奉了长公主的命令,才对你下手的。你打我妹妹,我可以不计较。但是,你不能不把长公主的命令放在眼里。”

    沈妙言眼睛一眯,转向张璃,这个相府大小姐,一手挑拨离间,倒是玩得好。

    果然,楚珍立即气得跳脚,指着沈妙言大骂出口:“贱人,你竟敢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新仇旧恨,本公主就跟你算个清楚!”

    说罢,捡起地上的鞭子,不顾其他,挥舞着冲向沈妙言。

    鞭尾从沈妙言脖颈处擦过,一道血珠立即出现,几颗鲜红的小血珠溅到那洁白剔透的长命玉锁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沈妙言摸了一手的血,瞳眸中划过恨意,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和那楚珍打成一团。

    两人在雪地里翻滚,在场的人都吓傻了,完全忘记上前拉架。

    张敏憎恨沈妙言,正要冲过去帮楚珍,却被张璃一把拉住,对她微微摇首。

    楚珍也是发了狠,欺负沈妙言人小,混乱中,一巴掌甩到她脸颊上。

    沈妙言则一脚踹到她肚子上,趁着她捂住肚子的刹那,骑到她身上,直接甩了她两巴掌。

    楚珍拼了命地大喊大叫,嘴里不停蹦出脏话,像个骂街的泼妇:

    “沈妙言,你这个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你再敢打本公主,本公主摘了你脑袋!就算国师大人收留你,你也不过是用来端茶倒水的一只狗!你怎敢和本公主比!”

    周围有一瞬间的安静,沈妙言紧盯着楚珍,瞳眸骤缩,身上的杀意,铺天盖地,无法遮掩。

    谁都不可以说她爹娘的坏话,谁都不可以!

    仿佛失去神志,她一手紧紧攥着楚珍的衣领,一手拔下发髻上那支霞草花发钗,直接朝她的脖颈捅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宫人们有心上前阻拦,可她们的速度,又哪里及得上沈妙言的手速。

    楚珍紧紧盯着那柄发钗,发钗尾部十分尖锐,闪烁着比冰雪还冷的寒光,她满眼惊恐,整个人呆若木鸡。

    电光火石之间,一颗石子砸到沈妙言的手腕上,她痛叫一声,手一松,那柄发钗就落到雪地里。

    几名大宫女连忙冲过来,将她推开,扶起楚珍,楚珍哆哆嗦嗦,身下隐隐散发出一股腥臊味儿。

    穿着绣金蟒织锦大氅的君天澜漠然出现,身后跟着一众朝廷官员。

    在场的小姐们纷纷屈膝行礼,楚珍连忙凑过去,浑然不顾凌乱的发髻和衣裳,哭着想去抓君天澜的衣袖:“国师大人,贵府的婢女,实在是无法无天!她刚刚,居然想要杀本公主!”

    君天澜避开她的手,他身后的官员纷纷低头捂住鼻子,长公主身上这味儿……

    楚珍见众人如此反应,回过神,这才惊觉自己竟然被吓尿了裤子!

    她一张脸顿时五彩纷呈,往后退了几步,最后哭着跑开。

    不知何时落了雪,细细小小的雪花随风而至,君天澜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女孩身上,但见她坐在雪地里,将头埋进臂弯,大约是哭了。

    远处传来热闹的丝竹管弦声,却越发衬托出御花园门口这诡异的寂静。

    林木和梅花上积了白雪,水珠在枝头凝结成冰,在枝蔓间生长成繁复的冰棱。

    红艳艳的灯笼在冷风中寂寞摇摆,明明该是繁华的夜,却因为那女孩儿的哭声,而显得无比冷清寂寥。

    君天澜踩着厚厚的积雪,在沈妙言跟前蹲下,伸手想要抬起她的脸,却被她哭着推开。

    君天澜沉默半晌,忽然强硬地扳起她的脸,拿出一方锦帕,漠然地给她将眼泪擦干净。

    沈妙言哭得厉害,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被人骂成那样,哪有不哭的道理。

    君天澜的目光落在她脖颈处的伤口上,夜凛很有眼色地从马车中取出药箱,君天澜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为她做了包扎。

    张璃紧盯着雪地上的那两人,国师他,竟爱惜沈妙言到了这个地步?

    他那样尊贵的人,何须要做这样的事?

    等包扎好伤口,君天澜摸了摸沈妙言通红通红的脸蛋,目光落在她的长命玉锁上,那两滴鲜红的血珠格外刺目。

    他背对着众人,声音冷漠至极:“除了楚珍,在场的还有谁欺负了沈妙言,站出来。”

    众女的目光落在张敏身上,她身子一抖,忍不住往张璃身后躲。

    君天澜握住沈妙言的手,牵着她站起身,一双狭眸盯着张敏:“你动手了?”

    那目光太过阴毒冰冷,张敏吓得双腿哆嗦,最后噗通一声跪在雪地上,“我……我没有!沈妙言她躲开了,我没有打到她!”

    张璃走上前,望了眼沈妙言脖颈上的那块长命玉锁,冲君天澜优雅地屈膝行了个礼:“国师大人,这次事情,是舍妹的不是。作为补偿,璃儿愿以张家的传家之宝相赠。”

    张敏一愣,立即捂住胸前的坠子:“姐姐,你疯了?!我根本就没有打到她,凭什么要把青鱼珠赔给她?!”

    “敏敏!”张璃轻声呵斥,“既然做错了事,便该承担责任。想来国师大人有大量,收了咱们的赔偿,便不会再跟咱们计较。”

    她说出这些话,一则是为了在君天澜面前彰显自己的大度,显示出自己世家贵女的风范。

    二则,她料定了国师不会收她们的传家宝,否则,便有欺负女子的嫌疑。

    只要主动道歉,她们不会有任何损失。

    她怕张敏还要再闹,于是冲张敏眨了眨眼睛。
章节目录 第152章 所谓勇气
    两人是亲姐妹,张敏瞬间便懂了她的意思,于是装作不舍地取下胸前挂着的青鱼珠:

    “既是如此,那我也只好忍痛割爱。还望大人收了这颗珠子,就不要再为难小女子。”

    她们姐妹算计得妥当,却不知这些小算盘,尽皆落入君天澜和沈妙言眼中。

    君天澜低头望向沈妙言:“这份道歉礼物,可愿意收下?”

    沈妙言揉了揉红肿的双眼:“两位姐姐如此诚心地道歉,我不收,倒是对不起二位的诚意。”

    说着,便走上前去,毫不手软地从张敏手中夺过那颗青鱼珠,随手塞进荷包。

    君天澜看也没看那张家姐妹,牵住沈妙言的手,带着她离开。

    众人尽都开了眼界,市井传言说国师爱护这位沈家三小姐,他们原还不信,没想到,国师这护犊子,竟比传言中还要夸张。

    而张敏猛地跳起来:“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璃盯着君天澜的背影,心乱如麻,她的小算盘显而易见的落了空,不仅没能让国师多看她一眼,反倒将传家之宝都赔了进去

    她以为,国师是拉不下面子接受那颗珠子的,谁料到,竟然会被沈妙言接下

    “姐,你赔我青鱼珠!”

    张敏气得浑身发抖,那颗珠子是参加宫宴前,她求了好久才从母亲那里求来的,现在白白给了人,叫她回去怎么对母亲交代?!

    张璃横了她一样:“不过一颗珠子,眼界怎就那么浅!”

    说罢,不悦地拎起裙摆,大步离开。

    张敏怄得要死,却无可奈何,只得怀着满腔怨气跟上。

    而君天澜牵着沈妙言,从小路往宫中一处偏殿而去。

    沈妙言这一路都红着眼圈,安安静静地被君天澜牵着走,倒不像平时的她了。

    君天澜撑着一把素白纸伞,伞面大半儿都倾向了她那边。

    此时北风簌簌,冻得她鼻尖泛红。君天澜低头,就瞧见她神思游离,原本看起来像是个漂亮的年画娃娃,打了一场架后,这么看着,发髻和衣裳都有点乱,心中便起了几分怜惜。

    小路尽头,立着一座稍显华丽的偏殿,大约是供贵客休憩的地方。

    沈妙言望着那偏殿檐角的宫灯,轻轻开口:“谢谢国师,拦住了我。”

    指的是杀楚珍的事。

    若刚刚她真的用发钗杀死了楚珍,自己这条命,怕是要赔进去了。

    楚珍再如何嚣张讨厌,再如何不占理,可毕竟是楚国的长公主。杀人尚需偿命,更何况,杀得还是长公主。

    君天澜牵着她,缓步走上偏殿门口的台阶,“所谓勇气,并不是指为了恩怨而杀人。妙言,真正有本事的人,他可以忍耐住脾气,在危急的局势中,准确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判断。”

    “是,国师。”沈妙言垂下眉眼,在心中记牢了这番话。

    两人进了偏殿,夜凛随后送来一套新衣,沈妙言在屏风后,很快将衣裳换好。

    再出来时,她冲君天澜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好似刚刚的难过从不曾存在。

    君天澜便也一笑,牵了她的手,往殿外而去。

    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遗忘悲伤,调整好心态,又何尝不是一种本事?

    偏殿外的台阶两旁,种着几棵青松,顶上落了一层白雪,看起来煞是可爱。

    两人一路往承庆殿而去,沈妙言紧抓着君天澜的手指,默默看着远处那大殿的灯火辉煌,她觉得皇宫这么大,却只有国师身边,才是安全的。

    仿佛只要闻着那萦绕在身边的龙涎香,就不会害怕。

    而此时的合欢宫,楚珍换了身干净衣裙,趴在床上大哭出声。

    刚刚她丢了那么大的脸,国师肯定更加讨厌她了,而这一切,都是沈妙言的错!

    她哭着哭着,目光发狠,从床上坐起来,发泄似的,将被子枕头尽数砸到地上,“该死的沈妙言,本公主跟你势不两立!”

    她的贴身大宫女金珠连忙拿绢帕上前,仔仔细细为她将眼泪擦干净:“公主,晚宴的时间快到了,陛下最不喜人迟到,您可别哭了,奴婢为您补妆。”

    说着,一旁边有小宫女端着一套胭脂水粉过来,楚珍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声音仍然带着一股狰狞:“记得把眼睛画的和国师大人一样!本公主只要凤眼!”

    金珠应了声是,望了眼她红肿的双眼,颇有些为难地开始为她补妆:“殿下勿要为了一个罪臣之女,白白哭伤自己的身子。公主是金枝玉叶,何必同那罪臣之女计较?”

    “本公主就是见不得她骄傲的样子!还以为自己是国公府的小姐么,凭什么她就能得到国师大人的宠爱,本公主如此优秀,怎就不如她了?!”

    楚珍咬牙切齿,目光忽然落在金珠脸上,“金珠,你向来聪明,为本公主出过不少好计谋。你说说,现在这个局势,本公主该如何是好?”

    金珠蹙着眉尖,端起一盒口脂,用尾指挑了些,小心翼翼抹上楚珍的嘴唇,“计策,奴婢倒是有,只怕公主殿下不敢做”

    “但说无妨。这皇宫中,还没有本公主不敢做的事。”

    君天澜和沈妙言到了承庆殿,楚云间还未过来。

    席位设在大殿两侧,用的是蒲团。蒲团前搁一矮几,矮几上摆满了美酒佳肴。

    殿中铺了正红色地毯,面容美丽的舞姬们正踩着悠扬的乐声,折腰甩袖,好一派歌舞升平景象。

    沈妙言往四周看了看,没瞧见安似雪和莲澈,倒是瞧见了对面坐着的顾钦原。

    这承庆殿十分温暖,他却披着件滚毛边的大斗篷,倚在那里,面色苍白而病态。

    许是注意到她的目光,顾钦原向她投来冷冷的一瞥,她连忙将视线挪开。

    正在这时,司仪太监高唱出声:“太后娘娘驾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歌舞声停,众人连忙起身离席,跪地行大礼。

    君天澜端坐在那里,摩挲着酒盏,狭眸微微眯了起来。

    沈妙言往他身后躲了躲,悄悄抬起眼帘望向上座,却正迎上楚云间似笑非笑的眼。
章节目录 第153章 是冷血,还是情有独钟?
    楚云间用金龙冠束发,身着明黄色龙袍,长身玉立,一派俊逸潇洒。

    他微微抬手,声音清澈而温和:“众爱卿免礼平身。”

    众人重新落座后,楚云间举起酒杯:“今夜除夕宫宴,朕愿来年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楚国繁荣昌盛。”

    所有大臣同时举起酒杯,齐声道:“愿来年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楚国繁荣昌盛!”

    话音落地,楚云间抬手,丝竹管弦声又起,红衣舞姬们鱼贯而入,大臣们推杯换盏,殿中重又热闹起来。

    楚云间抿了口酒,眼角余光落在沈妙言侧脸上,大约是被楚珍打了一巴掌的缘故,那里还能隐约看见一些红印。

    坐在他身旁的沈月如顺着他的眼角余光看去,就瞧见沈妙言正和君天澜小声说话。

    她不由想起,刚刚宫中的暗卫禀报,说是沈妙言和楚珍打了起来,沈妙言差点杀了楚珍,可陛下听着那禀报,却不为所动。

    不,与其说是不为所动,不如说,是明目张胆地偏袒沈妙言。

    自己的亲妹妹都要被人杀了,却还能保持着微笑的模样,连追究都不曾追究一声。

    陛下他,究竟是冷血,还是对沈妙言情有独钟?!

    一股危机感自心底油然而生,沈月如想起刚刚合欢宫的金珠送来的信,端丽的面庞上不禁浮现出一抹大方的微笑,声音婉约:“本宫听闻,刚刚妙言和珍儿打了一架,不知是真是假?”

    沈妙言抬头看她,声音冷漠:“与你何干?”

    沈月如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一旁的徐太后冷声道:“罪臣之女原不得进宫,如今有国师带着你参加宫宴,原也是你的福气,可你怎敢如此跟皇后说话?!”

    沈月如三天两头便给徐太后送贵重东西,因此徐太后对这位儿媳颇为喜欢,自是不会让外人欺负了她去。

    沈月如连忙柔声道:“母后不要生气,妙言就是这般性子,其实心地不坏的。”

    沈妙言双眼一眯,沈月如又在这里装良善!

    君天澜和楚云间对身边女人的争吵视而不见,只盯着殿中的舞姬。

    沈月如又转向沈妙言,将话题转了回去:“如今珍儿正在合欢宫伤心呢,妙言不如去安慰安慰她吧?好歹,事情是你惹出来的。”

    沈妙言还未来得及拒绝,一旁的徐太后大怒:“哀家倒是奇怪,怎的珍儿不曾来参加宫宴,原来是你把她惹哭了!沈妙言,你这丫头,到底对珍儿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是她自己吓尿了裤子。”沈妙言声音不大不却刚好让附近的人都听见。

    徐太后面庞顿时涨得通红,珍儿她,珍儿她

    她不由紧盯着沈妙言,那目光几乎要将她扒皮拆骨,这个贱丫头,怎么敢在大庭广众,爆出珍儿的糗事?!

    沈月如见徐太后成功被激怒,眼底便浮现出点点笑容,继续在一旁煽风点火:

    “珍儿失仪,妙言你难辞其咎。去合欢宫安慰安慰她,又有何妨?妙言可莫要学了别人的小家子气。”

    徐太后觉得沈月如的话甚是有理,于是冷声道:“哀家命你马上去合欢宫,向珍儿道歉!”

    沈妙言把玩着手中一杯果汁,视线从沈月如脸上掠过,她这样拐弯抹角处心积虑地要她去合欢宫,必然是楚珍同她撺掇好了,在合欢宫中对她下手

    这样想着,本欲拒绝,目光一顿,落在楚云间和沈月如身后的那个小太监身上,那小太监眉目清秀,冲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莲澈。

    于是她起身,屈膝行了个礼:“如皇后娘娘所言,妙言这就去给长公主道歉。只是我对皇宫不熟,还请娘娘指派个人,为我领路。”

    她的乖巧让沈月如愣了愣,只当她是害怕了,于是笑道:“如此,便让莲澈领你过去好了。”

    莲澈低着头快步走到沈妙言跟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妙言跟莲澈离开承庆殿后,君天澜抿了口酒,目光落在对面,远处靠墙侍立的太监之中,立即有两名悄悄退场。

    殿中的歌舞,仍在继续。

    莲澈带着沈妙言穿过抄手游廊,尽拣着人少的地方走,声音极冷清地开口:“数月不见,你还是这样胡闹。”

    沈妙言跟在他身后,“好好的自卫,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胡闹?”

    莲澈提着盏灯笼,回头瞥了她一眼,却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你带我出来,是有什么要紧话说吗?”沈妙言轻声问。

    莫名的,就是觉得莲澈不会将她带去合欢宫,莲澈是不会把她推进火坑里的。

    莲澈背对着她,脚下步子很快:“带你去见一个人。”

    两人七拐八绕,最后到了一处无人的抱厦门口。

    那抱厦有些年头了,窗户上糊的纸脱落了不少,门口只点着两盏半旧的红绉纱宫灯。

    而门前的空地上,栽着一棵梅花树,一名穿着太医服制的人,背对着两人,正负手站在梅花树下。

    沈妙言歪了歪脑袋,那人转过身,赫然露出安似雪的脸。

    “安姐姐?!”

    沈妙言惊喜不已,连忙奔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腰身,“安姐姐,我好想你!”

    说着,嗅了嗅她身上熟悉的月梅踏雪香,颇有些诧异地抬头,望着她这不合身的衣裳:“安姐姐,你怎么打扮成了这样?”

    安似雪摸了摸她的脑袋,牵着她坐到抱厦门口的台阶上,“你知道,我最不喜热闹,所以称病未去承庆殿。听说你进了宫,我便求了白太医,借这身衣裳给我,就想见你一面。”

    她说着,见沈妙言长得白白胖胖,知晓她在国师府过得极好,便放了心,又从袖袋里取出两块梅花糕:

    “往年,你最喜欢冬天时去安府找我玩,吃我做的梅花糕。可惜宫中的梅花不可随意采摘,我今年便只做了一点,你拿着吧。”

    沈妙言心中一暖,将梅花糕好好藏进怀里:“安姐姐,他待你可还好?”

    问得是楚云间。

    安似雪笑着,伸手抱了抱她:“你安姐姐也不是蠢的,虽不能讨他喜欢,却也没让他厌弃。”

    沈妙言放了心,望了眼不远处望风的莲澈,又问道:“安姐姐是怎么找上莲澈的?”
章节目录 第154章 谁,都不能欺负她
    “你这样笨,我才不信你能平安逃过皇帝的手心,定是有人帮你的!”安似雪说着,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认认真真抽丝剥茧,自然能查到那小鬼头上。”

    “小鬼?莲澈可不是一般人!”

    沈妙言想着君天澜说她惹不起莲澈,便觉莲澈不简单。

    不过莫名其妙的,内心居然会产生小小的骄傲。

    两人亲亲热热说了好一会儿子话,才不舍分开。

    莲澈本欲带沈妙言直接回承庆殿,沈妙言却忽然笑道:“咱们既然出来了,那便干脆去一趟合欢宫好了。我很想看看楚珍到底为我准备了些什么,总不能白白辜负了她和沈月如的一腔盛情。”

    莲澈静静看着她,黯淡的宫灯光芒下,她的笑容却迸发出十分夺目的光彩,漂亮的叫人难以挪开视线。

    可是,她明明才只有十二岁。

    他什么都没说,垂下眼帘,转身往合欢宫而去。

    沈妙言蹦跳着跟在他后面,打量他纤瘦却笔挺的身躯,圆眼睛里有一瞬间的复杂:“莲澈,你真的只有九岁吗?你真的只是个小太监?”

    莲澈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脚步未停,沉默半晌后,声音淡漠:“当然。”

    沈妙言便咯咯笑起来,走上前去,十分仗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弟弟,若咱们能活着从合欢宫出来,我说什么也要把你弄出宫!我为你准备了礼物哦!”

    “谁是你弟弟。”莲澈不爽,大力推开她的手。

    沈妙言却也不在意,注视着前方逐渐出现的一角宫殿,唇角浮起一抹浅浅的笑。

    她来赴宴了,不是除夕宫宴,而是沈月如和楚珍,为她设下的夜宴。

    而这场夜宴的女皇,只会是她沈妙言一人!

    莲澈带着沈妙言来到合欢宫门口,早有宫女等在檐下,望了眼沈妙言,便提着灯笼领路,带他们进去了。

    三人穿过重重游廊,最后那宫女停在一扇紧闭的隔扇前,转身对沈妙言行了个礼:“沈小姐,我们长公主就在里面,请您进去吧。”

    沈妙言大大方方推开门,刚走进去,那宫女就从外面将门合上,拿青铜锁锁起来了。

    那宫女将钥匙收好,转向莲澈,姿态倨傲:“这里有我看着,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莲澈瞳眸微动,听见里屋安安静静,一丝声音都没有,便道:“不必,皇后娘娘吩咐了,要确保长公主事情办好,才能回去向她复命。”

    那丫鬟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只当他是沈月如的人,便也不再多言,同他一道站在门口。

    屋里光线明亮,一名身着铠甲的年轻男人坐在桌边,瞧见进来的小姑娘,不由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年纪轻轻就得罪了长公主殿下,可真是不要命啊!”

    沈妙言并不怕他,缓步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很淡然地理了理裙摆。

    她的动作像极了君天澜,可到底只是模仿,优雅之中透着一种刻意,与往常全然不同。

    可是这么看着,却也并不叫人讨厌,反倒更觉她的可爱与镇定自若。

    那侍卫便笑着开口:“长公主有意叫我等在这里,说是会有我的良人前来。没想到,我的良人竟还这般小。”

    沈妙言低垂着眼帘,什么话都没说,拿起桌上的玉壶,掀开壶盖闻了闻,目光一顿,说出的话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不是说长公主十分尊贵么,怎的这合欢宫茶水里,竟还落了虫子?!”

    说着,拔下发团子后的霞草花发钗,探进那玉壶里,又很快拔出来,随手那么一甩。

    那侍卫完全不在意她的小动作,起身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姑娘,我奉长公主之命,需要坏了你的清白,得罪了!”

    说着,正要去抓沈妙言,沈妙言却慢条斯理给他倒了杯茶,表情很是悲伤:“我知今夜前来,便会有如此下场。既然咱们是命定的夫妻,那么,且饮了我亲自斟的这杯茶,再行夫妻之礼吧。”

    说着,双手捧起那杯茶,送到那侍卫面前,一双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渴求。

    那侍卫也觉这小姑娘很可怜,于是接过,直接一口饮尽。

    他随手将杯子放到桌上,再次走向沈妙言,沈妙言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那层悲伤逐渐褪去,反化为腹黑至极的微笑。

    侍卫意识到不妥时,已然来不及了。

    他扶着桌子,指着沈妙言,没说出一个字,便轰然倒地。

    沈妙言漠然地瞥了他一眼,抬手摸了摸发团子后的霞草花发钗,刚刚她撒谎说壶中有虫,将发钗伸进去,趁机把钗身里的药粉全都洒进了水中。

    那药粉分量极重,迷晕一个侍卫,乃是意料之中的事。

    她独自坐了片刻,便听到外面响起楚珍高傲的声音:“里面情况如何?”

    “启禀公主,应是成了!”

    “打开门吧,本公主想看看那贱人如何被人坏了清白!”楚珍的声音仿佛淬了毒,满满都是恶意。

    那宫女连忙开了锁,小心翼翼推开一条门缝。

    楚珍连忙凑上前来,一双眼刚贴到门缝上,就被从里面泼了一脸茶水,吓得她连忙捂住眼睛:“水进眼睛了!”

    “长公主殿下!”那宫女也吓得不轻,正要去扶楚珍,只觉脖颈处一痛,便同楚珍一道,双双晕厥过去。

    隔扇被风吹开,沈妙言站在里面,莲澈站在外面,绷成手刀模样的双手,徐徐放下。

    两人对视片刻,沈妙言狡猾一笑:“不愧是我的好弟弟!”

    莲澈白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示意她赶紧过来帮忙,将楚珍和那宫女抬进去。

    所幸,为了加害沈妙言,楚珍将附近的守卫和宫女都遣走了,所以没人看见这一幕。

    做完这一切,莲澈正要撤退,沈妙言却不肯,费了大劲儿将那侍卫也搬到床上,伸手扒掉这些人的衣裳:

    “我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别人对我三分好,我就用七分好去还。别人对我三分不好,我就用七分不好去还。楚珍今晚要毁我清白,我哪能轻易放过她?!”

    莲澈在旁边站立片刻,也上前,帮她一起给这三人扒衣服。

    女孩子的清白多么重要,这个长公主瞧着人模人样,背地里却想毁了那蠢姑娘的清白!

    蠢姑娘虽然傻不拉几,可他就是不喜欢别人欺负她。

    谁,都不行!
章节目录 第155章 残花败柳
    此时,宫中大雪初霁,夜风将乌云都吹散了开,露出夜幕上那一轮弯弯新月。

    月光清透,遍洒大地,与琉璃宫顶的落雪相映成辉。

    沈妙言出了偏殿,将殿门掩好,抬头望向明月,长长呼出一口气。

    “走了。”莲澈提醒。

    另一边,金珠按照原先计划好的,迅速跑到承庆殿,对着沈月如一阵耳语。

    沈月如愣了愣,随即面作为难之色,转向楚云间,伏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楚云间蹙起眉尖,沈月如低声道:“事关重大,乃宫闺丑闻。陛下认为,该如何是好?”

    楚云间摩挲着手中杯盏,略显凌厉的眸光从君天澜脸上扫过,见他面无表情,眼中的凌厉逐渐敛去,淡淡道:“皇后统辖后宫,此事由你全权做主。”

    他说着,目光再度掠过君天澜。

    若真同沈月如所言,沈妙言出了那种事,君天澜不可能坐得如此安稳。

    怕出事的,不是沈丫头,而是

    沈月如却不知晓楚云间在想什么,听见他这么说,心中十分高兴,连忙道:“陛下放心,臣妾定然处理妥当,不会惊扰这场夜宴。”

    说罢,便起身,以“头痛”为名,先行退场。

    金珠正要跟上,徐太后叫住她,细细打听了合欢宫的事,顿时喜上眉梢:“既如此,哀家也当过去瞧瞧。”

    说着,便也起身退场。

    前来参加宴会的都是人精,见皇后和太后相继离开,知晓后宫中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们面上虽依旧观赏歌舞不动声色,可纷纷在心中揣测,莫非这事和长公主同那位沈小姐有关系?

    沈月如出了承庆殿,想起什么,唇角勾起一抹轻笑,对采秋吩咐道:“去找个小太监,将国师请到合欢宫来。”

    采秋笑着,立即应是。

    沈月如和徐太后一前一后到了合欢宫,却不见楚珍过来迎接。

    沈月如心中奇怪,徐太后却没她想得多,只当沈妙言要倒大霉了,以为能帮楚珍出一口恶气,于是兴冲冲在金珠的带领下往那偏殿冲:

    “那臭丫头,当真以为有国师为她撑腰,就能同珍儿作对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一路说着,便到了那偏殿,还未推开门,就听得里面传出男女欢爱的声音。

    她心中大快,若是那沈妙言被人糟蹋了,向来国师便也不会再同以往那般宠爱她。到时候,捏圆搓扁,还不是由珍儿说了算?

    沈月如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若是得手,按照楚珍的性子,早该迫不及待出现在她们面前,将事情大肆宣扬,怎的到现在为止,都没见她人?

    她不由冷声问金珠:“你家主子呢?”

    金珠也有些奇怪,说道:“长公主殿下遣奴婢去跟娘娘报信儿,说她会在偏殿门口等着,可是莫非,公主是去用晚膳了?”

    沈月如两道秀眉紧皱起来,目光落在紧闭的隔扇上,从那里面传出来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而徐太后完全没有沈月如的顾忌,伸手就去推门。

    沈月如的瞳眸瞬间放大,“母后,别推门!”

    话音落地,徐太后已经抢先闯了进去。

    屋内,正上演着一出活春宫,一男两女白花花的身体交织在一起,满屋弥漫着**的味道,令人作呕。

    沈月如随后一步进来,一眼就看到楚珍尚带春色的脸。

    拢在大袖中的双手骤然发力,金色甲套深深嵌进了白嫩的掌心,那张端丽的面容上,此刻写满了不可置信。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她知道楚珍的计划,那计划虽然算不上高明,可沈妙言手无寸铁,应该是很好对付的,怎么最后倒霉的却是楚珍?

    她那双剪水秋眸中全是愤怒,紧紧盯着楚珍,这个长公主,空有美貌和地位,却一点都不中用!

    而徐太后呆呆望着床上的女人,最后尖叫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跟在她身后的嬷嬷连忙抱住她,屋中顿时乱作一团。

    床上,沉浸在欲海中的三人回过神,楚珍迷茫地望着四周的一切,想起自己跟人做了什么,顿时拿被子拥住自己,大哭起来。

    她一脚将侍卫和宫女踹下床:“你们两个畜生,怎敢把主意打到本公主头上?!”

    两人也慌得不行,跪在地上,那侍卫不停解释:“公主之前喂了属下催情之药,属下却遭沈妙言暗算。再后来,再后来那药物发作,属下就,属下就”

    他吓得要死,抱着自己的衣裳,浑身发抖。

    徐太后悠悠转醒,哭着冲到床边,将楚珍抱着:“我可怜的女儿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她的珍儿还未嫁人,出了这档子事,将来该如何是好?!

    沈月如眸光冰冷,“母后,若想为珍儿隐瞒,那么这些人,就都留不得了。”

    满屋子的宫女嬷嬷都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来讨饶,徐太后声音发狠,目眦欲裂:“就照你说的做!还有沈妙言,哀家要她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正说着,楚珍嚎啕大哭起来:“母后,儿臣这副身子,将来该如何嫁给国师大人?!母后,国师大人定是不肯娶我了!”

    她哭得伤心极了,徐太后连忙将她拥在怀中,柔声安慰:“好珍儿,母后这就为你和国师拟旨赐婚!珍儿莫慌!”

    “多谢母后”楚珍哭声小了些,抬手抹了抹眼泪,眼睛里都是喜悦,随即又有些凝重,“可是,如果他不同意怎么办?”

    “他能娶哀家的女儿、楚国的长公主,乃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谢恩都来不及,怎敢不同意?!”徐太后冷哼一声,“这楚国,但凡哀家下的旨意,谁敢说不同意!”

    话音落地,殿门陡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我敢!”

    所有人都望向门口,沈妙言跨进门槛,尚还带着孩子气的小脸上,此时遍布寒霜。

    她看起来明明很小只,可是站在那里的气魄,竟然完全震慑住了所有人。

    冰凉的视线扫过楚珍,红润精致的唇角微微翘起:

    “长公主殿下,本小姐可是奉太后之命,过来跟你道歉的。不过中间走岔了路,所以晚到了几刻钟,怎么你就搞成了这副模样?啧,你还想嫁给国师,国师才不会娶你这样的残花败柳!”
章节目录 第156章 这就是权势的好处
    沈妙言这话非常刻薄恶毒,沈月如不觉眯起双眼,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细细打量起她来。

    从前的沈妙言,虽然顽劣,可绝不会说出如此狠毒伤人的话。

    从前的沈妙言,虽然胆大,可绝不敢做出陷害当朝公主之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这位堂妹,变成了这样?

    似是察觉到沈月如的打量,沈妙言偏过头,冲她龇牙一笑,小模样端得是腹黑至极。

    床上的楚珍指着沈妙言,一张脸憋得通红:“你,你竟敢如此侮辱本公主来人,给本公主掌嘴!”

    话音落地,便有六名侍卫闯进来,将沈妙言和莲澈团团围住。

    沈妙言也不急,静静站在那里,小脸上依旧挂着一抹轻笑。

    像沈月如这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若是知晓她沈妙言被人糟蹋了,一定会想方设法将国师请过来观看。

    国师现在,一定就在来的路上。

    只要他在,她就不会害怕。

    楚珍见她脸上毫无惧色,不禁更加恼怒,大喝道:“给本公主打,重重地打!”

    莲澈紧紧扣住沈妙言的手腕,正要带她突围,就听到背后传来清贵而淡漠的声音:“谁敢动手?”

    这声音不大,威慑力却十足。

    屋中的人定睛看去,只见那位身着淡金色长袍、披着件宽松的纯黑色绣金蟒大氅的男人,正负手缓步而来。

    所过之处,所有宫女太监都自觉跪了下去,姿态之恭敬畏惧,仿佛是臣服于掌控一切的君王。

    那六名侍卫哪里还敢动手,忙不迭跪了下去,一时间,偏殿里静得能听见烛花落下的声音。

    沈妙言静静望着君天澜走过来,他的姿态那般高贵优雅,狭长的凤眼中透着睥睨一切的霸道,淡金色的长袍在灯火下闪耀着光辉,像是穿过重重黑暗的一束光。

    他挡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地盯着徐太后:“刚刚太后说什么,要给谁赐婚?”

    徐太后被他的气势吓到,明明是太后之尊,可面对这样的君天澜,却唯有退让:“没没什么”

    楚珍双眼发红,紧紧盯着君天澜,只觉这样的国师姿容绝世,将这偏殿都映照得耀眼起来,世上无人可以比肩。

    她的心跳得愈发快了,完全忘记自己刚刚才跟别的男人做过那种事,腆着脸问道:“国师,我是真心爱慕你的,你能不能娶我?”

    君天澜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伸手牵住沈妙言的小手:“抱歉,本座对你没有任何兴趣。”

    楚珍怄得要死,裹着衣裳跳下床,紧追了几步,满眼都是恨意:

    “国师,你是不是因为我失了身,所以才这样拒绝我?!可我之所以**,都是你身边那个臭丫头害的!沈妙言蛇蝎心肠,她在你身边,终有一天会害死你!”

    君天澜脚步顿了顿,目视前方,声音愈发寒凉:“本座厌恶你,同你**与否,没有任何关系。”

    沈妙言回头,冲楚珍扮了个鬼脸,跟着国师离开。

    “厌恶我?”

    尽管这话并非第一次从君天澜口中听见,可这一次,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叫楚珍难堪至极。

    她绝望地看着君天澜离开,往后踉跄了一步,最后大哭着,将手边那架多宝阁给推翻在地。

    满地都是碎瓷碎玉,一片狼藉中,她大吼出声:“沈妙言,我不会放过你的!国师是我的,只会是我的!”

    沈妙言在心底叹了口气,无奈地抬头瞥了眼君天澜,明明是国师惹出来的桃花债,可那朵烂桃花却记恨上了自己,自己真是无辜得很呐。

    君天澜低头,漠然地同她对视一眼,声音依旧清冷:“把你那无辜表情收起来。”

    沈妙言嘿嘿一笑,圆圆的瞳眸瞬间化为腹黑:“国师,我今晚很厉害哦!”

    说着,添油加醋地将自己和莲澈的经历说了一遍,那双猫儿般的茶色瞳眸,隐隐闪烁着微光:“即便国师不在,我也能保护好自己了!”

    见君天澜面无表情,她双眼一眯,比天上的新月还要弯:“说起来,都是国师教导有方,国师才是最厉害的人呢!”

    君天澜又低头瞥了她一眼,她那张红润润的小嘴,跟抹了蜜似的,随时随地都能冒出好话来。

    尽管知道只是小丫头的恭维,可听在耳中,去莫名的舒心。

    他们走到御花园门口,那驾马车还停在那儿。

    君天澜率先上了车,沈妙言紧跟而上,随后转身将手递给莲澈:“上来。”

    莲澈愣了愣,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只倔强地咬住嘴唇。

    “上来!”沈妙言又喊了一遍。

    君天澜坐在车中,透过黑纱窗帘,那小鬼垂在腿侧的手攥成了拳头,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他嗤笑一声,收回视线。

    “莲澈。”沈妙言不悦,“今晚的事,若是楚云间追究,你以为你能活下去?跟我走。”

    莲澈沉默良久,最终还是乖乖上车。

    车内很宽阔,沈妙言抱了暖炉,将盖子掀开来,暖炉里分上下两层,下层烧着炭,上层整齐地烤着五个圆圆的梅菜扣肉小烧饼。

    她取出一个,递给莲澈:“给。这是金玉满香楼的点心,当时说好了,要带你去吃的。”

    莲澈接过,端详良久后,低头轻轻咬了一口。

    小烧饼的壳被烤得金黄,这么一口咬下去,梅菜特有的香和肉香便弥漫于唇齿之间,油而不腻,辣辣的,却又透着一丝清甜,格外好吃。

    沈妙言自己也拿了一个,两个人相对而坐,吃得咯嘣咯嘣,谁都没问君天澜要不要也来一个。

    君天澜将头转向窗外,心情十分不悦:“启程回府。”

    夜凛驾着马车,一路驶离了皇宫。

    对君天澜而言,带走一个小太监算不得什么难事,皇宫门口的禁军,甚至根本不敢盘查他的马车。

    这就是权势的好处啊!

    沈妙言再一次想着,使劲儿咬了口烧饼,圆圆的眼睛中闪烁着狡黠的光。

    马车很快在国师府门前停下。

    君天澜黑着脸率先下了车,没跟往常一样去牵沈妙言的手,自个儿就先回了衡芜院。

    沈妙言十分照顾莲澈,从进国师府开始,就不停给他介绍这府内的院落布置。
章节目录 第157章 皇家颜面
    此时月光清透如水,遍洒大地,同满地落雪相映成辉,一望无垠都是洁白。

    亭台楼阁的檐角下挂着数盏红绉纱灯笼,与庭中白雪相衬,显得绮丽而又凄艳。

    莲澈默默跟着沈妙言走进衡芜院,眼角余光瞥见庭中那一大一小两个雪人,一双眼不禁多了几分深沉。

    君天澜坐在窗下的软榻上,偏头就瞧见沈妙言带莲澈进了东隔间,声音还透着欢喜:“这就是我睡觉的地方,莲澈,你晚上同我一起睡吧!”

    君天澜修长的五指扣紧茶盏,狭眸中掠过一丝杀意,还未发作,就听见冷淡的声音响起:“男女七岁不同席,沈妙言,你矜持些。”

    狭眸微微眯了起来,这话虽然也是他想说的,可为什么从那小鬼嘴巴里蹦出来,听起来就这么讨厌?

    “那好吧,我让拂衣姐姐给你准备一间厢房。还有你身上这套衣服,也该换掉了。”

    君天澜眼角余光看去,沈妙言带着莲澈径直走出去了,她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满是笑容,眼里都是那个小鬼。

    他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到矮几上,“夜凛。”

    夜凛迅速出现,察觉到自家主子心情不好,连忙拱手道:“主子有何吩咐?”

    君天澜右手肘撑在矮几上,以手扶额,一只脚慵懒地踩到软榻上,半眯着眼:“咱们国师府,不养闲人。”

    夜凛瞬间领会他的意思,立即应是,很快便去办了。

    沈妙言兴冲冲地帮莲澈安排好厢房,等他洗完澡换了衣裳,又同他说了好一会儿子话,见天色实在太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她哼着小曲儿回到衡芜院,一只脚刚跨进门槛,就听见冷漠的声音响起:“还知道回来?”

    沈妙言偏过头,看见君天澜在软榻上看书,一派慵懒闲适,于是连忙跑过去,“国师,莲澈他”

    话未说完,突然歪过头:“国师,你的书拿倒了。”

    君天澜面颊一烫,随手将书扔到矮几上:“本座偶尔会锻炼一下倒着认字的能力。一些特殊情况,是需要倒着看字的。”

    他才不会说,他其实一直在等她回来,直到听见她的脚步声,才连忙装作看书的模样。

    “原来如此,国师果然厉害!”

    沈妙言由衷称赞,随即趴到他身边,“国师,你教莲澈功夫吧,好不好?”

    “不好。”君天澜直接回绝,内心更加讨厌那小鬼。

    “为什么?”沈妙言睁着大大的圆眼睛,“莲澈他骨骼清奇,乃是练武奇才,将来一定会帮上国师忙的!”

    君天澜沉下脸:“你是不是觉得,本座每日都很空闲?”

    沈妙言不爽地冲他扬了扬拳头,轻哼一声,爬起来回了自己的东隔间,还不忘将帘子拉得紧紧。

    而另一边,合欢宫偏殿。

    楚云间过来的时候,偏殿里的丫鬟嬷嬷等跪倒一片,哭声震天。

    他撩起袍摆,在桌边的圆凳上坐了,俊逸清秀的面庞上,是不加遮掩的凌厉:“皇后。”

    沈月如连忙上前,将事情细细说了一遍,只省略掉楚珍想害沈妙言那一部分。

    楚珍拥着被衾坐在床上,双眼红肿,楚楚可怜地望着楚云间:“皇兄,您要为珍儿做主啊!”

    虽然她素来畏惧这个哥哥,可到底是她亲哥哥,总不至于偏袒沈妙言那个外人吧?

    徐太后也抹着泪,眼中俱是狠意:“皇儿,这事,都是沈妙言那丫头一个人的错,便是判她凌迟,都是轻的!”

    楚云间摩挲着腰间佩玉,阴冷的视线扫过偏殿中的所有人,薄唇勾起一抹冷笑:“看来这宫中,竟无人将朕放在眼里了。李其,你来说。”

    李其上前,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将今夜的事件原原本本道来,连带着楚珍和沈月如勾结妄图谋害沈妙言之事,也和盘托出。

    殿中寂静,烛花一朵朵淌落,他们都呆呆望着坐在圆桌边那个身着龙袍的年轻皇帝,他,居然什么都知道?!

    诡异的安静之后,楚珍突然嚎啕大哭:“纵是如此,也是那沈妙言有错在先!我是金枝玉叶、天家帝姬,弄死她一个罪臣之女,算得了什么?!皇兄摆这样大的阵仗,可是要为那贱人出头?!”

    她抹着眼泪,眼中都是怨毒:“皇兄可是后悔了?后悔放弃了沈妙言?皇兄根本就不爱皇后嫂子,皇兄想要沈妙言,是不是?!”

    这话太过大胆,跪着的宫女等人倒抽一口凉气,以头贴地,战战兢兢,唯恐一个不慎丢了性命。

    沈月如站在一旁,一双剪水秋眸怔怔凝视着楚云间,尽管楚珍蠢钝,可刚刚所言,不无道理。

    陛下他,后悔了吗?

    而楚云间垂下眼帘,慢条斯理地呷了口李其奉上的茶水。

    再抬起眼帘时,那双瞳眸中都是平静。

    他放下茶水,站起身,缓慢地走到楚珍跟前。

    众人屏息凝神中,他抬手,一巴掌甩到楚珍脸上。

    楚珍捂住脸尖叫一声,瑟缩在徐太后怀中,惊恐地望着楚云间,素日里的嚣张跋扈,统统消失不见。

    徐太后紧紧搂着她,即便心疼,可是面对如此强势的儿子,也只有唯唯诺诺的份,不敢乱说半个字。

    楚云间居高临下,双眸中毫无感情:“朕给你两条路选,第一,嫁给李迁。第二,自刎以证清白,维护皇家颜面。”

    李迁便是跪在地上的那名侍卫,此时的他脸色煞白,浑身发抖,一双眼紧盯着楚云间的鞋履,只恨当初为何会进了合欢宫,为楚珍当差!

    “我不愿意死,”楚珍的眼泪犹如断线的珠子,声音几近沙哑,双手抱紧了徐太后,“我不愿意死”

    徐太后摸了摸她的脑袋,犹豫着看向楚云间:“皇儿,这一次,不如,就算了吧?你皇妹贵为长公主,怎能嫁给区区一个侍卫?”

    楚云间的薄唇扯开一抹绝情的笑,“母后以为,君天澜安插在宫中的人,都是摆设吗?即便杀了这满殿的人,他也能有办法,让今晚的事迅速在京城中扩散开。到时候,皇家颜面何存?”
章节目录 第158章 和国师守岁
    楚珍哭得越发厉害,惹得徐太后心疼不已,十分为难地说道:“就不能想个办法瞒过去吗?珍儿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啊!”

    楚云间眉梢眼角仿佛浸润了霜雪,面无表情地转身往殿外而去:“要么嫁,要么死。”

    他跨过门槛,夜风将他明黄色的龙袍吹得翻卷起来,愈发衬得他宽肩窄腰,身姿修长。

    屋檐下,暗红色的灯笼光打在他的肩膀上,他束发的盘龙金冠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像是世上最沉重的一顶发冠,像是世上最冰冷的纯金。

    他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殿中静默了几瞬,楚珍才重又嚎啕大哭,跳下床,一脚将李迁踹到在地:“都是你!若非你无用,我何须嫁给你这个废物!”

    说罢,直接抽出挂在墙上的宝剑,拼了命般捅向李迁的胸口。

    沈月如连忙示意嬷嬷们上前拉住她,好言劝道:“就算他死了,以陛下的性子,为了维护皇家颜面,定然会将你送进寺庙,青灯古佛,了此一生。珍儿,切勿冲动!”

    楚珍扔掉剑,转身趴在床上大哭起来。

    殿中人面面相觑,沈月如将在场的人都狠狠敲打了一番,这才放他们走。

    等终于忙完合欢宫的事,沈月如乘坐轿辇往凤仪宫而去,长长的金色甲套扶着额头,眉宇间多了一丝疲倦。

    采秋提着灯笼,在一旁看得分明,不由说道:“娘娘不必烦恼。长公主这颗棋虽然没发挥到用处,可到底还不算是颗废棋不是?将来拾掇拾掇,还是能为娘娘所用的。”

    “你懂什么。”沈月如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周身都是戾气,“本宫烦的不是楚珍,而是沈妙言那丫头。早知她今日会对本宫造成这样大的威胁,当初就该加把火,送她和沈国公府一同上断头台!”

    轿辇沿着空无一人的巷道,缓缓往凤仪宫而去。

    朱墙碧瓦都积了白雪,冷风拂过,远处无数红艳艳的宫灯摇曳生辉,可于沈月如而言,这宫道却是凄冷的。

    采秋试探着说道:“后宫女子,大都是及笄了的。陛下既然独独对沈妙言青眼相待,莫非,陛下偏好幼女?若是如此,咱们府中的那位庶小姐,娘娘倒是可以弄进宫来,好帮娘娘固宠。”

    长久的沉默之后,沈月如裹了裹斗篷,冷笑道:“本宫如今,还没沦落到需要旁人帮忙固宠的地步。这种话,莫要再提。”

    “是。”采秋连忙应道。

    国师府中,沈妙言趴在床上,听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炮竹声,才想起今夜是除夕。

    她坐起来,从荷包里掏出那颗青鱼珠,左右看了看,这珠子比七彩玲珑珠小了一半,隐约散发出淡青色的光芒,约莫的确是个宝贝。

    她完全把这珠子看做是自己的战利品,正好栽种生草的小碗空了,便将那颗珠子丢进去,自己穿鞋下了床。

    今夜是除夕,不能这么随便就过去了。

    她想着,掀开月门门帘,见君天澜还在灯下看书,便自个儿跑去小厨房,挑了一只超大的食盒,开始装装拣拣。

    君天澜自然知道她跑出去了,于是特地叫夜寒过去看看她在干嘛,知晓她只是去了厨房,而不是去看莲澈,便稍稍松了口气。

    半个时辰后,沈妙言抱着食盒,费劲儿地进了屋子,“哐当”一声,将那食盒放到软榻上。

    她一手扶着软榻,一手给自己扇风:“真重!好累好热啊!”

    君天澜放下手中书卷,就瞧见她冲他龇牙一笑,随即低头,将一盘盘食物从食盒中取出:“宫里那场夜宴,我都没吃到什么东西。除夕这样的节日,还是在自己家里过才安心。”

    “国师府什么时候成你家了?”君天澜有意逗她。

    “国师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沈妙言笑容狡猾,将一大盘苹果摆在矮几中央,“苹果,寓意来年平平安安。”

    君天澜挑眉,又瞧见她取出一大盆米饭,由白色的大米和黄色的小米一起煮成。

    “这呢,叫做金银饭,寓意来年金银满盆。”沈妙言说的头头是道,又取出一只点心匣子来,里头盛了各色各样的糕点。

    “这又作何解?”君天澜心情颇好,下意识地,直接将她抱到怀中。

    她的小身子软软的,香香的,抱着很舒服。

    沈妙言僵了僵,随即伸手拈了颗枣子:“吃枣,寓意春来早。柿饼,寓意事事如意。这个杏仁,寓意幸福人生。还有长生果,寓意长长久久!”

    说着,“咯嘣”一口,咬了那颗青枣,只觉唇齿间都是枣香和清甜。

    君天澜薄唇抿着笑,目光落在匣子角落的年糕上,伸手拿了一片,举到沈妙言面前:“那么,年糕寓意什么?”

    “年糕”沈妙言拿帕子擦了擦小嘴,灵动的圆眸一转,“当然是祝福国师步步高升的意思!”

    “是吗?”君天澜唇角的笑容多了丝腹黑,将手中的年糕凑到沈妙言唇边,在她耳边呵气如兰,“年糕,是希望小孩子,来年长高高的意思。”

    沈妙言面颊一红,“国师嫌弃我矮?”

    君天澜但笑不语。

    沈妙言被他笑话,又羞又恼,于是狠狠咬了一大口他手中的年糕:“我可是好心来跟国师守岁的,国师缘何嘲笑我?哼,国师如此刻薄腹黑,当心以后没人陪你守岁!”

    “没人陪本座,本座就把你捉来陪。”君天澜不以为意,将年糕又往她唇边凑了凑,“快吃。”

    小丫头晚上在宫里就没吃东西,若是要长个子,自然不能饿着。

    沈妙言小口小口咬着,快吃完时,却不小心咬到君天澜的手指。

    远处有爆竹声传来,屋内寂静,君天澜注视着她红润的小嘴,瞳眸幽深。

    沈妙言连忙松了口,不以为意地说了声“对不起”,便剥了颗杏仁递给他。

    君天澜接过,蹙着眉头,目光扫了眼指头,那里还残留着细细的贝齿印记。

    小小的,很可爱。

    他拿了帕子,将手指上的口水擦干净,心里却并不厌恶。
章节目录 第159章 错过的吻
    沈妙言终于吃饱了,从他怀中跳下来,在矮几对面坐好,从食盒里取了一只白瓷酒瓶,斟了一杯,递给君天澜。

    君天澜接过,这酒,应是他酒窖中珍藏的那瓶秋露白。

    这丫头,倒是好眼光。

    沈妙言也给自己倒了杯,晃了晃白骨瓷莲花酒盏,那色泽金黄的酒水盛在其中,上头漂浮着些细小的桂花,跟琥珀似的好看。

    这么一晃动,暖暖甜甜的酒香便在室内弥漫开来,甚是好闻。

    “国师,我敬你酒!”她大大方方地举杯,稚嫩的脸上洋溢着甜笑。

    君天澜料想这酒水尚还清甜,小孩子也能喝的,便同她干了这一杯。

    一杯下肚,润如甘露,味醇绵软。

    沈妙言长长呼出一口气,砸吧砸吧小嘴,“真好喝!”

    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君天澜望着她陶醉品酒的小模样,想着今夜除夕,放纵她一回也无所谓,多喝些酒也是无伤大雅的事,便随她去了。

    他自己吃了颗枣子,目光落在窗外,远处的爆竹声还在继续,这京城中的家家户户,大约都在守岁吧?

    过去的许多年,每逢除夕,他都是早早上床就寝的。

    那样的热闹,是与他无关的。

    只是今年

    狭眸中多了一丝深意,他看向对面盘腿坐着的小姑娘,就见她穿着小袄子,捧着白瓷酒瓶,身子摇摇晃晃,脸儿酡红,双眼笑眯了缝,胸前挂着的长命玉锁透出灵动的光,跟个年画娃娃似的讨喜。

    她的嘴角旁还沾了一颗米饭,歪着脑袋,只冲他使劲儿笑。

    君天澜伸出手,将那粒米饭取下,狭眸中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和耐心。

    沈妙言嘿嘿一笑,仰头咕嘟咕嘟将瓶中酒一气喝光,随手将那酒瓶丢到软榻角落,只瞅着君天澜,身子摇晃得愈发厉害,像个不倒翁。

    君天澜一手托腮,静静同她对视了片刻,她忽然打了个酒嗝,双眼一翻,直接从软榻上栽下去。

    幸得君天澜手快,将她抱到怀中,她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裳,小脸红得跟苹果似的。

    她睁开眼,茶色的瞳眸像是纯澈的琥珀,歪了歪脑袋,那眼神显然无法聚焦,只呆呆望着面前的男人。

    意识和神志在放纵的喝酒下都没了,她眨了眨眼睛,觉得面前的男人很好看:“神神仙哥哥?”

    君天澜面色淡漠,离得这样近,他能清晰地嗅到她呼出的桂花香和清冽的酒香,以及面颊上抹的杏仁露香。

    独属于小姑娘的香气,跟外面那些大老爷们儿的味道,是不同的。

    她很好闻。

    君天澜几乎是下意识的低头,凑近怀中的人儿,莫名觉得,这香味比任何一种酒都要醉人。

    窗外的月光透过琉璃格子木窗洒进来,照耀到矮几上他喝剩的半杯酒水里,漂亮得像是纯金液体。

    君天澜的目光,落在沈妙言总是微翘着的唇瓣上,她的唇那样像是合拢的玫瑰花瓣。

    那颜色红润润的,叫人情不自禁就想亲一口,尝尝看,是否跟看上去一样甜美。

    他的薄唇,距离那粉粉的唇瓣越来越近。

    沈妙言张着眼睛,望着越来越靠近自己的神仙哥哥,眼中都是茫然。

    就在即将触碰的刹那,院子里陡然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随即便是丫鬟侍卫们的欢呼:“子时到了,又是新的一年了!”

    君天澜瞳眸微动,缓缓同沈妙言拉开了距离。

    沈妙言歪了歪脑袋,伸出爪子,“吧唧”一下,拍到君天澜脸上:“神仙哥哥,外面好吵啊,你使个法术,去管一管”

    君天澜将她的小爪子拿下来,低头凑近她的耳畔,声音低沉醇厚:“小丫头,新年快乐。”

    与此同时,乾和宫。

    楚云间身着龙袍,披着件滚紫貂毛边的明黄色斗篷,坐在宫殿前的汉白玉台阶上,一张雅致清秀的面庞上没有丝毫表情,只静静看着天空的那轮弯月。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很快,顾钦原走到他身后,朝他恭敬地拱了拱手:“陛下。”

    “宫宴已经结束,顾卿缘何还留在宫中?”楚云间声音淡漠,并未回头。

    顾钦原在他身边坐下,从怀中取出一瓶酒并两个小酒杯,“臣怕陛下忧思过度,伤了身子,这才逗留至今。陛下有何烦心之事,不如说给微臣一听。兴许,微臣能解了陛下的烦忧?”

    楚云间接过他递来的酒,目光依旧落在那仿佛封冻了的湛蓝夜幕上:“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诗人都道这后宫女子清苦寂寞,却不知,为君的,方才是最寂寞的那位。”

    “高处不胜寒,陛下从坐在这个位置上的第一天起,就该知道这道理。”顾钦原晃了晃杯中澈底澄莹的酒水,淡淡抿了一口,精致却苍白的五官流露出一抹狠绝,“所以那种话,陛下日后莫要再说了。”

    楚云间也饮了口酒,偏过头,薄唇含着一缕微笑:“顾卿,会一直陪着朕吗?”

    顾钦原同他碰了碰杯,“陛下是君,微臣是臣。”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拒绝得不动声色。

    “不肯?那么朕命令你,必须陪着朕。”楚云间的双眼仍旧温和,只是眼底却迸发出一股无法遮掩的凌厉。

    顾钦原低低笑了起来:“陛下醉了。”

    楚云间的目光落到酒水里,月光倒映在酒面,将这太禧白映照得愈发澄澈晶莹。

    “朕自幼在皇宫长大,最懂权势的好处,也最懂人心的冰冷。朕虽有母亲和妹妹,可她们在乎的从来只是自己的地位。”

    “朕小时候,那个蠢钝的母亲甚至觉得,如果没有朕这个儿子,她就不会被其他嫔妃妒忌陷害,就不会在宫中举步维艰。她甚至,谋生过要把朕过继给其他高位嫔妃的想法。”

    楚云间闭着眼睛,连喝了几杯酒,再睁开眼时,那双眼中都是冷清和寂寥。

    沉默片刻后,他笑得残酷:“顾卿,一个从未被任何人关爱过的孩子,长大后,又怎知如何去关心身边人,又怎会懂,如何关爱天下百姓?”
章节目录 第160章 一壶酒的试探
    顾钦原静静看着他,清冷的月辉洒了他遍身,龙袍上的金龙在此刻失去了所有的霸道和威武,有的只是凄冷和孤寂。

    楚云间又连喝了几杯酒,眼中蒙着一层云翳,以致清澈的月光,都无法将那瞳眸中的色彩照得明亮。

    顾钦原夺下他手中的酒杯:“陛下喝多了,微臣送陛下回仪元殿。”

    楚云间却猛地甩开他的手,“你何必同我讲究那些个君臣虚礼?!今夜本是除夕,你既留下,便该陪我一道不醉不归。”

    说着,缓了语气,伸手拉住顾钦原的手腕,认真地朝他举杯:“钦原,今夜,咱们不谈百姓,不谈天下,咱们,只是作为朋友,来喝个痛快!”

    顾钦原沉默良久后,朝楚云间拱了拱手:“既如此,臣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坐在乾和宫的汉白玉台阶上,在月光下对饮,直到天色熹微,才双双醉倒在地。

    守在暗处的李其这才敢带人上前,分别将两人扶起,又着人将顾钦原送出宫。

    李其亲自扶着楚云间回到仪元殿,掩上隔扇,两名大宫女立即过来为楚云间更衣脱靴。

    楚云间坐在床上,睁开双眼,那眸中尽管遍布血丝,可此时却无比清明,哪有半分喝醉的模样。

    “陛……陛下?”正端着醒酒汤过来的李其愣了愣。

    楚云间轻笑一声,“顾钦原,倒是个可用之才……”

    李其的瞳眸骤然放大,原来,这喝酒夜谈、互诉衷肠,不过都是陛下的试探。

    看来,陛下果真十分看重这位顾先生。

    两名宫女为楚云间脱下鞋袜和外裳,伺候他换上明黄色中衣,他声音淡淡:“皇宫之中,哪有什么真心。他肯不顾病躯,强行陪朕喝酒尽兴,倒的确忠诚。”

    李其连忙躬身:“恭喜陛下,揽得贤才!”

    两名宫女伺候楚云间在床上躺下,放下帐幔,楚云间声音仍旧淡漠:“既如此,元宵的计划,便交由他去办吧。”

    说罢,便合了双眼。

    李其连忙称是,转身正要带着宫人们退出去,楚云间又道:“今儿个正月初一?”

    李其一愣,心里奇怪他为何会多次一问,面上却恭敬答道:“回陛下,正是。”

    “去把朕书桌上那只锦盒,拿去国师府,送给那丫头,就说是……算了,什么都不用说。”

    话音落地,便再没了声音。

    李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只得应是。

    而此时,一辆华丽的马车载着顾钦原,一路驶回了顾府。

    他被顾府的下人扶下马车,面色如常地赏过那驾车的侍卫,便转身进了府。

    直到府门被关上,他才抬手捂住嘴,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淌落,蜿蜒在病态苍白的肌肤上,格外触目惊心。

    府中的下人吓了个半死,闻着他身上浓烈的酒味儿,连忙将他往屋子里扶:“顾先生,您这是喝了多少酒?!您不能喝太多酒的呀!”

    “无妨。”顾钦原艰难地迈动双脚,漆黑的眼中都是冷漠,“好歹,取得了那个男人的信任……”

    他做官这几个月,不停地应付楚云间的试探,却始终不能真正被他纳入麾下。

    如今,靠着一壶酒近了他的身,也算是赚到了。

    ……

    另一边,国师府中。

    沈妙言被外面的炮竹声吵醒,揉着惺忪睡眼,走下床,想着今天是大年初一,于是特地从衣柜里挑了套崭新的衣裳和鞋子穿上。

    她梳洗打扮好,从柜子里取出以前买的一沓纸钱、金纸元宝等物,放在篮子里,悄悄溜出了衡芜院。

    她独自跑到花园没人的地方,在晨曦还未散去的大雾中,蹲在一棵梅花树下,将那些纸钱和金元宝点燃,恭恭敬敬地跪在旁边,表情十分端肃。

    “爹爹,娘亲,祖母,愿你们在天上无忧无虑,福寿安康。”她双手合十,眼中都是虔诚。

    寂静中,忽然有稚嫩清澈的声音响起:“你这样,是没用的。”

    沈妙言回头,就瞧见莲澈抱着把比他还高的大扫帚,小脸上都是不屑:“人死灯灭,什么都没有了,就算烧纸,也是收不到的。”

    正说着,不防沈妙言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抬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子,随即强拉着他一道跪下:“爹娘、祖母,他叫沈连澈,今后就是我的弟弟、你们的儿子。咱们沈家的血脉,由他绵延。”

    说罢,按着莲澈的脑袋,一同对着那堆灰烬磕了个头。

    “喂,沈妙言,你”

    “叫姐姐!”沈妙言再度给了他一个爆栗子,圆圆的眼睛里都是认真,“我家没有留下男丁,将来我嫁了人,沈国公府这一脉就算是断了。可我不能让这一脉断掉,我爹爹曾立下无数军功,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沈连澈,你必须继承这血脉。”

    莲澈摸了摸脑袋,盯着面前倔强的小姑娘,一双眼深沉而复杂。

    好半晌后,他才别扭地站起身,抱着扫帚,继续扫雪。

    沈妙言跟在他后边:“你那个莲字太过女孩子气,我给你改成寒沙连骑迹,朔吹断边声的连。你记牢了,今后你代表的就是沈国公府的脸面,是我沈妙言唯一的弟弟。”

    弟弟?

    沈连澈不悦,“你别忘了,我是小太监,我是没办法延续血脉的。”

    “小太监?”沈妙言笑得腹黑,“忘了告诉你,你昨晚在厢房洗澡时,我在外面等得无聊,就去偷看了你。”

    沈连澈猛地顿住步子,薄薄的白净面皮涨得通红通红,瞪着沈妙言,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妙言却毫不在意,依旧坦坦荡荡:“有什么好害羞的,姐姐看弟弟,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

    很不正常好嘛!

    沈连澈的耳尖都红了,死死抱着扫帚,真的好想将这个蠢女人扫到冰湖里去啊!

    沈妙言见他一副怒目而视的姿态,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乖乖扫地,国师磋磨你,是为了你好。等元宵节,我送你一份大礼。”

    说着,见他还在生气,目光扫过他下体,语气很是不以为意:“你的还那么小,被看了也没有损失啊。”

    又不是国师。

    她内心暗自补了一句。
章节目录 第161章 闹脾气
    沈妙言说罢,老神在在地背着手,蹦跳着离开。

    沈连澈站在原地,好半晌都没从脸红状态回过神。

    而另一边,夜寒将花园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全都回报给了君天澜。

    君天澜今日穿了象牙白的袍子,系着浅金色如意纹封腰,外面罩一件紫棠色的宽松外裳,长发只用一根黑玉簪松松挽起。

    那冷峻而精致的五官透着妖冶,这么慵懒地靠坐在软榻上,看起来光华耀目至极。

    “……沈小姐还说,莲澈的那个,还很小,被看了……也没有损失……”

    越往后说,君天澜的脸就越黑,夜寒战战兢兢说完,就听见他低低笑了起来:“偷看男人洗澡?很好。”

    夜寒双腿发抖,见君天澜做了叫他退下的手势,忙不迭撒丫子跑了。

    沈小姐啊,您要是被主子责罚,可千万别怨恨我。

    主子叫我随时照看你,你的一言一行都要回报给他,我也是没办法啊!

    他想着,提前为沈妙言默哀了一阵,便风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过了不久,沈妙言提着食盒回到衡芜院,小脸上都是兴奋:“国师,正月初一早上要吃水饺的哦!这是荠菜瘦肉馅儿的,可好吃了!”

    说着,将碗筷摆好,抬头却见对方一身煞气。

    她愣了愣,不知他为何生气,于是笑着夸赞道:“国师这身新衣裳真好看!国师坐在这里,就跟天上的神仙下凡似的,把满屋子都照得蓬荜生辉了!”

    “本座不是夜明珠。”君天澜冷声。

    夜明珠……

    沈妙言语噎,又凑到他面前,伸出小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国师,你到底怎么了?大年初一摆这样的脸色,不吉利啊!”

    君天澜握住她的手腕,她的腕骨很细,他轻而易举就握在了手心:“听说,你偷看那小鬼洗澡?”

    沈妙言瞳眸微动,瞧见君天澜那双狭眸眯了起来,周身的煞气愈发凝重可怕。

    她的手腕被握得生疼,试着想要挣出来,却只是徒劳,最后蓄出两个眼泪泡:“国师,疼……”

    这软糯的声音激不起那人的怜惜,君天澜盯着她那双无辜的圆眼睛,实在觉得火大,直接粗暴地将她推倒在地:“滚!”

    沈妙言跌坐在地,呆呆望着这个突然之间就发怒的男人,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呆愣片刻后,她也恼了,一脸冷酷地站起身,将桌上的水饺收进食盒,拎着食盒便气冲冲往外走。

    君天澜偏头看她的背影,眉宇之间戾气更重:“站住!”

    对方根本不搭理他,只横冲直撞地往外走。

    “给本座滚回来!”

    他把手边的茶盏砸了出去,怒吼出声。

    沈妙言听而不闻,大步跨出了门槛。

    屋中寂静下来,君天澜摩挲着指间扳指,坐了会儿,最后还是起身追了上去。

    沈妙言脚步极快地往小厨房跑,君天澜追了她许久,终于在半道将她拦住,从后面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给拉回来:“你还有脸闹脾气?!”

    周围路过的侍女见此情景,纷纷回避了,一时间屋檐下只剩他们两人。

    沈妙言抬头,圆眼睛中含了泪,却倔强地不肯叫它们落下来:“我若有错,国师大可直说,何必推我?!”

    说着,努力挣开他的手,抱着食盒,低头站在那里,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在紫檀木食盒顶上晕染开一朵朵泪花。

    君天澜沉默地看着她,她看起来还很小,甚至未及他胸口。

    她的皮肤很娇气,白嫩的手腕上,鲜红的指印十分明显,那是他刚刚留下的印记。

    她站在那里,低着头掉眼泪,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刚刚胸腔中那股莫名其妙窜上来的怒火被这眼泪浇灭,他在她面前蹲下,接过那食盒放到地上,伸出手,面无表情地给她将眼泪擦干净。

    然而这个擦泪的动作,却叫沈妙言哭得更加厉害,哭得小脸通红通红。

    君天澜怎么也擦不干净那眼泪,最后放下手,凝视了她半晌,忽然起身将她拥进怀中。

    这个拥抱来得很突然,沈妙言愣了愣,就感觉到一只大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对不起,刚刚对你凶了些。”

    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衣裳,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不是第一次推她。

    她并不是心软的人,苦头吃一次就够了,这一次,不想轻易原谅。

    见她没声音,君天澜捧起她的小脸,端详片刻,那张冷峻精致的脸流露出一抹无奈的表情:“不肯原谅本座?”

    沈妙言依旧不语。

    君天澜轻轻叹了口气,大掌覆在她的发顶上,只觉哄这一个小姑娘,比对付千军万马还要困难。

    再想想楚云间后宫中的那三千佳丽,也不知他是怎么在女人中间维持平衡的。

    他一手拎起地上的食盒,一手牵了沈妙言的手,转身往衡芜院而去:“这里冷,咱们回去吃饺子。”

    沈妙言低着头,由他拉扯,眼睛里都是漠然。

    终于回了衡芜院,他将食盒放到软榻的矮几上,那两碗饺子早糊成一团。

    他坐到榻上,将沈妙言抱到他的大腿上,便亲自拿筷子夹起一只尚还完整的水饺凑到她唇边。

    沈妙言本不想吃,可他极有耐心,大有她不吃便不收回筷子的意思。

    她一脸不情愿地咬住那只水饺,慢吞吞地吃了,君天澜便又夹起一只送过来。

    一碗饺子下肚,沈妙言撑得不行,一时没收敛,直接打了个饱嗝。

    君天澜望着她,很努力地想憋住笑,却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妙言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瞪着君天澜,俨然是炸毛的模样。

    君天澜微微咳嗽一声,轻手轻脚将她抱到软榻上坐好,自己端了饺子吃起来。

    沈妙言默默看着,即便饺子碎成了渣,可他吃东西的姿势仍旧优雅。那饺子其实早已放凉了,可他像是察觉不到般,只淡然地享用着。

    她又想起他身上那些伤疤,国师,过去一定吃过很多苦头。

    可那与她无关。

    他不该粗鲁地推她的。

    等君天澜吃完饺子,顾明急匆匆进来禀报:“主子,宫里派人送了东西来!”
章节目录 第162章 国师和压岁钱
    顾明将一只嵌五彩宝石的锦盒奉上,小心翼翼地望了眼沈妙言:“李公公说,这是皇上赐给沈小姐的。”

    君天澜瞳眸一动,接过那只锦盒,顾明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他将锦盒递给沈妙言:“你的东西。”

    沈妙言打开来,里面静静躺着一副白玉制成的九连环。

    那九连环旁边,还搁着一个鼓鼓的红封。

    她将锦盒放到矮几上,拆开红封,里头赫然是八张崭新的银票。

    票额很大,每张都是千两。

    “这是……压岁钱?”

    沈妙言望着那银票,有些怔住。

    君天澜斜眼看着,压抑住内心那股子不悦和蠢蠢欲动,淡淡道:“还不把碗筷收了。”

    “喔。”

    沈妙言将红封和九连环放进盒子里,起身收拾好碗筷,随即面无表情地将食盒送去厨房。

    君天澜盯着那只锦盒,伸手从袖袋里摸出一个红封,打开来,里头只有寥寥二十两银票。

    他只打算给小丫头二十两零花的,小孩子花钱,哪能大手大脚。

    只是……

    他望了眼楚云间送的锦盒,狭眸中都是复杂。

    “大人,我来拜年了!”

    大大咧咧的声音响起,花容战一身红袍跨进门槛,不怕冷似的摇着折扇,色若春晓,鬓如刀裁,眉梢眼角都是风流。

    他落座后,朝左右看了看,“沈丫头呢?”

    从厨房回来的沈妙言应了声,很自觉地去泡了两杯茶端过来。

    花容战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红封,在她面前扬了扬:“叫哥哥,就给你!”

    沈妙言擦了擦略显红肿的双眼,声音又甜又糯:“容战哥哥!”

    这声音甜到花容战心坎里去了,连忙将那红封递给她:“快拿着吧!”

    沈妙言拆开来,抽出里面的银票数了数,一共六千六百两。

    她将红包藏好,对着花容战笑得天真无邪:“容战哥哥你真好!”

    一旁的君天澜喝着茶,面色隐隐发黑。

    京城中,什么时候流行起封这样大的红包了?

    他正喝茶,一旁的花容战好奇问道:“大人这次给沈丫头封了多少?说起来,沈丫头总贴身伺候你,你该封的比我多吧?”

    沈妙言的目光落在君天澜脸上,他虽面无表情,可她偏偏就能读出他的尴尬。

    她轻哼一声,国师那么小气,估摸着给她二十两压岁钱就顶了天了。

    诡异的寂静中,君天澜放下茶盏,起身往外走去:“又不是小孩子,收什么压岁钱?”

    花容战盯着他的背影,笑得意味深长。

    随即,他将折扇收拢,瞟了眼沈妙言,“沈丫头,元宵那日京城里有灯会,记得请国师带你上街游玩。想来,会非常热闹的。”

    说罢,便起身去追君天澜。

    快要晌午时,沈妙言盘腿坐在自己的小床上,身边的被褥上随意丢着两个红封。

    她举着那串白玉九连环,端详了良久,却不知楚云间为何要送这东西给她。

    那双圆眼睛里满是思虑,楚云间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正想着,君天澜挑了帘子进来,见她盯着那九连环,狭眸一暗,夺了那玩意儿丢进锦盒,“本座以为,他送的东西,你是不会收下的。”

    “虽是仇家,却也还算大方。不像某些人……”

    沈妙言说着,看也不看他,拿了那两个红封把玩。

    “一毛不拔。”

    房中寂静良久后,她一字一顿,缓缓开口。

    君天澜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狭眸危险地眯起:“大年初一,真要跟本座找不痛快?”

    沈妙言抿了抿小嘴巴,知晓他现在很生气,于是识相的没有顶嘴。

    君天澜沉默地盯着她的发顶,她穿着绣了莲花苞的月白袄子,这么低着头坐在床上,很小一只,又很倔强,看起来怪可怜的。

    他在心底无力地叹了口气,在床榻边坐下,伸手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却被她避开来。

    于是他从袖袋里取出一封红纸包:“拿着。”

    沈妙言看过去,那红纸包上面用蘸金墨水写着“春华秋实,四季平安”。

    那手金错刀她很熟悉,正是国师亲笔。

    她盯着红封,抓紧了棉被,却没有去接。

    过了好半晌,君天澜将那红封放进她的枕头底下,便转身出去了。

    沈妙言独自坐了一会儿,从枕头下面取出红包,打开来,里头果然只放了一张薄薄的二十两银票。

    她的目光又落在那八个字上,心里却莫名涌上一股暖意。

    贵重的不是里面的银钱,而是这八个饱含祝福的字。

    春华秋实,四季平安。

    她感动了好久,继而将那红纸包珍而重之地藏进床头小抽屉,圆圆的眼睛里隐隐蒙了层水雾。

    国师待她,其实是极好的。

    她想着,伸手去摸楚云间和花容战给的红包,想着把这些银票分给莲澈和拂衣他们,谁料却摸了个空。

    她将小床翻了个遍,连床底下都找了,却仍旧找不到。

    她赤着脚站在地上,慌慌张张地回想,她明明就把红包放在床上的,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难道,是被国师拿走了?!

    她几乎要哭出来了,掀了帘子直冲进书房:“国师,你是不是拿了我的红包!”

    君天澜正靠坐在窗边软榻上看书,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薄唇含着一缕亲和的笑:“那些银票数额太大,本座替你收着了。不必感谢本座。”

    “感谢你个鬼!”

    沈妙言眼圈通红,只觉自己被他欺负得厉害,于是猛地扑过去,骑在他腰间,伸手直接拽住他的衣领,目光十分凶狠:“我自己会保管!你还我银票!”

    “你那点钱,本座还会私吞了不成?”君天澜放下书,狭眸中都是不屑。

    沈妙言气得厉害,小胸脯剧烈起伏着,恶狠狠瞪着他:“我说,还给我!”

    以前她还是国公府的小姐时,逢年过节,爹娘从没拿过她的压岁钱,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现在倒好,好不容易得了些私房银子,居然一转眼就被这个家伙顺走了!

    说是不会用,谁知道他会不会用!

    若是拿着她的银票,在外头包养什么不正经的女人,她找谁诉苦去?!
章节目录 第163章 等她及笄
    君天澜被她凶巴巴地拽着衣领,却也不恼,一双点漆般的凤眸此刻看起来清和温柔,只含笑凝视着眼前的小姑娘。

    “你笑什么?!”

    沈妙言更加羞恼,双手紧紧拽着他的领子,因为跨坐在他腰上,显得居高临下,小小的,却也难得能有几分迫人的气势。

    君天澜捉住她的下巴,声音透着难得的柔和:“你要那么多银票做什么?可是本座少了你的吃穿,叫你这样紧张银钱?”

    沈妙言面颊泛红,不知怎的,竟不大敢直视君天澜的双眼,只别过脸,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怕国师把我的压岁钱乱花掉!国师总跟同僚出去应酬,若是遇到漂亮姑娘,难保不会心动,花钱把那姑娘买下!”

    说着,斜眼看向君天澜:“若那姑娘喜欢打扮,央你买几件首饰、几件衣裳,国师不又得花钱嘛?总之,我是不会让国师拿着我的钱,去养旁的女人的。”

    她说了这么多话,君天澜听了,却只是笑。

    沈妙言实在是气恼,使劲儿推了他一把:“不许笑!”

    他躺在软榻上,望着骑在自己腰上的小姑娘,她那张包子脸涨得通红,羞恼的小模样,看起来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而这姿势……

    他敛去脸上的笑容,那双凤眼逐渐变得幽深起来。

    沈妙言还在义愤填膺地声讨他,他忽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灼热的男性气息瞬间包裹住沈妙言,她话说了一半,硬生生止住。

    他的脸在她眼中放大,五官冷峻而精致,虽然好看,可是此时,那双凤眼中霸道的占有欲却暴露无遗。

    君天澜伸出手,轻轻将她脸上的碎发捋开,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像是自言自语:“过了年,也才十三岁……”

    还有两年,才能行及笄成人礼。

    两年啊,对他而言,尚还很漫长。

    “国,国师……”沈妙言双手撑在他的胸口上,他身上的压迫感十足,她终于知道害怕了。

    君天澜的大掌捏住她的面颊,静静凝视她许久,最后轻声道:“本座不会用你的压岁钱。你的东西,始终都是你的。”

    说罢,坐起身来,理了理衣裳,低头望了眼还躺在软榻上的小姑娘,见她一脸呆相,便又笑了笑,将手伸给她:“起来。”

    说着,握了她的手,将她拽起来。

    沈妙言乖乖坐好,捏着裙子,瞅着他的脸,没说话。

    君天澜垂下眉眼,为她整理好衣衫和头发,“早上生气,是因为知道你偷看那小鬼洗澡。沈妙言,你是女孩子,再不矜持,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

    沈妙言垂下头,咬住嘴唇,看不见她眼睛里的情绪。

    君天澜又摸了摸她的头:“男女有别,如今过了年,你已是十三岁的年纪,再不可随意同男孩子打闹。即便对方只有九岁,也不行。”

    国师鲜少这样耐心地跟她讲道理,沈妙言听着,知晓他说的都对,只得闷闷地点点头。

    君天澜看着她无精打采的小模样,狭眸中划过一道异光,他倒不是在跟她讲道理,只是私心不喜欢她同旁的男子亲近罢了。

    好歹自己养了这么久,凭什么她不跟自己亲近,反倒跟别人亲亲热热?

    房中安静半晌,沈妙言伸出手,扯了扯他的大袖:“国师,我下午想去逛街。”

    君天澜见她重又变回乖乖巧巧的模样,心情颇好:“去账房支二百两银子,买些你喜欢的东西。本座下午要与人议事,让夜寒驾车,记得多带些侍卫。”

    “谢谢国师!”沈妙言站起身,稚嫩的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心中所有的委屈和阴霾都一扫而空。

    吃过午饭,沈妙言兴高采烈地乘坐马车往街上去,她将沈连澈也带在身边,说是要送他礼物。

    因为拂衣和添香还要忙府中诸事,所以只素问跟着沈妙言。

    她们两人在马车中叽叽喳喳,沈连澈将头转向窗外,只见十里长街,都搭了彩棚,叫卖各种冠梳、珠翠、头面、锦衣、花朵、鞋靴等物。

    远处有舞场和歌馆,满街的人都身着新衣,来来往往,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他静静看着,平静的双眸没有一丝涟漪,好似世间诸事在他眼中,都不过是眼云烟,转瞬即逝。

    这样的眼神,很难出现在一个小孩子眼中。

    又过了两刻钟,马车终于在沈妙言所说的地方停下。

    她拽了沈连澈的手腕,让素问和夜寒在这里等着,便匆匆下车,往拐角的一间店面跑去。

    那店面看起来颇有些陈旧,招牌斜歪着,寂静冷清,同刚刚十里长街的繁华格格不入。

    只门口挂着的两盏大红灯笼,让它看起来稍稍有一丝新年的气氛。

    沈妙言拉着沈连澈进去,里面的柜台坐着位老先生,抬头见到两人,连忙起身笑道:“这可真是稀客啊!小姐今日,怎的来小老儿店里里?”

    沈妙言微微一笑,很是大方坦荡:“阿叔,我来拿我爹爹寄存在你这里的东西。”

    那老先生听了,目光却落在沈连澈脸上,仔细打量半晌,才去取东西。

    沈妙言望着那老先生翻找东西的背影,解释道:“我爹爹也曾半生戎马,立下无数军功。爹爹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不是被朝廷抄走的金银财宝,而是,兵书。”

    “兵书?”沈连澈平静的瞳眸终于激起涟漪,偏头注视着沈妙言,但见这小姑娘脸上满是认真。

    “是,兵书。”沈妙言紧紧握住他的手,“爹爹穷尽一生,写成的兵书。这家寄存当铺,乃是府中以前的管家开的,他是爹爹的心腹,所以爹爹才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这里。”

    沈连澈往四周看了看,这样不起眼乃至破旧的店面,反倒成了这家铺子最好的保护色。

    那老先生很快取来一只布包,望了眼沈连澈,十分珍重地交给沈妙言:“小姐,这东西,可得好好保管,切莫落入穷凶极恶之人手中。否则,若是穷兵黩武,大起兵戈,天下危矣。”
章节目录 第164章 想要你,孤独枯萎(1)
    “我自有分寸。”沈妙言说着,接过布包,又取了五十两银子,“阿叔,如今我在国师府,不能常常出门。这些银子,你拿着买些好吃的。”

    她和沈连澈离开铺子,站在门口的梧桐树下,一本正经地将布包交他:“沈连澈,送你的礼物。”

    沈连澈静静看着那布包,半晌后,盯向沈妙言的双眼:“这样重要的东西,为什么给我?”

    “别忘了,你如今姓什么。”沈妙言声音淡淡,“我不管你从哪里来,从前的身份是什么。如今既然随我姓了沈,自然该继承我爹爹的东西。”

    她抬头,梧桐树的枯枝将湛蓝的天空分割成无数碎片,冬日的阳光温暖,天空有飞鸟掠过,自由而轻盈。

    “我希望,你将来能成为盖世英雄,骑着汗血宝马,身着黄金铠甲,横刀立马,在沙场上所向披靡。”

    “沈连澈,我要你强大起来,成为我沈妙言,最坚实的后盾。”

    既然沈国公府覆灭,那么她就再造一个出来。

    如果失去了血缘牵绊的依靠,那么就去重新找到亲人。

    沈妙言茶色的瞳眸闪烁着琥珀般的光泽,真正的强大,不止是自身的强大,还需要身边无数旁支力量的支撑。

    就像沈月如,如果她背后没有沈御史府,她无论如何是坐不到皇后位置上的。

    而国师虽然厉害,可终究与她沈妙言无关。

    沈连澈凝视着眼前这个白净稚嫩的小姑娘,她脸上的倔强同他如出一辙,还真像姐弟啊……

    只是,他可不想要这样蠢钝的姐姐。

    他将布包收好,面无表情地往前走:“若是不想被娃娃脸侍卫监视,就赶紧走。”

    沈妙言愣了愣,望向远处,夜寒正将脑袋探进马车里,跟素问说话。

    她连忙跟上沈连澈的步子:“咱们去哪儿玩?”

    “随便。”

    两人绕到另一条街,沈连澈注视着满街繁华,清秀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那双幽深的瞳眸像是藏着万年不灭的坚冰,怎样的热闹,都无法融化那彻骨寒凉。

    沈妙言跑到街边的小摊上,买了两串冰糖葫芦,递给他一串,又好奇地往前方看了几眼:“前面好像新开张了一家酒楼,好多人!咱们去那里吃好吃的吧!”

    那酒楼装修得金碧辉煌,镌刻着“醉仙楼”三个大字的招牌金光闪闪,进出的都是身着锦衣华服的贵客。

    “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啊!”沈妙言仰头看了看,兴冲冲拉着沈连澈便进去了。

    小二哥见这两人穿得还行,便还算殷勤地领着两人上楼,状似无意地开口道:“二位是京城那家府邸的公子小姐呀?”

    “沈家!”沈妙言摆出一副大爷模样。

    小二哥将两人让进一座雅间,他只知京城里有沈御史府,府上的大小姐乃是当今皇后娘娘。

    可这两人看着,却不像是沈家出来的。

    大约,是什么不入流的商户沈家吧。

    他想着,眼底便多了几分轻视:“二位要点些什么?”

    沈妙言还未去翻菜单,便有娇蛮跋扈的声音响起:“……怎么就没有多余的雅间了?这里面是谁?”

    说着,雅间门被一把推开,沈妙言抬头看去,正撞上沈月彤的目光。

    沈月彤身着绯红衣裙,妆容精致,看见沈妙言时愣了愣,随即冷笑:“我道是谁!一介罪臣之女,哪来的胆子跟本小姐抢雅间?还不滚出去!”

    她身边还有张敏并其他几位世家小姐,每个人都望着这边,气势汹汹。

    张敏尤其的窝火。上次在皇宫,她甚至都没摸到沈妙言半根毛,结果却把青鱼珠给赔出去,害得她回家之后,被娘亲好一顿大骂!

    如今狭路相逢,她绝对不会放过沈妙言这臭丫头!

    沈妙言却压根儿不曾看她们一眼,翻开菜单,淡然自若地扫了几眼:“桃仁山鸡丁、蟹肉双笋丝、琵琶大虾、三鲜龙凤球,再来一盘蜜饯海棠。”

    说罢,淡然自若地将菜单合上,盯着小二哥,身上隐隐散发出一股子威慑:“可记下了?”

    那小二哥回过神,唯唯诺诺,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敏怒极,直接冲进来,“砰”地一声,将桌上的杯子直接砸了出去:“沈妙言,从这里滚出去!这酒楼是接待贵客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地儿!”

    “本姑娘今日偏不走!”沈妙言端坐着,好整以暇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沈月彤白了她一眼,继而抬着下巴转向小二:“我是沈御史府的二小姐,这位是相府二小姐。你就说,今日,这雅间到底归谁!”

    大冷的天,那小二后背都沁出了冷汗,最后满脸恭维地笑道:“几位小姐出来一趟不容易,这雅间,自然该是小姐们的。”

    说罢,敛了笑容看向沈妙言:“至于这位小姐,请随小的下楼,小的在大堂为你安排张桌子。”

    沈月彤和张敏俱都得意地轻哼出声,只等着沈妙言乖乖让出位置。

    沈妙言端着茶盏,目光静静落在茶水之中,半晌后,她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大年初一的,她不想惹麻烦。

    沈连澈深深看了一眼沈月彤她们,跟着沈妙言离开。

    然而没等他们跨出雅间门槛,沈月彤忽然一把拉住沈连澈的手腕,阴阳怪气地开口:

    “哟,我倒不知,三妹妹竟然会亲近这样的小白脸。三妹妹小小年纪,可心思却不少啊!”

    她的声音很大,连楼下都能听见。

    一些好事者抬头看,纷纷打听起楼上这是发生什么了。

    沈连澈盯着沈妙言的背影,幽深的瞳眸闪烁着妖异的光泽,只要沈妙言开口,他一定会叫这个沈月彤好看。

    只要她开口。

    可是沈妙言什么都没说,只淡漠地往外走。

    “沈妙言,你没听见本小姐说的话吗?你自己说,你是不是看上这个小白脸了?!”沈月彤变本加厉地大喊出声,“定是国师玩腻你了,你被抛弃,心中不甘,才找了这么个野男人!”

    沈妙言的脚步猛地顿住,转头盯着沈月彤,那双圆眼睛里迸射出十分锋利的冷芒:“沈月彤,管好你这张嘴!”
章节目录 第165章 想要你,孤独枯萎(2)
    满楼寂静,有眼力的人早认出这争执双方是谁。可碍于这两方人背后的势力,谁也不敢贸然上前劝架。

    沈月彤从未在大庭广众下,被人如此训斥,顿时怒火攻心,高声道:“本小姐说错什么了?沈妙言,你敢发誓,你跟国师大人,没有一点私情吗?!你敢发誓,你跟这个小白脸,没有私情吗?!你就是个不知廉耻、勾三搭四的啊”

    话未说完,她猛地爆发出尖叫声。

    细微的骨折声响起,沈连澈反握住沈月彤的手腕,一点点加重力道,清秀的脸上,是不容侵犯的凛然:“不准你这么说她。”

    沈妙言缓缓转身,那双琥珀色的瞳眸盯着沈月彤,一字一顿:“如果之前那几次教训,都没能让你牢牢记住我不好惹,那么这一次,你记牢了。”

    那张稚嫩白净的小脸上遍布寒霜,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往楼下走:“连澈,咱们走。”

    沈连澈松了手,毫不犹豫地跟上。

    沈月彤痛得嗷嗷叫,眼见着沈妙言下了楼,连忙率人追上:“沈妙言,你给本小姐站住!本小姐今儿个要好好跟你算账!”

    楼下大堂的人注视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小姑娘,她身着月白色绣莲花苞短袄,下身着雪青色长裙,头发挽成两个发团子,簪一根霞草花发钗,看起来还是一团孩气的模样。

    可是,那周身的气势已然十分尊贵冷漠,颇为慑人。

    这种逼人的压迫感,就像他们曾经远远看见国师时,所感受到的冷意与恐怖。

    其中一些人纷纷在心中喟叹,不愧是国师亲自调教出来的小姑娘,果然与一般女孩子不同。

    随后冲下楼的沈月彤一身狼狈,因为手腕处的疼痛,一张原本秀丽的脸狰狞扭曲:“沈妙言,你给本小姐站住!你是个什么东西,这小白脸又是个什么东西,伤了本小姐,还想全身而退吗?!来人,给本小姐打!”

    话音落地,她身后以荷香为首的几个丫鬟纷纷上前,想要对沈妙言动手。

    这事儿将掌柜的惊动,他连忙走出来,望了眼沈妙言,他是不认识她的,只觉这小姑娘穿戴虽好,却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出身,因此自然是偏帮沈月彤。

    他咳嗽了声,开口道:“这事儿岂劳沈小姐亲自动手?来人,把这两个人赶出醉仙楼,日后都不得踏进来一步!”

    话音落地,酒楼内的几名打手立即出现,朝沈妙言和沈连澈走去。

    沈月彤笑得张狂:“沈妙言,这就是你同本小姐的差距了!你若是饿了,只管去后院,看看泔水桶里有什么能吃的。毕竟,狗和人,岂能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

    “就是!沈妙言,快滚吧,你的身份,是不能进这样好的酒楼的。”张敏在一旁帮腔。

    沈妙言静静看着她们,今日是正月初一,她不想惹事生非,给国师添麻烦

    她正想着要不要忍气吞声离开时,一道温婉大方的声音从楼上响起:“自即日起,本店不招待丞相府二小姐和沈御史府二小姐,万掌柜记牢了。”

    众人一愣,抬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着正红色绣祥云纹饰长裙的女子,正扶着丫鬟的手从楼梯上缓缓下来。

    她生得端庄明艳,云鬓高耸,一举一动间,都透着婉约和艳丽,却又不失皇家特有的威严。

    晋宁王妃,温倾慕。

    沈妙言怔了怔,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听她说话,似乎这间酒楼,是她开的?

    “晋宁王妃。”众人纷纷行礼。

    沈月彤不忿:“晋宁王妃,我刚刚没听错吧,你说不招待我和敏敏?凭什么?!”

    温倾慕笑吟吟地在一张大椅上落座:“因为,本妃不喜欢嚣张跋扈的人。万掌柜,可以将人请出去了。”

    万掌柜对这突然逆转的形势完全摸不清,但是东家发话,他只能顺从。

    他对那两人抬手道:“请吧,二位小姐。”

    沈月彤怒不可遏,紧紧盯着温倾慕:“我皇后姐姐不会放过你的!”

    说罢,又狠狠剜了眼沈妙言,才愤怒地大步离开。

    等到她们一行人都走了,沈妙言屈膝行了个礼,开口道:“多谢王妃娘娘。”

    温倾慕还未说话,忽然从外面涌进来大群混混,个个脸上挂着不正经的笑容,虎视眈眈盯着楼里。

    温倾慕手一紧,就瞧见穿着红袍的男人,负着双手走进来。

    他生得极好,一双桃花眼斜挑着风流,一张脸美艳更盛女子,宽肩瘦腰,身姿修长,站在那里,薄唇扯开一个弧度,便叫人觉得如沐春风,仿佛万千牡丹的盛开。

    京城第一美男,花容战。

    他逆光而立,“唰”一声摇开折扇,扫了眼酒楼,最后目光落在沈妙言身上:“哟,沈丫头也在这里?这可真是巧了!”

    温倾慕低头呷了口茶水,一言不发。

    沈妙言只觉自己夹在中间十分为难,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花容战没再管她,含着煞气开口:“正好晋宁王妃在这里,本公子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本公子的得力手下,在你酒楼吃了东西,回去后就中毒病倒了,你须得给本公子一个交代。”

    在场的人一听,纷纷不可思议地望向温倾慕,不会吧,这酒楼里的食物有毒?!

    温倾慕缓缓将茶盏放到一旁,抬起眼帘,那双杏眼中满是淡漠:“花公子无凭无据,是要栽赃陷害吗?”

    “栽赃陷害?”花容战轻笑一声,缓步上前,在她跟前站定,一双桃花眼犹如凝结了整个冬天的冰霜,“对付你,还不需要。”

    他静静凝视着她,半晌后,唇角的弧度愈发热烈:“把这间酒楼,给本公子砸了。”

    温倾慕瞳眸瞬间放大,那些市井混混已经毫不客气地动手,一时间,楼中十分混乱,客人们不敢逗留,纷纷逃走。

    杯盘狼藉,上好的字画被从墙壁上拽下来撕碎,无数红木桌椅被硬生生用刀斧砍断,雕刻着花纹的楼梯扶手也被削凿的不成样。

    这群人的破坏力,十分惊人。

    温倾慕紧紧攥住裙摆,杏眼盯着花容战,因为愤怒,胸口剧烈起伏。
章节目录 第166章 想要你,孤独枯萎(3)
    她在晋宁王府不受宠,成日里无事可做,便想着开一间酒楼,聊以打发时间。

    谁料想,开业第一天,就遇到这个男人来砸场子……

    她抿紧了唇瓣,他的视线太过压迫,逼得她不得不先挪开目光。

    花容战俯身,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素日里的嘻嘻哈哈尽皆消失不见,此时的他,看起来冰冷无情至极。

    “温倾慕,看着这间酒楼,我要你看着,它是如何在我手中,被彻底摧毁。”

    他的声音透着残酷,一双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盯紧了温倾慕:“温倾慕,我要你看着,你所在乎的东西,是如何被我,一一毁掉……”

    温倾慕闭上双眼,明艳的面庞上,没有丝毫表情。

    花容战冷笑一声,“不肯看?”

    他手指力道猛地加大,温倾慕痛呼一声,沈妙言连忙上前:“花狐狸,住手!”

    “这儿没你的事!”花容战一把将她推到地上。

    “花容战,你这个疯子!”

    温倾慕是真的疼了,一把推开他的手,却被他紧紧攥住手腕,一双凌厉的桃花眼死死盯着她:“温倾慕,在你背叛我的那一刻,你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说着,手指缓缓流连过她的面颊,眼中似有柔情涌动,“温倾慕,我花容战,可以柔情似水……”

    那指尖顿在她的薄唇上,桃花眼中的情愫,瞬间被冷厉取代:“也可以,很残酷……”

    四周不停传来砸东西的声音,沈妙言被沈连澈扶起来,她呆呆望着这两个人,在这一瞬,她觉得这二人中间似有一道结界,不容其他任何人进入的结界。

    “若我曾与一朵玫瑰有过海誓山盟,可这玫瑰却在转身的刹那,就化作食人花背叛我,同旁人一道欺凌我,那么,我会毫不犹豫收回对她的爱。”

    他说着,松开她的手,缓缓站起身,大掌却依旧摩挲着她的面颊,居高临下:“温倾慕,我恨你。我想要你,孤独枯萎。”

    温倾慕抬头,静静看着这个男人,他的眼神是令人畏惧的冰冷,微风卷起他的袍摆,那身红袍未曾给这个节日添上丝毫热闹,反倒更像是鲜血的颜色。

    有人过来,拱手道:“公子,砸得差不多了。”

    花容战深深看了一眼温倾慕,转身离开,毫不留恋。

    楼中的人都走光了,温倾慕独坐在大椅上,那身雍容和温婉丝毫未减,仿佛根本未曾经历刚刚的狼狈。

    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她轻笑着开口:“妙言,你是不是觉得,我明明是晋宁王妃,却又和花容战扯上关系,特别的不守妇道?”

    沈妙言静静望着她,她坐在一片光影里,那张明艳的脸微微低垂,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娘娘,本该坐享荣华富贵,可此时,她看起来却很悲伤。

    那是一种从心底深处散发出的凄凉和无力。

    对什么凄凉无力呢?

    命运吗?

    沈妙言缓步上前,从袖袋里取出一方绣帕,轻轻为她擦拭掉脸上的泪珠。

    即使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也知道,她落泪了。

    那些泪珠在华丽的裙摆上晕染开深深浅浅的痕迹,绫罗绸缎又如何,珍珠缀饰、金线刺绣又如何,终究,承载不住眼泪的重量。

    “王妃娘娘,我并没有觉得你不守妇道。”

    沈妙言声音镇静,“我不知道花狐狸口中的背叛是何意,也不知道你们的过往。我只知道,爱情里,没有背叛一说。我只知道,花狐狸还爱着你,我只知道,王妃娘娘,还爱着花狐狸。”

    温倾慕猛地抬头,杏眼中有着不可置信。

    沈妙言笑容清甜:“娘娘表现得好明显。只是偏偏,那只花狐狸,看不出来。”

    温倾慕垂下头,“爱不爱的,都已经与我无关了。妙言,我如今的身份,是晋宁王妃。”

    再爱,也不可能回头。

    ……

    傍晚时分,沈妙言才和莲澈回到国师府。

    刚跨进衡芜院,就瞧见院子里的树上,倒吊着素问和夜寒。

    夜寒一眼看见她,顿时如同看见了活菩萨,连身子都晃荡起来:

    “我的小姑奶奶,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和素问找了你好久,还以为你被人拐走了!现在可好,我和素问被罚吊在这里思过,小姑奶奶,您可让人省点儿心吧!”

    沈妙言挠挠头,一脸歉意,“我现在回来了,你们下来吧。”

    正说着,有声音从院子门口响起:“……花公子说沈小姐在醉仙楼,属下找过去的时候,晋宁王妃说沈小姐已经回去了。属下”

    是夜凛的声音。

    沈妙言偏头看去,就瞧见君天澜背着双手,正黑着脸看她。

    夜凛顿住话,只觉主子现在的怒火正濒临爆发的边缘,十分危险。

    片刻后,君天澜抬手,吊在树上的两人松了口气,连忙跳到地面。

    他缓步走过去,上了台阶,伸手拽住沈妙言的耳朵,一言不发地将她往房间里拉。

    “国师放手!”

    沈妙言被当着沈连澈的面拽耳朵,觉得太没面子,脸颊爆红,禁不住抗议。

    沈连澈幽深的瞳眸中,掠过一丝杀意,下一瞬,速度极快地朝君天澜出手。

    君天澜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一掌,便将他打趴在地。

    “连澈!”沈妙言艰难地回头看他,还不待看清楚,就直接被拽进了房间。

    房门重重合上,君天澜把她扯到书房才松手,一撩袍摆,在软榻上坐了:“跪下。”

    沈妙言满脸不情愿,杵在那里不动。

    君天澜手指敲击着矮几,狭眸中满是不耐烦:“本座怕你被歹人掳走,发动全府下人,满京城找你,你倒好,自个儿玩够了就回来了!本座问你,你可知错?!”

    他的语气颇有几分严厉,沈妙言小心翼翼抬眼看他,知晓他生气是真,不耐烦是真,担忧,也是真。

    她走上前,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我下次不会了……”

    “本座听闻你在醉仙楼,同沈月彤她们发生争执,还以为你被她们抓走了报复!你可知,本座有多担”

    君天澜突然刹住话,脸色阴沉而可怕。

    沈妙言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圆圆的眼睛里都是无辜。

    屋中沉寂半晌,君天澜忽然伸出手,将她抱进怀中。
章节目录 第167章 离开,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大掌摩挲着她的头,君天澜的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上,狭眸轻轻闭起:“再不可,有下一次。”

    习惯了她的存在,便无法忍受她的消失。

    她永远不会知道,夜寒和素问回来禀报说人丢了时,那一瞬,他有多慌张。

    她永远不会知道,今天下午,他甚至亲自潜入沈御史府和丞相府,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四处翻找,只因害怕她出事。

    她永远不会知道,只要想到她可能会被人欺负侮辱,他的心,就如同刀扎一般,阵阵钝痛。

    他,舍不得她受伤害

    他的怀抱宽大而温暖,沈妙言的脸贴着他的胸膛,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圆眼睛里满是懵懂,国师,这样担心她吗?

    第二日,沈妙言起床去用早膳,却不见君天澜和沈连澈。

    她问了好些人,才从拂衣口中得知,君天澜带着府中不少人去城郊狩猎了,其中也包括连澈。

    她吃完几个包子,擦了擦嘴,眼中却满是疑惑,“大冬天的,狩什么猎?连澈才九岁,他会骑马吗?”

    添香端着一杯温热的羊乳过来,“奴婢看见他骑在马上跟主子一道出去,骑术似乎还不错。小姐,您就不要担心他了。”

    “哦,骑术还不错?”沈妙言挑眉,喝了几口羊乳。

    低垂眼睫的瞬间,瞳眸中却闪过异光,果然,连澈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

    她不想去追究,为何他会以小太监的身份出现在皇宫中,为何国师会说她惹不起他。

    她只在乎,以后的连澈,会成为怎样厉害的一个人物。

    此时,楚国京城外,远处绵延起伏的山峦都落了皑皑白雪,一望无际的山川,同浩渺无垠的天际连成一线。

    十几骑骏马疾驰在山林里,马蹄将积雪践踏得飞扬起来,留下一排长长的脚印。

    林中雪松尚还苍翠,越往森林深处去,四周便越显昏暗,隐隐有狼嚎声自四面八方响起,昭示出这里的危险。

    沈连澈骑在一匹枣红大马上,明明只有九岁的年纪,一张脸却格外镇静自若,仿佛嗅不到危险的气味。

    君天澜身着素白对襟绣金蟒长袍,外面穿一件宽松的滚貂毛边紫色大氅。

    他盯着前方幽暗的林子,终于勒住缰绳,不再前进。

    “能够跟上本座的速度,小鬼,你很不错。”他转身开口,狭眸中的杀意非常明显,“只是可惜,终究是魏国的探子,不能为本座所用。”

    沈连澈对上君天澜,竟也不怕,双眸依旧平静淡漠:“竟然能查到我的身份,国师果然不简单只是,堂堂楚国国师大人,大费周章将我带到这里处决,不嫌丢人吗?”

    “处决你?”君天澜薄唇咧开一个危险的弧度,“不过是大魏皇室的一条狗,哪里值得本座亲自动手?你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

    说罢,面无表情地催马离开。

    那些侍卫看也不看沈连澈,纷纷跟上君天澜。

    沈连澈默默看着远去的人马,稚嫩清秀的小脸一片静默。

    君天澜将他带到这里,究竟是想要害他,还是想要

    放过他?

    若是放过他,是看在沈妙言的份上吗?

    “哼,本以为楚国皇帝和国师都是冰冷绝情之人,却不料想,竟都会为女人而心软。”

    他声音轻慢,眼中的成熟和冷酷令人畏惧:“为女人心软的男人,是没办法成就大事的。”

    君天澜回到国师府,已是暮色四合。

    沈妙言很开心地跑到府门前迎接他,却没看见随行的连澈。

    “国师,连澈?”她勾着脑袋,忍不住往街道尽头张望。

    君天澜直接牵了她的手,将她领进府里,面无表情地开口:“他走了,说是不喜欢京城的束缚,想要去更宽广的地方。”

    “走了?”沈妙言似是不可置信,回头张望,可那些侍卫中,的的确确没有连澈的身影。

    君天澜牵着她,一路往衡芜院而去。

    她呆呆看着侍女们点亮游廊的灯笼,像是自言自语:“明明约定好了,会重新建立一个沈国公府,他怎么会忽然走了?”

    “那种约定,只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君天澜声线清冷,“沈妙言,少跟男人做什么约定。”

    她能够约定的对象,只有他君天澜。

    沈妙言抬头,灯笼的朦胧光晕照耀在他脸上,他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游廊外飘起了细雪,温温柔柔地落进池塘里,水面泛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我希望,你将来能成为盖世英雄,骑着汗血宝马,身着黄金铠甲,横刀立马,在沙场上所向披靡。

    沈连澈,我要你强大起来,成为我沈妙言,最坚实的后盾。

    尽管他当时什么都没说,可他是那样认真偏执的一个人,收了她的兵书,就一定会履行约定的吧?

    离开,只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眼见着临近元宵节,在拂衣的指挥下,府中挂了不少造型漂亮的灯盏。

    沈妙言伺候君天澜写东西,她是知道此时京城的热闹的,等到元宵晚上,京中会更加繁华好玩。

    楚云间和沈月如,也不知道会不会从皇宫里出来。

    这么想着,研磨时便有些心不在焉,墨汁溅到书案上也浑然不觉。

    君天澜瞥了眼白纸上的墨点,搁下毛笔:“净手。”

    她回过神,连忙端来水盆,服侍他净了手,好奇问道:“国师,明晚元宵节,要不要出去看灯?”

    “府中的灯不够你看吗?”君天澜淡淡说着,望了眼窗外那些五彩缤纷的灯笼,狭眸中有一丝异样。

    原本,国师府很少会隆重地过什么节日,更别提这么大张旗鼓的在府中挂花灯。

    只是他觉得,小丫头大约会喜欢这样花里胡哨的东西,便命拂衣买些有趣的灯笼回来挂着。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没能得到这丫头的喜欢。

    沈妙言低头摩挲着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我倒也不是想去看那些花灯,我就想去看看,楚云间他们在不在。若是在”

    “即便他们在,你又能如何?”君天澜冷声。

    沈妙言抿抿小嘴,瞳眸中满是黯然。

    屋中寂静半晌,君天澜自觉态度有些不好,正想着说点什么挽回一下,便听到她轻声开口。
章节目录 第168章 与你,不死不休(1)
    悠扬如流水的筝声,回荡在奢华却冰冷的六楼。

    窗外,京城里的大片灯火璀璨耀眼。而夜幕之上,星河流动,浩渺寂静。

    清宁感觉到腰间加重的力道,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疼痛的声音,望着温倾慕的视线中,充斥着嫉妒与不满。

    说什么为侍妾弹曲,公子分明是同这位晋宁王妃旧情未了,变着法儿地想吸引她的注意!

    花容战的眉梢眼角都是怒意,他盯着坦然弹筝的女人,紧紧攥着折扇,正欲上前阻止,楼梯上忽然有脚步声响起。

    那脚步声清晰而沉重,一步一步,缓慢地走上来。

    古朴悠扬的曲声中,沈妙言看见穿着墨绿色锦袍的男人缓步而来。

    他脚踩祥云靴,身姿修长,锦袍上绣有一团仙鹤,领口处缀着一枚圆形纯金扣。

    五官清秀俊美,干净耐看。

    而那双眼,却仿佛含着化不开的情愫,无论看向哪里,都含情脉脉,好似是在看向他的爱人。

    他微笑着,走向温倾慕。

    “晋宁王?”沈妙言轻声,目光落在他腰间那块刻了“晋宁”二字的玉佩上。

    花容战生生收回迈出半步的脚,桃花眼中复杂难测。

    筝声蓦然停止,温倾慕静静望着断掉的琴弦,杏眼中有一丝彷徨。

    楚随玉在她面前站定,俯身,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时间仿佛静止,楼中寂静得可怕,沈妙言不觉往君天澜背后躲了躲,她甚至不敢去看花容战的脸。

    只因花容战有多恨温倾慕,就有多爱温倾慕。

    楚随玉的吻轻的像是蜻蜓点水,须臾,他执起温倾慕的手,白嫩的指尖沁出鲜红的血珠,他取出锦帕,细致而温柔地为她擦去那血珠。

    诡异的静默中,他握着温倾慕的手,笑容温雅地看向花容战:“容战,本王的王妃,不是你可以取乐的对象。这雅室,我们不要了。”

    说罢,带着温倾慕,转身离开。

    他走得很潇洒,就像他过去行走在那些莺莺燕燕中间一般。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这出大戏落幕,君天澜带着沈妙言,淡漠地进了订好的雅室。

    花容战静静站在窗边,一张脸拢在昏暗的光线里,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公子……”清宁担忧地唤了声。

    “滚。”

    清宁畏惧地屈膝行了个礼,便乖巧地退了下去。

    即便平时再如何受宠爱,可公子发火时,却是真的可怕。更何况,她不是温倾慕,她没有与公子吵架冷战的资格。

    花容战双手搁在窗台上,背对着满城热闹,睫毛遮住了瞳眸中的光彩,薄唇的温度几近冰凉。

    沈妙言掩上雅室的雕花木门,君天澜在黄花梨木大椅上落座,“斟茶。”

    她跑过去,斟好茶水送到他手边:“花狐狸好可怜。”

    君天澜却不以为意,望向楼下的江面,有造型巨大的河灯从上游顺流而下,满河都是小小的莲花灯,飘飘摇摇地往下游而去。

    “你觉得,晋宁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问道。

    沈妙言想了想,认真答道:“聪明人。楚云间的猜忌心很强,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皇子被暗杀和流放。但是,晋宁王作为一名成年皇子,不仅没有遭到厄运,反而得封王爷。可见,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知道如何避开楚云间的猜忌。”

    “还有呢?”君天澜又问。

    圆圆的琥珀色瞳眸中闪过疑虑,她轻声道:“重情而专一的人。”

    “哦?”君天澜脸上出现了一丝兴趣。

    “市井传言,晋宁王是个多情种子,不仅府中侍妾无数,更是常常流连于秦楼楚馆,京中红颜知己数不胜数。”

    她抿了抿小嘴,“但是,他并没有那种日夜沉湎酒色的憔悴和干枯。相反,他的眼睛非常特别,那是一双住着饱满灵魂的双眼。他吻晋宁王妃时,目光很温柔,很专情。”

    “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过如此。他,从心底里爱着晋宁王妃。”

    见小丫头的观察如此细致,君天澜眼中笑意更浓。

    他伸手将她拽到自己怀中,捉住她的下巴,像是表扬:“能看到这么多,很不错。”

    他视线灼热,沈妙言又同他距离这么近,便很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往后挪了挪:“多谢国师夸奖!”

    这个后退的小动作被君天澜看在眼中,心中不喜,于是将她拽得更近些,凝视着她那双圆眼睛:“怎么,不喜欢靠近本座?”

    “没有……”沈妙言低头,完全不敢同他对视,小心脏跳得极快,双颊发烫,“国师说过,男女有别。我如今十三岁,再过两年便该及笄,很快就是嫁人的年纪了……”

    她鲜少这样害羞,君天澜凝视着她,见她脸颊绯红,便起了逗弄之心:“不是说,要嫁给本座吗?同本座亲近些,又有什么关系?”

    沈妙言猛地抬头,便对上那双幽深的凤眸。

    心跳,越发快了。

    半晌后,她艰难地开口:“那,国师喜欢我亲近你吗?”

    君天澜愣了愣,雅室中的气氛,忽然诡异起来。

    正沉默间,两名侍女端着酥茶点心等物进来,方才打破这令人尴尬的寂静。

    她们退下后,君天澜拿了碟点心塞到沈妙言手中:“去窗边看灯吧。”

    沈妙言抱着点心,望着他,却见他随手拿了案几上的一本杂史翻阅起来。

    她眼中都是复杂,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刚刚那个问题,怕是没有机会再问了。

    她趴在窗台上,看着巨大的白兔灯笼游船从上游缓缓而下,这盏花灯该是今年元宵节最隆重盛大的一盏。

    她正观望着,那白兔花灯突然熄灭。

    外面走廊同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侍女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雕花木门被重重撞开,沈妙言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房中的灯就被灭掉。

    瞬间黑暗的环境中,她听见杯子碎裂的声音,双眼好不容易适应黑暗,身子一轻,就被人拦腰抱起,直接跃窗而出。

    风从耳畔吹过,借着流光溢彩的灯光,她偏头去看,就瞧见君天澜冷峻精致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