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简
狼山悬崖边上,孙一动动脚,石头簌簌地从山峰掉下去。
能见度非常好,二十公里之外河套平原的县城看得清清楚楚,远处的黄河象一条细长的带子。
太阳再有一个小时就要落山。
抿抿嘴唇,孙一深吸一口气,猛地双脚一蹬,整个人跃了出去。
一下子,孙一感到重量全消失了,这是跳崖最美妙的一刻。
耳边传来风声,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
孙一张开双臂,分开双腿,猛一低头,下落的速度逐渐转换成向前,翼膜鼓起来了,高度计“嘟嘟”报警,孙一身体象箭一样刺出去。
孙一玩的叫翼装飞行。依靠特制的飞行服,人可以象鸟一样滑翔,所以也叫“鸟人”。
地面的景色在孙一的眼里刷刷地向后掠去。
突然,眼前的景象出现怪异的流动!
孙一眼前一黑,一点没有犹豫,他拉开降落伞绳。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孙一醒来,发现自己正悠悠荡荡飘在空中。
向下望去,城市消失了,公路没有了,灌渠不见了,只有一大片荒草、沼泽和树林,熟悉的只有远处的狼山。
在空中兜了几个大圈子,孙一终于在一块平坦的土坡安全着陆。
孙一脱下头盔、降落伞和鸟人服,解下一个贴身束紧的背包。
每次野飞,除了必须的飞行装备,孙一必带的还有帐篷,睡袋,应急包,食物和通讯器材。所有这些全能连蹬带踹地塞到这背包里。到了起飞点,取出最占体积的鸟人服、降落伞和头盔,剩下的物资重新整理,再贴身束紧,最后套上肥大的鸟人服,就可以把全套装备一件不落地带回地面。
孙一费劲地从背包里抽出裹得紧紧的睡袋。
揭开睡袋,露出一部手机,两部对讲机,一部短波手持电台,一个充电宝。
先打开手机,没信号。
对讲机就不用想了,本打算碰上同路的驴友临时用的。
短波手台长得象过去的大哥大,整个一个大方砖头。短波的通讯距离要看人品,运气好的话,可以叫通几千公里。
孙一调到自己的常用频率,开始呼叫,
“cq,cq,这里是bravo……yankee…fouralfayankee,呼叫频率上的友台,有人抄收吗?”
没回应。
电台里静的不正常,连噪音都没有。
一连转换几个频率,孙一用中文,英文反复呼叫,没有一丝丝回应。
调到无线广播的频率,广播电台也消失了。
孙一脊梁骨里生出一股寒意。
这感觉就像整个世界离开了自己。
或者,是自己离开了整个世界!
篝火之上的天空满是星辰。
单人野营帐篷内孙一辗转反侧。
耳边的手机在免提播放歌曲。
对于死亡孙一是有准备的,当鸟人就意味着高风险,也许自己的保险金终于可以给老爸老妈买套房了。
不过自己胳膊腿好好的,身体还有影子,不象是死亡。
手机的免提改成两个说相声的开始贫嘴:
“什么叫维和?”
“维持和平呗。”
“老和呢?”
“不知道……”
“老得维护和平哪!”
孙一突然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自己是不是穿越了?
孙一一阵激动:穿越到古代,锦衣玉食,娇妻美妾,大开金手指,称霸全地球!
但马上孙一意识到自己本职工作是程序员,业余爱好是鸟人,这两样技能古代都用不上;自己管理经验约等于零,政治经验为负值,根本不具备领袖特质。
——自己要是到了古代,能不能在生存都是问题!
帐篷外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有东西在接近!听声音是野兽或人类,还不只一个!
孙一迅速从睡袋里褪出,抓起头盔扣在头上,左手握住手电。
手电是夜行动物的克星。夜行动物习惯了微光的大瞳孔,会在强光的直射下丧失视觉。如果是人类,就要用到手电的第二个功能:电击!
孙一刚把帐篷打开一条缝,就看见几个人影挤成一团疾步向他的帐篷袭来,手里还拿着兵刃!
孙一急得一身汗,只能把手电伸出帐篷,按下强光。
惨白的电光刷地把黑夜剌开一个大口子。
五条汉子在刺目的光线中眯起眼,抬起手,停下脚步。
这五人拿着锄头、铁叉、木棍、长矛、砍刀,肯定不是好人。
“杀——”,
带头的锄头汉子片刻停顿,紧闭眼睛顶着手电光冲过来。
其他四人马上跟进。
孙一还没出帐篷,眼见就要被人蒙头打一顿,手电光死死射向他双眼。
一声嚎叫,“饶命啊——”,
拿着长矛的家伙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把后面拿砍刀的拌了个跟头。
铁叉和木棍再一次愣住。
锄头汉子一点不迟疑,锄头挂着风声,“嘭”,砸到地面,离孙一的帐篷只有半米远。
孙一连滚带爬一个骨碌离开帐篷。
锄头汉子重新举起武器,依旧闭着眼睛,估摸着方向,“杀——”,锄头又砸下来。
“嘭”,不过这次他偏得更多了。
孙一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个鱼跃扑向锄头汉子。
锄头汉子觉察不对,撒了锄头,“杀——”,冲着孙一的方向对扑过来。
孙一比他早半拍。
孙一一头撞上汉子肩膀,头盔顶住汉子下巴,左手按下电击开关捅出去。
“杀——啊——哟——哟……哟……”,锄头汉子瘫软下去。
“爷……饶命啊……”,最先跪地的长矛汉子拼命磕起头来。
被绊倒的砍刀汉子从地上爬起来,和铁叉汉子、木棍汉子站在一起,马上准备进攻。
孙一歇斯底里地喊叫:“放下武器!”,手电光疯狂地在三人眼睛上扫来扫去。
“不要杀我……”,跪在地上的家伙马上把手里的长茅扔出老远。
站着的三条汉子紧闭着眼,一动不动。
帐篷里手机还在播放相声:
“坏了,恐怖分子来了,我得去呀。”
“去吧!”
“可我不能走啊,我要上去你动我的龙虾怎么办呢?”
“嫩甭关了,嫩去嫩的,沃给嫩砍着”
“哐当”一声,砍刀汉子弃了刀,“我等投降!”
孙一左手手电,右手砍刀,定下心打量自己的俘虏。
隔着篝火,五名俘虏面向孙一,双手抱头站成一排。
五人穿着各异,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脏,十分的脏。
宣布投降的砍刀汉子穿了一件大棉袄,一直耷拉到膝盖,看不出颜色。
最早跪地求饶的长矛汉子穿了件长袍,光着小腿。
袭击自己的锄头汉子穿着短褂、半截裤。
剩下两人都光着膀子,一个长裤、一个短裤。
孙一体会一下环境温度,然后狐疑地看一眼穿大棉袄的俘虏。
大夏天的,他不热吗?
更让孙一疑惑的是,这群俘虏头上都留着发髻。
孙一问话:“你们是什么人?”
穿棉袄的家伙回答,一口浓重的陕北话:“我们是逃荒的。”
孙一再问:“为什么袭击我?”
用锄头袭击孙一的短褂汉子回答,依然是西北口音:“你们杀了饿娘。”
孙一纳闷,“我杀了你娘?我今天刚碰到你,怎么会杀了你娘?”
“饿莫说你,是你们辽东人。”
辽东?孙一估计他指的是辽宁的某个地方。
“你弄错了,我不是辽东人。”
“你骗饿!你们说的就是辽东话。”
孙一认为自己的普通话还算标准,他不想同一个能把普通话听成“辽东”话的人纠缠:
“我说的不是辽东话,我不是辽东人,我没杀你娘!听懂了没有?”
短褂汉子不敢作声了。
帐篷里手机免提的相声进入了结尾:
“啪——,我媳妇儿给了我一大嘴霸子,半夜了你不睡觉顶个痰桶你干什么呢……”
“做梦呢!”
一阵笑声和掌声后,手机开始播放轻柔的音乐。
既然这场夜袭是一个误会,孙一就放缓了语气,回头问大棉袄:
“你们老家哪里的?遭了什么灾要逃荒?”
大棉袄回答:“我们是陕西人,自从崇祯元年老家连年大旱,这几年又闹兵灾,实在活不下去了一路逃到这里的。”
崇祯?
崇祯元年!
难道真的穿越了?
“等等,你说崇祯元年?那现在是哪一年?”
“回爷的问话,如今是大明崇祯五年。”
自己确实穿越了,还穿到了乱世!
孙一记得明末的农民起义就是崇祯初年从陕西闹起来的,大饥荒导致了人吃人,朝廷裁撤驿站,当时还驿卒的李自成一路坎坷干掉了大明朝。崇祯被逼得在歪脖树上吊,然后就是满清入关,再然后就开启了屈辱的黑暗时代。
这段历史孙一最不愿意碰触,因为太窝心!
现在自己穿越到了这个关口,能不能改变这段历史?
现在是崇祯五年,还有多少时间去改变历史?
孙一不禁脱口而出:“崇祯五年是哪一年?”
说完孙一就后悔。
其实他想问,崇祯五年是公元多少年,明朝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个!
没想到穿长袍子的家伙立刻就回答:“崇祯五年是壬申年,猴儿年。”
对孙一来说,这跟没回答一样。
孙一来自的后世今年也是猴年,临出发时宾馆的前台还和孙一开玩笑,“今天开始就是猴年马月了,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你一个人上山要小心呦——”
孙一随口就问长袍子:“这个月不会是马月吧?”
长袍子恭敬地回复:“昨日刚过了芒种节气,如今正是丙午马月。”
孙一一愣,这么巧?
孙一返身到帐篷里拿出手机,打开里面的万年历程序。
后世的猴年是2016年。
崇祯五年的猴年是1632年。
按农历,马月是以夏至为中心,从芒种到小暑的三十天时间,基本上同阴历的五月重合。按星座,芒种到夏至是双子座,夏至到小暑是巨蟹座。
总归这是一年中太阳最厉害的一段时间,也是地球离太阳距离最远的一段时间,没准和自己的穿越还真有关系,老天爷在一个猴年马月把自己送到另一个猴年马月,莫非有什么使命赋予自己?
孙一又点开一个手机程序,想查查明朝灭亡满清入京是什么时间。
这个程序是孙一自己编的,抓取了国外一个百科网站的全部中英文内容,可以离线查阅。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在国内上不了国外百科,但国内的百科网站互相抄袭错误百出。于是孙一就趁一次出国的机会,写了个小程序把国外百科的中英文资料全扒下来,剔除图片和声音仅保留文字,压缩之后才十个g。做成手机程序,本想是自己用着方便,没想到在户外运动的圈子里大受欢迎,尤其是美国的哥们,因为他们那里的手机网络实在是烂,到野外就上不了网。
孙一输入“崇祯帝”,资料哗地显示出来:
“崇祯帝,朱由检,字德约,生于万历庚戌腊月二十四日寅时,卒于崇祯甲申三月十九日丑时。同年四月二十九日李自成于北京登基,三十日李自成离开北京。五月初二多尔衮进入北京……”
孙一回到万年历程序。
甲申年,又是一个猴年,公元1644年,还有十二年时间。
多尔衮五月初二进北京,标志中国历史从此开始闹心窝心直至变成“华人于狗”,五月二日那天,正好是芒种,马月的开始。
老天把自己从猴年马月把送到猴年马月,是否是为了下一个猴年马月?
自己有这个能力吗?
手都放下来吧,你们谁能给我讲一讲,陕西都发生了什么?”,孙一说道。
五名俘虏放下抱头的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大棉袄开了口:
“唉……”,大棉袄长叹一声,
“陕西这地方可怜。崇祯元年大旱,收了秋还不够交税。”
“延安府刚到了**月份,百姓就断了粮,开始吃山里的草。到十月草也没有了,只得吃树皮。到腊月树皮吃光了,老百姓饿的没办法只得吃观音土。爹娘养不起娃,只能把娃舍了。孤身一人只要一出城门,人就不见了。后来才知道,城外的人烧人骨,煮人肉。”
“不甘心饿死的饥民,就起事抢粮。三边总督想派兵去剿,根本就支不动兵,因为边军也断了饷,说是粮饷都调去了辽东打后金。年底边军也反了。转了年陕西三边彻底乱了,到处都是乱兵跟乱民,三边总督干脆自尽了。”
“朝廷派下新总督招抚叛乱。可这老天爷不睁眼,崇祯二年又是大旱!受了抚的到了秋天还是交不上税!没办法,还得反!”
“崇祯三年,后金兵打到北京城,陕西五镇兵马入卫勤王。没粮没饷,结果半路上就兵变了。朝廷火上浇油,为了省银子,偏偏这时候还把驿站裁撤了。勤王兵和驿卒都成了乱民。三年秋上,又是大旱,造反的不下几百家子。”
“黄河以东王嘉胤称了王,手下有白玉柱,紫金梁两位丞相,一百多员战将,三四万人马。”
“黄河西边反了八大王,八金刚,四天王,九条龙,大红狼,小红狼,混天猴,上天猴,丫头子,映山红……”
“延绥镇的神一元,神一魁兄弟带着边军占保安、围庆阳、陷合水、走宁夏,有六七万人马。”
“崇祯四年,朝廷升了洪承畴当三边总督,从辽东调来曹文诏的铁骑兵,这二人心狠手辣,见乱民乱兵不问青红皂白就杀,百姓纷纷逃亡,十户能跑了七户。”
“崇祯五年春天,就是今年,洪承畴截留军饷二十万,召集陕西五镇总兵练新兵剿乱。我们就是那时跑到这里的。”
孙一奇怪这个大棉袄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是做什么的?”
大棉袄回答:“不敢瞒爷,我原先是延绥镇榆林堡的一个百户,崇祯三年腊月,洪承畴给我发了一个月的饷,要我带弟兄们剿乱民,违令者斩!都是乡里乡亲,我下不了手。我领了从崇祯元年到三年唯一的这一个月饷,带着弟兄们出了营就跑了。起事两年,也算有个名号,叫做日塌天。”
“日塌天”,看来大棉袄是恨透了这个世道。
再看“日塌天”身上的邋里邋遢的大棉袄,孙一觉得那其实应该是明朝边军装备的“棉甲”才对,怪不能大夏天的他也要捂着。
孙一心里寻思,假如自己的使命是阻止十二年后的猴年马月满清入京,眼前的这个边军百户“日塌天”倒是可以借助的力量。
“日塌天,你有多少人马?这几位都是你的手下吗?”
日塌天回答:“今年春天我领着弟兄们一路逃亡,大伙死的死,散的散,现在还剩下四十多战兵,两百老弱妇孺。这几位好汉都是我到这以后碰到的。容我给爷引见。”
日塌天先介绍用锄头袭击孙一的短褂汉子:“他叫闷蛋,是春来秋回在塞外种地的庄稼客。在老家时娘亲躲避兵灾不及,被辽东铁骑兵杀了。有些莽撞,人是个实在人,还望爷不要怪罪。”
孙一点点头,算打了招呼,口里答应:“不怪罪。”,心中盘算,不远千里跑到这里种地,可见陕西的灾荒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日塌天再介绍两位光膀子,“这二位是黄河上的筏子客,也都是陕西人。”
两位光膀子对视一眼,先后给孙一拱拱手。
孙一在他们对视的目光中读出了相互的戒备。
日塌天最后介绍跪地求饶的长袍子,口气里充满了不屑,“这是个道士!”
孙一打量这家伙脏兮兮的长袍,还真有些象道袍。
道士双手抱住小腹,微微躬身:
“无量观!全真教重阳宫道士长春子,给爷见礼!”
孙一眉头一皱,全真教因为金庸先生的一部《射雕》在后世无人不知。全真七子的丘处机道号“长春子”,是成吉思汗时代的人,被称为重阳宫祖师。崇祯五年,居然敢有全真教弟子自称“长春子”?
“道士,我问你,你老实回答,丘处机是不是你祖师?”
道士突然满头冒汗,嘴里唔唔几声,浑身开始颤抖。
孙一明白了,这道士是冒牌货!
“原来是假道士……”
孙一话刚出口,道士用最大的力气吼出来:
“贫道俗家确实姓贾!爷的道行深,是小的自取其辱!我愿意鞍前马后伺候爷,万望爷网开一面留条生路!”
喊道最后,道士几乎是哭了。
孙一愣住,这是什么意思?看来这道士极恐惧被拆穿假身份!而且关系到生死!
算了,这兵荒马乱的末世谁没有秘密呢。
孙一改了口,
“贾道士,你别激动。我不需要人伺候。你道行太浅,以后不要叫’长春子’就行了。”
“是!”道士感激地看孙一一眼,“贫道谨遵训教。”
要说孙一的本职工作和业余爱好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理性。程序员要求严格的逻辑思维,鸟人要求在最短时间内做出现实的决定。
孙一已经做出了评估,眼前是一群貌合神离吃不饱肚子的乌合之众,改变历史他们是指望不上的。
在日塌天介绍的同时,孙一不停地查阅手机里的资料库,一方面了解背景知识,一方面对穿越者“反清扶明”的难度作出评估。
孙一总结明朝灭亡的原因有四条:
第一是内忧外患。内有流贼,外有满清,两家象商量好了一样轮流给明朝放血,这是导致明朝灭亡的直接因素。
这条是穿越者的优势。利用后世知识发展科技和军备是所有穿越小说的主线,所涉及的知识也仅限于中学范围。孙一自认中学的数理化学得还可以,如果网上穿越小说描述的套路可行的话,应该可以一搏。
第二是朝廷腐朽,任何朝代到了后期都这样。
要破这条要求穿越者具有极高的政治智慧。孙一自认属于图羊图森破的一类,比较气馁。
第三个原因是大明“气数已尽”,持这个观点的有不少是史学家。他们研究发现明朝有若干次力挽狂澜救社稷于将倾的宝贵机会,都鬼使神差地被挥霍了,所以只能扼腕叹息:天意如此!
民间传说:明朝太祖朱元璋问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的军师刘伯温,大明能传多少代。刘伯温答“大明社稷,传至万子万孙”,于是朱元璋很开心。哪知道刘伯温说的是传到万历的子孙!万历皇帝是明朝的**,有著名的万历三大征。万历死于1620年,就是上一个猴年,他的儿子在当年只做了一个月皇帝就被人毒死;紧接着就是万厉的大孙子天启皇帝,天启十六岁登基,整天做木工活,溺水而亡;接下来是万厉的另一个孙子崇祯皇帝,同样是十六岁登基,在下一个猴年被逼得上吊自尽结束了明朝;南明开始之后乱七八糟出了不少短命皇帝,首尾两位依然是万历的孙子,只不过已经是崇祯的堂兄弟了。南明开头的孙子被满清打到南京活捉用弓弦勒死;结尾的孙子被追得跑到缅甸,信了天主教,同样被弓弦勒死。总之没一个得善终。万历本人也在1958年被挖出坟墓,1966年被红卫兵焚尸。
孙一在后世是不信这些天意、气数的,但自己莫名其妙地被穿越,不敢妄加评论了。
第四是不可抗力。网上有人总结,明末地球正在经历一个小冰期,气候反常,导致饥荒;也有网友认为,明末人口过剩,超过了土地的负荷,导致必须有人饿死。
从逻辑上说,再牛的穿越者,面对这个不可抗力都是无解的,除非开外挂。
于是孙一得出结论,穿越者抵抗大清挽救大明的可行性很低,约等于零。
孙一目前的处境,还不如考虑如何返回后世。虽然希望渺茫,毕竟是一条现实出路。
主意已定,孙一环视几人,“我和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自由了。”
闷蛋忙问,“啥叫自由了?”。
“就是你们可以回去了。”
“那饿能不能把饿的锄头拿回去?”
“兵器都可以拿回去。”
明朝人取了各自的兵器,跟在日塌天身后落荒而去,谁也不敢开口。
贾道士想放声大哭一场,以后自己就得姓“贾”了!
贾道士读过书,从没想过科举,他认为自己命里注定是提笼架鸟,欺男霸女过一辈子。两年前他不幸让一伙贼人虏了,为了保命他谎称自己是全真教弟子。没想到一下子得到了贼首领的重视,养着他天天算卦占吉凶。贾道士哪里会这些!但是贼人连字都不识,好骗。
上了贼船,就再也下不去了。为了一口吃食,贾道士被贼首领象狗一样呼来唤去,象礼物一样送来送去。贾道士被送给日塌天时,日塌天手下有三两千人,分成好几个营。自从去年,日塌天的人手越打越少,老弱越来越多,根本不能再战,干脆跑到这荒无人烟的黄河边避祸,贾道士才过了两天清净日子。
昨天傍晚,日塌天和几位首领说有人看见天上下来一个人,要算吉凶。贾道士把握不准这一卦应该出个什么结果,磨磨蹭蹭挨到天黑,日塌天不干了,吩咐贾道士带上兵器,和几个首领一道去查看。
贾道士哪里上过阵仗!直接想跑。可日塌天早就看出来了,一路押着他。贾道士扛了一根最长的矛子,心到等打起来,老子躲在最后。
天黑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处篝火。顺着篝火搜索过去发现了一个怪异的小帐子。这帐子小得象个棺材,估计只能躺一个人,在火光中映射出诡异的红颜色。
突然从帐子里传来一个男人高吊着嗓子唱戏。
还有锣鼓班子伴奏。
男人唱完了,一个女人接着唱。
女人唱完了,又有第三个人和第四个人开始说话。唔理唔啦的听不真。
贾道士彻底疑惑了,这里头究竟有多少人?
闷蛋一听见帐子里有人说“辽东话”,攥着锄头要冲出去给娘亲报仇,几人赶紧死活按住闷蛋。但是闷蛋力气大,一下子冲了出去。
贾道士第一反应就是跑!无奈日塌天在他身后,一手提着钢刀,一手叉着他脖子。贾道士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着闷蛋冲出来。
但见白光一闪,贾道士什么也看不见了。贾道士吓的魂都没了,直接扑地跪倒高喊饶命。
等刚能模模糊糊看见,闷蛋已经倒在地上哼哼。小帐子里刚才说话的男人还要出来帮忙,日塌天他们三人也投降了。
好在这是一场误会,小帐子里出来的人也不打算追究。可那人一句话就
识破他不是道士,假道士下得魂飞魄散!
要是日塌天知道自己是假道士,平时的占卜吉凶都是糊弄人,日塌天还不得把这些日子吃的败仗全算到自己头上,会活生生吃了自己!
一不做二不休,贾道士当即决定求饶!自己就是给帐子里的人当狗,也不能让日塌天知道自己是假道士。
假道士付出的代价就是以后要姓“贾”了。唉,先人的脸都让自己丢尽了!
“道士!”,日塌天忽然大吼一声。
贾道士吓得一哆嗦。
“你驴日的咋回事?咋刚一出阵就怂了?”
贾道士一时找不到说辞,“我……我……我不知道……”
日塌天暂时放过他,“闷蛋,你平时那么能打,咋这一个回合没到就叫人家制服了?”
闷蛋回答:“饿也知不道。饿刚一杀出去,眼前白光一闪就看不见了。饿估摸着方位狠狠抡了两锄头,听见风声有人朝饿扑上来,饿就跟他相扑。莫想到撞上去就跟撞到石头一样,饿肚子突然就发酸发软,浑身没力瘫在地上了。”
贾道士赶紧跟着说:“我也是这样,突然就发酸发软浑身没力。”
日塌天懊恼地把刀往地上一扔,“这仗打的,还没看清就败了!”
贾道士一拍大腿,“日天爷,你还不明白?跟咱们交战的根本就不是凡人!”
“你好好想想,从天上下来,小帐子里住那么多人能唱戏,宝灯、战盔、战靴、还有衣衫!”
日塌天思索着,“你的意思是他是妖怪?”
闷蛋开口:“饿下的都是死手,这爷给饿留了情面,这爷应该是神仙。”
长裤的筏子客说:“这爷说了,他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短裤筏子客道:“我看这是世外的高人。”
贾道士恼怒,“告诉你们,既不是神仙、也不是妖怪,更不是世外高人!”
“这位爷说的明明白白——他是欲界的天人!”
闷蛋直接问:“啥意思?”
贾道士给这帮土包子解释:“天分三十六重,知道不?最高的天里住的都是跳出三界的神仙。神仙之下还有三界二十八重天,住的叫天人。天人寿命有限,福报也有数,是半仙之体。这位爷的打扮举止显然六根未净,必然是最下重的欲界天人。所以他才说,他和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明白不?”
几个明朝人豁然开朗,“原来是天人下凡!”
闷蛋大悟,“天人说话的时候,拿着个小本子勾勾画画,小本子还能发亮,原来就是天书!”
日塌天一拳捶在手掌上,“天人手里的灯,就是天灯!”
贾道士忙不迭地总结,“对!对!对!你们想想咱咋能打得过天人!”
闷蛋突发奇想,“你们说,天人神通广大,咱要是能把天人留下,以后是不是就不会饿肚子了?”
长裤筏子客不同意,“天人哪里会留在咱这龌蹉地方!”
闷蛋反驳,“不试试咋个知道?饿看天人心好,说不定。”
日塌天下定决心,“试试就试试!即便天人不留,咱也得好好拜一拜天人。”
众人连连点头,“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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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三界
中国传统道教认为,天分三十六重。从下往上以此为欲界、色界、无色界,三界共计二十八重天;三界之外,又有四重种民天;大清境太上老君位在三十三天之上,上清境太上大道君位在三十四天之上,玉清境元始天尊位在三十五天之上,三清之上大罗天位在最高三十六天之上。
欲界,此世界是由色(物质)主导,以追求欲乐为主,有饮食之欲、男女之欲等;
色界,生此界者,保有色身(物质身),而无欲乐,故色界天人无有男女,色界天人比欲界寿命福报长久。
无色界,超越色(物质)之世界,无色界比色界寿命福报长久。
此三界众生,欲界和色界众生多由积善之功得生,无色界众生则需要断除**和静定修持才能得生。
道教认为三界的一切众生都没有摆脱六道轮回;三界之外的种民四天众生才彻底解脱了生死约束,所谓得道成仙。
尽管昨夜和明朝流民闹腾了一阵,一旦做出决定尽力返回文明世界,孙一反而平静下来睡了个好觉。
一片鸟鸣声中,孙一感觉空气说不出来的新鲜。他左手拿着牙刷,右手拉开帐篷拉链,一边去摸昨晚挂在帐篷口装水的塑料自封袋,一边钻出帐篷。
“敬礼————”
一个沙哑的嗓子拖着长腔唱起。
帐篷外五六十位衣衫褴褛的人纷纷跪下,以不同的角度冲着孙一磕头。
“再敬礼—————”
刚直起的脑袋又磕下去。
“三敬礼—————”
脑袋们落在地面上,不再抬起。
孙一有些蒙,这些人什么时候来的?他们在干什么?
孙一有冲动想说“众爱卿免礼平身”。
说出的却是“那个……我刚睡醒,还没刷牙……”
话音未落,嘶哑的嗓子又高叫,
“礼毕———”
寻声望去,原来是贾道士。道士还穿着他的长袍,脖子上青筋暴起,双眼布满血丝,一看就是一夜未眠。
众人随着贾道士的号令直起腰,依旧跪着。
“敬献茶水———”
日塌天站了起来。
日塌天今早没穿大棉袄,换成了黑色的短卦。他恭恭敬敬地提起一支银白色的水壶,缓缓地倒了一碗水,缓步走到孙一面前跪下,双手高举水碗。
孙一左手还拿着牙刷,看着豁口碗里淡淡的黄水,想起蒙古人敬酒的礼节。
孙一双手接过碗,右手无名指沾一下茶水,举过头顶冲着天弹一下,这是敬天;冲着脚下弹一下,这是敬地;再在自己额头点一下,这是敬世间。拿茶碗在嘴唇轻轻一碰,然后把茶碗塞回日塌天。
日塌天一愣,恭敬地磕头退下。
“敬献五谷———”
贾道士的破嗓子又喊起。
五位老乡各捧着一只碗,起身上前。
第一只碗里装着麦子。
第二只碗里装着小米。
第三只碗里还装着小米。
第四碗是一碗黄豆。
第五碗是满满一碗玉米粒。
玉米!
明朝就有玉米了吗?
孙一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昨晚自己还在寻思明末的小冰期和人口超限造成的不可抗力,今早老天爷就送来了破解的外挂!
无论是小冰期,还是人口超限,说到底还是粮食不够吃。玉米、红薯、土豆并称美洲三大神奇农作物,它们的出世引发了全球范围内的农业革命,导致粮食产量大幅增加。如果有了玉米,就等于打破了原来的游戏规则,那些所谓的不可抗力一下子变得可抗。
只是这蛮荒的塞外狼山,怎么会有玉米?
孙一满腹狐疑,明朝人一个个庄严肃穆。他只好先收下,等下找机会再问。
“敬献牺牲———“
两人从人群中站起,低头向孙一走来。一人双手捧着一把匕首,一人双手捧着一只兔子。
离孙一还有五步,两人站住,正是昨晚的两位黄河筏子客。
一人拎住兔子两只耳朵,攥住兔子腿,把兔子举在空中。
另一人围着兔子转半圈,举匕首在兔子脑袋上猛划几刀,嘴叼匕首,双手伸向兔头。“唰唰唰……”,兔皮被翻了面。
兔子血红的身子拼命挣扎,拿兔子的人几乎把持不住。剥兔皮的人从嘴里取下匕首,几刀斩断兔子尾巴爪子,兔皮褪了下来。
两人各捧兔皮兔身,走上前跪倒。
柔软的兔皮没有一点血迹,血红的兔身还在眨眼!
孙一压住心里的翻腾,对自己说,这是明朝,这是明朝,不能用后世的标准去评判。
一人把兔子皮摊开平放在地面,另一人恭敬地把兔子身体放在兔皮旁边。
兔子身体抽了抽,站了起来。
失去爪子的兔子站立不稳,紧接着又跌倒。兔子还回头冲着自己的皮看了一眼!
“敬献美女—————”
贾道士的声音又响起。
人群中,四个大汉抬着一个少女走出。
少女坐在木棍拼成的木架上。大汉们把木架平举在肩头。
少女穿着朴素的衣裙,洗的很干净,只是布料已经太旧了,许多地方都开了线。长长的辫子,从左胸一直垂到大腿。
孙一并不认为少女长的好看。可是少女身上有一股浓浓的气质,那是一种传统的、安静的、柔顺的气质,这种气质在后世早就绝种了。
孙一脑子里有些乱,刚才道士喊“敬献美女”,显然这少女是敬献给自己的,敬献的是使用权还是所有权?
自己在后世,是**裸一条单身狗。
朋友圈里的女性,不是女汉子就是女哥们。
老妈每到周末都要去公园“相亲”,拿着自己的照片和简历找女方家长交换信息。女方家长开始听说孙一是程序员还挺愿意,再一听说孙一工资全花在鸟人飞行上,没房没车,顿时没人愿意浪费时间。
孙一心怦怦跳,这样的古典姑娘要是过年领回家,老妈老爸还不得高兴的不要不要的。
大汉们来到孙一面前,缓缓放下少女。
“爷,万福。”少女起身给孙一行礼。
“呃,你也万福……”孙一没头没脑地应了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孙一试探着问。
“回爷的话”,女子理了理呼吸,“我叫奶娃。”
孙一眼睛不由向少女的胸部看去。
……
日塌天献过茶水后就一直在提心吊胆地观察。
贾道士已经给他说明白了,天上除了神仙还有天人。最高界的天人没有肉身,次一界的天人有肉身无欲无求,最次一界的欲界天人有肉身求欲乐。
爷对敬献的五谷很感兴趣,说明爷有饮食之欲。
爷对活祭的兔子颇为反感,证明了天人不愿意杀生。日塌天暗自后悔听了筏子客的话。
爷见了奶娃满心欢喜手足无措,日塌天松了一口气,这步棋走对了,能不能把天人留下就指望这女子了。
奶娃是榆林堡军户杨木匠的养女。杨木匠媳妇死的早没留下儿女,杨木匠用二十斤羊奶同隔壁村子的人家换了个女婴,起名“奶娃”。奶娃小时侯就天天和杨木匠一起呆在军营的工匠房里,乖巧懂事,军营里的人都认得奶娃。一转眼十九年,奶娃越长越白净,要不是这世道,奶娃早就嫁给好人家了。
昨夜,日塌天找了杨木匠。俩人蹲在一棵树底下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奶娃献给天人的事,杨木匠没意见。
日塌天上前两步,“请爷收下这个女子。”
天人发问:“你们为什么要送我姑娘?”
日塌天一拱手,“爷出门在外,白日黑夜里要有人伺候,这女子是我们的孝敬。”
天人惊问:“你们是不是把我当成神仙了?”
日塌天:“爷说的明明白白,爷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天人有些啰嗦:“你要明白,我也是有血有肉的。”
日塌天:“这个我们自然明白。”
天人还在啰嗦:“你要明白,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日塌天:“不一样!爷的世界比我们的世界好!”
天人想了一下:“可以这么说。“
日塌天:“恳请天人收下这个女子,成全我等的心意!”
天人:“我虽然会飞行,却不叫天人,叫鸟人。”
日塌天:“爷在自己的世界里愿意叫天人就叫天人,愿意叫鸟人就叫鸟人。鸟人在我们的世界是骂人的话,我等万万不敢叫。”
天人怔了一下,“算了,还是叫天人吧。”
日塌天:“这女子是我们自己的闺女,恳请天人接纳!”
天人有些犹豫,“这位姑娘愿意吗?”
日塌天:“家里大人同意。”
天人跑到奶娃面前,“你愿意吗?”
奶娃回答:“我听从大人安排。”
天人追问,“你本人愿意吗?”
奶娃低声:“我也愿意。”
天人眉开眼笑,“这个姑娘我收了!”
果然是欲界天人,率性!
日塌天趁热打铁,“天人可有时间,到我等营地盘桓几日?”
天人先看看奶娃,再看看敬献的五谷,手里举着一柄奇怪的小毛刷子,爽快地答应了。
孙一同明朝人转出草坡,地形变成了大块的沼泽,日塌天在前面带路,不时地还要拿木棍探一下。
约莫半个小时,众人走到了一处树林边,从树林里呼呼啦啦跑出七八个小孩子。日塌天对孙一道,“爷,咱的营地到了。”
这是一片红柳树林,林中已经支起起了几口锅,正烧着水,有妇人在锅边走来走去。林中依稀还有搭建的窝棚,一片开阔地已经准备好了“桌椅”。
说是“桌椅”,其实是留在地上的树桩,在两个树桩上架一块木板,就是一个长桌;大的树桩没有架木板,就是一个圆桌。桌上已经摆了碗筷。桌边安放了些低矮的木墩,想必是凳子了。
在贾道士的张罗下,众人分宾主落座。
日塌天给孙一介绍陪坐的人,基本都是首领模样,名号千奇百怪,反正没几个真名。孙一只记住两个黄河筏子客一个叫一条龙、一个叫马三;一个年纪比闷蛋大却把闷蛋叫叔的,叫王二牛,两叔侄都是庄稼客。
孙一自我介绍:“我叫孙一,来自另一个世界。”
孙一顺便提了一个小要求,
“你们能不能不把我叫爷,我听着象七老八十的感觉。”
“那哪行!”
日塌天回答的很坚决,
“咱这世界,不光七老八十的是爷,有身份的也是爷,象老天爷,财神爷,兔儿爷,县太爷,当差的叫差爷,当兵的叫军爷。”
孙一明白了。“爷”在明朝人里是比较普通的尊称,感觉比“先生”要尊贵些,比“老板”要正式些,相当于英语里的“sir”。
既然被人叫“爷”不影响泡妞把妹,孙一也就欣然接受。
“奶娃,来,坐爷旁边。”
孙一立刻用自己的新头衔招呼一边站立的奶娃。
看着奶娃轻盈盈地向自己走来,孙一心脏突然嘭嘭狂跳。
孙一的“圆桌”只有一把“凳子”。
奶娃走到孙一身边,静静地跪坐在他侧后。
孙一下意识地掏出手机。
“奶娃,给爷笑一个!”
话一出口孙一就后悔了。
这要是在后世,要么被对面的女孩骂流氓,要么被对面的女流氓分分钟反调戏。
奶娃对着孙一,真的笑了。
笑里含着委屈。
孙一噼里啪啦一通连拍。
蒙娜丽莎的微笑也不过如此!
这么听话的好姑娘,日塌天让才自己盘桓“几日”,几日哪够!
更何况这些明朝人还有神级作物——玉米。
孙一直接把话题引向玉米,“今天大家的敬献的五谷,有一种粮食我很好奇,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
闷蛋站了起来,“种地饿还算个把式,爷想问啥?”
孙一说道:“今天的五碗粮食里,有一碗麦子,一碗豆子,两碗小米,还有一碗……”
陪坐的一下子纷纷交头接耳。
日塌天心里咯噔一下,在明朝要是一个人五谷不分,多半不是什么好人。
闷蛋脸色一闪,“爷在家一定不种地。那两碗一碗是小米,一碗是糜子。”
孙一老实地承认,“我没种过地。我看两碗都差不多,哪个是糜子?”
闷蛋简短地回答:“小米小,糜子大。”
孙一回想了一下,两个碗中的米粒好象是不一样大。
孙一点点头,向闷蛋说了声“谢谢”。
闷蛋一愣,语气稍微缓和,“爷在家是做什么营生的?”
孙一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向明朝人描述程序员这个职业,
“我的工作就是……敲敲键盘。”
闷蛋不明白什么是“箭盘”,但是感到这份工很简单,应该赚不了多少银子。
“家里粮可够吃?”
孙一点点头。
“爷祖上有积蓄?”
孙一摇摇头。
闷蛋试探着问,“爷敲’箭盘’的工钱,够买粮的?”
孙一回答:“足够!还够我每年飞几次的。”
“这么说,这个敲’箭盘’也不简单?”
孙一思索一下,“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敲键盘的,敲的好的就更少了。”
闷蛋肃然起敬。
孙一道:“我想问的不是小米和糜子,而是第五碗。”
闷蛋立即说道:“那第五碗叫番麦。”
孙一:“哦,我们那里叫玉米,这第五碗粮食是哪里来的?”
闷蛋莫名其妙,“饿自己种的呗!”
孙一:“你们什么时间开始种玉米的?”
闷蛋挠挠头,“这饿说不好,饿爷爷那一辈就种了。”
孙一原以为明朝出现玉米是个“奇迹”一般的存在,没想到玉米在明朝人眼里一点也不稀奇。
孙一心下大为感慨,一方面明末因为粮食短缺官逼民反,一方面改变全世界粮食产量的神级作物上门已经至少三代人。“万子万孙”都不得好死一点儿都不冤!
孙一诚恳地对闷蛋和其它明朝人说,
“在我的那个世界,玉米是产量最多的粮食。产量多到人都吃不完,就拿玉米来喂牲口、酿酒、榨油、做淀粉。我们的世界可以有许多人不用种地,有人说就是玉米的功劳。”
闷蛋愣愣地完全想象不出来番麦会有那么重要,
“这番麦,不,玉米自打崇祯元年大旱以后,在陕北就种不成了。”
孙一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大老远地跑到黄河边来种地。”
闷蛋点头,“即便是这黄河边,玉米也不一定长得好。这里地碱大,有的还是暗碱地。种的时候好好的,等伏天一到,碱全泛上来了。在这地方种玉米就象碰运气。”
巧了,孙一这次来河套顺路参观了当地博物馆,在后世的河套盐碱地依然是个问题,但政府有个很简单的解决办法。
孙一笑着说,“我有办法治盐碱地。”
闷蛋眼睛一下瞪的牛一样大。在这里种地最头疼的就是盐碱地,别说有办法治盐碱地,就是有个办法能避开盐碱地都了不得了。
闷蛋的“大”侄子王二牛立刻忍不住“扑通”跪地,“求爷传授我们治碱地的办法!”
日塌天“呼”地立起,“求爷传授治碱地的办法!”
孙一毫不做作,“你们想学我就教给你们。”
明朝人立刻挤到孙一跟前,生怕离远了听不清。
孙一索性一下上了“桌子”:
“乡亲们,你们知道,地里有碱就成了碱地。”
“要治理盐碱地,办法很容易——用水冲!
“盐和碱都能化在水里,只要’有灌有排’,盐和碱的含量就能降下来。”
“有灌有排”其实就是后世河套治理盐碱地的口号。河套垦区以前只灌不排,造成了水中盐分的沉积,盐碱化越来越重。后来修了排水渠,利用流动的灌溉水带走地里的盐分,很快就把盐碱程度降了下来。
日塌天有些不可置信:“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孙一笑了,“越是简单的法子越是好法子;要是一个法子半天你都弄不懂,这法子十有**是骗人的!”
“爷说的有道理,有灌有排在黄河边并不难办。”,王二牛琢磨着说道。
闷蛋兴奋了,“要是这样子能成的话,这得凭空多出多大一片水浇地!”
陕北向来缺水,农民祖祖辈辈靠天吃饭。有一小块水浇地,都得象宝贝一样几辈人护着。
孙一笑笑:“狼山下面的一小片儿,就有一千万亩!”
闷蛋张着嘴合不上,老天爷,一千万亩,数字都大到想象不出来。
日塌天手发抖,声发颤,
“这地方以后不就成了米粮川?”
“自从榆林堡起了事,弟兄们把家小都托付给了我,然后一个接一个走了。”
“他们指望我能给老小们闯出一条活路,可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熬一天算一天。”
“天可怜见,降下爷来,几句话给我们指出一条生路!”
“我日塌天求爷能认了这魁首之位!”
说罢三个头磕在地上,不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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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作者注:和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跳过)
玉米在中国的历史
成书于嘉靖三十九年的《平凉府志》:“番麦,一曰西天麦,苗叶如秫(高粱)而肥短,末有穗如稻而非实,实如塔,如桐子大,生节间,花垂红绒在塔末,长五、六寸,三月种,八月收。”
由此可见,到崇祯五年(1632),平凉府已经有了至少62年的玉米种植历史,足足三代人了。
日塌天磕头在地。
闷蛋立刻下跪响应,“对呀!爷给我们当头领吧!”
贾道士费力地挤开人群同闷蛋并排跪下,“贫道誓死愿为爷马前小卒!”
黄河筏子客一条龙先深深作一个揖,跪下郑重起誓:“我一条龙手下二十几人都是苦命的筏子客,如今奉爷为主,如有三心二意,天诛地灭!”
筏子客马三跪下开言:“我马三最佩服爷英武善战!如今愿追随爷左右,如违此誓,死无全尸!”
奶娃从孙一身后静静地转出,轻轻地跪在孙一面前,“自从我记事起,我就不记得我吃饱过,爷,求求你别丢下我不管!”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孙一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原本打算在此逗留一段时间后返回狼山,争取返回现代。
不过,现在既然出现了玉米,就要重新作评估。
“反清扶明”的想法在孙一脑海里又冒了出来。
明朝灭亡四大原因:内忧外患、政治**、气数已尽、不可抗力。如今“不可抗力”可以划掉了。
但是孙一马上又升起了另一个疑问:为什么高产的玉米在明朝的西北已经不新鲜了,西北还是闹饥荒?
查阅手机孙一发现,另一个源自美洲的神级别的高产作物——甘薯,这时也已经在大明朝种植了。
甘薯进入中国是通过两家姓陈的家族:一家是广东东莞的陈家,陈益;一家是福建福州的陈家,叫陈振龙。
史料关于福州陈家的记录很详细,陈振龙是1593年从菲律宾千辛万苦把甘薯引进中国的。西班牙殖民者进入菲律宾的时候,从美洲引进了甘薯,解决了当地的粮食问题。陈振龙是一个在吕宋岛做生意的生意人,想把这种东西引进老家,但是西班牙殖民者非常严苛,在各个口岸严厉盘查。陈振龙拿了一根甘薯的藤条把它编在一个箩筐里,然后带着这只箩筐上船回到福州老家。
带回来之后,他跟儿子一起给当时的福建巡抚金学曾上了一份贴子,建议在福州试种这种甘薯。陈家率先在自家的农田里开始种植这种东西,四个月以后获得成功,立刻又给福建巡抚上了一份贴子。这个时候福建大旱,马上面临粮食短缺的局面,福建巡抚金学曾当机立断,晓谕福建各地立刻开始推广甘薯,由此甘薯在福建得以普及,使福建得以渡过当时的粮食危机。所以在福建也称甘薯为金薯。
据说福州人为陈家立了祠堂,祠堂里面供奉的就是陈振龙和他的儿子,把陈振龙供奉为水部尚书,把巡抚金学供奉在庙中。陈家由此开始在全国各地推广甘薯的家族举动,他们北上浙江、山东、河南,南下广东,但是非常不顺利。陈家后代,把家族推广甘薯的经历写成了一本书叫《金薯传习录》
玉米和红薯,两种高产作物,一个走陆路,一个走水路,一北一南,一西一东,分别送上门来,而大明朝,居然因为饥荒而灭亡了!?
“伏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上帝精心安排的双保险居然都救不了大明!可见大明朝是怎样地变着花样作死!
要说玉米在西北是老百姓自发性地种植,没有得到官府的重视,可是在福建推广红薯的可是堂堂的一省巡抚啊。
一身巡抚身份不够,徐光启身份足够吧?
万历年间(1607年),徐光启父亲去世,徐光启遂扶柩归葬,回原籍淞沪守制三年。
次年,徐光启在家乡试种甘薯,大获成功,总结了甘薯的十三个好处曰“甘薯十三胜”,并上《甘薯疏》,请求推广。
徐光启在崇祯朝任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加太子太保。孙一就不信徐光启就没给崇祯推荐过甘薯!
孙一实在是无语。这样都不行,还能怎样?
难道要上帝他老人家直接把成品粮食送到仓库里,再撅起屁股让大明朝皇帝愉快地踢上一脚?
让孙一更气不过的是:农业如此,工业也如此!
全球的所有知识分子,一致公推珍妮机的发明是工业革命的开端。十部穿越小说九部拿珍妮机开局。
1764年制成的珍妮机是最早的多锭手工纺纱机,可装有八个锭子,适用于棉、毛、麻纤维纺纱。
而大明朝的纺织技术,远远领先珍妮机!
古今纺织工艺都是因应纺织原料而设计。古代世界各国用于纺织的纤维均为天然纤维,一般是毛、麻、棉,三种短纤维。地中海地区以前用于纺织的纤维,仅是羊毛和亚麻,印度半岛地区以前则用棉花。古代中国除了使用这三种纤维外,还大量利用长纤维――蚕丝。
中国很早就出现了各种纺织工具。
手摇纺车的图像资料在出土的汉代文物中多次发现;
脚踏纺车最早的图像资料是江苏省泗洪县出土的东汉画像石;
公元四世纪东晋画家顾恺之一幅画上出现脚踏三锭纺车;
宋末元初黄道婆(约1245?)把脚踏麻纺车改成了脚踏三锭棉纺车;
元代皇庆二年(公元1313年),王祯著《农书》里出现了脚踏三锭棉纺车,脚踏三锭麻纺车、脚踏五锭麻纺车。
王祯的《农书》还记录了“中原麻苎之乡”皆使用的一种大纺车,同时可以纺三十二个锭子!是四百年后出现的珍妮机的四倍!
更牛的是,比大纺车更进一步的是“水转大纺车”,完全由水力驱动!
王祯不是工程师,所以对大纺车结构的记录不甚了了可以理解。
薛景石,元初山西万泉县(今山西万荣县)人。出身木工世家,著有《梓人遗制》,详细介绍各种木器形状、结构特点、制造方法。绘有零件图和总体装配图,每图都注明机件名称、尺寸和安装位置、制作方法和工时估算。
可惜《梓人遗制》原本失散,到2016的年代仅保存了其中的两部分:其一,车,其二,织机。
其中织机部分中对立机子、华机子、布卧机子和罗机子的形制、规格都有叙述和讲解。
孙一估计,崇祯五年,大纺车的制作工艺一定还没有失传!甚至在某个地方,还有无数台大纺机在运转!
从农业,到工业,大明朝万万没有灭亡的道理。
可是,偏偏它就是灭亡了!
孙一只能扼腕叹息,大明朝气数已尽,是它自己要花样作死,谁也拦不住。
留给孙一唯一合逻辑的方案,就是任大明朝去死!“反清不扶明”!
如果“不扶明”,大明朝的“内忧外患”、“政治**”、“气数已尽”一下子全转化为孙一的优势。
孙一发觉以前自己搞混了了几个概念:民族、文化、国家和政权,自己把这四者混成一个词:“大明朝”。
孙一其实想挽救的是前二者,与属于老朱家的国家和政权没有一文钱关系!
如果抛弃老朱家,有什么地方比这三不管的塞外狼山更合适?有什么人比这些活不下去的流民更合适?
孙一血往上涌,对着脚下的明朝人说道:“我答应你们!”
有诗赞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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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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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王维
孙一面前,闷蛋正一个劲地拽王二牛,示意二牛跪下。
王二牛为难地直摇头。
其他的首领远远地冷眼旁观。
猛听得孙一答应做大伙的魁首,闷蛋立刻撒开二牛,“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给掌柜的磕头!”
日塌天闻听立刻再叩首:“拜见魁首!”
一条龙朗声高叫:“叩见大当家!”
马三伏地:“杆首在上,受马三一拜”
贾道士高呼:“主公,贫道有礼了!”
孙一连忙一把拉住奶娃,生怕她冒出什么“大王”之类的雷人称呼。
孙一扶起几人,诚恳地说,
“我们那个世界不时兴磕头。汉人原本是没有磕头礼的,这都是元朝人带来的恶俗。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时间久了人的骨头就弯了。你们既然认我做这个……这个……领头的,磕头以后就免了吧!”
日塌天一抱拳代表大家表态:“爷的发了话,自当遵从。”
孙一接着诚心诚意地说,
“我这个领头的你们也知道,基本上五谷不分,更不会带兵打仗。在我的世界里,我只是个小小的teamleader,管的人很少。以后大事咱们商量着办,具体事你们多操心。平时你们该种地种地、该练兵练兵,我能帮上忙的自然会帮,但你们千万不要凡事都指望我。”
这是孙一的心里话,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的优势是后世的知识;管理经验方面他自认约等于零。
孙一在后世的官职是teamleader,前后只领导过两个手下。第一个下属孙一很看中,很用心教导,但是这小子干了半年学会了本事,立马跳槽到竞争对手,还带走了公司的技术机密,气的公司老板把孙一大骂一顿。第二个下属不学无术还成天指手画脚,孙一找机会狠狠修理这小子一顿。结果差点公司把孙一开除了,原来这小子是董事长的公子,下来混经验值的。现在想来,teamleader这个头衔一定是老板为了安抚他虚设的。
闷蛋冒冒失失地开口问:“爷,铁木力德尔是啥?”
“铁木力德尔?那是我们那里的土话。”孙一答道,““team,就是有组织的一群人,leader,就是领袖的意思。”
闷蛋更不明白了,一捅贾道士,“道士!你快讲讲爷这这话啥意思。”
贾道士连忙解释:“组织者,布也;领袖者,衣领衣袖也。”
闷蛋眉头挤成了一个疙瘩,“你的意思是说爷是裁缝?!”
孙一顿时觉得自己和明朝人有代沟。
贾道士解释的全对,可整个意思怎么全变了呢?“组织”全是绞丝旁,因该是和织布有关没错。领袖更绝对是衣领衣袖的意思。
孙一只好自己解释:“这其实是个比方。”
“织布的时候,有经线有纬线,这就叫组织。原本线都是分散的,有了组织就成了撕不烂、拽不断的布。一群人就和一把线一样,没组织是散的,有组织就是一个互相配合的整体。”
闷蛋豁然开朗,“铁木就是厚布,听上去就结实!”
孙一接着说,“leader,就是领子和袖子,领子就是头脑,运筹决断,袖子就是手臂,指引方向。”
闷蛋大喜,“饿明白咧!爷说铁木力德尔是个小官,可饿觉得铁木力德尔厉害得很!爷,干脆还按你那边的规矩,你还当力德尔,给饿们运筹决断指引方向,饿们愿意变成铁一样的布!”
孙一感觉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至少leader听上去不象刚才那些称谓一样匪气十足。
马三朝着其他观望的首领突然大喝一声:
“天人力德尔爷在此,你们还不速速归降我们铁木?”
林地内气氛顿时空前紧张。
原来,红柳树林子中的这群流民,是分成大小多股势力的。
人数最多的是日塌天从陕北延绥镇带出来的边军和军属。几经转战,边军所剩不多,军属却有近两百口子。论人数是第一,论战斗力也是最强,所以坐了隐隐座了第一把交椅。
一条龙和马三各有二十多人。一条龙手下都是穷苦筏子客,马三则是以前盘踞了一段水路称雄。两人的手下打起架来都不要命,所以二人算是第二梯队。
剩下的势力都是十来个人甚至五六个人的小股。这些人有逃难的,有绿林好汉,也有土匪散兵各色人等。
王二牛是个例外。他这边七八十人,都是出塞来种粮的各地农民。人数众多,反倒最需要别的势力庇护。而且王二牛也不是打打杀杀的主,他是靠着热心给大家张罗事情才被推举成首领,性质和农村里操持红白喜事的“能人”、“大管家”差不多。
各股人马基本是一盘散沙。平日里大家一起抱团壮声势,具体事则是各自决策。有的首领甚至率众离开连个招呼都不打,在外面闯了祸才回来避难。
了解情况后,孙一制止了马三。
他向余下的各路首领拱拱手,
“诸位不要害怕。我这个天人和大家一样有血有肉,没有装备我也上不了天。人各有志,愿意加入铁木营的,我孙一欢迎;不愿意的绝不勉强!”
王二牛感激地看一眼孙一,施过礼开口:“多谢爷成全。我们庄稼客家里还有老少巴望着我们秋后背粮回去养活,实在是不能入伙。闷蛋叔要加入铁木营追随爷左右我也绝敢不拦着。”
十来岁的闷蛋气鼓鼓地盯自己三十几岁的“大”侄子一眼,不再强求王二牛。
奶娃突然惊叫:“爷的背包不见了!”
转身看去,原来孙一放背包的树下空空如也。
孙一登时就一头汗。飞行装备、通讯器材、帐篷睡袋急救包全在背包里呢!
早上孙一当着明朝人的面收拾了行李,背着包来到树林营地,顺手就把背包放在一棵树下。原本离奶娃站立的位置不远,自从孙一把奶娃叫到身边就坐之后就没人注意了。
日塌天急眼了,在自己的地盘,眼睁睁地力德尔爷的宝贝叫人偷了,这分明就是狠狠删了自己一耳光!
日塌天咬着牙喝到:“来人!”
“有!”,一个边军打扮的小伙子跨步上前。
日塌天狠狠地下令:“点齐营里边军兄弟,给我搜!搜出来我活剐了他!”
一条龙想都不想,冲孙一抱个拳,“力德尔爷,我去召集弟兄,今天就是把这树林子翻个底朝天,也要给爷把东西追回来!”
闷蛋盯住王二牛,“二牛,你还不动弹?”
王二牛一跺脚,“好赖爷也是客。客人的东西丢了,主家的脸面搁不住!我去通知乡党,都出来寻爷的背包!”
马三冷冷骂一句:“笨贼,你能往哪里逃!”
马三对孙一拱拱手,“前后没多长时间,东西一定还在树林子营地里。爷稍待片刻,且看我马三的手段!”
一时间林地内人声鼎沸,都在搜查偷包贼。
孙一心急如焚。
日塌天懊恼地蹲在地上,用拳头直砸脑袋。
现场的小首领们议论纷纷,突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
“这事肯定是内贼!为了避嫌,诸位谁都不许离开!”
一个年纪大约六十来岁的首领环视一下大声宣布。
老首领走到日塌天身边,“事已然出了,后悔没用。这么胡乱搜查不行,马上派出兵丁把守各个路口,不许人员往来。所有人都不要相信,细细地查!”
日塌天赶紧依言布置人手。
老首领对孙一抱个拳,“爷丢了东西,我们颜面无光。不过爷放心,爷的背包颜色艳丽,林地以外无遮无拦,贼人肯定不敢拿着背包出林子。贼人能不能拿住不好说,东西一定能找回来!”
孙一实在想不起这位老者的姓名。
老者自我介绍:“庆阳府铁蛋子,放羊的。”
孙一赶忙致谢:“多谢铁蛋子首领。”
老者仿佛看出孙一内心的疑惑,哈哈笑了两声,
“铁蛋是我小时候的名字,没想到老了老了又叫回去了。大伙被逼上这条路,不想连累亲戚邻里,用的都是假名。”
孙一冷静下来觉得老者分析的有理有据,安排也是滴水不漏,背包确实应该丢不了。
孙一不禁对老者所谓的“放羊的”身份产生怀疑,更对眼前这群成分复杂的明朝流民的信心不足。
依靠眼前这群人去完成自己的“使命”,自己是不是太乐观了呢?
不依靠这群人,自己还有其它的选择吗?
孙一想起后世一个由流民和流氓组成的国家。那个国家在二战以后迅速崛起,唯一的优势就是制度,而所有那些制度的起源是仅仅一部法律。
作为一个程序员,孙一极为崇拜欧几里得。老欧设立了几个浅显得不能再浅显的“公理”,就从这几个公理推演出了繁杂的欧氏几何体系。
孙一决定,给这群人立一部根本法律,定几个简单公理。只要种子正,就不会结恶果。
一段时间后,马三带着几个人拎着孙一的背包回来了,
“爷,贼没抓到,背包丢在野地。爷看看少了东西没有。”
孙一连忙检查背包,背包里都是大件,手机钱包的一类小东西孙一都是随声携带。
日塌天很不满意没抓到小偷,“接着抓贼!”
背包显然被人翻过了,孙一一一清点,鸟人服、降落伞、头盔、帐篷、睡袋、电台、对讲机、急救包……
铁老汉洪亮的声音响起,“还抓个啥!贼人把东西一丢,就站你眼前,你知道他是人是贼?”
孙一的野外装备颜色都很显眼,材质也都是明朝绝对没有的,估计小偷不敢留在手里,大件一件不少。
有首领急了,“铁老汉,你把话说明白!”
孙一打开急救包,发现丢东西了:大东西都在,药品、外伤急救一次性针线都没了——这些小东西可以随便藏在什么地方。
日塌天焦急地询问,“爷,东西少了没有?”
孙一不动声色地合上急救包,“东西都在,不要再查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孙一再说话时面容有些严肃,
“大家抬举我做力德尔,我想定几条规矩。日塌天、马三、一条龙你们把手下得力的人都叫来,我们开个会。其它人欢迎旁听。”
几名首领的手下原本就在附近搜查,很快集聚到一起。
二三十个核心人员围着孙一蹲在地上;一般人员和其它首领站在外围看热闹。
孙一开口,“大家都说说,跑到这黄河边来,大家以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没人吱声。
孙一点名,“日塌天你说说,你跑到这黄河边来,以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日塌天回答地很干脆:“不求别的,能活下去就成!”
孙一看着参会人员,“大家是不是都是这个心思?”
终于有人主动发言,“别的地方要是能活下去,谁背井离乡来这这里?”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气氛逐渐活跃起来。
孙一抓住时机总结,“我归纳成一句简单的话——铁木营里每个人都有权利活下去!有没有不赞成的?”
没人反对。
孙一宣布:“下面讨论第二条。活下去以后,还图什么?”
有人主动说:“那就活好么!”
孙一启发,“怎么就算是活好了?”
众人慢慢开始热烈讨论起来:
“饭够吃。”
“有地种。”
“租子低。”
“不交租才好!”
“天天有肉吃。”
“娶个媳妇!”
”要娶就娶俩媳妇!”
“家里有几个大牲口。”
“能吃上白面。”
“要活得体面!”
不一会,乱乱纷纷地凑了几十条。
随着讨论,大家发现’活好’竟然是一个很难说明白的事。
有好就有坏,和谁比好坏?拿哪方面来比?
最后一致同意:只能和自己过去比,自己“感觉”好了,就是好了。
孙一却说:“‘感觉’这件事也很难说明白!大伙干脆反着说,如果活得不好怎么办?”
有人小声说:“要是活得不好,能逃荒就行。”
孙一没听清,“你说什么?大点声。”
那人小心翼翼地重复,“我是说,万一,万一啊,这儿也过不下去了,能不能去逃荒?”
孙一明白,在后世这叫“用脚投票的权利”。老百姓太老实了,他们只求能活下去,实在活不下去了只求能“逃跑”。
可是在大明朝,百姓们没有“逃跑”的权利:逃荒就是流贼。流贼影响官老爷声誉,流贼影响州城府县的治安,官府把想逃荒的饥民限制在家中活活饿死。
孙一大声宣布:“要让我说,在铁木营活得不好了,能逃跑!”
“大明官府为什么不让百姓逃跑?因为只有把百姓圈住了,他们才能往死里欺压百姓。我们铁木营和大明官府不一样,我是真心想让百姓活得好,所以我说,铁木营的百姓如果活得不好,有权利逃跑!”
“铁木营百姓不仅有权利往外逃跑,还有权利在铁木营内部逃跑。”
“比如,马三待手下不好,马三手下就有权逃到一条龙那里;这样,马三就必须待手下好一些,否则手下就会跑光;最后,所有的首领都会待对手下好一些。”
“还有,我不仅支持能逃跑,而且支持逃跑不要理由!”
“天灾百姓逃跑,说出来当官的不丢人,所以百姓还能说出口;出了**百姓想逃跑,百姓不敢说理由。索性百姓逃跑根本不要理由!”
孙一果断宣布:“这件事我做主了!铁木营里每个人都有无理由逃跑的权利!如果有人不同意,可以退出!”
果然有人想退出。
马三缓缓站起来,“爷,我攒点家当不容易。我不赞成我的手下能逃跑,我想退出。”
闷蛋有些着急,“马三,爷刚才是拿你打比方。”
马三苦笑,“我当然知道是打比方。”
孙一镇静地回复,“好聚好散,绝不强留。”
马三默默地走到了圈外。
孙一接着和明朝人开会讨论。
明朝人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了——他们觉得能活下去,活得不好还可以逃跑,已经是天堂一样了。
孙一心想:“好吧,这是明朝。”
孙一宣布:“每个人都有权利活下去!每个人都有权利逃跑!但是,要得到这两个权利,必须起誓!”
“誓言很简单:第一,绝不损害同伴的权利。第二,坚决捍卫同伴的权利。”
闷蛋大声问,“啥意思?”
孙一解释:
“不损害同伴的权利就是不能害同伴死!不能限制同伴不让逃跑!”
“捍卫同伴的权利,就是如果有人要损害同伴的权利,每个人都必须站出来反对他!”
孙一缓缓地说:“这种誓言,在我的世界里,叫做宪法,每个人都要遵守,也包括我。”
“大伙好好想一想,愿意起誓的,大家就是铁木营的同伴。不愿意的,还是那句话,好聚好散。”
闷蛋喊道:“这有啥好想的,不是还能反悔逃跑么?饿现在就能起誓!”
贾道士看到闷蛋第一个表示要起誓,心里后悔得要死。
日塌天高声道:“爷自天而降,便是天人。爷与我等之约,便是天宪。我绝无二话!”
一条龙不甘落后,“我早有言在先,奉爷为主,如有三心二意,天诛地灭!爷说什么我都照办!”
贾道士不敢再迟疑,“昔有汉高祖入咸阳与民约法,今有力德尔黄河边赋民天宪。贫道今后追随力德尔爷,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一个洪亮嗓音响起,“我铁蛋活了这么大年纪,今天才算长了见识,入伙算我一个,爷收不收?”
铁蛋子老汉迈步走入会场。
孙一微微点头,“欢迎加入。”
五人态度坚决,众目睽睽之下举起右手,掌心向前:
“我立誓,绝不损害同伴的权利!坚决捍卫同伴的权利!”
孙一宣布:“苍天赋予你不可剥夺的权利:第一,生存下去的权利;第二,无理由逃亡的权利!”
五人肩膀一沉,仿佛多了什么东西。
日塌天对孙一抱拳:“力德尔爷,我这就拉全部人马来起誓!”
孙一制止了他:“我们铁木营只接受自愿立誓的成员。”
铁老汉开口:“力德尔爷,我放了一辈子羊,从来都是拿人当羊看。羊群向来跟着头羊走,除非你拿出青草喂羊!”
孙一听明白了,“羊吃草,天经地义。我们铁木营就是要让羊吃饱吃好。今天立誓的,日后每户分一百亩田地,一百亩草场,两亩宅基地!”
外围的明朝人正围成一圈看热闹,心里各种想法都有。
有动心的,有反感的。
有的人已经打定主意,治碱地的法子反正已经学会了,回头找几个合得来的开荒种地去。
不少人想等等看看随大流。在这塞外草原,实力才是最重要的。要是人数太少,定然被别家吞并。如果立誓的人多,自己就也跟着立个誓。
更多的就是纯粹看热闹,王二牛手下的庄稼客一脸茫然,里头的人说的和自己好象没啥关系。
孙一刚一宣布分地,“轰”的一声,庄稼客炸了锅。在大明朝几辈子人也攒不下几亩地,这是一百亩地啊,秋后就把家人接过来!有人高兴得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呼啦一下子涌进来十几个流民。
还有十几个拔腿就往回跑——回去喊人。
马三一拳击中一个汉子面门,“你小子反了天是不是?竟然不打招呼想去起誓?”
汉子满脸是血,苦苦哀求,“三爷,你放过我吧,我只想去种地。”
马三身边一个小子,二话不说抄起手里的铁棍,把正在哀求的汉子捅了一个仰面朝天。
王二牛看不下去了,大喝一声:“快住手!”
马三一瞪眼,“我马三处置家事,哪个在多嘴?”
王二牛顿时语塞。
闷蛋和一条龙在孙一的带领下,迅速把挨打汉子挡在身后。
马三皱着眉头斜看孙一,“爷为什么要拆我的台?”
孙一开口,“这位兄弟如果起了誓,就是我们铁木营的同伴,我当然要捍卫同伴的权利。”
马三冷笑一声,“说的比唱得好听,爷还不是想火并了我的人手!”
马三话音一落,七八个汉子把马三护在中央。
孙一摇摇头,“我们铁木营只接受自愿的成员。你凭什么不让别人奔个好前程?”
马三鼻中一哼,“凭他忘恩负义!当初他穷困潦倒来投奔我,不是我收留他,他根本都活不到今天!”
孙一拱拱手,“噢?这么说马三爷还是个大善人了。敢问马三爷当初做什么营生?”
马三不忘还个礼,“我马三保一方水路平安。”
“你怎么个保一方水路平安?”
“过我的地盘,只要献上心意,我保他平安无事!”
“要是不献上心意呢?”
“这水路险恶、强人出没,出了事就怪不得我了!”
“我倒想知道一下,能出什么事,是被别的人劫了,还是干脆就是马三爷自己下的手?”
马三一时语塞,“你……”
孙一接着说:“马三爷说得可能没错,当初要不是你收留这位兄弟,这兄弟可能活不到今天。可是马三爷别忘了,要是没有手下的兄弟们,你也活不到今天!因为你马三爷,吃的就是手下的兄弟们,所以马三爷才要剥夺手下兄弟们的逃跑权。”
马三被孙一驳得说不出话来,恨恨地一跺脚,道:“嘴皮子我耍不过你,就是今天了,我马三拼死也要领教领教爷的真功夫了!”
说罢,马三右手在发髻上一抹,凭空多了一支钢刺。
马三把钢刺上的指环麻利地套在右手中指,握成拳头,拳头两侧露出寸许针尖儿。
马三身前的小伙,一下子把手中的铁棍指到孙一面前。
“大胆!”
铁蛋子老汉高喊一声,手下七八个人亮出刀剑。
孙一看看鼻子跟前的铁棍,“这铁棍不错,电的良导体。”
举着铁棍的小伙没听明白,“啥叫电的良导体?”
孙一从口袋中掏出手电,人畜无害地搭在铁棍头上,轻轻按下了电击按钮。
“劈”地一道白光闪过,小伙子大叫一声,双手立刻撒了铁棍,“蹬蹬蹬”连退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铁棍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马三汗顺着脸颊流下,长叹一声:“罢了,我马三不知天高地厚,任凭爷发落吧!”
孙一道,“我说过,不愿意立誓的,好聚好散,我放你走。”
马三有些不敢相信,“爷真放我和兄弟们走?”
孙一点点头,“你可以走。不过,你的手下要他们愿意跟你走才行。”
几个马三手下当时就表示愿意立誓入铁木营。
百姓们兴奋了,加入铁木营不仅能分地,还实打实地有人护着,王二牛和他的庄稼客一股脑儿全都起了誓。
起誓的人络绎不绝,贾道士在旁边不停地敲边鼓:“一百亩田地、一百亩草场、二亩庄基地!今天是铁木营成立第一天,千载难逢的大喜事!起过誓的赶紧回去通知其他人,明天就没有这好事了!”
小首领们眼看着手下弃自己而去,有了马三的前车之鉴,敢怒不敢言。
更有光棍的,干脆一咬牙一跺脚,自己也宣誓加入铁木营算了。
……
奶娃在人流中,好不容易挤到孙一面前,“爷,有人托我问一句,贱户能不能起誓?”
明朝的百姓分为民﹑军﹑匠﹑医﹑阴阳诸户,世代相袭。
这些户籍中,种田的是“民户”,身份等级最高。“军户”和“匠户”受盘剥较重,丧失了部分自由,有些奴隶的成分。
比军户和匠户还不如的是“贱户”。贱户是因为祖上犯罪,被发配永世为奴,社会地位简直就是负数,所有人都看不起他们。
树林子中的陕西流民,除了大量的军户,还有一些逃亡的贱户。他们是建文帝忠臣的后代妻女,被贬永世充当官妓,称为“乐户”。
有乐户偷偷托到善良的奶娃,想问问铁木营收不收他们。乐户们不敢指望分田地,也不奢望脱了贱籍,以后有个靠山就行。
了解了原委,孙一手一挥,
“不分乐户、匠户、军户,立了誓一视同仁,铁木营全部是民户,所有人分田分地!”
奶娃飞快地转身去报信,每到一处人群都爆发出一阵欢呼。
……
忙碌到下午,有边军士卒报告,马三和他的心腹灰溜溜地收拾行李、离开营地却并不走远,正围着流民营打转转。营地里还有人三三两两地收拾行李刀兵互相串联!
铁老汉进言:“这帮人肯定要祸害一下子才甘心,今晚一定会出乱子。先下手为强,把营里还没起誓的首领都逮起来!”
一条龙不同意,“力德尔爷说过好聚好散,你这是说话不算话。”
铁老汉建议:“我替爷背黑锅,把罪名扣到我老汉头上!”
闷蛋不干了,“啥叫你替爷背黑锅?爷用你背黑锅?”
孙一从背包里取出两个对讲机,调到同一频道,塞给日塌天一个。
孙一对着手里的对讲机,“喂,喂喂。”
日塌天手中的对讲机传出孙一的声音,“喂,喂喂。”
明朝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孙一说:“这叫对讲机,说话的时候按住这个钮就行。派出一队士兵带对讲机到营地里警戒,先稳住局面,到了晚上我们再做安排!”
……
傍晚时候,日塌天、一条龙、闷蛋、贾道士、铁老汉、王二牛都来见孙一,
“力德尔爷,我们想结个社。”
孙一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有群众组织了,“好啊,我没意见。”
日塌天鼓起勇气,“我们想求你当土地爷。”
孙一嘴里的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细一询问,孙一才知道几个明朝人口中的结社,和后世的社团完全不是一回事。
古人有两种祭祀:在庙里祭祖先,在社里祭土地。皇家的社神和谷神合称社稷,民间的社神也被叫社主、土地爷、城隍爷。
中国北方的土地爷一般都是传承自晋代,面目慈祥,有名有姓。他们不仅守护一方水土,还掌管这方土地的庄稼、雨水,记录百姓的红白喜事。
百姓不管朝代如何更替,一社之人千年来始终供奉一个土地爷。一方土地爷,就是一方百姓的精神上的家。每当时局动荡,民众被迫迁徙,必先立社再建村落。
铁木营要在狼山脚下定居,在明朝人心里,第一要紧的就是结“社”。
孙一是“天人”,明朝人想请孙一担任“社主”,也就是“土地爷”。
孙一才不想当泥菩萨,脑子里电光一闪,“土地爷要管土地和庄稼,我跟你们推荐一个特别会种地的!”
日塌天、一条龙、闷蛋、王二牛、铁老汉、贾道士六人紧盯孙一。
孙一一字一顿地说:“神农氏,听说过吧?”
六人倒吸一口气。
日塌天愕然,“神农爷那是大得不得了的神仙,能给咱们当社主?”
孙一反驳,“凭什么就不能?大明天子还有南北两直隶,人家神农氏那么爱种地,就不能有一片自留地吗?”
闷蛋琢磨一下开口:“对啊,神农爷怎么能连块自己的地也没有呢?”
铁老汉不可置信:“神农爷愿意吗?”
孙一心里好笑,把神农的塑像一竖就行,哪里用管神农本人愿意不愿意。
贾道士却开了口:“莫非爷能和神农爷说上话不成?”
孙一心念一转,:“我想办法和神农爷说,成不成的可保不准。”
孙一掏出了砖头一样大的短波手台,当着六人的面,安上了最长的拉杆天线。
孙一装模作样地把短波手台向几个方向比划一下,找到一处大树下,把拉杆天线全程拉出,一条两米长的金属杆直指天空。
孙一招呼几位过来,“这个东西和刚才的对讲机一样,但是可以利用天地反射波通话。”
起了誓的铁木营百姓看见,都好奇地围上来。
孙一定定神,众目睽睽下打开短波手台。
“哔”的一声,手台的小液晶屏亮了,缓缓地划过一串英文字母。
孙一就象平时一样,扫描频道,搜索信标,做出很忙的样子。
把频率设定在自己的常用频道,孙一拿起手台,
“cq,cq,cq,这里是bravo……yankee…fouralfayankee,呼叫频率上的友台,有人抄收吗?”
孙一换个频率。
贾道士死死盯着手台的液晶屏,液晶屏上的阿拉伯数字在飞快地变化。
“cq,cq,cq,这里是bravo……yankee……fouralfayankee,呼叫频率上的友台,有人抄收吗?”
孙一按下一个功能键,手台发出’哔——”的长音。
孙一把手台放到脸侧,“喂!”
明朝人都屏住了呼吸。
“喂,总机吗?麻烦给我转一下神农氏。”
“什么,老爷子钓鱼去了?那麻烦你给我转到他手机。”
孙一在心里默数,“叮零零零零零一,叮零零零零零二,叮零零零零零三”
“喂,是神农爷吗?”
“我小孙啊。”
“总机说您钓鱼呢,怎么样,钓上没有啊?”
孙一把神农氏想象成一位退休老干部,开始和老干部聊天。
“我没事,就是老没在电视上看见您了,给您打个电话,问问您身体怎么样。”
“上回托人给您带去的谷维素您按时吃着呢吗?得按时吃,对老年人膝关节有好处……”
“看您说的,我找您真没事……”
“我呀,我在大明朝呢……”
“说起种庄稼,我这儿有块地,挺好的,要不您到这儿来养老?空气好,依山靠水,不比您成天闲得钓鱼强?您说,您一天到晚钓了鱼又放掉,放掉再钓上来,您不烦,鱼都烦了!”
“在狼山脚下,有个一千万亩吧。”
明朝人竖着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这儿的人还有一种新庄稼,您肯定感兴趣,他们叫番麦。哈,您知道啊,对对对,是从美洲发现的,欧洲传过来的,就是玉米。”
“我说您干脆给他们当个社主得了!别,您别挂!”
孙一把手台换到另一侧脸,细长的天线在空中划出一个大大的弧线。
“我知道您退休了,不想管闲事。这离大明朝远着呢,是块没主的地。您就当散心遛弯儿,没事来坐坐,给下面的人打个招呼,风稍微调一点儿,雨稍微顺一点儿,庄稼稍微壮一点儿,您看着不也高兴不是?”
孙一瞥一眼明朝人,他们一个个紧张的要命,没人发出没有一丝声音。
“这儿的人也挺好的,跟您说,我给他们立了宪,得起誓才能入社呢,所以社里都是良民。没懒汉没流氓,不会让您闹心!”
“哈哈哈哈哈,被您看破了!真是瞒不过您老!”
“实话跟您说了吧,是我一时淘气,当了他们的力德尔,我您还不知道,麦子和韭菜都分不清!请你出山镇镇场面。”
“不用您操心,怎么种地他们自己琢磨去吧!都几千年了,还要您老操心的话,太他妈不孝顺了!”
“对,您就当这是您自己的院子,爱来就来,想走就走。”
孙一向明朝人一伸左手大拇指,做了一个“成功”的手势。
“嘿嘿嘿嘿,好了,老爷子,我这月话费又要超了,不和您聊了。您保重身体,挂了啊!”
孙一从耳朵上取下手台,关了机器,收起天线。
贾道士满眼热泪,声嘶力竭高喊:“神农爷是咱的社主了!”
……
孙一抬头看看远处,能见度非常好。几十公里之外的狼山看得清清楚楚。太阳估计再有一个小时就要落山了。
微风。
“跳崖的好天气。”
孙一心道,
“到明朝整整一天了。”
(第一卷终)
吃罢前晌饭。
营外。
日塌天、王二牛、铁监军、哈老财、贾道士、杨奶娃为力德尔爷送行。
孙一此行的目的,是探查其它可能的定居点,目的地是位于红柳林北方二三十里的神农河。
按说这种杂事不需要力德尔爷亲自上阵,但是这次外出还要检验几种孙一新开发的军用装备。
孙一自己也很想亲身参与一下,这个时代的行军,是个什么样子。
陪同孙一外出的,是杨六率领的一伍战兵、从各生产队抽调的两伍辅兵,一条龙带领的五位袍哥,还有闷蛋和四名孤儿。
阵容已经可以说比较豪华了。
没想到队伍刚刚集合,就开始了内讧。
原因是杨六的队伍打出了一面旗子。
这是一面三角形的小旗,红底蓝边,旗杆上端还绑着一簇马尾,在晨风中摆动仿如一束佛尘。
三角旗的中央,是一个用布剪出来的五芒星,五芒星内部,赫然是一只黑白阴阳鱼。
一条龙和王二牛一见到旗子,马上就不干了!
剽窃!这是**裸的剽窃!
五芒星是爷画给狼山袍哥的,阴阳鱼是爷画给神农坛的把式的,杨六你小子把两个合在一起缝在旌旗上是什么意思?
杨六根本没有让步的意思,小旗故意一挥,说道:“这叫内里互济互助,外向锋芒必露,本就是我等战兵的使命!爷画的太极图和五芒星,凭什么我等就不能用!你们袍哥挂出来的幌子那么大,都能赶上旗号了,我们不是也没说什么嘛!”
王二牛立刻声援一条龙,“你们的旌旗,不绣猛兽,缝上我们互济互助的两仪图,还能叫战旗吗?”
大明朝的规矩,只有军队才可以使用旗号。老百姓挂出来的,布作的帘子叫幌子,木头做的牌子叫招牌。
旌旗自古就是军中专用。杆在侧为旗,旗杆顶上的马尾、羽毛或者飘带为旌。旌旗的形状多为三角形,竖着的长方形或方形,象后世国旗那样的横着的大长方形叫作“帜”。而旌旗的图案则往往是熊虎一类的猛兽
眼见还没出发,就为这些小事乱作一团,孙一连忙出来和稀泥。
孙一把杨六的旗子抢过来,说道:“这样,这种太极图和五芒星的标志以后归总部专用,五芒星战兵也可以用,百姓也可以打自己的旗帜。”
贾道士赶紧帮腔:“如此甚好!皆大欢喜!太极负阴而抱阳,乃我华夏第一图,五芒星五行相生相克,是为五星之首金星之天迹。”
孙一趁机吩咐赶紧出发。
一出营地,孙一就发现这时的行军速度,和后世根本没法比。
袍哥和战兵还好说,遇到小河和沼泽,小心点直接趟过去就行了。辅兵们赶着牲口,驼着物资,遇到烂软的泥地就得绕路。牲口背上的物资,有干粮、有铁锅、有盾牌盔甲,尤其是帐篷,一副营帐就得一头牲口,孙一觉得也没法子再精简。
“树林子乡”地区,可以说就根本没有路,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做向导,走进来和走出去都是一件难事,怪不得日塌天把营地藏在这里。
太阳都快到中午了,队伍才慢慢走出”树林子乡”,眼前的地貌逐渐开阔,孙一连忙吩咐一条龙,让队伍停止前进。
队员们每人取出配发的一枚铁针,串上草棍或小树叶放到水里。铁针染成红色的针尖儿齐刷刷地指向南方。
这些铁针是牛、薛两位师傅的第一批成品,被孙一用电磁铁强化成了指南、缝衣两用针发给了这次的队员。
按说在河套平原,根本就不会迷失方向。任何时候只要抬头看看,绵延高耸的狼山就是北方、低矮整齐的陕坝就是南方,东方是孤零零的阴山山嘴,而阴山和狼山之间,则是一大片地势逐渐变高的大阪坡。但是孙一要求,所有战兵和袍哥都必须会使用指南针,还要知道当地的磁偏角。
所谓磁偏角就是指南针指向的南北同地理南北极之间的偏角。由于地磁南北极同地理南北极不重合,地球上各地的磁偏角都不一样。孙一的手机里倒是有河套地区2016年的磁偏角地图,可地磁极每年都在缓慢的移动,几百年的时间,磁偏角有可能差到几十度!几百年间人类对磁性材料矿物的挖掘,尤其是据河套平原百公里外白云鄂博铁矿的开采,也会造成磁偏角未可知的漂移。
同样,几百年的时间,河流和地貌的变化太大,孙一手机里的地图基本没了用处。唯一能做为参考的,就是狼山和阴山。
孙一选了几处明显的山峰,假设他们的高度和位置在这几百年间的变化可以忽略不计,开始了测绘。
孙一先测量了自己同几座山峰之间的仰角。
“量角器”是奶娃帮着做的,就是一块薄木板,木板上画着一个四分之一圆,圆弧上画满了刻度。
孙一在“量角器”的圆心和一条直角边上各扎上一枚针,在圆心的针上用细绳系上一块小石头,然后竖起木板,让自己的眼睛、直角边上的针、圆心的针、山峰成一条直线,这时石头的垂线和另一条直角边的夹角就是山峰的仰角。
得到这些仰角,利用后世山峰的高度,就能算出自己同山峰的距离。
在一张已经标明这些山峰位置的“坐标纸”上,孙一用一个简易的圆规,很快定出了自己现在的位置。
对比后世的行政地图,和孙一预料的不差,自己是在河套平原的东部,后世五原县的某个地方。离自己跳崖飞行的山峰足有四十多公里。
单用一种方法测量孙一还不放心,孙一又采集自己和山峰之间的水平角度,利用后世各峰之间的距离再次计算出了几组结果,并把结果求最小方差平均值,得出了自己的精确位置。
利用刚刚做出的位置坐标,配合孙一手机里的电子指南针,孙一得出结论,当地的磁偏角为偏东十一度,而后世河套平原的磁偏角则是偏西四度!
真是沧海桑田!
孙一收了“测量仪器”,看看手机时间,已经到了同日塌天约定的无线电联络时刻。
营地里空地中,矗立着一个用木头临时搭起来的架子。
日塌天满脸焦急地仰头望着架子上的尕李广,喊道,“尕李,你再往高处爬一爬!”
尕李广一手拿着对讲机,答应一声,敏捷地爬上一只木杆顶端,把对讲机放到嘴边喊道,
“有人吗?”
……
“有人吗?”
……
测试对讲机在明朝的电磁环境下的通讯距离,也是这次孙一外出的任务之一。
孙一在网上买的这两支对讲机,号称最大通话距离十五公里,发射功率十二瓦,是某知名大品牌。不过这三条孙一一条都不信。
国内民用对讲机的频段是波长70厘米的u段,这个波长的电磁波绕射能力有限,完全沿着直线传播。由于地球是个曲面,两个距地面一米七高度的对讲机,理论上互相可视的最大距离就是十五公里。
至于卖家宣称的十二瓦大发射功率,孙一就根本没往心里去。国家无线电管理委员会规定的民用对讲机最大功率是半瓦,孙一自己的短波电台发射功率在外接电源的情况下仅有五瓦。
孙一的短波电台,除了可以守听160米到30厘米的电波,还可以在160米到10米的中、短波,以及6米、2米、70厘米的的业余无线电频道上以调幅、调频、单边带、正弦波的方式发射。双路守听、30分钟防水级别、内置气压计、温度计。可外接电源、可使用电池、紧急时还可使用八节五号电池供电。
孙一不止一次地带着这步手台,到无人的荒岛上建立远程电台,“火腿”称之为dx。
这款小巧皮实功能强大的电台,却有一个小缺点:不能和国内正规的民用对讲机通话。国内无委颁布的二十个民用对讲机频道,不在这部电台的发射许可范围内,也就是说这部电台遇到正规的对讲机,只能听、不能讲。
所以孙一只好又买了两部普通对讲机,仅仅要求结实、简单、锂电、可usb充电。
作为一个老“火腿”,孙一信奉“好设备不如好天线。”
对70厘米波长的对讲机来说,最好的天线就是架得高的天线。孙一曾在青海的雪山顶上,用对讲机和几十公里外的驴友联通过。所以出发前,孙一特意在营地里搭了一个高台。理论上每加高一米七,就能增加八公里的直线传播距离。
而出发前,孙一的短波电台,也经过了改装。
其实无论是电台或对讲机,厂家的硬件设备都是支持全频段发射的。但是为了符合各地无线电管理机构的要求,厂家会采用跳线或软件的方式把当地法规不允许发射的频段锁住。
只要简单地焊掉几个电阻,孙一的电台就变成了从160米到10米、75米到13米、1米到05米的全段发射电台,涵盖了后世部分中波广播、全段短波、fm广播和空中电视广播。
这其实是后世每个老“火腿”都知道的“秘密”,也是后世每个真正的“火腿”所不齿做的事情。
“火腿”们把没有执照的野电台叫“香肠”。“火腿”和“香肠”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对频道的保护。一个拥挤的频道,就好比一间噪杂的屋子,谁也听不清楚。“火腿”的做法是马上闭嘴,让屋子安静下来,而“香肠”的做法是马上加大音量,让自己的功率“盖”过别人。
这些无线电频率上,除了广播和电视信号,还有事关生死的海事、空管、救援、商用和通讯频率。“火腿”的乐趣在于不断地联通新的朋友,而不是去干扰正常的通讯。
但是到了崇祯五年,全世界的无线设备只有孙一这三部电台加一部手机。孙一想怎么玩都行。
孙一把三部电台的频率调成一致。
两部对讲机的频道干脆锁定,除了开机音量旋钮和通话发射键,其它的键一律打开机壳去除导电橡胶。对讲机于是变成极度傻瓜机。
短波电台的天线改成了专门的配合对讲机频率的70厘米波长度,其余的天线配件一律留在营地。
在短波电台上,设定一个fm广播频道。
在这个fm频道上发射,孙一的手机里的调频收音机就可以接受,于是手机也成了半个无线设备。
孙一打开自己背包侧兜里的电台,电台里马上传来尕李广的呼叫,“有人没有?爷在不在?你们都吃了吗?”
孙一对着固定在左胸的外置米克风说:“这里是探测队。五十五。我是孙一。通话质量五十九。结束。”
尕李广高兴的声音传来,“通了!通了!五十五、五十五,我这儿也是五十九。结束。”
“尕李广,以后记得先报自己名号。一刻钟以后第二次联系。七十三。结束。”
“哦。爷你也七十三。结束。”
孙一对四名孤儿下指示,“安装电台!”
四名孤儿飞快的取出一些特制的小铁罐子,量了蓝矾,倒入铁罐,又加入清水到罐内刻度,“啪”地扣上木盖。取出石膏纱布,迅速地蘸水缠在小铁罐子和木盖上,只留出一铁一铜两个接线端子。
这是孙一自己都舍不得用的“军品电池”。
每个电池电压07伏,只需携带铁罐和蓝矾,现用现装配。用石膏凝固来防水防撞。
孤儿老大胸前套上一个奶娃做的布帘,老四在他身后帮他系住。布帘上有上下两排、每排三个的布口袋,老四麻利的把铁罐电池一一塞入布袋。
两人串连好电池,最后两根导线接上了对讲机——对讲机的原装锂电孙一已经收了起来。
老大把对讲机塞入左胸单独一个口袋,对孙一大声说,“一哥,电台安装完成!”
孙一看看时间,八分钟,道:“不错,现在呼叫营地!”
老大一手按住对讲机发射键,低头对着机器喊道:“营地,营地,这里是探测队二号台呼叫,这里是探测队二号台呼叫,听到请回答!结束。”
立刻对讲机里传来答复,显然是营地那边一直在守听。“探测队二号台,这里是营地。五十五。我是尕李广。通话质量五十九。我现在在地面上,日塌天总兵大人要和你说话。”
卡拉一声噪音,对讲机里响起:“嗯,那个谁,吃了吗?”
片刻安静。
老大回答:“五十五。这是探测队二号台。以后说完话要喊结束。最好先学一下礼貌再上机。结束!”
日塌天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是哪个?敢和我回嘴!”
片刻安静。
老大平静地说“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日塌天急了,“报上名来!”
老大对着对讲机到:“本次通话质量五十九。一切正常。下次通话时间一个时辰以后。九十九。结束。”
日塌天大吼:“说人话,还九十九,我看你是八十八!”
老大从容地关了对讲机。
(作者注,火腿黑话,五十五:握手。七十三:此致敬礼。九十九:滚出去。八十八:亲亲宝贝儿)
孙一率队出了树林子,地势变得平坦,行军速度也提了上来。
但是每次遇到过河,依旧要耽误很久。
一条龙砍树枝绑成架子,吹起十几只羊皮胎扎成羊皮筏子。平时就派一个袍哥背着,每到河边,先下羊皮筏子,测量水深与河底软硬。如果找到合适的水面,就可以直接赶着牲口过河。否则,就得用羊皮筏子一趟一趟地把人员、物资渡过去,然后赶着牲口泅渡。
孙一算是见识了骡子脾气了。马很温顺,只要头一匹下了水,后面一匹接一匹往下跳。骡子就全看它老人家心情。连过几条河后,一只骡子闹了情绪,不管怎么弄,只在河边打转转,就是不下水,三四个人前面拽后面赶也没用。
结果,杨六郎着了急,抡起一只木棍就打,木棍都打断了,也没有把骡子赶下水。他捡起了打断的木棍继续打,旁边几个辅兵直劝:“好歹也是个牲口,再不济也能犁地,再打就打死了。”
杨六郎像是没听到,一边打一边骂:“你个驴湿的,小爷今天非叫你下水不可!不下水就揍死你!”
那骡子被打得屁股一撅一撅的,身上布满了伤痕,不断地跳起前后蹄嘶叫着。
杨六郎嘴到手到,棍子又断了一截。
一条龙嘻嘻笑着对孙一说,“杨六算是说对了,骡子这怕水的毛病还就是它驴大大日下来的。驴天性怕水,根本不过河,连淋雨都不成!这骡子它驴大大估计也是个犟脾气。对了,爷还没见过驴发脾气吧?”
孙一道:“我连驴都没见过呢,哪见过驴发脾气?驴要是怕水,它洗不洗澡?”
一条龙看着杨六的笑话,畅快地回答:“驴怕水不洗澡,身上有泥,就在地上死命翻几个滚,还专门有个名字叫驴打滚。”
孙一道:“驴打滚儿,我倒是吃过。“
孙一突然领悟,“一条龙,骡子不过河,我看你怎么挺高兴?你是不是早就憋着看热闹呢?你赶紧想个办法!”
一条龙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总算出了早上杨六抢五芒星的恶气,“就根本不该赶骡子来!这些当兵的就摸不来牲口的脾气。现在只有把这头犟骡子扔在这儿,拴上个蹄子扣。这离神农河不远了,等回去的时候再捎上。”
杨六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自己从小入了军营,确实不懂牲口秉性。就连这两伍辅兵,也是前几日刚解甲归田就又被征调了。
队伍弃了犟骡子,渡过河眼前逐渐开朗。一大片平缓的草地,点缀着片片的野花,远处是缓缓的一条大河,泛着粼光,优雅地在地平线上拐了一个大弯,把这片土地抱在怀中。
一条龙指向远处,“爷,那就是神农河。”
河水冲击形成的肥沃平原,还有沿河水自然降低的落差,再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发展农业了。
连没种过地的孙一都看呆了,“这不就是windowsxp的开机画面嘛!太美了!”
杨六郎没听懂爷的评论,但是依旧建议,“力德尔爷,天色不早了,我等在神农河边选一处扎营吧。”
孙一看看手机,下午三点。二十里路走了足足三个时辰。离天黑还远,不过自己有心观察明朝军队,就点点头。
孙一没想到明军扎营异常麻烦,下午三点还真是天色不早了。
先是杨六郎派出一骑前出打探,队伍缓缓开进。
等探马回来把前方可能扎营的地方,详细回报给杨六郎,杨六选择了一处近水高地。
队伍到了营地,辅兵先要在四周围起一道临时的木墙。先砍两排树干,一排长一排短,把树干底下烧焦以后埋二分之一入土,长树干排成紧密的一排在外,短树干排成一排在内,然后在两排树干之间架上木板,分为上下两层,这样长树干长出的部分就成为护墙。木板上层马上安排让几名战兵巡逻放哨,下层存放武器盔甲和让其它人员休息。
营墙修葺,插上太极五芒星旗,又分派一部辅兵到墙外远离河水一侧挖掘茅坑,其余人马于营内搭建帐篷和牲口圈。
五座营帐支起来,把孙一橘红的小单人帐蓬围在中间,形成一朵梅花。牲口圈在梅花一侧,粮草物资堆放在另一侧。
辅兵紧接着在营帐的周围挖沟。
期间有人要出营解手,先到营门换腰牌,回来再归还。
好在这些辅兵都是军中老人,倒是有条不紊、忙而不乱,袍哥和孤儿也来帮忙,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完工。
孙一在这期间,用了五分钟支好自己的帐篷,其余时间都在背着手看,同时忍受着肚子里咕咕直叫的饥饿。
终于开始有人埋锅修灶,有人去河边取水,有人外出拾柴,有人采集野菜。
孙一冲孤儿老四招招手,老四会意。取出一只备用“军用电池”,在炉灶内撒上硝磺,用铜丝刮擦几下,电火花溅出,炉火一下子升腾起来。——电池点火,也是这次要考察的项目。
等水开倒入野菜,盐,孙一期盼的晚餐就做好了。
杨六郎给每人分发一牙儿一寸厚的大饼,名曰“锅盔”。
这就是晚餐的主食了。
孙一喝了一口野菜汤,没别的就是咸,再咬了一口“锅盔”,差点把牙崩掉!
这“锅盔”是大火烤制,烘干水分,可以放置一个月以上。孙一哪里想到会这么硬!怪不得叫“盔”,顶在头上绝对能防箭!抱在胸前就是护心镜!
孙一无奈地看着“钢盔”,不,“锅盔”。再看看其他人,别人都吃的津津有味,有人还掰了“锅盔”泡在汤里,一副满足的样子。
一条龙凑了上来,“爷,是不是不对胃口?”
孙一点点头,问:“百姓平时都是吃这个吗?”
一条龙头摇得象拨浪鼓似的,“哪能呢!这锅盔都是粮食,只有行军打仗才能吃上。百姓们早都以野菜为主了。”
一条龙对孙一建议,“要不,我出去下几个套子,看今晚能不能套上兔子?要是运气好,还能捡几个野鸡蛋回来。”
孙一感激地看看一条龙,还是自己的黑社会知道心疼老大,说:“实在不行,多弄点野菜回来也行。”
一条龙出了营门,不一会就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激动地喊道:“杨六、杨六,快准备弓箭手,河边有一大群野鸭子,咱们去射两只回来!”
听说有野鸭,杨六郎立刻忘了两人的过节,一蹦老高吩咐弓箭手上弦。
孙一也激动了,丢掉锅盔,喊过孤儿老四,道,“把明天的东西提前拿出来,现在就用!”
老四答应一声,飞快地取来一只三眼铳。
这就是本次探测队要重点测试的装备——孙一和工匠们忙活了好多天的电子打火三眼铳!
这三眼铳乍看上去同普通铳并无不同,玄妙却全在特制的木棍上。
木棍中央有一个凹进去的榫口,可以加装一只特别的“军用电池”。阳极导线嵌在木棍内,从榫口出来变成一只嵌入木棍并绕在木棍上的铜丝线圈,再沿着木棍上的沟槽向前伸去。线圈和导线都不高于木棍表面,还特地涂抹了蜡密封。在木棍的最前端,阳极导线终于突出木棍一分为三,涂敷着红漆同阴极导线一起顺着火门进入三个铳管。火门处用蜡封着。三条阴极导线镶在木棍内回到木棍后端,接入三个精巧的嵌在木头里的按钮式“电门”再回到电池榫口。
按钮电门是特制的,当电门用力按下时,电路会先接通再断开,线圈产生瞬间高压,铳管里的导线被激发出电火花,从而引爆黑火药。
电门松开时,电门里的黄铜弹簧会弹起按钮,电路再一次被接通和断开,再一次产生电火花。
这个装置保证了点火的高可靠性。孙一同工匠们实验电路点火的单次成功率有九成,通过两次点火,成功率一下子提高到了九成九。
孙一递给杨六郎新式三眼铳,道:“照着你平时的法子装药,多放霰子和铁砂!”
杨六郎接过精致改装过的三眼铳,爱惜地看了一眼木杆上雕刻的喷火盘龙,迅速地培硝、配药,给三只铳管装药,压实,放霰子、垫纸片,最后当要按常规用湿泥封口时,孙一递上了石膏纱布。
孙一道:“用这个,石膏凝固得快,还吸水,火药不会受潮。”
等杨六郎安装完毕,孙一亲自从三眼铳木棍后端套入一节锡箔做的套管,一直推到木棍前端导线露出木棍处卡住,在这里锡箔套会把阴阳电极导线短路。这是为了防止静电或误操作按下电门而引起的走火。工匠们虽然不明白静电的道理,但是给不小心按下电门多加一层保险总是没错的,所以把这节锡箔叫保险套。保险套要在最后一刻才能撸下来,或者干脆撕掉。
孙一最后检查一遍三眼铳,确认无误,扣上了木制电池架,塞入电池,并接通了电源。
电点火的三眼铳比传统的火绳点火三眼铳有许多优点。
最主要的是电三眼铳没有点燃火绳之后的等待时间,可以指哪打哪。
其次电点火三眼铳可以夜间使用,不会因为火头而暴露目标。
第三,电点火三眼铳密封了火门和铳口,可以做到在阴雨天使用。
第四,如果换用不吸湿的钾硝配置火药,用石膏和蜂蜡密封,电三眼铳可以一次装药,待发很长时间。
第五,传统三眼铳只要换装新的木杆,就可以完成改造,没有电池的时候,依然是普通三眼铳。
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电三眼铳的皮实程度。边军以前可是拿着三眼铳当闷棍使的。孙一这次带了三支电铳木棍,设计略有不同,就是要检测在实际环境中那种更耐折腾。
孙一递还三眼铳给杨六郎,特地嘱咐,“火铳装药以后绝对不能对人!”
杨六道:“这个末将晓得!”
杨六郎郑重地接过这支高科技的电子击发的防水三眼火铳。
孤儿们盯着杨六郎的羡慕目光中能流出口水,一哥早有吩咐,一旦装药,他们这些孩子就不能碰了。
晚霞中杨六郎右手持铳,铳口前斜指向天空,木棍上突出的电池木架宛如冲锋枪弹匣。
孙一颇有一种后世突击队出发的感觉。
一条龙带路,孙一和杨六郎紧跟着,是第一梯队,其余弓箭手是第二梯队。
等三人在一片灌木后露出脑袋,孙一不由得大吃一惊。
眼前是一片逐渐下沉的河滩地,一簇簇低矮的茅草一直延伸到远处的神农河,河水在落日的余晖中,正慵懒地泛着金光缓缓流动。
河滩上黑压压挤成一片,全是野鸭子!
这里原来是野鸭子的宿营地。
孙一按耐住兴奋,吩咐杨六,“你一个人尽量隐蔽接近,一旦暴露就迅速靠近,冲着鸭子多的地方开火!别忘了保险套!”
杨六郎听懂了,痛快地说:“得令!”
杨六一手提着三眼铳,时而猫着腰,时而趴在地上,绕了个大圈子,再一点一点地向野鸭群靠近。
一条龙赞许道:“杨六这点还算在行,知道要逆着风靠近。我来帮他一把。”
说罢一条龙低下头,使劲晃了晃身边的灌木。
河滩的野鸭群中,立刻发出“嘎嘎”的叫声。
一条龙示意孙一低头不要做声,两人就那么静静地呆着。
孙一这才想到,一条龙常年在黄河上漂,恐怕是对野鸭子的习性很了解的。
俩人就那么趴了一会儿,没动静了,一条龙又使劲摇动灌木。
野鸭群中,又发出“嘎嘎”的叫声。
两人又不作声。
忽然野鸭群中爆出一片“啾啾啾啾”的叫声。
一条龙嘿嘿嘿嘿地偷笑:“刚才报警的野鸭子正受刑罚呢!”
孙一偷偷地露出头,果然野鸭群正在结伙啄一只可怜的家伙。另一侧,杨六已经离着野鸭群不到五十米了,此刻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鸭群消停了,一条龙再一次用力摇动灌木。
野鸭子那边没反应了,刚才受罚的那只野鸭子充满委屈地向孙一这边张望。
杨六郎趁机偷偷地缩短着和野鸭的距离。
一条龙又一次狠狠地摇动灌木。
放哨的野鸭向这边踱了几步,伸长了脖子疑惑地注视着。
杨六郎把距离悄悄缩短到了四十米。
一条龙再狠狠地摇动灌木。
放哨的野鸭立刻发出“嘎嘎”的叫声,只是叫声不像前两次那么坚决。
孙一也明白了,配合着一条龙消失在灌木后。
一阵骚动之后,野鸭群中再次发出一片“啾啾、啾啾”的讨伐声。
随后,不管一条龙再怎么摇动灌木,野鸭那边都没动静了。
孙一感到奇怪,这只负责警戒的野鸭犯了这么多次错误,鸭群居然还放心它放哨。
孙一和一条龙都悄悄露出了脑袋。
杨六郎不见了。
一条龙却低声对孙一说,“差不多了。”
说罢一条龙猛地站起,口里高声呼叫,“吆吆吆呀呀噫——”
野鸭群中马上爆出“嘎嘎”、“嘎嘎”叫声一片,紧接着噗噗隆隆几只野鸭死命地扇着翅膀飞了起来,十几只野鸭紧跟着飞了起来,立刻几百只野鸭飞了起来,向着同孙一和一条龙相反的方向贴着地低飞窜去。
鸭群前方的草丛里,突然发出一声爆鸣,紧接着迎头一股白烟升起。
刚刚离地的野鸭群惊叫着拼命往高处飞。。
白烟中杨六一跃而起,“乓”的又是一铳,寂静的神农河上荡起回声。
空中的野鸭乱作一团,“嘎嘎”地惊叫着,漫天的碎羽飞舞,有野鸭打着滚重重地跌落,更多的挣扎着扑棱着翅膀飞出几丈地,然后一头栽向地面。
惊恐的野鸭群调转方向,直奔孙一和一条龙飞来,孙一只觉得眼前的天空一霎那都变成了黑色,耳中又听到“乓”的一声铳响,紧接着如冰雹一般“扑通”、“扑通”的跌落声,满世界都是野鸭的哀鸣,一股血腥扑面而来。
孙一身后,爆发出弓箭手一阵欢呼。
野鸭群掠过孙一,黑压压的一片直冲向高空,在几百米的高度上鸣叫着、盘旋着,不肯离去。
弓箭手和闻讯赶来的袍哥和孤儿兴奋地在地上捡拾野鸭。
有的野鸭直接就被打烂了,更多的只是负了伤,还有的仅仅是伤了羽毛,但却掌握不了平衡,当人去抓时,还能挣扎着飞出几丈,然后一头载下来。
大家伙欢呼着追来逐去,不多一会儿,每个人腰间都挂了三四只野鸭,手里还攥着不住挣扎的野鸭的脖子。
一条龙望着天空,道:“野鸭子不愿意飞走,怕是这草地里还有鸭崽子!”
孙一却道:“够吃就行了。把受了伤的都捡回去,草地里的小鸭子就不要去惊动了。”
一条龙闻听赞道:“此计最好不过!等明天母鸭子下来寻找小崽,我们再打它一个埋伏!”
……
新建的营地里,弥漫着炖鸭肉的香味。
闷蛋带着孤儿,守在锅前不愿意离开。虽然爷说了,今天鸭肉管够,但是探测队就带了一口锅。野鸭太多,要一锅一锅地煮,闷蛋没吃够,巴巴地等着下一锅。
一条龙则站在营墙上,剔着牙同树林子老营地通过电台进行今天最后一次通话。相距了有十公里,通话质量并没有明显下降,看来明朝的电磁环境就是干净。
得知了探测队的收获,猎户出身的尕李广兴奋不已,恨不能立刻飞过来。
贾道士不住地央求一条龙,一定把野鸭最好的翅膀羽毛留给自己,要那种亮晶晶能反射太阳光的。人家谋士都是羽扇纶巾,贾道士怎么也得有点专业行头。
杨六眉飞色舞地吹嘘着自己如何神勇镇定,老兵们爱惜地传阅着新三眼铳,一起合计着怎么能把木棍再截短一些。以前的铳打眼前的兔子都来不及,这电铳却最能拿捏发火时机,就是有些长了,转动起来多少碍手碍脚,尤其是拎着铳猫着腰接近野鸭时,有几次差点把杨六绊倒。
孙一吃了个肚圆,躺在地上看星星。今晚没有月亮,夜空是深深的蓝色。一条银河蜿蜒横跨在天空,漫天的星星从天顶一直铺到地面,这才叫“天上星,数不清”。明亮的星星在孙一的眼前不停地闪烁、跳跃和爆裂,仿佛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摘下来。孙一心理感叹着,几百年没有人烟的河套平原,就要被自己打破平静了。
不过,孙一想错了。
夜晚的河套平原并不平静。
一条龙拿着对讲机从营墙上下来,走到孙一边上蹲下说,“爷,能不能把你那个特别特别亮的‘神灯’借我使一下?我总觉得营外有人!”
闻听营外可能有人,孙一一骨碌爬了起来,问,“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条龙道:“按说太阳下山的时候,咱们猎杀了那么多野鸭子,这时候野狼、老鹰都该来了。可营外出奇的安静,我感觉着不太对头。”
言之有理!
孙一和一条龙叫上杨六郎上了营墙。
反衬着远处狼山高耸连绵的山影,夜色中隐约能看见如淡淡白色衣袖的神农河,由西北方向蜿蜒而至,然后同营寨擦肩而过,向东南方向淌去。河水哗哗的流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是静得有些不一般。
一条龙道:“晚上动物们应该来河边喝水,爷先照照河边,看有没有东西。”
孙一打开手电,重新充过的电池能量丰沛,一道白光沿着河边缓缓扫过,什么也没有。
杨六道:“咱们白天起了这么大一座营寨,动物们也可能害怕了不敢来。”
一条龙回道:“咱们再到另几个方向看看。”
三人顺着营墙内的木板,来到背对狼山一侧的营墙转角。
孙一刚打开手电,一条龙就指着黑暗处说,“爷快照那里!”
孙一也发现了,在黑暗中,反射着手电的余光,有几双绿莹莹的眼珠。手电光柱唰地罩了过去,几只狗一样的动物,一大三小,正屹立在白光中,扭头坚定地对视着手电,一动不动。
一条龙松了口气,道:“是狼。看来这里是不会有人了。”
杨六不放心,“爷还是仔细照照,要是我藏在这里,我才不会害怕身边有狼。”
一条龙白了杨六一眼,“是狼害怕身边有人!”
孙一的手电光柱中,四头狼庄严肃穆,宛如雕塑一般,孙一知道,其实这些夜行动物是被手电强光晃瞎了眼,这时候什么也看不见。
孙一的手电光从狼群离开,在其它地方细细扫过,三人继续沿着营墙走向下一个转角。
从这里的转角看去,全是平坦的草地,不应该能藏住人。但是当光柱扫到营墙脚下,突然从草丛中窜起一只黑影,一蹦老高,顺着亮光疾奔而去。
一只野兔!
野兔生性胆小,最能沉得住气,又最沉不住气。在野外的时候,孙一不止一次地遭遇野兔。它们可以在你已经接近到一米了还默不作声,但是当你停了脚步,野兔又忍不住内心的煎熬,突然从你脚下一跃而起吓你一大跳。
夜间的野兔还有一个好玩的地方,它们贪恋亮光,不愿意窜到黑暗的地方。孙一手电光柱里的野兔也是这样,每当它要逃离光柱的时候,总是一个转身又跳进来。孙一如果移动光柱,野兔也会马上调整自己的路径。就好像跳跃的野兔在追逐着手电光,在平坦的草地上大开大合,沿着大“之”字形远去。
突然,孙一的光柱果断地放弃了野兔,迅速扫回刚刚经过的区域,沿着营墙向北,电光所能及的最远处,估计二百米之外,两个黑影子在奔跑。
影子被营墙挡住了,孙一三人疾奔到营墙的西北角。
北面营寨附近是一片开阔的草地,手电光马上锁定远处跌跌撞撞的两个背影。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但绝对是两个人!
两个人影翻过一处灌木,消失了。
灌木后面,就是傍晚时刻众人猎杀野鸭的河滩。由于有这片灌木的存在,野鸭河滩反倒是营地这边的观察死角。
杨六郎立刻就要点人马出营,孙一和一条龙同时拦住了他。
野外生存的第一守则,就是先确保自身安全。
一条龙按住杨六郎,“对方在暗处,是敌是友不辨,黑夜贸然出营,容易着了别人的道!”
杨六愤然,“营房之外,焉能放任不明人马骚扰!”
一条龙沉吟一下,恶狠狠的回答,“砍了那边的灌木,先叫他无处藏身。”
一条龙担着副总兵的职,留着那排灌木也确实是杨六郎的疏忽。杨六立刻下墙,选派人手准备工具。
一条龙背了对讲机,闷蛋打着手电,杨六带了一伍战兵先出了营门。
孙一在营墙上拿着手台,注视着下面的军兵搜索前进。
等接到一条龙的对讲机呼叫,营内的辅兵们举着火把,拿着工具,在前面战兵的警戒下一涌而出,只片刻功夫,阻碍视线的灌木被清除得干干净净,孙一在营墙上一眼就可以看穿野鸭滩。
傍晚的时候,杨六郎伏身在野鸭滩的草丛里,孙一都没有发现。这大晚上的,更不好说河滩里有没有藏人。
但是没了灌木,从野鸭滩就不可能偷偷地接近营地。
孙一唤回了人马。
杨六郎的本意是想继续搜一搜河滩,被唤回来满脸不高兴,“我等堂堂正正战兵,怕什么毛贼!”
孙一看他一眼,“我问你,我们到这来的目的是什么?”
杨六郎随口就答,“探测地形,试验装备。”
孙一淡淡地说:“知道就好。咱们战兵的命,比毛贼金贵。”
一条龙紧跟着“开导”杨六郎,“咋?你娃还不服气?听爷的没错!黑漆漆地你瞎折腾个啥,只能把河滩上的印记都糟蹋了!留着印记明早起一看就全明白了。”
杨六郎强咽下一口气,一抱拳,“末将不敢!”
杨六郎当夜加派人手,在营墙四角都布了哨兵。孙一把手电和剩余的两只电铳都发了下去,如果夜间有人敢接近营地,不用警告直接放铳!
众人都是一个心思,“这黑影会是什么人呢?”
天刚刚亮,几位汇集在野鸭河滩。
一条龙指着河边的几条拖痕,开口道:“这是筏子的印记,应该是两条羊皮筏。”
河边湿地中一串杂乱的脚印从羊皮筏子处延伸到草地里,消失了。
从脚印的数量来判断,绝对不会是只有两个人,至少五六个,也许更多。
杨六郎倒吸了一口气,这帮人是敌是友还不知道,昨晚要是贸然出营,一场混战是免不了的。
一条龙仔细看着印记,道:“只有筏子上岸的痕迹,没有再下水的痕迹。应该是背着筏子走了。”
杨六郎咽了口气问到:“会是什么人呢?”
一条龙分析,“即然是驾着筏子来的,要么是从上游下来的,要么就是从河对岸渡过来的。”
孙一望望神农河对岸,那里是一大片芦苇地,间或有几条河沟,显然是神农河故道形成的湿地。
一条龙接着说:“估计是被我们的营寨阻了水路,这两架筏子不敢贸然顺河漂下去了。不管怎样,他们要么走陆路绕过我们的营寨,要么折返回上游重新下水从对岸走。”
杨六郎望着对岸的芦苇荡,道:“对岸的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要是尕李广在就好了,他是猎户出身,会看这些踪迹。”
闷蛋不耐烦地发问;“你们说了那么多,来人到底是好人还是歹人?”
一条龙缓缓地说,“这几年草原上兵荒马乱,察哈尔王爷火并了大同镇外的土默特部落和延绥镇外的鄂尔多斯部落,有牧民流落到这儿避难也说不准。”
闷蛋问,“要是难民,为啥不大大方方地上门?”
一条龙答,“咱们又是营寨又是旗帜的,难民哪敢轻易登门!”顿一顿又道,“不过咱们来的这一路上也没碰见牛羊。前几年我驾筏子漂过这里,那时强人出没,要是附近有强人昨傍晚听见铳响,会过来看看也保不齐。”
闷蛋急了,“你一会儿是难民一会儿是强人,到底有准主意没有?”
一条龙痛快地回答:“没有!”
孙一开口:“不管怎样,反正今天我们也要探查这一片地形,不妨一会儿就沿着神农河先往上游走,大家今天要多加小心。”
众人答应一声,分头准备去了。
由于是短途探查,并不准备在外宿营,杨六郎备了马,点了几名善骑射的战兵。孙一后世勉强算是骑过马,每次五百块钱,在跑马场跑几圈,挑了一头脾气温顺的母马。一条龙和几名袍哥就只好骑骡子。
孙一帮着杨六郎截短了电三眼铳。应杨六要求,只截去木棍尾部和前部,特地保留了喷火盘龙的身子。在保险套的锡箔上取了锡,重新焊接了电路。用石膏纱布在新的棍头缠了一圈,试试依然可以牢牢地卡住保险,才交给杨六装药。
杨六在铳杆头上绑满了自然带卷的野鸭羽毛,再用一根粗皮绳前后一拴,把铳斜背在身后。据杨六说每只成年公野鸭才有那么几支这种特别的羽毛。
闷蛋只在小时候骑过猪,所以今天只好留在营地,看着杨六郎意气风发,闷蛋不忿地说道:“臭美!也就是这边外没人管的野地,你小子才敢用盘龙棍!”
孙一猛然醒悟:“那棍上的盘龙是几只爪子?”
杨六得意地说,“早数过了,四爪!”。
闷蛋嘟囔,“赶明儿我做个十个爪子的。”
杨六:“那叫蜈蚣!”
众人打马出了营地,孙一才知道自己的骑术和杨六郎那帮边军比是多么逊色。杨六郎在马上如鱼得水,还不时地双脚离蹬踩在马鞍上远眺。孙一只能小心别掉下马来。
因为要测绘数据,人马沿着神农河走走停停,河水不久转为东西流向,日上三竿,众人来到一处三岔河口。
神农河在此处分出一支河道向南而去,杨六郎眼尖,叫道,“你们看,那是不是昨晚那伙人的痕迹?”
一串纷乱的脚印下了南去的河道,水边还有皮筏子拖拽的印记。
“是!没想到他们折返了这么远下了支流。”一条龙肯定地答复。
“追下去看看!”孙一吩咐。
众人打马顺河而下,不多时,河道转为东西方向。
孙一只觉得眼前的景色越来越熟悉,心下疑惑,“这会不会就是昨天那头犟骡子不肯过的那条河啊?”
晌午时分,一马当先的杨六郎猛地勒住了马,手里马鞭一指,“你们看!”
河道另一边的岸上,显然有人在此休息过。一堆已经熄灭的火堆,旁边还有一只死掉的大牲口,几只老鹰在天空盘旋着。
一条龙自告奋勇,泅渡过河去查看,只看了一眼,就气的哇哇大叫,“妈的,是我们的骡子!”
“你可看仔细了,别是头野骡子。”杨六郎隔河喊道。
“你小子脑壳被木棍砸了,有野马野驴,哪来的野骡子!”一条龙吼道。
孙一也下水游了过去。但见骡子背上被杨六郎揍的伤痕还在,两只后腿被人用刀整齐地切了去,骡子肚子被老鹰划开,肠子流了一地。显然是先被人杀了,又被老鹰捡了便宜。
“会不会是昨晚那群人以为这是头没主的牲口?”孙一询问一条龙。
“不会!”一条龙肯定地回答。“我们的骡子系着蹄子扣,还拴着缰绳,一看就知道是主人放养的。这草原上有草原的规矩,不是自家的牲口,连捡回去都不行。这伙人恐怕不是良善之辈!”
杨六郎在对岸气的嗷嗷直叫,“追上去,要个说法!”
一条龙盯着火堆,“骡子贼刚走一两个时辰,这条河看流向是去红柳湾,兴许能在他们入湾之前追得上!”
二人游回对岸,翻身上了骡马,一行人顺着河道就扎了下去。
一口气追下去二十里路,却发现那伙人的痕迹又登岸向北而去。
人马跟着转向北,才跑了三四里路,一条大河横在眼前。
绕了个大圈子,众人又回到了神农河!原来神农河和她的支流,形成了个葫芦,把这块地圈了起来,这里就是葫芦口。
在众人的神农河上游,目力可及之处,两只羊皮筏子正被几个人推入水中。
杨六郎大吼一声,“毛贼休走!”,纵马疾驰而去,几个战兵仅仅落后几个马身,紧跟其后。
上游的人也发现了孙一的人马,慌乱地往筏子上爬。一共九个人,两只大口袋,还有一只骡子腿!
六郎伏在马背,已经提到了全速。
筏子上的人摘下弓箭,冲着杨六郎的方向比比划划。
杨六郎和战兵“倏”地一下,藏身到马肚子侧面,也开始准备弓箭。
筏子离了岸边,忽忽悠悠向水中荡去。
杨六郎张弓搭箭,一个漂亮的吊射,箭借着马力,画了个抛物线,一下子扎在后面一只筏子中央,吓得筏子上的人赶紧爬下,眼见着一只羊皮胎瘪了下去。
杨六郎马到岸边,扬手又是一箭,或许没了马的速度,抑或是筏子又漂出一段距离,这只箭落入筏子后一丈的河中。
筏子上的人见状又纷纷站了起来,冲着杨六郎大喊大叫。
几名战兵拨马赶到,又是几箭发出,可惜没一支能够到筏子。
筏子上的人放肆地哈哈大笑,有一个还脱了裤子,冲着杨六郎扭动着大白屁股。
杨六郎气的和骡子贼隔水大骂。
落在杨六郎后面的一条龙,对孙一说道,“爷,拿对讲神器给闷蛋下令,让他把我们的筏子顺水放下来!”
骡子贼脱离了弓箭的射程,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不紧不慢地渡过了河,背上羊皮筏子向上游走了一段,又重新下了筏子拐入一条芦苇沟,消失不见了。
半个时辰之后,一名辅兵驾着筏子载着闷蛋和背了电台的孤儿老大顺水漂来。
一条龙毫不客气地唤下三人,自己背了电台,招呼杨六郎等几名弓箭手上了筏子,木棍一点岸边,筏子稳稳地驶入河中。羊皮筏子本身没有动力,只能顺着水漂,但是驾筏子的人可以掌握筏子的左右方向。一条龙左右开弓,羊皮筏子在河面上准确地画出一条大斜线,直接进入了对岸骡子贼的苇沟。
盗杀骡子的这伙人是土匪无疑。他们一定是昨夜不敢从营寨边漂过,仗着熟悉地形,改走神农河的支流,绕了一个大圈子,在此处再切换回神农河。对面的芦苇荡,十有**就是匪窝。
孙一同一条龙时刻保持着通话。一条龙禀报,对面的芦苇荡里岔道极多。他们搜索了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没有结果,孙一担心太过深入中了埋伏,就命令率队撤出来。
一条龙驾着羊皮筏子出现在对岸,杨六郎和战兵们各个垂头丧气。孙一接了他们上岸,安慰道:“忙活了一天,还没吃饭,先回营!”
多了三个人,牲口不够骑。孙一出人意料地安排孤儿老大带着电台和两位战兵夜间留宿监视。
路上大家士气很低,孙一开了口,“先不管这帮土匪,想想我们这次的任务。你们看这地方当新的定居点如何?”
闷蛋答道:“地方是好地方!近水能浇地,土质也肥,种庄稼莫麻哒!”
孙一看看垂着头的杨六郎,“能不能当定居点,还得看能不能守得住!”
杨六郎抬起头寻思着,“这地方北边是一条大河和芦苇荡,大队人马不可能从北边来。南边越过几条小河就到了树林子老营地,也应该是安全的。就剩下东西两个方向……”
一条龙接道:“东面下去就是红柳湾。红柳湾水岔纵横交错,红柳密布,大队人马从东面来要费大周折。如果在刚才神农河和那个犟骡子河的狭窄口子设一个营寨,就卡住了东面的交通咽喉。至于西面,是狼山川腹地,还有一条天然的犟骡子河。大队人马想从西面过来,必得先迂回深入,再杀一个回马枪……”
孙一道,“就是说,这地形虽不如树林子营地保险,但是也很难得了,是吗?”
杨六郎和一条龙都点头称是。其实孙一早就看中了这块土地,树林子营地没有发展空间,单单一条没有活水,就制约了农业和工业,要想长期立足,必须得走出树林子。不过孙一在军事上没有经验,还是要多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孙一问,“这地方全靠河流作为天险,如果冬天结了冰,这些天险是不是就没用了?”
一条龙答,“只要贼人能耐得住冻,到了冬天自然是一马平川。”
杨六郎苦笑,“这地方的冬天,能耐住的人可不多。”
闷蛋问六郎,“你们就是冬天来的吧?”
六郎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按说应该是过了年,但是还没有化冻的时候,那时依然冷得不行。”
一条龙正色道,“你可知道,这地方是游牧人的冬季营盘?如果游牧人冬天来攻打,你是不是根本守不住?”
杨六郎被激起了性子,“我要是有游牧人的羊皮袄,就咱们的木寨子,我能从立冬守到化冻,到时候遍地烂泥,游牧人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一条龙道,“那样的话不用守到化冻,游牧人肯定就撤了。”
孙一心下一动,一催坐骑,道:“这地方我要定了!加速回营,吃了饭同树林子老营开电话会议!”
营墙上,孙一空悬着小腿坐在木板上,一条龙和杨六郎一左一右夹着孙一,闷蛋搬了临时梯子杵在孙一对面,端着一盆煮野鸭蛋,这是孤儿们今天到野鸭滩捡回来的。四人把嘴凑在孙一左胸的电台附近,正在同老营通话。
孙一发现,虽然自己的手台通话音质比另两部对讲机好得多,但对讲机功率却确实比手台大。用对讲机和老营联络,在地面上就行;如果换做手台,就得爬高一些。
老营里参加电话会议的是日塌天、王二牛、铁监军、哈老财、贾道士,还有四位新当选的生产队队长旁听。
孙一的手台有语音激活自动发射的功能,所以不必在讲话的时候按住发射键。孙一双手剥着野鸭蛋,本着锻炼干部的思路,让一条龙和杨六郎把昨晚和今天的事先给老营汇报一遍,再和老营交换一下在这里设立定居点的优缺点。
可以听得出来,老营那边的几位对建新定居点很动心。
孙一把剥好的鸭蛋向前一送,对面的闷蛋张开嘴一口吞了下去。孙一擦擦手,对着麦克风道,
“这么说吧,新的定居点事关全营生死!你们想过没有,这地方的冬天怎么过?”
如何熬过狼山川的严冬,其实是每个人都担心又不愿意谈论的话题,潜意识里,大家还都是过一天赚一天。
孙一道,“在红柳湾东面的大阪坡上,就有埋得很浅的煤矿,只要用铲子就可以刨个坑挖出来。但是如何把煤运回来是个大问题,我想来想去只有走水路。”
其实后世河套平原的四周,全是露天小煤矿,不知道爆发了多少煤老板,东面大阪坡最近而已。如果从天上看,一个个黑煤坑就像大地上的疤瘌一样显眼。用后世的卫星地图定位,孙一有把握到时候一挖一个准!
孙一接着说,“这里这么多野鸭子,咱们可以用野鸭羽毛作冬衣。多了不敢说,做个百八十套给冬天外出的人用是不成问题的。”
羽绒服是孙一见到杨六郎用公鸭羽毛装饰三眼铳才想到的主意。野鸭每年都要换一次羽,每年春夏之际,野鸭从南方飞到北方越冬,会蜕下厚厚的冬羽,改穿单薄的夏装,经过一个夏天的进食,秋冬来临之际,夏羽增厚又变成冬羽。收集鸭绒鸭羽很简单,只要派孩子们去捡就好了,现在正是时候。
孙一又说,“今天我看到对岸无边无际的芦苇,突发奇想,芦苇的花絮很像棉花,不知道能不能保暖?你们谁有经验吗?结束。”
“结束”是给对方的提示,表示老营可以发言了。
对讲机里传来贾道士激动的发抖的声音,“芦花当然可以保暖!爷没听过二十四孝芦衣顺母的典故吗?”
可能是道士想起了电话会议要一次把一件事说完,不能像聊天一样有问有答,贾道士自己给出了解释,
“芦衣顺母是《论语》中的典故,孔圣人弟子闵损生母早亡,父娶后妻,又生了两个儿子。继母冬天给两个弟弟穿着用棉花做的冬衣,却给闵损穿用芦花做的冬衣。一天,父亲出门,闵损牵车时因寒冷打颤,将绳子掉落地上,父亲方知闵损受到虐待。父亲要休后妻,闵损说:'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单'。继母听说,悔恨知错。”
“这个典故充分说明了芦花可以作冬衣,不光是冬衣,冬天的被褥也能作!爷刚才说对岸的芦苇无边无际,岂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大不了咱把芦花絮厚些!哎,别挤别挤……”
王二牛激动的声音传来,“这么说,咱只要拿下神农河这片地方,过冬就有着落了!”
日塌天哈哈大笑,“天意啊,对岸的土匪不来招惹咱们,咱们还没有借口收拾他们,现在落了盗杀咱们骡子的口实,咱们要为咱的犟骡子报仇!哈哈哈哈……”
“咔啦”,对讲机里传来稚嫩而坚决的声音,“为咱的犟骡子报仇!我们坚决盯住贼窝,不放一个贼人逃走!”原来是孤儿老大他们也在守听,忍不住插了进来。这种插话孙一可以听见,但是日塌天那边因为按着发射键,是收不到的。
“哈哈哈哈”,日塌天笑够了,“爷你说这一仗怎么打吧!结束。”
孙一一字一顿地说,“首战必求全胜,杀鸡用牛刀!——打出气势!打出威风!!打出名声!!!”
清晨的阳光照在神农河营地。
王闷蛋百无聊赖。
力德尔爷一早带着一条龙、杨六郎和辅兵去下游了,在那里也要修一座木寨。闷蛋不会骑马,又落了个看家的差事。营里只剩下了几个战兵和几名孤儿。
闷蛋一把揪住孤儿老四,“来,玩一盘狼吃娃!”
老四挣脱闷蛋的大魔爪,“不!和你玩没意思!”
闷蛋孤单地一个人在巴掌大的营地里东游游西看看,抬头看看天,这时间过得也太慢了!
孤儿老四冲着闷蛋跑了过来,闷蛋咧着嘴,“小子,想玩狼吃娃了吧?”
老四大声叫道,“从上游下来一个筏子!”
“贼人又来了?”,闷蛋一边琢磨一边吩咐,“关门上墙,跟爷拿对讲器通话,调骑兵,两刻钟就能回来!”
老四急急忙忙地说道:“电台老大背着呢!昨晚就不在营里。”
闷蛋瞪老四一眼,“慌什么,不就是一个筏子嘛,先随我上墙看看。”
闷蛋上了营墙,只见河中漂来厚厚一堆芦苇,芦苇上站着三个粗壮的男人,踩着皮靴,穿着长裤,裸着上身,留着奇怪的发型,顶上的头发剃掉,额头一嘬刘海儿,后脑勺编着几根短辫,一看就是游牧人。
“这来人也太穷了吧,连个羊皮筏子都没有,可怜兮兮的扎了个草筏子!”闷蛋给身边的孤儿们和战兵说道。
草筏子在营寨前稳稳地靠了岸,三个人跳了下来,激动地冲到营门口大喊大叫。
“他们喊叫啥?”闷蛋问旁边的人。
一个战兵回答道,“回禀队长,是蒙古话。听不懂。”
闷蛋的正式职务是力德尔爷的护士长,虽然队员也是闷蛋兼任,可级别在那儿摆着呢。
外面的三个人越喊越激动,还摘下背后的弓箭比比画画的。
老四道:“看这样子,怕是叫阵呢!”
闷蛋挠挠头,“那咱该咋办?”
战兵回道,“最好是闭门不理,等人马回来再说。”
闷蛋立刻同意,“好,就按你说的办!免战高悬,去把免战牌挂起来。”
战兵为难了,“队长,咱就没有那玩意儿。”
闷蛋诧异道,“莫准备免战牌?”再转念一想,“也好,有志气!兵来将挡,开门我出去会会贼人!”
战兵连忙拦着闷蛋,“队长,免战牌都是戏里才有的,不理他们就行了,要不射几箭,把人赶跑算了?”
闷蛋一听就急了,“这哪行!贼人来了挂免战牌也就罢了。不出战也不搭话,还不让人看扁了!下墙开门!”
战兵还要劝阻,闷蛋一瞪眼,“你是队长饿是队长?饿问你,不听军令该当何罪?”
战兵连忙不敢开口了。
闷蛋拎了自己的锄头,走到营门口,想想不妥,对那位战兵说,“饿一出去你赶紧关门,在墙上呐喊助威就行。饿要是胜了便罢,要是败了,无论饿死活都不能开门!”
战兵连连遵命。
闷蛋想了想出营对战应该是个啥样子,突然对着木头营门放开喉咙高调着嗓子吼道,
“两—狼—山—,
“杀—胡—儿—啊,
“地——动,
“山——摇————。”
战兵把营门刚开了一条缝,闷蛋闪身出门,“咣”的一声用后背又把营门顶上了。
下来应该是通名报姓,可是双方言语不通就不折腾了。闷蛋一指对面三人中最高大的一个,大步走了上去抡锄头就砍。
那人原本挥舞着一张大弓,见有人出来刚想开口却见来人二话不说迎头就砍,连忙举起大弓招架。
闷蛋没什么武艺,全凭力气大,所谓一力降十会。对手居然要和自己硬碰硬,那就来吧!
“乓”的一声,对手的弓断了,闷蛋的锄头也变成了两截儿。
闷蛋大吼一声,甩掉半截木棍,张开两手扑了上去。
对手往后一撤步,扎了个马步,虚张双臂,以静制动。
两人立时扭打在一起。
就是“扭打”,只有这个词才合适。
开始站在地上扭打,后来相互骑着扭打,再后来滚在地上扭打……
营墙上孤儿们高叫着为闷蛋加油助威,战兵们则紧张地注视着没参战的两个贼人,暗暗地在营墙的掩护下把箭搭到了弓上。
两人足足翻滚了一顿饭的功夫,闷蛋渐渐气力不支,趁势一把推开对手,喘着粗气说,“等一下,先歇会儿……”
对手也是气喘如牛,居然一个闪身,仰面朝天四肢摊开,嘴里呻吟着不再扑上来。
闷蛋喘了一会儿,忽然道,“咦,你能听懂饿说话?”
对手含糊地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闷蛋试探着问,“你叫个啥?”
“巴特尔”。对手用浓重的蒙古话回答。
闷蛋舔了舔干渴的嘴,说,“巴特尔,你吃了吗?要不咱两吃了饭再接着打?”
“行。”巴特尔回答。
闷蛋摇摇晃晃站起,走到营墙下高喊,“把煮好的野鸭蛋给饿吊下来一篮子,还有饿的软玉水皮囊。”
当下就有孤儿照办了。闷蛋的“软玉水皮囊”就是力德尔爷送他的塑料自封袋。
巴特尔已经掏出了自己的炒糜子,就着水吃上了,闷蛋拿着自己的吃食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两军”阵前,奇怪的事发生了。
“姓巴的,你吃的啥?”
巴特尔看闷蛋一眼,“我不姓巴!”
“那你姓啥?”
“我们蒙古人只有名字没有姓。”
“哦,你跟谁学的汉话?”
“我从小就会。”
“你啥地方人?”
“杀虎口外黑河边。”
“你的炒糜子好吃不,饿好长时间莫吃过糜子了,饿拿鸭蛋换你些糜子,行不?”
“不换!给你,不够还有!”巴特尔抓过一大把炒糜子。
“不换就不换,这些鸭蛋你随便吃!”
“你,那个……那个……透明袋袋子……”,巴特尔指着闷蛋的塑料自封袋。
闷蛋看了一眼自己的软玉水皮囊,得意地说,”力德尔爷送饿的!你看,用指头划一下,就不漏水了……饿给你说,别看你力气也不小,根本不是力德尔爷的对手。饿跟力德尔爷干过一仗,还莫出手,就被爷撂倒了。”
“你爷多大年纪了?”
“不是饿爷,是饿们的力德尔爷。”
“力德尔是啥?”
“力德尔就是……就是……饿们都听他的。”
“那你们部落叫啥?”
“部落?……,叫铁木,就是撕不烂的布的意思。”
“听着像蒙古话,力德尔是蒙古人不是?”
“不是,你们蒙古人连姓都没有,饿们力德尔爷姓孙。”
“我祖上姓刘。”
“你是汉人?”
“我不是汉人,我是土默特人。祖上是汉人,在口内活不下去,跑到口外来种地的。”
“你祖上是汉人,你也能说汉话,咋能不是汉人!”
“明国官府不准我们当汉人。明国官府说我们入了土默特,死活都跟汉人没关系了。”
“这不是胡闹么!你是不是汉人是祖宗血脉定下的,他官府一句话说不是就不是了?”
“在龙儿年,察哈尔人和哈喇慎、土默特、鄂尔多斯开仗,我们全家跑到明国口内去避祸。关口的官府不让进,我阿爸把头都嗑出血了也不认我们是汉人。从那以后,我们全家就发誓我们永远是土默特人。”
“唉,这世道……你家原来在黑河边上都种啥庄稼?”
“我们板升种糜子、荞麦、放羊、放马。”
“租子高不高?”
“土默特老汗王收的租子低,可惜察哈尔把我们土默特打败了,地种不成了。我们跑到这里种地不交租子,但是要给你们交赎金,为什么我们交了赎金你们还要割掉人质的耳朵?不吃了,我们接着打到有一个人死了为止!”
闷蛋突然明白了。
“老刘,你误会了,我们没割你们耳朵!”
“我不姓刘!我叫巴特尔!我是英勇的土默特人!你胡说,割掉耳朵的孩子都死掉了!”
“行行行,你是土默特人,土默特人就是蒙古人,蒙古人就是胡人,胡人说胡话,你才是胡说呢。我们刚来两天,还没有功夫割你们的耳朵。一定是你们英勇的土默特人被对面的毛毛贼割了耳朵,打不过毛毛贼跑到我们这胡闹来了。”
“我们没胡闹,我们的十二土默特部落虽然没有了,但是我们土默特的巴特尔,一定会为我们的孩子报仇到最后一滴血!”
“还不是胡闹,你看饿像割孩子耳朵的人吗?”
“不像,可是我们已经交了赎金,你为什么还要割孩子的耳朵?”
“饿的爷啊,饿算是知道啥是胡说胡闹胡搅蛮缠的胡人了。饿给你最后再说一遍,你再听不明白咱两就接着打!”,闷蛋一指河对岸,“那里有一伙土匪,是他们割了你们孩子的耳朵!他们偷了我们的骡子,我们正要除掉他们!”
”什么是除掉?”
“就是……杀掉,杀死!”
“就为了一头骡子,你们要杀死这一群土匪?”
“你总算说对了!”
“你们部落像草原上的狼一样勇猛,我们可不可以加入你们?”
“老刘,你是说加入我们一起打土匪,还是加入到我们部落?”
“都可以。草原上只有勇猛的部落才可以生存下去。如果你们部落打败我们,我们可以加入你们铁木部落。如果我们打败了你们,你们就要加入我们土默特部落。”
“你们部落人多吗?”
巴特尔努力数了几遍手指,说:“我们人很多很多数不过来,他们骑马,中午就到!”
闷蛋连忙说,“咱们还是联手除掉土匪吧,加入你们部落的事饿作不了主。”
巴特尔:“行!”
孙一同一条龙、杨六郎回到营地,闷蛋已经处理完了巴特尔的事情,正美滋滋地等着力德尔爷的夸赞呢。
孙一哭笑不得。
闷蛋同巴特尔结盟,一致对付土匪,这是好事。可这厮按着戏里的套路去和人开仗,孙一只能无语了。
这几天孙一发现,自己营里的官兵普遍都没有军事素养。日塌天仅仅担任过百户,杨六仅仅担任过小旗,他们军事知识也限制在相应的级别上,对于规模大一些的军事部署和后勤保障都没经验。
而自己还不如这二位,这二位好赖还打过仗,孙一这辈子除了打过几次架,连群殴都没参加过,居然会安排眼前这位按照戏里套路作战的王闷蛋守营。
而闷蛋也仅仅是运气好,和别人结了盟,至于盟友的底细,则一问三不知。
盟友在远处下了营,孙一带着闷蛋和会蒙语的一条龙,前去“表示欢迎”,顺便“盘盘道”。
原来,盟友是一批躲避战乱的草原百姓,已经在神农河上游半牧半耕了三年。自打他们定居在这里,神农河对面的芦苇荡里就有零星的土匪出没。他们原本和土匪“相安无事”,土匪会定期到他们那里“抢劫”和“绑票”,他们也习惯了定期“被抢劫”和支付“赎金”。要是对于“抢劫”和“赎金”的数量有异议,双方还可以“协商”。但近年土匪的规模日渐增大,“抢劫”和“绑票”的次数越来越多。
这次土匪绑了一个男孩子,要两石糜子,“一个九”。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糜子还没收获,他们便凑了两石荞麦和九张羊皮。没想到土匪连招呼都不打,收了赎金居然割了孩子的耳朵,按着土匪通知的地点把孩子“找”回来后,当晚孩子就因为失血过多死掉了。原本他们就对日益加重的负担不满,这次土匪不商量一下就割人质耳朵,这群草原百姓愤怒了。
巴特尔三人当晚就扎了筏子出发,沿河而下来寻土匪要说法,更多的人会骑马走陆路来随后到来。
至于这群草原百姓的来历,巴特尔只对一条龙说了一句:
“我们都是金国人。”
一条龙就全然明白了。
孙一立刻彻底糊涂了。
此金国非彼金国,因为牵扯到草原上的历史,说来话长。
这时同明朝对峙的北方游牧民族,名义上还是“元朝”,实际上已经陷入了诸侯割据的“战国时代”。
原来的北元分裂为鞑靼和瓦剌两支,鞑靼位于大明正北边,而瓦剌则西迁到了后世新疆一带。狼山川可以说在两部之间,也可以说是鞑靼部最西边。
鞑靼是成吉思汗——托雷——元朝皇帝——北元大汗一脉,可以理解为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嫡传。鞑靼一词,得名于大汗的本部——“察哈尔鞑靼儿”。
鞑靼内部,同样是诸侯林立。名义上的共主——察哈尔大汗——的影响力,仅仅局限于察哈尔本部。
1507年(大明正德二年),黄金家族降生了一对儿龙凤双胞胎。
姐姐起名叫“蒙衮儿”,蒙语“银子”的意思。
弟弟起名叫“阿勒坦”,蒙语“金子”的意思。
阿勒坦十三岁就跟着哥哥南征北战。阿勒坦的地盘越打越大,部众越打越多。
1547年,阿勒坦四十岁时,逼迫察哈尔部东迁。阿勒坦控制的地盘东起宣大,西抵狼山,北至沙漠,南临长城,称之为阿勒坦汗国,正处在大明朝大同、宣府、山西三个边镇的北方。阿勒坦控制的十二个部落,称之为十二土默特。
阿勒坦的哥哥是蒙古的济农,相当于蒙古副汗,统治着鄂尔多斯部落,位于大明朝延绥、宁夏二镇的北方。哥哥去世后,阿勒坦成为实际控制土默特和鄂尔多斯的草原霸主。
为解决粮食供应,阿勒坦大力招揽汉人出塞。这些汉人中包括了明朝叛乱边军、逃亡的白莲教众、阿勒坦历次入关劫掠的人口、以及主动投靠的边民。
阿勒坦对边外的汉人政策极为宽松。“任其逐水草畜牧自便”,“岁种地不过(纳)粟一囊、草数束而已,别无差役”。这些汉人因而“安土忘归”,并以“胡俗自便”。一时间阿勒坦汗国内田亩相连,鸡犬相闻,居然实现了粮食自给自足,这在游牧部落是前无古人的伟业。当时,边内人民“或因饥馑困饿,或因官司剥削,或避罪,故投彼中,以离此患”。出边的人“诣虏帐趾相错”,足见人数之多。
《读史方舆纪要》中记述:“嘉靖初,中国叛人逃出边者,升板筑墙,盖屋以居,呼为板升,有众十余万。南至边墙,北至青山,东至威宁海,西至黄河岸,南北四百里,东西千余里。一望平川,无山陂溪涧之险,耕种市廛,花柳蔬圃,与中国无异。”
阿勒坦汗国境内的汉人将阿勒坦汗国意译为——“金国”,将阿勒坦汗意译为——“金汗”。
金国不仅农业发达,基础建设也持续发展。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阿勒坦汗派人到边境招收木工、画工、铁工,“往丰州盖城”。嘉靖三十六年,修建五座塔和八大板升。嘉靖四十四年“修大板升城”。隆庆六年(1572年),仿元大都建库库和屯。
金国的汉人知识分子为阿勒坦出谋划策,制定规章,制定了完善的法律体系——史称《阿勒坦汗法典》,又称《金汗法典》。
隆庆四年(1570年),阿勒坦汗的孙子因为一个女人突然叛逃到大明的大同镇要求“政治避难”,这一事件深刻地改变了阿勒坦和大明朝的长期敌对关系。
双方剑拔弩张的同时开始谈判,最终的结果就是史上的“隆庆议和”、“俺答封贡”(明朝将阿勒坦音译为俺答)。
明朝交还阿勒坦汗的孙子,阿勒坦汗则引渡九名白莲教高级领导。
明朝开放十一处边市作为“市赏”,阿勒坦接受明朝的册封为“顺义王”,每年冬至接受大明朝颁发的历法。
金国中的汉人自此称阿勒坦汗国为——“大明金国”。
大明朝对阿勒坦往来汉语文书中,亦称其为“金国”,故而“金国”的叫法得到了官方认可。
阿勒坦汗晚年慈悲为怀,皈依了主张“不杀生”的黄教——藏传佛教格鲁派。
阿勒坦汗国成为爱好和平的国家,长城内外“无用兵之患,沿边旷土皆得耕牧”,“民老死不识兵革”。
大明金国经济建设蒸蒸日上,大明朝的铁匠、木匠、柳匠、毛毛匠、首饰匠、毡匠、画匠以及小商小贩涌入,使“金国”的手工业和商贸得到空前发展,是当时游牧地区中最发达地方。
大明朝的“译者”,把字谱、孝经翻译成蒙语,亲自悉心教导阿勒坦汗的子孙学习汉字的同时接受大明文化。相当多的胡人,都取了蒙汉双名,阿勒坦汗的一支后裔,取汉姓“金”,还排了汉字族谱,一直延续到后世几百年。口内的贫苦百姓举家出塞,络绎不绝迁往金国。出边的汉人不少改用蒙古名,还娶蒙古族妇女为妻,子女多取蒙古名,如刘巴特尔。
夷汉杂处的大明金国持续了六十年的和平兴盛,一直到五年前(1627年,崇祯登基年)被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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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大明金国
因为另一个金国最终当政的原因,本章所述的大明金国,被历史选择性的“遗忘”了。
但毕竟只是几百年前的事情,还是有许多铁证,在提醒后人那段和平时光。
内蒙古土默特右旗美岱召镇的美岱召,1565年主持兴建的,初为阿勒坦汗国的都城,1606年改建成寺庙。美岱召大门匾额上面刻有“皇图巩固、帝道咸宁、万民乐业、四海澄清”,落款“大明金国丙午年戊戌月己巳日庚午时”,时间换算后是万历三十四年(公元1606年)。
有人非说,这里的大明金国中的“大明”,不是大明朝,而是“大光明”的意思。这是不顾历史环境的硬拗。举个例子反驳一下:在**上挂块匾,上刻“美国”两个大字,然后说这是“美丽中国”的意思,有谁会信,有谁敢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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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默特的金姓蒙古人
现代土默特分为东西两支,西土默特在呼和浩特老家,东土默特在辽宁。公元1629年,皇太极将部分土默特人东迁入辽东大清老家自己眼皮底下看管起来。从皇太极到康熙初年,清政府将土默特青壮年“共迁入辽东72750人,并设两固山”,地域为现在辽宁北票、朝阳地区和现在辽宁阜新蒙古自治县。东西土默特都有金姓蒙古人,大部分老辈金姓土默特人都有蒙汉两个名字,而取汉式姓名时,都按字谱取名,而且所排字谱相同。东土默特金氏先人留下的一些口传:“东土默特的金姓蒙古人是从归化城迁来的,与西土默特金姓蒙古人是同宗”,“金姓蒙古人的祖上是台吉”,“金姓蒙古人之间不得通婚”。他们还说:“祖上在归化城居住时,天气晴朗的时候,站在房顶上可清楚地看到南边的一座大土堆(昭君墓)等;西土默特金姓老人也有相似的口传,如:“东西土默特金姓蒙古人为一家”,“早年金姓蒙古人在土默特原有十三门子,后往东、往北迁走了几门子”。根据上述两地相互印证的口传,可以确定东西土默特金姓蒙古人是同祖同宗,他们均系俺答汗的后裔。
大明金国六十年的盛世,其实反映了大明朝庭安抚西部遏制东部的北方边境战略。
在大明朝的东北边疆,这六十年间龌龊不断。先是大明朝和东迁的蒙语大汗本部——察哈尔部闹摩擦,继而日本国入侵朝鲜国,大明朝出兵抗日援朝,最后又冒出另一个金国。
东线的“金国”,本地话叫“爱新固伦”,“爱新”是“金子”的意思,“固伦”就是“国家”。故而这里称“后金”为“爱新金国”。
西部的大明金国,官方语言蒙语发音为“阿勒坦兀路斯”,“阿勒坦”是“金子”的意思,又是建国者的名字,“兀路斯”是“国家”。本书一视同仁,以后称之为“阿勒坦金国”。
历史上另一个由完颜氏创建的,把宋朝变成南宋的“金国”,本书则称之为“完颜金国”。
“爱新金国”地处大明朝的辽东镇和朝鲜国以北,蒙古察哈尔以东。这个区域里生活的人,大明朝以汉语叫做“女真”,爱新金国以当地话叫做“诸申”。
明初,女真各部归顺大明。南部女真比较开化,大明朝廷以当地土人为兵,部落首领为指挥,建立卫所;北部的“野人女真”比较“野”,大明朝廷则建立“奴儿干行都司”予以粗放管理。
这个区域的最南端,紧邻大明和朝鲜,有建州卫、建州右卫和建州左卫。爱新金国,便是源于建州左卫。爱新金国国主努尔哈齐在他二十五岁(虚岁)那年,和一母同胞的弟弟舒尔哈齐以十三副盔甲起家,周旋于大明、朝鲜、蒙古之间。兄弟俩既接受大明朝的官职册封,又接受朝鲜国的官职册封,尤其对大明朝表现得赤胆忠心,积极要求进步。在大明辽东镇总兵的纵容下,哥两个同心协力不断蚕食周边的部落。
到了1615年,五十七岁(虚岁)的努尔哈齐不仅统一了建州诸申,还火拼了附近的哈达、乌拉、辉发三部诸申;四年前,努尔哈齐的亲弟弟、全军第二号人物——舒尔哈齐在囚禁了两年后死于禁所,这一年,努尔哈齐把自己的长子、战功彪炳、执掌国政、公认的接班人——同样囚禁了两年的褚英处死,努尔哈齐成为绝对的权力中心。这一年,大明朝蓟辽总督向朝廷上奏表扬努尔哈齐,称其“唯命是从”。这一年底,努尔哈齐将手下军士扩编为八个旗,为满清八旗之始。
1618年,努尔哈齐六十大寿那年,他突然发表《七大恨》,公然反明,一举攻陷抚顺、清河两座重镇。次年,大明朝调集十万联兵围剿努尔哈齐,三月初双方在萨尔浒决战,结果大明联军被杀得大败。
努尔哈齐发现大明朝原来这么不经打,顿时信心大增,决定亮明旗帜——大金国!
爱新金国八年间势如破竹,攻无不克,一口气把大明朝在辽东的二十位总兵干死了十五个,牢牢地占据了辽河平原,并建都沈阳。
1626年正月,努尔哈齐碰上了袁崇焕倾全国之力修建的城池加大炮防线。努尔哈齐兵败宁远,宁远成为了努尔哈齐一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未能攻克的城池。对于这么一场政治意义远大于战争效果的阻击战,大明朝上下称为“宁远大捷”。
努尔哈齐象花一样凋谢了。努尔哈齐的第八个儿子皇太极继承了他的位置。
皇太极,单看这个名字就知道他霸气侧漏,命中注定帝王之运。
皇太极一上任,先讨伐朝鲜。我阿玛去世,袁崇焕都派人来吊唁,你们居然敢不来?1627年正月皇太极兵发朝鲜!朝鲜急忙向大明求援,可是这时的大明朝辽东巡抚袁崇焕在埋头抓紧时间修复城池,连大明朝的军队都顾不上,何况朝鲜!朝鲜被大明抛弃了,只能向爱新金国求饶,皇太极也无意把兵力陷在朝鲜,双方很快在三月达成兄弟之盟,朝鲜第一个承认了爱新金国的政治地位。
搞定朝鲜,皇太极于五月再次进攻宁远。袁崇焕的城墙不是嘴吹出来的,大炮却是钱堆出来的!宁远、锦州再次拦住了爱新金国,明史称宁锦大捷。
爱新金国的皇太极明白了,自己的八旗子弟奈何不了宁远的坚城大炮。要想继续进攻大明,只能绕开宁远,要么向东走海路,要么向西走草原。走海路肯定不行,水上爱新金国绝不是大明的对手;走草原也不行,蒙古大汗的察哈尔部在那儿挡着呢。如果和强大的察哈尔开仗,必然是两败俱伤,到时候大明再在背后捅一刀,爱新金国就完了。
大明朝也明白了,原来女真人不是不可战胜的,只要堆出城池架上大炮,就是头猪也能拦住建奴。宁锦大捷表功时候,大家你好我好都有份,功劳最大的当属九千岁魏忠贤,呆头呆脑见死不救的袁蛮子也意思一下,官升一级赏银三十两。袁崇焕怒了,这是“数十年未有之武功”,我是辽东巡抚,城池是我修的,压力是我背的,建奴是我拦住的,分功劳我就这么一点点?老子不干了!老子辞职回家抱孩子去!
魏忠贤表态:辞职回家?不送!大明朝猪有的是,不缺你这一头。修城池的办法不是你袁蛮子想出来的,那是孙承宗的主意,你袁蛮子只不过是认准了道理蛮干而已!战前你宣称这种乌龟壳战术,是“战则一城援一城,守则一节顶一节。步步活掉,处处坚牢”。一开战你花巨资修建的那些小城堡屁用没有根本顶不住,建奴一天就打下来了;一城援一城更是痴人说梦,出城的兵一出去就回不来。大军都归你指挥,你只能龟缩在宁远和锦州两座孤城里,要不是东江镇毛文龙在建奴后方主动出击,威胁建奴退路,你以为建奴能撤兵?你就是个只会蛮干的书呆子!你以为修城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魏忠贤下令放弃锦州,大军退回宁远。省下的钱给毛文龙,东江镇的军饷从原来的四十万两增加到一百万两,顺便给自己多修几座“生祠”。
皇太极得知这个消息,派了三千人到锦州把城墙给毁了,但是没有占领。这说明锦州确实是一个白送给敌人都不要的鸡肋,而不是袁崇焕认定的战略要地。魏忠贤可能人品不怎么样,眼光确实狠毒!
大明军队退回宁远,防线更坚固了,笨办法解决了大问题。大明和爱新金国就这么僵持着。谁都知道,如果僵局长时间持续下去,只会对幅员辽阔的大明朝有利。
可惜,僵局只维持了不到半年。打破僵局的,是位于爱新金国和阿勒坦金国之间的蒙古大汗本部——察哈尔鞑靼儿。
蒙古,蒙语本意是银子,蒙古国意译就是“银国”。“银国”夹在两个金国之间,好象一个三明治。
严格的说,“银国”早就不存在了。大汗的管辖范围从蒙古帝国缩小到元朝,再缩小到北元,再缩小到鞑靼,现在大汗能调动的军力只有自己的察哈尔鞑靼儿本部。
察哈尔的南面,就是大明朝的蓟镇。这几年因为爱新金国的崛起,大明朝对察哈尔是爱恨交加。一方面双方是世仇,灭了察哈尔就等于灭了北元,另一方面,大明还指望着和察哈尔联合起来对抗爱新金国。
这年秋天,崇祯登基,察哈尔向西线的阿勒坦金国发起了攻击。这是一场诡异的战争,阿勒坦金国被灭了国,察哈尔打得遍体鳞伤,爱新金国占据了原来察哈尔的地盘,大明朝宁远防线被宣告无效。可以说,此役改变了北方格局,确定了中国历史走向。
爱新金国称此役为“皇太极一征察哈尔”,大明朝称此役为“虎敦兔让旧地于建奴”,蒙古方面称此役为“察哈尔西迁”。
先介绍战争的主角。
朱由检,新任大明朝皇帝,年号崇祯,十六岁,勤政,有主见。
皇太极,新任爱新金国汗,三十五岁,年富力强,久经战事。
林丹,察哈尔汗,名义上的蒙古大汗,三十五岁,尊号呼图克图汗,意为“万岁”,被明朝文献翻译为“虎敦兔憨”(鄙视明朝后期文人,不厚道!),建都查干浩特,汉译白城,在后世的赤峰。时人称察哈尔部为察哈尔国。
布什图,阿勒坦金国“顺义王”,明朝记录为“卜失兔”(再次鄙视明朝后期文人),建都库库和屯,汉译赵城(召城),在后世的呼和浩特。布什图是阿勒坦汗的孙子的孙子,这时阿勒坦金国的军力,主要有布什图直辖的位于大明大同镇外的土默特部、位于大明延绥镇外的鄂尔多斯部,位于土默特和察哈尔之间的喀喇沁部。经过几十年的太平盛世和几次家族内耗,军力已经大不如阿勒坦汗时期。
战争时间:1627年(崇祯登基年)至1628年(崇祯元年)
战争过程:
1627年3/4月,草原上传说察哈尔要西迁,回到他们一百年前的牧地——宣大口外,喀喇沁部众纷纷躲避。
1927年6月,林丹汗摆在前线,同爱新金国接壤的敖汉、奈曼两营首领决定归附爱新金国。
1627年8月,崇祯登基。
1927年9月,察哈尔的敖汉、奈曼两营首领率众东投皇太极,让开了察哈尔和爱新金国之间的通路。不愿东投的部众西归察哈尔本部。
1627年10月,林丹汗以多罗特营留守故地,率察哈尔数万众西迁。
1627年10月,林丹汗抵达喀喇沁牧地,双方发生激烈冲突,喀喇沁部溃散。喀喇沁汗同皇太极通信,联系共同攻击林丹汗。
1628年正月,喀喇沁汗率众西撤,同土默特一起抗击林丹汗。双方在库库和屯激战,史称“赵城之战”。察哈尔打败土默特和喀喇沁联军,占领库库和屯。布什图出走;喀喇沁残部同皇太极约定,把马喂肥,“出青草”时出征察哈尔。
1628年2月,皇太极以使臣被杀为由,亲自率兵出征察哈尔故地,多尔衮和多铎为先锋。多尔衮大败察哈尔留守的多罗特营,俘获万余人。令1400蒙古和汉人男丁编为民户,其余所有俘虏赏赐给将士为奴。
1628年5月,林丹汗继续扫荡草原。崇祯宣布停止鞑靼各部“市赏”。林丹汗派人到宣府新平堡“索赏”被杀,又到得胜口“索赏”不得,便率军攻击大同,大同也险些失守,大明军民损失数万。
1628年5月,皇太极命人出征察哈尔阿拉克卓特部,在敖汉、奈曼两营配合下,杀死阿拉克卓特部首领,尽收其民。
1628年8月初三,喀喇沁残部与皇太极在沈阳刑白马黄牛盟誓,建立反察哈尔、反明联盟。喀喇沁残部担心林丹汗会与汉人议和,就会变得更加强大,敦促皇太极早日出兵。
1628年8月,布什图率土默特残部汇合鄂尔多斯部、喀喇沁另一残部——永绍布,准备与察哈尔展开决战。
1628年9月,阿勒坦金国的土默特、鄂尔多斯、永邵布三部联军在艾布盖河(阴山北麓,后世百灵庙一带)与林丹汗会战。林丹汗一番苦战后大获全胜。土默特部被击溃,布什图被苦苦追杀亡命天涯,大汗金印被林丹汗缴获;永邵布一战而溃,从此历史上不再有这个名字;鄂尔多斯人马损失大半,归顺林丹汗。阿勒坦金国从此灭亡!
1628年9月,皇太极应邀出兵,约定科尔沁、喀喇沁、敖汉、奈曼、内喀尔喀、大小各蒙古部落会师。除了科尔沁,这些部落皆出兵与爱新金国会师,最积极的当然是喀喇沁,“共计975人”。科尔沁部表示不参与联军,自行出击,皇太极大怒。皇太极指挥联军横扫察哈尔故地整整两天,察哈尔部众“抗拒者杀之,降者编户”,胜利回师。
这场战争让草原从西到东都燃烧了起来。战争的结果是阿勒坦金国被察哈尔彻底灭掉了,但是察哈尔的老本在战斗中丧失殆尽,老窝也被爱新金国端了。
此战之后,察哈尔“疲甚、饿甚、穷甚”,其兵员严重减耗,“有马约备仅收四万,插众不满五万”,对爱新金国在自己老窝的突袭,无力发动反击。
皇太极此战充分展示了他的军事天才,借力打力,轻松获得最大利益。爱新金国在此战中即获得了民众,又化西部仇敌为盟友,爱新金国以后完全可以借道攻击大明。事实上,第二年皇太极就绕道喜峰口,兵临北京城下,狠狠地嘲笑了崇祯倾全国之力堆砌的宁远防线,才有了崇祯怒斩袁崇焕,兵马入卫勤王粮草不济而哗变。
大明朝由始至终没发一兵一卒,即不在西线援助属国阿勒坦金国,也不在东线宁锦出兵牵制仇敌爱新金国。
草原上打得如漆似胶的时候,崇祯在忙着打倒魏忠贤;皇太极在进攻察哈尔故地的时候,崇祯启用袁崇焕,君臣二人平台对奏,崇祯雄心勃勃地决定五年平辽,咬紧牙关全国支援辽东,把城池大炮一路修到沈阳城下,一举解决建奴!
——袁崇焕外号是袁蛮子,看来崇祯的蛮劲比袁蛮子还大。
刘巴特尔他们一众阿勒坦金国的百姓,在战乱中想去投奔大明,结果被赶了出来,一路辗转,流落到狼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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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尔哈赤建元之谜
爱新金国开国国主,明朝文献多记载为“奴儿哈赤”;朝鲜文献多记载为“老乙可赤”、“老可赤”;清朝文献多记载为“弩尔哈齐”、“努尔哈齐”。
记录前清的文字本就不多,满清入关之后又大肆篡改史料,对史学家而言,努尔哈赤就是一个谜:有姓氏之谜、先祖之谜、身世之谜、族名之谜、大妃之谜、杀弟之谜、斩子之谜、建元之谜、炮伤之谜和遗位之谜。一朝史谜,十宗之多。
爱新金国何时建国、何时有了自己的年号、是否称帝、国号是什么,史称“后金建元之谜”。
爱新金国的有关部门坚决认为自己乃是1616年正月初一建元,国号“金”,1636年改“大清”。后金一词乃是朝鲜有意杜撰,以辱国威,坚决不予承认!
一众丢了祖宗社稷的汉人愤青同样坚定地认为,爱新金国的有关部门在撒谎!有关部门无耻地修改了史料,编撰了新故事!
所以笔者这里着重说一下爱新金国的出场,尽量不偏不倚,尽量第三者的角度观察。爱新金国入关之后销毁和删改了大量明朝遗留的对其不利的文字,甚至删改自己的文献也绝不手软,却单单忘记了朝鲜。所以笔者以朝鲜的角度来讲述。
1615年,努尔哈齐处死长子,年底完成八旗扩编,是为满清八旗之始。爱新金国的有关部门称,就在第二年(1616年)的正月初一,金国诞生了,建元天命,1616年为天命元年;外人不知道而已,有原始资料《满文老档》为证。但是怀疑者认为,《满文老档》满是删改涂抹,不足为信!
朝鲜方面掌握的情报,金国早就有了。两年前记载于朝鲜国太白山本的《光海君日记》六年(1614)六月二十五日:
“建州夷酋,佟奴儿哈赤,本名东鞑(原文为反犬旁),我国讹称其国为奴可赤,此本酋名,非国名。酋本姓佟,其后或称金,以女真种故也。或称雀者,以其母吞雀卵而生酋故也。今者,国号僭称“金”,中原人通谓之“建州”。”
就是说努尔哈齐原名东鞑(音),本姓佟,后来可能姓过“金”,也可能姓过“雀”。于1614年六月前已经私下建国号为“金”。不过这年头大大小小的国多了去了,只要不建元,朝鲜也没当成大事。
1618年,努尔哈齐六十岁,他突然反明,一举攻陷抚顺、清河两座重镇。次年,大明朝调集十万联兵围剿努尔哈齐,三月初双方在萨尔浒决战,结果大明朝联军被杀得大败。努尔哈齐发现大明朝原来这么不经打,决定亮明旗帜!
努尔哈齐向朝鲜归还萨尔浒之役被俘的郑应井等几名朝鲜将军,借机向朝鲜递交国书。朝鲜国王光海君的档案《光海君日记》“十一年(1619)四月十九日”条载:
“时努酋既送郑应井等,遣差人致书,称以天命二年后金国汗谕朝鲜国王,枚数七宗恼恨,归怨中朝,且求助己,约以通和息兵。”
看到“天命二年后金国汗谕朝鲜国王”一行字,朝鲜朝廷上下大吃一惊。
不奉天朝年号,自己建元就是要称帝!天命二年,算起来正是从努尔哈齐突袭抚顺清远开始的。新的国号原来是“后金”。
(爱新金国有关部门坚决认定朝鲜人搞错了。自己国号就是“金”,乃是1616年建元,这时已经是天命四年了!)
虽然朝鲜和女真有世仇,虽然大明朝规定番国之间不能私自交通,朝鲜国王却同努尔哈齐保持着“民间”的“间接”的书信往来。这次朝鲜配合大明出兵萨尔浒,双方也是辗转通信不绝。
但是这次直接写明“后金国汗谕朝鲜国王”,由使者送达,分明就是国书,要是被大明朝庭知道怎么得了!
呵斥一番来使、退回国书肯定不行,朝鲜被俘的元帅、副元帅、好几位将军还在努尔哈齐那里“做客”呢!
这时有边关奏折,文中提到了翻译成“后金皇帝“的“印玺”。
到底是汗,还是皇帝,兹事体大!朝鲜国王特向臣下询问,朝鲜史书记载:壬甲,传曰:“奏文中后金汗宝(宝即印玺),以'后金皇帝'陈,未知何如?令备边司因传教详察以奏。“回启曰:“胡书中印迹,令解篆人申汝棹及蒙学通事翻解,则篆样番字,俱是后金天命皇帝七个字,故奏文中亦具此意矣。……”
事闹大了!朝鲜以汉语为官方语言,往来文书皆用汉字;爱新金国内“识字”的人不多,多用“番文”。原本在努尔哈齐到底是汗还是皇帝的问题上,还有那么一丝丝文字翻译错误的可能。这回专门派专家研究了努尔哈齐的印玺,实实在在明确了:努尔哈齐称帝了!后金皇帝!
怎么办?不理后金国书,自己的元帅还要不要?得罪了后金,后金报复怎么办?
思来想去。朝鲜国王指令大提学李尔瞻“制答胡书“。李尔瞻上疏:“今日建奴,逆天犯顺,建号称朕,潜亢无忌……则臣宁割指断腕,毁砚焚笔,而不敢从命也!“
朝鲜国王和大臣几经讨论,决议以地方官员名义回书,平安道观察使朴烨挂名,依边境女真人与朝鲜书信往来旧例,称努尔哈齐为“建州卫马法”。马法就是爷爷的意思。这可不是朝鲜国王吓得认努尔哈齐当爷爷,而是很一般的尊称而已,和铁木百姓尊称孙一为“爷”是一个级别。
这封信后来引出了一系列交涉,如何互相称呼成为朝鲜国对爱新金国八年抗战的主战场。
另一方面,朝鲜决定立刻把这一重要情报向大明朝汇报。
明廷收到情报,上下震动,官员们纷纷用笔墨记录下这一大逆不道”的重大事件。
王在晋:“朝鲜咨报,建州移书称后金国汗,建元天命,指中国为南朝,黄衣称朕,词甚侮。“
彭孙贻:“朝鲜谍报,建州移书称后金国汗,改元天命,斥中国为南朝。“
苕上愚公:“朝鲜方咨报,奴酋移书声吓,潜号后金国汗,建元天命,斥中国为南朝,黄衣称朕,意甚恣。“
……
努尔哈齐乘萨尔浒大胜的势头,相继攻陷开原、铁岭并灭掉诸申叶赫部,遍发招降榜文,劝辽民投降。
万历四十八年六月,辽东经略熊廷弼上奏,通报了这事,全文抄录并附上招降榜文一份。
《明实录》载:”经略熊廷弼奏,奴贼招降榜文一纸,内称后金国汗,自称曰朕,皆潜号也。大略贼自言为天所佑,中国为天所怪,谕各将率城堡归降……此贼榜未有之辱也。……事关重大,不敢不上闻,谨力疾录其全词,秘呈御览,……“
大学士方从哲的奏疏可以佐证:”昨见奴酋招降榜文,以宋家亡国诟辱之事侮我君父,窃意皇上必且赫然震怒……“
从朝鲜和辽东两路的情报汇总,可以得出结论:努尔哈齐确实称帝了!国号就是“后金”,建元从1618年起。朝鲜国王和熊廷弼专门汇报此事,绝不会、也绝不敢把国号、帝号、年号等重大细节搞错。
这件事,也绝不是“后金”的国号有辱国威那么简单。
如果努尔哈齐确实称帝了,那么他此后的求和就全是掩人耳目的烟雾。大明朝对他不依不饶就完全有正当理由。
如果努尔哈齐确实称帝了,那么爱新金国以后宣传的“由于李自成灭了大明,自己为大明报仇,才不得已接管了天下”,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不过,皇太极上任后讨伐朝鲜,双方达成协议,爱新金国的国号又变为“金”,也不提皇帝的事了:
《朝鲜实录》仁祖五年(1627)三月三日:
“朝鲜国以今丁卯年甲辰月庚午日与金国立誓,我两国已讲定和好,今后两国,各遵约誓,各守封疆,若我国与金国计仇,违背和好,兴兵侵伐,则皇天降祸;若金国因起不良之心,违背和好,兴兵侵伐,则亦皇天降祸。两国君臣,各守善心,共享太平,皇天后土,岳渎神只,鉴听此誓。”
朝鲜明确地承认了“金国”,结束了八年外交抗战。
又,同年朝鲜欲致书爱新金国,《朝鲜实录》中记曰:
“仁祖五年六月丁酉,备局启曰:胡书自称大金国汗,答书皮封依渠所书,书以大金国汗乎?只书金国汗乎?我国因用’大’字,恐未妥当。上曰:去‘大’字似可矣。”
看来,后期爱新金国把正式国号由“后金”改成了“金”,然后皇太极又改成了“大金”;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明朝的国号并不是“明”,从一开始就是“大明”。中国这一命名习惯始自“大元”。“大元”以前的国号均为单字。
努尔哈齐称帝,皇太极不提称帝、称朕,倒是符合“皇太极”这个名字的含义——皇太子。看来,这和努尔哈齐的遗位之谜有关。
孙一和一条龙正研究大明金国的历史,闷蛋和巴特尔却争执起来。
闷蛋:“你们太穷了,羊皮筏子都置办不起,拿个芦苇筏子凑合!”
巴特尔:“你们汉人的羊皮筏子还是跟我们游牧人学的!”
闷蛋:“跟你们学的又能咋,反正现在饿们有皮筏子,你们只有草筏子。”
巴特尔:“草筏子比皮筏子好用,当初我们就是驾着草筏子,越过了一条又一条大江,一直灭了你们的宋朝!”
闷蛋:“那是老皇厉了。你咋不说大明朝把你们游牧人一直撵到了最北边?”
巴特尔:“那是你们大明朝人奸诈!要是堂堂正正交战,我们游牧人一个人可以打你们大明朝十个。”
闷蛋:“胡人就是会说胡话,你连饿一个都打不过,还打饿十个。”
巴特尔:“你不服咱俩接着打!”
闷蛋:“打就打!”
两人立刻扭在一起。
一条龙和孙一飞奔过来,连拉带拽分开二人,问明白了缘由,孙一苦笑:同是汉人后裔,却在捍卫游牧人的荣誉。
这个结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开。孙一便对巴特尔道:“既然我们已经是盟友,现在我有重要的事请你们帮助。”
巴特尔一挺结实的胸膛,“但请力德尔吩咐!”
孙一:“不怕你笑话,我们的大牲口就这么几匹,后援人马携带辎重全靠步行,希望你们能接应一下。”
巴特尔立刻挺直了腰板:“力德尔放心。我们的人都是一人双马,等他们一到,卸下行李就去接应贵部。”说罢看闷蛋一眼,小声嘀咕道:“原来你们穷得连马都置办不起!”
闷蛋:“你……”
巴特尔大声对孙一道,“敢问力德尔,后援人马有多少?”
孙一答:“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今天会先来两队人马,明天再来两队,后天三队,大后天可能还有。”
巴特尔愣了,“你们一队有多少人?”
孙一回答,“多少不一定。”
巴特尔:“可有十个人?”
孙一:“应该比十个人多一些。”
巴特尔:“力德尔,请你不要说谎,为了一头骡子,你们居然出动这么多兵马?”
孙一点点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若一旦犯人,则必断其筋骨!”
巴特尔嘴巴张得老大合不上。
今天来的援军,将是尕李广率领的战兵和狼山堂余下的袍哥。
明天的援军,是日塌天亲自率领的两个生产队的民兵。
后天的援军,是王二牛率领的余下的两队民兵,以及一个生产队的全部男丁,这个生产队以后将会定居在神农河。
树林子老营安排了铁蛋子和哈老财两位总监留守,如果有必要,还会有人马陆续开到。
明朝人充分执行了力德尔爷杀鸡用牛刀的战略,就是要一战成名!
孙一看着吃惊的巴特尔,问,“敢问贵部会来多少人马?”
巴特尔回过神来,尴尬地回答,“回力德尔话,我们少则十几骑,多则三十骑。”
闷蛋立刻蹦出来,”巴特尔,你不是说你们的人多得数不过来吗?”
巴特尔伸出两支大手,叉开十指,“你自己数,能数过来吗?”
闷蛋反应过来,“好你个巴特尔,饿还以为你是个实在人!原来你们游牧人比汉人还奸诈!”
正说话间,杨六郎通过对讲机报告,第一批后援,狼山堂的袍哥已经到了。原来好汉们习惯了江湖救急,随时包袱一卷说走就能走,天不亮就出发了。
孙一和一条龙向巴特尔拱拱手,道一声告辞打马回了营地。
闷蛋不会骑马,只能走回去,刚一转声,巴特尔一把拉住了他,“兄弟,刚才你们力德尔说话的那个,是什么东西?”
闷蛋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眼睛乐得成了一条缝,“嘿嘿,那叫对讲器,看你们穷得连对讲器都没有!”
巴特尔心服口服,“这个我确实头一回见识。闷蛋兄弟,咱俩原先提过的加入你们部落的事,你看……”
闷蛋拿捏起来,“这个,饿不是给你说过吗,饿做不了主……”
巴特尔正色道,“闷蛋兄弟,咱俩是不打不相识。我知道,你们汉人都贪财,是不是要送些礼,你们才肯收下我们?”
傍晚的时候,尕李广率领的十几个战兵在巴特尔马队的协助下也到了。不同于杨六郎带领的都是老边军,尕李广的战兵都是刚入伍的新人。原先的老兵,抵御不住分田当民户的诱惑,九成九都解甲归田了,日塌天只好重新招兵。目前,整个战兵队就只有这么不到二十个人,一共三个伍,杨六郎和尕李广是正副队长。
虽然是新兵,尕李广一行人士气却很高。高举着一面五芒星红旗,每个人负重几十斤,背着各种装备边走边唱“团结歌”。巴特尔马队一共二十骑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当夜杨六郎和尕李广各守一处兵营,一个在上游,一个在下游,把对岸的土匪给封闭了。
第二天,日塌天带着两队民兵到了。每队民兵也是十几人,编为三个伍,以复原的边军为骨干,队长都是授予了“校尉”散军阶的老兵。每队打着一面蓝旗,旗子中央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太极阴阳鱼,号称太极青天旗。
日塌天自己有一面帅旗,大幅的红蓝两色旗子中心,是包裹了太极图的五芒星。帅旗旁边,高挑着一张幡,上书几个大字,“铁木总兵杨”,“杨”字外面还有一个圆圈。
迎接日塌天的孙一见了日塌天的大旗,故意问道:“才几天功夫,怎么换了姓杨的当总兵了?”
日塌天不好意思地对孙一说:“帅幡上绣个斗大的'日',传出去叫人笑话。军中全凭旗帜指挥,又不能不设帅旗,”
随行的贾道士正气凛然地抢过话头,“是我宁死不肯替他写……”
日塌天赶紧打断贾道士,“榆林堡杨是大姓,我高攀一下,现在叫杨日天。”
孙一哈哈笑道,“杨日天,朗朗乾坤,这名字好!”
杨日天到了营地,立刻显出职业军人的素养,饭都没吃,马上传令击鼓聚将。
杨日天神秘地孙一说,“爷,给你看看把式们新做的电鼓。”两人转到一面新的羊皮鼓面前,孙一一眼就发现,工匠们把木鼓槌换成了电磁铁驱动的铁槌。杨日天介绍,“爷你看,这个电门,按一下鼓就响一声;这个电门,按下去鼓就能一直响,还能定响多长时间。”
把电铃举一反三改成电鼓,这个不稀奇。孙一感兴趣的是明朝工匠居然搞出了“延时电路”。后世的延时电路要么用到集成电路,要么用到电容和三级管,而孙一仅仅教了明朝工匠一个电子元件——线圈。孙一不由地说道:“让电鼓响个一刻钟试试!”
只见杨日天在电鼓中一个漏斗形的器具里,加入了细沙到一个刻度,然后一按电门,电鼓“咚咚咚咚”地响了起来。在电磁铁的吸引下,盛细沙的漏斗一个翻转,细沙开始汩汩流出。孙一明白了,当细沙流光,重力会使漏斗再次翻转,从而切断电源。原来明朝工匠把电路和机关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了。
孙一围着电鼓转了几圈,口中连说,“没想到,真没想到!”
随着咚咚的鼓声,一条龙、杨六郎、尕李广、两位民兵队长陆续到来。杨日天按着规矩点了名,开口说道:“众将听了!我军初战,务求必胜。但我等刚刚重组,战力大减,这几日要多加演练!”
底下几人齐声答应。
杨日天又道,“力德尔爷在此,请爷给大伙定下剿匪方略。”
众人齐齐向孙一望去,孙一皱起了眉头。
原来明朝的武将,作战时只管冲锋陷阵。具体的作战部署,依例都是由文人制定。
孙一直接摇了摇头,坦率地说:“我不懂打仗!”
杨日天愣了,直接承认自己不懂打仗的读书人他还是第一次碰到。以往的文官,既使真的不懂也不会承认,一定会云里雾里地抛出一大堆华丽词藻,打赢了便是他指挥得当,打输了便是武将不肯拼命。
一下子冷了场。
孙一道:“王二牛把各种把式集中起来,搞了个神农论坛,我看很不错。就拿今天的电鼓来说,我实在没想到他们的鼓居然能定时。一人计短,众人计长。边军里那么多有经验的老兵,我们也可以集中起来,搞个类似神农论坛的机构,由他们来制定各种方略。而指挥主官,”孙一一指杨日天,“来下决心选择具体方略,全权负责整个战斗。”
孙一是在借鉴后世军队中的参谋部。
杨日天低头想了想,道:“爷说的有道理。边军中的确有一批老军,不再适合厮杀,却打老了仗,要是他们能给出些主意,一定管用。”
杨日天不愧行伍出身,办事绝不拖泥带水,“众将回去,这就把老军推举上来,专门成立一个……,一个……”
“参谋部。”孙一提示。
“好,专门成立一个参谋部!”
随着王二牛带领的后续人马的到来,神农河畔一下子热闹起来。
杨日天手下聚齐了一个战兵队,四个民兵队,一共一百一十九名战斗人员。杨六郎带着三个队驻扎在下游营寨,尕李广带着两个队同总部一起驻在上游。
狼山堂的袍哥十八人,并不算士兵的编制,同样驻在上游。
巴特尔他们最终赶来的二十六人,负担了往来运输和游动警戒的任务。
最热闹的是王二牛带来的一个生产队男丁。二牛请示了孙一,直接把总部营寨南边的一大片土地划成了这个队的住宅区。住宅区中心是预留的学校、场院、寺庙和戏台,一条南北大街直通总部营寨和神农河,沿着东西向的几条大街,整整齐齐的是每家两亩宅基地。狼山的两亩地,换成英尺都上万了,即使在后世的美国也算超大的院子,看得孙一直眼热。
这队的男丁,立刻“搬”进了自己的“家”。偌大的院子里,搭一个个小窝棚,或者干脆挖个地窝子,只要总部没有差使,天一亮主人们就开始不知疲倦地收拾自己的“院子”,一直忙到晚上看不见为止。
孙一并不着急对土匪发动进攻,杨日天每天都在抓紧时间训练人马。参谋部一成立就发挥了作用,**个老军结合自己的实战经验,提出了一系列的改进小意见。杨日天对这些小意见高度重视,认为这正是老军们历经百战仍能生还的秘诀,迅速地在全营推广。
孙一做为一个老程序员,回到明朝之后第一次发挥了自己的专业特长,对全营的通讯指挥进行了大改革。
此时明朝的军队指挥离不开旗帜。从明军的编制就可以看出,每十人叫做一个小旗,每五十人叫做一个总旗。作战的时候普通士卒紧跟自己的小旗,小旗则跟随总旗,旗进人进,旗退人退。如果不幸一旦被对手拔了旗,相应的人马就立刻就成了没头苍蝇。级别高一些的旗帜,比如帅旗和队旗,可以发布简单的旗令,比如用旗帜指向来发布攻击方向,用旗帜点头来发布攻击节奏。旗帜之间,还可以有一种在孙一看来很原始的通讯:由帅旗发出认旗信号,下属旗则回答应旗信号。就是一次简单的互相确认的握手信号而已。
比明军先进的是,铁木营中每队还装备了柳木哨——真正的木哨,不再是柳树皮做的临时哨子。这是上次夜战马三保留下来的传统,柳木哨不同的音调高低可以区分不同队伍,通过简单明了的长短音可以发布一些哨令。几次在芦苇荡里的训练,让军士们感到在两边都是高草的芦苇沟里,柳木哨比旗帜还管用。
而后世的军队,旗帜的指挥作用越来越小,以至于完全退化成荣誉的象征。军队中起通讯和指挥作用的,有电台、旗语、灯语、军号、哨令和口令。
军号构造简单,发音嘹亮,传远性好,影视剧里经常有冲锋号、起床号和熄灯号,应该比较容易推广应用。孙一于是仔细研究了一支善于用铜号的部队,吃惊地发现军号竟然可以发布107种号令:
勤务号13种:起床、出操、收操、吃饭、上课、下课、午休、午休起、游戏、晚点名、熄灯、集合(集结)、紧急集合;
联络号11种:问队名、知道、不知道、传号音、传不通、你在哪里、在这里、注意号令、向我靠拢、普通问、普通答;
行动号10种:立正、稍息、跑步、返回、休息、预备、上车、下车、开工、收工;
名目号28种:1、2、3、4、5、6、7、8、9、0,军、师、团、营、连、排、班、营长、营副、教导员、副教、连长、连副、指导员、副指、排长、排副、号首长;
连队兵种号16种:号长、号目、号兵、警卫连、机枪连、侦察连、特务连、民兵、骑兵、炮兵、坦克兵、工程兵、铁道兵、空降兵、防化兵、机械化兵;
战斗命令号26种:前进、停止、冲锋、散开、靠拢、追击、退回阵地、发现敌人、与敌遭遇、反冲击、敌人退却、占领阵地、进入坑道、左、右、防空、防原子、防化学、防细菌、解除、要弹药、弹药已去、要求增援、增援已去、要担架、担架已去;
各种号令还可以组合,比如用军号完全可以吹出“二连前进、三连退回阵地”这样的复杂命令。
用军号发布命令,不仅要培养号手,还要训练所有士卒都能听懂号令,这个工程有些大了。
孙程序员秉承后世分层设计的理念,先对军令进行简化和编码。
普通命令5种,编号1115:集合、紧急集合、警报、敬礼、休息
战斗命令9种,编号2129:前进、停止、冲锋、散开、结阵、追击、退回、向左、向右;
战报7种,编号3137:发现敌人、与敌遭遇、敌人退却、防毒、防箭、要求增援、要求救护;
编号4149,军令预留。
编号5199,通讯用预留。
所有士卒要求可以理解5种普通命令;
战兵和民兵要求可以理解5种普通命令和9种战斗命令;
伍长以上军官还要求理解7种战报。
考虑到普通明朝人的数学水平,编号中没有出现0。
然后孙一按照各自的特点,分别设计了旗帜、手势、柳木哨、双手旗语、灯语从1到9的基本编码,拿着方案就去了参谋部。
参谋部里人声鼎沸,大家正在为什么事争论。贾道士悠悠然地在人群中晃来晃去。自从成立了参谋部,他就整天混迹于此,谋士么,不就是要领导一下参谋部嘛,只可惜老军们说的东西他全然听不懂。
贾道士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羽扇。这扇子全部用野鸭翅膀上特殊的羽毛制成,在扇子中央有一条天然蓝色的的镜面一般的反光带。贾道士爱不释手,天天拿在手里,在参谋部里逢人就轻摇几下,再故作高深地说一句,“我是爷的谋士,我要保持冷静。”
看到爷拿出的军令编码,贾道士的羽扇“啪”地掉落在地上。“这,这,这莫不是只要会从一数到九,就能指挥千军万马了!”
一个老军替他捡起羽扇,低声对贾道士道,“冷静、保持冷静!”
贾道士再看力德尔爷画出的一到九的编码,无不简单明了。以手语为例,手臂高举过头握拳便是一、伸掌为二,斜上举握拳为三,伸掌为四,平举握拳为五,伸掌为六,斜下握拳为七、伸掌为八,手臂下垂为九。双手旗语则是在手语的基础上略做改动,手臂姿势不变,令旗横举为单数,平伸为双数,左右手各持一种颜色的小旗,一下子就可以表示两位数。
不顾贾道士啧啧称奇,孙一诚恳地对诸位老兵道,“这是我闭门想出来的,战场上合适不合适,还请大伙议一议。”
马上有老兵提出,战斗命令要尽可能简单明了好记好分辨,不适合编在2129。以手语为例,发布一个命令还要摆两次姿势,不妥。最好就是简简单单的19。
孙一深以为然。他本来跳过个位数是考虑避免编码混乱,却没顾及战场上分秒必争。
更有老兵指出,一到九的前进、停止、冲锋、散开、结阵、追击、退回、向左、向右命令顺序不对。比如单手高举,握拳为一是前进,伸掌为二是停止,容易误解。建议改成单手高举握拳为停止,伸掌为退回,单手斜前握拳为追击,伸掌为冲锋。单手水平侧伸为散开,水平侧屈臂为结阵。斜下向右指就是向右,斜下向前就是向前,斜下向左就是向左。
孙一从善如流。
就这样,老军们同力德尔爷讨论了各种情况,一条一条地完善了旗令、哨令、口令、手语命令、双手旗语命令、灯语命令,最终推出了狼山军队第一个完整的军令体系。
神农河反射着上午的阳光。
孙一一边喂着小鸭子,一边心里在琢磨事。
自从军令体系发布,用杨日天的话说,现在一个兵能当以往三个兵用。将士们都渴望力德尔爷能尽快推出通讯体系。
狼山川空气质量好,能见度极高,白天采用双手旗语,夜间采用灯语应该是不错的选择。但是问题是孙一只预留了5199一共45个编码,要用这45个代码表达出常用的军中通讯内容,还要培养一批专门的通讯人员背熟这45个代码的含义。
杨日天蹑手蹑脚地进来,看爷稍微有些回过神来,低声道:“爷,不敢再喂这些小鸭崽子了。这些小东西不知道饥饱,喂多少吃多少,搞不好就撑死了。”
这些小鸭子是孤儿们捡回来的野鸭蛋没过几天自己孵出来的,谁也舍不得吃。一条龙说小野鸭两个月以前都不会飞,孙一就打算给杨奶娃带回去养。
“有事?”孙一问杨日天。
杨日天点点头,“嗯。为了练习新军令,有几次咱们的皮筏子到对岸训练就没有打旗帜,结果撞见了土匪。我估计以前土匪有暗哨,看见咱们筏子上高高的旗子,老早就躲了。”
孙一表示同意。
杨日天接着说,“我们的筏子撞见土匪,却拿土匪没办法。土匪仗着地形熟,在苇沟里七拐八拐就能甩掉我们。我们的皮筏子太少,没办法分路堵截。”
孙一问:“我们有多少筏子?”
杨日天答:“六艘羊皮筏子,一艘牛皮筏子,牛皮筏子太笨重,六艘羊皮筏子撒到芦苇荡里根本就不顶用。”
孙一道:“巴特尔他们是驾着草筏子来的,你也可以试一试草筏子啊。”
杨日天叹口气,道:“就是为了这事,才来请爷出马的。巴特尔前几日跟咱们关系还挺好,这几日不知何故突然闹了别扭,营地也搬到上游去了。我派了几个人想去学学他们的草筏子是怎么做的,都被人家撅了回来。闷蛋和巴特尔关系好,我想让爷发句话,叫闷蛋跑一趟。”
闷蛋这厮,平时除了孙一的话,谁的命令也不听。杨日天怕犯忌讳,也不敢指使力德尔爷的护士长。
“闷蛋呢?”孙一问身边的几个孤儿。
“跑到游牧人的营地吃酒去了。”一个孩子回到。
看来闷蛋果然和巴特尔他们关系好。
孙一站起来,对杨日天道:“这样吧,我亲自给你跑一趟!”
杨日天赶忙起身,“我这就集合一队人马给爷护驾。”
孙一摆摆手,“不用。你要想去就跟我走,我看巴特尔他们没什么坏心眼儿。”
二人打马来到巴特尔他们的营地,居然都没人拦着。两人径直来到了营中大帐,老远就听见巴特尔和闷蛋在帐中大喊大叫。
“闷蛋兄弟,你们在这好几天了,每天练兵不打仗,是不是怕了土匪!”
“你胡说,要说别人害怕土匪饿还信,力德尔爷才不会害怕土匪!”
“你把我的马奶酒都要喝光了!托你带的话你到底带到了没有?”
“啥话?你啥时候托饿带话了?”
“闷蛋,你是不是欺负人!想挨打了是不是?”
“打就打,谁怕你,等饿喝完这口酒就跟你打!”
孙一一挑门帘自己就进来了,“别喝完了,给我留一口。”
这是一顶典型的蒙古包,蒙语称作“格尔”,进门就得脱鞋上炕盘腿而坐。孙一在后世很熟悉这种格尔,甚至还留过宿。格尔的门一般开向东南,西北供奉佛龛。左侧是男人用品摆放的位置,马具、套马竿、刀枪,刀尖或枪口冲门;右侧是放女人的箱子、锅碗瓢盆和矮桌的地方。帐幕中央生火,烟从格尔的天窗飘出去,所以刚一进入格尔的人,都会不太适应里面的气味。这顶格尔的毡子显然已经使用了太长时间,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孙一踢掉旅游鞋,一屁股坐在桌边。这才发现,帐内除了闷蛋和巴特尔,还有一个游牧打扮的小姑娘。孙一知道游牧人没那么多男女有别的规矩,家里来了客人都是男女杂坐,也不分主位客位,谁的年纪大,谁坐在上席。客人不走,家中年轻媳妇也不能休息,要随时斟酒、续菜。
巴特尔和闷蛋打了个平手,而闷蛋在这位力德尔面前一个回合都没坚持下来,所以巴特尔心中是极敬重孙一的,连忙亲自给孙一斟满一碗马奶酒,双手高举递了过来。
孙一接酒后用右手无名指蘸酒向天、地、火炉方向点一下,以示敬奉天、地、火神,然后一饮而尽,这种马奶酒酒精度数只有1%到3%,实在是连后世的啤酒都不如。
巴特尔用敬酒时的动作接过碗,右手抚胸表示谢意,却根本不理随后进来的杨日天。
游牧打扮的小姑娘给孙一重斟满马奶酒,双手捧着碗对着孙一用蒙语唱了起来。
这碗酒按规矩孙一要一边饮一边说吉祥话或者唱酒歌。孙一的蒙语只能勉强听懂几个单词,孙一放开嗓子,用汉语唱道:
“蓝蓝的天空,
青青的湖水,
绿绿的草原,
这是我的家。
奔驰的骏马,
洁白的羊群,
还有你姑娘,
这是我的家。
我爱你我的家,
我的家我的天堂。”
也许是悠扬的韵律打动了小姑娘,小姑娘眉眼弯弯跟着孙一的旋律左右摆着身子。也许巴特尔听懂了歌词,巴特尔激动地直拍地毯。
孙一喝完了一抹嘴,开门见山说正事。他知道草原上的百姓见惯了辽阔的蓝天白云,心思也简单,最好有什么就直说。“听说最近你们和我们在闹别扭,为什么?”
巴特尔的脸色马上由笑容灿烂转为阴云密布,把眼神对向一直受冷落的杨日天,“你们在河里洗澡!你们违背了成吉思汗制定的法律!你们弄脏了清洁的河水,你们亵渎了高贵的水神!”
杨日天嘴巴张的老大,没想到双方竟然是因为这个有了隔阂。
巴特尔气愤地说,“你们今天弄脏多少清水,明天就会喝下多少脏水!”
牵扯到神佛,永远是解不开的死结。
孙一只有转移话题,“巴特尔,你今年到四十岁了吗?”
巴特尔回答,“没有!”
孙一道,“成吉思汗规定男人在四十岁以前不能随便喝酒,你做到了吗?”
轮到巴特尔张着嘴答不上来。
由于成吉思汗时代没有足够的马奶供人们制作马奶酒,所以成吉思汗统一漠北蒙古各部以后,曾经制定过一些喝酒的规章,如只有在重大节日之际才能喝酒,男人在四十岁以前不能随便喝酒,没有成家的年轻人不能喝酒,年轻人在长辈面前不能喝酒等等。随着蒙古进入黄河流域后,开始大规模接触中原地区的粮食酒,这种规定才有所放松。在半牧半耕蒙汉混杂的大明金国,这种酒禁就形同虚设。在后世孙一有几个蒙古哥们,他们喝高了就搬出古老的成吉思汗说事,孙一就用禁酒的法律反击他们,一打一个准儿。
巴特尔竟承受不了孙一这种“犀利”的质问,低下了脑袋。
孙一感觉自己可能说重了。在后世,他的蒙古哥们被问住了只会哈哈一笑然后接着喝酒;在崇祯五年,巴特尔内心真的在挣扎。
孙一又连忙递上去台阶,“我知道,你们是因为招待客人,才偶尔喝一次酒,所以一喝酒就要尽兴。”
没想到巴特尔直率地回答:“成吉思汗并没有规定来了客人就可以喝酒。而且我没有成家,是不可以喝酒的。”
反倒成了孙一劝解巴特尔,“成吉思汗制定这条法律的时候,是因为当时马奶很珍贵,现在情况不同了……”
巴特尔抬起头,“力德尔,你说得对!”
孙一接着说,“成吉思汗不让在小河里洗澡,是怕污染了水源,但是神农河河水这么大……”
巴特尔打断孙一,“力德尔,这你就说的不对!水神还是那个水神,在河里洗澡就会冒犯水神。我们可以让一步,你们可以打水在岸上洗澡,但不能下河!”
孙一叹口气,这种文化上的冲突就怕一方认死理。
孙一又换了话题,“明朝人有个规矩,有字的纸不能亵渎,要恭恭敬敬地收好烧掉,否则就会受到老天的惩罚!”
游牧打扮的小姑娘“咯咯”地笑了起来,原来她能听懂汉语。
巴特尔轻蔑地评价,“那是汉人的读书人在胡说八道!”
孙一道,“可是明朝人并不认为这是胡说八道,他们像你们崇敬水神一样崇敬字神。”
巴特尔没做声。
孙一又说,“在西边有些部落,他们的女人出门要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看路,否则就会被长辈打。”
小姑娘“咯咯咯咯”地笑得直打滚儿。
孙一接着说,“奥噷度,如果在大明朝,你在陌生人面前这么笑,就只能嫁给陌生人了!“
(奥噷度,蒙语,小妹妹。)
小姑娘一骨碌从矮炕上爬起来,“真的吗?”
孙一点点头,“在大明朝的中原,女孩子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男女之间讲究收受不亲。要是男女碰了手,就是失节,女孩子要是不嫁给这个男的,就会被家里人活活饿死!“
小姑娘眼里闪着光,“力德尔,我愿意嫁给你!”,然后飞快地用手碰了一下孙一的胳膊。
孙一吓得差点叫出来!
这小姑娘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头上挂满了珠子,典型的草原打扮,只是这节奏孙一实在跟不上。
孙一赶紧不招惹她,转头向巴特尔说,“巴特尔,明朝人以后要喝脏水,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你能不能别替他们操心?我保证明朝人也不会来操心你们不敬字神、男女共处的事,怎么样?”
巴特尔想了半天。
闷蛋在一旁开了口,“啥明朝人,啥成吉思汗!饿们是在大明朝活不下去的死人,巴特尔你们被人家成吉思汗的蒙古亲孙子灭了国。大家伙躲到这地方求生路,饭都吃不饱,还有心思为洗澡和写字的事情斗气,就是活该饿死!“
巴特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倒了一碗马奶酒,推给杨日天,“请你喝酒!”
小姑娘麻利地也给孙一斟满酒,亲自端到孙一身边,眼里闪着热光盯住孙一,“力德尔,我叫琪琪格,我请你喝酒!”
孙一犹豫地看着琪琪格的酒碗,小姑娘望着孙一又开口唱了起来。
歌词孙一听不懂,可调子里的蜜一样的情意谁都明白。
杨日天端着酒碗,尴尬地注视着力德尔爷,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巴特尔一双牛一样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杨日天。
这碗酒孙一要是不喝,杨日天肯定也不会喝,铁木营和巴特尔的梁子就结死了。
要是喝了,孙一就招惹上了这个未成年少女。
后世的时候,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疯狂的追星族。小丫头们三分钟热情,来的猛去的快。兴许过两天就忘了这码事了。
孙一当下接过琪琪格的酒碗一饮而尽。琪琪格看向孙一的眼神,立刻有些不一样了。
杨日天紧跟着一口气喝光了马奶酒。巴特尔马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喝了我的酒,就是朋友了。”
杨日天开口道,“巴特尔,我们来是想学学怎么扎草筏子。”
巴特尔爽快地回答,“很简单!游牧人最熟悉的就是草,黑夜里闭着眼睛只靠闻草的味道我们都知道到了哪里。那个草筏子是用水边的芦苇做的,比羊皮筏子还结实!走,到河边,我们这就教你们!”
巴特尔出了格尔,一声呼哨,唔理哇啦一阵蒙语,七八个人拿了镰刀翻身上马。
这是说干就干、要现场教学啊。
孙一和杨日天上马催动坐骑,一行马队扬起尘土直奔孙一的军营。
烟尘落尽,格尔门口就剩下闷蛋一个人,闷蛋吐了口唾沫,“呸!吹牛!破草筏子还能比皮筏子结实!”,说罢迈开大步往回走。
“咯哒咯哒”,闷蛋身边又越过一匹小红马,溅了闷蛋一嘴泥。
小红马几下就追上了马队,几个腾挪,窜到了最前面。
杨日天驾着马,故意落后力德尔爷一个马头的距离,伴在爷的马侧,突然觉得自己的马一歪,被人挤了出来。一匹红马插进自己和爷之间,红马上伏着一个小姑娘,紧紧地贴着爷的马。
马队到了军营外,巴特尔等人来时驾的草筏子还停在河滩。
巴特尔等人下马,“这个筏子不好,做得太匆忙了。拆了它,我们从头教你们做一个更大更稳当的。”
众人动手,几下子筏子就成了一堆散芦苇。
三四个人从芦苇杆上扯下长长的芦苇叶,撕成细长条,一把一把理顺,分几簇放好。有人拿起一簇,在一端打个结,从另一端把叶簇分成三绺儿,把每一绺儿都按顺时针方向拧。孙一明白,这叫“加捻儿”,是要做草绳,独自在野外时他也会做草绳应急。
三根加了“捻儿”的苇叶绺儿自动盘成了一条绳,每当叶绺儿快用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就有人抓起一些新的芦苇叶续上去,叶绺儿不停地延长,一条绿色的苇索也跟着延长。
剩下的人整理着没了叶子的芦杆。他们把一丈来长的芦杆交错摆放,成为胳膊粗细的芦苇束,每束都有三四丈长,然后用新做好的苇索每隔一尺捆一道。满地的芦苇束就像地上爬满了一节一节的绿虫子。
孙一捡了一截儿芦杆。芦杆和竹子、麦杆一样都是空心的。用手捏一捏,芦杆的皮还挺硬。
孙一还注意到,巴特尔手下的人干活时,有时用蒙语沟通,有时竟然是用晋北方言沟通。
闻讯而来的王二牛带领着一众百姓,一开始站在旁边看门道,现在纷纷下场帮忙。大家用陕北话沟通,居然也能相互理解。
孙一有些无聊,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望着白云,脑子里又开始盘算通讯编码的事,45个代码怎么都不够用……
琪琪格就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孙一刚才的芦苇杆在地上画来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孙一自己忍不住,扭头看看小姑娘在画什么。只见琪琪格面前地面上,一溜儿一溜儿曲曲弯弯的符号。这符号孙一认识,人名币上也有。
“你会写蒙古字?”孙一问。
“会啊。”琪琪格轻轻地答道。
“蒙古字好学吗?”孙一又问。
“蒙古字会说就会写,我只用了两个月就学会了。”琪琪格回答。
孙一一骨碌爬起来,“琪琪格,你教我蒙古字吧!”
“好啊!”琪琪格乐得眉开眼笑。“我以后每天都来教你。”
不过孙一叫琪琪格“失望”了,孙一半个时辰就学会了。
蒙古文是一种拼音文字,同汉字一样是从上向下写。蒙语又是一种发音极简单的语言,只有五个单元音,没有双元音,十七个单辅音,没有复合辅音。
(作者注:蒙语是否有双元音学术界有争议;现代蒙文中有24个辅音,但是有7个是只用来拼写外来词)
孙一从小就学汉语拼音,长大又学英语和音标,只要把蒙文字母和音标做一个对映,就可以磕磕巴巴地读蒙文了。
孙一参考着一张小纸片,指着琪琪格面前地上的一个单词,试着读道:“lea…der……,力德尔,对吗?”
琪琪格两眼发光点点头,长这么大小姑娘就没见过天下还有这么聪明的人!
下一个,孙一试着读:“孙…一…,孙一,我的名字!”
孙一乐了,一点都不难嘛。
孙一拿起芦杆,试着在地上一边画一边念,“其…其…个,对吗?”
小姑娘兴奋地满脸通红,根本说不出话,一个劲儿直点头。
孙一接着琪琪格地上的蒙文念道:“一呵…阿哈,什么意思?”
琪琪格磕磕绊绊地说,“就是大哥哥,一哥”。
孙一再往下读,“塔……布……囊……,这是什么意思?”
忽然传来一阵欢呼。
孙一望去,原来巴特尔他们已经把几十束胳膊粗的芦杆用苇索合成了一大捆,中间粗,两头细长。尖尖的两头被苇索绑成向上高高跷起,在孙一看来就是一支长长的绿香蕉。几个小伙子扛着“绿香蕉”到了河里,一二三,丢在了水中。
巴特尔高声道:“这就是最简单的芦苇筏子!现在芦苇不够用了,派几个人去对岸割芦苇!”
“芦苇香蕉”在水里摆了两摆,自动翻了个身,尖尖的两头指向空中,圆鼓鼓的肚子稳稳地浮在水面。原来这翘起的尖头还有改变筏子重心,使筏身自动回复的功能。
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一条龙一个健步跳了上去,在芦苇筏子上跺了几脚、蹦了几蹦,筏子只稍稍左右摆动了几下。
一条龙高喊一声“没问题!”,几个袍哥扑棱扑棱“骑”了上去。
一条龙用木棍一点,园滚滚的芦苇香蕉离开了岸边,稳稳地向对岸驶去。
杨日天赶忙安排几条羊皮筏子下水护航。
“想当初,达摩祖师一苇渡江,恐怕也不过如此吧!”摇着羽扇立在岸边的贾道士感慨道。
“达摩是谁?”闷蛋问道士。
“一个大和尚,在少林寺出家。”贾道士答。
闷蛋立刻对满脸得意的巴特尔喊道:“老刘,你不要臭美,这芦苇筏子的本事饿们一个姓达的汉人和尚早就会了!”
孙一暴汗,赶忙提醒闷蛋:“达摩是天竺人!”
闷蛋立刻又喊道:“达和尚是饿们天竹人!”
孙一一脸愕然,“闷蛋,你知道天竺在哪里吗?”
闷蛋乐呵呵地回答:“不知道。估计离天水不远。”
巴特尔被闷蛋噎得够呛,恨恨地喊道:“那你们怎么现在不会扎芦苇筏子了?”
闷蛋立刻回嘴:“忘了呗!”
巴特尔恶毒地骂道:“丢你先人的脸!你看着,我再给你做更好的筏子!”
说话间,又有两大捆“芦苇香蕉”做好了。巴特尔拿着结实的苇索,在并排放置的两个“香蕉”之间绕来穿去,手拽脚蹬地每隔两寸就紧紧地勒一道。等巴特尔做完,两根“香蕉”变成了一条扁平的“龙舟”,“香蕉”的绑在一起两个尖头就是“龙舟”高高跷起的龙头和龙尾。
“龙舟筏子”下水。人们完全可以或坐或立在宽敞的“筏子肚子”上。而且“龙舟筏子”在平静的神农河水面上更稳当,即使不会水的百姓上去,也不觉得害怕。
只略作展示,“龙舟筏子”载着四五个人,也驶向对岸割芦苇去了。正好和拖着小山一样的芦苇堆向回驶的“芦苇香蕉”擦肩而过。
第三条筏子下水时,已经是真正的龙舟了。
应杨日天的要求,巴特尔在“龙舟筏子”的两翼各捆绑了一束芦苇杆作为“船帮”。高高立起的“船帮”围出了“船舱”,百姓就不会“湿身”,也可以运送怕水的货物。有人拿来木板作桨,看上去笨重的芦苇舟由于是空心材料制成,在“桨”的操控下在平静的神农河水面上居然进退自如。
杨日天哈哈笑的合不拢嘴,“就按这个样子做!”
王二牛早就分派好了人手,有专门去对岸割芦苇的,有专门负责把对岸芦苇拖回来的,有负责做苇索的,做芦苇束的,做芦苇蔑儿的,有专门负责最后组装的。
插着五芒星红旗的羊皮筏子和插着太极青天旗的芦苇筏子在河面上穿梭,拖回的芦苇堆成了小山。
孙一算是领略了一次什么叫几何级数。
一开始河面上只有不到十条筏子,
一个时辰后就变成了二十几条。
再一个时辰后就变成了四十几条筏子,大部分还是可以划桨的芦苇船。
后世经常说什么“制空权”、“制海权”,孙一觉的现在“制河权”百分之百拿到手了!
对岸运回来的芦苇扎筏子一时用不完,于是一条龙修了一个芦苇码头。就在军营外的河滩,百姓村庄南北大街的尽头,一条龙让人把芦苇束一层横一层竖地码了一尺厚,漂在水面上,这样筏子每次回来不用冲滩,直接靠在码头上就行。通往码头的街道尽头,有人用芦苇束扎了一个高高的拱门,插上了太极五芒星旗,颇有后世老火车站的感觉。
芦苇还是用不完,杨日天豪气冲天,用手一指对岸,“对岸的芦苇先不用拖回来了!那个苇沟、还有那个和那个,给我拿芦苇堵死了!这帮土匪不敢露头,我就把他憋死!”
清晨的神农河。
勤劳的百姓一早起来自发地聚集在河滩,昨天他们是为军队扎筏子忙活了一天,今天是为自己忙活。
一旦掌握了窍门,百姓们讲话,扎筏子比编筐还简单。
小巧的只能载一两个人的小芦苇船纷纷下水,船上的百姓小心地划着桨,尝试着各种捕鱼的办法,到对岸去挖野菜、捡野鸭蛋和野鸭毛。
大太阳照在河面上,河滩上堆的像山一样的芦苇旁边,几个工匠头戴刚刚编好的芦苇草帽,摇着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木头辘轳。这几个辘轳是专门在制作苇索时“加捻儿”用的,做好的不同粗细的苇索盘成卷,堆放在辘轳旁边。
再过去几步,一群百姓把芦苇杆截成长短一致,用细芦索编成帘子,叫做苇箔。王二牛在做苇箔的工匠边上指手画脚,就一个意思,效率太低了,能不能想办法像做苇索一样多出成品。王二牛已经被百姓们戏称为“二驴”,就因为他张口笑驴高,闭口笑驴低。不过苇箔确实不够用,苇箔只要一做好,就有百姓马上领走。
军营边上的芦苇码头上,用这种苇箔围了一个简易的房间。四根插在脚下芦苇垫子中的木头棍构成房屋四角的柱子,一张大苇箔一围就是四面墙,苇箔接口的地方空出一段就是门。墙上再搭一张苇箔就是房顶,房顶上铺满了新鲜的芦苇叶子。一个老军专门在房子里值班。
在孙一看来,这芦苇值班室至少有门有顶,比百姓原来两面透风的窝棚强多了。
百姓们抱回去苇箔也是盖房,不过比简易的码头值班室复杂多了。百姓们先用两层苇箔围出空心的芦苇墙,再往空心墙里加入芦苇叶子和黄土混合的泥巴,一层一层夯实,等泥巴干了,就是一道结实的苇箔包裹的土墙。土墙上留着门、窗的开口,挂上芦苇叶编的帘子。土墙上,先用木棍支起椽子,再铺苇箔,苇箔上糊一层泥,最后是芦苇叶子做的草屋顶。
百姓们忙碌着,交谈着,合计着是不是把老婆孩子也接过来。
孙一领着几个孤儿和几个年轻的小伙子,站在水边,带着墨镜望着对岸。
琪琪格就靠在孙一身边,她是孙一专门请来的老师。
河对岸,也修了一个类似芦苇码头的芦苇平台,平台上用木棍高高地搭了一个架子,最上边可以站两个人。孙一称这是可以流动的哨岗,用几个芦苇筏子一拖,就可以拉到需要的水面。
加上被杨日天用芦苇堵塞的苇沟,孙一感觉自己就像当年凶狠的日本鬼子,对藏匿在芦苇荡里的土匪实行残酷的“囚笼”封锁。
孙一冲琪琪格点点头,说道:“开始吧。”
琪琪格似乎有些舍不得离开孙一的样子,走到空地,捡起一红一蓝两面小旗,红左蓝右,双臂左右平伸,摆出一个“十字架”。这其实是双手旗语的“55”。
对岸哨岗上的一条龙,马上回应了一个同样的姿势,“55”,双方建立了通讯握手。
孙一对琪琪格道:“先问好。”
琪琪格一边挥舞手旗,嘴里还一边念叨,“其…赛…白…努…”,然后双手下垂,摆出了一个旗语“99”。
琪琪格盯着对岸,嘴里依旧念叨着。然后扭过头对孙一说,“力德尔,一条龙也向我们问好。”
这是孙一进行的第一次旗语通讯实验。昨天,孙一把会蒙语的一条龙招来,给他和琪琪格进行了强化培训。孙一的通讯编码中,5159定义为数字一到九,61、62、63、64、65代表是蒙语的五个元音,蒙语的17个辅音分成三组编入了70、80、90三个组。双手下垂的99表示停顿或结束。这样,利用旗语就可以进行蒙语的自由交流。
孙一身边的几个年轻小伙子,全是会说蒙汉双语的,他们将是第一批通讯兵,其中有三个还是向巴特尔“借”的。
几个孤儿,则是孙一为后续的通讯实验准备的。孤儿并不熟悉蒙语,孙一打算让他们尝试着用蒙语拼读陕西话。孙一6198的编码中留出了那么多空位,就是给以后把蒙语拼音扩展到陕西话拼音和山西话拼音预留的。
孙一对琪琪格说,“问问一条龙在上面都看见什么了。”
琪琪格一阵摆动小旗,忽然双手上下挥舞,嘴里念叨,“糟糕,发错了,重来。”,然后重新开始,一个音一个音慢慢摆动。
双手上下挥舞,就是旗语里重发的意思。
琪琪格郑重地发完问话,双手下垂,摆出一个99,又紧接着摆出一个73。
73,是蒙语字母b,也正好是蒙语“再见”和“感谢”的首字母。孙一要求在发完一段话后,要主动打出73,表示结束。
一条龙在远处立刻回应。
孙一可以读出一条龙的旗语发音,却不懂一条龙在说什么。
琪琪格给孙一翻译,“他说全是芦苇,还有野鸭,他还说太阳很晒。”
孙一很满意实验结果,正常交流完全没有问题!“再问问他昨晚吃的什么?”
片刻后,琪琪格回复,“锅盔、芦苇根、野草汤。他还说想吃肉了。”
孙一墨镜里的眼睛露出笑意,一条龙敢跟自己贫嘴了,生活好像多了一分乐趣。
孙一道:“给他说,让他准备鱼叉、小筏子,晚上我带他去打鱼,保他吃个够!”
“真的?力德尔也带我去吧!”琪琪格热切地期待着。
“行!算是奖励你!你也吃个够!”
琪琪格飞快地发完旗语。
一条龙回复,“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条龙爬下哨岗,驾着“芦苇香蕉筏子”回来了。别人都嫌“香蕉筏子”不稳当,唯独一条龙觉得它轻便好使,所以“香蕉”就成了他的专用水上工具。
几名小伙子和孤儿由琪琪格和一条龙培训,一个时辰后就开始在河滩上两两分组练习。
蒙语虽然发音简单,但是一下子记住二十二个旗语并熟练应用,也不是太容易。“琪琪格老师”手里拿个马鞭,不停地手把手纠正“通讯兵”的错误。双语“通讯兵”进步很快,孤儿们则只能简单地互发一些常用蒙语和蒙语地名。
河滩上一片寂静,只有大伙手里的小旗上下翻飞。突然,琪琪格的马鞭扬起,空中“啪”的一声,鞭梢在一个“通讯兵”鼻子尖儿一寸的地方卷了回去。琪琪格双眼圆睁,厉声道,“不许说脏话!”
原来双语通讯兵们练着练着,就开始自由发挥,先是用旗语互相聊天,一不小心两人就用旗语争吵起来,逐渐发展成了对骂,一人骂不过,就用旗语说了脏话。
孙一猛然想起,学外语有两条捷径,一是找个只说外语的女(男)朋友,一个就是用外语骂人。
孙一把琪琪格地马鞭按下。对“挨打”的通讯兵问到,“对方骂你?”
通讯兵委屈地点点头。
孙一简单地说,“你骂回去!骂得越狠越好!你要是骂赢了,晚上我也带你去打鱼!”
通讯兵咬咬牙,摸了一下鼻子,狠狠地挥起了手旗。
孙一转头想安抚一下琪琪格,发现根本没必要。
小姑娘痴迷地看着自己,一点儿都没觉得孙一伤害了她。孙一叹口气,自己真是作孽!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把奶娃接来,让小姑娘知道自己有女眷,死了这份心思。
只片刻之后,寂静的河滩上“骂声”一片,通讯兵手旗挥舞地越来越快。
琪琪格红了脸,为难地对孙一说,“力德尔,他们骂的越来越难听了。”
琪琪格毕竟还没成年,孙一一挥手,带着琪琪格和孤儿们另找地方练习去了。
临走孙一嘱咐一条龙,“你看着点,别让他们打起来了!”
孙一刚走不远,就听一条龙吼道:“都听好了,骂人可以,不能侮辱人家屋里的女人!”
原来一条龙也“听”不下去了。
回到营地,孙一吩咐闷蛋去取几只箭,一根长木棍,孙一准备做一只鱼叉。
“爷,这鱼可不好逮!”闷蛋提醒。
孙一乐了,除了编程序,自己就抓个鱼,逮个鸟,爬个山,跳个崖在行。
孙一接过闷蛋递来的一壶箭和木棍。挑出几只箭头锋利的,围在木棍的一头,箭头突出木棍四寸。从背包里取出一卷白色的尼龙绳,孙一紧紧地把箭缠在木棍上。直到箭被牢牢地固定住了,孙一把尼龙绳打个水手结。尼龙绳还剩下很多,就把多余的绳子缠在棍子上。
孙一试了试棍子的重心。握住棍子,猛地向一颗树掷去。“嘭”的一声,棍子前面的箭扎进了树干。
孙一又吩咐闷蛋拿些干农活的铁叉子。不一会儿,闷蛋抱了长长短短好几只叉子回来,有两股的,三股的,四股的……孙一和闷蛋各挑了一支趁手的大铁叉。
天快黑的时候孙一背着自己的野外背包,二人和一条龙带领的几位袍哥、琪琪格,上午在旗语对骂中的几位胜出者,杨六郎的一伍战兵在芦苇码头碰了面。
芦苇码头已经有了名字,叫做“长胜码头”,码头后面的营寨,被百姓们叫做“长胜堡”。
“琪琪格,这个小鱼叉给你用!”孙一有些卖弄地指着琪琪格“鱼叉”箭头上的倒刺说,“你看,我做的鱼叉有倒刺,扎进去鱼就跑不掉了。”
孙一检查了其他人的装备,基本每人都自备了农叉,一条龙还带来了芦苇做的鱼篓、笊篱、苇索。
杨六郎的人就不用查了,人家就不是来打鱼的。杨日天知道了力德尔爷要夜间外出,特地调杨六郎的老兵回来护驾。
孙一吩咐:“出发!”
长胜码头边,停泊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筏子和芦苇舟。一条龙同码头值班的老军打了招呼,选了七八条小筏子,两三个人一组,驾着筏子划到对岸,七拐八拐来到一处浅滩。
这处地方是孙一早就看好的,而且已经“养”了好几天。每天傍晚一条龙都会过来把扯碎的芦苇叶子洒在水面,孙一称之为“下窝子”。芦苇叶子富含蛋白质和糖份,是河鱼最喜欢的食物。几天下来,孙一估计河鱼已经习惯了夜间来此觅食。
落日的余晖把浅滩照的金光闪闪。孙一说,”要等到天彻底黑了,大鱼才会游到浅处。”
”一哥,那你先给我们讲个故事吧。“孙一一看,正是琪琪格,琪琪格同孤儿们呆了一天,也跟着孩子们一起叫“一哥”。
说到讲故事,孙一心中一动,”来,我给你们讲一个佘太君百岁挂帅。“
众人一听,忙聚拢了筏子。杨家将在明代的北方各省可谓家喻户晓,陕西、山西、河北、山东都认为杨家将的故事就发生在本地。陕北人尤其认为杨家就是本地人,杨家世守麟州,就是神木北边的杨家城。老令公杨业排行老二,封了官才去的京城,但是老杨家的根还在,所以延绥镇榆林堡杨是军中大姓!老太君佘赛花娘家就是一水之隔的保德州折窝村,穆桂英娘家就是保德州慕塔村。杨家将的故事,自然是听多少遍也不够。
而孙一讲的佘太君挂帅,和这时流传的各种版本又有不同,乃是后人加工了又加工,改编了又改编的精华。
众人听得一波三折,惊心动魄。尤其是杨六郎,佘太君就是他自认的老祖宗。当孙一讲到佘太君的曾孙杨文广被困绝谷,杨六懊恼捶胸。当讲到百岁老太君为了救曾孙,闯进绝谷,借助地势,全歼敌军,杨六郎顿时热血沸腾,仿如亲临其境。
故事的最后,孙一指向东面,说:“越过红树湾,就在大家说的叫做大阪坡的地方,有一座城,叫作大佘太城,相传就是佘太君得胜之后修建的。大佘太城背后,是一条险恶的谷道直通狼山腹地,深入谷道九十里,还有一座太君的兵寨,叫做小佘太城。”
杨六郎猛的抬头,“莫不是老太君征战的就是这地方?”
孙一不置可否,接着说,“如果我们现在到大阪坡,大小佘太城,还静静地在那里。两座城的旁边的山里,我们还会看到赵国的长城,那是比秦始皇还早的长城。”
孙一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后世这些遗迹仍在,而且他还“刚刚”参观过。
杨六郎向东望去,夜色里,只能分辨出狼山的山影,杨六喃喃道:“终有一天,我也要带兵去那里!”
杨六转头,“爷,我们都练了这么多天了,你下令打吧!”
孙一模棱两可地回答,“不会太远,我也想再去看看。”
杨六郎心里一惊,爷为什说“再”去看看?
孙一却转了话题,看向琪琪格和两名“借”来的通讯兵,“你们知道吗?佘太君和穆桂英,其实都是胡人。”
“佘太君的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老太君本是鲜卑折掘氏,迁到黄河边上,成了党项一族,又改姓折。”
“至于穆桂英,本就是复姓慕容。”
“她们一个比武招亲胜了杨业,一个生擒杨宗保并招之成亲,要是汉家姑娘,可做不出来”
“可是,老太君百岁西征,穆桂英大破天门阵,杨家十二寡妇独守十二连城,多少汉人男儿自叹不如!谁敢说佘太君和穆桂英不是汉人的老祖宗?”
孙一讲这个故事,是因为他发现,在巴特尔的金国遗民和延绥边军之间,有种说不清的隔膜。毕竟蒙汉交战多次,都有亲友战友死在对方刀下。
天已经大黑,只听见“哗啦哗啦”水的响声……
琪琪格打破了沉默,“一哥,等我嫁给你,我就当孙家的穆桂英!”
“咳、咳、大鱼来甩籽了!”孙一赶紧打岔。
“一会儿大伙跟我站成一排散开,下水轻一点,别惊着鱼。我举手大伙就停下,准备好叉子。等我打开手电,发现有鱼就叉!要记住别对着鱼叉,距离要瞄近一点。都明白了吗?”
众人点头。杨六郎带着老兵默默地划着筏子在四周散开。
孙一脱下鞋子,提起鱼叉带头下了水。水不深,只到膝盖。众人劈劈啪啪地跟下来。
孙一领着众人在水中前进了一段,打出手语,停下。
孙一静了一会儿,打开吊在左手的强光手电,光柱沉稳地从众人脚前扫过。
“哎!有鱼,真有鱼!”有人高兴的大叫,“我这儿也有!”
强光照住鱼的一瞬间,鱼也会向其他夜行动物一样,发一阵呆。这时就要迅速地叉出去!
一条龙手里的叉子稳稳地飞了出去,一条三四斤的大鱼蹦了起来。农民的叉子没有倒钩,眼看鱼要挣脱,一个瘦小身影飞身扑上去,死死地抱住了大鱼。大鱼在水里拼命甩身子,那人就是不撒手。一条龙赶紧上前帮忙,把大鱼提出水面,鱼不折腾了。
再看那人,脸上还被大鱼抽出了一道红印子,却乐得合不上嘴。正是琪琪格。
孙一解开缠在腰间的草绳,熟练地从大鱼腮间穿过,递给琪琪格。“去,扔到筏子上去!”
大家伙见有了收获,都兴奋起来。别看白天几乎一条鱼都看不见,夜里竟是另一个世界!
闷蛋连叉两次,可每次都叉偏了。
孙一指导他,“闷蛋,不能直接瞄着鱼,要瞄近一点,朝脚底下多瞄半尺!”
闷蛋恍然大悟。”爷,你早这么说饿就明白了!你刚说啥’距离’饿听不懂。”
孙一带着大伙把扫荡河滩。每人都有斩获,还经常叉到十斤以上的大鱼。
“真是开了眼了,还有这法子抓鱼的!这鱼简直跟呆了一样,等着人出叉子。”一条龙赞。
孙一解释,“叉鱼其实很简单。只要’灯’足够亮,在黑夜里就能把鱼照傻。”
明朝人其实就是没有手电这么亮的工具,才没有这种叉鱼的技术罢了。
“当”的一声,闷蛋惊叫,“老天爷,这是什么鬼东西?”
孙一和一条龙跑去一看,闷蛋的叉子下面,死死地抵住一支大河龟,直径足有两尺!
几个小伙子搭手把河龟从水里抬了出来,卸到了筏子里。
孙一惊道:“这么大的乌龟!这得做多少王八汤!”
一条龙更惊,“这东西怕是最少活了几百年了!”
当时就有人要跪下,“这龟肯定成了精了!”
闷蛋盯着河龟,自语道”这家伙到底是龟还是鳖?”
孙一看了几眼,“河龟”的壳不是常见的十三瓣,又不是鳖那样的一整片,有一种怪异的纹路,孙一摇摇头,看向一条龙。
一条龙皱着眉,“这说龟不象龟,说鳖不象鳖,倒像是龟和鳖的杂种,奇了怪了。”
有人建议,“把它翻过来,看看肚子上又没有王八!”
几人七手八脚把“河龟”来了个底朝天。
“河龟”的脑袋和四肢紧紧缩在壳里,肚子上甲壳上的纹路,赫然就是“王八”两个大字。
有胆小的立刻就说,“咱把这王八精放了吧,别惹祸上身!”
孙一却琢磨,这说不定是后世已经绝种的珍稀甲壳类动物,“这样吧,咱们把大王八养几天,让孩子们看看,再送它回水里。”
闷蛋根本不在乎这王八成没成精,道:“那就把它扔在这儿,这家伙一时半刻的翻不了身!”
孙一点头。清点收获,共叉上三十七条大鱼,孙一道:“先找个地方吃鱼去!”
闷蛋连忙附和,“对对!先吃饱要紧!”
一条龙咧着嘴笑,“前几天吃野鸭子,今天吃鱼,跟着力德尔爷就是有肉吃!走!走!走!吃肉去!”
众人不再理会大王八,找了处小岛,生了篝火。
因为干柴太少,篝火烟很大,没法烤鱼。一条龙找来芦苇叶子,包了鱼,裹上泥巴,埋在篝火下面慢慢烘培。
孙一奇怪地吩咐大家,把刮下的鱼鳞都集中收好带走。
琪琪格贴着孙一坐在篝火边,孙一找了个机会,问道:“丫头,你干嘛总想着嫁给我?”
琪琪格仰起头,“你歌唱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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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杨门女将与保德州志
《保德州志·人物·列女》记载:“杨业娶府州折氏,称太君。其父为麟州刺史,又为火山节度使,业后为代州刺史,皆距此不远”
《保德州志》称有“佘太君墓”,在“州南四十里折窝村北”。
《保德州志》其一卷八烈女:“慕容氏,杨业孙文光妻,州南慕塔村人,雄勇善战。”
杨家将的故事版本流传甚多,早已脱胎史实,成为民间艺术形象。
从学术的角度,即使地方志有记录也不足为信。
但是,保德州志的记载确是反映了当地的民间传说。
至于史学家花功夫去挖掘是否真有佘太君和穆桂英其人,她们原籍何处,作者认为纯属无聊。
夜色已深。杨六郎使劲揉了揉眼睛,又观察了一遍四周。
袍哥们睡得东倒西歪。这帮人也太没规矩了,吃饱了抱捆芦苇往身下一塞倒头就睡,要是自己的战兵敢这么露营,杨六非折腾得他们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力德尔爷吩咐大家在野外过夜,天亮之前再叉一次鱼给营里的弟兄捎回去。杨六的战兵自然就担任了警戒的差事。
杨六打了个饱嗝儿,今晚的鱼确实过瘾,每个人都放开肚皮吃了个够。小鱼有三四斤,大鱼一条能到十几斤。烤熟的鱼,一打开芦苇叶,热气腾腾的滋滋冒油。杨六自己就干掉了一条,吃完了直犯困。
远处水面上一条筏子里,立着力德尔爷的小帐子。吃罢了鱼,爷早早地就和那个蒙古小姑娘钻进了帐子,还把人赶得远远的。杨六郎不明白,那蒙古丫头哪点比得上奶娃姐,爷怎么就突然就相中了她。说起奶娃姐,也不知道爷能给她安排个什么名分。
芦苇丛里响起轻轻的水声,杨六一个激灵,端起了电三眼铳,低声喝到:“口令!”。突然身后一响,杨六郎眼前一黑。
…………
两个时辰前。
烤鱼滋滋地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香气。孙一在肉上散上盐,准备硬撑着消灭掉剩下的半条鱼。
闷蛋凑过来,“爷吃不动了吧?你要是不吃了给饿!”
孙一强咽下一口鱼肉,“有我口水!”
“饿不嫌!”闷蛋干脆的回答。
“那都给你!”
欢乐的气氛充满了小岛。
一条龙伏在孙一耳边低语了一阵,孙一嘟囔了一句。一条龙直起身大声宣布,“今晚就在这露营。明天天亮以前再打一遍鱼带回去。吃好的抓紧时间都睡一觉!不要耽搁了。”
孙一在自己的背包里取出野外单人帐篷,麻利地支了起来。
琪琪格眼都看直了。
孙一还没完工,琪琪格就爬了进去。
等孙一钉完四个角钉儿,琪琪格露出脑袋,“一哥,今晚我和你睡!”
呵!
后世野营的时候,有女生为节约体力专门不带帐篷,晚上蹭男生帐篷,驴友们称之为混帐,遇到颜值高的混帐要求,孙一并不介意挤一挤。
没想到明朝也有混帐的。
年纪还这么小!
早就知道草原姑娘比较开放,没想到啊没想到,尽然开放到这个程度。
“小屁孩,给我滚出来!”孙一命令。
“我不!”琪琪格倏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孙一看看四周,发现大家都在注视着自己。孙一心下一动。
你要不在乎,我怕什么,又不是没做过混帐事。
孙一放缓了口气,“行,琪琪格,今晚你就和我用一个帐篷,不过咱们挪个地方,离别人远点。”
“不许骗人!”
“不骗人。”
“你起誓!”
“行,我起誓。”
琪琪格钻了出来。
孙一抱了一大捆芦苇铺在筏子里,把帐篷和琪琪格都挪进筏子,然后推出去老远,还回头喊道:“你们都赶紧睡觉。没事不要过来,有声音也不要过来!”
众袍哥轰然一声,倒头就睡。
其他人连忙收拾收拾,各自休息去了。
孙一和琪琪格钻进帐蓬。
帐篷很小,幸好琪琪格个子也小,挤挤能并排躺下。
孙一抽了抽鼻子,道:“丫头,你该洗澡了。”
…………
琪琪格躺在一哥身边,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游牧女孩,很少能自己选择丈夫。
游牧人信奉同一个部落不能通婚。可是在草原上碰到另一个部落,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游牧女孩的婚事,都是在那达慕的时候,由部落首领商量,几个部落互换。
要是能有幸遇到称心的外部落小伙,游牧姑娘就绝不会轻易放过!
一哥刚对自己说,自己该洗澡了。
普通的游牧人,一生只洗三次澡,那就是出生、死亡和结婚。
一哥对自己说自己该洗澡了!
自己该洗澡了!
琪琪格满脑子兴奋,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突然,一哥在耳边轻轻地说,“琪琪格,一会儿无论如何不要出声。”
琪琪格心里砰砰直跳,咬着下嘴唇,嗯了一声。
悉悉索索地一哥开始脱衣服。
琪琪格心中像有一只小羊在不停地用脑袋撞着羊圈。
游牧姑娘最能吃苦,以后我天不亮就起来给一哥挤羊奶,打酥油,擀毡,做饭……
一哥突然打开了格尔的帘子,凉风吹到火辣辣的脸上。
“哗啦”一声,一哥落水了!
琪琪格刚想喊,又咬住了下嘴唇。
…………
孙一滑入水,立刻把手里的一截儿芦杆含在嘴里,全身蜷缩在水里,只露出芦杆呼吸。
静静地呆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动静,改换潜泳,离开了宿营地。在一束芦苇丛后,孙一遇到了等候的一条龙。
一条龙什么话也没说,递上了孙一的装备。
一条串着铅块的绳子,孙一接过来系在腰间。
一束看似繁乱的芦苇,孙一背到了肩上。
两只牛皮缝制的扁皮囊,孙一戴到了脚上。
两人一转身,没入水中,水面上两支芦杆,向远处移去。
直离开了一里地,孙一和一条龙才露出水面。一条龙低声询问孙一,“爷,还是老线路?”
孙一点点头,“看看有没有变化,快去快回。”
两人隐没在水中,静静地向一处苇沟浮去。
孙一和一条龙身上的装备,看似简陋,却是二人实验了几次后量身定制的,互换都不可以。
用后世的术语来说,二人现在在水中是中性浮力,平均密度为1,可以悬停在水中任何深度。
腰间的铅块和肩上的芦苇,改变了二人的重心,可以轻易地在水中直立。
脚上的皮囊,既可以像蛙人的脚蹼一样在水中无声无息地提供动力,又可以很容易地站在河床的泥地上。
二人都善水性,通过在水中改变呼吸和体位,无论是全潜入水,还是露出脑袋,二人可以一动不动像萝卜一样栽在水里几个时辰。
孙一和一条龙早就偷偷地夜间潜到对岸来了好几次,而且发现了一处土匪据点。
那是一处隐匿在茂密芦苇丛中的小岛,如果不是在寂静的夜里听到了异常的人声,你就是大白天驾着筏子从岛边驶过都不会察觉。
孙一和一条龙想留着这处匪窝顺藤摸瓜查出土匪的老巢,所以就只告诉了狼山堂几个核心的袍哥。
不过现在是时候拔掉它了。
大量芦苇筏子的出现,可以让铁木营使用人海战术而稳操胜券;
杨日天恶毒的芦苇堵塞水路的办法,可以围住可疑水域瓮中捉鳖;
根据最近的侦查,这个据点的土匪夜间活动增多了,孙一担心大量的筏子可能已经惊了他们,他们随时可能会跑路;
而铁木营士气正旺,再压着也不是办法。
孙一和一条龙围着小岛转了一圈,确认了最新的窝棚、皮筏子的数量和位置,便返身回了宿营地。
没成想刚到营地,就撞到了杨六郎枪口上。
反正也瞒不住了,孙一正要开口报口令。一个狼山堂袍哥从杨六身后一跃而起,一个手刀劈在杨六郎左颈动脉窦,六郎一句话没说就昏了过去。
一条龙赶忙冲上去试试杨六郎的鼻息,骂道:“五哥,你怎么不分贼人自己人,下手这么重?”
黎明前的渔获更丰盛,开始还有人数着叉了多少条,等上了一百,也没人操这个心了,总归是满满有几船仓。
回到军营,孙一就立即安排人手刮鳞开膛处理这些鱼,迅速分发到各队。天气太热,鱼被叉出了伤口,不及时吃掉会很快烂掉。
杨日天打马直接奔进了军营,下马就大骂手下的军士。他昨晚接替杨六郎在下游值守,一早接到电台汇报力德尔爷和一条龙居然夜探贼窝,登时吓得一身冷汗。
杨日天扬着马鞭指向军士,“爷要是有个好歹,你们谁担的起?”
孙一上前劝道,“不怪他们。我这个力德尔当初咱们就讲好的,想管就管,想走就走。”
一条龙有些火上浇油,“日塌天,凭爷的手段,你这帮当兵的根本就察觉不到。”
杨日天火大了,“一条龙!你私自带着爷几次犯险,眼里还有没有军法?”
一条龙一撇嘴,“爷是我们狼山堂的龙头大爷,爷发了话,军法也得靠边站!”
“你……”,杨日天一时语塞,一条龙虽然挂了个副总兵,狼山堂却不归军队管。
孙一连忙打圆场,“袍哥也是在帮忙,现在筏子已备,下来就该军队接手了。”
杨日天当时就不理一条龙了,“爷,你是说可以打了?”
孙一点点头,“再不打这帮土匪就该跑了,你们倒是要好好合计合计,端下了这处据点后如何挖出土匪老巢。”
杨日天想都不想就回答,“抓几个活口拷打!”
“算是个办法,不过最好还有备用方案。”孙一道,“走,我再给你看个好东西。”
孙一到收拾渔获的场地,扔了几片鱼内脏给墙角的大王八。这王八得了自闭症,缩头缩腿的不吃不喝。
杨日天不由得吸了口气,“这么大!这得多大岁数了!”
孙一不以为然,“岁数再大也是个王八,我让你看的好东西可不是这家伙。”
孙一提了装满鱼鳞的鱼篓,带着杨日天和一条龙出了营门,拐到百姓村中,进了一个院子。
院子里支着几口大锅,院子中央有个草扎的假人,顶着一顶铁盔,披着一副棉甲。几个工匠忙来忙去,王二牛正在指手画脚,接过孙一的鱼篓,看了一眼匆匆交给了一个工匠。
杨日天看一条龙一眼,“你们狼山堂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一条龙双手一摊,“这你可错怪我了!这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
孙一对王二牛道,“二牛,你给两位总兵介绍介绍吧,我去看工匠们熬胶了。”
王二牛迟疑一下,“爷,讲到啥程度?”
孙一边走一边说,“道理讲明白就行了,具体的方子还是要保密。”
王二牛对着杨日天和一条龙一伸手,“二位,这边请!”
三人来到院子中央,假人身上的棉甲已经都是破洞,二牛说道:“这是边军现在的盔和甲。根据工匠们的实验,棉甲在五十步开外防火铳效果不错,棉甲里的棉花能缠住铅子纠结成一团,故而拦下铅子。棉甲防弓箭效果就差一些,弓箭的箭头和箭峰能割破棉花絮絮,反而比铅子还能进的更深。如果是刀砍,刀锋很容易划开棉花,棉甲基本上没有什么防护作用。”
杨日天点点头,棉甲确实是这样的。延绥镇官军大量装备棉甲,就是图便宜。
王二牛捡起一块方方的鸟窝一样的东西,说:“其实棉甲的这种对火铳的防护,跟这东西是一样的。”
杨日天接过来,感觉很轻,看上去就是一团交织在一起的乱麻,摸上去却是硬的。
二牛解释道:“这是爷用芦苇纤维、石膏和胶混在一起做的。”
一条龙皱着眉头,“芦苇纤维?”
王二牛道:“就是把芦苇叶子和芦苇蔑儿想办法做成细丝。”
一条龙猛然意识到,刚进院子时有工匠拿着铁刷子在刷芦苇叶,原来就是在做“纤维”。
二牛拿起一块小石子,冲“鸟窝”使劲丢了过去,石子被弹了回来。二牛说:“这就好比火铳的铅子,被纠结地纤维拦住了。”
二牛又拿起一只铁签子,扎了下去,噗地一声,“鸟窝”被扎漏了,“这好比弓箭”。
二牛拿起一把菜刀劈下,“鸟窝”喀啦一下被剁成了两半,“这是刀的效果。”
二牛又拿出另一块方方正正的材料,这材料一面看上去光溜溜的,另一面却是铺设在一小片苇箔上。二牛道:“这块薄薄的石头面,防护效果刚好相反,火铳铅子一击就碎,三十步以外的弓箭却射不穿,刀砍上只是裂个口子却必然卷了刀锋。你们猜这石头面是啥东西做的?”
一条龙接过“石板”,摩挲半晌,摇摇头。
二牛有些卖弄地说:“还是石膏!”
二牛道,“咱都知道,生石膏能炒成熟石膏,熟石膏加水变硬又变回生石膏。炒熟石膏火候太大了,就把石膏烧死了,加水也不粘了。”
二人点点头。
二牛压低声音,“爷把烧死的石膏再接着烧,直到石膏发红,闻上去刺鼻,兑上水抹匀,等干了就是这石头面!爷说这死而复生的石膏又硬又耐磨,他们那里用来做地板,叫地板石膏。”
一条龙低下头,用手指甲狠狠地向“石头面”划去。一般的石膏一定会留下划痕,可这石头面却一点痕迹都没有。
二牛见了呵呵一笑,“这薄石头里爷还加了石灰粉、滑石粉和其它佐料,比地板石膏还硬。工匠们把这方子叫石头粉配方,连我都不知道。”
“不过石头粉做成的石头硬归硬,却是有些酥。”,二牛举起“石板”,用力砸在地上,“石板”裂成了几块。
“所以爷在做石头的时候,会加进去胶和大量的纤维。二位里面请!”
三人转进一个苇箔围成的大围子。里面工匠熙熙攘攘,力德尔爷正蹲在一口锅边看工匠搅拌,更多的工匠在摆弄一堆堆泥巴。
王二牛指着一个工匠说,“这便是在做纤维胶石头面。”
但见这工匠吃力地搅动一堆白泥,那泥里混在着大量细如发丝的“麻”,就像平常的泥瓦匠一样,用瓦刀抹子往一张木板上糊“泥巴”。
二牛介绍,“原来这石头粉里掺的是牛皮明胶,后来有工匠建议最好的明胶当属鱼胶,结果效果大为改善。你们现在知道爷拿来的鱼鳞是干啥的了吧。”
“熬鱼胶?”杨日天问。
二牛点点头。
王二牛指向第二位工匠,这工匠正拿着一缕一缕的纤维,蘸着粉末往“纤维胶石头面”上贴。二牛道:“这第二层,却是要像棉甲一样以柔克刚。”
三人慢步走过这名工匠,二牛继续说,“这里是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每一层的方子都不一样。总的来说,要软硬相隔,阴阳互济。实验的结果,像千层饼一样的复合甲,比单一材料的甲好得多。”
到了最后,王二牛举起一面半人高的“千层饼”,递给杨日天,“这复合纤维甲的最大好处,就是轻!”
杨日天接过来,发现这甲牌后面直接从内部伸出两条牛皮把手。杨日天套进手臂,抓牢一条牛皮,左右挥舞几下。果然轻便灵活,全然不像铁制的重盾牌,举的时间长了还要换人。
二牛道:“现在的甲牌,可以三十步以外防箭,四十步以外防铳。至于近战,还是直接丢掉的好,反正很便宜,回来再领新的。”
杨日天努力控制着不要笑出来,“够用了!够用了!近战就是铁甲也经不住三眼铳抡圆了砸两下!这甲牌一天能产多少?”
二牛稍微叹口气,“石膏哈老财运了很多过来,石灰石河滩里就有,芦苇更是多到用不完。现在就是把石灰磨成粉效率太低,用石头碾子一天才打十来斤,只能把最外层做薄。一天能产多少是最高的机密,我虽然知道,你还是直接问爷比较好。二位,这边来。”
杨日天没想到还有东西要参观,只是手里的甲牌再也舍不得放下了,干脆夹在胳肢窝下。
三人步入另一个围子。这围子稍微小些。几名工匠似乎在用泥巴糊灯笼。
二牛解说到:“这是在做复合纤维头盔。先用芦苇蔑儿编出架子,再里外各贴几层,道理是一样的。爷说等以后铁丝多了,直接拿铁丝做架子。”
杨日天再仔细看去,可不是头盔嘛!只是样子不是边军那种尖尖的八瓣儿,而是圆鼓鼓浑个儿套头的。
杨日天二话不说抢过一个扣在头上,没别的,就是轻!带着铁盔转头都要小心,这纤维盔,戴上就跟没戴似的。从纤维盔里耷拉下两根牛皮绳,杨日天熟练地系在了下巴上。
二牛道:“这头盔论防护比铁盔差远了,还得慢慢改进。”
杨日天直摇头,“有就比没有强!”,几缕干草顺着纤维盔掉了下来。
王二牛不好意思地说:“按爷的设计,这头盔最里一层是毛毡,可是咱没有毡,只好拿干草代替了,边军兄弟们就先委屈委屈吧。”
……
在后世,所有的胶都是化工胶。所以孙一没有生物胶这方面的知识,正兴致勃勃地看工匠熬鱼胶。
工匠把鱼鳞反反复复地洗了四五遍,倒了一半到锅里加水煮,另一半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晾晒。
工匠说把鱼鳞晒干就可以收起来,等要用的时候再熬。而且鱼胶是明胶里头最好的,粘竹木家具比牛皮、马皮熬的胶都好得多。
孙一倒是想起来了,东阿阿胶,就是驴皮熬的胶。
水不停地蒸发,锅里的液体开始变稠,工匠说稠到一定程度,就是胶了。
孙一没想到这么简单,放点盐撒把葱花这不就是鱼鳞冻嘛!
在2016的时候,老妈经常给孙一熬鱼鳞冻,就是把新鲜鱼鳞加水加调料熬稠,然后放凉结成冻。吃的时候可以凉拌,也可以做汤。
孙一不爱吃,但老妈总是坚持,说鱼鳞含卵鳞脂,可以增强记忆力、缓延细胞衰老;含高胶原蛋白,能美容补钙;含不饱和脂肪酸,能预防高胆固醇,动脉硬化、高血压及心脏病等等等等,非看着儿子吃完才行。
“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老妈,她现在在干什么。以往自己每次在野外,老妈总是很烦人地叮嘱要吃好睡好主意卫生夜里不要着凉……”孙一心里一酸。
“这里烟太大,我出去透透气!”孙一借故跑了出来,眼泪已经落下。
正赶上一条龙和杨日天从头盔作坊出来,孙一急忙背转身,抱起几张实验用的苇箔石板,“通讯兵们现在会发旗语,会念旗语,但是不会写。这些废品拿回去当白板练习用。”
一条龙疾步上前,“爷,我替你拿。”
孙一偷偷地抹一下眼泪,指着已然破烂的棉甲,“还有那个,拿回去把棉花重新弹了,给我做床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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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用石膏种类及用途
建筑中使用最多的石膏品种是建筑石膏,其次是模型石膏,此外,还有高强度石膏、无水石膏水泥和地板石膏。
生产石膏的原料主要是天然二水石膏,又称软石膏或生石膏,是含两个结晶水的硫酸钙。天然二水石膏可制造各种性质的石膏。
生产石膏的主要工序是加热与磨细。由于加热温度和方式不同,可生产不同性质的石膏。
(l)建筑石膏
建筑石膏是将天然二水石膏等原料在107c~170c的温度下煅烧成熟石膏,再经磨细而成的白色粉状物。其主要成分为b型半水石膏。
建筑石膏硬化后具有很好的绝热吸音性能和较好的防火性能吸湿性能;颜色洁白,可用于室内粉刷施工,特别适合于制作各种。洁白光滑细致的花饰装饰,如加入颜料可使制品具有各种色彩。
建筑石膏不宜用于室外工程和65c以上的高温工程。
(2)模型石膏
煅烧二水石膏生成的熟石膏,若其中杂质含量少,粉末较细的称为模型石膏。它比建筑石膏凝结快,强度高。主要用于制作模型、雕塑、装饰花饰等。
(3)高强度石膏
将石膏放在压蒸锅内,在l3大气压(124c)下蒸炼生成a型半水石膏,磨细后就是高强度石膏。这种石膏硬化后具有较高的密实度和强度。高强度石膏适用于强度要求高的抹灰工程,装饰制品和石膏板。掺入防水剂后,其制品可用于湿度较高的环境中。也可加入有机溶液中配成粘结剂使用。
(4)无水石膏水泥
将天然二水石膏加热至400c~750c时,石膏将完全失去水份,成为不溶性硬石膏,将其与适量激发剂混合磨细后即为无水石膏水泥。无水石膏水泥适宜于室内使用,主要用以制作石膏板或其它制品,也可用作室内抹灰。
(5)地板石膏
如果将天然二水石膏在800c以上煅烧,使部分硫酸钙分解出氧化钙,磨细后的产品称为高温煅烧石膏,亦称地板石膏。地板石膏硬化后有较高的强度和耐磨性,抗水性也好,所以主要用作石膏地板,用于室内地面装饰。
杨日天信心满满,拉着孙一和一条龙就要去参谋部。用杨日天的话讲,随便定个作战计划,吓都把对岸的土匪吓尿了。
三人刚到军营,就发现里面已经挤满了人。不光有战兵、民兵,更多的是百姓们,巴特尔一众游牧人也夹杂其间。
杨日天当时就来了气。这是军营!怎么变成赶集了!杨日天竖起刚到手的纤维甲牌,不客气地推搡人群,“靠后!让开!都让开!”
一条龙抱着石板和烂棉甲,“借过,借过。”
人群围着的,原来是那只大王八。
那王八终于伸出了头,正呆呆地在空中晃来晃去。大王八的脖子上满是皱褶,小圆眼睛扁嘴巴,象极了一个猥琐的……头。王八四腿伸出,能分辨出长有鳞甲,每个脚掌都有成人手掌大小,爪子扒在地上。
附近的人议论纷纷,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人说是龟,有人说是鳖。还有人说是鼋,因为这东西的盖子是圆的。
琪琪格好奇地伸出手要去摸老王八。
这小姑娘昨晚倒是睡得好,黎明前叉鱼怎么也叫不醒——毕竟还是个孩子。
人群里有人发出惊呼,“摸不得!这东西说不好都成了仙!”
闷蛋扭头对发出惊叫的人呵斥,“别胡说,你连这是个啥东西都不知道就乱说!”
那人分辩道,“不管是啥,这肯定活了几百年了,没成仙也成了精。”
一条龙仿佛有些心虚了,“爷,要不咱把这东西放了吧,搞不好还真是有灵气的。”
跑水路的人一般都迷信,不管遇见河神庙、龙王庙、禹王庙,只要和水有关的,都会拜一拜。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
孙一可不忌讳这些,他走上前仔细打量这老东西,从头到尾,从壳到爪子,还特地揪起老王八的尾巴想看看公母。
这王八的盖子近似一个扁圆形。一般的鳖甲是扁长的,龟甲是圆鼓的。
孙一拿了水和抹布,使劲擦洗老王八的背壳,想看清楚到底有几瓣。
老王八费劲地扭转了头,可能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孙一可不想被这东西咬住,“啪”地一抹布打到王八头上,老王八马上缩了回去。
孙一自语,“难道真是绝种的古代动物?”
一句话仿佛提醒了贾道士。
黄河自古就流传着各种水怪的故事。最有名的当属河图洛书。道士轻摇羽扇,念道,“伏羲王天下,龙马出河,遂则其文以画八卦,谓之河图”。
闷蛋皱着眉头,“啥意思?”
贾道士解说,“就是说,伏羲的时候,黄河里出了一条龙马,背上有甲,甲上有图,伏羲按着图创立了阴阳八卦。”
闷蛋眉头皱得更深了,“龙马?到底是龙还是马?”
道士负手挺胸,“龙与牛交,则生麟;与猪交,则生象;与马交,则生龙马。”
孙一乐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dna都不挨着。
闷蛋也觉得不靠谱,“马生骡子饿见过,猪能生象,这不是胡扯么!”
贾道士一摇羽扇,“哼,你不读书不知事理!书中有云,龙性淫,无所不交。龙生九子,各不相同,皆不成龙。”
孙一感觉当条龙挺可怜的。
一条龙忽道,“道士,那你看看这怪王八是不是也是龙生的?”
贾道士摇摇头,“龙子再不济也是龙子,焉能被你们一叉子就叉回来了。相传龙生九子,蒲牢好鸣,囚牛好音,蚩吻好吞,嘲风好险,睚眦好杀,负屃好文,狴犴好讼,狻猊好坐,霸下好负重……霸下好负重!”
贾道士猛然转身,盯住大王八,“龙和龟交,产下两枚蛋,其中一枚孵出来叫做霸下,平生好负重,力大无穷,帝王之墓,驼石碑就是霸下!这王八莫非真的就是霸下?”
一想到眼前的可能真是龙子,贾道士膝盖一软,不由自主地要跪下去。忽然瞥见力德尔爷正专心地擦拭王八壳,一只脚还踏在王八盖子上。
说时迟那时快,道士心中电闪雷鸣。力德尔乃是齐天大圣下凡,要说大圣爷有两个仇家,一个是阎王,一个便是龙王。大圣爷涂了阎王的生死薄,抢了龙王的定海针,这两位王爷拿大圣没办法,只能去天庭告御状,才有了齐天大圣大闹天宫,引来如来佛大圣爷被镇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拜了这王八,就是失了爷的脸面,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做爷的谋士!
道士右手一挥,借着下蹲的趋势,野鸭羽扇在大王八的茎头轻佻地扫过,道士一闪身跨到王八身侧,羽扇轻点,“呔!你这霸下!如今被爷擒住,可有话说?”
老王八头缩了一下,又慢慢伸了出来。
贾道士义正严词,“你大大掌管一方雨水,空领天庭俸禄,不恪尽职守,弄的连年大旱,百姓流离失所,要你等何用,不如煮了做汤!”
人群中有人骚动,“看,快看,王八被道士说哭了!”
刚刚被贾道士羽扇扫过的那只王八眼睛,滚落了一颗大大的泪珠。
贾道士心里吃了一惊。莫非这王八能听懂人话,竟被我说中了?还是王八真怕了大圣爷,在流泪求饶?
贾道士摇摇羽扇,这时他真的需要冷静,“霸下,我问你,你可是来讲和的?”
“不说话,我数三下,你不动,便是承认了。一……二……三!”
王八没动。贾道士心下大安,这东西真的是来求饶的。
“霸下,是不是你大大自己不敢来,派你来的?一……二……”
王八脑袋晃了晃,仿佛在说不。
“要不就是你大大派你来当人质?一……二……三!”
王八一动不动。
“既然如此,你大大就要好生当差,护好这一方水道,不许肆意胡为!否则,莫怪力德尔爷拆了你这身骨甲!”
闷蛋忽然想起,加了一句:“还不许妨碍我们在河里洗澡!”
贾道士用羽扇点指王八,“霸下,你可记住了?一……二……三!”
贾道士长出了一口气,转向孙一施了个礼,“力德尔爷,业已查明,这霸下是代龙王来讲和的,已经想改过自新了,还望爷给他一条生路。”
孙一盯着王八壳,喃喃道:“给条生路,给它一条生路。”
贾道士见爷神色有异,顺着爷目光向王八盖子看去,大吃一惊,“爷,这是怎么回事?”
孙一疑惑地摇摇头,道:“不知道。”
孙一眼前这只王八,背壳宽度仅略小于长度,近乎圆形。躯体扁平,略略隆起,背面平滑光泽,黑绿色。
诡异的是王八盖子上有很多黄色点斑,其间更有无数黄色细点,有的细点还形成包围黄色点斑一个圈;整个黄色斑纹形成放射状,从王八盖子中央向外发散。
孙一倒吸了一口气,这种密集的黄色斑纹是斑鳖的特征,斑鳖在后世是一种极濒危的物种。
贾道士、闷蛋、一条龙、杨日天都凑过头来看,一时间大家都没了言语。
这斑鳖的图案,只能用“怪异而漂亮”来形容。
良久之后,贾道士声音发颤,说道:“这……这……莫不是河图再现!?”
作为一名程序员,孙一对河图洛书略有了解。
传说伏羲在黄河受龙马河图之后,又有神龟从洛水出现,背负“洛书”,伏羲依据河图洛书画出了八卦,所谓“河出图、洛出书”,后世图书馆的图书一词就是出自这个典故。
宋明之际,河图洛书被赋予了阴阳五行的神秘含义。在后世,河图和洛书被认为是数学图案——就是广为流传的“九宫图”和“十数图”。
九宫图每行每列和对角线相加都是十五,十数图则是九宫图的等效变化。
眼前的王八盖子,在孙一看来同九宫图一点关系也没有。孙一还记得九宫图的口诀,说道:“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中央,这王八壳子上哪有数字!”。
贾道士抖着声音答道:“河图洛书,都是古人用文字记述的,并无图案流传。三代之后,就没人见过!现世的河图洛书图案是源自北宋陈抟老祖,有所不同,也未可知。”
孙一奇道,“噢?这么说除了伏羲,还有人见过河图?”
道士略略定下心神,回到:“伏羲之后,轩辕、尧、舜、夏禹、商汤、周文王都曾受过河图。三代之后,道德崩坏,图书便不再现。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孙一才知道原来河图还有这个“老天爷奖章”的含义,“你敢确定这是河图?”
贾道士摇摇头,“不敢。河图没人见过。只是这图实在是古怪!”
贾道士伸手摸向图案,手指沿着黄色点斑滑过,赫然就是一个五芒星!
贾道士抬头看向孙一,“此乃大仁大治之兆!”
孙一目瞪口呆、大脑短路。
围观的百姓象落潮一样退后跪伏在地。
这图案,不是河图也是河图了!
孙一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各个角度拍照。
手机镜头里百姓们的虔诚表情,惊了孙一一身冷汗。这些明朝人不会找块黄布给我身上一搭,逼着我做尧舜禹汤吧?
高高在上的作为明朝人的力德尔爷,孙一已经感到不自在了。要是变成孤家寡人,还能剩下什么人生乐趣!想想不能犯错误、不能去飞鸟人、不能半夜游泳、不能调戏奶娃……孙一打了个冷战。
孙一赶忙搬出铁木营的名誉董事长救急,“这个斑鳖……不……这个霸下,一定是神农爷派来表扬你们的!”
杨日天恍如梦中一般,“对对对,定是神农爷降福我等。”
孙一趁势引导明朝人思路:“自从我们立了誓,拜了神农为社主,我发现大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其实明朝人的窝棚根本就没有门,一个个穷得也没什么可遗失的。
可是明朝人一琢磨,是这样啊!
再一琢磨,好像斗殴打架也少了。
其实在每个明朝人的潜意识里,都有一种不能给神农爷抹黑的心理。
这难道,真是神农爷在褒奖我们?
有人当时就泪如泉涌。
孙一接着说,“我听说长胜村要建一个河神庙,”长胜村就是军营旁边的生产队,得名于长胜码头。“现在龙王同咱们讲和了,神农也捎来了河图,小小的河神估计不敢再招惹咱们。要不,河神庙咱就别建了?”
孙一这个弯子转得有点大。
杨日天第一回听说河神庙的事,立刻就替长胜村民表了态,“建什么劳什子河神庙!这条河叫神农河,要建也得建神农庙!”
孙一赶紧说,“神农爷是咱自己人,心里有爷就行了,爷都知道。建庙的事反而不急,不如抓紧时间盖房种地。”
几个村名连连点头答应。
一条龙试探着问,“爷,要不咱把这霸下放回水里?”
孙一想了想,“把霸下搬出去,让大伙都看看神农爷送来的河图。这王八愿意走就走,任何人都不要伤害它。还有,霸下不过是个送信的,大家别跪了,都起来!”
一条龙立刻招呼人手,连抬带背,把霸下“请”出了军营,百姓也跟着霸下去了。
……
军营清净了。
孙一进了大帐,搓搓手抹了把脸,“这事闹的!”
一条龙和贾道士鬼鬼祟祟溜了进来。
“爷,”一条龙开口就问,“那图案的事是你安排的?”
孙一摇摇头,“是巧合。”
贾道士摇着羽扇,“绝不是巧合!那就是河图!”
孙一道:“一条龙说那种大王八在芦苇荡里经常能碰见,哪有那么多河图!”
一条龙郑重地表示,“爷,话可不能这么说,芦苇荡里大王八是有,可天生五芒星的神龟我听都没听过,那就是河图!”
“算了算了,你们说是就是吧。”孙一不想再纠缠了。
原本他听说村民要安排大量人力物力去建河神庙,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以毒攻毒,想让村民把精力转移到建设上来。
这时的明朝人都信鬼神,孙一要是直接去劝村民不要建庙肯定是自找麻烦。幸好贾道士成天给人算命却最不信牛鬼蛇神、一条龙在黄河见惯了大王八,就事先在对岸浅滩布了个局。
没想到,大王八居然是斑鳖,还出了个五芒星!
孙一问一条龙,“那种王八,在对岸经常能看见?”
一条龙道:“不算这只,这几天我看见三回了。”
孙一感慨万千:“这种王八其实和龙还真有关系,叫霸下也不冤枉。看来以后得把对岸划出一片保护区了。”
斑鳖其实是和恐龙同时代的物种,比大熊猫还珍贵,后世仅存了两只,一公一母,动物学家们用了八年时间想人工繁育,截止2016年孙一一头闯进明朝,都没有成功。
一条龙不解地问:“啥是保护区?”
孙一答:“就是划一片地,禁止人进去。”
一条龙有些不愿意,“大伙都吃不饱,眼见一大片芦苇地不让进去捡野鸭蛋挖芦根,是不是不妥当?”
贾道士立刻反驳道:“爷的保护区是给龙王和龙子留的,以后咱们和它们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岂不双全齐美?”
一条龙恍然大悟,“要这么说,我赞成。”
这时间闷蛋领着巴特尔进来,巴特尔开口就道:“力德尔,我们要加入你们铁木部落!”
闷蛋盯着巴特尔:“原来你和饿说要打一仗见了胜负再定这事,后来又不支声了,咋现在又改主意了?”
巴特尔高声回答:“原来你们在河里洗澡,所以我们不愿意。现在你们有神灵送来的五芒星,还和水神讲和了,所以我们要加入你们部落!”
孙一没想到斑鳖还引出这么个结果,道:“巴特尔,要是你一个人加入我们,只要你发誓接受我们的三个权利和义务,我就可以做主了。但是你们是一群人,你们最好先讨论一下,然后正式提出申请,我们开个会表决一下才行。”
闷蛋立刻接茬,“就是,你以为我们部落是想加入就能加入的?”
巴特尔有些急了,“力德尔,你的话我听不懂!”
孙一拍拍巴特尔肩膀,“打完这仗,让一条龙去你那里好好讲讲,有什么不懂的你都可以问他。现在,咱们去参谋部,看看他们有什么作战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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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古老的河图与最后的斑鳖
河图洛书,历代皆认为它们是“龙马负之于身,神龟列之于背”,所以多少世纪以来,它一直披着神秘的外衣,公认为是中华文化之源的千古之谜。
至于河图、洛书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文字都没有明言,只有零星文字提到是红色的字。
如:
黄帝受河图。《竹书纪年》:“黄帝五十年秋七月,庚申,凤鸟至,帝祭于洛水。”注:“龙图出河,龟书出洛,赤文篆字,以授轩辕。”
舜得黄龙负河图。《宋书·符瑞志》:“舜设坛于河,黄龙负图,图长三十三尺,广九尺,出于坛畔,赤文绿错。”
成汤至洛得赤文。《宋书·符瑞志》:“汤东至洛,观尧坛,有黑龟,并赤文成字。”
不过按照逻辑,产生在文字之前的河图中应该不会有文字和数字,所以很可能就是一些“赤斑”或“赤纹”。
那么,以黄斑为特征的大斑鳖会不会就是河图和洛书的信使呢?
不得而知。
斑鳖是世界上体型最大的龟类之一,物种已延续2亿7千万年,是和恐龙同时代的物种,被誉为“水中的大熊猫”和“最美丽的鳖类”。令人乍舌的是,分布于东亚的斑鳖同喜马拉雅山脉另一侧的幼发拉底河鳖居然是近亲。
黄河流域出土过很多恐龙化石,黄河流传大量大黿传说,在远古甚至近代,在黄河流域出现斑鳖,极有可能。
目前,全世界可确认的尚存活的斑鳖个体仅有两只。苏州动物园有一只雄性;长沙动物园有一只雌性,2009年已迁至苏州动物园实施人工繁殖,截止目前仍未成功。
苏州动物园建园前是一所古老殡舍,俗称‘昌善局’。原昌善局内有园林,旱船、假山、亭榭及池塘等一应俱全,苏南地区的居民素有购买龟、鳖、鱼等在寺庙水池中放生的传统习俗,现存的斑鳖就是在解放前所放生的。
长沙动物园那只斑鳖解放前由私人巡回动物展览,公私合营后就永久性地留在了该园。
以前苏州西园寺放生池内据说有一雌一雄两只。2007年,苏州西园寺两只中华斑鳖中的一只雄鳖“方方”,在历经了400多年的风雨沧桑之后,寿终正寝。但雌性“圆圆”并未实际观测到。西园寺原先斑鳖为1883年清末探花潘祖荫放生,一共有6只,据传1938年春被日寇吃掉两三只。
2016年1月,越南河内还剑湖一只国宝级斑鳖被确认过世。动物学家认为该个体超过一百岁。民间认为该斑鳖于15世纪的时候赐国王神剑驱逐明朝侵略者,并于事成后向国王索回神剑,故名“还剑”,享年六个世纪。
2007年1月长沙动物园发现园中一只黿其实是斑鳖,经过两年的扯皮,于国际组织帮助下在2009年5月6日搬至苏州动物园人工协助繁育。这两只斑鳖是延续这一物种的唯一希望。“整个野生动物保护界都屏住了呼吸,”龟鳖生存联盟的会长里克·赫德森说,“从那以后就一直失望。”每年雌性斑鳖都会产卵,但均未受精成功。
2015年5月,多国科学家、兽医和动物园管理人员组成的小组在苏州动物园首次对斑鳖夫妇进行了人工采精、授精。
工作人员排干了雄斑鳖所在池塘的水,用一个网兜将64公斤重的雄斑鳖打捞起来,放在堆叠起来汽车轮胎上。将雄龟麻醉后,动物学家用一根电探针刺激,动物学家立即发现:这只雄斑鳖的茎损坏了。
原来20年前另一只斑鳖被放入了这只雄性斑鳖所在的池塘。结果那只斑鳖也是雄性,两只雄性斑鳖展开争斗。第二只雄性斑鳖死亡,胜者的壳严重受损,并成了太监。
工作人员通过电刺激提取了这只雄性斑鳖的精子,并对精子进行了检测。最终他们发现了好消息,虽然活性较低,但这些精子具有繁衍能力。龟鳖生存联盟的项目主管杰拉尔德·库克林用光纤内窥镜对已经麻醉的雌性斑鳖的泄殖腔进行了检查,确定了通往其输卵管的区域所在的位置。圣迭戈动物园保护研究所生殖生理部门主任芭芭拉·达兰特注入了这些精子。“就是通过一根小塑料管,将精子送入我们认为正确的地方,”她说。“遗憾的是,龟鳖的基本生殖生理工作以前做得不多。”
等待开始了。“以前没人这么做过,成功的希望可能不大,”库克林说。“但我们都充满希望,如果这次不成功,我们肯定会再试一次。我们不会绝望。”
这次没有如愿成功。
2016年5月,他们开始了第二次尝试,目前未见成功的报道。
动物学家确信,斑鳖曾一度分布于长江下游、红河流域以及越南北部。
实际上,由于人类活动大量增加、传统中药对龟鳖壳的巨大需求、中国恶劣的饮食文化传统,中国所有的野生大型龟鳖类,都面临着灭种威胁。鳖在野外,只要有人看见,准会被拿走吃了或卖了。中国周边国家的龟鳖出口方向无不指向中国。
孙一在崇祯五年的狼山芦苇荡发现斑鳖栖息地,祝望他能在另一个空间,保住这个神秘物种。
一提起要打仗,几人把别的心思放在一边,跟着孙一去参谋部。
孙一特地叫上了孤儿老大。老大心机聪明,目前是唯一一个孙一授权可以使用短波电台的人。不象另两部“傻瓜”对讲机,孙一的手台上密布各种开关旋钮,除了英文字母就是阿拉伯数字,老大是硬生生地背会了简单操作,被孙一任命为通讯兵的队长。通讯兵平时归属总部由孙一负责培训,战时会下派到各个战兵队和民兵队。
一进参谋部,里面已经聚满了人。杨日天、杨六郎、尕李广、四个民兵队长、王二牛、七八个老兵参谋,加上孙一带来的一条龙、贾道士、巴特尔、闷蛋和老大,登时屋子就显得小了。
杨日天正和两个老兵隔着沙盘争吵着什么。
沙盘也是孙一的主意。用苇箔编一个浅篮子,盛上河滩上挖回来的河沙就是沙盘。用水喷湿河沙,手指在沙子上划一道就表示一条苇沟。沙盘上除了神农河是经过了孙一的精确测量,按比例塑造的,其它的水路都很“写意”。
见力德尔爷带众人来了,杨日天一把拉过一条龙,“来来来,快把土匪的情况说一说。”
杨日天就是这个脾气,平时对士卒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打完了骂完了也就完了,不记仇。作战时杨日天总是冲在前面,平日里和士卒同甘共苦,士卒吃什么他吃什么,营里缺粮他就和士卒一起饿着。
这点孙一自叹不如,孙一不洗澡不行,粗粮野菜吃不惯,晚上睡觉必须有枕头——真正的软枕头,明朝人睡觉都是枕石头,杨日天枕着三眼铳都能睡,不服不行。
一条龙操起一只芦苇杆,把沙盘一处地形抹平,边画边介绍,“这片苇子地里,藏着一小块实地,贼人搭建了有十七八个窝棚,四条羊皮筏子,最多不超过三十人……。”
一条龙细细地介绍完了,众人都看向杨日天。孙一早就有言在先,他不会打仗,杨日天是负总责的。
杨日天围着沙盘转了几圈,开口道:“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
孙一没想到杨日天还懂孙子兵法。
杨日天接着说,“贼人不超过三十,除去伙夫杂役,能打的顶天二十个。咱们一个战兵队,四个民兵队,加上巴特尔的马队,正好五倍于贼人,能攻之。明天辰时造饭,巳时出发。待总攻命令一发,战兵打头,民兵随后,巴特尔的人马压阵,在贼岛南岸抢滩结阵,从南到北一路横扫!”
孙一等着下文。
下文却没有了。
眼见众将要领令各自回营,孙一忙开了口,“等等,此战要准备多少筏子,土匪如果逃跑怎么办,土匪老巢会不会来增援?”
杨日天一愣,“筏子反正很多,各队自己调配;土匪跑的话就追着打;要是土匪有增援……”
孙一知道,杨日天以前只是一个百户,他的作战思路就是猛打猛冲,死不后退,如此而已。
孙一道:“这一仗胜负没有悬念,不过,咱们就当一次练兵的机会,把土匪当强敌打,我建议再细琢磨琢磨。”
孙一的作战经验,也仅限于电脑游戏和影视剧,所以他也不敢乱说,只有启发大家一起出主意。
杨日天知道自己的斤两,爽快地答应,“好!那咱就按爷说的,再琢磨琢磨,大伙都说说。”
果然杨六郎有想法,他说道:“贼人要是有援兵,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现在贼人在暗处,我们这么多天都没发现贼人的老窝,要是他们出了窝,咱不妨给他下个套子!”
杨日天眼睛放光,“咦,这主意有意思,杨六你细说说。”
杨六郎却说:“我就是刚冒出这想法,还没细寻思过。”
尕李广接到:“要不咱把这股土匪先围了,看看有没有援兵?”
杨日天皱着眉头,“兵法上说十则围之,咱们人马怕是不够!”
一条龙开了腔:“那是在陆地上,我们狼山堂可以派几个水性好的袍哥,先潜过去把他们的羊皮筏子毁了。”
王二牛:“毁了多可惜,你们能不能把筏子牵回来?”
一条龙:“这有何难,顺手的事!”
尕李广:“没了筏子,土匪会不会凫水逃跑?”
巴特尔道:“如果贼人下了水,就是箭靶子,交给我们,我把他射成血窟窿。”
“你们说,岸上的土匪弓箭多不多,有没有火铳?”一个老军参谋开口道。
一条龙说,“水战全凭远射,弓箭一定有。至于火铳……”
杨日天道:“火铳不太可能,咱大明朝对火器管得最严。以前替明朝守边关的时候,遇到偷偷出关的铁器跟粮食,弟兄们有时看边外人实在可怜,就当没看见。可对于硝磺,弟兄们绝不会给通关。尤其是硫磺,边外不产磺,卡住了硫磺,就是偶尔流出几件火器也成不了事。”
“你确定边外不产硫磺?”孙一有些不相信,远的不说,单单狼山的硫铁矿,在后世就是制造硫酸的大户。
杨日天点点头,“确定!边军兄弟就不会通融硫磺出关。就是一挂鞭炮,只要捻子上有硫磺,边军兄弟都不会放过。爷咱攒的硫磺你也得省着些用!”
孙一因为拿硫磺做电池的混酸电解液,所以最近营里的硫磺消耗很快。
孙一不置可否。倒是王二牛接过话头,“要是贼人没有火铳,咱就多备纤维盾牌。咱的新盾牌说是三十步以外防箭,其实到二十步箭射上也就是裂个口子,顶多打完仗重做。”
杨六郎想象着笑着说,“要是到了二十步,咱的电火铳还不是一轰一大片。”
孙一提醒,“纤维盾牌原料里有石膏,要注意防水,尤其不能水泡。”
一位民兵队长建议,“我们能不能趁天黑悄悄地先把人马运过去?”
一条龙看他一眼,“那样的话,最好是先兜一个圈子,从贼岛的北边靠近,借助水流,划筏子的声音会小很多。”
“夜间通讯练习的怎么样了?”孙一问老大。
老大回答:“有三个学得快的通讯兵已经开始练习灯语了。不过问题是一点灯就会暴露位置。”
为了灯语,孙一特制了一批木头“灯笼”。油灯的四面用木板封住,其中一面是类似百叶窗的结构,控制百叶的开关,就可以在这个方向上发送灯语。但是为了空气流动,油灯的上下方必须开放,否则黑烟太大。用于营地之间的夜间联络没有问题,但夜间隐蔽通讯就会暴露位置。
“咦,你的声音我记得,你就是那个九十九!”杨日天忽然道,“小子,被我抓到了,九十九到底什么意思?”
老大沉着的回答,“九十九是通讯短语,百事如意长命百岁的意思。”
“你不要骗我,长命百岁为什么不用一百?”
“回总兵大人,通讯短语最大就是九十九,没有再大的了。”
九十九原来骂人的含义在孙一的新代码中已经不存在了,所以死无对证,老大一点也不慌乱。
杨日天很满意,“小子,不错,你叫什么?”
老大回答:“回总兵大人,我叫王长命。”
“王长命“,杨日天念叨着,“名字也吉利。好好干,我看好你!”
孙一眉毛一挑,王长命,从没听老大和别的孤儿这么叫过,真的假的?
老大看到一哥的表情,双手一伸,做了个奇怪的姿势。
孙一一看,双手旗语,代码65,蒙语“兀贵”的首字母,通讯兵用作否定的简语。
孙一点点头,对杨日天说,“这小子确实不错,有前途!”
…………
思路一打开就收不住,逐渐一个完备的作战计划慢慢成型。遇到拿不准的问题,就本着料敌从宽的原则来取舍。杨日天对整体计划的评价是:“太歹毒了!”
孙一和杨日天,又伙同老军参谋们,一条一条的把计划制定成作战命令。孙一特地嘱咐,作战命令一定要把具体的作战目的发下去。比如派一伍兵把守一个河汊口,就一定要告诉这伍兵他们的目的是围堵可能的逃匪,这样的话,如果战场上出现变化,伍长自己就可以做出最有利的判断。
会议一直开到下午,众将陆续领令回营准备。
后晌饭一过,各将领将同时宣布作战命令。从那时起,士卒们就不许离营,进入战备状态。
今夜就会有部队陆续出发。
长胜码头。
夜风习习。
一阵长短不齐的哨音打破了安静,篝火映照的码头上一面太极青天旗左右翻转。
这是集结的军令。
一队人马默默地登上了几条芦苇舟。
芦苇码头上,杨日天和王二牛矗立在夜风中,为人马送行。
那只大大的斑鳖,下午下河消失了一阵,晚上不知什么时候又爬上了岸,现在正好奇地趴在码头上张望着从他身边走过的士卒。
孙一站在船上,对杨、王二人挥挥手,“回去吧,营里好多事还等着你们安排呢!”
杨日天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营里能带兵的将领太少,否则也不用爷亲自上阵。
内心深处,杨日天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感觉,那感觉,在年轻的时候第一次眼见着同袍中箭倒下时有过,再以后很多年都消失不见了。
码头上的信号灯冲着河面的方向闪了几下,很快,河对岸高处,架在芦苇平台上的瞭望塔有同样的灯光,长长短短的给了回应。
这是码头上通知瞭望台有船要出航了。
船夫拿起长篙,支着岸边,一艘芦苇船离了岸,接着就是第二艘、第三艘、第四艘。
瞭望台上的信号灯又闪了一阵。孙一喃喃地读出声,一条龙翻译道:”是祝我们顺利。”
这是第一批出发的将士。他们将先到对岸,进入苇沟,然后向北再折返,利用夜色和水流偷偷地接近土匪营地。
每条船上都有士卒轮流划桨,能看出来,不少人都挺紧张。
新兵们紧张,是担心这一战下来,自己能不能安全地回来。
老兵们紧张,是因为他们第一次有了想赢怕输的念头。他们是在为自己的土地而战;是在为自己的冬衣而战。想起此战的口号——“为我们的犟骡子报仇”,老兵们嘴角不由地往上咧了咧,真他娘的带劲!
‘吱嘎……吱嘎……吱嘎”,一艘大点儿的芦苇船,升起了一面芦席做的帆。
孙一瞟了一眼芦席,“这办法不错!”
身边的一条龙道:“说来也怪,不管岸上多闷热,河面上一到晚上风都嗖嗖的。”
“这叫傻瓜气流”,孙一说,“白天河水吸收了太阳热量,夜间河面的温度比地面的温度高,热气上升,就形成了风。”
力德尔爷总是冒出一些古怪的词汇,比如把冷热叫温度,把快慢叫速度,不过一条龙还是发问,“为啥叫傻瓜气流?”
孙一道:“这是我们那儿的说法,意思是一到时间肯定出现,就是傻瓜也知道。”
一条龙哈哈笑道:“爷这是拐着弯骂我连傻瓜都不如呢!”
孙一也笑了。
“傻瓜气流”在后世很多聪明人也一样不知道。这其实是飞行的术语,太阳落山以后,在水面上总能找到上升气流。
孙一对一条龙道:“我们那里都是布做的软帆,最适合这种侧风,有人用只能站一个人的板子架上软帆,在大海边跑的飞快。”
一条龙有些不理解,“只能站一个人?不能拉货?那有什么用?”
孙一沉吟一下,答道:“是没什么用,就是玩。”
“玩?”
“玩。”
“是大人玩吗?”
“是大人,就跟你们玩丟方一样,就是玩。”
“……,爷,”
“嗯?”
“我也想做一个玩。”
“行,我回头给你画个图。”
“爷,你见过大海吗?”
“见过。”
“大海啥样子?”
“把这里所有的草都变成水,把狼山也变成水,水和天连着,看不到边。”
“我知道黄河就连着大海,我在黄河上最远到过潼关,从兰州出中卫到宁夏,漂过草原,从河口下壶口一直到潼关,再走陆路回去。”
“这条水路好走吗?”
“狼山草原这一段算是最好的,水势平缓。陕西、山西一段水面宽,也还行。最不好走的就是从兰州到宁夏,两岸都是峡谷,水流又急又陡,每年都要死人。传说这一段黄河里有水怪,叫做水猴子,长得象娃娃一样,身长两三尺,体重不到一百斤。身上粘粘乎乎发出臭味,手脚长得跟人一样,不过特别长,平时可以用来划水,只有四根指头。披头散发,脑袋中间有一个圆盘子,圆盘子盛满水之后力大无比,把水倒掉法力就会全消。”
孙一笑笑,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类似的传说。
孙一问一条龙,“你信吗?”
“那都是骗人的,我从没听过哪个峡把式遇见过水猴子。”
“想不想遇见一回?”
“爷,啥意思?”
“你说的水猴子我听着倒挺像咱们潜下水以后的样子,要不你们今晚就打扮成水猴子?”
“哈哈哈哈哈哈,行!”
船队绕到土匪岛的北部,掉了个头,撤掉桨帆,开始顺水缓慢地漂。
一条龙几个水性好的袍哥开始准备,脱掉上衣,佩戴芦苇护肩,系上铅绳,蹬上牛皮囊。每人腰间还系着一只袋子,里面装着各自的武器,一条龙特地借了孙一的霓龙绳,显眼地挂在腰间另一侧。他们的任务很简单,潜到岛边,拉走土匪的筏子,或者干脆就把筏子毁掉。
孙一拿出灯油,拌着污泥,抹在他们脸上。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解开发髻,有人“抢”了一顶芦苇草帽,扯掉草帽圈,只留下一个帽顶扣在头上,其它人见了纷纷效仿。
孙一看得直眼热。
他的任务是留守在船上,指挥其余的人马。
一条龙眼里闪着狡黠,“爷,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孙一犹豫了。
一条龙这时真的象一只水猴子,话语里充满了诱惑,“就几只筏子,一会儿就完事了,顶多再找个机会吓唬吓唬土匪。”
孙一血液里涌起一股鸟人起跳之前的刺激,“好!那就快去快回!”
扭头对船上的民兵队长安排了一句,孙一飞快地换好装备,同袍哥下了水。
一队“水猴子”只露着脑袋,忽忽悠悠地顺着水流向土匪岛凫去。眼见着能看清楚岛的轮廓了,“水猴子”消失了,水面上只留下长长短短几根芦苇杆飘飘摇摇。
一条龙游在“水猴子”队伍的最前面,整支队伍都是由他引导,也只有他才时不时地抬头出水面看一眼。他腰间的霓龙绳已经解开,后面的人顺着绳子就能确定前进的方向。
一条龙心里赞叹不已,爷的这根绳就是与众不同。结实、轻巧,最关键的是还能沉在水中。如果是一般的苇索,定会漂在水面暴露位置。
孙一紧紧跟在一条龙侧后。下过几次河后他已经习惯了在水中直接睁开眼睛,只是这大半夜的在水里睁眼和闭眼没什么大不同。他索性把左手搭在了尼龙绳上,用触觉来判断方向,依靠脚蹼慢慢地推进。
一条龙水里的方向感极强,几人几乎是沿着一条直线,贴上了一丛芦苇。
孙一几人露出脑袋,用匕首和双手在芦苇丛中硬是分出一条路,艰难地前进了二十几米,眼前豁然开朗。
土匪岛就在眼前十米。从孙一身边的芦苇丛到小岛的这十米开阔水面,是一条水下壕沟。岛岸边拴着两只羊皮筏子,正随着水面一起一伏。
一条龙伸出右手,指了指众人,然后向上握成拳。再收回手,指指自己,手掌平摊向着筏子的斜上方向比了比。众人点点头。
一条龙牵着霓龙绳一头潜了过去。
孙一瞪大眼睛什么也没发现,一条龙又潜了回来。
一条龙示意,几人拉动尼龙绳,两个筏子晃晃悠悠地漂过来了。
两只筏子原来的缆绳已经被一条龙在水下割断,而且被串在了尼龙绳上。最后一名袍哥挽起尼龙绳,在背上一搭,转身拖着两个筏子向着来路走回去。
没错,就是“走”回去。孙一哑然失笑,自己一路潜泳过来,没成想水面也就一人多深,依靠芦苇杆呼吸居然可以在水下行走。
另两个筏子在岛的另一侧,那是顺水的方向。按照计划,孙一他们只要把筏子推到水里就算完成这次任务,水流自然会把筏子“交”给下游的部队。
几人在一条龙的带领下,沿着壕沟悄悄地绕到岛的南侧。这里壕沟逐渐变浅,两侧的芦苇有重新连结成一体的趋势。
为了隐蔽,孙一不得不蹲在水里。左侧的岸上,两只筏子被拖上了岸,相互撑着搭了个人字架。
留一位袍哥在水中,其它四人悄悄地潜上岸。分成两组,一左一右每边两人。
就在这时间,岛内传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孙一和一条龙一组,两人马上伏在地上。
脚步声居然是向这边过来,还夹杂着对话。
“三爷,你这次回去同大当家的好好说说,弟兄们躲在这岛上也不是办法。”
“你们放心,再熬几天,对岸的人马长久不了,等他们一走,这片地盘还是咱们说了算。”
“三爷,我看对岸的人这几天又盖房又扎筏子,看样子是不想走了。”
“这个大掌柜的自然有安排,你不用操这个闲心。我走这两天你们轻易不要出去。”
“是。”
一行三个黑影浮现出来,径直来到羊皮筏子处,解开绳索,三人抬着一个筏子扔在了水中。
“三爷,接好你的行李。”
“行了,你俩回去吧。”
“三爷保重!”
一架筏子顺着壕沟离开了小岛,只剩下两个黑影站在岸边。
筏子离远了,一个黑影突然开口道:“妈的,我看这狗湿的不见得会回来!”
另一个搭腔,“咋回事?”
“去见大掌柜,哪用带着那么多行李!刚才递手的时候我摸了摸,口袋里**的。”
“二哥,小心说话,这怂心狠。”
“去逑!把咱撇在这荒岛上,不让生火,不让外出,连饭都没有口热的。”
“二哥你啥意思?”
“这怂要是明黑不回来,咱弟兄俩也走!”
“嗯!奇怪!”
“咋了?”
“你看这怂筏子后头是不是不对劲?”
“咋不对劲?”
“水纹太大,象是跟了个啥东西。”
“呃,是不太对头……”
一条龙已经绕到了一个黑影背后,右脚抵住黑影后膝,左手一拉黑影肩头,右手的匕首紧跟着贴着腰眼递了出去。黑影一句都没吭瘫软下来。趁着黑影下落,一条龙抽出匕首,在黑影脖子上一划,兹的一声,一股鲜血喷出一米多高。
就在另一个扭头一愣神的功夫,孙一从后面一跃扑了上去。
孙一来得匆忙,没带武器,但是这时容不得犹豫。孙一身体的协调性没得说,身体落地之前两只手把住土匪的两只小腿向后一扽,土匪“哎”一声,直挺挺地脸冲下摔了下去。
土匪落地之前,孙一借着双手上的拉力,右脚伸出,正放在土匪两腿之间。
孙一觉的右脚一麻。
再看土匪,结结实实狗啃屎趴在地上。一条龙赶过来,一把扭过土匪脑袋,右手匕首却停在空中。
只见这土匪满脸大汗,嘴唇发青,双眼直勾勾的,已然昏死过去了。
这招叫比利时摔,源于比利时侦察兵摸哨的动作。杀伤力全在土匪下落时伸出的右脚上,土匪的蛋蛋没准儿已经碎了,疼昏过去是肯定的。
另一组两名袍哥赶过来,四人把剩下的筏子拖下水,扔上已经昏死的土匪,迅速离开了土匪岛。
孙一这时感到右脚火辣辣地疼——比利时侦察兵是穿着军靴的,而孙一只套了层薄牛皮囊。
一条龙压低声音对孙一道:“五哥已经跟着刚才的筏子走了。”
狼山堂的规矩,除了十排老幺全叫“哥”。
孙一吩咐,“带着活口,马上跟船队汇合。”
俘虏在途中哼哼唧唧地醒了一次,一眼看到一条龙几人的装扮,一翻白眼又昏了过去。
俘虏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船队上了。
一条龙稍稍威胁一下,俘虏就一五一十地全交代了。
岛上的土匪远没有孙一他们估计的多,连老弱都算上十四口人。今晚离岛的,是这股土匪的头目,名义上是回老巢汇报工作。
岛上的土匪因为怕被发现,早早地就拆掉了瞭望高台。在烧光了干柴以后,土匪怕冒烟暴露位置,不敢烧潮湿的芦苇,已经几天没生过火。现在的土匪人心惶惶,各个想得都是跑路。
土匪老巢就在离小岛三里水路的一处地方,只有一条水道出入,四十几名老匪在水道里沉了路障,易守难攻。
而象这样的外围离岛,还有一处,也是十来名土匪把守。
老巢和两个离岛互相之间可以点烟火联络。
孙一觉的,有必要修改作战计划。
原来的计划是围点打援,现在突然多了一股土匪。
手边没有电台,没办法把情报同杨日天进行交流。
最好是先迅速拿下这个岛,再围下一个岛打援。
按俘虏的交代,岛上有十一个土匪。孙一这边,一条龙的四名袍哥都是比较能打的江湖人士,再就是一队刚组建的民兵一共十八人。民兵队原本的任务从北侧封锁土匪岛,弓箭和旗号锣鼓之类虚张声势的道具有不少,但并没有做好充足的登岸陆战准备,直接强攻大的伤亡是免不了的。除非土匪的士气真的象俘虏交代的很低很低。
孙一问一条龙,“你觉得俘虏的话可信吗?”
一条龙回答:“问题不大。俘虏以为我是水猴子,一直把我叫河伯。噢,当着水猴子的面不能叫猴子,要叫河伯,不然惹水猴子不高兴。”
孙一看一条龙一眼,这家伙扣个草帽顶,披头散发,满脸黑泥混着人血,开心的一笑就露出白牙。
孙一寻思,“原来小学课本里的河伯就是水猴子。”
孙一的小学课本有一篇西门豹治邺的文章。说是西汉时西门豹担任邺县县令,发现邺县的三老、官吏每年都要向老百姓征收税为河伯娶媳妇,趁机中饱私囊。到了为河伯娶媳妇的时候,女巫巡查看到小户人家的漂亮女子,便说‘这女子合适作河伯的媳妇’。马上下聘礼,洗澡洗头,给她做新的丝绸花衣,让她独自居住并沐浴斋戒;并为此在河边上给她做好供闲居斋戒用的房子,张挂起赤黄色和大红色的绸帐,这个女子就住在那里面。这样经过十几天,大家又一起装饰好床铺枕席,让这个女子坐在上面,然后把它浮到河中。起初在水面上漂浮着,漂了几十里便沉没了,就算是河伯娶走了。
西门豹以给河伯准备的新媳妇不漂亮为由,把巫婆、三老连续扔进河里让他们去通知河伯改日期,才刹住了这个恶习。
这篇文章充分说明了黄河水猴子的传说在古代源远流长博大精深。
孙一决定继续水猴子的游戏,如果成功就顺手拿下土匪岛,如果不成功就当自己开心了一把。
………………
黎明前,正是人最困的时候。
土匪岛北侧的壕沟,飘飘悠悠顺水下来一只芦苇筏子。
这筏子没有船帮儿,筏子前面高高翘起的龙头上,稀稀落落插了几只芦苇杆。芦杆上的苇叶,被撕成了细长条。绑在芦杆上的白布条、红布条和苇叶交缠在一起,在夜风中有气无力地晃荡。
筏子接近土匪岛,筏子中传出凄美悠长的歌声。
“这一生一世……这时间太少……”
一个值夜的土匪倏地眼睛睁得老大,竖起了耳朵。
“不够证明……融化冰雪的深情……
“就在某一天…你忽然出现……
“你清澈…又神秘,象贝…加…尔…湖……畔……”
土匪睡意全无,连窜带跳返回窝棚。
芦苇筏子悠悠然驶入壕沟。
“在我的怀里……在你的眼里……
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
月光把爱恋……洒满了湖面……
两个人的篝火……照亮整个夜晚……”
岸边升起一排脑袋,几个土匪面面相觑。
筏子上明明什么东西也没有,这不男不女地谁在唱歌?
筏子越来越近。
“你清澈…又神秘,象贝…加…尔…湖……畔……………”
歌声好象停了。
“咳……咳……”
筏子里有人咳嗽!
“那个……那个啥……河伯娶亲,生人回避一哈……回避一哈……”
筏子里传出男人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不男不女的声,
“这一生一世……这时间太少……
不够证明融化冰雪的深情………
就在某一天……你忽然出现………”
土匪你看我,我看你。
有土匪问:“咋办?”
有人答:“先射几箭再说!”
嗖嗖嗖嗖几箭扎进了芦苇筏子。
歌声还在继续。
筏子还在继续。
有土匪提议,“派个人凫水过去看看?”
筏子里又传出一条龙的录音。
“咳……咳……那个……那个啥……河伯娶亲,生人回避一哈……回避一哈……”
几个土匪直摇头。
筏子从土匪眼前缓缓驶过。
有土匪颤抖着声音说:“我的妈呀,这筏子上,筏子上,真是一个人都没有!”
“闭嘴!嘘——”
筏子顺水漂了下去。
“不会,不会真是水猴子娶媳妇吧?”
筏子停了下来。
说话的土匪后悔地直抽自己的嘴。
筏子就那么停着。
《贝加尔湖畔》足足唱了一遍,筏子终于重新顺水漂了。
几个土匪松了口气。
有土匪突然发现,“噫,咱的羊皮筏子呢?”
土匪跑到岸边,捞出两根被切断的缆绳,再看看远去的芦苇筏子。
芦苇筏子已经到岛的南侧,像是有人驾驶一样,转个弯,顺着壕沟飘走了。“去看看另外的筏子!”
土匪从岸上跑到岛南侧。
筏子都消失了。
“这不是赵家老二吗?”
赵老二卧在一滩血水中,脖子仿佛被利刃割破,血溅出去有四五步。
一条龙解开绑在筏子上的尼龙绳,伸手取出夹在芦苇杆里力德尔爷的手机,放进一个自封塑料袋里,踹一脚筏子,返身一个猛子沿着壕沟往回潜。
几个土匪愣愣地盯着地上的死尸,“难道……有人……上了岛?”
“把所有人都叫起来,今夜别睡了,先把岛上搜一遍!”
“咚咚咚咚咚咚”,上游传来密集的鼓声。
这鼓声,就是想睡也睡不成了。
土匪们手持兵刃,又奔向到的北面。
一只四四方方的芦苇筏漂下来。
筏子上只有一面鼓。
连个鬼都看不见。
鼓是自己响的!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有土匪发狠,“等到了跟前,一通乱箭射出去!不管它是人是鬼!”
“咚咚咚咚咚咚……”
四方的筏子越漂越近。
有土匪按耐不住,嗖的一声一只箭飞出去。
紧接着弓箭象雨点一样,筏子被扎成刺猬。
“不要停!射死狗湿的!”
几乎用光了箭壶的储备,一只箭终于“噗”地一声,刺穿了鼓皮。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鼓点依然固执地响着,漏了气,听起来“刺啦刺啦”的象有东西在扣干木头。
“下河!你,还有你,下河!”
“我不去!”
“这就不是人,下河就是找死!”
“哪有鬼,是人装的,下河!”
“你不害怕,你下!”
“对!你不害怕你下!”
“算了,还是射箭,我就不信了!”
土匪追着筏子,一箭比一箭射得准。
“啤啤啤啤啤啤啤啤……”
筏子依然一路响着,漂到南侧,一头扎进了芦苇丛。
“啤啤啤啤啤啤啤啤……”
芦苇丛里依然响着。
“要不,现在派人过去看看……”
“有鬼!”有土匪大叫。
沿着壕沟,大大小小十来个圆圆的东西,一起一伏顺水而下。
近了,近了。
土匪屏住呼吸。
那居然是大大小小草扎的圆球。
一个细小的声音,像是被蒙在被子里。
“我……的……鼓……呢?”
“谁……听见……我的……鼓?”
细小的声音变成陇西方言。
“日塌了…………日塌了……日塌了……”
“你咋这么二撒?”
声音变成呻吟。
“饿可怜的鼓啊……饿可怜的鼓啊……饿可怜的鼓啊……”
还有一个听不懂的人在气狠狠地说。
“mother……**ers……where……is……my……**ing……drum?”
“mother……**ers……where……is……my……**ing……drum?”
“mother……**ers……where……is……my……**ing……drum?”
土匪吓得把头埋在草里,大气都不敢出。
草团一个跟一个扎进芦苇,但是细小的声音仍然隐若若现。
“我……的……鼓……呢?”
“谁……听见……我的……鼓?”
有土匪指着上游连连点着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串草团漂来,像是当兵的排成了一队。
打头的,是水下一团白光。
白光到哪里,那串草团就到哪里,像是有东西牵着一样。
水下的白光像是一条鱼,这边闻闻,那边看看。
就在土匪眼前,白光熄灭了。
土匪紧张地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草团起起伏伏地就在土匪眼前漂过。
土匪刚松一口气。
对面的芦苇丛,犹如一道闪电,从水里向天上伸出一道光柱。
光柱发出的水面上,是一颗人头!
人头张着血盆大口,透明的红嘴红鼻孔,其它五官全看不见。
“唰……”
这一切又消失了。
有土匪马上就想掉头跑,可腿脚就是不听招呼。
更多的土匪张大了惊恐的眼睛,心脏狂跳,死死地盯住对面芦苇丛。
对面的芦苇丛没有让他们失望。
一道强光直射过来。
土匪眼前一花,什么也看不见了。
就听见背后有人说到:“把兵器扔了,抱头趴地上!”
土匪大叫一声,“河伯爷爷饶命!”当时就有人昏死过去。
两名袍哥带着两伍民兵趁土匪注意力被吸引,偷偷地摸上岸,绕到土匪身后,大喝一声,土匪顿时被吓破了胆。
一个土匪把脸埋在地上,口里不停地念叨:“河伯爷爷,河伯爷爷,你的鼓不是我弄坏的,不是我!”
孙一和一条龙从壕沟里水淋淋地爬上来。
那土匪念叨地更快,“河伯爷爷别拉我下水,不是我弄坏的鼓!”
孙一心里开心极了,一条尼龙绳、一只手机、一支手电、两个自封袋,还有工匠们做的一只电鼓,就把这群土匪彻底搞懵了。
清点人数,不多不少十一名俘虏。孙一吩咐押下去分头审问,打扫战利品,马上派出一艘羊皮筏子插上太极青天旗向下游报信。
审问土匪只要一条龙几个“水猴子”一露面,土匪立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问一答十十分配合。
孙一这才了解,岛上唯一跑掉的土匪头目,居然是自己的熟人——马三!
马三是新近投靠的这股土匪,凭着他水性好,对顺从自己的下属从不吝惜赏赐,对反对自己的人心狠手辣,很快被提拔为小头目。而草原上最近疯传有战事来临,不少人纷纷西逃入了黄河河套避祸,这股土匪的人数剧增,吃喝成了问题,于是这群土匪加大了对四周游牧民的勒索。铁木营一到,老匪都集中到了老巢,马三和新落草的手下被安排在此处把守。
今夜晚间,马三不知道闻到了什么气味,突然要去老巢面见大掌柜的,鬼使神差地躲过了一劫。
当孙一了解到另一处离岛也是一群新匪把守,立刻吩咐起航,带着俘虏和战利品同杨日天汇合。
黎明时分二人在军营见面,杨日天正同几个老军参谋修改作战计划。
杨日天一见孙一,开口便道:“恭喜力德尔爷旗开得胜!不伤一兵一卒全取贼人!”
孙一谦虚道:“还是有受伤的,我现在右脚脚面还疼呢!”
杨日天哈哈大笑,“爷,原来的计划是围点打援,现在我想一鼓作气再下一城,然后咱们替土匪点把火,把老窝的贼人骗出来!”
孙一微微一笑,“英雄所见略同!原来我根本不必赶过来!”
杨日天突生感慨,“以前替明朝守边的时候,明知战情有变也不敢擅改军令,就怕不管打赢打输最后都成了背黑锅的。爷安排军略,却一定要队长们知道作战意图好临战发挥,我代将领们谢过爷了!”
孙一忙道,“好我的杨总兵,怎么指挥打仗的是你的事,我只是帮忙,别把我拉进来担责任!”
说罢孙一真的撩了挑子,什么也不管了。径直找了个持三眼铳的士兵要了些火硝,装进自封袋,又加进去一些水,敷在右脚面上。硝酸钾溶化吸收大量的热,甚至可以用来制冰。孙一的右脚自从和土匪的蛋蛋“硬碰硬”以后,一直火辣辣的。现在敷上“冰袋”才感觉好了一些。
再说杨日天更改计划,直接把原来打援的人马拉去攻岛,而把原来围岛的部队调派去监视土匪老巢。对攻岛的人马,杨日天就一个要求:要猛!
孤儿老大的通讯兵迅速把命令传了下去。这时天色已亮,高台上的旗语兵成了最忙的人。离得远的部队,还要接力几次才能把军令传到。这对铁木营的通讯体系无疑是一次考验,不过同样的事情,在崇祯五年的时代还没有一支军队可以做到。
清晨卯时三刻,集结好的船队向着土匪盘踞的小岛发起了冲锋。
打头的是杨日天亲率的三伍战兵,分乘三架筏子,每架筏子上都竖着新制的纤维盾牌,盾牌的缝隙里,安排的是头戴铁盔身着棉甲的弓箭手和电三眼铳手。
紧随其后的是两队民兵,四架大芦苇筏子,船头左右竖立两面纤维盾牌。筏子上每人戴着纤维头盔,手持刀、矛、叉、弓,还有锄头!
再后面,是百姓的两条筏子,筏子上鼓声咚咚不断,旗号翻转,不知道有多少人。
又后面,穿梭着四五支筏子,各打旗号。每条筏子上两名百姓押着三名被反绑的土匪俘虏,美其名曰让土匪“观战”,实际上是壮声势。
船队就像一支无声的利剑,缓缓地向土匪岛刺过来。
岛上的土匪乱了。迎面来的筏子都快赶上岛上的人数了,这仗还怎么打!有土匪奔向羊皮筏子,解缆下水;也有土匪集中在岸边,张弓搭箭。
杨日天的筏子距岛八十步,就有弓箭嗖嗖地从对面飞过来,大多没有什么准头,跌落在水中连个水花都激不起来。碰上盾牌的,“当”的一声就没动静了,碰上筏子的,勉强能挂在芦苇上。
五十步,土匪的弓箭开始密集,“嘭嘭”的撞在盾牌上。盾牌后的战兵死死地抵住,咬牙切齿一声不吭。
三十步,箭如雨下,盾牌后面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缝。但是没有一支箭尖能透过盾牌。
二十五步,有盾牌已经碎了,只是被芦苇纤维牵扯着,碎块并不掉落。
杨日天一声令下,前排的盾牌被丟进了水里,又一排新的盾牌立了起来。土匪傻眼了,这仗还怎么打!中间还带换盾牌的!
二十步,十五步,杨日天的战兵就像一支忍辱负重的老乌龟,只挨打不还手,就知道向前挪。
十步,土匪已经被激起了血性,纷纷扔了弓箭,换成砍刀准备拼命。
“嘭”,一股白烟升起。
为首筏子的三眼铳响了。
立时两个土匪到了下去,还有几位丢了兵器双手捂脸,象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嘭”,又一股白烟升起。
土匪除了倒下的,转身就跑。
“嘭”,再一股白烟给土匪送行。
杨日天的筏子从烟雾里浮出,一头扎到了滩上,两名弓箭手也不要盾牌保护了,起身拉弓就射!
杨日天第一个翻身下水,右手持刀,左手持盾,大踏步走上实地。右手平伸,屈臂向里。口中响起凄厉的柳木哨声。
五名战兵集结在杨日天一侧,同总兵并排着迈步前进。两名弓箭手紧紧吊在战兵后面五步,弓箭就搭在弦上,却并不拉弓。
第二、第三支筏子冲滩成功,又两伍战兵列出队形,一左一右快速超越了杨日天,形成了两个钳子。
有被铳子轰瞎了眼的土匪被战兵赶上,一刀被劈掉肩膀。
两队民兵也上了岸,在岸边略一整队,吹着自己的柳木哨,跟在战兵两翼。民兵除了装备不如战兵,战术并无不同,都是前面五人一排,后面跟着弓箭手。三伍之中有时两翼突前,有时中锋突前。
两队民兵和一队战兵组成了更大的两翼和中锋。
落单的土匪,根本不敢和战队交锋,索性丢了兵器跪在地上。
而战队也不理他们直接越过,反倒弄的跪地的土匪不知道下来该怎么办。
扎堆的土匪略一停步,就是“轰”的一声,堆就不成堆了。
跑得快的土匪,无不是奔向筏子码头。早先机灵的土匪已经驾了两只筏子离岸,这时的土匪正在争抢剩下的最后一只。
眼见着战队包抄上来,土匪急了,想一窝蜂反冲出去。
刚到战队前方,有战兵一抬手,“轰”,倒下两个,其他人血淋淋的不能看了。
不看不意味着听不见,“血人”鬼哭狼嚎一片,吓得命大的土匪筏子也不要了,转身就扑进水里。
七八名弓箭手站出队列,羽箭挂着风声,”嗖儿、嗖儿“地射出。
站在浅水里的土匪迈不开步,吓得魂都丢了。羽箭却不是奔着他们来的。几个已经开始游水的土匪,显露的脊背上当时被就扎上了白色的标签。
浅水里的土匪立刻跪了。
水面上两架筏子上的土匪暗自庆幸,自己见机的快,已然远离了这帮煞神,要不这时被扎成刺猬的就是自己!
悠悠然两架大龙头芦苇筏子划出,筏子上的人发形奇特,一眼就知道是游牧人。
游牧人取了大弓,离老远,高高地吊射。
游牧人就是没脑子,这么远羽箭根本伤不了人。快划,快撑篙,快离开这鬼地方。
游牧人的远箭,“噗噗”地落入筏子四周的水中。还没等土匪高兴,下一轮羽箭就射中了筏子。
这么远羽箭确实没有穿透力,连筏子的羊皮胎都射不穿。箭支挂在羊皮上,羊皮胎开始“嘶嘶”地漏气。
怎么办?
羊皮胎瘪了就全完了!
有人毫不犹豫翻身下水,有人扔了兵器和竹篙,老老实实地等着被擒。
游牧人不再理会筏子上的土匪,在水面上来回游弋,寻找水下的人影,不时地发出几箭。
仅半个时辰,战斗结束,铁木营轻伤三人,都是在逼近时胳膊中箭,土匪被俘、被歼、被击溃!
岛上的战斗刚一结束,杨日天马上调度人马设伏。
伏击的地点是孙一打下的第一个小岛。这岛上没有经过战斗,来援的土匪不会感到异样。而且这个岛地形古怪,只有一条壕沟出入,到时只要把壕沟两头一堵,从岛上发起攻击,来援的土匪就成了瓮里的王八,管叫他有来无回。
不等部队最后就位,杨日天就升起了三股烟火。
按照俘虏的交代,这是土匪之间十万火急的信号,表示岛上正受到攻击,急需支援。
……
杨六郎带领一队民兵埋伏在芦苇荡里,他的任务从一早开始就是监视老巢的土匪。现在变成了放过援兵,等伏击打响,迅速封锁匪巢的出入口。
杨六郎手里拎着对讲机,隔着芦苇望着一片开阔水面,水面那头的芦苇荡里,据俘虏交代,唯一的一条苇沟通向土匪老窝。六郎嘴角露出一丝嘲讽,这群缩头乌龟,自以为选了一处易守难攻的地方,到时候只要派人用芦苇堵塞这条苇沟,就让你彻底憋在里面!
这时有士卒来报,远处水面划来一只羊皮筏子,筏子上只有一人,看样子是要回土匪老巢。
杨六郎心里一惊,“莫不是漏网的土匪要回巢报信?”
……
土匪老巢。
大当家的心乱如麻,刚得知一个离岛上起了烟火,救还是不救?
救,怕自己的这点人马一去不回。
不救,以后再说什么话下面的儿郎还会信服吗?
大当家攒起这点家当不容易。他原本是塞外的一名刀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一次买卖失了手,跑到这野地方落草,渐渐架起了一支杆子。前些年里也就是混口饭吃,不成想这二年草原上连年兵荒马乱,河套里人烟渐多,肥猪越来越好绑,来登架子的也越来越多。
大当家早知道河南边的沼泽地里,冬天里来了一伙大明朝的边贼。原本两支人马井水不犯河水,不知道那支人马抽什么风,居然在河南岸安营扎寨,看样子是想火并了自己。
这群边贼太他娘不仗义!江湖的规矩,水杆子、马杆子大家各吃一片,山不转水转,总有一天好见面。就是大明朝这几年冒出来的叛军,懂道理的也是和杆子们互为犄角。杆子当边贼耳目,叛军给杆子撑腰。这群边贼不明事理,自己不能不顾全大局,谁叫自己人马太少呢!老子一忍再忍,一让再让,今天边贼终于撕破脸了,怎么办?
大当家吩咐,“来人哪,把二杆子、军师、牛一和几个巡风都叫来。”
二杆子是土匪的黑话,就是二当家的,平时冲锋陷阵打家劫舍的主力,一般都是勇猛激进的主。
牛一也是黑话,是大当家的心腹跟班。
巡风是一般头目,平时负责外出侦查踩盘子。
匪首们碰头的目的,就是研究一下怎么办,出不出兵。
二杆子把马刀拍的山响,“马上发兵,叫这帮吃生米的知道知道规矩!”
军师一脸为难,“对面的边军来者不善,要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划算!不如先去碰个杆。”
碰杆,就是两路匪首见见面,后世叫“峰会”。
二杆子大骂,“上架子就有四盟约八赏规八斩条,大难临头就全当放狗屁了吗?”
中国土匪的管理模式其实一直非常先进。除了明确的分工和等级结构,大都还有严格的纪律要求。所谓的四盟约、八赏规、八斩条也不是这股土匪独创,明清几乎所有的水匪、响马、山贼都是这一套。
“四盟约”为:1、严守秘密;2、谨守纪律;3、患难相共;4、与山同休。“
八赏规”为:1、忠于山务者赏;2、拒敌官兵者赏;3、出马最多者赏;4、扩张山务者赏;5、刺探敌情者赏;6、领人最多者赏;7、奋勇争先者赏;8、同心协力者赏。
“八斩条”为:1、泄露秘密者斩;2、执令不遵者斩;3、临阵脱逃者斩;4、私**细者斩;5、引水带线者斩;6、吞没水头者斩;7、欺负同类者斩;8、调戏妇女者斩。
细想一想,其实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渊源倒是非常接近。
二杆子搬出这些规矩,大家都没了说辞。
四盟约要求“患难相共、与山同休“,那就是死也得出兵。
大当家的没办法,一咬牙,分出一半人马,让二杆子和军师带领,出发救援。但有一条,如果发现边贼势大,速速回巢,容日后再给死去的弟兄报仇。
气势汹汹的二杆子和战战兢兢的军师,分乘六架羊皮筏子,顺着出入老窝的唯一水道,准备直扑冒烟的离岛。
……
马三这两天左眼皮直跳。他记不清左眼皮是跳灾还是跳财,闹了个天天心神不宁。别人不知道,马三可是清楚对岸人马的来历。想当初要不是一念之差,自己也是对面的一员首领。
自己率领十几个人把守一处孤岛,大当家的就没安好心!分明就是拿新人当肉盾。说得好听,三处互为依托,为什么把老人都安排在老营?日塌天的边军,对付十几个乌合之众还不容易。马三想到此处,立即收拾细软,和赵家老二兄弟打个招呼,连夜启程。
去哪里是个问题。
回老营只能暂避几天,早晚还得被发配回来。
要不然就下黄河去大板升城,那里原来是金国的都城,现在被察哈尔的林丹占了。自打过年就有风声说辽东的女真人要来攻打林丹,不如去博一个乱世前程!
主意已定,马三架筏子直奔神农河,打算顺水而下汇入黄河。
今夜心情不好,筏子也格外沉重。
快到神农河马三发现不对头。几条通往神农河的苇沟被人用芦苇塞死了,没塞死的苇沟里人声不断。自己居然出不去了!
这是大战之前的征兆!
马三寻了一处隐秘的芦苇丛,内心挣扎半天,卸下包袱藏在草里,驾着筏子直奔土匪老巢。
眼见驶过这片开阔水域就要入了苇沟回到老营,两条羊皮筏子从芦苇丛中划出,一左一右迎面夹上来。
进不能进,退无出路。
马三索性停下筏子,等迎面的筏子近了,高声大喊:“我有要事要禀报力德尔爷!”
这一嗓子果然管用。迎面而来的两架筏子速度慢了,敌意大减。
等相距十丈,马三和对面筏子的人同时惊呼,“是你!”
不是冤家不聚头,对面筏子为首的,正是杨六郎。
杨六郎冷笑,“马三,跑了初一跑不了十五。你当初挟持奶娃姐胁迫力德尔爷,今天落在你家六爷手里,六爷要你死无全尸!”
六郎的电三眼铳端了起来。
马三苦笑,老天爷太能作弄人了。
只有熬过得一时算一时。
马三根本不惧怕杨六的三眼铳,“六郎,当初你拿个假铳骗的我好苦,现在又来哄我!当初的假铳好赖还有一条火线做样子,如今,你懒的连火线都省了。”
杨六郎嘴角上翘,“那你就试试!”
马三鄙夷地说道,“杨六,戏法使多了就不新鲜了。我有机密大事要面见力德尔爷。”
杨六郎一愣,“有事先跟我说!”
马三鼻孔一哼,手里竹篙一推,反倒进了几丈,“你个娃娃还做不了主!”
杨六郎一挥电铳,“停下!不然我放铳了!”
马三嘴一撇,“你倒是放啊,你三爷要是眨一下眼睛就是小娘养的!”
杨六郎哗啦一下解开了电三眼铳的保险套。
马三仍然不紧不慢地撑筏子靠近,“杨六,琢磨琢磨耽误了大事你是不是吃罪的起。”
杨六郎拇指放在了电门按钮上。
马三不经意地摸摸头,手里多了一根钢刺。
一个虚弱的声音在马三身后响起,“杨队长,马三要暗算你……”
马三一个激灵头发都炸起来了。
狼山堂五哥扒住马三的筏子,嘴唇发青,“马三说的都是假话。”
马三纵身就向杨六郎跃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拿住杨六就保住了命!”
杨六郎微微举起电铳,迎着马三的面门,按下拇指。
“轰”的一声,马三脑袋不见了,没头的身子咕咚栽进水里。
水面上混杂着白烟、血雾、碎肉和骨头渣。
几十只野鸭嘎嘎地从芦苇丛中飞起。
……
进出土匪老巢的苇沟里,领队的二杆子一下子愣住了。
土匪军师趴在筏子上,“二当家的,这是火铳!火铳!就在外面!”
二杆子大砍刀一挥:“撤!快撤!全撤!”
杨六郎隐蔽在芦苇荡里,洗了好几次脸,总觉得脸上不干净。
已经一个时辰了,对面的土匪老巢一点动静也没有。
会不会是土匪根本就是没打算出动?
杨六抄起对讲机,把自己的猜测报告给杨日天。
对讲机那头,杨日天思索片刻,“要是真攻岛的话,这么长时间仗早打完了。土匪肯定是不会出来了,我把人马都拉过来!”
杨日天打算改打援为强攻。
命令一下,芦苇荡里筏子纷纷闪现,柳木哨响成一片。
几十艘筏子编成队,直扑土匪老窝。
匪巢外开阔的水面上,顿时杀气腾腾。
杨六郎请令,“总兵大人,末将愿打先锋!”
杨日天狠狠说道,“好!把这帮缩头王八往死里敲!”
杨六郎带着一队民兵,分驾三艘筏子,直扑通向匪巢的苇沟。
才进去几十丈深,杨六郎又退了出来。
“里面水道太窄,弯弯曲曲,贼人沉了路障,咱们的草筏子在里面根本掉不了方向!只能上羊皮筏。”
铁木营原本就有几条羊皮筏,加上今天缴获的,能凑出十一二条。
杨日天手一挥,“换筏子上!”
羊皮筏子果然灵便,前后左右可进可退。
杨六郎领人在苇沟里,像走华容道一样,左一步,进一步,右一步,又进一步。
五六只筏子排成了一队。
杨六郎焦虑地洗了把脸,前进速度实在太慢了!一会儿同土匪接战,后续人马接济不上,怕是要吃亏的。
孙一骑着香蕉筏子来了。
他听说杨日天要对匪巢发起总攻,赶来看热闹。
一条龙立在香蕉筏子船首,拿根长篙,点点划划,一根香蕉驶得飞快,把后面筏子上的闷蛋和贾道士落得老远。
孙一听了杨日天的报告,挠挠头。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想到打一帮土匪而已,偷袭、强攻、攻坚全碰上了。
发明“三三制”的林帅的经典战术,是“一点两面”,“几快一慢”。
“一点两面”是说打起仗要把精锐部队集中在一个点上,一下子凿穿敌人;
“几快一慢”到底是哪几快孙一忘了,反正是发起总攻要慢,先耐心地拔除外围据点,没准备好就是上级催促也不要发起攻击。
他老人家的战术既然是经典,总是有道理的,现在这么个打法,显然两条原则都违反了。
孙一建议,“先撤回来吧。反正时间在我们这边,早一天晚一天没差别。我们准备的越充分,打起来就越有把握。”
力德尔爷说得有道理,但是杨日天很不情愿,“就这么撤下来,给土匪长脸,丢自家威风!”
孙一道:“怎么撤是你的事,你想个不丢威风的办法。”
杨日天还真想办法。
杨六的人马刚撤出来,水面上鼓哨齐鸣,一队民兵冲进苇沟,七手八脚地拆除水下的路障。
水下的路障基本都是一些木桩子和木栅栏,不少木头因为年头太久,都快腐烂了。
这队民兵刚拖着木头出来,又一队民兵呐喊着驾着筏子冲进去。
几队民兵象蚂蚁一样,一点一点地清除水路。
建在芦苇平台上的瞭望高塔被几架筏子拖过来,杨日天吩咐就安置在苇沟正外面。
孙一和杨日天上了瞭望塔。
从高处看过去,这条苇沟曲曲弯弯,绕了几个大的s形,被芦苇挡住了。
远处的芦苇丛中,可以看到零零星星的窝棚顶。
一般的芦苇都是长在沼泽和浅水里,是不可能搭窝棚的。那里应该是一片实地,就是土匪的老巢。
匪巢目测直线距离六七百米,苇沟水路距离则至少两倍。
怪不得这帮水匪窝在里面不出来,这地形确实易守难攻。
杨日天发了狠,“把他们捂在里面!”
两个民兵上了瞭望塔平台,把拖出来的烂木头固定在平台四周。
两艘筏子上的民兵开始割芦苇,割下的芦苇顺手就运到平台上。
平台上的民兵象扎草筏子一样,把芦苇做成芦苇束,再把芦苇束横一层竖一层地铺设到木头上。
平台扩大了,又几个民兵上了平台,平台变成工作台。
水里有人专门割芦苇,有人专门运出木头,工作台上的人负责加工和组装。
随着工作台面积的增加,上去干活的人就更多,工作台的面积就增加的更快。
一个直径五丈的圆形芦苇岛形成了。民兵们戏称为“五丈圆”。
杨日天不过瘾,下令再做一个。
有了第一个岛的经验,第二个芦苇岛做的更讲究了。
民兵们以木头为骨架,以芦苇为填充物,很快就搭建了一个四尺厚四丈见方的浮岛。
王二牛运来苇箔,民兵们在浮岛上又盖了四间背靠背肩并肩的简易房子。
一个水上兵营形成了,就卡在土匪老窝的出口。
苇沟里还在源源不断地运出木头,也不知道这帮土匪下了多少本钱在水道里。
杨日天觉得差不多了,撤出苇沟里的人马,一声令下,用木头和芦苇把苇沟的出口茬死了。
“弟兄们,天色不早,留下战兵值守,其他人回营吃前晌饭!”
尕李广带着一队兵登上兵营,三个伍的士兵一个伍一间房,尕李广单独一间。
杨日天派人上了瞭望塔,留下两只羊皮筏子和对讲机,对尕李广说:“吃了饭我再派人来换你们!”
尕李广眉开眼笑,“不急不急,这比军营好多了,长这么大我还没自己单独住过一间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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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的的喀喀湖的芦苇岛
的的喀喀湖(西班牙語:titicaca)是南美洲最大的淡水湖泊,位于秘鲁和玻利维亚交界的安第斯山脉,有数十座芦苇草铺成的人工浮岛。相传1000年前,住在当地的原住民乌鲁族(英语:uros)为躲避印加人的侵略,而建造浮岛使之与外界隔离。浮岛约15公尺厚,面积多在60100平方米不等,过去浮岛随水漂流,现今已改用锚使其固定于湖床。较大的浮岛甚至可以盖教堂、学校、商店…等
湖上交通工具为芦苇船与新式小型渔船(大约为一般在港口看到的小渔船的1/2大小)。
贾道士、王二牛,还有几个百姓蹲了个圈儿,把一条龙围在中心。
“后来呢?后来呢?”,贾道士催促道。
一条龙左手端了一只口径足有十寸的大黑碗,得意地吸溜了一口粥,举着右手的锅盔,
“后来,爷潜在水里,手里牵了一长串芦苇草疙瘩,绑了手电,专门在河沟里游地东倒西歪。那家伙,我从河面上看过去,活脱脱水下一团鬼火引了一队阴兵。岛上的贼人吓得屁都不敢放!”
“后来呢?”贾道士又催。
一条龙亮了亮空碗底。
贾道士连忙接过碗,一路小跑着给一条龙盛粥。
一条龙对王二牛赞道:“这老碗真不错,你哪搞来的?”
二牛很不满意,“这是咱树林子老营自己烧的陶,刚送来的。你不要打岔!后来呢?”
一条龙刚要开口,传来贾道士的嚎叫,“不准讲!等我回来!”
一条龙摊摊手。
一个百姓忍不住,问:“爷能在水里憋气憋多大时间?”
一条龙咬了一口锅盔,“想多长时间多长时间。”
百姓试探着问,“是不是龙王爷跟咱讲和了,把分水咒传给咱了?”
潜水装备现在还是机密,一条龙神秘地一笑,“随你咋想,反正我不能说。”
百姓也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我就说呢!霸下这两天赖着咱这儿不走。”
另一个百姓往前挪了挪,“龙爷,你说爷使了一招狗钻洞,空手就擒住一个贼人?”
一条龙:“那当然!等我过去,贼人翻着白眼一头汗水,实实在在死了过去!”
“你看清了没有爷那一招咋使的?”
一条龙点点头,“我当时顾着爷的安危,一料理完我这边就赶紧扭头看爷那边,刚好看了个正着!说起来简单得很,来来来,我给你比划比划。”
百姓一扭身子,“我才不跟你比划!你说贼人的蛋都碎了,你当我傻?”
这百姓伸了伸脖子,对匆匆走过的一个人喊道:“狗蛋兄弟,来来来,龙爷传授你一招狗钻洞!”
狗蛋怀里抱了几只铁罐电池,不耐烦地边走边说,“去去去,没见我忙着呢。受伤的人太多,我得去帮忙!”
一条龙腾地站了起来。
要说缝合外伤,营里就那么一两个人弄过。一条龙自信下刀稳准狠,自己不上谁上。光顾吹牛了,把正经事都忘了。
一条龙忙道:“狗蛋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临走不忘扭头留下一句,“闷蛋,等爷睡醒了给爷说一声,我等着他画的软帆筏子呢!”
王闷蛋正冲盹儿打瞌睡,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一条龙快步追上狗蛋,问道:“你啥时侯会给人治伤了?”
狗蛋回了一句,“六哥让我给他帮忙。”
一条龙不问了。
狼山堂的一名六哥被安排研究用电给人针灸,具体内容列成了机密。
二人来到长胜村一间院子,这里临时被改成了医院。
院子外头三名胳膊上缠着绷带的战兵蹲在地上,旁边姜老军正捣烂一罐子柳树皮。
一条龙老远就打招呼,“老姜,吃了吗?你不是在老营吗,啥时侯来的?”
姜老军头也没抬,“今儿早起刚到。听说你们要开仗,特地来给你撑腰的。”
院子里传出鬼哭狼嚎。
一条龙问:“还有多少受伤的弟兄?”
姜老军停了手,把柳树皮汁滗出来,一努嘴,“都在这儿晒太阳呢!”
一条龙:“那院子里这声音是咋回事?”
姜老军把柳树皮汁分成三份,递给三名受伤的战兵,“趁着新鲜赶紧喝,明儿这个时候再来,再喝一碗。”
姜老军这才直起腰,对一条龙说:“里头都是受伤的贼人,力德尔爷吩咐了,也给治,杨总兵吩咐让娃娃们练手!”
一条龙一下子来了兴趣。
自从力德尔爷传授了神经和血脉,一条龙一直想亲眼看看。
院子里一张木板上,几个人合伙按住了一人的手脚,一个满脸大汗的小伙子正给木板上的人缝合胳膊上的伤口。
狼山堂的六哥,手持两根连在电池上的铜电极,恶狠狠地发问:“老实说,啥感觉?!”
铜电极正插在土匪伤员的伤口里。
土匪大骂:“有种给爷个痛快的!”
狗蛋放下电池,抬手就给土匪一个嘴巴子,“包叫唤,给你正治伤呢!”
一条龙凑过头去,只见伤口缝合的歪歪扭扭。
一条龙撇撇嘴,“你这是啥手艺嘛!不够丢人的。”
小伙子愣了愣,麻利地把刚逢好的伤口又拆了,“我再缝一遍!”
一条龙连忙打断,“不急不急,先让我看看伤口。”
一条龙拿了根煮过的芦苇棍,在伤口里翻看。
“这大概就是血脉,这个白的,说不好就是神经,这东西又是啥?”一条龙嘟囔着。
狼山堂六哥挤了过来,“先让我电一下子!”
说着两个电极伸了进去,“老实说,啥感觉?”
土匪气得大喊:“我日你祖宗!”
狗蛋抬手又一个嘴巴子,“包叫唤,给你正治伤呢!”
六哥倒不恼,说:“估计这地方没啥感觉。”
换了个地方,六哥把电极探了进去,一边呵斥土匪,“老实说,啥……”
土匪象被捅了一刀的母猪,惨叫起来,“啊——啊——啊——哎——”
狗蛋手急眼快又一个嘴巴子,“包叫唤,给你正治伤呢!”
六哥收回了电极,对一条龙说,“一电这地方就喊疼!龙爷你听。”
六哥把电极放回去。
土匪立刻配合地“啊”的一声惨叫。
狗蛋讨好地说,“六哥,叫我试试?”
六哥把电极交给狗蛋。
狗蛋毫不犹豫地插下去。
“啊!”,土匪马上响应。
狗蛋放开电极,等一会儿又突然插下去。
“啊!”
狗蛋抬起头,“六哥,要不咱再加几罐子电试试?”
土匪崩溃了,“诸位爷饶了我吧,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狗蛋怒喝,“包叫唤,给你正治伤呢!”
一条龙道:“我估计这就是神经,狗蛋你再试试这个地方。”
狗蛋电极刚一接触一条龙芦苇棍指示的地方,土匪的胳膊猛地向外翻转,按都按不住,气得狗蛋大喊:“给你正治伤呢!你还不服气?”
土匪眼泪汪汪,“爷,我不是故意的。”
狼山堂六哥琢磨着,“说不好他还真不是故意的,狗蛋你再试一回!”
狗蛋电极一下去,土匪手臂马上外翻。
六哥来了兴趣,“有意思!”
木板上的土匪苦苦哀求,六哥、狗蛋几人正研究得入神。
身后响起一个冷冷地声音,“奉总兵大人的令,提审俘虏!”
狗蛋扭头一看,正是杨六郎。
杨六提着他那只盘龙的三眼铳,脸上冷得能结成冰。
狗蛋刚要开口:“给正治伤呢……”
六郎死一样的目光刺过来,狗蛋连忙闭了嘴。
这煞神,一铳轰掉了马三的脑袋,狗蛋惹不起。
狗蛋不敢和杨六对视,“赶紧缝上,换下一个!”
杨六押着土匪伤员出了院子,门口的姜老军拦住他。
姜老军从碗里柳树皮罐子里使劲滗了滗,挤出一晚柳树汁,递给土匪:“赶紧喝了。要是明天能来,就再喝一碗。”
土匪顿时泪如泉涌,呜呜咽咽地喝了。
杨日天在参谋部大帐里,不安地走来走去。
提审俘虏进展不是很顺利。
力德尔爷俘获的那一岛土匪被吓破了胆,问什么答什么。可是这群新匪去过老巢的太少,说不清楚岛上的贼人的安置,有的地方还相互矛盾。
另一处强攻下来的土匪岛也有俘虏,这群俘虏表现得正好相反,一个个宁死不开口。杨日天的办法是不开口就砍了!连砍三人,杨日天只好派杨六郎去提受伤的俘虏。
让杨日天焦躁的是,招供的土匪还吐露了一个重要情报,草原上又要打仗了。
去年察哈尔鞑子袭击了科尔沁鞑子,风传今年科尔沁家联合了爱新金国要来寻仇,草原上的游牧民纷纷躲避,不少人躲进了狼山川。
看来无论如何,得尽快收拾了眼前的老巢水匪,才能腾出手来做准备。
力德尔爷一回营就去补觉了,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唉!
贾道士摇着羽扇,在参谋部里晃来晃去闲得慌,脑子里琢磨着爷率领水鬼夜袭土匪岛的事,简直能编成戏了!营里倒是有“乐户”,要不真的编一出戏?奉承奉承爷?
地上随便堆放了一个口袋,从袋口露出的好象是银子!
贾道士好奇地蹲下扒开口袋,里面不光有银子,还有金子和不少细软。
抓住一个过路的老军询问,老军参谋鄙夷地说:“这是狼山堂起获的马三财宝。你说马三,这饥荒年月,临死还守着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如一口袋粮食!”
贾道士深以为然,金子银子吃不能吃、喝不能喝,真不如一碗干面来的实在。
贾道士用脚拨了拨,一块方石头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石头样子很笨拙,雕着花纹,以前还可能镶过东西,被人撬下去了。反过来一看,居然是篆字,原来是一方印。印上的篆字刻的是什么,贾道士琢磨了半天也没明白!
石头倒是好石头。贾道士举着石头找到了杨日天。
“杨总兵,这方印是我从马三的口袋里翻出来的,材质不错,咱们铁木还没官印,我想先给爷刻一个,你看行不行?”
杨日天看都没看,“你觉得行就拿走!金子银子不要动,回头给哈老财入库。”
杨日天反问贾道士:“道士,你说为啥爷抓回来的俘虏一问就招,我抓回来的俘虏咋就那么死硬?”
贾道士把石头揣在怀里,“爷的俘虏是没经过战阵抓回来的;你的俘虏是一番血战死了同伙抓回来的,自然恨你。”
杨日天恍然大悟,两军交战,最后杀红了眼的,都是因为亲眼看着身边的同袍卧在血泊子里,道士的话有几分道理。
正好杨六押着受伤的俘虏回来。没想到这个土匪,象竹筒倒豆子一样,一五一十全招了。
杨日天疑惑地看贾道士一眼。
贾道士象被人迎头打了脸,低声嘀咕:“这惜命的土匪,原也是有的。”
可是后续凡是被治过伤的土匪,无一例外,全都知无不言。
贾道士纳闷了。
接下来,怎么处理这帮俘虏,又成了杨日天头疼的问题。
留着这帮土匪?还得管饭,营里粮食本来就不多。
砍了这帮土匪?是力德尔爷下令给他们治伤的,治好了再杀掉好像不划算。
只有请示力德尔爷。
孙一补了个觉,除了右脚面还隐隐做痛,满血复活。心里惦记着战事,就来到参谋部。现在的参谋部,已经成了默认的指挥中心。
杨日天先说明俘虏问题,孙一也没主意。
优待俘虏是后世通行的做法,可那时粮食供应不成问题。眼下自己人还吃不饱,省下粮食给俘虏确实不妥。
孙一试探着问,“要不,让俘虏们干点活换口粮?”
杨日天道:“好我的爷啊,要是咱有粮,不管是回陕西还是在草原上,只要一声招呼,身家清白的百姓要多少有多少!哪里轮得上土匪!”
杨日天说的是实情,孙一没办法反驳。
但是杀俘孙一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孙一只好又建议,“要不驱逐出去?”
杨日天思索片刻,“只能如此。这草原上,落了单的人也就是死路一条,早晚而已。”
贾道士直摇头:“不一样不一样,但凡有一线生机,人都是要闯一闯的。要是老巢的土匪知道了投降还可能有活路,怕是绝不会死守!”
孙一心下一动。
对呀,优待俘虏还有瓦解敌人士气的作用。
一边的闷蛋开了腔,“放土匪走,这帮人肯定还会结伙作乱。”
贾道士道:“那就把匪首砍了,喽啰分批放走如何?”
孙一主意已定,道:“这样吧,审问一遍,罪大恶极的杀掉,罪不致死的驱逐,被土匪掳来没做过太多坏事的可以留下。”
杨日天不同意,“拷问俘虏敌情都不容易,要是拷问自己的罪行,这帮土匪恐怕没有人会招供。”
贾道士附和,“人心如此。到时候肯定是人人都说是被逼无奈落的草,没有人会承认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孙一笑笑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官府逮捕了甲、乙两名嫌犯,但没有足够证据指控二人有罪。于是官府分开囚禁嫌犯,分别和二人见面,并向双方提供相同的选择:
若一人认罪并作证检控对方,而对方保持沉默,此人将即时获释,沉默者将判监10年。
若二人都保持沉默,则二人同样判监半年。
若二人都互相检举,则二人同样判监5年。
你们猜最后结果如何?”
杨日天想都不想,“要是我肯定不招!”
贾道士摇了摇扇子,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道:“不好说,不好说。”
孙一笑着说,“结果是两人都检控对方!这是一个著名的心理博弈的例子!叫做囚徒困境。不信你们可以试试。”
囚徒困境是后世博弈论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反映了个人最佳选择并非团体最佳选择。虽然困境本身只属模型性质,但现实中会频繁出现类似情况,比如价格竞争、军备竞赛、公共财产保护等等。
贾道士平常算命打卦,其实就是在琢磨人心。心下越寻思越觉着爷说的有道理。爷说这叫“心里博弈”。“博弈”一词用的极好!“心里”就俗了些,谁会用“心外”想事?这斗心思,正是自己的强项!自从当了爷的谋士,任何正事没干,不妨拿这些俘虏一试!
当下贾道士请令:“贫道愿意去试试!”
贾道士琢磨人心确实有一套,他先让俘虏们各自交代一件别人的罪行。要是哪个俘虏敢说不知道,当时就先治伤后砍头!都已经是土匪了,连一件别人的罪行都不知道,肯定是顽抗胡说。
然后把同一罪行的几个同伙单独审问,用的就是囚徒困境。
若有人认罪并作证检控同伙,而同伙保持沉默,立刻把沉默的同伙送去“先治伤后砍头”——沉默的同伙已经有两个人指正了,肯定不是冤枉的。而检控作证的立刻免罪;
若二人互相检举,则二人正常论罪;
若二人都保持沉默,则二人各“鞭打十下了事”。
出乎贾道士意料,结果没一个俘虏保持沉默,全都积极揭发同伙。
贾道士心下称奇,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就钻研这心战之法!
孙一和杨日天按照俘虏罪行大小,定下等级,准备杀几个,驱逐一批,还有一些订下刑期在军中服刑,期满或立下军功,可以入籍狼山。
杨日天忧心忡忡地向孙一汇报了草原上可能有大战的情报。孙一皱着眉头问道:“打仗不都是要保密吗?怎么可能仗还没开始,就先传得风言风语了?”
杨日天回答:“草原上见仗不同中原。草原上地广人稀,通知部族、邀请帮手就要费不少时日,长途奔袭还要先把马养好膘,往往都是提前几个月就散出去聚拢人马的地方和出兵的日期,根本不可能保密。”
孙一没想到草原上打仗,居然跟流氓约架是一个路子。
不过既然牵扯到爱新金国,孙一不防做做弊。
孙一掏出手机,想查查在崇祯五年,满清在草原上有没有动作。
结果,这一年,满清不仅在草原有动作,而且还是大动作!
这一年“皇太极二征察哈尔”!
按照正史资料:
天聪六年四月初一,皇太极率军离沈阳,西征林丹汗,适值辽河水涨,人马浮水而过,两昼夜始渡完。沿途蒙古各部贝勒纷纷率兵从征谕旨前来相会,来会者有喀喇沁、土默特、喀喇车里克、伊苏忒、扎鲁特、敖汉、奈曼、阿禄、巴林、科尔沁等部及北边蒙古诸部等数十位贝勒,均献酒献马,汗设大宴相待。
四月十六日,金汗召集各贝勒,嘉奖踊跃遵命之贝勒,训斥怠缓之人。布啦布啦布啦布啦布啦布啦布啦布啦。各贝勒皆叩首受命。
皇太极下令,日夜兼程,直取林丹汗住地,一举荡平察哈尔。
四月二十二日,大军过兴安岭,行军已达一千三百多里。但是,连一个察哈尔人也未看到。原来镶黄旗的两名旧蒙古人,于十八日夜间潜盗良马六匹,飞奔察哈尔,通知金兵大举来攻。“林丹汗闻之大惧,遍谕部众,弃本土而奔,遣入归化城,驱富民及牲畜尽渡黄河。察哈尔国人仓卒逃遁,一切辎重,皆委之而去。”
皇太极知悉此情,谕领兵诸贝勒大臣:“察哈尔知我整旅而来,必不敢交锋,追愈急,则彼遁愈远,我军马疲粮竭,不如且赴归化城暂住”。于是大军向归化城前进。
五月二十三日,分兵两翼,左翼以贝勒阿济格为帅,率科尔沁、扎鲁特、喀喇沁、土默特、阿禄等部兵一万,往掠大同、宣府边外一带察哈尔部民;右翼命济尔哈朗、岳托、德格类、萨哈廉、多尔衮、多铎、豪格等贝勒领兵二万,往掠归化城黄河一带部民;汗与贝勒代善、贝勒莽古尔泰统大军继进。
二十七日获悉,林丹汗闻金兵入境,惊慌失措,“尽携部民、牲畜、财物,渡黄河以遁,所遗止穷民耳”。这一天,大军行驰七百里,西至黄河木纳汉山,东至宣府,自归化城南及明国边境,“所在居民逃匿者,悉俘之,归附者,编为户口”。
皇太极认为此战目的基本达到,遂统军东返,于七月二十四日回到沈阳。此行往返万余里,历时三个月零二十六天。
林丹汗率部迁往青海,“臣民素苦其暴虐,抗违不行”,原有三十余万部众,途中逃散者十之七八。两年后,无处安身的林丹汗,病死于青海大草滩,余部纷纷回归,投顺于金汗。
就是说,今年夏天历史上还真有这么一仗!指挥这场战役的居然还是大名鼎鼎的皇太极!
当然不管是皇太极还是林丹汗,以铁木营现在的实力,碰上谁都是白给。
好命苦啊。脚跟还没站稳,就碰上草原大战。
孙一的第一反应就是躲在狼山川里不出去,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仔细研读,发现史料记载的是“五月二十七日,大军行驰七百里,西至黄河木纳汉山。”木纳汉山就是后世的阴山西山嘴,铁木营叫做青山嘴的地方。孙一心下大喜,这么说皇太极没进入狼山川!
孙一又马上觉得不对,“大军一日行驰七百里”,这是历史,不是演义,打仗哪有一天赶路七百里的?
再回头阅读一遍“史料”,孙一疑窦重生!
这一仗,怎么好像皇太极根本就没打?就是在行军?
林丹汗好赖也是历史上有名的一方霸主,怎么直接就被吓跑了?
四月二十二日得知林丹汗跑了,皇太极居然不追还放慢行军速度?
五月二十七日明知林丹汗已经过了黄河,皇太极才下令大军行驰七百里还有什么用?
四月十六日,蒙古各部好象还人心不稳,皇太极一番演讲虎躯一震就收服各部。怎么像是穿越小说?
孙一程序员的逻辑思维告诉他,所谓“历史记载”肯定有问题!
符合逻辑的解释只能有两种:
一是皇太极率“大军”前来,根本无意和林丹汗硬拼,放出风声作出姿态,逼迫林丹汗西迁,然后在得知林丹汗渡河以后快速抢夺民众物资;
二是草原上有一场空前血战,死人无数,但是日后满清的政治家们为了联合归顺的蒙古部落,在“史料”里轻描谈写,降低蒙满之间的仇恨值。
唯一确定的只能有一个:今年夏天草原上确实有一仗!而且是皇太极打赢了!
至于“林丹汗率部西迁青海”,孙一很担心他会借道狼山川。如果林丹汗的人马发现了铁木营,也是灭顶之灾。
孙一咨询杨日天:“游牧部落转移,一般都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杨日天答道:“游牧人一年要换几次牧场,基本上是夏天到山坡,冬天到暖窝。”
孙一索性说得具体些:“如果游牧部落夏天换牧场,有什么讲究?”
杨日天回道,“夏天是牲口长膘的时节,夏季营盘一般都是不改的。”
孙一干脆直说,“如果是夏天非换牧场不可呢?”
杨日天理理思路,道:“以羊来说,夏天一日要饮水两三次,沿途一定要有水源,一般羊日行十里,牛十五里,马二三十里,迁徙的路径必须在水源的这个范围里。”
孙一暗吸一口气,这么说,林丹汗很可能沿着黄河西迁。
孙一又问:“今天是几月几日?”
杨日天答:“明天立夏,今天是五月初三。”
这么说,其实皇太极可能已经在路上了!林丹汗可能已经开始西迁了!
不管实际上草原上的这场大战是怎么进行的,铁木营必须做出准备。
而铁木营眼下还在和一群水匪纠缠不清。
孙一低声道:“必须迅速解决掉土匪!”
杨日天点点头,这正是他担心的:“外围小岛的土匪去过老巢的不多,现在根据俘虏交代,我们对匪巢的具体部署还是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
孙一狠狠心,对杨日天说:“请巴特尔带最好的马和骑手来!我飞上天去看看!”
孙一决定冒险飞上天去看看。
其实是一条龙提醒了孙一,神农河加上对岸的芦苇荡这么一大片水域,在傍晚太阳落山以后一定存在着上升“傻瓜气流”。
如果能抓住这股上升气流,说不定就能滑翔到一定高度。
滑翔到一定高度,就可以一览无余地观察土匪老巢。
孙一没把握的是,自己的降落伞能不能把自己送上去。
空中飞行的伞分三种:
第一种是降落伞,下落速度在每秒六七米,功能就是“降落”。经常在电视里看到的“蓝天上花儿朵朵”,那种圆形伞中间带窟窿的,都是降落伞。
第二种是滑翔伞,下落速度在每秒一米,功能就是“滑翔”,可以借助气流上升,运气好的话可以在空中滞留四五个小时,直线飞行一百多公里。滑翔伞翼展大,一般在十二米以上,伞面积二三十平米,细长细长的,象天上飘了一只彩色的毛毛虫。
第三种叫做帆伞,就是在旅游点经常玩的快艇拽着升空的那种。帆伞不同于降落伞和滑翔伞,伞下的人是不可以操控的,就是一只风筝。
鸟人飞行的伞,严格的说属于降落伞。
不过鸟人的降落伞可以兼具运动或休闲的功能。在选购的时候,可以选择偏重于平稳降落、或者偏重于滑翔、或者干脆偏重于重量。
孙一的伞偏重滑翔,伞的形状是2:1的矩形,翼展75米,有效面积25平米,风荷载062076,载重最小73公斤,最大90公斤。
但是指望着降落伞可以象滑翔伞一样,找个山坡跑几步就起飞是不可能的。
滑翔伞的滑翔/下落比在9到11之间,就是说每下降一米,滑翔伞可以水平飞行大约十米。
孙一的降落伞滑翔/下落比最多能到4。
所以孙一打算象帆伞那样,借助马的力量把自己拉升起来!
太阳快落山时候,神农河岸边上站满了人。
百姓们纷纷传言,力德尔爷要升天了!
河滩里清出了一条跑道。
跑道边巴特尔一众骑手站在马旁,解了马肚带,让马匹攒足力气。
孙一骑着一匹白马,在跑道上跑了两个来回找感觉。
孙一的方案是自己先骑马打开降落伞,然后由巴特尔一众马队牵引升空。
一匹小红马疾驰而来,马上琪琪格一脸焦急,“一哥,太危险就别升天了!”
孙一笑笑,“小丫头,放过风筝吗?”
琪琪格点点头,“我小时候放过。”
“这就跟放风筝一样,哪有什么危险?”
“你骗人!刚才我听巴特尔说了,要准备骑手,如果你被马拖在地上,就马上砍断绳索!”
孙一怔了一下,小丫头情报还挺准。孙一最担心的就是起飞。
孙一指指神农河面,“看见水上的筏子了吗?那也是预防万一的。你觉得我可能被马甩到河里去吗?”
水上的筏子其实是接应孙一下落的。如果孙一没有找到上升气流,很可能会落在水里。
孙一怕小姑娘瞎操心,偷换了概念。
琪琪格果然不做声了。
孙一下了马,让马充分休息,自己开始准备。
从兜里掏出所有尖锐的东西交给闷蛋,孙一在自己的肘关节、膝关节缠上布条。这就是万一落马被马拖在地的唯一防护措施。
背上降落伞包,仔细调整背包的肩带,以及肩带之间的胸带,把一个不锈钢卡扣挂在胸带中央。
起飞的时候,这个卡扣将连接孙一的尼龙绳。巴特尔的马队会牵引尼龙绳,把孙一象风筝一样扽起来。
电子高度计挂在左肩带,手机放进右肩带的口袋。
孙一深吸一口气,带上墨镜,扣上安全头盔,翻身上马,把闷蛋递过来的尼龙绳在胸前的不锈钢卡扣上打一个水手结。
巴特尔的马队聚拢在孙一马前。他们几匹马合力驾着一只粗木棍,木棍中央的辘轳固定着尼龙绳的另一头。
孙一右手向斜前方平伸,做出一个前进的手势。
孙一和马队同时加速。
巴特尔在马上不住地回身观察尼龙绳,控制马速不要把尼龙绳绷直。
孙一感觉速度越来越快。
果断地一拉伞包。
几秒种之后,孙一感到肩膀上传来降落伞的拉力。
孙一毫不犹豫地摘下胸前的不锈钢卡扣。
孙一和马队脱节,速度慢下来。
第一次试飞失败。
巴特尔、琪琪格、杨日天打马围上来,闷蛋、贾道士跑着赶过来。
河岸上的百姓提心吊胆,出什么事了?
孙一向大家解释,降落伞的拉力是向后,要把拉力转为升力,孙一必须腾出双手操作伞绳——这意味着孙一没法同时控马。
琪琪格一催小红马挺身而出,“我和一哥骑一匹马,我替一哥管缰绳。”
巴特尔点点头,“琪琪格分量轻不会碍事!”
杨日天愣住,“这不妥!”
巴特尔不悦,“有什么不妥?草原上最好的骑手都是十一二岁的孩子。”
贾道士忙道,“杨总兵的意思是男女有别,共骑一匹马……”
琪琪格打断贾道士:“我和一哥已经睡过一个帐篷了,骑一匹马又怎么了?”
贾道士噎住,“这个,这个,既然如此,自是无妨,自是无妨。”
闷蛋大着嗓门儿,“打仗呢人命关天,道士你胡咧咧啥!”
孙一苦笑,完了,黄河就在身边,自己跳进黄河洗不清。
众人重新就位。
降落伞叠一次很麻烦,干脆不叠了,让两名骑手举着,等跑起来兜住风再松手。
琪琪格上了白马,很兴奋。
琪琪格要控马,双脚占了马磴。孙一脚没处放。闷蛋出了个主意,找了个麻袋,放进两块石头,麻袋口一扎,马背上一搭,一边一块石头,正好放脚,还不担心起飞的时候脚被马磴绊住。
孙一跨骑在琪琪格身后,脚踩在两块石头上,扬起右手。
琪琪格催动白马,孙一感到肩头一股力量向后拽,双手扽住伞绳刹车,向后的力量转而向上,孙一身体微微前倾,用重力维持住身体平衡。
琪琪格贴住马背,不停地催马加速,孙一双肩向后向上的力量越来越强,仿佛身体随时会被拽起来,孙一越来越前倾,几乎全部伏在琪琪格身上。
白马开始冲刺,孙一双脚紧紧向后踩住石头,身体同马背平行,紧紧地把琪琪格压在身下。
胸前的尼龙绳“嗡”地一声绷直了。
就在同时,孙一双脚一蹬。
孙一下身紧贴着琪琪格的身体和头发,先离开马背,再越过马头,升了起来。
巴特尔一声胡哨,马队卯足了全力冲刺。
孙一越升越高。
巴特尔拔下卡住辘轳的木栓,辘轳吱吱呀呀地旋转,连接着尼龙绳的苇索被放了出来。
孙一感到肩头一松。
成了!只要上了天,就有把握了。
孙一配合着肩头的拉力,调整伞绳。
从河岸看去,苇索低低平平沿着地面,尼龙绳陡地向上升起。
巴特尔放光了苇索,继续打马前进。
马队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放过风筝的人知道,小小的一只风筝在地面上没什么力量,一旦高飞兜住风,风筝线上相当吃力。孙一的降落伞,受风面积是二十五平方米!
低平的苇索开始向上立起。
马队无法前进了!马打着响鼻,刨着蹄子,就是拉不动降落伞。
孙一的降落伞越来越高。
“升天了!升天了!”
河岸上传来百姓的欢呼。
高空中苇索和尼龙绳突然落下。
孙一的降落伞在空中随风翻了几个跟斗。
百姓一下子闭上嘴。
降落伞终于稳定住,一个大转弯,向水面飞去。
“升天了!升天了!”
河岸上爆出百姓更大声的欢呼。
琪琪格睁大眼睛,半张着嘴,嘴唇颤抖,发不出声音。
顾不上整理散乱的小辫子,琪琪格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举在眼前。
蓝色天空中,一哥头戴园盔,驾着一方彩绸。
褐色羊皮上,一只圆头怪鸟,小翅膀大尾巴,拽着一方云朵。
孙一在空中摘掉尼龙绳,失去了绳子的牵引,降落伞拽着孙一接连几个翻滚。
孙一很享受这无拘无束的感觉。就象在水中潜泳一样,这时大头冲下和脑袋冲上并没有实质上的差别。
等玩够了,孙一稳住伞绳,顺风划出一个大大的弧线,向着神农河飞去。
在地面看,神农河对岸是无边的芦苇荡。
在空中看,神农河对岸依然是无边无际的芦苇荡
胸前的高度表传来有节奏的“嘟……嘟……”,说明孙一正稳定地下降。依照这个速度,孙一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落地,或者落水。
孙一在空中划着弧线,尽量飞临开阔水面的上空。
经过一些水面时,孙一能感到从伞绳传到双手上的颤动。这就是气流,只是太微弱,聊胜于无。
孙一突然感觉左手伞翼拉抬,这是左方有气流!他本能地控稳伞绳,紧接着屁股下的坐带有如同开车加速推背的感觉,他马上拉刹车、减速,向左旋转。
一秒种后高度表传来的叫声验证了孙一的判断,表会反应每秒一尺的高度变化,而人一般对每秒一米以下的上升下降感觉不出来。
孙一的左手伞绳比右手明显劲大些,说明他还在热气流的外围。他继续保持双手刹车,更多力气加在左手,全身重心压向左侧。
两秒后感觉坐带忽然一紧,象从天上伸出了两只大手抓住孙一的伞带就把孙一往上提。
高度表的发出急促的惨叫,“嘟嘟嘟嘟”。
抓住上升气流了!
孙一象一个赖皮的孩子,缠住这股气流不停地转啊转啊,每转一圈,高度就增加一些。
这时如果空中有沙尘,地面上的人就会观察到,孙一正处在一个小龙卷风的中心不断地盘旋升高。
可是,崇祯五年的狼山川哪来的沙尘!空气干净得像是一块透明的玻璃,远处的蓝天嫩得像是能捏出水来。脚下无尽的芦苇,向北一直延伸到狼山,风从芦苇上掠过,芦苇荡象海面一样涌起波浪。落日的余晖,映射在狼山险峻的崖石。狼山脚下一条白色的水带兜了一个大弯子,静静转向东南,那就是黄河的北河。
这种壮阔的自然景象,孙一以前只在国外跳崖的时候偶尔碰见!没想就在自己的土地上,明末的狼山就美得让人窒息。
孙一关闭了高度计的叫唤,在风中体验这份宁静与放松,只用心去感觉自己的攀升。
降落伞转了方向。
脚下的芦苇荡不仅向北到了黄河,向东同样是一直延伸,一直延伸,直到东面的黄河河道,那里水路变得破碎,芦苇荡过渡成一片片的树林。越过树林,是一大片辽阔的草原,夏天的草原宛如绿色的地毯,高度向东逐渐抬升,几条小河反射着日光,金灿灿地从草原向西汇聚到黄河水域。怪不得明朝人叫这片草原作大阪坡,确实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坡。大阪坡北侧的狼山变得低矮,南侧却象从地底下长出来一样矗立着一座山峰,这就是阴山的最西端,后世叫西山嘴,现在叫阴山嘴。
脚下的芦苇荡,学名叫湿地。湿地不仅保护生物多样性,而且净化水源,保持水土,调节气候,是后世发达国家争相保护的重点。
孙一没想那么多,单单这景色就把他震撼了!他鼻子一酸,“妈的!等老子霸占了狼山川,这片芦苇荡谁也不许碰!老子要把这景色留住三百年!”
盘旋到一定高度,孙一用手机拍摄狼山川各个角度的俯视照片。
天色明显转暗,孙一找到神农河上的长胜码头、匪巢外的瞭望塔作为参照物,在一个升力最大的点柔和地转离气流,向瞭望高塔飞去。
瞭望塔的水面上,杨六郎和尕李广率领战兵民兵分散在筏子里严阵以待。通往匪巢的苇沟沟口的障碍物已经被清除干净,他们一方面作为力德尔爷落水的接应,一方面时刻准备着如果爷万一落入匪巢,就不惜一切代价立即强攻把爷抢回来。
孙一在空中向水面的士卒挥挥手,水面上顿时一片欢呼。瞭望塔上的通讯兵哗啦哗啦冲孙一打出一串旗语。
孙一调整身体,空出双手,迎着瞭望台摆出一个旗语“73”,掠过高塔进入匪巢芦苇荡上空。
从空中观察,通往匪巢的苇沟比孙一设想的还要曲折。在接近匪巢一侧,苇沟分出不少死河岔,河岔里隐蔽着大大小小的羊皮筏子,筏子上的土匪同样严阵以待。
飞临土匪老巢,这是一个形状不规则的湿地岛屿。除了一条苇沟,岛屿四周全是密不透风的芦苇。孙一判断岛屿地面也就是高出水面一米半米的样子,因为岛屿的洼地里同样是长满芦苇。岛屿的实地上,零星建筑有高脚木屋和芦苇窝棚。岛屿中心有一片空地,是几间土制的房屋,估计就是土匪的“聚义厅”之类的。
土匪原本各持兵刃集中在岛屿苇沟的码头附近,看来那里是防御的重点。孙一突然在空中出现,土匪乱作一团。有的在空地奔跑呼叫,有的一头钻进木屋窝棚,有的跪在地上磕头,也有的弯弓搭箭向空中发射。
孙一早就了解弓箭的射程,这个高度箭矢根本够不着。
孙一不慌不忙在空中盘旋几圈,各个角度都拍摄照片,几个重点目标多拍特写。
然后冲着下面惊慌的人群友好地挥挥手,孙一飞离匪巢。
天色转暗非常快,孙一需要在天黑之前安全着陆。
飞越神农河,瞄准一片平坦开阔的草地,孙一双手用力拉伞绳刹车,降落伞开始快速下落。
几匹战马从河滩疾驰而出,直奔孙一选择的降落地点,为首的是一匹小红马。
孙一在空中转弯,小红马在地上跟着转弯。
天边最后一缕日光消失的时候,孙一落到地面。
琪琪格翻身下马,右手里一卷羊皮纸,冲孙一张开双臂跑过来。
这种没风险的落地,孙一跳了不下三百次。可是这一次,孙一感觉右脚脚面一阵刺痛。
琪琪格一头扑进孙一怀里,“原来一哥就是大鸟!”
孙一右脚剧痛,站立不住,扑通一下抱着琪琪格摔倒在草地。
清晨,长胜堡。
孙一躺在苇索编成的吊床里,右脚打着石膏,夸张地架得老高。
昨晚一落地孙一就感觉右脚受了伤,估计是软组织损伤。可是随后赶来的一条龙和杨日天坚决不同意,认为是伤了筋骨。俗话说的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不由分说就给孙一缠上了石膏绷带。要不是孙一见机得快,连袜子都得裹在石膏里。
现在孙一成了“重伤员”,得有人专门伺候,内疚的琪琪格一大早跑来寸步不离。孙一同她讲了一百遍,右脚是落地受伤的,和她没关系,小姑娘就是不相信。
孙一手里举着羊皮纸,问琪琪格:“丫头,这么说那天除了你,你们部落不少人都看见我驾着降落伞从头顶飞过?”
琪琪格坐在在孙一身边,正在给孙一洗袜子,回答道;“对啊,你从天这边拽着云彩一直飞到了天那边。我以为是一只大神鸟,一哥,你看我画的象吗?”
琪琪格的画充满了毕加索的抽象派风格,孙一点评:“脑袋太大了,把我画丑了!”
孙一一直认为到明朝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狗蛋,没想到实际上是琪琪格。从琪琪格部落到杨日天的树林子营地,至少有二十公里,这段距离自己是怎么飞过来的?老天爷把自己扔回明朝到底想怎样?
琪琪格抬起头,“一哥,我也想飞,你能教我吗?”
孙一打量打量琪琪格的身子骨,“丫头,我的降落伞是有最低体重要求的,像你这样的身体,上了天一股风就把你吹跑了。”
琪琪格坚持:“我可以背一口袋沙子飞天,就不会被风吹跑了。”
“那也不行!想玩我的伞必须有一百次安全降落的经验。”
“一哥,你看我马骑得那么好,就算成有一百次经验吧?”
“不行不行,两回事,安全第一,你看我的脚,你愿意你的脚也被石膏裹成粽子吗?”
琪琪格歪着头想象一下,自己和一哥一人裹一只大脚,看上去蛮配的,说道:“我愿意。”
孙一被打败了。
和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是讲不通道理的。原来琪琪格迷恋自己歌唱的好,现在又加上飞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摆脱她。
孙一敷衍道:“等你教会通讯兵写蒙文吧,我教你一点飞行基础。”
“哎!”琪琪格高兴地把一只袜子晾在吊床上,跑去当老师了。
孙一叹口气,从左脚脱下另一只袜子,自己慢慢洗。
急性挫伤,讲究四个字,“rest”,“ice”,“pression”和“elevation”,合起来就是“rice”,大米饭。翻译成中文就是休息、冰敷、加压和抬高。
休息就是最好的治疗。
院子里的通讯兵和孤儿,人手一块石膏石板,早早等着琪琪格老师。他们会打蒙文旗语,却不会写。
贾道士心惊肉跳地滴溜溜转,嘴里念叨着,“你们要敬字!敬字!可不敢在石板上写字!”
孙一白他一眼,大声说道,“贾道士你紧张什么!他们写的是蒙古拼音,不是字!”
贾道士回答:“番字自然不能算字,大家小心为上。”
孙一索性把贾道士叫过来,跟自己一起研究用蒙文字母拼写汉语。一来省得贾道士添乱,二来这几天孙一尝试用蒙文字母拼写汉语,遇到了不少问题,真的需要一位本时空的人帮助。
第一个问题就是中文特有的声调,后世流行的四声注音,在明朝并不适用。
孙一所熟悉的后世普通话,同明朝陕西话之间存在简单的声调对应关系。比如
普通话发阴平(一声调)的,陕西话都念轻声;
普通话发阳平(二声调)的,陕西话仍读阳平;
普通话发上声(三声调)的,陕西话发去声;
普通话发去声(四声调)的,陕西话发阴平;
普通话的妈、麻、马、骂,在陕西话里读成吗、麻、骂,妈。
陕西话因为没有上声(三声调),发音不需要拐弯,所以讲起来格外生冷犟倔。
孙一因为发现了这个规律,很快就学会了用陕西话同明朝人无障碍交流。
孙一发现,类似的规律,也存在于山西话和明朝官话。但是陕西话、山西话和明朝官话之间的声调又不相同。
有意思的是,孙一用陕西话、山西话或者明朝官话读古代诗词,有种阴阳顿挫的感觉,用普通话读就听上去不伦不类。
贾道士一针见血的指出,力德尔爷的家乡话——“普通话”,失去了诗词中的平仄对应!
平指平直,仄指曲折。用孙一能理解的话说,平声就是后世的一声调和二声调,仄声就是其余的声调,除了三声调、四声调还有一种后世已经消失的入声。入声在孙一听来,就是以短促的p(b)、t(d)、k(g,h)结尾的音。比如后世的“越南”一词的英文“vietnam”,第一个音“viet”中的t音,象被吃掉了一样。入声在山西话中大量存在。
平声读起来轻缓,仄声读起来重疾,形成了中文特有的顿挫感,古代的诗词歌赋甚至人名,对平仄都很注重。
比如五言绝句,一定是
平平仄仄平(韵)
(仄)仄仄平平(韵)
(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韵)
明朝的官话和方言,无论声调变化,平仄都是不变的,而后世的普通话在转音的过程中失去了平仄对应,所以读起诗词来很别扭。
孙一用普通话背诵了一首后世知名的《沁园春——雪》,请贾道士点评。贾道士评道:“没有一句通顺!沁园春乃双调一百十四字,前阕四平韵,后阕五平韵,一韵到底,起手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爷且听我这阙沁园春:”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云山摛锦,朝露漙漙。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尊前。”
贾道士摇头晃脑用陕西话背诵一遍,换成明朝官话又背一遍。
最后不忘总结:“爷你听听,无论是方言和官话,都有平仄的韵味!”
贾道士的明朝官话,孙一听起来同后世的南京话很象。
后世的官话是以北京话为基础,孙一不由地问道:“现在的北京,讲的是你说的官话吗?”
贾道士回答:“成祖建都北京,从南京迁了四十万居民,比北京土著还多,如今的京师讲的当然是官话。”
孙一信服了,怪不得后世有人说普通话是“满清”化的语言,并不适合中文。
贾道士建议,如果注音调的话,不要拘泥于方言细节,大可只表明平仄即可,孙一给贾道士点了一个赞!声调问题一下子变简单了,不注明的就是平声,在原音上加个点就是仄声。
第二个问题,就是蒙语的字母太少,清浊辅音不分,啊呃不分。比如蒙语中塔达特德的拼写都是一样的。
由于蒙语有自己独特的发音规律,只要熟悉蒙文就不会念错,但是这种清浊不分推广到汉语就一定会出错。
还有,蒙文没有f,v等辅音。
这就要求孙一对现有的字母予以扩展,难点是字母写法的制定,要同现有蒙语保持一致。比如,新创的字母t,d就必须同蒙语的相应字母类似,这样即使不识新字母,按老蒙文的念法读出来也不致于错得太离谱。
孙一充分调动了贾道士的积极性,忽悠他这是和仓颉造字同样伟大的功绩。贾道士兴奋地满脸通红,在孙一汉语拼音、国际音标的系统指导下,贾道士信心满满地推出了“狼山拼音”10版本!
最后,就是把新制定的拼音方案放在实践中不断规范。
琪琪格课间休息的时候,孙一和贾道士向大家介绍了狼山拼音。
大家一下子来了兴趣,用蒙文毕竟只能拼写蒙语,连自己的汉语名字都拼不出来。
这给了孙一立刻检验狼山拼音的机会。他发现,完善拼音的工作量不是一星半点。口语方言中存在着大量他根本想不到的现象。
比如后世著名的陕西话“安红,我爱你”,在实际的发音中,安、我、爱三个字都要加后鼻音,成为“ngan红,ngengai你”。
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发音,比如陕西话的裤子,只发一个音“fer”,听起来和后世普通话的“粉儿”的第四声差不多。陕西话的“袄”,前面加后鼻音,后面加儿话音,读作“nger”。陕西话的睡觉盖的“被子”,发音类似英语的“bill”,是以l结尾的。
同样古怪的还有山西话。山西话经常加一个“哥”的音在单字前面,比如“地方”说成“圪瘩”,蹲下说成“圪蹴”,虽然可以硬写成两个字,实际口语中的感觉其实是一个字,拼写为“gda“和“gju”更合适。更离谱的是,山西话居然还有吸气的音。
孙一败下阵来。
他让贾道士和琪琪格加上一些蒙语好的通讯兵,组成一个小组以夷制夷,由这个小组裁决特殊发音的拼音。孙一把这个小组的作用说得极高大上,解决汉字自古没有记录发音的创举啦,解决百姓不识字的大问题啦,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啦……
小组成员被孙一忽悠地雄心万丈,要求力德尔爷立刻马上把代码订下来。
这个倒不难。孙一在制定通讯体系时,采用的就是分层设计。孙一把新扩展的辅音字母规定成数字,分散到70,80,90三个组;又规定60开头的元音组的最后一个数字69代表平仄,当一个元音后出现一个69就表示这个音是仄声。
通讯兵写蒙语有些吃力,用旗语表达这些代码很轻松。通讯兵们开始自己试着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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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北京话与普通话
普通话即“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但北京话是怎么形成的?它又是如何影响到全国的?明清皇帝上朝时说北京话吗?
其实,真正北京话的历史并不长。
中国国土广阔,各地均有方言,为交流、行政、管理等需要,四千年前夏代便产生了“雅言”,不同时代的“雅言”均不一样,特别是晋代、宋代两次衣冠南渡,变化尤多,但原则上都以中原伊洛地区方言为标准,比如金代的北京人,就以洛阳读书音为正音。
元代北京成了首都,但官方场合所用仍是中原口音,只是与本地方言有所结合,形成了大都话。朱元璋灭元后,各地移民大量入京,大都话渐式微,由于河北移入人口较多,故北京民间方言以河北口音为主,而官方则使用“雅言”,即河南官话。到朱棣迁都北京,江淮官话等也对北京方言产生了一定影响。
清入关后,前期和中期上朝均用满洲话,汉臣必须学习满语,但民间则出现了旗下话、土话、官话三者杂糅的趋势,北京话正是这三者结合的产物,北京话音调高,即受东北话影响,此外很多方言来自东北土话。清代北京话分文读、白读两种,文读是旧的标准音,读书人多用,但到了清后期,基本失传,只剩下了白读。
清中期,清宫上朝一律改用北京话,满语仍是国语,但不再充当官话。1728年,雍正设“正音书馆”,在全国推行北京话,规定读书人听不懂北京话就不能参加科举考试,甚至童生不得考秀才。虽然推广力度甚大,但各地敷衍推诿,到嘉庆时,“正音书馆”纷纷关闭。
1902年,张之洞、张百熙上疏提倡全国使用统一语言,1909年清政府资政院开会,正式提出把“官话”正名为“国语”。民国时,教育界提出以北京音为国语标准音,但未获批准。解放后,1955年全国文字改革会议最终确定了北京话的地位。
通讯兵兴奋地尝试拼读自己的名字和各种古怪的方言发音,而孙一的注意力逐渐集中到了一个单词上:努尔哈赤!
自从把手机交给了参谋们去研究照片制定攻岛策略,孙一的思路总是不由自主地往爱新金国的努尔哈赤家族拐弯。
一代枭雄努尔哈赤就是一个谜,努尔哈赤到底叫什么?怎么拼写?
明代的文献记录努尔哈赤的发音为奴儿哈赤;
清代的官方记录为驽尔哈齐;
朝鲜的文献记录努尔哈赤兄弟俩为老乙可赤和小乙可赤,原名“东鞑”(原文鞑字为反犬旁);
后世的拉丁语系记录为nurgaci,音译就是努尔嘎茨;
哪一个才是正确的发音呢?
孙一意识要用这时地道的官话来念发音才准,便请贾道士帮忙。
贾道士带有浓重河南口音和南京口音的官话,“赤”听上去更像是后世普通话的“茨”。
“赤”、“茨”,仅仅是卷舌、平舌之分。
在后世,许多东北老人都是不分卷舌平舌的,东北有的地区全读卷舌,有的地区全读平舌,尤其是吉林通化延边一带,卷式音变得比平舌还平,比如“老师”读作“老西”,“吃饭”读作“七饭”,而那一带正是努尔哈赤家族的发源地!
所以“赤”、“茨”、“齐”都是对的,看你在哪个视角了。不妨平均一下,选“茨”。
“哈茨”、“可茨”,“嘎茨”,如果用蒙文写出来,写法是一样的!
据说满清在初期并没有自己的文字,书写都要借助蒙文,名曰“老满文”。
蒙文的辅音清浊不分,同一个字母,既可以发“科”的音,又可以发“哥”的音,还可以发“喝”的音。
比如蒙语里的一个单词,汉语译作“可汗”,《蒙古秘史》记音为“(中)合罕”,韩语里译作“khagan”或“gahan”,俄语为“kagan”,满语为“han”。
努尔哈赤显然也是碰上这个字母了。所以明朝写作“哈”,朝鲜写作“可”。
剩下的词根,到底是“努尔”还是“老乙”呢?一个是“呜”音,阿尔泰语系里属阴性,一个是“啊”音,阿尔泰语系属阳性。
不同的阴阳属性,会导致单词其它部分不同的发音!
孙一乐了,明白了。
汉语拼音里有一个特殊的元音,“啊喔呃咦呜吁”的“吁”,这个音原本蒙语和汉语都没有的,来自满洲。由于没有“吁”这个音,明朝的“六”都读作“陆”,据说辛亥革命以后专门检查这个音来分辨满汉。
一定是“nur”这个不阴不阳的音。
看来明朝的翻译“奴儿”还是相当准确的。“儿”比“尔”要轻,说明这是一个“儿话音”。
孙一反复的念道,“奴儿喝茨”、“奴儿可茨”、“奴儿噶茨”几个可能的音。
一个通讯兵突然告诉孙一,在他们那里,“奴儿噶茨”就是土话“野猪皮”。
孙一问:“你老家哪里的?”
通讯兵答道:“辽东!”
那没错了。
“怎么跑到这来了?”
“打仗呗,从辽东到辽西,从哈喇沁到土默特,一路逃来的。”
通讯兵给孙一解释,他们老家那里有些土人说话,在一个词后面加个“茨”,就表示“从……来的东西”,比如一是emu,第一名就是emuci;一千是minggan(明干),第一千名就是minggaci(明嘎茨),去掉前面明干的n加ci。
孙一明白,这种吞掉n的习惯在东北话里普遍存在,最典型的就是普通话的“干啥?”,到了东北银嘴里就是“尬哈?”
通讯兵接着说,“奴儿干”是野猪,“奴儿嘎茨”就是野猪的毛皮。
贾道士抢着问:“奴儿干不是野人吗?”
孙一奇道:“你怎么知道?”
贾道士回答道:“大明朝原来设立过奴儿干都司,也叫野人都司,专门管北边的野人!”
“奴儿干”竟然就是“野人”?
通讯兵解释:“贾道士说的没错。那些部落没有文字,词都简单的很,奴儿干可以是野猪、也可以是野兽、还可以是野人,反正是野东西。”
孙一惊问:“奴儿嘎茨是野猪皮还是野人皮?”
通讯兵答道:“都行。一般奴儿干都是说的野猪。我们那里说最厉害的野兽一野猪二狗熊三老虎,野猪代表了所有的野兽。奴儿嘎茨还是个好名字嘞;比野猪小的是“舒尔干”,小野猪做的毛皮就是“舒尔嘎茨”;再小的野东西就是“雅尔根”,雅尔呵茨就是土豹子皮;最小的野东西是“多尔衮”,多尔呵茨就是獾子皮。”
孙一哈哈大乐。
“舒尔嘎茨”就是“舒尔哈齐”,“弩尔哈齐”的亲弟弟。
“雅尔哈齐”是“弩尔哈齐”的异母弟弟。
“多尔衮”是努尔哈赤的第十四个儿子,英勇无比的战士,名字居然这么可爱。
多尔衮的亲弟弟叫“多铎”,孙一就问:“多多什么意思?”
通讯兵答:“就是小小的宝贝蛋儿。”
多铎也是大清的虎将,孙一笑的眼泪快出来了。
闷蛋咧着嘴,“这名字饿都听着亲地很!”
通讯兵偷看闷蛋一眼,低声说:“我们那里笨蛋的土话叫岳托,也有人拿岳托当名字的。”
闷蛋毫不在意,“贱名好养活,阎王爷不收。”
努尔哈赤的二子代善的长子就叫“岳托”!
想来努尔哈赤先杀了汗储长子储英,又废了接班人二子代善,代善给自己的大儿子起这个名字是有深意的。
再回过头看明朝和朝鲜各自的对“野猪皮”的翻译,居然是朝鲜更胜一筹,信雅达,兼顾了音意,还透着厚道。“乙”、“野”明代官话同音,老乙可赤、小乙可赤哥俩实际就是老野可赤和小野可赤。
朝鲜文献还记载奴儿哈赤本名东鞑,东达,咚哒,好象是个象声词。
孙一问通讯兵,“要是给孩子起名’咚哒’,是什么意思?”
通讯兵答:“那些部落给孩子起名很随便,阿呆、阿海、瓦呆、瓦塞的,大部分根本就是好听,没什么意思。”
文献记录的努尔哈齐儿子有阿拜、塔拜、湯古代、莽古泰、巴布泰、巴布海,名字还真是成双成对合辙押韵挺好听,除了突兀的皇太极!
孙一问:“皇太极是什么意思?”
琪琪格回答:“黄台吉是蒙古话,大汗的儿子在称汗以前叫黄台吉,就是皇太子;大汗的普通儿子叫台吉,就是太子。”
孙一有些疑惑了,满族皇帝的儿子不是叫贝勒嘛,怎么跟着蒙古人叫台吉了?这八杆子打不着啊。
孙一问:“爱新金国的新头领,为什么叫黄台吉?”
琪琪格、通讯兵也疑惑了:“没有啊,爱新金国的头领叫阿巴海!”
看来史料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有学文科的朋友曾告诉孙一,明史有两个不可信:
崇祯一朝的正史被严重歪曲,不可全信。
满洲为了证明祖先的荣誉,利用修《四库全书》之机,把明人关于建州、女真14世纪到17世纪中期的记载,全加以禁毁删改,仅留下“三仙女创立满族”,“努尔哈赤母亲吞鸟蛋十三个月生努尔哈赤”的满州版本,全不可信。
从逻辑上推论,皇太极叫阿巴海倒是绝对符合努尔哈齐的起名传统。他的十六个儿子们就成了楚鹰、代山,阿拜、塔拜,汤古呆、莽古太,阿巴太、阿巴海,巴布太、巴布海,德格勒、阿济格,赖木布,多衮、多多,费扬古。完美发音!一般牛人都有些偏执,努尔哈赤也不会例外。
尤其是去掉两头,中间的阿拜、塔拜,汤古呆、莽古太,阿巴太、阿巴海,巴布太、巴布海,简直就是“魔里海、魔里寿、魔里青、魔里红”四大天王的配套班子八大金刚,阿尔泰语系发音阳气十足霸气侧漏,可以想见努尔哈赤生这八个儿子时正值壮年雄心勃勃。
德格勒、阿济格、赖木布明显多了些阴柔,可见努尔哈赤这时已然经过沧桑。
最小的三个儿子多衮(小獾子)、多多(小宝宝)、费扬古(老幺)一听就知道努尔哈赤老年得子,舔犊之情悠然而生。
恐怖的是,努尔哈赤的儿子们,这次草原大战几乎都来了。
尤其是第八子黄太极阿巴海,简直就是战神。明朝猪一样的将领,到了他手里,能把大明朝从北推到南!
孙一问通讯兵,“你叫什么名字?”
通讯兵答:“我叫狗剩之”。
典型的东北话,子之不分。
孙一对贾道士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长自家威风,灭敌人士气,就是心战。这个狗剩子是个宝贝,你要多和他聊聊,爱新金国将会是个大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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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努尔哈赤和黄太极
努尔哈齐意为野猪皮,出自金启棕先生。
金先生姓爱新觉罗氏,名启棕,字麓漴,为清乾隆帝第八世嫡孙,著名满洲学、蒙古史专家,中国女真语言文字研究奠基人。
金启棕曾笺示说:“幼时曾闻满文专家含亲松贤前辈说过,努尔哈赤系’野猪皮’之意,舒尔哈齐为’小野猪皮’之意。”
《国榷》永乐二年二月癸酉条:“置奴儿干卫”,下注:“女直野人”。可以佐证努尔哈齐意为野猪皮的结论。
皇太极早年译名不定,或作“黄台吉”、“洪太极”、“洪太主”、“洪佗始”、“洪歹是”等,乾隆年间改用现译,沿用至今。
现代学者多认为皇太极并非其真实名字,而仅仅是其称号,来源于蒙古贵族的称号“黄台吉”。
笔者深以为然。努尔哈赤的第一个接班人长子储英被努尔哈赤亲自下令处死,第二个接班人次子代善被努尔哈赤贬为庶人剥夺全部下属,之后努尔哈赤留下的制度是四大贝勒轮流执政八旗旗主共议的“共和制”。一代枭雄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容忍自己的一个儿子名字叫做“皇太子”。
明代陈仁锡的《山海纪闻》里,皇太极以“喝竿”的名字出现;《朝鲜王朝实录·仁祖实录》中,皇太极以“黑还勃烈”的名字登场。参考本章的内容,可知“喝竿”应为“可汗”。“黑”在南京话里读作“喝”,“黑还”就等于“喝竿”,“勃烈”即“贝勒”,“黑还勃烈”不过是“可汗贝勒”,皇太子的满语对应罢了,只能说明“皇太极”不是本名。
俄罗斯汉学家gv戈尔斯基认为“皇太极”的本名是“阿巴海”(abakhai)。此说曾一度被西方学界广泛接受。笔者表示支持。这种命名符合努尔哈赤的家族传统。七子阿巴泰,八子阿巴海,一母同胞的九子、十一子为巴布泰、巴布海。本书采用此名,随着故事展开,笔者将逐步爆些小史料支持。
可以确定黄太极真实姓名的文献,是《老滿文原檔》。《老滿文原檔》是16071636年间满州金国的原始记录,所使用的纸张,主要为明朝旧公文纸和高丽笺纸。书写的文字,有蒙文、无圈点老满文、半加圈点过渡期满文,完全加圈点新满文。现存台北故宫博物院,目前已高清原样出版,可看到《老滿文原檔》曾被严重涂改,在出现黄太极名字的地方或涂抹,或遮盖。
这些涂改的地方,学者普遍认为满清隐藏了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
大陆保存的《满文老档》,是乾隆年间的《老滿文原檔》重抄(重撰)本,不足为凭。
根据孙一提供的照片,参谋部提出了两个攻打土匪岛的方案。
一个是清除苇沟路障,然后强攻。
一个是在芦苇丛中开出一条路,敷设芦苇浮桥直达匪巢,然后强攻。
杨日天两个都采纳了,派出民兵轮班施工。
孙一不会打仗,还特别害怕自己好心帮倒忙,躲得远远的。
他只敢在自己有绝对把握的方面,提出一点改进意见。
比如体能训练。
孙一发现,营里的战兵和民兵身体素质普遍偏差,不少人一个冲锋下来呼哧带喘。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操练太少,操练太少的原因是粮食不够,士卒吃不饱。
可是爱新金国就要大兵压境了,不操练就是坐以待毙。
孙一搬出了后世的科技成果。
后世把运动分为有氧和无氧两种,认为有氧运动可以提高人体耐力,增强心肺功能,无氧运动能增强肌肉力量和速度。
有氧运动和无氧运动结合最简单有效的运动就是跑步。第一个提出有氧运动概念的库珀博士有一段名言:“跑步运动量与健身效果的正比关系在某一点终止。”
库珀博士统计了大量的数据,他提出的界限是十二分钟,提倡把运动量控制在十二分钟的范围之内。
过量的运动,对孙一来说,就是浪费粮食。
狼山的时间是每天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十刻钟,后世的十二分钟刚好是狼山的一刻钟。所以孙一给这项运动起名为“一刻钟跑”。
军营里,杨日天、杨六郎好奇地观摩力德尔爷的练兵之法。
孙一拄着拐杖,站在一队战兵面前,不停地吆喝着。
“都活动开了啊,把膝关节都转热。”
战兵们双手放在膝盖上,扭扭捏捏地摇摆着身子。
“转起来,把膝盖转起来,说你呢,你前后晃有鸟用!”
要不是右脚打着石膏,孙一恨不能亲自做个示范。
“下面活动髋关节,双手掐腰,来回转动腰部……你把屁股撅那么高干什么!”
战兵们象虫子一样各种蠕动。
孙一领着他们从脚到脖子活动了一遍,下令:“慢跑两圈!”
士卒们三三两两地围着校场慢跑,恨的杨六郎心里直痒痒,“连个阵形都没有,平时的操练全忘光了吗?”
战兵们回来后进行简单的拉伸准备,股四头肌,腘绳肌群,腰背肌群,臀部和小腿肌群,每个动作保持15秒。
孙一拎出一个小砂漏,装满河砂漏光正好一刻钟。
孙一大声说:“一会儿跑步,时间一刻钟不多不少。千万不能跑猛了,只能用七分力,力气大的就跑远点,力气小的就跑近点。听明白了吗?”
战兵们莫名其妙地应了一声。
孙一高喊一声,“预备——跑!”,拔下了砂漏的塞子。
战兵们拿捏着力气,渐渐地在校场上拉开距离。
杨六郎皱着眉头,“这样练兵行吗?”。
军中操练有阵法变化,有射箭、火铳各种技艺,有时也练举石锁扎马步。可是但凡打熬身体,无不是要下死力,而且讲究整齐划一,力德尔爷这般轻描淡写,会有效果吗?
时间一点点过去,砂子漏尽,孙一“咣”地一声锣。
“放松!放松!就像我这样!”
孙一哆嗦着一条好腿,接着说,
“数一下自己的心跳,预备,开始!”
孙一用手机卡了12秒,“停!把心跳都报上了。身体别停,接着放松。”
一众士兵象被鬼附了身,一边颤抖一边报上自己的心跳。
“十二分钟跑”的精髓,就是运动量要控制在最大心率的70%。具体有一个算法:
(剧烈运动时的心率安静心率)x70%安静心率=最佳运动量心率
对于后世的一般人来说,最佳心率在150160/分之间。
孙一事先测量了几组明朝人的心率,规定了狼山标准:180200/狼山分钟。
几个跑在前面的士卒有些卖弄地报告:“二十二跳”、“二十一跳”、“二十五跳”。
孙一不客气地判他们失败,“跑猛了!这次操练无效!”
几人面面相觑,跑在前面还成有错了?
同样,孙一对几个心率不足的士卒说道:“你们跑得不够用力,这次成绩也不算!”
这几个士卒的位置既不突前,也不落后,孙一估计他们几个素质比较好,平时在队列里不敢放开了跑,已经习惯了。
位置在最后的士卒,心率最高。孙一知道他们尽了力,努力想追上大队。
孙一安慰它们:“你们跑得很努力,但是已经超过了身体负荷,成绩不能算。记住,我们以后只跟自己比,只要按时练习,两个月后就会感觉大不一样。”
孙一大吼:“其它人,每厘钟心跳在十八、十九、二十下的,成绩有效!都记住自己的位置,下次还是这种强度,争取多跑一点儿。”
跑步完成后还要进行系统的拉伸练习,这次拉伸的时间要比跑前更长些,每个动作保持30秒左右。拉伸练习不仅帮助放松肌肉,还增加身体的柔韧性。
杨六郎信服了,看似杂乱,原来力德尔爷是有章法的!军中阵法练习讲究齐整,爷的这个跑法讲究个人健体,正是阴阳互济。
士卒拉伸练习之后,还要相互按摩放松,不到半个时辰,操练就结束了。士卒各个精神饱满地散去,毫无平时操练之后的疲惫。
杨日天偷偷对杨六说:“那个刻漏,匀给我一个,我没事也练练。”
六郎手一指,“爷做了一堆呢!说是随便拿!”
一名通讯兵飞奔而来,老远就喊:“力德尔爷,总兵,匪巢来人了!”
杨日天精神一震,“在哪里?”
通讯兵回答:“出了匪巢,苇沟刚走一半!”
原来,匪巢外的瞭望塔哨兵发现一架羊皮筏子沿着匪巢苇沟慢慢腾腾地驶出来,马上用旗语通知了在浮岛军营值班的尕李广。尕李迅速派兵拦截,对方一通报,居然是来出使的。
消息被用旗语传递到瞭望塔,再到尕李广,尕李广用对讲机联系参谋部通讯兵队,通讯兵队长孤儿老大派出一名手下跌跌撞撞地奔到校场报信,土匪使者还没出苇沟。
等使者过了河到长胜码头,至少还得半个时辰。
孙一询问杨日天,“杨老总,你看土匪想干什么?”
杨日天想都不想,“还能干啥,打不赢、跑不了,只能是一条路,来求和!”
孙一点点头,“那我们接受土匪求和吗?”
杨日天:“长胜堡对咱来说生死有关。贼人求和,他想得美!咱的骡子死的冤!”
孙一咧嘴直乐,“既然如此,贾道士,接待土匪的事你负责。你不是想专研心理战吗?利用这个机会狠狠打击一下土匪的士气!”
贾道士立刻挺身而出,“贫道得令!”
孙一:“你随便发挥,不要怕犯错。总之,土匪想求和,只有一条路——无条件投降!我和老杨都归你调度。”
贾道士心下庆幸,选择心战这步棋是走对了,自己一跃成为铁木营核心了。
话说土匪老巢,大当家的这几日心里“颇不平静”。
离岛被人端了,老窝被人堵了。边贼有火铳,肆无忌惮地架了高台窥视,开始连番人马清理水道。前日不明飞行物光临,不知是吉是凶。
军师成了碎嘴子,哆哆嗦嗦地就一个意思,“去碰碰杆子吧”,这到底是为啥两家就打起来了?
大当家压住火气,这狗头军师一到紧要时刻就怂,“军师,那你就替我辛苦一趟!”
军师当时就跪了,“掌柜的,我人微言轻做不了主,把对岸的边贼惹恼了反倒不美,还是掌柜的亲自出马才能压得住阵。”
大当家粗着嗓子咽了口吐沫,心道,“呸!对面的边贼看样子就不讲江湖道义,我要是贸然前往估计会被他们一刀砍了。”,嘴里说道;“军师不要害怕,有道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军师只管去探探边贼虚实,多备些酒肉也就是了。”
二杆子一旁却坐不住,“我陪军师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军师噗通坐在地上,“二掌柜的不可乱说,能再世为人是我们的福气,怕只怕死后做牛做马让恶人欺负。”
二杆子果然不再做声。
军师爬行几步,“掌柜的,你老倒是拿个主意啊。”
大当家沉沉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我三人同去!好兄弟同生共死!”
军师连连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去准备礼品。只是寨中无人做主,不如我留下接应两位掌柜?”
二杆子手按马刀,“军师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军师脖子一梗,“谁说我不去?两位当家的要我去我便去,要我留我便留,绝无二话!”
当下三位匪首备了四样礼物,带了几个喽啰,分乘两架羊皮筏子下了苇沟。
行不多时,大当家惊叫,“哪个狗日的扎破了我筏子的羊皮?二杆子、军师,你们先行一步,我换了筏子就来!”
军师正要说什么,二杆子忽地拔出马刀,“边贼来了!”
几只小筏子顺苇沟迎面而来,土匪军师连忙高喊:“对面的兄弟听了,我们奉大掌柜之命前来碰杆子,大伙千万不要误会。”
二杆子驾着筏子曲曲折折驶出水障,立刻被两只筏子一前一后夹在中央。军师连连拱手,“几位兄弟,这筏子上都是些劳军之物,聊表我等地主之谊,还望几位兄弟通报。”
一位边军挥了挥手中两支彩旗,说道:“跟我们来吧!”
三架筏子刚出苇沟,军师就看见几栋房屋,这里原是一片水域,惊得军师直揉眼睛。
又有两架筏子划出,一言不发,一左一右顶住土匪筏子。房子里走出一员小将,正正经经的大明边军打扮。军师刚要开口,大明小将高喝一声:“把来使兵刃缴了!”
二杆子手握马刀,气得咬牙切齿。
军师扽扽二杆子衣襟,“人为案板,我为鱼肉,不可冲动!大掌柜不仗义,咱兄弟只能见机行事了!”
二杆子恨恨丢了马刀,小将军也不搭话。军师这才看明白,房子竟然是盖在芦苇垫子上的。仿佛边贼早有准备,四条筏子夹着军师、二杆子和一名喽啰,直奔神农河。
到了河上,军师更是大吃一惊,原先这里荒无人烟,如今河面上大大小小不下百只筏子。最为奇特的是一只细长的草筏子,筏子两头高高跷起,筏子小得只能站下一个人,中央却还树了一只桅杆。桅杆上绑着羊皮缝成的三角大旗帜,筏子上赤脚一人操纵旗帜,时左时右,把个筏子驾地飞快。这旗帜筏子从队伍前面倏忽掠过,旗子几乎要贴住水面。“护航”的筏子上有边贼大呼“龙爷”,那“龙爷”也不回话,自顾自去了。
神农河岸上,冒出房屋无数,隐隐还有马匹驰过。离得近了,能看清河岸有不少土地已被开垦,新翻过的土块还带着野草。这伙边贼显然是不想走了!
四架筏子“护”着军师和二杆子直奔码头。那码头居然也是芦苇搭建,还专有拱门彩旗装饰。码头上一队士卒二龙出水式排开,俨然是“迎接”自己。不过沿途并没有言语沟通,更没有快船报信,这伙边贼是如何知道消息的?
军师和二杆子刚上码头,码头房屋里转出一人。
这人身穿蓝布道袍,白裤黑鞋,发髻高挽,长脸猴腮,三缕胡须,手摇羽扇,分明就是一个道士。
道士紧走两步,朗声高呼,“不知几位首领光临,有失远迎,贫道这厢有礼了!”
军师连忙还礼,“恕罪恕罪,今日方知贵部在此扎驻,略备酒水,前来劳军,聊表学生心意!”
军师和道士二人宛如多年不见的老友。
一个满面笑容,一个满脸真诚。
军师掏出礼单,“不成敬意。”
道士顺手接过,“客气客气。”
“敢问道长仙乡何处?”
“贫道钟南山重阳宫弟子贾信义。”
“哎呦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贾道长,失敬失敬!”
“不知先生祖籍哪里?”
“宁夏红山堡耿雁山。”
“原来是耿先生,先生一向可好?”
“不敢不敢,道长容我介绍,这位是二掌柜,我们兄弟奉了大掌柜的令,特来劳军。”
“实在是有劳诸位费心,贫道不胜感激。来来来,你我三人一见如故,不如就在这河岸摆下酒宴,把酒临风,岂不美哉?”
“全依道长做主,学生敢不从命。”
当下码头上的士兵往来穿梭,双方分宾主落座。客座三人,连喽啰都单独一桌;主座就道士一个。
二杆子原本一心想入军营一探虚实,没成想人家早有准备,根本连机会都不给。二杆子只好打量眼前的兵丁,只是二杆子越看越眼熟,不由自主抓住一人,“你不是赵四么,怎么成了这边的人?”
赵四急忙挣脱,“二掌柜,千万不要误了我的前程!”
二杆子当时就呆了,果然是赵四!
原来是赵四反水带线,葬送了水寨的大好前程!
耿军师向道士拱拱手,“贵部在此暂驻,不知要盘桓多长时日?”
贾道士回个礼,“耿先生误会了,我们在此不是暂驻,是长驻,不走了!”
军师故作惊奇,“哎呀,这恐怕不妥当,道长有所不知,我们大当家在此已然多年了……”
道士打断军师,用同样惊奇地语气回复,“难道先生还不知道吗?这北起狼山,南到陕坝,已然归属我们了。”
军师真地惊奇了,“道长此话从何说起?”
道士认真地解释:“这片土地本属神农,我等神农属民,自是要接管此地。”
军师:“此地属神农,小生闻所未闻。”
道士:“可见你们不是神农属民。”
军师:“凡事有一个先来后到,我们先占了此处,你们在我们之后……”
道士:“讲先来后到,你们早得过神农他老人家吗?我跟你说,这片土地自古以来就是神农老人家领土神圣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是无可分辩的铁的事实!”
军师见再纠缠下去道士就要翻脸,只好换了说法,“既是如此,可否容我等在贵地借住?”
贾道士摇了摇羽扇,“借住嘛,这个原本无妨……”
军师连忙表示,“我等必不敢骚扰贵部,便是贵部有吩咐,我等按时纳些孝敬也是可以商量的。”
二杆子想拍案而起,大当家可没吩咐过这么说。
贾道士宽容地表示,“孝敬就不用了。我们刚到此处时,结了个仇家,如果几位首领能帮我们灭了这仇家,借住的事就好商量。”
二杆子马上压住火气,边贼想借刀杀人,这事的确可以商量。
耿军师询问:“敢问贵部的仇家是哪一个?”
贾道士眼含热泪,仰天长叹,“这仇家实在可恶。我们刚来时,有一匹上好的大骡子放养在河边,一伙贼人残忍地杀害了大骡子,尸首都不留全。我们的仇家就是这骡子贼!”
耿军师哑然失笑,“一只骡子而已,道长说笑了。”
贾道士正色直言,“我们有句老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若犯人必断其筋骨!”
耿军师琢磨,这必是寻仇的借口,也不追究。“敢问贵部的大骡子在何处遇难?行凶者有何特征?我等在此地盘踞多年,也不是吃白食的!”
贾道士道:“我们的大骡子脾气有些犟,当初不肯下水过河,我们就把他系了蹄子扣放养在河岸,就在此处以南五里,那条河现如今改名为犟骡子河。凶手是一伙绑票孩子的强盗,其中一个屁股特别白!”
二杆子心里一惊,杀了这骡子的正是他!
耿军师也听出来了,这里干绑票的就只有他们一家,道士是拐着弯数落自己呢!
耿军师能屈能伸,直接说:“这样吧,我们把这事应承下来,就算我们管教地方不靖,不能保一方平安。我们先赔了骡子,再慢慢寻杀骡子的贼人。”
贾道士轻摇野鸭羽扇,“只怕几位头领赔不起!”
耿军师:“一只骡子而已,便赔你们九只骆驼,道长意下如何?”
贾道士:“我们这只犟骡子,非同一般,乃是公驴母马所生。”
二杆子奚落:“哪只骡子不是公驴母马所生?莫非你们的骡子还能下小骡子不成?”
贾道士大惊失色,“二当家的如何知道的?”
耿军师恨不能上去先煽道士一个嘴巴子,再煽二杆子一个嘴巴子。
二杆子被彻底激怒了,“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实话跟你说了吧!你们的骡子就是被二爷我杀了!你们想怎么样?二爷奉陪到底!!!”
贾道士思索片刻,一字一句说道:“原来是你杀了我们的犟骡子,能…征…惯…战…的……二当家。”
二杆子低声咆哮,“是我又能如何?”
参谋部里,杨日天、杨六郎、孙一正用对讲机听现场直播。
贾道士意味深远的字句传来,“原来是你杀了我们的犟骡子,能…征…惯…战…的……二当家。”
杨日天一愣,“能…征…惯…战…的……二当家”,这年月的土匪马贼都是大当家管钱管人,二杆子出面打打杀杀,除掉二杆子就等于灭了土匪一半的战力,送上门的口实,不用白不用。所谓“不斩来使”是文人的说法,“江湖规矩”是绿林的做法,跟将军没有一文钱关系,将军就是千方百计少死同袍打赢敌人!
杨日天冲杨六郎吩咐:“你亲自去把二杆子绑了,让他抵命!”
杨六郎抄起盘龙三眼电铳就走。
孙一想说什么,张张嘴又闭上了。铁木营目前的处境,杨日天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虽然有些那啥。
杨六郎带了一伍战兵风风火火地赶到河边,开口第一句就是“是哪个杀了犟骡子?”
贾道士手中羽扇轻轻点指二杆子,二杆子毫不示弱,“就是你家二爷……”
杨六郎不等他说完大喝一声:“拿下!”
二杆子蹭地窜起,直奔贾道士,贾道士吓得忙往桌子底下躲。
二杆子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被拌了一个狗吃屎,旁边伺候宴席的赵四收回脚丫。
十几个士卒一拥而上,把二杆子五花大绑。二杆子刚要破口大骂,一团乱草塞进嘴里。
贾道士心中砰砰乱跳,不成想差点鬼门关上走一遭。赵四凑上来,“道爷,我这算不算立功?能不能减期?”
赵四原本是土匪俘虏,因没做大恶被判两年在军中服刑。结果一众“贼配军”反而因此安了心,一心想着减刑赎罪入籍分田。
贾道士坚定不移地表态:“算!算大功一件!我今天就给你请功!”
突如其来的惊变把耿军师惊得目瞪口呆。
贾道士心疼地抚摸被压变形的野鸭羽扇,尽力整理羽毛,大义凛然一指耿军师,“不出贫道所料!出使是假,行刺是真!果然是狼子野心!”
耿军师缓过神来,急忙分辩,“误会,一定是误会!好端端地怎么弄到这般田地!”
贾道士一要泄愤,二要打击对手气焰,鼻中冷哼一声,“怎么会是误会!二杆子亲口招供杀死犟骡子!光天化日公然刺杀!来人哪,把他裤子给我扒了,我要亲眼验证他屁股白不白!”
耿军师五内如焚,“道长,士可杀不可辱,你如此这般,叫二当家日后如何做人!”
道士哪管二杆子脸面,“他做不成人就做一只骡子!”
二杆子吱唔着猛地想起出发前和军师还有大当家的对话,顿时心如刀割汗如雨下。
有士卒上前呲啦一下撕开二杆子下裤,二杆子拼命挣扎,被士卒一脚踹趴在地。
杨六郎眼前一只大白屁股乱晃,那日神农河边土匪放肆的情景在脑里突然涌现。当时弓箭够不到筏子上的骡子贼,眼睁睁看着一名贼人脱了裤子羞辱自己。六郎血往上涌,抢过一支马鞭“啪”地抽在眼前的屁股上。
二杆子趴在地上顿时不住乱扭,屁股上刚出现一条血痕,“啪”地又一马鞭落下,二杆子一个激灵差点直接蹦起来。
杨六郎脑里又想起在犟骡子河边,自己教训犟骡子把木棍打断了好几根。
当时那骡子被打得屁股一撅一撅,布满了伤痕,不断地跳起前后蹄嘶叫,一条龙在一边嘻嘻笑地看笑话。
杨六郎“啪”地使足力气又是一鞭。
眼前的骡子屁股变成了一张脸,脸上的嘴撇着,嘲笑杨六郎,“你三爷要是眨一下眼睛就是小娘养的!”
那张脸倏地变大,冲着自己飞来。
杨六郎迎头就是一鞭!
那张脸“轰”地变成碎末,依然固执地飞向自己。
杨六郎反手又是一鞭!
碎末变成了漫天的水珠,溅了自己一脸。
杨六郎丢了马鞭,走到河边洗脸。
贾道士眼睁睁看着杨六郎使足力气连抽三鞭,鞭鞭落空,然后一个人愣愣地去河边洗脸。
道士转向耿军师怒道:“二杆子!行刺!偷骡子!割小孩耳朵!畜牲!猪!狗!人粪!”
琪琪格搀着孙一正在现场,小姑娘捡起杨六郎的马鞭,嘴里哇哇地哭念着蒙语,劈头盖脸朝二杆子抽去。
杨六郎的鞭子打的是屁股,琪琪格的鞭子逮哪打哪,二杆子疼地在地上直翻滚。
耿军师吓得不敢看,拿衣袖遮住眼睛,嘴里念叨“作孽啊报应啊”。
早有草原阿勒坦金国的游牧民观看,几人出来走到孙一面前求情,“力德尔,求你把这畜牲交给我们按草原上的规矩办!”
孙一不想知道草原上是什么规矩,胡乱点点头。
几个游牧人不由分说把二杆子捆成粽子拖着拽走。
琪琪格哭着跟去。
孙一乘别人都没注意,单脚蹦到杨六身边,关切地问:“六郎,你没事吧?”
杨六勉强笑笑,“爷,我挺好的。”
耿军师颤着声对贾道士建议,“道长,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可否把二掌柜的交给在下?”
贾道士坚决拒绝:“你们就几间破土房,后墙倒了也不修,算得上哪一门子的国?二杆子刺杀贫道,算得上哪一门子的使?先生不要多言,免得自取其辱!”
耿军师心里大骇,“分金厅”后墙倒掉不过是前几天的事,眼前这道士怎么知道的!?
想起前日天上飞人,耿军师试探,“道长前日晚间,可曾见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贾道士眉头微皱,“前日晚间,贫道在河边打坐,不知先生说的是什么不寻常东西?”
耿军师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比如天上飞来飞去的……”
贾道士不悦,“天上飞野鸭子有什么不寻常!”
耿军师立即住了嘴,不再提不明飞行物。
贾道士气鼓鼓地不言语,耿军师反倒觉得自己有些理亏。
没办法,自己兵少,人家势众,就是自己求人家,耿军师嗫嚅道,“这二当家的事……”
贾道士斜瞪他一眼,耿军师立即闭嘴。
好一阵子没人开口。
贾道士双眼下垂,鼻观口,口观心,左手手指微微掐动,右手缓摇羽扇,已然入静了。
耿军师不敢打扰,又不能不打扰,轻声开口唤到:“道长?道长?”
贾道士心里正默念,“……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微睁眼帘,“先生何事?”
耿军师哀求,“贵部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们?”
贾道士轻吐一口气,“无条件投降便罢!”
耿军师追问,“若是投降了,可否在贵部保个一官半职?”
贾道士回答:“你这是有条件投降。”
耿军师退一步,“投降了肯定能保住命吧?”
贾道士回答:“你这还是有条件投降!实话跟你说了罢,罪大恶极的必会处死,其他人就要看罪行大小,罪过大的赶出黄河,罪过小的可在我处服刑,有功可以将功赎罪。刑满可以申请入籍,入籍后分田分地,成为神农子民,自此安居乐业。”
耿军师苦笑,“如此一来,小喽啰虽是无心恋战,掌柜的必要拼个鱼死网破。”
贾道士又入静了,半晌吐出一句话,“不急,待到秋日,贫道借一场东风,一把火了断个干干净净。”
火攻,是参谋部提出的第一个攻岛方案,也是第一个被否定的方案。
否定的原因一是铁木营没有时间等到秋后芦苇成熟;二是力德尔爷已经把河北岸这一大片芦苇荡划成了“保护区”。普通老百姓认定“保护区”就是给龙王爷留的地盘,日后保护区外围可以去捡个野鸭蛋收割芦苇什么的,保护区中心严禁各色人等出入。要是一把火烧了保护区就违反了“霸下讲和”的条款。
可是耿军师不知道参谋部的决策,一听贾道士说“一把火了断个干干净净”,心里顿时冰凉冰凉的。耿军师嘴里一阵发苦,大杆子坚守苇沟,无非是多延缓些时日罢了。
“唉!”贾道士长叹一口气,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只怕你们连熬到那时候的运气都没有!”
耿军师不得其解,试着套道士的话,“敢问道长,因何发此感慨?”
贾道士迟疑片刻,像是下了决心,从袖里掏出一物,离席递给军师,说道,“先生还是要早做决断才好!”
耿军师低头看去,却是一枚煮熟的野鸭蛋,心下了然,道士的哑谜是说岛上的存粮不能坚持到秋后,事实的确如此。
耿军师霎那间心灰意冷,起身向贾道士作个揖,“今日打扰了,小生这便别过。”
道士故作吃惊,“先生何不盘桓数日,你我二人临河而歌,笑看灰飞烟灭,岂不畅快?”
军师挤出一丝笑意,“身负使命不由自已;待日后学生做东,黄泉之下答谢道长。”
道士朗声笑到:“好好好,说的好!有道是富贵险中求。”
言罢对军师耳语几句,羽扇一摆,高喊一声:“送客!”
几个人的桌上,连杯茶都没有,道士原本想“端茶”,无奈之下只能“吆喝”。
军师和同来的喽啰臊眉搭眼上了筏子,依旧被四只筏子夹着返航。
贾道士一摇三摆来到孙一身边,“爷,不知贫道应对的是否得体?”
孙一感慨,“道长言谈举止,我听得云里雾里,虽然不明白,但是感觉很厉害!”
贾道士自当爷是称赞自己。
“所谓心战,贫道琢磨就是培养心魔。这世上都是聪明人,哪有人能骗了别人,其实都是自己骗自己。贫道以前给人打卦算命多了,就琢磨出些门道。要说模棱两可的话,这就好比在田里随便撒种子。算命的人他自己愿意信,种子就会在他心田里发芽。算命的人不信,你说得多适得其反。待见到有芽露头了,也不要急于求成,顺着他的意愿给芽稍稍浇浇水,这芽自然会长成参天巨树。”
孙一回想爱新金国对大明朝用反间计,一用一个准,并不是计策多么出众,其实正是明朝皇帝内心深处愿意相信。
孙一不由得由衷称赞:“高!”
贾道士美得看不见小眼睛,
“爷过奖了。我看这土匪军师心意已乱,就给他的心田随便撒了些种,接下来就静待某颗种子发芽吧。”
“你最后和土匪军师耳语几句也是撒种子吧?”
贾道士颇为得意,“这种子不是撒给土匪军师的,是撒给土匪大杆子的!”
孙一伸出大拇指:“实在是高!”
贾道士心里象喝了蜜,“爷更高一筹!”
孙一道:“这个军师好赖也是个识字的人,以你之见,能不能招揽过来?”
贾道士登时心里一惊,现下满营就自己和爷识字,再来一个,岂不是要威胁自己地位!
“爷有所不知,大明朝的酸秀才百无一用,无端地清高,莫名地龌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贫道给他撒种,就是算计他定会坏了土匪的事。指望他成事,是万万不可的!”
土匪岛外,浮岛兵营。
尕李广、一条龙和狼山堂五哥围坐一口热气腾腾的汤锅。
汤锅架在浮岛军营的院内新修的一个灶火上。灶的底部用报废的石膏盾牌同芦苇地基隔开,生火的时候要专门用水把灶周围的芦苇浇湿。
尕李广盛上两碗鱼汤,先递给一条龙一碗,
“龙爷,以后你们在水里的时候,好赖给上面的弟兄打个招呼。肉不敢说,象今天这样的热鱼汤我管够!”
又递给狼山堂五哥一碗,
“五哥,你今天可是好心办错事了,这两驾筏子是给咱送礼的。被你在水里扎漏一架,结果咱收的礼就少了一半。”
五哥被尕李广说得有些内疚,接过碗解释,
“我光想着毁掉后头的筏子,叫前头的筏子没办法退回去,你们好堵住打。要是早知道是送礼的,我就在水里悄悄推他们一把。”
一条龙呵呵笑着,“五哥,你不要听尕李瞎念叨,下回碰上了照样扎狗日的皮胎。你今天在水里泡的时间长了,多吃些辣子去去寒。”
五哥憨厚地笑笑,“不算啥,入狼山堂的时候发过誓,咱有这本事,就该多遭些罪,以后娃娃们日子过得好。”
一条龙指着尕李广对五哥说,“我看不用以后,这尕娃现在就过得好!”
尕李广开心地笑了,他确实打心里感觉现在的日子不错,几次换班都不想下去。
在浮岛上尕李广自己有一间单独的房子,他把配发的指南缝衣针改成了鱼钩,没事就在岛上钓鱼。白天在芦苇地里经常可以捡到野鸭蛋,傍晚人少的时候还可以射野鸭子。
这几天野鱼、野鸭不断,灶上永远翻腾着一锅老汤。过往的民兵百姓,都愿意拐过来喝一碗,尕李广值班又没什么具体事,只要来了人就热情接待,喝了热汤还要塞个鸭蛋才放人走。
不过鱼肉蛋吃多了,就想吃菜。
尕李广闲的没事的时候“做”了一块菜地。
土匪在苇沟里设路障,民兵清理出来的大小木头在水面浮了一片。尕李广照着工匠们做芦苇平台的法子,先用木头做一个架子,再用芦苇束打底,最后把烂芦苇、烂泥混在一起一股脑儿填在架子里。一块两丈见方的菜地就做好了,就漂在军营后面的水面上。
长胜码头每天送来野菜,一顿吃不完,第二顿就蔫了。尕李光就把送来的野菜先种在菜地里,连水都不用浇,吃的时候现摘,顿顿吃新鲜的。
喝汤的人也不空手来了,干活儿时随手挖的野菜,每次来都给尕李广的菜地里种一些。直到有人发现了一大片野菜,直接把尕李广的菜地用筏子拖了去,连根带泥一起移栽,把个两丈见方的菜地全铺满了!
五哥羡慕地盯着尕李广的菜地,“这菜地的烂泥肥得很,漂在河上不缺水,说不好都能种大米!”
尕李广从小在山区长大,没吃过大米,也没见过稻田,但是没少听老兵吹嘘宁夏卫的大米饭鸽子鱼,“要是能有大米饭,配上大鲤鱼,肯定比宁夏的好!”
一条龙回想着见过的水田,“尕李,你可能要立功了,这事我得马上报告。”
一条龙返身进屋用对讲机联系总部,再出来时一脸严肃。
“尕李广,你准备一下,一会儿庄稼把式过来。五哥,咱俩的差事来了,客人要回去,咱俩送一送。”
尕李广亲热的往上凑,“龙爷,你稍微透个风,咋个送法?我能忙上啥忙?”
……
耿军师在筏子上,突然想哭。
这一回老巢,就是死路一条。
四面四架筏子,把自己“护”得严严实实,连跳河都寻不见个空隙。
肚子里饿得咕咕叫,耿军师掏出道士送的野鸭蛋,脑子里回响起临别时道士的耳语,“抓紧吃,不要蘸盐,要不然蛋坏了都尝不出来!”
寻思半天,耿军师猜不透这里的玄机,默默地剥了鸭蛋,一口一口吃掉。
到了苇沟沟口,两架筏子迎面而来,替换了原先护航的筏子。一前一后,缓缓而行,一直把军师夹持着送到路障水域。
筏子上的小将军“啪”的丢过二杆子的马刀,高声喝道:“一路走好!”
睹物思人,还有道士的诅咒:“做不成人就做个骡子”,军师内心顿时缩成一团。
去时三人,回来一双。
没了二杆子,小喽啰把个筏子驾得是东倒西歪,慢慢腾腾终于挪回老巢。
大当家早得了消息,已然候在码头。
想起大杆子临出发耍滑头,耿军师眼泪夺眶而出。
……
尕李广刚回到浮岛军营,看见王二牛领着几个百姓正在菜地拔自己的野菜。
“王总管,吃了吗?来喝一碗热鱼汤!”
尕李广老远就高兴地招呼。
“李队长,不急喝汤!”
王二牛开始带人刨自己的菜地。
尕李广急了,拔几颗菜不要紧,刨菜地,这是要绝了收成啊!
“不准动我的地!”尕李广高声呵斥。
王二牛抬起头,“不动你的地,把式咋能看出你这块地的好坏?”
原来是庄稼把式来了。
几个把式一直把菜地挖透,又是看渗水,又是看菜根,嘀嘀咕咕一阵子。
王二牛对尕李广说:“李队长,你大概要立大功了!”
尕李广眼露兴奋,“能种大米?”
二牛肯定地回答:“十有**能种!”
尕李广激动地摘下铁盔,抛向空中,“大米饭!大米饭!有大米饭吃咯!”
二牛拦住他,“别高兴太早,今年是来不及了。”
尕李广一点也不失望,“明年也行!只要有,我就愿意等!”
二牛被尕李广情绪感染,连日的疲惫一扫而光,说道,“告诉你吧,你这水田最大的好处不是种大米!”
“总管,那是啥好处?”
“你猜!”
尕李广眼珠转一转,“不用浇水?”
“不是!”
尕李广挠挠头,“贼人来了,能拉着跑?”
二牛笑开了怀,“不是!”
尕李广猎户出身,种地不在行,直接放弃,“王总管,你就赶紧说吧!”
二牛道,“陆上新开荒的田,要一两年才能变成熟地;你这种河上的田,用的是河泥,当年就能种菜种粮,产量绝对低不了!”
不一会儿水面上来了大大小小几十只筏子。
工匠做好大小一致的木架子,百姓分头挖河泥,铡苇草,最后由经验丰富的“筏子匠”统一组装。
两丈宽五丈长,正好一分地大小的“架子田”被流水线一块接一块地生产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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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水上田地
浮田、葑田、架田,是漂浮在水上的农田。
《南方草木状》,据说由晋代人稽含所编写,书中记载南方人开始用芦苇编成筏,筏上作小孔,浮在水面上,把蔬菜种子种在小孔中,就如同浮萍漂浮在水面上,种子发芽后,茎叶便从芦苇的孔中长出来,随水上下,成为南方一种特奇的蔬菜。这种浮田,用芦苇或相近似的材料编成筏,浮于水上,其上面没有泥土覆盖,主要用于种植水生植物,如蕹菜(空心菜)等,这种用浮田种植蕹菜的方式,几个世纪以来,主要流行于广东和福建等地,直到今天,广东广州地区仍实行在筏上种植水蕹,其方法是等到新梢长出30厘米左右,即拔起以棕绳或竹支夹紧,四周固定,浮于水面。因此,人们把这种从造耕地称为“浮田”。
葑田的葑,和今天的茭白属于同种植物。葑田最初是由泥沙淤积菰葑根部,日久浮泛水面而形成的一种自然土地,利用时先要将上面的菰叶割去,经耕治之后成为葑田。葑田之名最早见于唐朝,唐诗中有“路细葑田移”的诗句。
后来人们做成木架浮在水面,将木架里填满带泥的菰根,让水草生长纠结填满框架而成为人造耕地。不过这种人造耕地,在宋代以前仍旧称为葑田。为了防止它们随波逐流,或人为的偷盗,人们用绳子将其拴在河岸边;而有时为了防止风雨迫打,毁坏庄稼,人们又将其牵走,停泊在避风的地方,等风雨过后,天气好转,再把它们放去到宽阔的水面。元代则正式将葑田命名为架田。架田已突破了葑田的限制,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造耕地。
五代时期,一本名为《玉堂闲话》的书中曾记载了一个菜地被盗的案子,说的是广州番禺县有人到县衙告状,称自己的一块菜地被人盗走,现发现这块菜地就在某处,请县官做主,追回菜地。县官虽觉蹊跷,但还是进行了调查,原来这个被盗走的菜地是一种飘浮在水面上的,由泥沙自然淤积水草根部而形成的,并由人工加以开辟利用的人造耕地。
宋代时,千顷碧波的风景名胜杭州西湖上漂浮着葑田。西湖葑田发展到鼎盛期,一度使湖面越来越小,灌溉能力越来越小,甚至连市民生活用水也成问题,最终成为一大隐患。有见于此,苏东坡到杭州任通判的时候,向上级写了一份报告,提出了开挖西湖的请求。于是招募民工,将葑田挖起,堆积成长堤,就是今天的苏堤。
南宋时期,葑田在江南水乡已较为普遍。南宋诗人范成大的《晚春田园杂兴》诗中有“小船撑取葑田归”,说的是当时江苏吴县一带水上葑田的情景。
成书于元代的《王桢农书》,对架田有详细记载并附插图。
现在墨西哥城附近的阿兹台克(aztecs)的地方自古有种植浮田的传统。用芦苇做成筏子,上面加有泥土,种植蔬菜和玉米,当地称为“chinampas”。
耿军师回到匪巢,匆匆吃过饭,就被土匪大当家叫去,从出发到回来,这一路上的任何细节都不放过,细细地被询问了几遍。军师内心深处已然毫无斗志,只是打算着多活一天算一天,也毫不隐瞒,只要大当家问起全都如实相告。
大当家听罢,长叹一声,”军师,照你的说法,二杆子肯定是回不来了,这消息万万不可在岛上散布!”
耿军师问:“二掌柜手下还有一众人马,他们要是问起,我该如何作答?”
耿军师知道这时大当家最紧要的就是收编二杆子手下。土匪的组织结构是一层一层的效忠制,二杆子的喽啰效忠于二杆子,二杆子再听命于大当家。大当家临阵退缩,二杆子某种程度是替大当家去死的,如果公布二杆子死讯并吞并二杆子人马,弄不好会激起内讧。
耿军师明白这里的道理,但是他决不想牵扯其中。
土匪大当家吩咐:“你不是没亲眼见到二杆子遇难嘛,只能说边贼不仗义,把二杆子硬生生扣留了。派牛一临时接管二杆子的手下,等二杆子回来了再交还。”
每个大杆子都有牛一,换做后世的话就是领导的机要秘书、跟班司机。大当家派牛一去,自然是有些不想让人知道的“私事”要处理。耿军师立刻借机抽身,仿佛是建议又仿佛是推理,“二掌柜在酒席上认出了赵四,怕是边贼强留二掌柜和此事有关!”
大当家满意地点点头,“就是如此!”
耿军师补充:“还有一件蹊跷事。边贼中有一员将官无故鞭撘二掌柜,却眼睁睁连打三鞭不中,必是二掌柜有神佛暗中相助。”
大当家眉毛扬了起来,“仔细说来听听。”
耿军师:“那边贼将官连打三鞭,鞭鞭落空,竟然失魂落魄。我听得旁边闲杂人等交谈,是他用三眼铳就在水寨之外炸死马三首领——兴许是马三阴魂不散纠缠住了他。”
大当家倒吸一口气,“马三战死了?还就在水寨外面?”
大当家平日最看不上马三,为老不尊,心机太深;出去做活手最狠,交回来的货最少,赏赐手下最大方。要不是处置马三会让新来架杆子的冷了心,他早出手了。这次和边贼起纠纷,大当家特地调马三去守离岛,就是留了防备的心眼儿。
如果说马三在自己背后下刀子,大当家绝对相信;如果说马三会为了水寨战死,大当家死都不信!
但是现在的情势,信比不信实惠。
大当家总结:“定然是赵四勾结边贼出卖兄弟,马三寡不敌众,冒死杀回老寨报信,就在水寨外面同边贼激战,不幸舍身成仁。寨外铳响,警示二当家及时撤兵,马三兄弟用性命救了老寨,死后还不依不饶继续同边贼缠斗。”
耿军师心里一凛,大当家猜疑马三他是明明白白的。耿军师提及神鬼之事无非是想找个说辞给二掌柜的手下宽心,没想到大当家趁势树起马三,一并把自己见死不救的事也遮掩过去了。
军师装作浑然不觉,“马三爷高风亮节,忠义千秋!”
大当家沉痛地宣布:“要给马三高搭灵堂,全岛兄弟披麻戴孝,以马三为水寨上下的楷模!军师受了惊吓,别的事就不要费心了,专们为马三设置灵堂吧。”
军师小心地答应。
大当家轻唤一声,“牛一!”
“在!”,一个人影从阴暗的破屏风后转出。
大当家吩咐:“叛徒赵四,必有同党藏匿在老寨,你立即严查!查出一律按四盟誓八斩条处置!”
“是!”
耿军师立时明白了,大当家要借这件事向忠于二杆子的人下手,不禁有些微微透不过气。
大当家转身和颜悦色对军师说:“我听说你临离开边贼时,边贼送你礼物,是什么好东西啊?”
军师马上想到自己吃饭的时候大当家一定没闲着,向同去的小喽啰问话了。不先问自己,大当家这是对自己不放心。
耿军师心里一揪,“并不是什么礼物,就是一只平常的鸭蛋。”
大当家面容和善,“这边贼真会奚落人,我们送去酒肉,他们居然回送一只鸭蛋。鸭蛋现在何处?”
军师有些紧张,“我,我吃了。”
大当家呵呵笑出声:“一只鸭蛋嘛,谁吃都是吃。我还听说临别时边贼同你耳语,是不是要你转告我一些机密?”
军师嗫嚅道:“边贼首领嘱咐我尽早吃了鸭蛋,不要蘸盐……”
大当家哈哈大笑,“所以你就吃了?”
军师顿时汗如雨下,完了,这种故事别说大当家,自己都不会信!
没想到大当家推心置腹:“这是边贼的反间计,军师别往心里去!我岂是怀疑自家弟兄的小人!?”
这时有喽啰惊慌失措飞奔来报,水寨外边贼聚齐了几十只筏子,大张旗鼓打造工具,好像马上就要攻岛!
大当家脸色一变,马上对牛一吩咐:“你立刻把岛上的防务换一换,二杆子在那边难免熬不过酷刑!”
军师趁机退下,却总觉得有人在暗暗跟踪自己。
耿军师先写了了一幅大大的挽联,叫人高高地挂在“分金厅”:
“兄恩深似海;”
“弟节重如山。”
耿军师一面把“分金厅”布置成灵堂,一面琢磨着大当家前来吊唁之际,自己如何给大当家解释这幅挽联的含义以表明心意。
可惜大当家白天忙于备战,一直没露面。
边贼却一直没有攻岛。
等到晚间,各个头领轮番到“分金厅”哭拜马三,大当家依然没有露面。
但是好几个小头领因为是叛徒同党,在灵堂被暗中埋伏的牛一一举拿下。
巧的是这几个小头领,无一不是二掌柜的手下,天一亮叛徒同党就被处斩了,一时间岛上议论纷纷。
更离奇的是,吃过前晌饭不久,水寨就开始闹鬼。
不少弟兄先是象是鬼一般口唇发青,紧着着头晕气短胸闷。
开始有流言,二掌柜回来了!
一个时辰以后有人上吐下泻,有人烦躁不安,有人浑浑噩噩,有人喘不上气直接就憋死了。
流言更甚了,二掌柜开始报仇了!
马三的灵堂成了停尸堂,一具接一具尸首被抬进来,颜面手足及全身皮肤全部是黑紫色!
耿军师毛发悚立,这是瘟疫!这是天谴!没人躲得过去!
军师跌跌撞撞到“分金厅”后面透气。
“分金厅”的后墙前几日塌了,兵荒马乱的也顾不上修复。
边贼的道士是如何知道的?
道士的话在军师脑海里响起,
“一把火了断个干干净净!”
“你们连熬到那时候的运气都没有!”
“先生还是要早做决断才好!”
大当家阴森的声音同样在军师脑海里挥之不去,
“叛徒赵四,必有同党在老寨,要严查!查出一律按四盟誓八斩条处置!”
大当家的声音又变成了爽朗的笑声,
“军师别往心里去!我岂是怀疑自家弟兄的人!”
这笑声让耿军师害怕!
眼前黑紫的尸首让耿军师更害怕!
道士的声音终于逐渐压过大当家,
“抓紧吃,不要蘸盐,要不然蛋坏了都尝不出来!”
“一把火了断个干干净净!”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
“你我二人临河而歌,笑看灰飞烟灭,岂不畅快?”
耿军师一咬牙,抄起马三灵堂的蜡烛,举手点着了“兄恩深似海,弟节重如山”。
挽联“呼”地窜起火苗,灵堂里的纸马幔帐,一下子烧了起来。
死尸被烤得滋滋冒油,火星一落下来,滚滚黑烟翻卷而起。
一条龙和五哥半夜才回来。他们随着土匪军师的筏子潜入水寨,正赶上土匪备战,二人被困住了。一直等到半夜土匪防备松懈,抓了个机会才潜回浮岛兵营。二人又冷又饿,尕李广招呼他们吃过东西暖了身子,就在自己的房间安歇。
现在日上三竿,二人还在呼呼大睡。
尕李广知道他们辛苦,也不去叫醒二人。自己带了两条筏子,在土匪水寨外巡视。
工匠和民兵还在制作架子田。从土匪老巢苇沟里清理出来的木头明显供应不上,尕李广指挥士卒划着筏子进了苇沟。
按照一条龙和五哥的说法,土匪的路障集中在苇沟的外侧一半水路,内侧一半水路主要靠众多的死河汊来防御。尕李广不禁埋怨土匪偷懒,你倒是把整条苇沟都塞满啊,我们又不嫌你木头烂,做架田一样能用。
一名士卒突然指着匪巢的方向,“队长,起火了!”
一股黑烟在匪巢上空冉冉上升,尕李广吩咐,“往里去看看。”
两条筏子缓缓深入,越过挖木头的民兵,直接进入路障水域。尕李广感觉有些反常,前几天到这里定会有土匪巡风出来对峙,今天一个人也没有。
尕李广摘下弓箭,留下一条筏子断后,自己率领一条筏子曲曲折折继续深入。
筏子小心地前进,直到驶出路障区域,一个土匪也没出现。
四周的鸭鸣鸟叫告诉猎户出身的尕李广,没有埋伏。
尕李广心头一喜,一定是匪巢出事了!
先把这段苇沟拿下!推进同土匪对峙的位置,以后民兵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挖木头了。
尕李广吩咐通讯兵,“快联系总部,要增援!”
通讯兵手旗挥舞,后面的筏子一次接力,消息到了瞭望塔。
瞭望塔通知浮岛军营,参谋部里的杨日天马上通过对讲机收到了请求。
杨日天当机立断,“爷说的好,计划赶不上变化!把浮岛军营外做架田的民兵派上去归尕李广节制,要他尽力扩大占领水域,有机会就咬土匪一口!其它人马立即开赴浮岛集结!”
命令一下,顿时铁木营上下紧急集合的哨令响成一片。
杨日天带领长胜堡军营的战兵最先奔到码头,跳上筏子就出发。
浮岛附近制作架田的民兵扔下工具捡起刀枪,毫不犹豫扎进苇沟。
尕李广清点手下,连战兵带民兵二十多人,当下分成三只小队,自己亲率一队主力战兵为先锋,一名战兵伍长率一队居中,一名民兵队长率一队押后。
依令扩大战果,尕李广率先锋队出击。
尕李广让士卒保持绝对肃静,每经过一个河汊,也不派兵搜索,只是狠狠地一箭射进去。
如果有野鸭惊叫,野鸟飞起,尕李广看也不看这条河汊,直接跳过。
如果河汊里没动静,就等居中的小队上来,二队合力把河汊用乱芦苇堵死,后续的民兵队还会挖来木头茬在河汊水路上。
至于那条是河汊,那条是通路,参谋部下发的地图画的清清楚楚。
尕李广很纳闷,河汊里埋伏的土匪怎么不出来厮杀?现在出来双方还能一战,等总部的兵马来了,土匪再出来就会被前后围歼,不出来就会被堵在里面逐个掏了鸟窝。
好猎手不回因为贪图猎物把自己搭进去,尕李广谨慎地逐个处理每条河汊,默默地推进自己的位置。
眼见得看见土匪老巢的码头了,尕李广下令停止前进。
码头上的土匪东倒西歪,全然不是大战临头的样子。
难道土匪没察觉?实在是匪夷所思。
想不通就不想,优势怎么都在自己这边,尕李广决定等。等总部兵马,今天至少是把苇沟拿下了。
杨日天率领二十几人赶到,二人商量决定,封锁码头,先掏一个河汊看看土匪在耍什么鬼花样。
河汊的战斗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土匪确实有鬼,却不是花样。河汊里的四个土匪面色发青,上吐下泻,连拿兵器的力气都没有。
稍稍一拷问,土匪交代岛上大当家昨夜清理门户,二掌柜的鬼魂回来在岛上疯狂报复。二掌柜生前就脾气暴躁,动不动杀人。现在岛上的众土匪均被二掌柜不问青红皂白揪住了心埋怨,已经被掐死了十几个。死尸无不是满身青黑,甚至被二掌柜吸去魂魄,眼珠变成紫色!大当家把死尸安放在“分金厅”,结果惹恼了二掌柜,二掌柜一把鬼火把“分金厅”和死尸烧了个干干净净。现在岛上都没人敢去收尸,根本无心恋战。
土匪俘虏交代完硬撑着给杨日天“砰砰砰”地扣了几个响头,几乎是哭求道:
“昨日去对岸的兄弟说了,将军军中有道士。请将军发发慈悲,派道士来捉鬼吧!”
尕李广倒吸一口凉气。
杨日天一脚踹翻土匪,“胡说八道!二杆子还没死呢!正在游牧人那里遭报应!”
尕李广眼珠一转,“总兵大人,既然土匪以为是闹鬼,咱们就把道士派来,披上道袍摇上羽扇,管叫土匪看见就投降!”
杨日天哈哈大笑,“你个机灵鬼,就这么办!”
杨日天随身带了浮岛军营的对讲机,马上叫通参谋部通讯兵队,请来贾道士把原委述说一遍,请道士速来立功!
没想到贾道士在对讲机那头一听就吓哭了,“日天爷,这不是闹鬼,大白天闹什么鬼!这是瘟疫!贫道前往拼死一搏不要紧,总兵大人你千万要保重啊!”
杨日天当时就象被雷击了,半晌发不出声。
参谋部里乱成一团,这年头疫症一发,除非人死绝了不会终止。
总兵深悬疫区,没了主心骨,通讯兵老大派人飞奔去请孙一。
孙一了解情况脑子嗡的一声,他自己总结过,铁木营面临四种死亡威胁:饿死、冻死、战死、瘟疫病死!
这个时代全球都在闹烈性传染病,东方是鼠疫,西方是黑死病,新大陆是天花。东方的鼠疫接连推翻了金朝、元朝、明朝;西方的黑死病收割了欧洲一半的生命;美洲的天花消灭了几乎所有的土著。
孙一不是医生,对于外伤他有些概念,对于传染病他有的只有恐惧。
前方报回来的疫情,孙一第一感觉是黑死病——身体发黑,发病就死!
孙一立即下令,封锁土匪岛苇沟,任何人不许出入。
昨天同三名土匪近距离接触的人,马上隔离。
全部百姓,禁止在河里取水!禁止喝生水!勤洗手!
所有会点医术的人集中起来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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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黑死病
黑死病是人类历史上最严重的瘟疫之一。这场瘟疫在全世界造成了大约7500万人死亡,根据估计,瘟疫爆发期间的中世纪欧洲约有占人口总数30%60%的人死于黑死病。
较晚的几次大流行包括1629年到1631年的意大利瘟疫、1665年到1666年的伦敦大瘟疫、1679年的维也纳大瘟疫、1720年到1722年的马赛大瘟疫,以及1771年的莫斯科瘟疫。
“黑死病”之黑色,不仅象征忧郁、哀伤与恐惧,更取自其中一个显著的症状,患者的皮肤会因为皮下出血而变黑。此外患者症状可有畏寒、发热,可有呕吐、腹泻,亦可有呼吸急促、发绀、血压下降及全身衰竭,一般发病三天后死亡。
孙一在参谋部用无线电台叫通了杨日天,
“老杨,对不住了,我下令把苇沟封锁了。”
杨日天早有预料,“要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我以前以为瘟疫不会这么快找上门,想着等我们吃饱了肚子再来对付它。现在看来我想得太好了。”
“爷,我打败仗的时候,贼人都是从想不到的地方打进来的。”
“士卒们士气怎么样?”
“不太好。”
孙一决心实话实说,
“我把苇沟外侧的浮岛改成了隔离岛,新做的架子田留下备用。凡是同土匪使者接触过的人都会集中到隔离岛,他们将负责苇沟的警戒,不放任何人出来。”
杨日天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好。我会尽力管好手下,但终归会有人熬不住。我相信浮岛上的兄弟会守好口子。”
孙一知道杨日天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继续通报:“长胜堡的军民会负责浮岛的封锁;树林子老营和长胜堡每天的人员往来我已经下令停止了。”
“爷这样布置我赞成,万无一失。”
孙一询问,“你那里现在有没有发病的?”
“除了四个土匪俘虏,其它人没事。爷,我想趁现在打上土匪岛,彻底清除了这帮贼人!”
孙一喉头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你等等……”,
返身询问了几个参谋,孙一说,“现在浮岛很乱,有人在送上去,有人在撤下来。等浮岛人马安顿下来由他们负责守住沟口,防止河汊里的土匪趁机冲出来。你一个时辰以后再进攻,趁这个时间你和士卒聊聊天,有亲人在树林子和长胜堡的,可以安排用对讲机说说话。”
对讲机那头杨日天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沉:“河汊里的土匪由我来负责。爷,我没什么本事,全营老小以后就全托付给爷了。”
沉默中有人呜呜咽咽地哭泣,是贾道士。
闷蛋不满地踢了道士一脚,“哭个逑!”
贾道士哇地放出声来,“我不想死!”
要说同土匪使者亲密接触的第一人,就是贾道士。
这时的贾道士没了一丝羽扇纶巾的潇洒,“我不去浮岛,我不去!”
闷蛋鄙视地骂:“怂样子!”
孙一走过去,拍拍道士后背,安慰他:“不一定会有事的。”
贾道士鼻涕眼泪一大把,恳求孙一:“去了那儿,没事的人也会有事!爷,我能不能不去,你把我单独关起来,你把我关起来吧!”
按照孙一查的资料,黑死病的传染机制后世科学家也没有搞清楚。有人推测,黑死病是通过跳蚤传染;有人推测,黑死病是通过空气传染;还有人断言,黑死病病毒已经在后世绝种。
孙一一坚定地摇了摇头:“浮岛上有人作伴,每天长胜堡会定时送饭。你要是不放心,那里还有单独的架田。”
贾道士瘫软在地,哭地一塌糊涂,“爷我不敢去!爷昨天也在河滩,爷能不能陪我去?”
孙一猛的意识到,严格的说自己也算危险人员。昨天开始大家都在参谋部听直播,后来不少人都去现场看热闹。孙一也没例外。
去浮岛,交叉感染黑死病的几率肯定要高得多,自己穿越到明朝的故事还没开始就可能要结束;不去,精心设计的多重隔离就是一句空话,故事可能结束得更凄惨。
孙一点点头,“我陪你去。”
贾道士的哭声骤然降低,“爷能不能跟我呆在一个架田上?”
这时的道士,就像一个怕黑不睡觉的孩子,眼巴巴地等着孙一答复。
“不行!”
琪琪格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参谋部,高声替孙一回答。
“我要和一哥在一起!我们俩占一个架田,晚上住一个小帐篷!”
孙一不由苦笑,“丫头,你知道我们去浮岛是干什么吗?我们可不是去叉鱼。”
“我知道,草原上的牲口群起了病,只有狠心的游牧人才能保住最多的牛羊。”
孙一收起了笑容,“琪琪格,你真的想好了?”
“嗯。我用鞭子打了土匪,我也要被隔离。我会打旗语,我可以给一哥当通信兵。”
浮岛上的通信兵已经撤了下来,对讲机又被杨日天带走。岛上的确需要通信人员。
孙一第一次认真打量小丫头。琪琪格满头小辫子,典型的蒙古族圆脸庞,两个脸蛋儿红红的,就像冬天被冻过一样。
孙一回到明朝,先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后被一个姑娘喜欢,自己在后世就是一条单身狗,也算满足了。
孙一右手抚摸琪琪格的小辫子,“小丫头,我给你介绍个姐姐。”
孙一对守着电台的孤儿老大吩咐,“叫通树林子老营,把奶娃喊来。”
孙一决定,如果挺过这次瘟疫,就收了琪琪格当童养媳。如果他和琪琪格中有一人遭遇不测,也不留遗憾。
树林子老营的对讲机和另两部在一个频率上,也是全天守听。老营早就得知了前方的变故,铁监军、哈监军,奶娃一众人一直在等待前方呼叫。
奶娃的声音传来:“爷,你还好吧?”
孙一尽量把声音放轻松,“还好。这边有点麻烦事,要晚一点才能回去。你自己多保重,照顾好家里。”
“爷你放心,家里挺好的。爷叫人捎回来的小鸭子能满地跑了,棉被也收到了。我大大给咱们打了一副餐桌椅,以后吃饭爷不用蹲着了。闷蛋种的野蓝菜长得到处都是,林子外的荞麦都开花了,一片一片的……”
奶娃平常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忽然变得唠叨起来。
“咱们的商队回来了,除了营里需要的东西,还带回几匹布。我估摸着爷的身量给爷做了个褂子,拿蓝菜染了,爷出门的时候说两天就回来,连个换洗的衣裳都没有。”
孙一趁奶娃换气的时候接过话,“这些天都是一个叫琪琪格的小姑娘照顾我,你放心。”
孙一给琪琪格示意,“叫奶娃姐。”
琪琪格乖巧地喊一声,
“奶娃姐姐,”
孙一有些担心,这么突兀地介绍,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
奶娃显然愣了一下,紧接着恢复正常:“妹妹,爷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就托付你了。”
“奶娃姐姐,我会干好多活呢,这些日子天天是我陪他。”
“那就好。爷每天晚上要洗澡,你把爷脱下的衣裳趁夜洗净凉干,爷就一身衣裳。”
孙一突然领悟了这些天自己一套衣服打天下的奥秘。
“姐姐放心吧,一哥的臭袜子都是我洗的。”
孙一不禁又偷笑,琪琪格每天早上照顾自己的时侯都会洗一只袜子,仅一只而已。好在自己现在一天一只袜子就够用了。
两个姑娘交流着婆婆妈妈的事,从奶娃的口气里孙一听不出一点埋怨或不安。
孙一收拾好自己的所有装备,塞进野外背包。找了个机会,孙一插话,
“奶娃,把对讲机给铁总监吧,我有话对他说。”
对讲机那头奶娃一下子哭出来:“爷,你要是万一走了,千万记着把我带走!”
铁老汉声音传来:“力德尔爷!”
孙一嘱咐:“树林子老营交给你和哈老总。长胜堡交给王二牛。这次事情不管结果如何,卫生防疫以后要重点监督!”
铁老汉:“这回亏大了,咱下回长记性!”
孙一:“前方将士还等着和家人通话,我先走了!”
闷蛋一把抄起孙一的野外背包,麻利地套在身上。
孙一:“闷蛋,你又没接触土匪,你不用去浮岛!”
闷蛋大大咧咧回答:“饿闲着也是闲着,跟爷一块儿去转转。”
孙一、闷蛋、贾道士和琪琪格登上一条筏子,插上太极五芒星旗,向浮岛隔离营缓缓驶去。
闷蛋在船后撑篙。
船舱里琪琪格紧紧靠着孙一,仰着脸央求,
“一哥,我要是先走,你给我唱支歌,好吧?”
“好。”
“一哥,你要是先走,把小帐篷留给我,好吧?”
“好。”
贾道士一个人坐在船头啜泣。
孙一后世结识过很多非常大胆的鸟人,最猛的哥们背上伞包,体恤短裤的就敢从飞机上几千米往下跳。不过他们的第一次跳伞经历,大多数和贾道士现在的样子差不多。
许多事情就是一道坎,没过去的时候显得很可怕,过去了就过去了,再回头看时,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贾道士就是一个文人,不能拿战士的标准来要求他。他即使一辈子也迈不过去这个坎儿,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孙一捡起舱里的野鸭羽扇,梳理一下羽毛,递给贾道士,
“来,站起来,让外人看了笑话。“
贾道士吸吸鼻子,接过羽扇,心情复杂地看一眼力德尔爷,颤巍巍爬起立在船头。远远看去,又是一派羽扇纶巾的风采。
临近浮岛,气氛明显紧张。
只有去向浮岛的筏子,不见离开的船只。
浮岛上人满为患。在河滩上看过二杆子热闹的人不少,巴特尔一众接触过二杆子的人更多。原本的四间房安置不下,大家都临时散落在院子里。看见孙一筏子上的太极五芒星旗,浮岛上爆出一片欢呼。
孙一老远就看见一条龙象只蚂蚱一样,冲着自己的筏子不住地蹦。右边狼山堂五哥不停地拽他,左边杨六郎冷着脸手里提着三眼铳。
孙一的筏子刚靠浮岛还没停稳,一条龙就蹦上来,杨六郎的三眼铳刷地指向他,“一条龙,你要是敢跑我就一铳轰烂你!”
一条龙根本不理杨六,冲着孙一大嚷:“爷,土匪可能不是闹瘟疫!”
“怎么回事?你凭什么这么说?”
一条龙急急地解释:“昨晚我和五哥跟土匪军师的筏子潜进土匪岛,一时回不来。夜里水中太冷,我俩藏在一间窝棚里,可能是土匪的伙房,五哥用毒硝把土匪的盐换了!”
毒硝,还是孙一传授的方子:把主要成分是硝酸钠的火硝控制温度加热,硝酸钠转化成亚硝酸钠,就是后世谈虎色变的致癌物质亚硝酸盐。
孙一询问地望向五哥。
这些江湖人士,随身都带着一个“百宝囊”,里面装着各种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东西。
贾道士一把拉住五哥的手,话都说不利索了,“真……真……真……真的吗?”
五哥点点头,“我把土匪的盐罐子倒空了,换成了咱的毒盐。”
贾道士顿时一脸埋怨,“五哥!你怎么不早说?”
五哥挺委屈,“浮岛上通讯兵撤了,六郎不让任何人离岛,消息只能进不能出。再说我也拿不准,中了毒不该是七窍流血么?土匪的症状不对啊!要是弄错了我可就是铁木的罪人。”
孙一对五哥的这个怀疑不了解。
不过如果是瘟疫的话,没理由土匪象商量好了一样同时发病,中毒的可能性更大!
孙一急忙调出手机里的数据库,资料显示如果短时间内经口摄入较大量的亚硝酸盐会使血液中具有正常携氧能力的低铁血红蛋白氧化成高铁血红蛋白,失去携氧能力,造成组织缺氧。
当摄入量达到0205克时可导致中毒,摄入量超过3克时可致人死亡;半数致死量为018克/公斤,就是说体重为60公斤的一群人,每人摄入10克将导致半数死亡。
亚硝酸盐中毒发病较急,多在食用后半小时到三小时内发病,主要症状为缺氧:头晕、头痛、乏力、胸闷、气短、心悸、恶心、呕吐、腹痛、腹泻,严重者意识朦胧或烦躁不安、呼吸困难、呼吸衰竭直至死亡。
亚硝酸盐中毒最突出特征是皮肤青紫,特别是口唇、手指,几乎发病者均有此症。严重者眼结膜、颜面、手足及全身皮肤呈紫黑色。
这些描述和前方杨日天报告的土匪症状很象!
五哥所使用的亚硝酸钠,在外观和口感上同食盐氯化钠完全一致,土匪根本不可能察觉,集体中毒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大!
这时候的人吃前晌饭一般是在上午九、十点左右,现在是下午两点,发病时间也对的上。
而且这个时间土匪该发病的都发了,正是一举消灭土匪的好时候!
贾道士立刻来了劲头,胸脯拔得老高,慷慨激昂地请令:“请力德尔爷下令,贫道愿打头阵,一举荡平水贼老穴!”
……
苇沟里,杨日天和尕李广正组织士卒同后方的亲人做最后的通话。
尕李广调整着弓弦,对杨日天说道:“杨叔,求你个事。”
杨日天放下手里的刀,“尕李,啥事?”
“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要是我染了瘟疫,叔你给我个痛快的。”
杨日天“嗯”了一声。
“杨叔,你吃过大米饭没有?”
杨日天又“嗯”了一声。
“大米饭啥味道的?”
杨日天正要开口,一名士兵指着苇沟进来的方向高叫:“总兵,有筏子!”
一条羊皮筏子闪入水道,筏头一人负手而立,长袍飒飒随风而动,长发披肩,三绺细须,面容神圣不可侵犯。
贾道士在船头高呼:“杨总兵!贫道前来助你一臂之力!”
道士身后一队筏子,每个筏子上士卒或持砍刀与复合纤维盾牌,或持长枪锄头,居中一员将官,正是杨六郎,押尾的是脚缠石膏的孙一。
待到筏子迫近,贾道士高喊:“杨总兵,速速派人查看,土匪俘虏手指指甲可是青紫色?”
这边有人高声回应:“是紫色不假!”
道士伸出右手,羽扇轻点前方,“不出所料。我等业已有了破解贼人鬼神疫阵之法!大家随我杀敌立功!”
道士身后早有琪琪格通过旗语把事情原委通报杨日天,苇沟内士卒死里逃生,顿时悲喜交加。
杨日天、尕李广、杨六郎商量决定,趁土匪战斗力虚弱,先清除河汊内的残敌,再强攻上土匪岛屿。
每条河汊内驻守的土匪少则三四名,多则**名,这时已经奄奄一息。铁木营官兵一清除掉封锁河汊的芦苇,明白事理的土匪立刻束手就擒。碰到稍微有点想法的,战兵和游牧人一顿乱箭,把一肚子火气全撒在他们身上。更有贾道士只要一现身,土匪无不把兵刃往水里一丢,硬撑着磕头连呼“救命”。
询问这些土匪孙一得知,昨晚岛上隆重搭建马三灵堂,贡献了肉食;夏天肉放不住,前晌饭的时候土匪伙夫把这些肉食都回锅重煮,分掺在饭中。土匪被围了这么长时间,各个馋肉,偏偏今天的肉颜色还格外鲜红诱人,各个胃口大开,为抢肉抢汤还打了起来。
亚硝酸钠在后世作为食品添加剂,少量添加可以对肉类食品进行染色和保鲜,其原理是硝酸盐在酸性条件下分解产生亚硝基,亚硝基会很快与肌红蛋白反应生成稳定、鲜艳的亚硝化肌红蛋白,使肉制品保持稳定的鲜艳红色,因此特别适用于午餐肉、火腿香肠等。亚硝酸钠的食品添加剂国际编码是二百五,因而有些食品标签上写明了使用250号添加剂,即为亚硝酸钠的讳称。更有黑心饭馆为了颜色好看,直接使用硝酸钠炒菜。
土匪伙夫用五哥调换的亚硝酸钠煮肉,自然颜色好看,结果土匪中毒更甚。
清除干净河汊内的土匪,杨日天立即组织强攻土匪岛码头。
土匪岛上无遮无拦,铁木营只要能登岛,基本上战斗就可以宣告结束。
土匪也明白码头是最后一道隘口,虽然各个有气无力,仍在不停地往码头集中。土匪在码头上设置了木制的拒马,躲在后面张弓搭箭,做着战斗准备。
通向码头的水路仅能容下一只筏子,只在码头附近才稍微宽一些,也就是能并排放下三架筏子,或者容下一只筏子转个身。
铁木营的筏子要想冲滩,只能冒着土匪的弓箭,一架接一架硬生生地挺过这段水路。
杨日天、杨六郎和尕李广紧张的商量战术。
孙一躲得远远的,这种正规战他一点概念都没有,实在是怕自己好心帮倒忙。
铁木营的羊皮筏子不算船工的话,只能载四名乘客。杨日天决定六郎和尕李各领三名战兵,作为强攻的第一、第二波。杨六郎打头阵,通过狭窄水路以后靠左侧冲滩,尕李广紧随其后,通过狭窄地带后靠右侧冲滩,让开中间的水路给后续人马。
每艘筏子上的战兵配备两面纤维盾牌,筏子前面的两名战兵用四面盾片交错护住筏子正前方和侧前方,筏子后面的一名战兵用两面盾牌护住筏子上方。杨六郎和尕李广则猫在盾牌构成的堡垒里,操作从盾牌的缝隙里伸出的一支电三眼铳。三人决定这只铳不管前面有没有土匪,到一定距离就开一铳,打不着人也要听个响。三铳打完,这只铳就没用了,直接留在筏子上。
这样的话,由于船工看不见前方,只能凭记忆和水路两侧的参照物来操作,就得派出最有经验的人手。一条龙责无旁贷称为第一条筏子的把式,五哥成为第二条筏子的艄公。
紧随杨六和尕李之后的是由有经验的边军步弓手和巴特尔等游牧箭手组成的两架筏子,他们的任务是压制土匪弓箭,待前面两只筏子分左右冲滩后顶在后面。
再下来是杨日天率领四架筏子的“大部队”,只要他们能上去,战局的胜负就确定了。不过,他们只有一条筏子的码头空间,除了第一艘筏子,其它的筏子必须顶住前面筏子的屁股跨越过去。
孙一被分配到了最后,负责指挥几条筏子的“后续人马”,美其名曰“压阵”。
孙一筏子上的闷蛋嗷嗷直叫,“饿要上前头!”
贾道士一把拉住他,“不能走!万一有零星贼人冒出来攻打咱这条筏子咋办?你要留在这保护爷!”
闷蛋:“这么靠后的位置,除非贼人能飞来。呆在后头帮不上忙不说,连看热闹都离得远!”
贾道士:“你看热闹的话看我就行!且看我如何百丈之外杀敌于无形。”
孙一明白贾道士这是准备装神弄鬼瓦解土匪斗志。这个可以有,锦上添花不添乱。
铁木营将士准备就绪,编好队默默地等在苇沟里,这时周围静得芦苇叶子掉在水面的声音都能听到。
杨日天一声铳响,惊飞野鸭一片,总攻开始了。
码头上的土匪伸出脑袋向这边张望。
前面的筏子并没有动,后面的贾道士被闷蛋架在肩膀上开始表演。
贾道士披头散发,羽扇一会指天,一会指地,一会夸张地在空中划大圆圈,口中念念有词:“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琪琪格乐呵呵地把撕成碎片的芦苇叶子抛向道士身后。
贾道士的三字经背到一半时,两只战兵筏子开动了。一条龙和五哥把两只筏子驾得象一只一样,后面的紧紧咬住前面的。
贾道士连忙摆出一个巨大的造型动作。
铁木营的筏子象一队蚂蚁,压向土匪码头。
闷蛋嘟囔,“道士,完了没有?下来吧。”
贾道士赶紧回复:“正要紧呢,让我看会儿。”
杨六郎的筏子是第一个,到了离码头约一百米的距离,迎面开始飞来土匪的箭矢。
土匪应该是力气不足,箭支纷纷在六郎的筏子前面落水。
战兵筏子后的弓手立即回击。
铁木营的弓箭明显射程远,箭矢越过战兵筏子划着弧线落入码头土匪人群。土匪立刻不敢再射箭了。
随着距离缩短,土匪箭矢开始敲击筏子上的盾牌,发出清脆的“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土匪弓箭的数量优势开始显现,铁木营两艘筏子八名弓手压不住他们了。
前面两艘筏子上的战兵们把筏子护得严严实实,一条龙和五哥改成半蹲着撑篙。
河道渐宽,原本一前一后的两只筏子一个靠左岸,一个靠右岸,自然地改成了并排推进。
孙一看见一条龙好象对五哥说了句什么,五哥伸手从百宝囊里掏出什么东西递给一条龙,一条龙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孙一爆汗,打仗呢!还有功夫吃零食!
再看不光是一条龙,两条筏子里的战兵也是一脸轻松,互相不时地交头接耳几下。
经过上次离岛一战,铁木营上下对复合材料的纤维甲已经有了信任。这个距离,土匪的弓箭根本奈何不了双层交错放置的盾牌。
“这简直是水上坦克!”,孙一狂喜,赶紧对琪琪格吩咐:“丫头,打完仗记得提醒我,做几条正经的装甲筏子!”
杨六郎和尕李广的“坦克”顶着叮叮当当的箭雨,象两只怪兽,一面推进一面摧毁着土匪的信心。
码头上有机灵的土匪,发现弓箭对前面的战兵筏子不起作用,开始直接向后面的弓箭手筏子攻击。
箭矢虽然不多,但是铁木营的弓箭手挤在筏子上没处躲,开始有人中箭,一名士兵噗通一下栽入水中。
“轰”,杨六郎筏子上的“舰载”三眼铳响了,一股青烟升起。
孙一有些急了,还有五十米,这个距离三眼铳根本没有杀伤力。
从两只筏子之间逐渐拉开的空隙,孙一看见到码头上有土匪扔了弓箭就跑。
射向铁木营官兵的箭矢一下子变稀疏了。
十秒钟不到,尕李广的筏子“轰”的也是一响。
两股青烟把视线全当住了,孙一就看见铁木营的筏子一个接一个钻进烟雾。
烟雾里传来零星铳响,闷蛋放下道士,拿起长篙。孙一的筏子也开进了。
等孙一费劲地靠一只脚越过重重羊皮筏子登上码头,码头上已经没有站着的土匪了。一些口唇铁青的土匪挣扎着爬向贾道士,道士摇着羽扇安慰他们:“好好等着。你们如果痛下决心赎罪,自然会有人来救。”
杨日天、杨六郎和尕李广已经完成整队,三员将官各领一队人马,按照参谋部的地图杀向三个重点目标。
孙一跟随中路杨日天来到土匪老巢中心的土房。烟熏火燎的墙后奔出耿军师,直冲着贾道士高喊,“道长,我参透了你的箴言!道长,火是我放的!道长饶我不死!”
孙一有心收服这个识字人,直接对耿军师说明了土匪是“盐”中毒,没什么鬼怪瘟疫,不要担心。
耿军师听罢痛哭流涕,向着贾道士直磕了三个头,“道长道行深厚,慈悲为怀,学生心服口服!”
孙一奇怪,贾道士什么时候变得“道行深厚”了?
耿军师哽咽着解释:“这位将军有所不知,我出使贵部临别之际,道长曾耳语我’不要蘸盐,要不然蛋坏了都尝不出来’,现如今才知道原来是道长在暗中点化于我!”
实际上耿军师因为回岛之后心情一直忐忑,粒米未进,躲过了此劫。
贾道士心下苦楚。因为自己胡说了一句,以后铁木营中怕是要多一个和自己争地位的读书人了,口中却轻描淡写:
“你能参透便是你和我等的缘分,如今要戴罪立功,大杆子现在何处?”
耿军师一抹眼泪,
“大杆子已经被牛一杀了,牛一要趁此机会自立。我这便带大军前往!”
按照耿军师的交代,牛一和他的五六个亲信晚上执行“肃奸任务”,半夜加了餐,前晌饭的时候正好在补觉,成了岛上唯一一支没有中毒的人马。
当一觉睡醒发现全岛的土匪都中了魔障,牛一一不做二不休,第一件事就是结果了大杆子,自己要做大掌柜。
岛上的其他土匪虽然不服,怎奈身不由己。眼睁睁地干看着牛一发号施令不敢出声反对,岛上的防务根本就没人上心。
耿军师带领中路军奔到一处土房。
耿军师高呼,“牛一就在里面!”
一人高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走出土房几步,扑通跪在地上。
耿军师指认,“他就是大杆子的心腹牛一!”
牛一跪得笔直,“小的已然杀了匪首,特此献上首级,求立功赎罪!”
耿军师暴怒:“牛一!你和大杆子狼狈为奸,一丘之貉,明明是你们内讧!大军登岛之前你自立为王,大军上岛之后你谎称立功赎罪。你能骗的了哪个!”
牛一高声分辩:“大杆子恶贯满盈,我平日忍辱负重就是要找机会除掉他!今日二杆子怨魂发怒,大杆子失了羽翼,我才得手!此心日月可鉴!”
孙一当时就有些发懵。
杨日天大喝一声,“拿下!”
几名士卒上去把牛一五花大绑。
杨日天把牛一给孙一面前一丢,“爷,这事情我想不透,还是你来处理吧。”
孙一歪着头琢磨了一下,把牛一给贾道士面前一丢,“这事情我也想不透,还是你来处理吧。”
“遵命!”贾道士乐颠颠地接过手,把牛一和耿军师带到一边,一会儿问问这个,一会儿问问那个,乐此不疲。
正如战前预料的一样,登岛之后的战斗很快结束。
尕李广的右路军毫发无损同中路杨日天汇合,杨六郎的左路军却迟迟未到。
反倒是左路的土匪比杨六郎先到。
土匪们哭着喊着往杨日天的俘虏堆里钻,嘴里不住地念叨“煞神”、“恶魔”。
杨六郎的左路逢上土匪一律斩杀。不管土匪是反抗、求饶还是奄奄一息,上去就是一刀。
左路土匪吓得拼了老命地往其它方向逃,留在左路必定是个死,逃到别处投降还有一线生机。
待到杨六郎来到中路,身上沾满血污。
正碰上贾道士在审问牛一,杨六不耐烦地吩咐手下,“拉下去砍了!”
牛一顿时跳脚大嚎,
“我有功,是我杀了大杆子!我有功,是我杀了大杆子!”
杨六举起三眼铳,对准牛一面门,
“闭嘴!”
牛一顿时两腿发抖,一股液体顺着大腿根流下来。
牛一嗫嚅:“大杆子把财宝藏了起来,就我一个人知道地方,我带将军去挖财宝,买我一条命,买我一条命……”
三眼铳“轰——”的一声响起……
烟雾散尽,曾经的牛一碎在一滩液体上。
杨六郎扭头冷冷看向耿军师。
耿军师喉头发干直咽唾沫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杨六郎微抬起三眼铳。
耿军师一屁股坐在地上。
杨六瞟一眼铳管,发现三铳已经都打完了,抬手把盘龙电铳背在身后。
耿军师登时泪如雨下,呜呜噎噎地哭出声。
杨六郎返身到杨日天面前一抱拳:“杨总兵,末将交令!”
杨日天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皱眉头,“快下去洗洗吧。”
杨六郎答应一声,走到一处水洼地,不停地洗脸。
孙一看的直愣神。
贾道士苦着脸,扽扽孙一衣袖,低声抱怨,
“眼见就能得到贼人的财宝,杨六个愣头青!滥杀!”
月光下杨六披挂整齐,带着两个兵丁巡查哨位。
旁边窝棚里刚探出个脑袋,就有兵丁喊:“今晚上宵禁了,没事不要出来!”
窝棚里的脑袋连忙缩回去了。
杨六原本排行老大,自从榆林堡跟随日塌天起了事,杨六就给自己起了这么个名字。
榆林堡杨是大姓,杨家将更是家喻户晓,杨六郎,乃是杀胡儿保境安民的大英雄。杨家将血战金沙滩,大郎替主把命丧,二郎无力而阵亡,三郎马踏入泥浆,四郎失落在辽邦,五郎一怒当和尚,七郎乱箭透心凉,独独剩下六郎只身见高堂,大伙都说就发生在榆林堡边墙外头的沙地里。
要不是朝中有奸臣,杨家将咋能落得如此下场!
天上下来的力德尔爷,咋看都不象个奸臣。爷答应给大家分地,还喜欢奶娃,应该是个好人。也不知道爷收奶娃是做夫人还是丫环?
奶娃比杨六大半岁,按说杨六还得喊“奶娃姐”。奶娃没有娘,小的时候天天跟她大大呆在军营里,杨六跟其它一帮子榆林堡的军户娃,天天盼着奶娃能从军营里带出来些“耍伙儿”,象是一截箭头、一片叶子甲,或者缺了嘴的火药罐罐。
等杨六到了十六岁,顶了自家的差入军营当了小旗,见奶娃才少了。
要不是奶娃也姓杨,杨六都想自己娶了奶娃当婆姨。
今天傍晚,铁木营几位首领预料晚间必出乱子,把边军和百姓混合编了伍。
日塌天带两个什,作为总策应和总指挥,安置在营地中心。
王二牛,一条龙各领一个什,分置营地两翼,作为临机策应。
铁蛋子带着一个什的人在营地里负责巡回,发现作乱的有权立斩。
剩下的人手,全交给了杨六,按照明哨暗哨的规矩向营地四周布出去,还配发了下午闷蛋刚刚做好的柳笛。
杨六却苦恼,人手不足!
营地大大小小六七个出入口,都需要派人值守。杨六每个出入口,派出了一个伍,一名边兵带着一个百姓布在路口做明哨,两个百姓躲在暗处做暗哨,还有一名老兵做伍长,兼作流动哨。如此一来,光外围哨兵就派出了三个什。营内的重要路口、营外的庄稼地,杨六只好减少哨位。
要命的是,还得考虑夜间换班!杨六实在担心到了下半夜,有弟兄们熬不住睡过去了。
杨六走到营地东面的一从林子外,轻声吹响了柳笛。
“嘟”。
林子里回了两声:“嘟、嘟”。
杨六满意地回了身,正好迎面碰上巡夜的铁蛋子老汉。
杨六禁不住同铁老汉发牢骚:“安排这么多人,还布置不牢靠!还是你老的主意好,把没起誓的家伙直接抓起来就完了!”
铁老汉正色道,“力德尔爷有他的计较。你要灵醒一点,今夜必然是内外勾结出事情。”
铁老汉放缓语气:“六郎,就是这个家当,把事情办好,才是真本事。”
杨六闻听一怔,“老人家教训的是。”
铁老汉哈哈一笑,扬了扬手里的对讲机,说:“再说,咱有这传音法宝,万一有事,援兵马上就到!”
铁老汉领着一什人马,刚刚转过营地内一个路口,就听得身后柳笛声大作。
铁老汉想都不想,翻身就带着兵丁折了回来。
老汉身边的什长立刻吹响了柳木哨。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力德尔爷的规矩:五声短促的哨声,是分给巡逻队的编号,一长一短的哨声,表示“前进”。
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想离去,被铁老汉迅速返回的人马堵了个正着。
两三个小伙子七手八脚地把这人手臂反扭着押起来。
那人挣扎着,口里不住地叫:“凭啥抓我?凭啥抓我?”
铁老汉向四周看看,没有发现鸣笛的哨兵。
铁老汉黑着脸,道:“今晚上宵禁,你跑出来干什么?”
被押着的人回答:“我睡到半夜,肚子不舒服,起来上个茅厕。”
铁老汉皱皱眉,“上茅厕都是往僻静的地方去,你怎么跑到路口来上茅厕?”
那人回道:“营里柳哨声不断,我就是好奇,到路口是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铁老汉吩咐手下,“先搜搜他,看有没有兵刃!”
一个士卒上前,在被押着的人身上翻了一阵,并没有发现兵器,只搜到了一只火镰子。
铁老汉问:“你起夜,拿火镰子干什么?”
那人答:“我从小一到黑夜就看不清,拿个火镰子是害怕万一看不见路。”
铁老汉抬头看看月亮,今天的月色很亮,但这阵子月亮刚好隐在了云后面。
被押着的人抗议:“你们宵禁也不能不让人上茅厕啊。”
铁老汉正不知如何是好,杨六带着两个人远远地过来。
杨六离着铁老汉的路口还有三四十步,路口的柳树上突然响起了凄厉的柳笛声,
“嘀——嘀————”
杨六一怔。
这路口的柳树上布了一个暗哨,杨六是知道的。刚才这里报警,一定就是这个暗哨,所以杨六才过来查看一下。
可是哨位附近净是铁老汉的人,柳树上的暗哨却没有现身。自己刚走到这儿,暗哨就马上报警。
杨六马上抄起了三眼铳。
杨六身边能藏人的,只有一从灌木。
杨六把三眼铳对准灌木丛,“出来!不出来放铳了!”
说着,杨六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用嘴咬下火折子上的竹帽,迎风一晃,火头立刻明亮起来。
杨六左手握着三眼铳木杆的前头,右胳肢窝夹着木杆的后头,右手拿着火折子,明亮的火头缓缓地向三眼铳火线移去。
“别,别放铳!”
一个人从灌木丛中走出来。
杨六押着这人同铁老汉的人马汇合,心里赞:“力德尔爷这明哨暗哨流动哨的法子,还真有些门道!”
铁老汉身边的柳树,响起两声短促的柳笛,一个声音传来,“下头的乡党,我下来了,千万不要拿我当了贼人。”
说着,一个迟缓的身影在柳树上浮现出来,颤颤巍巍地顺柳树溜了下来
这人四十来岁,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庄稼汉下来却站立不住,“我的爷呀,脚都麻了!快扶我一把!”
边上一个百姓马上伸出手。
庄稼汉口里不住地埋怨:“杨六,你是不是把你叔忘了?咋这半天也没有人来换我?”
杨六小声嘀咕道:“二更天过了才布的哨,这三更天还没到……”
庄稼汉当时就来了气,“杨六!我看你就是成心的!我这胳膊腿能跟年轻人比?”
杨六只有不做声了。
庄稼汉一指被铁老汉人马押着的汉子,说:“他出来上了个茅厕不假,可上了茅厕一直没回去,等见了那个人,两人在路口嘀嘀咕咕了一阵子,铁爷的兵刚一过,一个人把风,一个人就想放火。”
路口,正有一大堆百姓积攒的柴火。
铁老汉闻听高声喝到:“给我砍了!”
铁老汉手下一个亲信,二话不说,手起刀落。
铁老汉厉声道:“用长竿子挑了纵火贼的首级,在营外点一堆火,给我立在明亮的地方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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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折子
火折子,用纸卷成紧密的纸卷,用火点燃后再把它吹灭,这时候虽然没有火苗但能看到红色的亮点在隐隐的燃烧,就象灰烬中的余火,能保持很长时间不灭。
较好的火折子的纸制作方法是以红薯蔓浸水中泡浓,取出捶扁,再泡加棉花、芦苇缨子再捶,晒干,加硝、硫磺、松香,樟脑等易燃物质和多种香料而制成的。最后折成长扁筒或拧为绳,晚间燃之似无火放在竹筒里,用时取出一晃即燃,很易燃,适合有钱人家和军队使用。
一般的火折子的纸只是未打孔的草纸(烧给死人的钱纸)。制作时把纸裁成比竹筒还长的长度剪下来,再卷起来,松紧适中,卷成于竹筒内般粗大小,最后插进竹筒里。然后点燃,并盖住通风的盖子。到需要用时,把盖子拔掉,然后对着火折子轻轻吹。不过这种火折子吹是很有技巧的,需要突然、短促、有力,送气量要大。
营地中心。
二十几人荷衣半卧在树林里。
孙一钻在睡袋中,耳边的充电宝闪着亮在给手机充电。
营地东面忽然传来长长的柳笛声,“嘀——嘀————”。
紧接着,东边传来一串短哨,接着是一长一短。
日塌天侧耳听了,“是铁老汉领人上去了!”
再一会儿,东边传来三个长音,“嘟——嘟——嘟——”
日塌天心道:“没事了。”
不一会儿铁老汉就通过对讲机通报,有人趁着夜色想纵火,已经被正法了。
孙一被吵醒了,检查手机已经充好电。孙一起身把充电宝裹回睡袋,并把睡袋紧紧地叠好,塞回背包。
翻出牙刷准备刷牙,却遗憾地发现旅行装的牙膏已经用完了。
孙一嘴里嘟囔着,“牙膏就象时间,挤挤总是有的,挤挤总是有的。”
好容易挤出一小坨,孙一珍惜地全涂在牙刷上。
“从此以后,就是没有牙膏的日子了。”
孙一一边刷牙一边伤感。
空的塑料牙膏管,孙一本想扔掉,猛地想起这东西在明朝属于独此一份,孙一把牙膏管揣进兜里。
日塌天见孙一醒来,过来压低声音打了个招呼。
“爷,醒了?”
孙一问:“你一夜没休息?”
日塌天笑了笑,“打起仗来,几天不睡也是有的。我好歹打了几个盹,现在后半夜了,更不敢睡了,要出事就是这时候。”
孙一点头表示同意,前半夜营内营外警报不断,但是顶多算骚扰。
孙一问:“你还有吃的吗?”
日塌天从怀里掏出几个野果递给了孙一。
孙一拿着野果在身上擦了擦,咬了一口,“日塌天,坐,闲着也是闲着,咱俩聊会儿天。”
两人并排坐了,日塌天也取出一只野果吃了起来。
“你们一天吃几顿饭?”自从来到明朝,孙一发现饿得特别快。
“两顿。前晌一顿,后晌快黑了再吃一顿。”日塌天答。
“那你们不饿吗?”
“咋能不饿么。”
“我是说,如果两顿饭都吃饱,中间会不会饿?”
“每顿都能吃饱的话,当然不饿。辰时吃前晌饭,申时吃后晌饭。在榆林堡的时候,领兵的大人们说这是自古的规矩,所以辰时也叫食时,未时也叫晡时。大人们说食和晡,都是吃饭的意思。”
“在我们那儿叫早饭和晚饭。”
“那力德尔爷那边一天吃几顿饭?”
“早、中、晚三顿,有时夜里还加一顿夜宵。”
“顿顿都能吃饱?”
“想吃饱的话,当然能吃饱。不过好多人故意不吃饱,说饭吃七分饱,对身体好。”
“爷那边一天吃四顿饭,当然不用顿顿吃饱。这里一天两顿饭,也有一句话,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饿得慌。”
“你们的早饭也有胃口吃饱?”
“咋没有。天一明就下地干活,等吃前晌饭的时候都过了一个时辰,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正是胃口好的时候。”
孙一明白了,后世人吃的是“早点”,明朝人吃的才是“早饭”!
“吃了前晌饭,你们就一直干活到吃后晌饭?”孙一又问。
“哪能一直干活。大晌午的时候得睡一觉,尤其是夏天。”
明朝人居然睡午觉。午觉对于孙一来说,已经是古董级的概念了。
“睡午觉的时候,得能回家吧?要是中午干活远,回不来怎么办?”
“田间地头,随便寻个地方,就能眯一觉。”
“你们刷不刷牙?”
“讲究的人才刷牙。不过不象爷刷牙还有专门的刷子,都是拿柳木枝。”
孙一脑海里浮现出一幅黑猩猩拿树枝捅嘴的画面,不由得直咧嘴。
日塌天见了孙一的表情,起身折了一支柳条,去掉两头,把一头的树皮剥去一节儿,露出木质。把木质部分放在嘴里咬开,柳枝就变成一个秃毛笔的样子。
日塌天说:“就这样子。有钱人还专门用含水石研成末,过了筛,加上中药沉香,拿柳木枝蘸了刷牙。”
“什么是含水石?”
“唔……唔……一种石头,这地方多的是,回头我给爷寻一些。”日塌天含含混混地说。他已经开始拿着柳木枝刷牙,不同于孙一的牙刷是横着刷,日塌天是直着拿着柳木枝竖着刷。
孙一也学着掰了一支柳条,剥去了一端的树皮,刚咬一口一股苦涩袭来,孙一忙吐了出来,还连吐了几口唾沫。
不过在这之后,感觉居然很清爽。
孙一接着问日塌天:“讲究的人用柳枝,那一般人是不是不刷牙?”
日塌天扔了柳木枝,说:“一般人不刷牙。平时吃了饭,漱漱口,过一段时间擦擦牙就好了。”
“怎么擦?”
日塌天答:“拿布蘸些盐、草木灰、或者窑灰,把牙擦一遍。要是不讲究,拿手指头蘸也行。“
“草木灰、或者窑灰,擦完牙不得一嘴黑?”
“那当然不行,要专门寻些白草木灰、白窑灰。”
就在这时候,营地里突然响起报警的柳笛声。
孙一和日塌天都站起身。
一处报警的柳笛声未落,另一处报警的柳笛声又接着响起。
接着是第三处、第四处……
营里有人大喊:“不好了,庄稼地被烧了!快去救火啊!晚了就来不急了啊!”
百姓的田地在营外,离营地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马上铁蛋子老汉通过对讲机来报,哨兵发现营地外庄稼地起火!
日塌天手下的人全醒了,一听庄稼被烧,一下子就炸了。
庄稼就是他们的命!
贼人居然下狠手,烧了还没熟的庄稼,这是要置全营老少于死地!
闷蛋嗷一嗓子,抄起锄头翻身第一个冲出去。
日塌天红了眼,狠狠地下令,“截住贼人一个不留!”
马上第二个冲出去。
其它人炸了肺,各抄兵器咆哮着跟上。
孙一来不及阻止,转瞬间林地里就剩下孙一孤零零一人。
营外,庄稼地。
在这里值守的是杨六分派的一个什,基本上是庄稼汉。
地里的庄稼还没熟,不用担心野兽和贼人来偷,而且杨六也实在没有多余的人手。
按照杨六的安排,一个什分成了两个伍,前半夜一伍,后半夜一伍。不当值的伍并不能回营,万一有事的话,他们还得支援值夜的兄弟。
胡驴儿是负责前半夜的伍长,后半夜的人换了他的班,胡驴儿领着一个伍五个人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窝了起来。
寂静开阔的庄稼地里呆了半宿,重新见了人,大伙还都有些兴奋,互相一打听,原来大家伙都不约而同的在地里眯了一觉。
五个人聊了起来。
有人惦记,问力德尔爷许下的一百亩地,一百亩草场,两亩宅基地什么时候能分下来。
几人一边分析,一边念道,一百亩地估计还得等一阵子,因为得先开荒。胡驴儿估摸着开荒怎么地也得大伙合伙干,等地开好了才能分。
一百亩草场就好办了,直接分就是了。有了自家的草场,就可以养牛。一百亩地,单凭人力是种不过来的,得有大牲口。
五个人开始争执起来,养牛的话,是养蒙古牛,还是养秦川牛。
蒙古牛好养活,可秦川牛是出了名的力气大。
几个人的话题,自然又转到两亩宅基地。力德尔爷的安排,是七分地盖房,一亩三分地种菜、养鸡,具体怎么弄,力德尔爷不管。
胡驴儿同村的尕李兴奋地说,“听说了么,贾道士说京城里皇上也才一亩三分地!”
“京城的地那么贵?一亩三分地咋能够皇上一家吃?”
尕李很看不上搭话的人,“咦,你个没见识的,皇上家吃的有十三省上交的皇粮呢。皇上家专门在他家社主爷的庙边上划了十三分地,就是代表着十三个省。”
有人问,“咱这儿不在十三省以内,不归皇上管,对不对?”
胡驴儿道:“这是边墙外头,当然不归皇上管!皇上家的社主是稷王爷,咱的社主是神农爷,两回事!”
“那咱的一亩三分地,不就是跟皇上一样大?”
几个人开心地嘿嘿笑了。
胡驴儿问:“等你们有了一亩三分地,打算怎么弄?”
有人答:“我啊,全种上麦,等收了麦好好吃几顿白面!”
胡驴儿说:“看你的出息,种麦有大田呢!要是我,都种上胡麻,胡麻籽榨油,胡麻杆剥了泡麻。”
尕李不同意,“你还说人家没出息!等我有了一亩三分地,我种一畦子蒜、一畦子葱,再种三畦子辣子。等收了麦,做美美一老碗尕面片儿,撒上葱、拌上辣子,就着蒜,再跟你要些胡麻油……”
几个人都咽了口口水。
尕李接着憧憬,“我还要种几颗葡萄树,搭个架子,夏天就在葡萄架低下睡晌午觉,睡起来就摘一串葡萄吃……”
“还得搭个鸡棚,母鸡一叫唤,就支着尕娃去拾鸡蛋……”
一阵尖利地柳笛声划破了夜空,也划破了几人的畅想。
胡驴儿五人直起身,向着柳笛的方向看去。
一片高高的玉米地,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有人埋怨:“贼人还让不让人消停,前半夜到营地闹腾,现在又跑到庄稼地闹腾!”
胡驴儿道:“把自己的家伙都拿上,咱过去查看一下。”
几人纷纷拿了锄头、叉子。
尕李却叫:“咦,我的锄头呢?”
“你值夜的时候不是还拿着呢吗?”
“嗨!我值夜的时候当枕头了,一定是落在值夜的地方了。”
胡驴儿吩咐:“一会儿完事了你再去寻你的锄头,咱先去看看,估计不是啥大事。”
一行人拖拖拉拉向着玉米地出发了。
玉米地已经一人多高,两畦中间,刚好可以容一个人通行。
几人寻着柳笛声穿过玉米地,来到一片麦地边上。这片麦地的小麦再有二十几天就要收割了,已经开始泛黄。
几个黑影,正蹲在麦地边,黑夜里传来“咔、咔”的声音,随着“咔、咔”的声音,还有火星子迸出!
麦地深处,有人死命地吹着柳笛。
贼人要烧麦子!
这帮贼人,自己吃不成麦子,心坏到也不让别人吃!
麦子要是毁了,就没了夏粮!没了夏粮,营里的百姓就得活活饿死!
“打驴日的!”
胡驴儿一声大吼,举着锄头率先冲了上去。
黑影站起几人,迎着胡驴儿五人急急地上来,月色下,贼人手中的刀看得真真切切。
“咔、咔”的打火镰子的声音,还在继续。
胡驴儿刚加起来速度,就觉得腿上一阵麻木,扑通一下摔在了地上。身边的麦子地里,伸出的一只矛子,把自己结结实实拌了个跟头!
一个汉子从麦地里现身,抽回矛子,狠狠地向胡驴儿扎下来。
胡驴儿只觉得眼前发黑,浑身直冒虚汗,眼看着一只矛子刺来,“烧了麦子,老子反正也活不成!”,胡驴儿竟然不躲闪,抡圆了锄头直向贼人砸去。
偷袭的汉子没想到胡驴儿居然要和自己拼命,刚一迟疑,锄头带着风砸了下来,正落在偷袭汉子的肩上,只听得“喀”一声,偷袭汉子的肩膀,估计是折了。
胡驴儿的肚子,也被长茅“噗”地戳了进去。
好在偷袭汉子一面膀子已经使不上力气,长矛没有再继续深入。
偷袭汉子耷拉着右胳膊,胡驴儿的第二锄头又落了下来。
偷袭汉子被吓破了胆,“妈呀”一声,转身就逃。
胡驴儿这时小腿却不再麻木,变成了钻心的疼,胡驴儿再也攒不起力气,双手撒了锄头,一下子蜷在地上,一手扶着戳在肚子上的矛子,大口大口地喘气。
胡驴儿的手下赶上来,尕李拾胡驴儿的锄头追下去。
胡驴儿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人和迎上来的贼人已经接阵。
再看远处,麦子已经被点着,一个贼人手里持着一束引燃的麦秆,向更远处边跑边放火。
胡驴儿用尽了全身力气,吹响了自己的柳笛。
直到换气的时候,胡驴儿听到有远处的柳笛也响了起来,才吐出了口中的柳笛。
胡驴儿再看过去,自己的人已经和贼人绞成了一团。分不清楚谁是谁,但能分辨出拿锄头、叉子的,是自己人,拿砍刀的是贼人。
拿锄头、叉子的,显然和自己一样,都拼了死命。拿着砍刀的人砍来,拿锄头、叉子的,尽然都是不避不让,迎着就是一家伙对上去!
尤其是一个拿锄头的影子,居然打到哪里,哪里的贼人就往下退。
只是贼人势众,这个刚退下去,那个又冒上来。
拿锄头的影子,终于晃了几晃,倒了下去。
后半夜值夜的弟兄,这时也弃了哨位,借着麦地里的火光,直直地向这边赶来加入混战。
胡驴儿想站起来,肚子上的矛子狠狠地疼了一下。胡驴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负了重伤。奇怪的是,肚子上的伤,还不如腿上的疼。
再看两方的接战,贼人明显是想走,但是走不脱。
拿刀的只要一转身,就有拿锄头叉子的扑上去。
远处营地里,响起喧哗,一大队人马呼喊着冲了出来。
胡驴儿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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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镰子
火镰,由于打造时把形状做成酷似弯弯的镰刀与火石撞击能产生火星而得名,陕北农村特别是五、六十年代还比较盛行。
火镰基本由三部分组成:
火石:通常指燧石,若无燧石也可用鹅卵石充当,在高速撞击时能产生火花。
火绒:就是艾蒿的嫩叶,在春夏之末将其叶片采摘凉干或阴干后用手揉成絮状待用。
火钢:大众化的就用一小块硬度不太强的普通钢条,经热处理及打造成弯弯的镰刀形状成为火镰的主件。比较讲究点的器物主人,在钢条上刻有麒麟喷火、龙吞火球等纹饰,并把一块皮革镶嵌在弯弯的钢条内,制成象现代女性手里拿的小坤包样子,口上嵌有两块铁皮,其中一块带有磁性,不用时会自动把口封好,起到防止包里装的火石、艾绒等物件丢失或受潮的作用。
使用时反复让火镰与火石摩擦使之发热,然后用力向下猛击火石,产生的火花点燃垫在火石下面的艾绒。
闷蛋一马当先奔到营外庄稼地的时候,麦子地里的火苗已经窜了起来。借着地里的火光,老远就能看见庄稼汉和纵火的贼人杀成一团。
麦地里燃烧着的火光,就象是边墙上的烽烟,庄稼地里值夜的流民纷纷弃了哨位赶来支援;贼人竟也有援手,夜色深处浮现出三三两两的黑影,提着刀向这边靠拢;流民营地庄稼地一侧的哨兵,不等命令也弃了岗位,一路飞奔冲向战场。
一开始,贼人麻利地砍翻了两三个庄稼汉,以为凭着这股子狠劲儿,就能吓退这帮种地的农民。贼人嘴里嗷嗷怪叫着,手里的砍刀上下翻飞,舞得象风雨不透一般。
可是守夜的庄稼汉早就急了眼。辛苦了一年的庄稼被人点了,这等于是已经要了自己的命。反正是横竖活不成,先剁了这伙驴日的拉个垫背的!迎面贼人砍来一刀,庄稼汉躲都不躲迎上去就是一锄头。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纵火贼见这群庄稼汉不退反进,全然是鱼死网破的打法,明明已经挨了一刀,却血呲呼啦地还往上凑,就先心虚了,有机灵的转身就想逃。想跑,却跑不了!庄稼汉们都是一个心思,“我活不成了,我家里老小也活不成了,你想跑,我死也要卸你一条腿!”。贼人但凡转身,必然有一两个庄稼汉舍身扑上去。
纵火贼居然先崩溃了。自己手里的砍刀,竟然抵不住庄稼汉手里的锄头。庄稼汉挨了一刀,看上去鲜血淋漓,却依然能战;纵火贼要是挨上一锄头,必然是当时就残废。贼人只要略略举不起兵刃,几锄头下来,人就立刻不成人形,根本都没法看了。
闷蛋一路奔来,正好截住一个纵火贼。二话不说,闷蛋的锄头斜肩带背就抡下来。这纵火贼一见对手的兵刃又是锄头,心里直叫苦,蹬蹬蹬蹬连往后退了几步。闷蛋一锄头落空,跨步上前,反手又是一下。闷蛋身高力大,抡起的锄头带着风声。明朝的锄头不象现代农具那么轻巧,简直就是铁锤和斧头的结合。纵火贼根本不敢拿刀去挡,只好蹬蹬蹬又退几步,还没立住脚,闷蛋的锄头在空中划了个8字,象索命的阎罗一样,又砸了下来。
纵火贼直退到一个同伙身边才止住脚步,两贼人死死盯住闷蛋的锄头,左右拉开两步的距离,心里盘算着,只要闷蛋攻击其中一个人,另一个就欺身进去砍闷蛋一刀。
闷蛋却手腕一扭,换了锄头的方向。
锄头夹着风声,水平地划了个半圆,狠狠地扫了过来。
离锄头近的贼人,几乎吓掉了魂,这要是砸上,骨头一定就断了。后退已然来不及了,贼人只好斜着向地上一坐,闷蛋的锄头堪堪擦着贼人的头皮抡了过去。
第二个贼人本料想闷蛋的锄头能被同伙挡住,自己正准备趁机上前一刀结果了闷蛋。不成想闷蛋的锄头一路直奔他而来,再躲已然是来不及了。
只听得“咔啦”一声,闷蛋的锄头实实在在地砍到了这贼人的胯上。
铁制的锄头,抡圆的速度,全部的力量,都集中在两寸宽的钝刃上,借用后世的词汇,强大的压强之下,贼人当时就盆骨粉碎性骨折。
光粉碎性骨折还不足以形容,闷蛋的锄头足足砸进去贼人的盆腔半寸!
一股鲜血直激了出来,喷出一米多远,贼人当时就昏了过去。
人的盆腔内部,大大小小布满了血管,即使在发达的后世,哪怕是正在手术台上,只要割破随便一处,也没得救。
坐在地上的贼人看得魂都丢了,哆哆嗦嗦地弃砍刀,翻身就往远处爬。
闷蛋哪容他爬开,一回手,锄头右斜下方向砸下来。
不同于刀枪刺入对手身体还得费劲拔出来。锄头打击的是钝伤,或者说叫开放性伤口,闷蛋根本就没浪费时间,又是结结实实一锄头砸在贼人背上。
“喀”一声,贼人平卧在地。不用想,脊梁骨已经断了。
闷蛋大喝一声:“不要跑了纵火贼!”,拎着锄头大步上前。
其他贼人见了这凶神恶煞,吓得直往远处躲。
日塌天紧接着闷蛋赶到战场。两个什的人马各由一个老兵带领,自动分成左右两路,向贼人掩杀过去。
日塌天红着眼珠子高喊:“一个贼人都不留!”。从肩上取下弓箭,借着火光向麦地里正远去的一个贼人射去。
另两个军中的弓手见了,自动地集合在日塌天左右,取下弓箭,射杀落单的贼人。
从闷蛋放翻的两个贼人身边经过的人马,边军出身的还好,看都不看贼人一眼,庄稼汉出身的,必定上去再补一家伙。两个可怜的贼人,立时死得不能再死了。
局面一下子变成了百姓对贼人的追杀。
闷蛋的身后,紧跟着几个零星赶来的流民,自发形成了一个小队。闷蛋小队所到之处,贼人纷纷后退。有个纵火贼可能是想趁闷蛋一次挥锄头的间隙,来个反方向小角度贴着闷蛋冲出去,一个猫腰,冲着闷蛋斜落下的锄头下方的空当钻了进来。
要说刀枪棍棒,闷蛋一点儿都不会。要说锄头,闷蛋那是天天都在用。作垄、耕地、培土、除草、碎土、中耕、挖穴,庄稼汉那样离得了锄头?庄稼汉使锄头,讲究一个眼到手到,杂草离着庄稼只要能落下锄头,庄稼汉就能刨掉杂草不伤庄稼分毫。
闷蛋的锄头在空中稍微一拐,正中贼人的脑壳。
一声脆响,黏黏糊糊白白的液体沾满了闷蛋的锄头。
贼人当时就扑倒在闷蛋脚下。
闷蛋身后的百姓上前,你一叉子我一锄头,贼人立刻就浑身血肉模糊了。
再没有贼人敢和闷蛋接仗,闷蛋一队人居然追着贼人打!
一条龙带着一个什奔到。
一条龙见了情势,并让手下参战,冷冷地点出了三个关键的路口,把人马布了出去,铁着脸吩咐:“一个也不许放走!”。
贼人成了被关在笼子里的狗,要想逃走,只有穿越麦子地或者旁边的沼泽地。一旦入了沼泽,就再也迈不开步子;要是进了麦地,就彻底暴露在火光之下。不管哪个方向,都只能变成日塌天的箭靶子。
有贼人干脆跪地求饶,没用!
日塌天早有吩咐,“一个不留!”
其实即使日塌天想留也留不住,庄稼汉见了地上的贼人,不管死活一锄头就砸下去。
有的贼人估计已经死了几回了,流民见了上去还是一锄头,直到再也看不出来原来这里的一滩血肉曾经是一个人。
铁老汉领着人马赶到,马上组织流民救火。
这时营地里已经大乱,“当当当”锣声不断,到处是“救火”、“救庄稼”的喊声。百姓从窝棚里出来,一听庄稼地起火,二话不说就往庄稼地跑。
王二牛因为被布置在树林子营地另一侧,等他赶到时,局面早已经是百姓群殴纵火贼了。
王二牛一见人马全来了,扯住日塌天直吼,“力德儿爷呢?”
日塌天杀红了眼,根本不理王二牛。
二牛一跺脚,吹着哨子召集自己的人手冲着营地又奔回去。
营中柳梢声、锣声,此起彼伏。
林中集结点,就剩下孙一一人。
孙一叹口气,毕竟是乌合之众。听说庄稼被烧就不顾一切了,尤其是日塌天,第一时间就放弃了指挥位置。
傍晚时精心安排的营地哨位布置、对讲机加柳木哨的联络方式、军民混编各首领各负其责的安排,全不管用了。
贼人明显玩的是老掉牙的套路——趁火打劫。打劫的目标,不是自己就是自己的背包。
孙一扣上安全头盔,爬上一棵柳树,把背包拴在一处枝叶茂密的地方,然后换了一棵高树隐蔽。
孙一心里盘算,“只要挺过今晚,明天天一亮就能控制住局面,然后就可以开始建设,自己要打造一支正规军队……”
孙一的印象里,明朝的官军可以和蒙古军队打个平手,可以把农民军打得稀里哗啦,遇到满清军队则被打得稀里哗啦。所以可以简单的按强弱排一个顺序:农民军小于明朝官军等于蒙古军队小于满清军队。
目前树林子营地里的这群明朝流民,战力恐怕连一般的农民军还不如。
把这群战五渣改造成可以抗衡满清八旗的正规军,任重道远啊!
自己的专业技能——编计算机程序,显然根本用不上;
自己的业余爱好——鸟人飞行,似乎也太超前了;
自己的管理经验不提也罢。
孙一把看过的穿越小说仔细回忆一遍,总结了几个套路:
开局两件事:肥皂、玻璃——迅速积累财富的不二法门。
军事上初期用长枪阵。长枪造价便宜,杀伤力高,有道是“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阵型就是队列训练,只要军训过中学生都会。
一旦站稳脚跟就炼铁、炼钢,做火绳枪、燧发枪,排队枪毙,进化到膛线枪、尼米弹,铸大炮,烧水泥,修棱堡,立于不败之地。
然后开始大发展,轻工业首先推广风车水车,然后复制珍妮机,以纺织业为先导引爆工业革命;重工业要制造车床机床,建高炉炼钢,只要复制出蒸汽机,就可以横推了。
文化上要办报纸,开大学。
如果靠海,套路就是造船,捕鲸,飞剪船,战舰,铁甲舰,最后横推。造船好象很复杂,幸好黄河里不用大船。
自己不会炼铁:小说里都是抓个铁匠,古代的“炒钢法”和“灌钢法”在初期造枪就够用了;然后让铁匠反复试验,试着试着就练出特种钢了。
自己不会作枪:小说里都是让工匠把名字刻在工件上,流水线管理,貌似也不难;而且自己还知道来自后世的黑火药最佳配方:化学摩尔数比例“一硫二硝三木炭”,质量比硝酸钾75%、硫磺10%、木炭15%,混合制成颗粒,威力绝对鹤立鸡群。
按套路出牌就行!
孙一有了信心,渴望着赶紧天亮……
月色里,孙一突然发现,一队黑影正向自己的窝棚摸索。
这窝棚是白天日塌天分配给自己的,就在一百米外不远。傍晚时孙一同几位首领就在窝棚前商议夜间的部署,所以树林子营地内的人都知道。
“轰”的一声,窝棚塌了,影子迅速围了上去。
有影子低下身,仿佛在翻找什么东西。
孙一躲在树上,只能干看着。
但愿有人能早点儿识破贼人的调虎离山计,在贼人离去前赶紧回来一些人马!
过了好一阵子,终于远处奔来一队人,老远就停了脚步,“嘟、嘟”,传来两声短促的柳木哨音。
孙一翻身跳下柳树,离窝棚远了,拿出柳梢回了两声:“嘟、嘟”。
那队人马奔了过来,为首的是王二牛。
顾不上废话,孙一问王二牛:“回来了多少人马?”
二牛道,“就这些了!”
孙一望望,连自己算上一共十三人,贼人估计有七八个。
这仗可以打!
看见一个边军打扮的小伙子,棉甲垂倒大腿,背着弓箭,提着一杆长矛,孙一走上去问,“兄弟,箭法怎么样?”
小伙子答:“五十步……三十步没问题!”
孙一想,一步七十五公分,三十步二十二点五米,一个室内游泳短池的距离,有些近了,别人都“百步穿杨”,不过目前只能鼓励。
“好!够了!等会就看你的了!”
孙一又问:”你叫什么?”
小伙子答,“我姓李,叫……叫尕李广!”
孙一已经知道,陕西陇西二府的话和延安府略有不同。在陇西,尕就是“小”。“尕娃”就是从几岁到十几岁的小伙子。“尕李广”就是“小李广”。
汉代的飞将军李广,就是陇西人。
孙一打量眼前这个十六七的“尕娃”,鼓励地点点头,“好,有志气!尕李广,跟着我。”
剩下的人分成两伍,孙一和王二牛各带一伍。
孙一特地嘱咐队里的庄稼汉,一会儿打起来,千万别分开,一定要互相配合。
一挥手,孙一和王二牛领着人冲窝棚压上去。
窝棚边的贼人也觉出不对,张头张脑地向这边张望。
孙一见偷袭不成,索性改强攻。
孙一让“尕李广”准备好弓箭,率队快步向贼人接近。
贼人也发现来人,吵吵嚷嚷地迎上来。
接近,再接近,孙一心里测量着,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二十五米,二十米!
孙一扬手,按下手电开关,一道雪白的光柱罩住最前面的贼人。
这家伙当时就咧嘴闭眼,右手挡在眼前。
“李广!射!”
“嗖儿——”一箭飞出,直入贼人左胸,孙一甚至听到闷闷的“噗”一声,箭头钻进肉里。
“好箭!”孙一大喊,“再来!”
孙一闭了手电,转腕指向第二个贼人,果断地打开灯柱。
“嗖儿——”,“噗!”贼人捂着胸退后两步。
“好箭法!再来!”
孙一第三次把光柱罩住一个贼。
这次箭飞出去的有些迟钝,“噗”地扎进了贼人右臂,居然来了个对穿。
“再来!”孙一喊道。
“爷,不成了。”
孙一扭头一看,“尕李广”弓已经耷拉到地上,右臂直抖,右手还在哆嗦着向箭壶里摸索。
“临敌不过三矢。”
孙一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句话。
眼前的贼人仿佛被这三箭惹恼了,呐喊着飞跑过来。连右臂中箭的贼人,刀交左手,愣楞神也冲了过来。
孙一深深地感到弓箭的杀伤力有限。
孙一却不知道,眼前的贼人是打老了仗的。这时要是转身跑,那就是把后背让给了对手,咬着牙拼上几条命缠上去才有活路。
而孙一对弓箭,则是被武侠小说误导了。
后世一左一右为两步,明末清初为一步!
“尕李广”的步弓,是八力硬弓,每力九斤十二两,折合现代4712公斤。开弓一次,等于一只胳膊要拎起两大袋面粉的重量;连开三次,边军连饭都吃不饱,“尕李广将军”力竭矣!
短时间速射,要求提前整理好箭羽。蒙古射法一次三箭,三箭之后就要重新花时间拔箭理羽,所以“尕李广”把所有力气都用在这三箭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两拨人马登时撞在一处。
孙一没带兵器,他原以为靠手电和弓箭就能制住这帮土匪。没想到土匪反而更凶残。
没办法,孙一只好以手电为武器,指东打西,指示手下一伍的攻击目标。
但人不是动物,动物被照瞎了眼本能地会发愣;人被晃瞎了眼,会疯狂地挥舞兵器护住自己;而且随着手电光不时亮起,人眼会越来越适应!
孙一这边正在缠斗,王二牛那边一下子崩溃了。
毕竟孙一面前已经有三人中箭,其中二人重伤,王二牛前面的土匪还是生力军。二牛的人马本来就是边军和农民混编,这时没有了庄稼被烧的刺激,见土匪不顾一切冲上来,二牛这伍中的三个农民就被吓破了胆。
一个人吓得丢了叉子,转身就跑;剩下两个农民象被传染,拖着锄头、铁锹也跑了。
只留下两个边军和王二牛。二牛端着一只大叉子,两腿发抖,冲着前面的土匪直喊,“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土匪还真就没过来。二牛的大叉子,挡住了他的来路,几次想绕过来,二牛的叉子却总对着他。
趁这个机会,孙一猫腰拾起地上的叉子,站在二牛身边。“尕李广”紧跟着孙一,举长矛护住二牛另一侧。两个边军见了,提刀一边一个,又结成一伍。
“二牛,稳住!”孙一鼓励王二牛。
二牛感激地对孙一点点头。
对面的贼人,绕了几次,却没法前进半步。
二牛的叉子本来就又宽又大,又加上孙一一把叉子,在他面前形成了一个一米宽的路障,不能直接往上撞,又绕不过去。“尕李广”却偷个机会,一枪下去,戳漏了土匪的肚子。土匪疼得倒地,边上一个边军上前一步,手起刀落给他一个了结。
“就这么打!”孙一兴奋地喊。
五人在孙一的带领下,向最近的一个土匪逼去。
那土匪看着越来越近的叉子和长枪,可能是认为没法对抗,居然掉头就躲开了。
另一伍正和两个贼人对峙,孙一带队就向那二人压过去。
跑开的土匪绕了大圈,想从侧面攻击,却被两侧的提刀边兵顶着。
局面一下变成了两个伍前后合击二人,三下两下,两位就挂了。
除了两个坐在地上胸部中箭的,站着的土匪只剩下三个了,其中一个还右臂有伤。
三个土匪互相看看,突然撒丫子撤了。
“扑通,扑通”,从附近树上又跳下两人,拔腿就跑。
孙一没让追,问“尕李广”,“还能射箭吗?”
“尕李广”点点头,取下背上的弓。
孙一打开手电,罩住一个逃跑的贼人,那贼人吓的哇哇大叫。
“嗖儿”的一声,一只箭没入土匪后心。
孙一手电光换向另一个贼人,被白光罩住的贼人哭了,连滚带爬地往远处跑。
“尕李广”扬起弓,一箭吊射,一个优美的抛物线,箭射中贼人大腿,贼人扑通跌倒,放声大哭。
刚刚逃跑的三个农民又回来了,伙着其它庄稼汉,一起“敲打”地上两个重伤的贼人。
王二牛恨恨地喊道:“我认识他们!是马三的人!”
孙一拿起冲锋衣上的救生哨,放到嘴里,尖锐刺耳的哨音立刻划破夜空。
孙一下令:“全营抓捕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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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弓箭
弓箭作为古代军中远程大杀器,每朝每代都有严格的规制。
以最为重视弓箭的清朝为例,清朝规定弓的强度单位为“力”,北京土话称“劲儿”。每“劲儿”九斤十二两,合589公斤,或13磅。
弓按照“劲儿”的大小,分为马弓、步弓、硬弓。顾名思义,马弓骑着射,步弓站着射,而硬弓,等于现代的“拉力器”,在武科举中是和重刀、石锁归为一类,合称“弓刀石”,是考校力气的,不是用来射箭的。
马射,步射的清代武举的考试标准弓是马三步五(马弓三个劲儿、步弓五个“劲儿”),想用更大劲儿的弓不管。
至于军中实战的步弓,早清是八个“劲儿”,乾隆改为六个“劲儿”。
超过十个“劲儿”,就属于硬弓。十个“劲儿”刚好是“一石”,所以有“一石硬弓”的说法。
明初朱元璋下发的军队训练考核标准(出自《明史》):
“射以十二矢之半,远可到,近可中为程。远可到,将弁百六十步、军士百二十步;近可中,五十步。”
朱元璋的一步是65厘米左右。
由此,步弓:远射将弁104米~军士78米,要求50%到达;近射325米,要求50%准确
清朝武举弓箭的考试标准(清朝一步为16米):
马箭,康熙年间规定:“竖立三把,各离三十五步,务要放马跑圆,三回九箭,中四箭者合式。”——56米。
步箭,康熙初年立射80步外的布靶,发9箭,中一箭为合格。——128米,只要求中1/9。
康熙三十二年,兵部得旨,“步箭大把以八十步为则太远,善射之人多致遗弃,嗣后著改为,五十步以中二箭为合式。”——80米,2/9及格!
乾隆二十五年,“又向来考试远把以五十步为程,改三十步,每人各射六箭以中二箭者为合式”——48米,命中率要求1/3。
营外庄稼地一仗,战死了五个农民,重伤了七个,轻伤的没法统计;庄稼地里的麦子烧去了大半,没烧掉的也因为踩踏被糟蹋地不成样子。
营地里到处都是走动的人马,“抓马三!”,“是马三干的!”,“活捉马三,剥了马三的皮!”
几位首领相继率队回营。日塌天听说孙一有危险,悔地蹲在地上直抽自己嘴巴。
日塌天不敢来见孙一,疯了一样地调派人手,一定要活捉马三,将功补过!
杨六把昨晚已经崩溃的明哨暗哨流动哨系统又恢复了,不过这次警戒方向不是对外,而是对内——绝不能让闯入营地内的贼人再走脱了!
天色已经微微放亮。
杨六提着三眼铳,一个哨位一个哨位地寻查。
路边几滴血迹提醒了杨六。
杨六蹲下用手蘸了血迹,闻了闻,应该就是不久前的。
杨六寻着血迹来到一处草地,发现血迹增多,显然贼人在这里呆的时间不短。
再查看,血迹居然又折返回营地了。
沿着血迹杨六到了一处林中空地,空地上大大小小矗着十几个窝棚。树林子营地的百姓,这时要么在营外庄稼地,要么在营内搜捕马三,反倒窝棚区没什么人。
估计贼人就在这里,杨六没有打草惊蛇,悄悄地撤了。
接到汇报,日塌天立刻派人把这片窝棚区围了。
杨六带着一个伍,一个窝棚一个窝棚地搜查。
一个挂草帘的窝棚前,血迹明显增多,杨六不敢贸然挑帘进去。
杨六端起三眼铳,指向草帘高声喝道:“里面的人听了,马上出来,要不然我放铳了!”
没反应。
杨六又喝道:“里面的人听好了,草帘子根本挡不住铳子,铳声一响,你们就是一片肉泥!”
还是没反应。
杨六正准备挑帘进去,旁边一个窝棚传来声音,
“杨六,别吓唬人哩。”
从一个小窝棚里鱼贯出来两人,一左一右,各持一口砍刀,挡在杨六和窝棚之间。左边的那位右臂带伤,折断的箭杆露出肌肉。
再踉跄出来的,却是一个女子,不是杨奶娃还能是谁!
最后出来的,正是马三!
杨六心头一紧,转头对一个士卒吩咐,“快去通报力德尔爷!”
等孙一赶到,天已大亮,日塌天、一条龙、铁老汉、王二牛的人马把马三包围得水泄不通。
包围圈中央,正是马三。
马三旁边一人,左手持钢刀架在奶娃脖子上,右臂插着一支断箭,头上汗珠滴答滴答地顺着面颊流下。
马三身前一人,右手提刀,护住马三要害。
马三毫不惊慌,瘦小的身材挺的很直,晨风中山羊胡子微微颤动。
见孙一到来,马三向孙一一抱拳,“爷,失礼了!”
日塌天怒吼:“马三!今儿你无论如何是走不脱了,还不赶紧受死!”
马三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走不掉了,所以才出此下策。爷的人在我手上,你放心,我只想拿爷的人买条路!”
一条龙冷哼,“马掌柜的,亏你还曾是一方豪杰,拿个妇人挡箭,我一条龙看不起你!”
马三道:“龙爷,我马三也是没办法了。”
铁老汉呵斥:“你休想!你当爷是贪恋儿女私情的人?”
马三道:“铁爷说的有理。我马三命贱,死就死了,可临死之前总要争一争!”
孙一问马三:“为什么?”
马三一愣。
孙一再问:“我已经说了,不愿意加入铁木营的决不勉强,好聚好散,你为什么要做乱?”
马三大笑,“爷真有意思,还要问个为什么。爷夺了我的手下,叫我以后如何谋生?索性放手一搏,取爷几件宝贝!得了手,我马三远走高飞,和弟兄们享乐一辈子;失了手,也不怨别人,是我马三气运不如爷!”
孙一质问:“为了取我几件小玩意儿,你就派人烧庄稼?”
马三分辩:“不烧庄稼我根本没法下手!”
孙一呵斥:“你想过没有,没了庄稼,这里的百姓都得活活饿死!”
马三理直气壮,“人早晚一死,老死饿死,还不一样是个死?”
孙一气得大骂,“强盗逻辑!”
马三不急不恼,“爷说的强盗逻辑我听不懂;要是爷的意思是说我是强盗,我认了。”
“我娘从小带着我拾麦穗、卖草药,临死也吃不上一口肉。”
“我十三岁开始赶筏子,到如今混成掌柜的,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想吃肉就得狠下心!”
“爷没听人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没人埋?这世道就是这样子!”
孙一咬牙切齿:“呸!告诉你马三,这世道变了!从你决定烧庄稼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是这里所有人的死敌!”
一条龙眼里能喷出火:“马三!我要活剥了你的皮,给死去的兄弟报仇!”
铁老汉怒喝:“马三!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马三很光棍地一指奶娃,“只求爷可怜这女子。”
孙一看奶娃,奶娃的眼中满是恐惧。
孙一放轻语气对奶道:“别怕。”
奶娃点点头。
马三开口挑衅:“难道爷狠得下心舍了这女子?”
铁老汉愤然:“舍便舍了!天下的好女子多的是,舍了这个,我们还能寻到更好的献给爷!”
一条龙附和:“莫说一个女子,就是要舍了我一条龙的命,我一条龙也不在乎!”
日塌天怒喝:“马三,现在放人,爷赏你一个全尸。你再拿捏,教你永世不得超生!”
马三哈哈大笑,“我马三这辈子都顾不过来,还管得了下辈子?”
日塌天铁青着脸:“既然如此,怨不得旁人了。杨六!准备!”
杨六一抖手里的三眼铳,直指马三面门。
几名弓手“喀”地一声拉开满弓。
马三身后的边军纷纷让开。
闻讯而来的杨木匠一屁股瘫在地上。
昨晚奶娃回家,杨木匠吃了一惊,生怕力德尔爷不满意把奶娃赶了出来。当得知是营里夜里可能有战事,爷专门让奶娃回来暂避一下,杨木匠才松了口气。
杨木匠不敢奢望力德尔爷能收奶娃做个妾室,自家的身份怎么也配不上。奶娃能给爷做个使唤丫头,就是上辈子积德了。不过,看力德尔爷心痛奶娃的样子,大致一个通房丫环是不会跑了。奶娃也不小了,爷身边没有旁的女人,要是奶娃能给爷生个一男半女……杨木匠打心里替闺女高兴。
今儿一早营里乱乱纷纷,杨木匠特意吩咐奶娃不要外出走动,没想到自己刚刚到庄稼地打了个转,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要说庄稼地烧成那样,纵火贼人死一万遍杨木匠都不解恨。
可是,为什么要连累自己的苦命闺女?
杨木匠以前在榆林堡军营做工,知道边军迎敌时会故意在三眼铳里多装火药,多装霰子,再用草纸黄泥实实地封住,临敌时火铳一打就是一大片。
这么近距离,一铳轰下去只怕都没有人形了。
日塌天看见瘫在地的杨木匠,开口说道:
“老杨,外头的庄稼你见了,战死的乡党你也见了,马三不死,天理难容!力德尔爷是顶天立地的英雄,绝不会贪恋儿女私情。你不要让爷难办……奶娃这回走了,咱榆林堡老小都给她下葬。”
杨木匠抹抹眼泪,站起身,对孙一说:“爷,你下令吧!”
日塌天转身对孙一抱拳,“爷,下令吧!”
孙一心里七上八下。
孙一真想贪恋儿女私情。
自己的老妈,每到周末就要去公园“相亲”。
一到春节,老妈就唠叨,“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领个女朋友回家过年?”
自己在那个世界没遇到另一半,在明朝刚刚碰上一个合意的,就要自己大义灭亲?
孙一望向奶娃。
奶娃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奶娃也在望向孙一。
奶娃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
可是孙一分明读懂了,奶娃说的是:“爷,下令吧。”
孙一心如刀割,张张嘴却说不出话。
一条龙大步上前,“爷,营外的弟兄们死的冤!”
王二牛开口:“杨奶娃舍身成仁,我等乡亲愿意给她立烈女牌坊!”
孙一身边的百姓义愤填膺:“轰死马三!轰死马三!轰死马三!”
马三看着杨六手中的三眼铳,哈哈大笑:“没想到我马三居然死到这玩意手上!来吧,我马三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
日塌天呸的一口,差点吐到前面的马三面门:“你马三从来就不是好汉!”
日塌天一扭头对孙一喊道:“我替爷做一回主,事后要打要罚,要生要死,全凭爷一句话!杨六!三铳齐放!”
杨六大喊一声“得令!”,胳肢窝夹住三眼铳,腾出右手,三根火线拧成一股。
日塌天喝令一声:“点火!”
杨六掏出火折子,咬掉竹帽,迎风一晃,火头凑向引线。
“兹”的一声,引线冒出火星,转瞬间一股分成三股,烧向三个火门。
孙一心里电闪雷鸣。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制止?还是听任发展?
杨六的三眼铳,火线马上就要燃尽。
流民在怒喊:“轰死马三!轰死马三!轰死马三!”
发起这一切的日塌天,背对孙一,两腿跨立,站在一个弓手旁边,左手扶刀,右手握拳背在身后。
日塌天背后握拳的右手突然松开,变成手掌,使劲上下摆动几下。
这是什么暗号?
这是让孙一不要插手?
还是表示这里有诈?
杨六怒视马三,手里的三眼铳攥得紧紧的。
马三紧闭着牙关,脸上渗出了细汗。
奶娃已经闭上眼睛,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嘴唇已经没了血色。
奶娃身边的贼人用刀抵住奶娃脖子的手在颤抖,满脸黄豆粒大的汗珠正滚滚落下。
马三身前的贼人提着刀,面如死灰,深吸一口气,合上了眼睛。
杨六猛然大吼一声:“杀——”
几乎同时,用刀抵住奶娃的贼人一下子向地面扑去。
几乎同时,日塌天右手猛地抬起,一声喝令“放箭!”
“嗖”的一箭射出!
“嗖”的又一箭射出!
一箭直射向奶娃身边的贼人;
一箭直射向最前边的贼人。
奶娃身边的贼人,扑向地面本是想躲避火铳,根本没想到还会有一箭射来。就在他刚刚落地铺平了身子时,一箭结结实实挂着风声没入后心。
最前面的贼人,正闭眼等死,就是一个安静的靶子,一箭“噗”地穿心而过,箭头居然从身后探了出来。贼人猛得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仅仅露出胸前的箭羽。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眨眼之间。
杨六一个箭步举铳就向马三砸去!
马三一直死死地盯住杨六的火铳。
杨六一动,马三一个鱼跃让开火铳,却一把揪住了奶娃。
奶娃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下子就被马三拽倒。
马三身子虽在空中,却躲在奶娃身后。
马三右手向头上发髻一摸,等落地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只六七寸的钢刺。
杨六的三眼铳劈了个空,回转身来想反手再劈,马三倒在地上已经把奶娃挡在身前,右手的钢刺紧紧抵住奶娃的喉咙。
杨六收了手,重新举起三眼铳,直对准马三面门。
三眼铳三个火门里,还冒着三股青烟。
马三往前凑凑脑袋,鼻子几乎碰到三眼铳,压着嗓子狠狠地说道:“来呀!放铳呀!有本事你的铳倒是响啊!响啊!”
杨六不做声。
马三从牙缝里挤出:“好你个杨六,哄得我好苦!凭着一只哑铳,先骗得我出了窝棚,再赚得我两个手下,你还想再哄我第三回吗?你当我是小孩子吗?”
杨六垂下铳,后退几步把位置让出来,三个弓手立刻上前,弓箭对准马三。
马三苦笑一声:“罢了!就是今天了!”
说罢,手中钢刺就要向奶娃咽喉刺去。
孙一厉声喝道:“住手!我放你走!”
马三一愣。
日塌天一愣。
铁老汉一愣。
一条龙一愣。
所有目光,都射向孙一。
孙一深深地吸口气,道:“放了奶娃,我放你走。”
一条龙第一个喊出来:“爷!万万不可!”
铁老汉随即喊道:“爷!三思!”
孙一坚定地重复:“我已经决定了,拿奶娃换马三。”
一条龙一拳捶在自己头上,蹲在地上不再起来。
铁老汉失望地望着孙一,“力德尔爷,千万不可因为儿女情长,误了大事。”
马三停下手里的钢刺,满脸不可置信:“此话当真?”
孙一点点头,道:“当真!”
马三哈哈大笑:“没想到,没想到,我马三还能捡回这条命!”
说着马三站起身,左手一推奶娃,奶娃向前踉跄几步。
孙一一把把奶娃揽在怀里,奶娃登时泪如雨下。
马三大声喝道:“行走江湖,凭的就是个“言而有信”。爷发了话给我生路,我就不能猜忌爷!”
蹲在地上的一条龙大吼:“力德尔爷!你发了话我不敢不听,可我不服!”
对着马三的几只弓箭不等命令自动垂下来。
马三有些得意:“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爷是真英雄!马三谢过爷饶命之恩!”
孙一给奶娃擦了擦眼泪,交给杨木匠。
孙一冷冷地对马三开口:“你说错了!”
马三一惊。
孙一道:“我什么时候说过饶过你的命?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从你决定放火烧庄稼的时候起,你就是这里所有人的死敌?”
马三气得直发抖,“你,你,你说过放了奶娃,就放我走!”
孙一冷哼一声:“不错!我放你走!但不会饶过你的命!”
孙一不理马三,转身对众人大声宣布:
“铁木营成员听了,你们都起过誓——绝不损害同伴的权利,坚决捍卫同伴的权利!
这个人渣,烧了我们的麦子,就是要我们的同伴死,就是在侵犯我们同伴活下去的权利!
所以——这个人渣,从他决定放火烧庄稼的时候起,他就是这里所有人的死敌!”
孙一接着对百姓们说:
“我知道,按照大明朝的规矩,为了杀掉这个人渣,你们可以舍弃奶娃。但是这里不是大明朝!如果这里也按大明朝的规矩办,你们为什么还要逃到这里来?”
“我决定拿奶娃换马三,仅仅因为奶娃是我们的同伴。”
“作为我们的同伴,奶娃也有活下去的权利,我们也起过誓:绝不损害她活下去的权利。”
“父老乡亲们,即然起了誓,就要守住誓言。大明朝是什么样的规矩我们管不了,但是这里,所有的规矩都得符合你们的誓言!”
现场出奇的安静。
“今天,为了捍卫同伴活下去的权利,我们放走马三。”
“明天,同样为了捍卫同伴活下去的权利,我们追杀马三!”
“自明日起,这个人渣,无论逃到天涯海角,人人得而诛之!不要活口,只要死尸!”
有人跟着大吼:“不要活口,只要死尸!”
铁老汉拉起蹲在地上的一条龙,小声说:“爷说的在理。”
马三很光棍地做一个罗圈揖,“老少爷们儿,今儿个得罪了。山不转水转,后会有期!”
说罢昂首往外走。
人群不情愿地给他让出一条通道。
一条龙恨不过,呸地一口,吐在地上。
呸!马上有人跟着学。
呸!
呸!
呸!
马三在一片唾弃中,扬长而去。
……
孙一抓过杨六,“六郎,你的铳是怎么回事?”
杨六提起三眼铳,在地上使劲磕几下,三只铳管里掉落下几块东西,居然全是泥巴。
杨六回复:“爷,营里的火药早就用尽了。”
清晨。
昨夜树林子营地内战场。
几名贼人尸首被百姓剥了个干干净净,赤条条地摞在一起。
孙一曾经藏身的红柳树下,几位首领聚集在一起,说是要议事,却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夜间一战,铁木营损失惨重。
营外的庄稼地,麦田被烧掉了大半,值守的农民几乎全军覆没。
首领们没有埋怨力德尔爷,他们习惯了随时接受死亡,更习惯了有人做主,他们只是小心翼翼地提出:把“座次”排一排。
孙一却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就在这颗树上,昨夜孙一信心满满,渴望着天亮后改造这群乌合之众。
孙一现在怀疑,自己其实也是一众乌合。
如果依着铁老汉昨天傍晚的建议,先手把营内的未发誓人员控制起来,事情绝不会发展到昨夜那样失控的局面。
但是昨天傍晚孙一坚持“疑罪从无”:营内一众小首领虽然心怀不满,但是没有行动,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绝不能动手。
现在回过头来看,铁老汉的建议是铁木营唯一现实的选择,“疑罪从无”并不适用于明朝。
就好象欧几里得的几何学,是建立在老欧的几条不证自明的公理的基础上;
有人稍稍地改动了老欧的一条“平行”公理,结果就发展出了和欧式几何完全不同的非欧几何!
老欧的平行公理认为:“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相交”。
非欧几何的代表——球面几何——认为:“两条平行线可以有交点,还不止一个!”不信,你在地球上找两条经线,都是正南正北的,平行的吧,在南极、北极有两个交点呢!
后世和明朝就象欧式几何与非欧几何——基础公理不同,“原则”自然不能套用!
后世不证自明的基础“公理”包括:自由、平等、公正等等等等,而这些“公理”对于明朝人来说,太超前了,以至于是错误的。
后世发展出来的各种行为原则,是大家,包括敌人,都遵循相同的“公理”——也就是相同的游戏规则——才发展起来的。
而在明朝,贼人可以毫无心里负担地去烧你地里的庄稼。
孙一在后世,就是图样图森破,现在到了明朝,就是图图样图图森破。
孙一决定:自己还是守住自己和明朝人约定的唯二的两条“公理”——活下去和能逃跑,让明朝人自我进化吧。事实证明,自己的管理能力并比明朝人强。
昨夜自己指挥的现场一战,还充分证明了自己的军事能力——连弓箭的射程射速都搞不清楚!
尕李广说的“五十步“是标准的远射距离,合80米、“三十步”是近战距离,合50米。自己却把“三十步”算成了22米。
“箭不过三矢”其实就是弓箭的最大射速,三矢之后就要重新花时间准备,类似于后世冲锋枪换弹夹。
而穿越小说里的战无不胜的长枪兵,在昨夜的实战中根本没有表现得那么厉害!
营外庄稼地,是明代的锄头大显神威;营内的林间空地,是尕李广的弓箭造成决定性伤亡;搜索马三,是杨六的三眼铳起了威慑作用。
锄头代表了钝器,只要抡得动,它造成的损伤是最严重的,甚至穿盔甲也没有用。钝器造成的颅骨、脊柱、盆腔伤害,即使在后世也是无法救治的;
弓箭代表了远程锐器,它造成的损伤虽然当场不明显,但后果很严重。昨晚孙一亲眼看着尕李广战后回收箭簇,只要从贼人胸腔拔出箭矢,贼人立刻肺坍缩毙命。
明朝边军使用的三眼铳,远距离当霰子猎枪使,近距离当铁闷棍使,比长枪不知利害了多少个数量级。
所以,孙一决定:在铁木营的管理和军事上保持谨慎!只在自己有百分百把握的时候提出建议!绝不犯外行领导内行的错误!
对于眼前几位首领提出的“排座次”要求,孙一沉默了半天,决定继承既有事实:大首领日塌天、二首领一条龙、三首领王二牛、四首领铁蛋子。
孙一开口道:“日塌天负总责,一条龙协助日塌天。你们两个一个相当于总兵,一个相当于副总兵。”
日塌天站起身:“末将得令!”
一条龙抱拳:“多谢爷的提拔!”
孙一看向王二牛这位实际上的第三把交椅,问:“王二牛继续分管农事和民事,按大明朝的规矩应该叫个什么名字?”
王二牛理解的“民事”和孙一的原意不同,他认为的“民事”就是红白喜事,回答道:“乡间叫做大总管。”
孙一说:“那就叫总管。”
即然都是总了,孙一索性按着后世的名称叫,“铁老爷子处事果断,为总监,负责营内的治安。”
铁老汉点点头。
孙一继续安排,
“昨天起誓的时候情形比较乱,我估计了一下,铁木营总人数大约在三百到五百之间。当务之急是把营中原来的各地边军集中起来,组成一个战兵队;把剩下的百姓分成四个队,专心耕种;你们几个老总和我单独成一队,叫做总部。”
几位新任老总对此都没有异议。
日塌天开口:“卑职保举杨六为战兵队统领。杨六在榆林堡时便担任小旗官,这两年身历多战,可担此任。”
一条龙立刻接口:“我保举秦州尕李广,尕李广昨夜连毙数贼,当奖!”
孙一觉得这两个人都不错,只是尕李广年纪小了些,便说:“杨六为队长、尕李广为副队长。”
王二牛连忙道:“我也保举一人,我保举王闷蛋为爷的护兵队长!”
孙一看出来了,各方势力在角逐呢!
日塌天保举的是自己的亲信,一条龙保举的是自己的老乡,王二牛保举的是自己的亲戚,唯独铁蛋子老汉没有开口。
但是孙一的确需要护卫,闷蛋作为自己的卫兵队长,也确实合适,便答应了。
日塌天又想开口保举人,孙一挥挥手制止了他。
孙一很反感拉帮结派,可也知道这种事是哪也免不了的。
“百姓四个队管事的人,就百姓们选举。你们都可以去提名,最后得票最多的当选。”
孙一心道,你们要争就去明着争吧。
铁老汉琢磨一下,问道:“如果选出来的不合适,该如何是好?”
孙一反问:“合适不合适谁说了算?”
铁老汉回答:“自然是爷说了算。”
孙一道:“即然是我说了算,我让队里的乡亲们替我做主,你们有问题吗?”
几位首领互相看看,表示没问题。
孙一说:“第一次选举可能没经验,先临时选一个,等稳定下来再重新选一次,以后定期重选。各队选举的时候给铁总监通知一下,铁老总去监督,否则选举无效。”
孙一这么坚持,是他确认必须加入一些民主成分。否则,铁木营一定会最终演化成他深有体会的官僚独裁体制。
明朝人不理解这里的玄妙。爷想这么玩,就陪着爷玩吧。
孙一见大家没有异议,就安排道:“各位老总,今天抓紧时间安排分队的事。还有些很重要的事情容我仔细想一想,前晌饭的时候我们再碰头!”
几位老总答应一声,分头去了。
孙一和王闷蛋并排走在营地里。
要说闷蛋这个卫兵队长,一点儿没有当手下的意识,居然敢和力德尔爷并排走。
不过孙一也一点儿没有当领导的意识,两人都觉得并排走挺好。
几个庄稼汉七手八脚地已经帮孙一把塌掉的窝棚重新矗了起来。奶娃受了惊吓,孙一让杨木匠搬到自己窝棚附近住,以便照顾闺女。
孙一叫了闷蛋,他想在营地里走走看看,更需要理一理思路。
必须利用自己的穿越优势,迅速打开局面。
孙一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肥皂——穿越客敛财的不二法门。
皂化反应是中学化学课本里的内容,只要把油脂加点碱分解就行。
穿越小说里主人公架口锅就能熬肥皂,先赠后卖,大姑娘小媳妇争先抢购。
孙一开了口:“闷蛋,你们洗衣服都用什么?”
闷蛋答:“当然是用水么!”
孙一笑道:“我是说,用水洗不干净的时候,怎么办?”
闷蛋道:“用棒槌打!”
用棒槌打,的确是可行的,用物理的打击使污垢脱离衣物。
孙一再问:“用棒槌还洗不干净呢?”
闷蛋回答:“饿娘会用草木灰泡出来的水洗脏衣裳。”
草木灰水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钾,是一种弱碱性物质,可以去除油污,关键是成本为零。
孙一接着又问:“用草木灰水还洗不干净呢?”
闷蛋回答:“要是草木灰洗不净,饿娘就加一点碱面。”
碱面就是碳酸钠,又叫苏打。同草木灰一样,是一种弱碱性物质。用苏打去顽固污渍,尤其是油污,在后世也在广泛应用。
其实钠和钾本就是同一族的元素,他们的化合物性质都极其相似。碳酸钠、碳酸钾基本就是一回事。只不过草木灰中碳酸钾含量,远远比不上碱面里碳酸钠含量。
在明朝碱面基本都是天然产物,孙一估计食用碱面的售价绝不会太贵。
没成想闷蛋走到一处洼地,洼地地面上有一层白白的晶体,闷蛋抓了一把,对孙一说:“爷,这就是碱。”
塞北盐碱地众多,如果只是洗衣服的话,真是到碱地里划拉一点就行。
不过,肥皂那么高级的化工产品,去污能力怎么也比碱面强吧。
孙一点开了手机,查询肥皂。
结果让孙一很失望,肥皂不是万能的,只能去除碱性污渍,换句话说就是油污。
而后世的洗衣液、洗衣粉、衣领净、清洁剂,是加入了多种的表面活性剂、酶、和漂白剂,才有了超级的洗涤效果。
而且,孙一发现生产肥皂的成本很高!
肥皂的主要原料是油脂,动物油、植物油都可以。其次是碱,碱性越强越好,但是碱主要起催化作用,消耗量很小,一斤油脂消耗的碱是以克来计算的。
油脂在碱的催化下分解为肥皂和甘油,所以一斤油脂顶多生产一斤肥皂。
若果考虑到实际生产不是作试管实验,要考虑去除杂质和反应不完全,能得到的成品就更少。
穿越小说里,五斤豆油生产五百条肥皂,纯粹是胡扯。
后世的标准肥皂,一块是二百五十克。也就是是说,一斤油最多生产二块肥皂。
实际生产肥皂,还需要消耗酒精用来混合油脂,消耗盐用来析出皂膏,消耗酸用来中和肥皂里的碱,还要添加各种香料。
这样做出来的肥皂,至少要比油脂贵,会有人买单吗?
孙一小心地问闷蛋:“要是能用油脂洗干净衣服,会有人用吗?”
闷蛋回答地很直接:“除非有人失了心才用!油拿来吃都不够,点灯都舍不得,谁会用来洗衣裳!”
闷蛋说的很对!
历史上肥皂进入中国后,就是因为它的成本限制了它的销售。
肥皂进入中国的最早时间,比较可靠的记载见于1854年英商在上海所作的广告,这些肥皂是供应居住在上海的外国人使用的。而后,1860年上海的一些洋行开始批量进货,销往各地。
肥皂输入中国后,北方人称之为“胰子”,华南人称为“枧”,长江流域称“肥皂”。直到1890末期,虽然中国商店及小摊上都出售肥皂,但它并没有取代传统的洗涤剂,对普通中国人来说,当时使用肥皂属于高档消费。
1888年,一个英国商人写了一份商务报告,生动叙述了肥皂在广东的销售情况和中国人对它的珍惜:“现在,在每家中国商店里可以看到的另一种商品,就是肥皂。甚至在小摊子上,你都可以看到价钱较低的肥皂条。在这里肥皂应该有广大的市场,因为土货品质很坏。但我不了解对于在商店里所看到的上等肥皂会有需要。因为除了少数西人的仆役外,我从没有遇见一个中国人使用肥皂洗脸和洗手,自然在浴堂里是见不到肥皂的,或许高贵的妇女们会用到它,否则除非当作古董,似乎就没有前途了。”
1889年,广州口岸进口肥皂的数量是4365箱,价值2334英镑,对于广州这样一个辐射整个华南地区的通商大港口来说,进口这么点肥皂真是少得可怜。
同样是在1889年,广州的轮船上和旅馆里出现了小盒包装的供旅客使用的上等肥皂,这可能是香皂。这种包装方式本身就说明,香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与普通人的生活没有密切的联系。
同一年,一位在长江流域旅行的外国人看到,一条肥皂被切成32片在卖,普通人是抱着一种新奇的心理在尝试使用肥皂的。
肥皂的真正被中国人接受,已经是民国年间了,用了足足五十年。
在古代中国真正占领市场的高档洗涤剂,其实是功能类似、价格低廉、绿色无害无刺激的皂角。
甚至在后世,许多人也开始抛弃化工洗涤剂,转用传统的皂角。
而皂角的加工,实在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孙一老妈的方子就是:
长皂角,圆皂角(无患子)敲碎,在放在水里面侵泡大约在半小时以上,然后上锅熬两个小时,把渣子滤出来,凉凉就是上好的洗发水、洗碗液。
据孙一的老妈讲,皂角洗发,不伤头发、无刺激、还去头皮屑。
如果配上何首乌、侧柏枝、茶籽,就是中药洗发水。
——总之,穿越做肥皂是没人买的。
作为穿越客开局的第二法宝,还有玻璃。
玻璃的第一用途当然是用来做镜子,银镜反应同样是中学化学的内容,在古代是绝对的暴利奢侈品。
玻璃的第二用途就是作望远镜、瞄准镜,这是孙一最想要的。
玻璃的第三用途是做窗户和阳光温室,种植反季节蔬菜。
孙一仔细查阅手机资料库里关于制作玻璃的描述。
闷蛋也不打扰他。
玻璃这东西,能够成为穿越小说的套路,在于原料就是砂子:小说里的主人公在河沟里挖一铁锹砂子回家就可以烧成透明玻璃。
不过孙一却不敢小瞧玻璃,因为半导体的原料也是砂子。
玻璃制造原料是二氧化硅,砂子的主要成分就是二氧化硅。
原理上用砂子烧玻璃是可行的,实际上很难。
第一个难点在于原料。
要想得到无色透明的玻璃,一种方法是获得纯度极高的硅砂。
采用天然高品质的海滩硅砂制成的玻璃会带颜色或者干脆不透明,以至于在玻璃发明后的几百年里,欧洲人一直认为玻璃是绿色的,就是普通啤酒瓶的颜色。
啤酒瓶玻璃对穿越者显然没什么大用。
后世的资料指出其实玻璃的绿色来自于原料中普遍存在的微量铁。如果砂子含有其它杂质,则会显示出其它颜色:比如玻璃中含少量钴颜色是蓝色;锡氧化物及砷氧化物可造成不透明的白色玻璃;铜的氧化物会造成青绿色的玻璃;金属铜则会造成深红色、不透明的玻璃,看起来好像是红宝石;镍可以造成蓝色、深紫色、甚至是黑色的玻璃;钛则可以造成棕黄色;微量的金造成的玻璃是非常鲜明,像是红宝石的颜色;铀造成的玻璃是萤火黄或绿色;银化合物可以造成橙色至黄色的玻璃。改变玻璃的温度也会改变这些化合物造成的颜色,但当中的化学原理相当复杂,至后代仍然未被完全明解。
欧洲人在不明白原理的情况下,掌握了一些烧制彩色玻璃的配方,所以欧洲老教堂里的窗户都是由一小块一小块的彩玻璃拼起来的。不是他们不想用透明无色玻璃,是他们造不出来。
不透明的玻璃,中国其实早就有了,中文叫做琉璃。烧制琉璃的原料叫做琉璃石,主要成分也是二氧化硅。造成琉璃和玻璃差别的原因,就是二氧化硅的含量:琉璃石的二氧化硅含量在90%上下,而烧制玻璃的硅砂,二氧化硅含量可高达99%。
后世用纯二氧化硅烧的透明玻璃叫做石英玻璃,价格那是相当的昂贵。
——穿越小说里随便挖点砂子就可以烧出透明玻璃的事情,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得到无色透明玻璃的第二种方法是以毒攻毒:在原料中加入二氧化锰。
玻璃中的绿色来自原料中的铁,二价铁的化合物使得玻璃显绿色。在玻璃原料中加入二氧化锰以后,原来的二价铁变成三价铁显黄色,而四价锰被还原成三价锰呈紫色。光学上,黄色和紫色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互补,混合在一起成为白光,玻璃就不偏色了。
二氧化锰?普通穿越客能搞到吗?
就是拿一碗二氧化锰放到眼前孙一也不认识啊。
即使就算是有了二氧化锰,烧透明玻璃依然不容易。
温度是烧制的第二个难点。
纯二氧化硅熔点为2300c,这个温度在古代是无论如何达不到的。
添加一些化学物质后,混合原料的熔点可以最低降到1500c。
1500c是什么概念呢?这里给出几个参考:
陶的烧制温度约为600800c。
砖头的烧制温度约为8001000c。
金子在1000c被烧化。
石头在1100c变成石灰,换句话说,普通石头建的窑会在这个温度下垮掉。
瓷的烧制温度1000c到1200c,所以瓷窑的成本比砖窑高得多。
钢铁的熔点最高才1500c。
所以,用烧玻璃的炉子来炼钢毫无压力。
要知道为了炼铁,工匠们在提高炉膛温度上下了多少功夫:
专门的炉体设计,比如平炉、高炉、转炉……
专门的送风设备,比如风排、鼓风、空气预热……
专门的耐火材料……
专门的燃料……
事实上,后世玻璃的生产线同炼钢的高炉一样,是不能轻易停火的。据说每点一次火就要花费一个亿人民币。
——总之,能烧玻璃,就意味着第一有了可以升温到1500c的炉子,第二有了准确添加二氧化锰的技术,换句话说,就能炼钢!这绝不是穿越客在初期可以玩得起的。
从温度上说,炼钢比烧玻璃要容易。炼钢是每个穿越者绕不过去的环节,不妨考虑考虑踏踏实实地炼钢造枪炮。
后世把钢铁按含碳量分成三类:
含碳量小于02%的叫做纯铁,熔点是1538°c。纯铁很软,订书机的钉子就是纯铁,用指甲就可以掰弯;
含碳量在02%至21%的叫做钢,随着碳含量的增加,钢熔点会下降。当含碳量为1%时,熔点降为1470c;碳含量为21%时,熔点为0c,所以炼钢的炉子必须能达到最低0°c。含碳量在这个区间内,钢会产生独特的内部结晶,所以钢性能优异,造枪造炮杀人越货最好不过。
含碳量高于21%的叫做铸铁,熔点最高是1375c,而当含碳量为427%或更高时,熔点降为1148c。铸铁的结晶和钢完全是两回事。铸铁硬而脆,不适合做武器。经常有故事说一家人要分离,老人拿出家里的铸铁锅,一块石头下去就把铸铁打破成几块,然后兄弟几个一人一块,几百年后同一家族就分成了锅沿、锅邦、锅底几个分支——可见铸铁有多脆!
木炭燃烧的温度,在供氧充分的情况下,只能达到1000c到1100c,如果加上特别设计的保温炉子,最高极限就是1200c。所以木炭炉子不管怎么折腾,炼出来的只能是铸铁。
想升高温度,就必须使用煤炭、燃气等能量密度大的燃料。
遗憾的是,中国的煤含硫量太高,不管是直接炼铁,还是炼成焦再炼铁,都会导致铁中的含硫量增加,造成热脆性——看上去红红软软的铁块,一锤子下去就象玻璃一样碎成渣渣了,根本就是废铁。
煤炭的脱硫技术太复杂,复杂到孙一根本看不懂。所以孙一只能转而求其次,先炼铸铁,再想办法把铸铁变成钢。
传说中,把铸铁变成钢有三种办法:炒钢、灌钢、百炼钢。
炒钢在后世被许多人追捧,比如某文对炒钢的介绍:“炒钢是将生铁加热到1150~1200c以上时,在熔池中搅拌,使其中所含的碳氧化,氧化完全则成为熟铁或低碳钢;在脱碳不完全时终止炒炼而得到的是中碳钢或高碳钢,然后出炉锻打成器。中国汉代炒钢技术的发明,是炼钢史上的一次革命,比欧洲早1800多年。”
多么伟大的发明!
只要在1150~1200c以上的熔池中搅拌就能得到低碳钢、中碳钢、高碳钢!
叫宝钢、鞍钢的专家情何以堪!明朝人露天挖个池子就能解决的事,被他们搞得那么复杂!
叫1958年大炼钢铁的所有人情何以堪!明朝人露天挖个池子就能解决的事,新中国几亿人都想不到!
——逻辑很残酷,炒钢和宝钢,只能有一个是对的,剩下的另一个就是骗人的。
哪个钢在骗人,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
宣扬炒钢法的人,无知、无畏且无耻!
1150~1200c,你再搅拌也是铸铁!——无知。
追捧“炒钢法”的人公认对炒钢介绍最详细的是明朝的《天工开物》,并有插图为证。
实际上,《天工开物》原文中根本没有“炒钢”的字样,文字描述和插图画的都是造“熟铁”!
铁分生熟,是东方特有的分类。《天工开物》记载“凡铁分生、熟,出炉未炒则生,既炒则熟”,然后详细平实地介绍了“炒熟铁”的办法:在炉口直接凝固得到的铁锭是生铁,用柳木棍搅拌一下、同时撒入干的污泥粉,再凝固的铁锭就是熟铁。
古代的“生铁”实际上是“白口铸铁”,这点是没有任何异议的。
古代的“熟铁”,其实还是铸铁!
“白口铸铁”在熔池内用柳木棍搅拌——混入柳木棍的碳,再撒入泥粉——混入泥巴中的硅,硅有助于碳以石墨的形态存在,形成的“熟铁”,其实就是增加了韧性的“石墨铸铁”。
由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字典上“熟铁”一词的定义变成了“熟铁是含碳量小于002%的铁合金碳钢,又称纯铁”,所以就有含碳量大于2%的生铁经“搅拌”变成含碳量小于02%的纯铁,所以搅拌一半当然就是含碳量在此之间的钢,这种匪夷所思的逻辑。——很无畏地偷换了熟铁的概念。
于是有人就发明了“炒钢法”,然后不容质疑地鼓吹。——非常非常无耻。
事实上,查阅任何一本古书,都没有“炒钢”两个字。“炒钢”这个词,也是后世“发明”的。
灌钢,又叫团钢,其过程是把古代的“生铁”和“熟铁”混在一起,古人称之为钢。
——两种铸铁,你再怎么混和,得到只能是铸铁!
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中明确指出:
“世间锻铁所谓钢铁者,用柔铁屈盘之,乃以生铁陷其间,泥封炼之,锻令相入,谓之“团钢”,亦谓之“灌钢”。此乃伪钢耳,暂假生铁以为坚,二三炼则生铁自熟,仍是柔铁。然而天下莫以为非者,盖未识真钢耳。”
翻译成白话就是:
“世上锻铁所称的钢铁,是先把柔铁弯曲盘卷起来,又将生铁陷入其中,然后用泥包裹好加以烧炼,炼好后再加锻打,使柔铁和生铁互相掺杂渗透,这样锻炼出来的钢就称为“团钢”,也叫“灌钢”。这其实是一种假钢,只不过暂时借生铁提高硬度,经过两三次烧炼之后,生铁自然变熟,则得到的还是柔铁。然而天下人都不以为这办法有什么不对,兴许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是真钢。”
里面有关键的描述:灌钢在二三次加热之后,会失去“钢”性,回复成柔铁。“灌钢”的鼓吹者从来不会提这段话。
孙一确信,用这种“灌钢”造枪,绝对会炸膛!
沈括在文中紧接着描述了真正的钢——百炼钢。
“余出使至磁州锻坊,观炼铁,方识真钢。凡铁之有钢者,如面中有筋,濯尽柔面,则面筋乃见。炼钢亦然,但取精铁,锻之百余火,每锻称之,一锻一轻,至累锻而斤两不减,则纯钢也,虽百炼不耗矣。此乃铁之精纯者,其色清明,磨莹之,则黯黯然青且黑,与常铁迥异。亦有炼之至尽而全无钢者,皆系地之所产。”
翻译成白话就是:
“我出使到磁州的锻坊看炼铁,才知道什么是真钢。凡是铁里面含有钢的,如同小麦面粉和成的面团里头有面筋,把面团的软面洗干净了,才会见到面筋。炼钢也是这样,只取精铁,锻炼百余火,每次锻打都称重,锻一回轻一回,直到屡次锻打而斤两不减,那就是纯钢了,即使炼上百次也不会再有损耗。这是最精纯的铁,其色看上去清澈有光亮,而磨光之后又显得暗暗的,青而且黑,和普通的铁迥然不同。也有铁炼尽了而全无钢的,这都和铁的产地有关系。”
百炼钢的原料一定要是“精铁”,可惜沈括没有讲明什么才是“精铁”。
西方有一种类似的炼钢法叫“块炼法”。在炉温仅1000c上下的炉口收集烧红的块状铁疙瘩,反复敲打,一直把铁疙瘩中的杂质和炭含量敲到钢的程度。
从逻辑上推导,沈括的“精铁”就是西方“块炼法”中的铁疙瘩。
为什么要加个“精”呢?
因为中国的普通铁矿石琉含量比较高,在炉口直接收集的普通铁疙瘩因为热脆性会经不起锻打。正所谓“恨铁不成钢”。
所以要一定精选上好的铁疙瘩才行。
——总之,炼铁也没有捷径,老老实实地抡大锤才是唯一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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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工开物》有关“炒钢”、“灌钢”的原文
凡铁分生、熟,出炉未炒则生,既炒则熟。生熟相和,炼成则钢。凡铁炉用盐做造,和泥砌成。其炉多傍山穴为之,或用巨木匡围,朔造盐泥,穷月之力不容造次。盐泥有罅,尽弃全功。凡铁一炉载土二千余斤,或用硬木柴,或用煤炭,或用木炭,南北各从利便。扇炉风箱必用四人、六人带拽。土化成铁之后,从炉腰孔流出。炉孔先用泥塞。每旦昼六时,一时出铁一陀。既出即叉泥塞,鼓风再熔。
凡造生铁为冶铸用者,就此流成长条、圆块,范内取用。
若造熟铁,则生铁流出时相连数尺内,低下数寸筑一方塘,短墙抵之。其铁流入塘内,数人执持柳木棍排立墙上,先以污潮泥晒干,舂筛细罗如面,一人疾手撒扌艳,众人柳棍疾搅,即时炒成熟铁。其柳棍每炒一次,烧折二三寸,再用则又更之。炒过稍冷之时,或有就塘内斩划成方块者,或有提出挥椎打圆后货者。若济阳诸冶,不知出此也。
凡钢铁炼法,用熟铁打成薄片如指头阔,长寸半许,以铁片束尖紧,生铁安置其上,(广南生铁名堕子生钢者妙甚。)又用破草履盖其上,(粘带泥土者,故不速化。)泥涂其底下。洪炉鼓鞲,火力到时,生钢先化,渗淋熟铁之中,两情投合,取出加锤。再炼再锤,不一而足。俗名团钢,亦曰灌钢者是也。
凡倭夷刀剑有百炼精纯、置日光檐下则满室辉曜者,不用生熟相和炼,又名此钢为下乘云。夷人又有以地溲淬刀剑者,(地溲乃石脑油之类,不产中国。)云钢可切玉,亦末之见也。凡铁内有硬处不可打者名铁核,以香油涂之即散。凡产铁之阴,其阳出慈石,第有数处不尽然也。
重工钢铁业孙一帮不了忙,轻工机械业孙一更插不上手。
明代的机械水平其实已经积累到了一个相当先进的高度,以棉纺织为例,明代已经完全实现了机械化。
棉纺的第一步是掉棉籽,明朝人有轧车。
轧车,由装置在机架上的两根辗轴组成,上面的是一根小直径的铁轴,下面的是一根直径比较大的木轴,两轴靠摇臂摇动,相反方向转动。把棉花喂进两轴间的空隙辗轧,棉籽就被挤出来留在后方,皮棉被带动前方。轧车完全改变了用手剥籽或用铁杖擀去籽的落后状况。
棉纺的第二步,弹棉花。
1米多长的大弓粗绳弦,檀木做的椎子,击弦弹棉:“bang——bang——”。
第三步,纺纱。
明代的纺车有手摇的、脚踏的,畜力驱动或水力驱动的,纺锭的数目从一锭、三锭、五锭直到三十二锭,远远地甩开了同时代的欧洲几十条街的差距。
第四步,织布。
明代的织机多种多样,除了普通的腰织机、平织机,还有斜织机、立织机、罗织机、提花机。
花本式提花机,又称花楼,是古代织造技术最高成就。
花楼织造时上下两人配合,一人为挽花工,坐在三尺高的花楼上挽花提综,一人踏杆引纬织造。东汉王逸《机妇赋》有诗赞曰:“纤纤静女,经之络之,动摇多容,俯仰生姿”。
花楼要织不同的花样,只需更换不同花本。
花本由代表经线的脚子线和代表纬线的耳子线编织而成。在程序员孙一看来,这就是把图案信息转化成了用二维的机器语言,和后世的数控机床的原理没什么差别。
文献记载,清代在南京就有专供皇室的云锦花楼三万台!
——有这样的轻工业机械基础,试问一个外行的穿越客能做什么?
孙一和闷蛋不知不觉走到了营外的庄稼地。
爷在琢磨事,闷蛋便走到了一处水洼边,压动一只长木杆,给玉米地浇水。
这长木杆中间架在一根立木上,一端系着提水桶,另一端系着大石块。闷蛋用手操纵提水桶一端降下来取水,再利用石块的重量把装满水的桶提起,摇动木杆把桶送到远处的水渠里倒掉,看上去一点也不费力。——完美的杠杆原理。
孙一借着水,洗了把脸。
孙一评价:“这东西挺巧妙!”。
闷蛋介绍:“这叫桔槔。”
桔槔取水早在春秋时期就已相当普遍,延续了几千年,是中国农村历代通用的提水器具。
另一种古老的取水装置辘轳,早在公元前一千一百多年前中国已经发明。到春秋时期,辘轳已经流行,1970年代中国的农村还在广泛使用。工业方面,还有使用牛力带动辘轳,再装上其它工具用来凿井或汲卤的。
桔槔和辘轳在工程学上堪称完美典范,结构简单,成本低廉、易于维护。
中国古代水利机械代表还有翻车、筒车。
翻车,又名龙骨水车,是中国古代最著名的农业灌溉机械。翻车可手摇、脚踏、牛转、水转或风转。龙骨叶板用作链条,卧于矩形长槽中,车身斜置河边或池塘边。下链轮和车身一部分没入水中。驱动链轮,叶板就沿槽刮水上升,到长槽上端将水送出。如此连续循环,把水输送到需要之处,可连续取水,功效高,搬运方便,可及时转移取水点。其链传动原理和自行车、坦克履带是一样一样的。
筒车是由竹或木制成的轮形提水机械。竹筒或木筒在水中注满水,随轮转到上部时,水自动泻入盛水槽,输入田里。水转筒车的水筒与水轮联成一体,既是接受水力的驱动构件,又是提水倒水的工作构件,机构简明紧凑,设计构思巧妙。
穿越小说里吹嘘得让古代人惊掉下巴的水磨坊,风磨坊,孙一要是当宝贝拿出来,估计明朝人的下巴不是惊掉的,而是笑掉的。
文献记录,明代在长江出现了一种八帆车船,由八面竖帆固定在八角形的立柱上,可以自动调整风帆迎风角度,任何方向的来风都可驱动立柱,然后传动到浆轮,推动船只前进。
——风力轮船!
——这才是在明朝拿得出手的机械水平!
机械技术方面,孙一真心插不上手。
他只要能够简简单单提供一个让这些现有技术发扬的环境,明朝人自己就能复兴!!!
肥皂、玻璃不适用,钢铁、机械帮不上忙。
孙一很郁闷,自己这个力德尔,仿佛是多余的。
二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昨晚被烧毁的麦田。
田边有庄稼汉走来走去。有人试着想把踩倒的麦子扶起来,有人望着满地的灰烬默默地擦眼泪。
孙一开口:“闷蛋,营里的存粮是不是不够吃?”
闷蛋叹口气,“差的远呢!营里的老小每天就只做一件事,就是找吃的。天一亮就出去挖野菜、摘野果,男孩子结伙走远一点捡野鸡蛋。本指望夏天的麦子能打些粮,这回也完了。”
孙一问:“一个人一天得吃多少粮食?”
闷蛋答:“一天两顿饭,一顿一斤,一天两斤粮。”
孙一不可置信,他对粮食重量唯一有概念还是上大学的时候,那时候到食堂买饭,都是男生买四两,女生买二两。早饭还要少。不对,自己还吃夜宵,早饭和夜宵加起来估计顶一顿正餐。合成一天两顿饭不过一顿六两。”
而且明朝的“斤”比后世的“斤”多。明朝1斤是16两,折合后世590克。
孙一勉强笑笑:“闷蛋,你太能吃了,我是说一般人。”
“爷,饿说的就是一般的人!壮丁一顿得吃二斤,娃娃一顿半斤,匀下来就是一人一顿一斤!”
闷蛋话说得很直,一点都不给孙一留面子。
“一顿一斤?”孙一疑惑地看向闷蛋。
闷蛋点点头。
孙一终于确认,一顿一斤,就是这时候的平均标准。
孙一认为任何自然形成的标准,都有它的天然意义。比如东西方同时形成了“尺”的长度单位,而且都相差不远,就是因为尺这个单位在日常生活中用起来很方便。如果古代人一顿饭平均吃一“斤”,这恐怕就是“斤”的意义所在。
孙一换了问题:“闷蛋,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
闷蛋想了想,“正常年景的话,一亩水田能打稻子两石,一亩旱田种玉米能打一石半,麦子一石,荞麦半石;谷子和糜子不好估摸,三五七八斗都可能。”
明朝人的一石折合120斤,换算下来就是一亩地产水稻240斤,玉米180斤,小麦120斤,荞麦60斤,谷子和糜子40斤到100斤。
孙一脑子里飞快地估计了一下,
“照这个饭量,照这个产量,十亩地才能喂饱一个人!”
”全营假使按500人计算,要5000亩地。“
孙一刚嘟囔出来,闷蛋马上提醒,“爷,新开的荒地产量没有这么高。”
孙一心里一哆嗦,“那新开的地,产量有多少?”
闷蛋道,“保险些就算个对折吧。”
孙一长叹一声!
——粮食才是根本问题。
临近的陕西等地在闹饥荒,拿着银子买不到粮,所以铁木营的粮食只能靠自给。
都不用估算,扫一眼就知道眼下的庄稼地根本不足以支持500人的口粮。
孙一马上意识到铁木营目前处于一个十分脆弱的老鼠赛跑循环里:
因为粮食不足,所以需要额外的人手去开荒种地,额外的人手需要更多的粮食……
要想正常跳出这个循环,没有一两年的粮食积累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铁木营的人数在一两年内都会被限制在一个低水平上,没有足够的人数,铁木营随时可能被其它势力吃掉。
除非自己可以另辟蹊径,比如向老天爷先借贷一大批粮食;
或者,增加粮食的亩产加速跳出循环实现粮食自由?
后世粮食亩产动辄上千斤,要归功于良种和化肥。
良种培育是个慢功夫,十年八年都不会见效;
化肥要启动化学工业,貌似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一路上经过庄稼地,除了玉米、麦子,其它的孙一都不认识。
闷蛋一路走一路教孙一,这是谷子、这是糜子、这是大豆、麻、高粱……
到了一处玉米地,闷蛋道:“这是饿的地。”
“爷想不想解手?饿在外头等爷。”
孙一还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孙一正有此意,便钻进玉米地赞助闷蛋一泡上好的有机肥。
同时孙一心里感慨,这恐怕是自己穿越四百年回到明朝做的第一件有意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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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粮食产量数据
1、根据《中国历代粮食亩产研究》(吴慧著),中国的最主要的粮食作物是稻、麦,由于一两千年来它们的遗传基因未得根本性的改变,所以小麦的产量一直保持在每亩100200斤,水稻在每亩200400斤。
2、《中国近代农业经济史》引用国民政府农林部统计手册数据,列明民国粮食亩产1936年最高,稻355斤,麦151斤,玉米194斤。
3、中国统计局2015年全国平均亩产
玉米:786斤
稻谷:919斤
小麦:719斤
豆类:239斤
4、2016年代一般亩产,均为干燥原粮
小麦:500700斤
青稞:25300斤
莜麦:150200斤
荞麦:50100斤(可怜的荞麦,都长在偏远贫瘠地区,粗放管理)
大麦:530斤(多用作酿酒和饲料)
水稻:7001000斤
谷子:600800斤
高粱:700900斤
糜子:400440斤
玉米:700900斤。
豌豆:150250斤
白薯:11001500斤(中国标准将白薯折成原粮,按1/5计算)
5、部分文献摘录:
明《河间志》卷三记载:“一夫耕田三五十亩,亩收麦一石以上”
清乾隆《白水县志》载:“麦田每一亩上腴之地,丰年可收一石,次者七八斗,最小山麓硗确之地,及山上垒石包土,层级梯橙之田,俱收不及三四斗。”
民国《渭南县志》载:民国24年,全县种植575万亩小麦,平均亩产44公斤。
民国《华县志》载:民国28年,全县种植小麦243万亩,亩产1735公斤。
民国山东桓台县,《胶济铁路经济调查报告》云:
“小麦在农产中最为重视,水浇地年种二季,即每年必种麦。农家一年之计全在小麦,以麦换高粱为食,换人粪黄豆为肥料。浇水施肥,不惜工资,种植得法,无不收成。麦收则无凶年。水浇地每亩收量,至少一百六七十斤,有收至四百斤者。视肥料之多寡,地土之高下而异。非水浇地每亩收量百余斤,兹按每亩二百斤计,总产量达七千三百余万斤。十分之八输于济南,计五千八百九十余万斤。”
“水浇地种麦施肥二次,有三次者,高粱、谷子有施肥二次者。麦一亩普通用豆饼百斤,人粪百余斤至数百斤,更有较此加倍者。高粱、谷子用肥料较少。济南人粪以此邑为最大销场。豆饼及黄豆之输入,年达巨数。”
明末清初桐乡张履祥《补农书》:“田极熟,米三石,春花一石半,然间有之。大允共三石为常耳。”
清前期《彭县县志》:“亩产米一石二斗为上,一石为中,**斗为下。”
民国《馆陶县志》载:“包谷,上等地亩产130斤”
孙一钻出玉米地,看看四下无人,很正式地向闷蛋请教,
“你们解完大手,都是用什么擦的?”
孙一刚刚用完了从现代带来的手纸,正担心以后怎么办。
孙一甚至还拔了一片玉米叶子试了试,发现不行,太脆,一捅就漏!
闷蛋道:“以前在平凉家里的时候,家里有茅厕,茅厕里有专门备下的竹篾儿。饿娘把竹篾儿盘成一卷,就挂在茅厕墙上,用的时候掰一节儿,用完了攒起来当柴烧。”
孙一菊花一紧,“竹篾儿,还不得捅出血来!”
闷蛋看他一眼,“不是捅,是刮!竹子最外头一层青色的皮已经去掉了,没有刃。”
闷蛋接着说,““乡党们也有用番麦秸杆的,就是爷说的玉米杆,用的时候把秸秆咬开,用里头软的瓤。”
孙一有些冒冷汗,“还有没有其它办法?”
闷蛋说,“要说别的法子,倒也有。”
“有人用从河边寻来的圆的小石头。”
孙一感觉河边的小圆石头至少是圆的。
没想到闷蛋接着说:“但是石头冬天太冰!”
孙一想象了一下,表示同意。
闷蛋道:“要说冬暖夏凉,软硬合适的,还得是像鹅蛋大的胡砌蛋儿。胡砌就是盖房的土柸。平常的土疙瘩不行,太松,碎砖不敢用,太尖。胡砌疙瘩即不会突然碎掉,用的时间长了也不会有棱角。”
孙一张张嘴,“你说什么,胡砌疙瘩还不是用一次就扔掉,还要长时间反复用?”
闷蛋道:“对啊。用完一次以后,在茅厕土墙上摆好,下次再用的时候挑最前头干的,焦黄发黑不粘手的。”
孙一有些想吐,“太脏了!”
闷蛋点点头,“是擦不净,那个啥会粘在毛上,时间久了就结痂,一抠就带着毛一起抠下来。”
闷蛋接着说:“要想干净得叫狗舔。小娃拉完屎,唤一声狗,狗不光会把娃娃屁股舔干净,还能把地上的屎都吃了。”
孙一真想马上就回后世,“你们难道不用纸吗?”
闷蛋道:“财主家才舍得用纸。饿还听说官老爷家用布、用绸子,真是作孽!力德尔爷,你说大明的万岁爷用啥?”
孙一回答:“我不知道,不过肯定不用胡砌疙瘩!”
闷蛋点点头,表示同意。
孙一小心地询问:“那个……你们有财主家用的那种纸吗?别的我用不惯……”
闷蛋回复:“贾道士那里应该有写字的纸,爷可以问他要一些。”
孙一总算放下心来,立刻在心里把这件事的优先级排成第一。
孙一接着问:“如果你们出门在外是用什么方法的?”
闷蛋答:“出了门自然就不讲究了。随便拔一把草,拾个石头就解决了。如果旁边有树的话,在树上蹭一下。如果是在城里,找个墙角,蹭一下也行。实在没办法,就不管了!”
太震撼了!孙一忍住胃里的澎湃,“城里厕所的墙角,还不得成了屎柱子!?”
闷蛋道:“爷听错了。城里没有公共的茅厕,街边寻个干净的墙角就行。”
“你们居然当街解手!?”
“不能当街,得蹲到街边上,让开路。”
“那人家住户不出来打你?”
“也不能在住家门口,得在专门在店铺门口。”
“店家就不管?”
“店家高兴还来不及呢,这叫送黄金!”
孙一无语,太毁三观了。良久,孙一叹息:“那城里不得脏成什么样子!”
闷蛋道:“每天早起城里有专门的人收粪,再卖给种田的农户,城里干净着呢!”
孙一彻底被明朝人的如厕风俗打败了。
孙一恶毒地对闷蛋说:“我猜你肯定有痔疮!”
闷蛋很自然,“十男九痔,正常得很!”
孙一恨道:“怪不得你们有凳子不坐,偏偏要蹲着!”
闷蛋认真想了想,“爷说的好象有道理。”
孙一觉得有凳子不坐偏偏要蹲着的明朝人又可恨又可怜。
不光是痔疮,还很可能这群明朝人的肚子里个个都有蛔虫。本来粮食就不够吃,还要分一部分养蛔虫。
以他们恶劣的卫生习惯,绝对会爆发传染病!
后世分析明朝灭亡的原因,有人归咎于流民,有人归咎于满清,还有一部分人归咎于瘟疫。
一开始都是大明朝追着流民军打,为什么最后两年,李自成突然来了个**丝大逆袭?满清都打不下来的北京城,李自成居然象行军一样就占领了?
瘟疫说的解释是——在李自成进京之前,北京城已经被瘟疫打败了。
有学者说那次瘟疫的来源是老鼠。在孙一看来,还不如说瘟疫的来源是大粪!
这样的卫生环境,即使没有鼠疫,也会有猫疫、狗疫、猪疫……
“爷,大事不好了!”
贾道士飞跑过来,一只鞋都跑飞了,一边跑一边喊,
“爷,大事不好了!”
跑到孙一跟前,贾道士看看没有外人,上气不接下气说道,
“爷,了不得了,边军要反!铁老汉已经领了人手去弹压,日塌天要我赶紧来给爷知会一声!”
孙一一听脑子都要炸了。
这还了得?
边军要反了,全就完了。
当下什么也不顾了,跟着贾道士就往树林子营地赶。
边军的营地是一处集中的窝棚区。
孙一赶到现场时,几十名边军正和铁老汉的五六个人对峙,外围有不少百姓围观。
日塌天夹在对峙的中间喝斥边军,“你们都不干了,贼人来了怎么办?”
边军中一名老兵很激动,“这刚刚起了誓,不能不算数,今天边军兄弟们就是要逃跑!”
孙一一步跨入对峙的两队中间,直接问日塌天,“怎么回事?”
日塌天叹口气,“回爷的话,我奉命聚拢各处边军成立战兵队。没想到弟兄们都不想当兵了,要去种地。”
对面的老兵接着日塌天的话,“爷答应过兄弟们能逃跑!现在兄弟们要逃跑去种地,日塌天,你可不能拦着!”
日塌天急道,“都跑了,没人当兵了,不行!不能逃跑!”
老兵也急了,“大太阳底下起的誓,一天还没有过完,就不算数了?”
铁老汉领着自己的几个弟兄,刀剑已经出了峭,隔着日塌天和孙一,冷眼观查边军。
老军鼓动旁边的百姓,“力德尔爷说过,起了誓的都得保护同伙的权利!现在边军兄弟的逃跑权利受了侵犯,父老乡亲们,不劳你们动手,你们给帮个声!”
果然有看热闹的百姓帮腔,”日天爷,边军兄弟可怜,你就放他们种地去吧。”
日塌天气得“嘿”一声蹲在地上。
随即又腾地弹起,“我不管了!力德尔爷在此,这事爷来定吧!”
日塌天转身对孙一抱拳,“爷,日塌天无能,治不了军,爷要打要罚,我都认了!”
孙一上前两步直走到一众边军面前询问:“你们这是想种地,不想当兵了吗?”
一个边军回道:“爷脱了我们军户,又许了一百亩地,我们都想去种地。”
孙一问,“你们想过没有,没有了军队的保护,贼人再来欺负我们,我们怎么办”
另一个边军高声喊,“有贼人来,弟兄们放下锄头就能拿起刀!”
按照孙一的设想,他要打造一支职业化的军队,现代化的军队。
边军现在想解甲归田,有战事临时再召集,绝对是一种大倒退。
可孙一刚刚领着众百姓发过誓,以天宪的名义赋予每一个成员所谓“逃跑”的权利。
如今一众边军要行使他们的“逃跑权”……
理想很美满,现实很残酷……
看到旁边的铁老汉,孙一走过去问他,“铁老爷子,这事你有什么主意?”
铁老汉回答地很干脆:“我是管治安的,只要边军不作乱,我是管不上的!”
日塌天急道:“军士聚众闹事,在大明朝就是死罪,还不算作乱?”
铁老汉犹豫一下问孙一:“爷,今天这事,边军聚众,算不算作乱?”
孙一坚定地说,“我们不管什么大明朝的规矩,我们的规矩只能以我们的天宪为依据!”
铁老汉仔细想了想,觉得边军并没有违反起誓的任何一条,居然一转身,招呼自己的人把刀都收了。
日塌天急了,“铁蛋子,你怎么……”
铁老汉打断他,“边军没作乱!”
边军里发出一阵欢呼。
边军里还有人喊:“铁爷,你还得帮着边军说话呢。咱的誓言里说了,要保护同伙的权利呢。”
铁老汉刚入鞘的刀哗地又抽了出来,“哪个喊铁爷!?这里只有一个爷!”
喊话的边军一缩头,隐在人群中不见了。
铁老汉啪地又把刀还了鞘,铁老汉宣布:“边军想逃跑去种地,不是作乱!”
边军和百姓群里,又发出一阵欢呼。
边军老兵带头走出两步,对孙一说,“力德尔爷,我家里几辈子军户,祖祖辈辈做梦都想有一块自家的田。爷仁义,许下了一百地,给我脱了军户,我实实在在是想去务农。我就是早上看自家的田地一眼,夜里就死了,回去能给我祖上说一声,我也感激爷的恩情!”
几个胆大的边军也上前求情,“恳请力德尔爷开恩,准了我们去种田!我们家里几辈子人都感激爷!”
原来这些来自大明朝的职业军人,从军却根本不是他们的本意,一旦有了机会,他们就会迫不及待地脱下军装。
而且他们的机会,还是孙一以天宪名义赋予的不容侵犯的“逃跑权”。
所谓天宪,就是不容违反的“公理”,没道理好讲!
放职业军人去种田,即使在军事上是彻底的倒退,孙一也只能认了。
孙一索性对众人说,“咱们的誓言,每个人都能活下去、每个人都能逃跑,任何人都得遵守!”
话音一落,众边军大声欢呼起来。
“不过,我有两个请求,希望边军兄弟考虑一下,“
“第一,回去种田,不能停了习武,一旦有贼人来犯,能入营杀敌。”
“第二,有志当将军的兄弟,希望你们留下来!”
“铁总监为人公道,要务农的兄弟,到他那里报个名号,听从日塌天总兵安排分批离营。”
孙一长期飞鸟人养成的性格——一旦有了决定,就坚决执行绝不犹豫。
立刻铁蛋子老汉就被一众边军欢呼着淹没。
孙一注意到,没有赶去报名的人,包括刚刚提拔的杨六和尕李广两位队长,总共也就剩了五六个人。
孙一心里一阵苦涩。
————————
有诗叹曰: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唐)李白
一众报了名的边军喜气洋洋。
贾道士凑上一步给孙一建议:“力德尔爷,大明律法,凡民间私有人马,弓弩枪刀不在禁限,甲、牌、火器、旗帜应禁。爷是不是也把这些东西都收缴了?”
孙一马上想回答让复员的边军把武器都带走,一转念间还是决定先咨询一下自己的总兵。
“日塌天,你意下如何?”
日塌天回复:“盔甲留下,三眼铳捡好的也留下一些,其它的兵刃,爷要是信得过这群边军,就让他们带走。”
贾道士大惊:“不可!今日边军既然聚众,明日就有可能谋反,如果他们手里有利害的兵器……”
孙一打断贾道士的话,“我相信他们不会反,因为真到了那么一天,他们会首先选择逃跑。”
贾道士还想分辩,孙一堵住他的话:“除非有人剥夺了他们的逃跑权,才会把他们逼反,那样的话,他们就应该反,因为那是他们在捍卫天宪。”
日塌天面色转晴。
贾道士想了想不再作声。
孙一问日塌天:“你为什么要单单留下盔甲?”
日塌天回答:“两军交战,盔甲最是紧要。日后战兵经的战事肯定比务农的老兵多,留下老兵盔甲保住战兵性命更为妥当。”
孙一没想到在日塌天心中,盔甲的重要性居然如此靠前,便吩咐人拿一套盔甲来看看。
所谓盔甲,就是避雷针铁帽子和大棉袄两样。
孙一拿起铁盔,发现是用六片铁片铆接拼合而成。六片铁片在避雷针的位置卷和在一起,尖尖地突起,分量有**斤重。避雷针下面凸起的空间正好可以放明朝人的长头发。
孙一接受过野外急救培训,知道外伤第一致命的就是伤在脑袋。即使当场不死,也会发生耳漏、鼻漏。就是由于撞击引起了颅脑损伤或头骨骨折,脑脊液经耳朵和鼻子流出。以明朝的医疗条件,耳漏、鼻漏必然导致颅内感染,也等于就是死了。
所以冷兵器时代,头盔确实必要。
不过这个尖尖的避雷针,在野外不但避不了雷,恐怕还会招雷。
日塌天解释后孙一才明白,“避雷针”实际上是用来插羽毛、缨枪或小旗的,以表明戴盔者的军阶和身份,其实相当于后世军队里的肩章。
孙一接过一件棉甲,在手里掂了掂,有十斤左右。展开看一看,上身象是后世的坎肩,半截袖子不到肘,下身象后世的大衣,下摆不到膝。再用手摸一摸,并没发现里面衬着硬东西。
就问日塌天,“这东西叫做棉甲,不就是个死棉花嘛?”
日塌天:“爷说的不错。棉甲本就是死棉花。棉花七斤,用布缝成夹袄,放水里浸透,铺在地上用脚踹实,晒干就是棉甲。”
孙一:“我以前听说棉甲里面都衬着铁皮,你的怎么没有啊?”
日塌天:“爷说的那是将爷才能穿的。棉甲外面缀上铁叶子,叫明甲,把铁叶子缝在棉甲中间,叫暗甲。明甲、暗甲比棉甲重得多,有近四十斤。”
孙一问,“这短袖袍子防护能力如何?”
日塌天答:“火铳打出的铅子,没有刀锋,这死棉花甲防铅子最好;箭矢有锋,能轻易划开棉花,防御就差一点;刀剑有刃,如果是刀剑砍上来棉甲基本上没用。”
孙一点点头明白了,“所以高级将领的明甲、暗甲,既有死棉花防火铳,又有铁叶子防刀箭。”
孙一心想大明朝还是没银子,没办法给每个士兵都配一身棉铁复合甲,不过这棉甲也是不错的,至少冬天还可以当棉袄用。
“日塌天,你以前当兵的时候,朝廷一年发几身棉袄,不,棉甲?”
“爷说笑了,几年都发不了一身,丢失了棉甲还要问罪!不过后来朝廷几年不发饷,士兵偷着把棉甲卖了,当官的也装不知道。”
“噢?谁买棉甲?”
“老百姓都愿意买。把棉甲拆了,把里头的死棉花重新弹一遍,一身棉甲能做一床上好的棉被!”
孙一乐了,老百姓还真是会过日子,
“不过边军没了棉甲,不是冬天就要受冻?”
日塌天道:“边军另有棉袄,叫做鸳鸯战袄,装棉花二斤。”
孙一回想自己的急救课程,猛然发现在明朝如果身体躯干受伤也很可怕。
如果伤及脊柱,危害是同伤及大脑一个等级的。
如果胸腔被刺破,在拔出刺入器物时容易造成血管破裂大出血;大气在拔出器物的瞬间进入负压胸腔,造成气胸,挤压心脏停跳,或者肺部会被气压压成一小团。这些在后世也是很难救治的。
腹腔负伤在后世有三怕,最怕内脏破裂,其次怕内出血,再次怕感染。这三怕在明朝就是三死。
怪不得日塌天一有战事就穿上不透气的死棉袄。
孙一感觉到了冷兵器时代护甲的重要性,同时也很遗憾,即使是棉甲这样低科技含量的东西,因为没有棉花,铁木营自己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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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棉甲
以材料与缝制方式区分,棉甲又分纯棉甲、棉铁复合甲两大类。
明人朱国祯在《涌幢小品》中记载了“纯棉盔甲”的制作方法:“棉甲以棉花七斤,用布缝如夹袄,两臂过肩五寸,下长掩膝,粗线逐行横直缝紧入水浸透取起,铺地,用脚踹实,以不胖胀为度,晒干收用。见雨不重、霉鬓不烂,鸟铳不能大伤。”
棉铁复合甲分暗甲和明甲。暗甲或以泡钉在衬里内缀铁片,或在内层棉片之间内夹锁子铁网以增加防护性能。明甲则以棉胆为底,将钣金铁片以札甲形式连缀其上,或者直接将铁网包覆于棉胆之外。以清代棉甲为例,一领棉铁复合甲重量大约在35到40斤左右。
另外需要澄清的是,很多人将明军胖袄认作是棉甲的一种,这其实是一个误会。据《大明会典》记载,洪武九年明军开始装备一种以红色为主,紫青黄为辅的四色棉花战衣,谓之“鸳鸯战袄”,“宣德十年定例、每袄、长四尺六寸、装绵花绒二斤。裤装绵花绒半斤”,由战袄尺寸与实棉重量看,这明显就是一种御寒冬装而已,并非传言中的棉甲。
营地里的普通窝棚都很简陋。两排木棍支个人字,外面敷上草,两头开放漏风。
孙一的窝棚,比普通窝棚大一号,算是个“双人间”。窝棚的前后“门”,“奢侈”地挂了两幅草帘子。
不过窝棚里除了一张床铺,什么也没有。
其实这床也不能论“张”,因为它根本就是一堆干草。
睡觉的时候,把床“铺”开,不睡的时候,可以把干草划拉到窝棚一边。
紧挨着孙一窝棚的是奶娃的小窝棚,进去都直不起腰,仅能容一人躺下。
孙一此刻就躺在奶娃的“床”上,头枕着背包,盯着头顶上方一米高的木棍“房梁”发呆。
闷蛋和贾道士在“院子”里正忙着给孙一搭建一个茅厕。
昨天晚上,任凭外面闹得沸沸扬扬,贾道士躲在窝棚里就是不出去。直到早上天大亮了得知围住了马三,才急冲冲地赶去看了个热闹。
得知力德尔爷吃前晌饭的时候要召集几位首领议事,贾道士就一直在琢磨,自己怎么才能掺合进去。
自己好赖也算最早起誓的一批人,还读过书。以前自己在营中的地位太低,现如今要牢牢抓住机会。
边军闹事,贾道士趁着给爷报信的机会,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孙一。
力德尔爷可能受了边军“哗变”的打击,从军营回来之后已经躺着发呆有半个时辰了。
闷蛋胳膊肘碰了碰道士,“爷出来了!”
只见孙一走出小窝棚,气色明显转好,“奶娃,饭好了吗?我饿了。”
孙一径直走到正在院里忙着做饭的奶娃身边并排蹲下,找了根木棍拨了拨灶里的火。
灶台也是今早上刚砌好的,现在正熬着一锅粥。
奶娃红了脸,“爷,一会儿饭就好。”
孙一揭开木制的锅盖,一团水汽升起,孙一伸头看着锅里的粥,“这是小米还是糜子?”
奶娃连忙站起身回答:“小米。”
孙一顺手抄起木头勺子搅了搅,吸吸鼻子,“嗯,挺香的。”
奶娃低着头小声恳求,“爷,你快别在这呆了。”
孙一一脸愕然,“为什么?”
奶娃急急地解释:“哪有男人下灶台的!营里的婆姨知道了会笑话死我的。”
说着话奶娃往前挪了半步,身子紧紧贴着孙一,却把孙一和灶台牢牢地隔开了。
孙一迟疑一会儿,悻悻地扭头离开,过来给闷蛋和贾道士帮忙。
闷蛋凑过来,好奇地问:“爷,你会做饭?”
孙一答:“我以前不在外面吃的时候都是自己做。”
闷蛋手里活不停,“爷以前没人伺候吗?”
孙一笑了笑,“你是说女人吧?我们那里女孩子可挑了,象我这样的只能单身。”
闷蛋压低声音,“是不是爷敲箭盘的工钱攒不下彩礼?”
孙一道:“嗯……我们那儿好象已经不兴送彩礼了,主要是我买不起房。”
闷蛋建议:“爷可以自己盖房!自己盖房省银子。”
孙一苦笑,自己和一帮网友倒是想过集资建房,可是有关部门不批。
茅厕很简单,挖个坑四面用树枝茅草一围就行。
三人干完活,奶娃的饭也好了。
一锅小米粥,几张说不清什么面的饼,还有一个菜。
菜被盛在一个碗里,放在院子中央的地上。
碗里除了辣椒和盐,什么也没有。
奶娃烧了些油,趁热倒进碗里,“呲啦……”,一股香辣弥散在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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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椒在中国:
辣椒原产美洲。同玉米一样在明后期传入中国。
比较公认的中国最早关于辣椒的记载是明代高濂撰《遵生八笺》(1591年),曰:“番椒丛生,白花,果俨似秃笔头,味辣色红,甚可观”。
30年后,明代王象晋《群芳谱·蔬谱》亦云:“番椒,亦名秦椒,白花,实如秃笔头,色红鲜可观,味甚辣,子种”。
万历年间成书,崇祯十二年(1639年)刊行的徐光启《农政全书》:“番椒亦名秦椒,白花,子如秃笔头,色红鲜可观,味甚辣。”
可见明后期番椒已经有了本土化的名字——秦椒,说明辣椒在陕西已经相当普及了。
日塌天、一条龙、王二牛、铁蛋子以地上的一碗油泼辣子为圆心,蹲着围成一圈。
铁蛋子老汉左手端着粥碗,右手举着一张烧饼,开口问道:“力德尔爷,这饭你吃不吃得惯?”
孙一端着碗,正一边喝粥一边围着他们转圈。
——蹲着聊会天孙一还凑合,蹲着吃饭,他实在办不到。
小米粥确实不错,有股粮食的清香;烧饼真心剌嗓子咽不下去;至于那唯一的一盘菜,孙一决定还是敬而远之。
就这伙食还是日塌天一早专门派人送来的“力德尔爷特供”。
孙一不忍心驳了明朝人的面子,于是点点头,“好着呢,吃得惯!”
日塌天咬一大口烧饼,向孙一汇报,“战兵队现在就剩了七个人,其他人这几天分批就要离营了。”
一条龙用烤饼蘸一下辣椒,“边军去务农,闹得我手底下的人也不安稳了。”
孙一吸溜一口小米粥,“其实,这也是好事。”
几人看向孙一。
孙一说:“咱们昨天刚起誓赋予百姓权利,今天百姓们就开始行使权力,说明百姓们是认真的。只要百姓认了真,我们以后的事反而好办。”
日塌天问,“那现在战兵队咋办?”
孙一回答:“重新招兵。”
铁老汉道:“其实战兵队剩不下人也没啥大不了的。你看人家游牧人打起仗来一家出一个人,不一样厉害吗?”
孙一点点头,“我们也只能这样。总部保持一个小规模的战兵队,在百姓的每个队里都组建民兵,忙的时候种地,闲的时候训练,打仗的时候上阵。”
王二牛建议:“那不妨在边军中挑选武艺好的,在百姓队里统领民兵。”
孙一表示同意并补充道:
“可以在百姓的每个队里再设两个副职,一文一武,文的管种地,武的管民兵。”
“以后如果有战事,就从民兵里抽调人手。不过,这样一来,势必有一个协调指挥的问题。我的那个世界,有位元帅发明了一种叫三三制的兵制,我给你们讲讲,大伙议一议。“
三三制是后世林帅所创:一团三个营,一营三个连,一连三个排,一排三个班,一班三个组。
孙一认为三三制的优点并不在于人员配置,而在于它简化了指挥。打起仗来从班长到团长的基本战术都是正三角、倒三角,一举解决了当时四野指挥员文化素质低、军事水平差的难题。
以后铁木营民兵、战兵将同时存在,而且从兵源和粮食供应两方面考虑,战兵人数都不可能太多。一旦打起仗来,势必要抽调民兵。如果铁木营上下都施行同一种战法,就可以避免出现指挥上的混乱。
这是孙一想了一早上得出的主意,不过他不敢贸然决定,现在要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原本贾道士、闷蛋、杨六和尕李广在旁边单独围了个圈子吃饭,一听说爷要讲兵法,除了闷蛋“呼啦”全围了过来。
听了“三三制”的介绍,杨六第一个拍腿叫好!
“说实话,我在榆林堡是小旗官,管十个兵,后来管的兵多了就一直不会打仗!如果施行爷的这个三三制,以后行军前中后,作战左中右,打仗一下子就简单了!”
原来这时候的明朝军队,实行的是五人为一伍,设伍长一名;二伍为一什,设小旗官一名;五什为一总旗,设总旗官一名;二总旗为一百,设百户一名;
再往上,如果是卫所,十个百户设一个千户,辖两个副千户;五千户设一卫,设卫指挥司;如果是营兵,则人数多少不定,大营五六千人,小营一两千人。
明朝的整个体系有点象二五一十的军制,每个级别都有左右手,每只手都有五个手指头。
当杨六从指头变成手的时候,他原本熟悉的战法就不适用了。
日塌天仔细想了想,“爷说的这个法子我看能行。咱可以先试一下,趁着老兵这两天还在演练一下。”
得到了专业人士的肯定,孙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闷蛋趁着没人,一口气吃完一张大饼,喝空了粥,又跑到灶台央求奶娃再给盛一碗。
奶娃正默默地守着灶台,饿得肚子咕咕直叫,盼着爷和首领们吃完了自己好开饭。
——在明朝,妇女是不能上席面的,一定要等家里男人吃完了才能吃些剩下的。
孙一面色转为沉重,开口说道,
“今天我想了一早上,我们铁木营目前的情况十分凶险。我们同时受到四种死亡威胁:饿死、冻死、战死、病死。这四种死亡,越排在前面的越急迫,越排在后面的越凶险。刚才我们针对战争想了些办法,现在我们就说说其它的。“
杨六和尕李广见力德尔爷要和首领们说大事,连忙撤回去同闷蛋一起接着吃饭。
贾道士不做声悄悄在原来孙一的”餐位“蹲下来。
孙一边走边说,
”说实话,我想得脑子都疼了,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只有一个笨办法。”
日塌天想都没想就说道:“笨办法也行!”
孙一道:“这笨办法就是不断地提高效率。我们人太少,受到粮食的限制,又不能增加人手。只有不停地提高效率,和死亡赛跑,在死亡抓住我们之前跳出去。”
日塌天忙问:“啥地方的驴?”
孙一答:“……”
孙一换一种说法:“这么说吧,就是每人做的活要比过去多!”
日塌天急道:“只要能活下去,我们不怕下苦!”
孙一说:
“这确实是一种办法;”
“还有一种办法,比如今天我看到的桔槔,用桔槔提水就比用人抬水效率高。我们就是要不停地采用类似桔槔的工具,不停地让每个人做的活比过去多。”
日塌天终于明白了爷说的不是牲口。
“第三种提高效率的办法就是优化资源,分工合作。”孙一不自觉地把在后世公司开会时老板的套话讲了出来。
“我举一个例子,如果在白天把一个队里所有的小孩子都交给一两个人看管,其他人都出去干活,是不是效率就提高了?”
日塌天点头道:“干的活是多了。”
孙一接着道:“能提高效率的办法很多,你们自己要多动脑筋。”
孙一顿了顿,
“尤其是种地的事,你们千万别指望我,我今天早上才学会分清庄稼地里的谷子和糜子!”
日塌天向王二牛拱拱手,“二牛,种地的事我也不懂,你多费心。”
王二牛琢磨一阵,“爷说的这个分工合作的事,容我好好想想;桔槔提水么,按说翻车取水那个啥驴更高,原先因为庄稼客春来秋回不愿意下大本钱,现在既然要长住这地方,自然可以多造些农具。这样吧,我把庄稼把式和工匠叫到一起商量商量。”
一条龙提醒:“不光是种地的事,凡是象养鸡、养猪、种菜,能多出吃食的事,都好好商量商量!”
王二牛答应一声。
贾道士补上一句:“力德尔爷请神农爷当咱社主的时候,爷就还许了不让神农爷操心,要咱自己琢磨着种好庄稼,要不就是不孝顺!”
王二牛不满地看道士一眼:“我今黑里就把把式们都集中起来商量!”
……
孙一等大家安静下来,又道:“除了商量种地,还有一件大事,就是造缝衣针。”
几位首领很好奇。
孙一解释:“我们的缝衣针要造的质量比别处好,成本比别处低,让别处都来买!只要造好缝衣针,我们就是世外桃源!这里的道理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明白,你们只要相信我就好。”
几位老总立刻认真起来。
制造缝衣针是孙一深思熟虑的一个重大决定。
——钢铁加工为代表的后世工业化既然没有捷径好走,又必须跨越,那就选择一个明确目标踏踏实实地去闯!哪怕是需要五年、十年、二十年!
小小的缝衣针,原料少,单价低、利润高、市场却无比巨大。
19世纪洋货开始冲击中国市场的时候,肥皂、火柴、蜡烛、煤油的销售都比不上缝衣针。
有记载说,中国机制缝衣针的大批量进口始于1867年。
1891年,缝衣针的进口量已达到31亿枚。
民国6年到20年(1917~1931年),中国累计进口机制缝衣针841亿支,合3400余万银元!
机制缝衣针工序本身囊括了各种机加工技术,涉及的行业协作更体现了社会分工。
凡是读过《国富论》的人都知道,亚当斯密关于近代工业化分工合作理论的经典例子,就是缝衣针。
换句话说,机制小小的缝衣针不仅能挣大钱,还可以推动铁木营的全面工业化。
而手工造缝衣针技术却十分简单,明朝人完全可以立即开始,然后在利润的驱动下不停地提高生产效率,实现全面机器化生产,然后再不停地改进机器提高生产效率。
果然王二牛立即表示,缝衣针很简单,明天就可以开工!
孙一高兴地宣布:“让我们先定一个小目标:先卖它一亿枚的缝衣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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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天工开物》里针的制作技术
凡针,先锤铁为细条;用铁尺一根,锥成线眼,抽过条铁成线,逐寸剪断为针。先鎈其末成颖,用小槌敲扁其本,刚锥穿鼻,复鎈其外。然后入釜,慢火炒熬。炒后,以土末入松木火矢、豆豉三物罨盖,下用火蒸。留针二、三口插于其外,以试火候。其外针入手捻成粉碎,则其下针火候皆足。然后开封,入水健之。凡引线成衣与刺绣者,其质皆刚;惟马尾刺工为冠者,则用柳条软针。分别之妙,在于水火健法云。
几位老总听了孙一宣布的“小目标”,暗暗咂舌,“我的娘啊,一个亿!”
没等他们回过神,孙一又抛出一句更令他们咂舌的话:
“我们再定一个大目标!”
“这个目标,做起来更难,花的时间更久,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才可以做成。”
“以后考查做官的干得好不好,我就只看这一件事。”
日塌天、王二牛几人相互看看,不由地蹲直了腰杆,支起了耳朵,静静地等待爷的下文。
孙一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个目标,就是修建公共厕所!我要求,公共厕所要多到百姓不会为外出如厕发愁,每间厕所里都有免费的厕纸”
明朝人一时间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孙一之所以决定把修建公共厕所作为一个大战略目标提出来,有他的考虑:
首先,公共厕所决定了政权轮替。
比如,
史学家们公认完颜氏的金朝是亡于瘟疫;
部分学者认为元朝也是因为瘟疫才匆匆地逃离元大都,让朱元璋捡了便宜;
而老朱家大明朝的覆灭,和崇祯十七年那场京师大瘟疫同样脱不了干系。
三个朝代的首都在同一个城市,而这个城市有一个特点——没有公共厕所。
据文献记载,直到1911年,诺大的北京城区只有官建公厕3座、私建公厕5座。
甚至在明清两代,这个城市中连居民家中的私厕也被马桶代替了。
明末《五杂俎》记载:”大江以北人家,家中大多不设偃厕,而以’净器之便’为主;至于京师,(马桶粪便)则停沟中,俟春而后发之,暴日中其秽气不可近,人暴触之辄病。”
所以当这个城市的人口的数量膨胀到马桶来不及被清理只能倒在阴沟里时,就必然地导致大瘟疫引发朝代更替。
其次,公共厕所决定了人的做人资格。
由于北京城没有公共厕所,有文献记载在清朝北京人变成了这个样子:
“京师人稠地窄,小户人家大多数,只有女中厕,而无男中厕,故男子皆在门外便尿。倘在左近有空阔地方,北京呼曰大院,则必为公共之厕所,否则皆在胡同中之弯转或宽阔处。各胡同口,尤为群居便溺之所,恒蹲两排,过往行人亦习见不怪。遇相熟之人,且彼此招呼。”
“天旱道干,行人尚可在中间过往,遇落雨则必走旁边,行人之腿往往摩擦便者之脸,便者亦恒尿湿行人之鞋,实怪现象也。乡下新来之人,以羞耻关系,往往不能在胡同中出恭,盖无此习惯也。久居北京者,必群笑其怯,真所谓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也。”
“前门外大栅栏同仁堂门口,因其门面靠里,地面稍宽,故每日闭门之后,必有几百人前去出恭,次早现扫除之,铺中人认此为该堂之风水,不肯禁止”。
1900年夏,八国联军攻入京城,
“近来各界洋人,不许人在街巷出大小恭、泼倒净桶。大街以南美界内,各巷口皆设公厕,任人方便,并设立除粪公司,挨户捐钱,专司其事。德界无人倡办,家家颇甚受难。男人出恭,或借空房,或在数里之外,或半夜乘隙方便,赶紧扫除干净。女眷脏秽多在房中存积,无可如何,真所谓谚语’活人被溺蹩死’也。”
“偶有在街上出恭,一经洋人撞见,百般毒打,近日受此凌辱者,不可计数。”
孙一以前每每读到晚清时“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故事都义愤填膺。现在想想,如果自己家来个亲戚,却象狗一样在家里随地大小便不以为耻,自己也会毫不客气地把他象撵狗一样轰出去!“华人与狗“,不是洋人刻意侮辱国人,是国人已然沦丧为狗,而这都是因为缺失了公共厕所所致。
再次,大粪是宝贵的资源。
按照后世中国的统计数据,化肥和粮产量的投入产出重量比初始值是1:15。
就是说,在贫瘠的田地里施用化肥,每投入一斤化肥,可以增产十五斤粮食。随着化肥投入量的增加,这个比例会减少。
孙一现在没办法搞到化肥,只能依赖于农家肥,最好的农家肥就是大粪。修建公共厕所,可以高效地集中大粪资源。
通过成规模地沤肥,孙一还可以控制大粪转换成肥料的过程中的卫生问题。
大粪中普遍含有虫卵和病菌,但是古人没有这个观念,南方甚至将新鲜的大粪直接倒入水田,导致血吸虫病泛滥。
后世的经验是在将人畜粪转化为肥料时,采用堆肥的方式,利用自然产生的热量把堆内温度升高并保持一段时间来杀毒。
最后,孙一希望高品质的公厕,可以改变明朝人的卫生习惯和观念。
古代人恶劣的卫生习惯,除了如厕还有不洗手、不刷牙、不洗澡……等等。这些都是导致疾病的因素,甚至影响一群人的自信。
但是改变一个人的观念习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以孙一决定从见效最快的如厕问题入手。
比如由于城镇中没有公共厕所,所以明朝人出门在外如果有了需求就只能就地解决了事,就此还演化出一系列说辞把这种行为“合法化”,比如“送黄金”。
铁木营的情况更恶劣,百姓的家就一间窝棚,无论男女、无论何时,如厕都只能出门找个地方解决。营中自发形成的五谷轮回之所气味弥漫,大家都是匆匆解决,女眷就更是窘迫。
创造一个干净的如厕环境,有免费的厕纸,潜移默化地铁木营百姓就会洁身自好。
王二牛满脸狐疑地自语:“这有何难!多修几间茅厕,开一个纸坊就行,哪里用得到十年二十年时间?我看力德尔爷的这个大目标比刚才的小目标容易多了。”
孙一看着几位老总,意味深长鼓励道:“那你们就试试,早日实现!”
——免费厕纸,2016年的中国都没实现。
孙一不是一个好领导,把自己想说的话讲完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群草根明朝首领也没见过官老爷应该是个什么样子,见爷话说完了,就一边吃饭一边讨论。
明朝首领把孙一的讲话总结成“一个笨办法、两个小目标”。
一个笨办法就是要不停地多做活,力德尔爷那个世界的话就是蹄高笑驴。
第一个小目标是卖1亿根针,明朝人认为这个数字大得不得了,但是力德尔爷说这是个小目标。既然爷发了话,干就是了,自己干不完就传给儿子、孙子接着干干,总有一天这个小目标能完成,
第二个小目标是建茅厕,力德尔爷认为这事很大很难,明朝人认为这事很小很容易,甚至要不了半年三个月。
闷蛋根本不关心首领们在说啥,就是一门子心思——吃饭。
等他再想去盛第三碗粥的时候,杨六冲他摇摇头,“奶娃姐还没吃呢,你给她留一口!”
闷蛋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碗筷。
日塌天对孙一说,“力德尔爷,咱这地方还没有个名字,你给定一个吧。”
在后世,狼山脚下的这片土地被称为“河套平原”。但是河套这个名字的含义在历史上几经演化,比如在民国,河套指的是从宁夏到山西河口一线的全部黄河冲积带,在明朝,河套指的是黄河几字形大拐弯所包围的整个黄土高原和鄂尔多斯台地。如果孙一直接按照后世的河套含义命名这块土地显然不合适。
孙一指着北方高耸连绵一直延伸到西面的狼山问道,“那座山你们叫什么?”
贾道士立刻回复:“书中称之为阳山,百姓们口中称西北面的大山为狼山,东面的小山为两狼山,两山合称依然叫狼山。”
后世已经不再使用阳山这个名字,两狼山则改成了色格楞山。孙一觉得还是狼山、两狼山的叫法比较顺口。
孙一又指向东面一座高峰,“那座山你们叫什么?”
贾道士答:“这座就是阴山,俗称青山。”
后世这座山依然叫阴山,由木纳山和大青山两部分组成,孙一决定改称青山和大青山。
后世广义的阴山山脉则包括了阳山和阴山,在地理上是农耕和游牧的天然分界线。
孙一再指向南方低矮整齐的鄂尔多斯台地,“那片高塬有名字吗?“
日塌天道:“翻过那道坝,穿过沙塞就到陕西了,所以叫陕坝。”
孙一道:“这片土地东起青山,夹在狼山、陕坝之间,黄河横穿而过,以后就叫狼山川吧。”
后世的黄河在狼山川沿陕坝台地一路蜿蜒,但是资料显示在清末之前,历史上的黄河在这里都是一分为二成为南北两支,南河就是后世的黄河河道是历史上的支流,北河才是黄河干流。北河自磴口同南河分流,沿狼山脚下一路奔腾先先北再向东最后转向南,在青山嘴重新与南河合二为一。南北二河把狼山川包含在腹地。
孙一向一条龙这个职业筏子客确认,一条龙表示,力德尔爷说的大体不差。
一条龙放下碗道,“除了南河、北河,黄河在这里还有两条中河。一条中河在狼山川中间贯通南北二河,沿着南北方向把狼山川分成东西两半儿。”
孙一道:“那就起名叫做西川和东川,两川之间的这条河叫做狼山河。”
一条龙又道,“狼山河在东川中部又分出一支东西流向的中河,同北河、南河平行,一路穿过东川,在青山嘴脚下三条黄河合流。”
孙一倒吸一口气。
孙一这次来河套飞行之前,了解过整个河套的地形。他已经猜出了狼山河的大致位置。河套平原西部南高北低,河流多为南北走向;河套平原东部西高东低,河流多为东西走向。
狼山河本身是南北流向,又能分出东西向的支流,必然是在河套平原东西两种地形之间,正好把狼山川平分!
清末河套平原开始开发时,农民费了大力挖了八条大渠引河水灌溉,号称“八大渠”。“八大渠”的目的是借助天然地形把南河和北河贯通实现渠水自流。狼山河可以算作一条天赐的大灌渠。而狼山河分出的这条东西方向的中河支流,其覆盖的流域面积不亚于几条南北大灌渠!
孙一不可置信地望着众人感叹:“你们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你们知道吗,我原以为开发狼山川至少得两三代人的时间,现在有了这条中河,你们几乎是沿岸白捡了几百里的良田!”
贾道士回想一下,猛然说道:“爷请神农爷出山的时候说过,这狼山川都是起过誓的良民,一定是神农爷慈悲,降下良田给良民。”
王二牛顾不上满嘴食物,闻听突然跪地痛哭出来,“一定是神农爷显了灵!”
日塌天喃喃自语:“神农爷给了我等活路……”
孙一抬头看看天,不禁也怀疑,是不是真有神农氏暗中相助?
“这条中河,以后就叫神农河吧!”
(作者注:本文所述河套的水文和地形,都是依照康熙年间《皇舆全图》后套平原的实情描述。两条中河绝非杜撰。康熙《皇舆全图》后套平原图,是河套最早的地图,同孙一所在的1632年,约有7080年的时间差距。)
按照一条龙的介绍,北、中、南三条黄河汇集的地方,地势低洼,河道纵横交错,长满了红柳,蒙语叫做“乌里雅苏台海”,就是长满红树的地方。孙一便命名“红柳湾”。
红柳湾在后世是一个湖,叫乌梁素海。乌梁素海是在清道光年间北河断流,在原北河河道上形成的河迹湖。起初只有2平方公里,民国年间由于黄河大水,形成了南北长达60公里,东西宽达25公里的辽阔水域,1977年至2016年,湖面维持在290平方公里左右,南北长35~40公里,东西宽5~10公里,是中国八大淡水湖之一,素有“塞外明珠”之美誉。近年来乌梁素海污染严重,黄苔滋生,大量垃圾飘浮水面,多处可见死鱼。
红柳湾北边,北河沿着狼山缓慢转大弯的水域,被百姓们叫做“狼山湾”。
狼山湾、红柳湾以东,夹在阳山和阴山之间的是一大片地势逐渐逐渐缓慢抬升的草原,明朝人称之为“大阪坡”,后世称为“明安川”。
在后世明安川草原上,矗立着一大一小两座佘太城,据说是佘太君为抵抗辽兵所建。两座佘太城身后的两狼山里,战国时代赵国修建的长城保存完好。
令孙一万分惊喜的是,在狼山川的最西面的狼山脚下,这时候居然存在一个大湖。
按照一条龙的说法,这个湖是黄河水漫出河道在地势低平的地方积成的,湖面非常大,水却不深,湖边多是暗碱地,长满了野草,野雁野鸭满天飞。由于人迹罕至,并无汉语名字,蒙语名字叫做腾格里诺儿,就是“象天一样大的湖”,或者“天水”的意思。
孙一激动地说,“这个湖有名字!这个湖有名字!这个湖从汉朝的时候就叫做屠申泽!”
按照孙一的资料,秦汉之际狼山林木葱葱,屠申泽方圆百里,是重要的边疆粮食垦区。到了后世近代,北河淤塞,屠申泽消失,土地严重沙化。孙一隐隐觉得如果这时主动行动,说不定屠申泽的生态可以恢复良性。
屠申泽还具有明显的军事用途。据说秦汉军队之所以能守住河套抵御匈奴,就是依仗了屠申泽的辽阔水面缩短了防御面。屠申泽西面有一个险要的军事隘口,叫**鹿塞,就是昭君出塞的那个塞,穿过鸡鹿塞就到了狼山之外的茫茫戈壁。
屠申泽南面是一处古渡口,后世和明朝都叫作磴口。黄河流至磴口为南北方向,由于西岸河槽基层坚硬,水涨水落,便留下一磴一磴的台阶,故名磴口。磴口自古便是兵家之地,磴口往南溯黄河而上可到银川兰州,西去贺兰山外可往青海,出鸡鹿塞可往吐鲁番、瓦剌。秦汉隋唐几朝,先后在这里修建城池扼守,汉代磴口是朔方郡的治所,下辖十县,其中寙浑、临戎、三封都在磴口境内,有史记载”数世不见烟火之警,人民炽盛,牛马布野”。
磴口南边,是大片的沙滩,明朝筏子客唤作金沙滩,不易通行,唯有黄河一条水路。据一条龙讲,金沙滩沙子浅的有一二尺,深的可达三四尺。
后世金沙滩叫做乌兰布和沙漠,乌兰是蒙语“红”,布和是蒙语“牛”,听起来就觉得蛮横肆虐。乌兰布和沙漠在后世已经积沙十米,严重威胁黄河水道。
乌兰布和沙漠远古其实是一片大湖,著名的吉兰泰盐池就是远古大湖遗留。整个沙漠四周高,中间低,中间的洼地比黄河水位还低。后世有人不断地建议注黄河水入沙漠治沙,可惜后世黄河水贵如油,下游常年断流,有关部门只在某一年大水时注黄河水入沙漠,就引起下游强烈反弹,只好作罢。
孙一在乌兰布和沙漠玩过滑沙和沙漠越野,还发现一首汉代描写当地的诗:“将军塞外游,梨花落满头”。
在狼山川南面的陕坝之上,后世也有一个沙漠,叫做库布齐沙漠,比乌兰布和沙漠情况更恶劣。一条龙介绍,库布齐是蒙语弓弦的意思。这时的库布齐,还不能称之为沙漠,只是一条细长的沙子地带,象一条弓弦,绷在黄河这张弓上,故儿得名。明朝人称之为沙塞,因为它就象一个边塞,把大明朝的延绥镇护住了。
……
不知不觉天近中午,铁木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入了午睡时间。
营内安静下来,只有孙一和几位首领唠唠叨叨说话的声音。
奶娃伏在灶台上,已经进了梦。
孙一连着两天夜里没休息好,这时听着首领们的说话声开始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心里琢磨着这么热的夏天这地方怎么居然没有蚊子?
恍惚间日塌天几人起身离去,孙一回到自己的窝棚把干草刨了个坑,倒头抱着背包就睡着了。
孙一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汉朝家中,穿着盔甲,好象是在沙漠里,又好像是在树林里,追着一个姑娘,那姑娘的长头发上沾满了杏花,当孙一一把把那姑娘拉到怀里,那姑娘居然就是奶娃。
……
有诗云:
黄河九曲流,缭绕古边州。
鸣雁飞初夜,羌胡正晚秋。
——(唐)卢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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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屠申泽,又名寙浑泽。
《水经注》云:“河水又北曲而为南河出焉。河水又迤西溢出寙浑县故城东,……其水积而为屠申泽,泽东西一百二十里”
康熙《皇舆全图》后套平原图中,屠申泽称“腾格里泊”,除有黄河漫入补水外,还有一条河流从狼山汇入。
孙一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一觉醒来的时候看看太阳,总之应该是下午某个时间段。
孙一还没出窝棚,奶娃就递上一碗水。
不冷不热,温度正合适。
“你一直没睡?”,孙一问。
“呃,我打了个盹。”,奶娃回答。
孙一这才注意到奶娃的衣服上全是灶台的烟灰。
“衣服怎么搞的?”
“不小心蹭上的。”
“还不快去洗洗?”
奶娃迟疑一下,“我就这一身衣裳。”
孙一想都没想,“呲啦”一下拉开拉链。
孙一脱下冲锋衣,刚想递给奶娃,冲锋衣沉甸甸的让他觉得不妥:自己的各种随身装备都在冲锋衣口袋里,不能离开自己。
孙一脱下身上的体恤,团在手里递给奶娃,“我也没多余的衣服,你把这件体恤……衣服换上吧。”
奶娃偷瞄一眼孙一结实的胸脯,慌乱地接过孙一的体恤,深深低下头,用细细的声音回答:“嗯……是”。
孙一猛地反应过来,奶娃的小窝棚连个帘子都没有。
“到我那里去换吧。”孙一对奶娃指指自己的窝棚。
“嗯。”,奶娃答应一声钻进孙一的大窝棚。
孙一扭扭有些发硬的脖子,心想上次自己睡午觉好象还是幼儿园的时候。
贾道士端着一个钵儿,满头大汗颠儿颠儿地跑上来:“爷睡好了没有?”
孙一问:“你也没睡?”
贾道士擦一把汗,“日塌天总兵给爷送了些含水石和青盐。我害怕误了爷的事,硬撑着没睡,给爷研含水石呢。”
孙一看向贾道士手里的钵儿,果然盛着几块石头,还有一些研好的白色粉末。
“辛苦了”,孙一道一声谢,拿起一块石头。
“应该的,应该的。”贾道士忙不迭地回应。
孙一感觉手里的石头挺轻,看上去乳白色半透明,有点象云母,摸上去材质比较软,用指甲一划就是一道印,磨成粉刷牙应该刚好。
孙一用手指粘了一点研好的粉末尝了尝,没什么异味,又试着在牙齿上擦了擦,感觉还行——能当牙膏使,比没有强。
贾道士捏了一小嘬白色粉末放嘴里咂巴咂巴,就着唾沫一口咽下去:“这成色好!”
孙一感觉道士这动作好象在黑帮电影里看过。
“你怎么把石头粉吃了?”
贾道士答:“含水石能泻火,这大热天吃一些最好不过。”
孙一来了兴趣,“这东西还是中药?”
贾道士用钵儿里的一块石头在一棵树干上划了一下,树干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印记。
“清热泻火,利窍消肿,这种成色的含水石在药铺子里卖得不便宜呢!”
孙一也学着贾道士的样子拿着一块石头找硬的地方画了几道,看着含水石留下的熟悉的白道儿,孙一心道:“这东西是不是就是粉笔啊?”
不过孙一可从来没有听说过粉笔能败火。
孙一决定刷个牙试试。
他走到窝棚前停下,“奶娃,好了没有?帮我把背包递出来。”
奶娃打开草帘子。
孙一满嘴满牙石头末子,看得呆了。
桔红色的体恤穿在奶娃身上显然是大了。体恤的下摆一直垂到奶娃大腿,体恤的肩膀处耷拉着象一件大袍子,可这宽大的袍子越发显出了奶娃的性感。奶娃长长的辫子从胸间一直垂到腰部,更显胸前两颗尖尖的突起,让孙一觉得奶娃的名字终于名副其实。
“爷,你的包。”奶娃递给孙一野外背包。
孙一回过神,取出牙刷蘸了含水石粉,放在嘴里小心地体验着,一边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要泻泻火。
孙一很快发现含水石牙粉有个问题——不起泡沫、没有味道,自己总是担心没有漱干净。
于是孙一在含水石牙粉里又掺进去青盐粉末。
这下感觉好多了,新的混合牙粉有一股咸咸的味道,刷完牙,漱几口水,嘴里不咸了,自己就放心牙粉已经漱干净了。
——孙一心里那股出差没带牙具的莫名恐慌消失了。
不过,这含水石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俗话说得好,是药三分毒。
孙一掏出手机按了按。
孙一接过贾道士手里的钵儿,走到锅边,倒了些含水石粉进去。
孙一蹲下,小心地拨了拨柴火,火苗出现了。
奶娃疾步上前,“爷,让我来吧。”
贾道士有些发急,“爷!这含水石万万见不得火,要是火把石头里的水逼出来,药效就没有了!”
孙一把奶娃挡在身后。
听了贾道士的话,孙一心里更确定了——这含水石就是粉笔!
孙一控制着小火,不断地搅拌铁锅中的粉末。
奶娃急得想把孙一推开,可是力气太小,根本推不动。
不多久,粉末像水波似的泛起纹路——石头里的水被炒出来了。
孙一用一根木棍狠狠地在地上墩几下,地上出现几个深深的小洞。
孙一给锅里搀进去一些没炒过的含水石粉,添些水搅拌一下,把锅里的白色糊糊全倒进小洞。
孙一对奶娃一扬下巴,“这么做饭,没见过吧?”
奶娃满脸焦急地摇摇头。
孙一挖出洞里的含水石。
含水石糊糊已经凝结成了白色的圆柱体。
孙一剥掉圆柱体四周的泥土,拿起一支,在一块石头上轻轻一画,石头上出现一道深深的白印。
孙一满意地点点头,放心了。
含水石的成分就是硫酸钙,和粉笔的成分是一样的!
食品级的硫酸钙在后世可以用作食物填充剂,无毒。
“ok!终于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下一个问题,贾道士,你那里有写过字的纸吗?”
贾道士连忙回答:“有,有。明天一早我就给爷送过来,爷意下如何?”
“可以,可以,来得及。”
“走,咱们去做个日晷!”
解决了刷牙和厕纸问题,孙一马上着手解决计时问题。
——孙一手机里的时间和狼山当地实际时间对不上,害的孙一每回估摸时间都要看太阳。
早上孙一已经安排人手在窝棚旁的空地矗了一根长矛,记录下了不同时刻长矛影子的位置。
现在只要把这些影子位置连起来,就可以得到太阳轨迹,然后做个简单的计时日晷。
贾道士一挺胸脯,“没问题,且看贫道手段!”
道士,两仪四象八卦罗盘,画个日晷还不容易?
孙一牵着奶娃的手,奶娃羞红了脸,三人来到空地。
只见一支长矛斜插在地面,北侧零零星星摆着不少小石头。
这些小石头就是长矛影子的位置。
贾道士懵了,这些小石头不在一个圆上!长茅和地面也不垂直啊!
有心把长茅重新竖好,可那样记录的影子位置就全没用了。
贾道士嘟囔,“爷,这日晷我画不出来,地上的矛子根本就不直嘛。”
奶娃挣开孙一的手,“爷,让我试试。”
奶娃小跑着回到窝棚取来一团线,把一块小石头吊在线头,高高举起成为一个铅锤,扬着手垫着脚尖去够长枪的最高点。
孙一明白了,一下子把奶娃抱起来。
奶娃羞得耳朵根发烫。
奶娃够到长枪的最高处,等底下的小石头不晃了,松手,石头落下——这点就是圆心了。
奶娃几乎是挣扎着推开孙一,从圆心扯着线出去到最近的影子位置停下。
孙一按住圆心,高高地抛给奶娃一支刚做好的粉笔。
“奶娃,接着!”
奶娃没接住。
奶娃捡起摔成几截儿的粉笔,绷着线,围着孙一的圆心画了一个标准的圆。
奶娃先在影子最短的地方用粉笔画了一道——这就是正北方向。
奶娃顺着圆走走停停,又在正南,正西,正东的位置用粉笔画一道。
奶娃再走几圈,在每个四分之一圆弧上,又均匀地画上两道,整个圆被十二等分,最后奶娃在每十二分之一圆弧中点画一道,二十四等分圆完成了。
孙一疑惑地围着圆转了一圈。
圆分的非常平均,尺规作图也不过如此。
“奶娃,你是怎么做到的?”
奶娃心里还在“怦怦”乱跳,
“我先在心里估摸一下位置,多了少了就在心里调一下,等心里拿准了,直接画下去就行。”
孙一不可置信地打量奶娃一眼。
“谁教的你用铅锤找垂直、用线画圆?”
“我从小就看着大大这么做,自然就会了。”
“你以前用过粉笔吗?”
“没有。我做针线活都是用画石。”
奶娃从线团里捡出一小块白石头递给孙一。
这小白石头摸上去细腻滑软,孙一在地上画了一道,居然比自己的粉笔效果好得多。
孙一用力搓了搓小白石头,一股熟悉的感觉——滑石粉!
原来画石就是滑石,怪不得比粉笔细腻。
孙一有些想笑。
刚才自己故意卖弄,没成想奶娃的“粉笔”比自己的好用多了。
贾道士讨了一支粉笔趴在地上写出十二时辰的名称。
孙一按照长矛影子在圆上的位置,估算了现在的时间,把手机时钟改了“狼山当地时间”。误差估计至少正负十分钟,不过足够用了。
地上的圆,相邻两个时辰之间空空荡荡。
孙一对贾道士说:“你能不能把刻度也画出来?”
贾道士坚决地摇了摇头,
“时辰之间的大刻小刻不一样,我画不了!”
孙一不由得奇怪。
贾道士给孙一解释,原来这时明朝的计时制度是每天一百刻,每天十二个时辰。
这样的话,每个时辰就是八又三分之一刻。
为了解决三分之一刻的问题,明朝把每个时辰分成八个刻,两个小刻,每个小刻等于六分之一刻。小刻放在每个时辰的初、正的第一个位置。
比如,明朝的正午时开始于后世的12点。
午正初刻=12:00:00
午正一刻=12:02:24,相当于六分之一刻
午正二刻=12:16:48,相当于一又六分之一刻
午正三刻=12:31:12,相当于二又六分之一刻
午正四刻=12:45:36,相当于三又六分之一刻
孙一差点跪了,原来哈利波特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在现实中真的存在啊。
孙一小时候恨死了做速度转换的数学习题,从米每秒到公里每小时,再从公里每小时算回米每秒。那时的孙一认为一小时六十分、一分钟六十秒简直是故意发明出来折磨小学生的。
现在看来,明朝的每个时辰八又三分之一刻根本就没给小学生留活路!
怪不得有人说中国古代的数学水平一直在退步,以至于许多前朝的数学著作到了明朝都没人看得懂。
就这样的计时制度,绝对妥妥地把小数学家扼杀在摇篮里。
孙一毫不犹豫地宣布,
“以后我们一个时辰十刻钟,一个刻钟十分钟!奶娃,你马上在每两个时辰之间,再画十个小隔!”
贾道士向孙一深施一礼:“爷要回复汉制,我赞成!”
孙一吃惊了,自己的规定居然是汉制!
贾道士见孙一不明白,解释道,
“秦时,昼夜各五分。昼为朝、禺、中、晡、夕。夜为甲、乙、丙、丁、戊。夜里打更,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又被称为一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此实乃十天干之数,为十更。”
“汉代,一日十二分,名为夜半、鸡鸣、平旦、日出、食时、隅中、日中、日昳、晡时、日入、黄昏、人定。用十二地支表示,为十二时。”
“自此成定制,一日若以十二时记,曰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以钟报时,叫做钟点或时点;一日若以十更记,曰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以鼓报更,叫做鼓点或更点。”
“汉制一日百二十刻,乃是取一时十刻。明制一日百刻,乃是取一更十刻。”
“爷回复汉制,一日百二十刻,则一时十刻,一更十二刻。而爷言语中强调,分钟,刻钟,分的乃是钟,有别于大明之一日百刻的鼓。”
说罢,贾道士竟自蹲下,在奶娃已分好的一百二十刻的圆周上,十二、十二地数起来,分别标出了五更的位置。
孙一脑子里计算了一下,五更分别开始于一更天19:12,二更天21:36,三更天00:00,四更天02:24,五更天:04:48。
贾道士然后对孙一郑重建议,“自古的规矩,晨钟暮鼓。一更闭城,五更开城。值夜的兵丁分四班,每班一更。听见有兵丁打更,百姓心里就踏实了。爷,咱也得有人打更了。”
一条龙来请孙一,几个重伤员想见爷力德尔爷最后一面。
孙一懊恼得不行,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他接受过的野外急救培训课程强调,外伤发生后的8个小时是急救的黄金时间:超过8个小时,伤口感染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
孙一二话不说,取了急救包就走。
林地间有一个用树枝和茅草临时搭起的围子,伤员被安置里面,由一个年纪大些的老军照料。
这老军姓姜,在军中战伤见的多了,就成了营中的“郎中”。
姜老军介绍,上午已经走了两个伤势重的,剩下的这几个估计是凶多吉少。
七八个伤员躺在围子里显得很拥挤,听说爷来了眼里都露出兴奋。
孙一让姜老军打开伤员的包扎。
伤员们基本上是刀伤,伤口整齐,止了血。营里早就没有外伤药了,姜老军用的是现烧的草木灰。
一个伤员小腿骨折,还被划开了肚皮,一打开包扎,一节肠子漏了出来。
看着伤员绝望的眼神,孙一心如刀绞,都是自己的错误决策导致的这一切!
孙一铁青着脸,抄起一只干净碗扣在伤员的肠子上,走出围子。
孙一打开急救包,里面只剩下三角巾,消毒药水、胶带和创可贴,药物和一次性外伤缝合针线都丢了。
孙一吩咐姜老军烧几锅开水,让人去取穿不成的旧衣服、针线和盐。
他要试一试,尽可能的挽救伤员。
孙一把旧衣服、针线、自己的瑞士军刀扔进开水里煮二十分钟;用自封塑料袋量了水和盐,配成大约1%的生理盐水,煮开十分钟再放凉。
孙一从最轻的伤员开始。这伤员伤在大腿,一条几厘米深的刀口,皮肉向外翻着,刀口里还有草木灰。
孙一不知道草木灰对止血有没有用,但是现烧的草木灰肯定无菌。
仔细洗了手,孙一用自封塑料袋乘了凉生理盐水,一遍一遍地反复冲洗伤口。
一般情况下,外伤消毒不是必须的,清洗就足以清除感染细菌了。
等孙一“感觉”伤口的细菌被冲干净了,他缝衣针弯成一个弧形,穿上线,让老军帮忙把伤口合上,开始缝合。
每缝一针孙一就打一个结,用瑞士军刀上的剪子剪断,再开始下一针。
一边缝孙一一边安慰伤员:“稍微有点疼,忍忍就过去了。”
伤员忍住了——平时这么大的伤口是要用铁烧红了烙的!那才是能活活疼昏过去!
贾道士惊地闭不上嘴——这肉被切开了,还能象衣裳一样再缝起来?
孙一的针线活不怎么样,甚至可以说豪放。
缝了十几针,孙一累了一头汗。
孙一用煮过的衣服撕成绷带,给伤员包扎。
姜老军问,“爷,要不要上点药?”
“你有药吗?”
“没有,只有草木灰。”
“什么都不上!每天用盐水冲洗一次,每天换绷带!”
下一个伤员伤在肩膀,骨头都露出来了。
孙一没别的办法,就是反复冲洗伤口。
洗不到的地方,甚至还用瑞士军刀扩大伤口。
缝合的时候,一条龙想试试,孙一想起他活剥兔子皮的手艺,同意了。
看着一条龙洗干净手,孙一把重新煮过的缝衣针交给他。
一条龙的手艺果然比孙一强多了!
最后一个重伤员,是胡驴儿。
胡驴儿一个伍共五个人,就独独剩下他一个。
胡驴儿也早就准备好了,随时去见另外四个兄弟。
孙一让人把胡驴儿放平,用手试了试胡驴儿的额头。
有些烫手。
孙一问道:“听说昨晚你是第一个和贼人接战的?”
胡驴儿想起已经先走的弟兄,喉头一紧,说不出话。
孙一心里咯噔一下,又问:“你叫什么?”
胡驴儿咽口吐沫,回答:“我叫胡驴儿。”
孙一放心了,还好,神志清楚。
贾道士跑过去摸摸胡驴儿额头,转身对孙一建议:“爷,发烧呢,要不要服一点儿含水石退火?”
孙一犹豫一下,“贾道士,你幸苦一趟,把研好的含水石都拿来!”
贾道士答应一声,一路小跑去了。
姜老军、一条龙都走上去摸摸胡驴儿的额头。
孙一用旧衣服蘸了凉水敷在胡驴儿的额头。
孙一解释:“象胡驴儿这样的伤,身体发热是正常的,这是自身开始抵抗伤口的表现。但是要小心烧坏了脑子,可以用凉的东西给脑袋降温。”
孙一拍拍胡驴儿肩头,尽量用轻松的口气对他说:“一会儿,我把你的肠子放回肚子,再把你的肚皮缝上。会有点不舒服,你不要紧张。”
胡驴儿本以为自己必死,听爷说要把自己的肚子缝上,不由问道,
“爷,这肚皮破了缝上真能管用?”
孙一坚定地回答:“管用!”
——心理作用在医学上也很重要!
孙一给他打比方:“你知道嫁接吗?把庄稼切个口子再对上,庄稼很快就能长好。”
胡驴儿心里升腾起求生的**:“爷,你尽管缝吧,我不紧张!”
最紧张的人其实是孙一自己。
腹腔受伤,最害怕内脏破裂和内出血,胡驴儿能撑到现在,说明他没有内脏没事,也没有内出血。
腹膜破裂肠子脱出,一要防止感染,二要防止盲目把肠子塞回腹腔造成肠子打结缺血坏死。
孙一先给胡驴儿清洗腹部伤口附近的皮肤。
打开扣在伤口上的碗,胡驴儿的肠子显了出来。
孙一用盐水反复冲洗肠子露在外面的部分,再用光了所有的后世消毒药水清理腹腔内部。
把胡驴儿的肠子放回去的时候碰到了问题。孙一不敢蛮干,可胡驴儿的肠子怎么都在肚子里呆不住,一放进马上又鼓出来。
——都是长矛惹的祸!
刀伤伤口整齐,可以很容易地把伤口对在一起。
长矛扎出来的伤口,皮肉被没有规则地撕裂,形成一个开放的洞。
孙一两只手根本就不够用!
要说手疾眼快,还得是干惯了剥皮手艺的一条龙,孙一就安排他来缝合。
孙一和姜老军,四只手一起把皮肉和肠子往一块凑。
按说腹膜和皮层应该分别缝合,可孙一顾不了那么多了,能缝上就行。
一条龙连皮到肉带腹膜一针扎下去,再一针返回肚皮。
闷蛋死死地按住胡驴儿肩头。
胡驴儿头上冒汗,嘴里不住地说:
“等我有了一亩三分地,等我有了一亩三分地,我种一畦子蒜、一畦子葱,再种三畦子辣子。等收了麦,做美美一老碗尕面片儿,撒上葱、拌上辣子,就着蒜,再要些胡麻油……”
“我还要种几颗葡萄树,搭个架子,夏天就在葡萄架低下睡晌午觉,睡起来就摘一串葡萄吃……”
“还得搭个鸡棚,母鸡一叫唤,就支着尕娃去拾鸡蛋……”
闷蛋跟他搭话,“尕面片儿里最好煮上些羊肉。还有,你把油烧热,泼在辣子上更香……”
不知不觉间,周围远远的围了一圈人,包括日塌天几位首领在内,都在睁大眼睛看力德尔爷大缝活人。
贾道士手里捧着一袋子含水石粉,惊得合不上嘴。
等一条龙缝合完胡驴儿肚皮上的伤口,孙一、姜老军、闷蛋几个人全都是满头大汗。
奶娃这时才敢走上前,取了一条湿手巾给孙一擦汗。
孙一伸着脖子脑袋一动不动地配合奶娃,心里这个美!
——原来小护士给主刀大夫擦汗就是这种感觉!
等奶娃忙活完了,孙一回想着学习过的急救培训内容,用光了急救包里少的可怜的纱布、胶布、创可贴,把胡驴儿的腹部伤口敷盖住,然后拆开三角巾把伤口从小腹裹向后腰包住。
孙一吸一口气,紧接着处理胡驴儿的伤腿。
胡驴儿左腿小骨骨折,肉眼就能看出骨头没有对在一起。
孙一问一条龙和姜老军:“你们谁会接骨头?”
这二人一个行走江湖,一个见多了军中外伤,孙一估计肯定有人正骨。
果不其然,两人都会。
姜老军念念叨叨:“没有用的,早上已经给接过一回了。腿上的骨头不比别处,身子稍稍活动一下骨头碴子自己就跑偏了。力德尔爷,咱就别费这个劲了,胡驴儿也少遭一回罪。唉,胡驴儿,你能保住命就行,这条腿肯定是废了,不要难过。”
孙一不理会姜老军,让一条龙把胡驴儿的伤腿垫高。
孙一自己走过去接过贾道士手里的袋子,找了一口锅擦干,把含水石粉倒了进去。
含水石的化学成分是硫酸钙。
准确地说,含水石的晶体构成是一个硫酸钙分子和两个水分子。
孙一用小火慢慢地耐心翻炒含水石粉。
含水石晶体在加热到107c到170c时,晶体中的水分子会逸出。形成的新晶体由两个硫酸钙分子和一个水分子构成。
不多久,锅里的白色粉末象水一样泛起纹路,这就是含水石里的水被炒出来,变成水蒸气了。
孙一盛了一碗炒过的含水石粉,回到胡驴儿处。
孙一吩咐一条龙,“给他把骨头接上吧。”
姜老军叹口气,示意闷蛋接着去按住胡驴儿肩头,自己按住了胡驴儿一条胳膊。
日塌天疾步上前,按下胡驴儿另一只胳膊。
孙一对胡驴儿道:“你放心,绝不会让你白遭罪。”
胡驴儿答应一声,紧张地闭上眼睛,嘴里又开始念叨:
“等我有了一亩三分地,我种一畦子蒜、一畦子葱,再种三畦子辣子……”
一条龙的双手开始在胡驴儿伤腿上摩挲。
闷蛋打断胡驴儿的念叨,“乡党,你老家里种辣子都是啥时候下种?”
胡驴儿回答:“种辣子得先育苗,过了年先在屋里暖和的地方,把水泡过的辣子种子撒在簸箩上,拿草盖上,天天洒水……啊——”
胡驴儿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豆大的汗珠子从脸上顿时冒了出来。
接骨的时候,会牵动附带的神经,那种痛是几乎无法抵御的。
姜老军松了手,“好了,好了,过去了。”
孙一松松地用干布条在胡驴儿骨折的部位缠了几层,一直缠到脚踝,只露出胡驴儿半个脚掌。
又取了布,把炒过的含水石粉撒在上面,叠成厚厚的一条。
孙一把厚布条放在水中浸一下,快速地缠在第一层干布条外面。
孙一问胡驴儿:“热不热?”
胡驴儿答道:“是觉得有些烧。”
“太烫就告诉我。”
孙一把胡驴儿的伤腿从小腿到脚掌缠了几遍,直到胡驴儿的左腿成了一只大粽子。
擦擦手,孙一直起腰。
能做的都做了,
急救包中从后世带来的物资全用光了,
剩下的就要看胡驴儿的运气了。
守着胡驴儿的日塌天小心地碰了碰胡驴儿的粽子腿,突然喊道:“湿布变硬了!”
孙一回道:“变硬就对喽!彻底变硬之后胡驴儿的腿骨就被固定住了,再也不会跑偏了。等骨头长好,照样能跑能跳!”
炒过的含水石粉有个特性,就是遇水马上吸收,同时放出热量,重新凝结回复成最初的晶体结构,又变成一整块石头。
就是利用含水石的这种特性,孙一制作了粉笔。
在后世,炒过的含水石有个通俗的名字,叫做“熟石膏”。
把熟石膏粉洒在纱布上,就叫做“石膏纱布”。
用石膏纱布蘸水包扎骨折部位,熟石膏十几分钟内就可以回复成生石膏,纱布变硬固定住骨折部位的过程,在后世医院里就叫作——“打石膏”。
众人纷纷围上来参观。
一条龙用手指戳几下胡驴儿的石膏腿,“这法子好!这家伙硬邦邦的把骨头刚好箍住。”
姜老军用手指弹几下,“这里头裹上布,象土坯里加了麦秆,不用担心裂开。”
闷蛋喜道:“以前要是有人断了腿,长好了也多是骨头不正。以后有了这办法,再也不害怕把人腿打断了。”
日塌天啧啧称赞:“这法子在军中大有用处!”
贾道士建议:“以后不妨用石膏石来做这事。含水石在药铺子里论两卖,拿含水石做不划算。”
日塌天点头称是:“石膏石在盐湖有的事,要多少可以捡多少。”
孙一这才明白,原来明朝人是知道石膏的。
细一询问,孙一发现明朝人不仅知道生石膏、熟石膏的关系,还知道炒石膏的时候火候很重要。如果火候太大,烧出来就成了死石膏,遇水也不会变性。只是明朝人只会利用熟石膏作建筑时的腻子,不知道石膏纱布这种巧妙的应用而已。
明朝人还知道含水石和石膏石的关系。用贾道士的比方,含水石和石膏石就像青盐和粗盐:虽然都是盐,但是青盐比粗盐通透漂亮个头大价格贵,青盐可以入药,粗盐只能下饭,所以绝对是两种不同的东西。
而在孙一的眼里,含水石是结晶整齐的硫酸钙,纯度高,食品级别的;石膏石是结晶杂乱的硫酸钙,纯度低,天然无毒级别的;后世的建筑石膏,则都是化工厂的产品,工业级的,有毒!
贾道士向孙一介绍了一个药方子:含水石、石膏石、滑石都可以败火,把三种石头研成粉,叫做“三石散”,可以用来治热症。建议给伤员留下一些,一旦发烧可以服用。
孙一不由得想起魏晋时期文人流行服用的“五石散”,也是石头粉制成,据说是同毒品一个级别的,服用之后人浑身发热飘飘欲仙,要饮酒交合等等才能散毒,所以形成了魏晋时期文人特有的“放浪”风格。
孙一有心拒绝贾道士的建议,可是铁木营中一点药物也没有。
望着满眼的红柳树,孙一真心后悔,当时要是把背包盯紧一些,急救包里的后世药品就不会被盗。
急救包里除了常备的拉肚子药,还有万能的阿斯匹林。阿斯匹林是非处方药,镇痛、解热、消炎,毒副作用小。头疼了,可以吃一片;脑热了,可以吃一片;关节痛、腰背痛,可以吃一片;身体有炎症,可以吃一片;心脏不好预防血栓,可以吃一片。实在是野外旅行必备药物。
阿斯匹林是洋文商标名字,学名叫乙酰水杨酸,俗名叫醋柳酸。
所谓水杨,就是柳树。
望着满眼的红柳,孙一一个激灵,马上拿出手机查阿斯匹林。
阿司匹林(英语:aspirin),也称乙酰水杨酸,是水杨酸类药物,通常用作镇痛药、解热药和消炎药。它是世界上应用最广泛的药物之一,每年的消费量约4万吨。
阿司匹林衍生自柳树皮中发现的化学物质。早在2400年前柳树皮就用来治病,希波克拉底就用它来治头痛。在牛津大学的沃德姆学院,爱德华·斯通首次从柳树皮中发现了阿司匹林的有效成分为水杨酸。为了减少直接服用水杨酸对人体肠胃的刺激,1897年,德国拜耳公司的化学家费利克斯·霍夫曼首次成功合成了阿司匹林。
也就是说,阿斯匹林中真正管用的成分是来自柳树皮中的水杨酸!
孙一一震狂喜,紧接着查水杨酸。
水杨酸,又名柳酸,邻羟基苯甲酸、2羟基苯甲酸。阿斯匹林在人体内水解为有效成分水杨酸。
水杨酸易溶于乙醇、乙醚、不易溶于水。
自然界的水杨酸存在于柳树皮、白珠树叶及甜桦中。
水杨酸的工业生产是通过柯尔伯施密特反应用苯酚与二氧化碳在高温(390k)高压(100大气压)下合成水杨酸的钠盐,再通过硫酸酸化得到水杨酸。
在19世纪,柳树皮的提取物水杨苷被用来生产阿司匹林
孙一脑袋一紧,一个水杨酸还不够?又冒出一个水杨苷?到底是酸的,还是甘的?孙一咬咬牙,坚持一下,往下查水杨苷。
水杨苷,或称水杨素、柳素,有“奎宁”苦味,在人体内可以代谢成水杨酸,所以水杨苷被认为是草药中柳树皮的缓解疼痛和抗炎的主要原因。水杨苷比阿司匹林止疼效果缓慢,但其作用持续更长时间。
事实上,在19世纪,水杨苷被用来生产阿司匹林。
水杨苷可溶于水,易溶于沸水,难溶于乙醇,不溶于醚。
自然界中的水杨苷广泛存在于多种柳属和杨属植物的树皮和叶子中。例如,紫柳树皮中含水杨苷可达25%。
孙一兴奋地一拍大腿,就是这个什么“水杨苷”了!
算了,以后还是叫“柳素”顺口一些。
既然资料显示柳素广泛存在于多种柳树皮中,尤其是紫柳树皮中,易溶于沸水,只就是说用开水煮就可以把柳素提取出来!
孙一抬头看着眼前大片大片的红柳树,顿时觉得它们红得发紫,紫得可爱。
孙一大喊一声:“来人呐!给我砍柳树枝,剥柳树皮!”
一众明朝人正小心翼翼地围着观察孙一。
刚才力德尔爷正说着说着话,突然闭了嘴,掏出“天书”低下头一顿指指点点。
爷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恍然大悟,时而抚脸思索,最后爷一拍大腿大喝一声。
总兵日塌天毫不犹豫,提着砍刀“蹭”就上了树,挥刀一顿猛砍!
其它人不明觉厉,更不敢怠慢,只片刻功夫,地上就堆了一层红柳树皮。
孙一让人把这些树皮切成小块放在沸水里煮,不一会锅里的水就被染成红色。。
孙一尝了一口,苦的。
孙一吩咐,接着煮,一直煮到水变成棕紫色。
孙一尝了一口,苦的,苦得孙一直咧嘴。
把棕紫色的柳树皮汁用煮过的旧衣服过滤几遍,柳树皮汁颜色转淡。孙一吩咐换口锅接着熬,把多余的水分都蒸发出去。
一锅红汤收稠成了一锅底,孙一不敢再煮了,他担心没了水,温度会上升,失去了药效。
孙一拿了一根柳木棍,蘸了一点“柳素浓缩液”,放在嘴里,苦!没别的,就是苦!苦得孙一眼泪汪汪的。
这“柳素浓缩液”苦得恐怕是没人能喝下去。
既然喝不下去,就想办法咽下去。
刚才制作石膏纱布时只用了一点点炒过的含水石粉。现在孙一象制作粉笔一样把生熟含水石粉拌在一起,把“柳素浓缩液”倒进去混匀。
奶娃眼力准,孙一就让奶娃用一支柳木棍做的简易勺子飞快地把“柳素浓缩液加含水石粉糊糊“分成大小一致的小团。
其他人洗净了手,迅速地把“小团”搓成圆圆的丸子。
炒过的熟含水石粉吸水很快,几分钟之后丸子凝固成型,红彤彤的一颗一颗整齐地摆在一起。
——这就是孙一的土制“阿斯匹林”!
红丸子里富含柳素,会在人体内缓慢而稳定地代谢成水杨酸,同阿斯匹林的疗效是一样的。
含水石粉的主要成分是硫酸钙,在后世就是食品药品添加剂,无毒无害。
硫酸钙中的钙离子,还起到了补钙的作用,红丸子无形中又成了钙片。
而明朝人正好认为含水石粉可以消火解毒,不管实际上有没有这个疗效,都没有坏处。
至于红丸子的剂量,一只丸子里有多少柳素,一次应该吃几丸,没人知道。
——只有靠蒙了,从少到多慢慢试吧。
孙一自己先吃了一丸。就着水,一扬脖子,“咕隆”一口就咽了下去。
随后孙一向明朝人解释了这种药丸的三大适应症:镇痛、解热、消炎,基本上就是包治百病。
孙一把药丸都交给姜老军,嘱咐姜老军细心观察疗效,注意增减剂量。
胡驴儿这时已然坚决相信力德尔爷的“嫁接理论”,爷把自己的肚皮给嫁接上了,还把自己的腿骨也嫁接上了,自己只要想庄稼一样好好长,自然是能恢复过来的。
胡驴儿又眼睁睁地看着力德尔爷亲自给他们试药炼丹。
等到姜老军发给他一枚红红的仙丹,胡驴儿迫不及待一口吞下。
顿时胡驴儿感到腹内真气升腾,元气翻涌!
——自己的这条小命,力德尔爷给生生地救回来了!
杨六头戴战盔,身披棉甲。
傍晚的时候,总兵日塌天突然让自己安排人手,从今天开始每晚都要巡更,不知怎么的,杨六突然渴望亲自落头更。
以前在榆林堡的时候,头更、五更是钟鼓楼上兄弟们的差事,二更、三更、四更是巡夜兵丁的差事,那时觉得晚上报更的梆子声太吵,总是把人从睡梦里惊醒。这两年兵荒马乱的晚上听不见梆子声了,心里反倒想得慌。
杨六向贾道士讨了几句文词,点了狗蛋兄弟。
没有鼓,杨六就拿了一面锣。这面锣本来是军中指挥三眼铳用的,大明朝延绥镇的规矩,一声锣就放一声铳,锣声不断,铳声不绝。
狗蛋兄弟拿柳木棍削了一个梆子。
力德尔爷给了杨六一个小小的法器,说到了更点会自己叫唤。这法宝扁扁圆圆的,象个柿饼,漆黑漆黑的。杨六特地找了一截红绸子,把法宝挂到脖子上。爷说这东西本是天上报高度用的,唤作“高肚鸡”。
杨六现在是真心佩服力德尔爷的本事。前晌营里的百姓为了分队的事都快打了起来,到了后晌听说力德尔爷大缝活人、石膏正骨、剥柳树皮炼丹,百姓们也顾不上分队了,都跑去找姜老军讨一颗仙丹尝尝。
营里以后有了力德尔爷救死扶伤,再有战事的话能少死多少兄弟!
“哔哔哔哔哔哔……”,法宝一叫唤,杨六就带上狗蛋出发了。
杨六狠狠地敲一声锣,拖长了声喊:“社稷主——,神农爷——,制耒耜——,种五谷——,尝百草——,头更天——。”
狗蛋紧接着就落一下梆子。
营里的百姓听见了惊奇地探出头来张望。有相熟的纷纷上前询问,杨六就给他们说,从今黑里起以后都要巡更了。百姓纷纷回去拿出野果、野鸡蛋朝杨六手里塞。
杨六手里拿不下,就摘了头盔,不一会儿头盔也满了。
走到力德尔爷和神农爷通话的那棵大树下时,总管王二牛正在那里召集庄稼把式和工匠把式议事。杨六报更的锣一把被热心的庄稼把式抢了去,再以后喊更的活就由别人代劳了。
杨六开心地不行,这当兵嚒,就是要保境安民,才巡个更,百姓就拥护成这样!
平时围着营地绕一圈不要多大功夫,杨六这回居然走了半个时辰。
等回到力德尔爷的窝棚,杨六头盔里,棉甲里,能装东西的地方都塞满了,狼狈的样子跟吃了败仗一样。
爷正跟总兵商量事,杨六不敢打扰,就把身上的吃的全都交给了一边的奶娃。
奶娃连忙洗了野果,给爷端上去。
总兵日塌天身边有一个老汉,杨六认识,原本在营里也算个小头目,人称“滑头鬼”。
“滑头鬼”本姓花,是山西河曲一支跑口外的商队里掌头柜的,按理说该喊做“花头柜”,或者“花掌柜”,不知道为啥营里人都喊他“滑头鬼”。
“滑头鬼”的老家河曲离着陕西的府谷县城仅仅隔着一条黄河,自从王嘉胤占了河曲称王,“滑头鬼”就带着商队在口外浪荡。这半年口外也不太平,“滑头鬼”便跑到狼山川避祸。“滑头鬼”从来都是按时给日塌天的边军老营上缴粮草,一来二去混成了个小头目。
前日铁木营成立,“滑头鬼”手下的伙计跑光了,“滑头鬼”一狠心,一跺脚,自己也起誓入了铁木营。
只见力德尔爷皱着眉头看着“滑头鬼”开了口,“花头柜,这么说你想跟我合伙做这个柳素丸子的生意?”
“滑头鬼”赶忙摆手,“爷可不敢这么舌,爷是东家,额给爷当个掌柜的,咱都按着老规矩走。东家试用掌柜的三年,三年里管吃管住不发工钱,三年里头,东家要是觉得掌柜的不堪用,随时一句话打发走。三年以后,东家想留掌柜的,咱商量个身股。”
贾道士站在力德尔爷身边,立刻象个哈巴狗一样俯下身子给爷解释:
“身股就是拿身子入股,到了年关跟东家分红。”
力德尔爷问:“那这个身股一般都是什么比例?”
“滑头鬼”回答:“额不敢瞒爷,一般人开个钱粮当铺子,就算是大买卖,现下的行情是东家算一股,头柜算一股,二柜算一股,三柜算八厘,账房先生算五厘。铺子里请的把式不算身股,按时发工钱。招的学徒不给工钱,三年期满出师另论。钱粮当的生意当然比不上爷的这个丹丸买卖,舌实话,额现在都估摸不来爷的生意能大到个啥地步,额现在不敢开口,咱三年以后再计较这事。”
力德尔爷问:“花头柜,你对这药丸子的市场很有信心?”
“滑头鬼”回答:“额好赖也是在口内口外闯荡了多年,爷的这个丹汪,额一听就知道能挣大莹子!平常的药材都要煮要煎,爷的丹汪直接就能吃,谁没有个头疼脑热,谁不备上一两粒,爷你想想能卖多少!咱都不用去大明朝,顺着黄河下到板升城,就能往家里大碇大碇搬莹子!”
力德尔爷思索片刻,说道:“这样吧,柳素不是我发明的。我不能当东家,铁木营来做这个东家,你掌头柜。”
“滑头鬼”高兴地给爷施了个礼,“那咱的商队以后就是官办的了,商队在外面出了事,东家是不是要出头?”
力德尔爷爽快地回答:“这个自然!”
力德尔爷话锋一转,“不过,咱们铁木营不要银子,要粮食,你能换回粮食吗?”
“滑头鬼”为了难:“力德尔爷,这年月粮食可比晶子莹子值钱。”
力德尔爷退了一步:“粮食不行,其它物资行不行?”
“滑头鬼”立刻回答:“除了铁器、火药、茶叶,其它的都莫问题!”
力德尔爷下了决心:“尽快成立商队试试水,就挂在总管王二牛手下。”
力德尔爷扭头询问日塌天:“你看怎么样?”
日塌天笑了,“我就是这意思,要不然也不会带着这个货来打扰爷。”
“滑头鬼”一点没有流露出被歧视的不满:“力德尔爷,那从现在起,这丹汪的方子就要保密了。爷也不能再把这丹汪叫成柳树汪子了,外人一听就知道是柳树做的。还有,以后的丹汪要做的大一点,额好多卖莹子。”
月上枝头,红柳林里不时掠过一阵阵夜风,摇动树叶沙沙作响。
铁木营里的百姓都安歇了,营里静悄悄的。
孙一看看手机,还不到晚上九点。
孙一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没想到自己在后世很普通的医疗卫生常识,居然在明朝打开了局面。
花头柜很看重的柳素丸子,在孙一看来其实成本约等于零。
红柳树皮要多少有多少。
日塌天表示据此不远的一个盐湖附近,含水石很容易捡到。如果是换作石膏石的话,几乎到处都是。
石膏石、含水石的化学成分都一样,所以孙一打算用石膏石代替含水石。但是遭到了花头柜、贾道士、日塌天的一致反对,差点儿给孙一扣上了个“以次充好”的奸商帽子。
孙一查阅了手机,含水石,又名寒水石,凝水石、水石、鹊石,的确是清热泻火的一味中药,多本中药书籍都有收录。主治热病烦渴、丹毒烫伤、时行热病、壮热烦渴、咽喉肿痛、水肿、尿闭、口舌生疮、痈疽。
日塌天表示,军中备着含水石,就是为了防治士卒发烧中暑,疗效很明显。
孙一不了解中医,只好依了他们。
柳素丸子的名称不能再叫了,贾道士给出了个主意,取含水石的“水“字,取杨柳树的”杨“字,合起来就是“水杨丹”。
孙一无语,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水杨苷“的本名,同意了。
花头柜从做生意的角度出发,在“水杨丹”的前面又加了疗效,所以现在柳素丸子的全称是:“清热解毒祛痛消炎水杨丹”。
孙一为了建立品牌意识,又给加了商标,明朝人理解为字号——“狼山”牌。
只是现在“狼山清热解毒祛痛消炎水杨丹”的制作工艺还太豪放,日后需要改进,最好能确定剂量……
孙一借着月光,走进了自己的窝棚,窝棚里的“床铺”奶娃已经帮他铺好了。
奶娃一整天对孙一照顾地无微不至,孙一也体验了一整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老爷日子,感到很满意。
一天下来,孙一对别人称呼自己“爷”已经麻木了,唯独对奶娃叫自己“爷”很有感觉。
奶娃这时已经在她的小窝棚里躺下了。
孙一摸黑从背包里抽出睡袋。
孙一又冒出了那个想法,明朝人把奶娃送给自己,那么自己到底是拥有奶娃的“所有权”还是“使用权”?
“奶娃,奶娃”,孙一轻声唤道。
奶娃在她的小窝棚里答应一声,显然还没睡。
孙一道:“你有多余的枕头吗?没枕头爷睡不着。”
奶娃熙熙唆唆一挑帘子进来,“爷今晚先用我的枕头吧,我明天专门给爷寻一个。”
说着话奶娃把一个枕头放在孙一睡袋边。
孙一点开手机屏幕,接着屏幕的微光,发现那枕头居然是一块光滑的石头。
孙一看看石头,再看看奶娃,“你居然枕着石头睡觉!?”
奶娃不解地回答:“大家都是枕着石头睡的呀。”
孙一不可置信,“你说的大家,是说铁木营,还是大明朝?”
奶娃想了想,“大明朝。我听说大明万岁爷的枕头是玉石做的,应该也算石头吧。”
孙一泄了气,“算了算了,你把爷的背包给整理整理,我枕着背包睡。”
孙一用手机照亮,奶娃乖巧地替孙一收拾背包,当整理到孙一地降落伞包时,孙一道:“就这个吧,我拿这个当枕头就行。”
奶娃把降落伞包叠了几下,俯身跪在孙一的“床铺”,把降落伞包安置在“床头”。
微弱的屏幕光线下,奶娃的背影越发显得浑圆。
孙一突然说:“奶娃,爷的手机里有你照片,咱俩一块躺着慢慢看好不好?”
奶娃低声答应一声,
“嗯”。
夏天日出的早,刚刚报过五更天,天已大亮。
昨日力德尔爷向他要一些写过的纸。贾道士暗暗羞愧,两年了,自己作为一个读书人,自己都不认识的鬼符是画了不少,正经的字居然没有写过一张!
营地里只有自己和力德尔爷识字,如今爷向自己要字,那显然是笔墨切磋了。
备好了笔墨,没有桌椅,贾道士就跪在地上,把一张大纸铺在面前。
写什么呢?
不知道爷的文字功底,写浅了怕爷轻视,如能表明自己心志最好不过。
贾道士思索片刻,一挥而就:
九曲黄河万里沙,
浪淘风簸自天涯。
如今直上银河去,
同到牵牛织女家。
起身后退几步端详一下,唉,久不动笔,生疏了。
又取过一张纸,重抄一遍,贾道士题上了“力德尔爷惠存”。
细细地吹干墨迹,叠好字纸,贾道士便往力德尔爷处赶来。
力德尔爷显然是醒来多时了。只见爷光个膀子,只穿了精致的犊鼻裈,双手抱头,蹲一下,立起来,再蹲下,再立起来。那短裈没有汗巾系住,却不掉下来。
力德尔爷见了贾道士也不见外,只是笑着点点头,又接着蹲下,立来,蹲下,立起。
贾道士心中暗赞:“爷颇有魏晋之风!”
贾道士展开叠好的纸,又细细看了一遍,心里盘算着一会儿爷要是夸赞,该如何应对,如何才能趁着爷今早高兴,讨得一幅爷的墨宝。
力德尔爷终于停止了折腾,走上前来一把接过字纸,嘴里说道:“怎么才一张?”
看也不看,爷双手把字纸揉了几下,转身进了茅厕。
贾道士当时就如五雷轰顶,即使看不见茅厕里的情形,贾道士也知道了爷拿纸绝对不是进去欣赏的。
怎么办?贾道士心里天人交战。
一咬牙,一跺脚,贾道士定下决心:“自古武死战、文死谏!”
道士紧走几步,来到茅厕外面,普通一下双膝跪地。
“力德尔爷——,力德尔爷——,万万不可啊——。”
茅厕里没有反应。
贾道士眼泪夺眶而出,“爷啊,人生世间,成德达才、建功立业,以及一才一艺,养活身家者,皆由文字主持之力。字为世间至宝,能使凡者圣、愚者智、贫贱者富贵、疾病者康宁。”
茅厕里诡异的安静。
贾道士一个头嗑在地上,嘴巴几乎吃到土,还在大声说道:
“假使世间无文字,则一切事理,皆不成立,而人与禽兽无异矣。万望爷三思,三思!”
终于茅厕里传出爷的声音,
“贾道士,你想干嘛?”
贾道士鼻涕横流,
“爷,字为世间至宝,金银、珠玉,皆由字而得。仓颉造字,天雨粟而鬼夜哭。文昌帝君,定下惜字功律二十四条,亵字罪律二十九条。字纸拭秽,必多恶事无救矣。”
茅厕里迟疑着传出爷的声音,
“贾道士,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不能用这张纸上厕所?”
贾道士重重地以头抢地,脑门上净是泥土,“爷万万不可以字纸拭秽!”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在茅厕里展开。
爷在茅厕里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原来是你的书法作品,我还以为是用过的废纸呢!”
贾道士嘴里劝导:“爷,便是没有用的纸,但凡有了字,也绝不可拭秽!”
爷的声音显然有些不悦,“即然是没用的字纸,干嘛不能废物利用!”
贾道士抹了一把鼻涕,“字乃圣人血脉,字纸拭秽,必遭天谴!”
爷口气不善,“你是不是想咒我?”
贾道士苦口婆心:“我这都是为了爷好啊。”
爷口气转缓,“贾道士,有了字的纸不许干这、不许干那,最后怎么办?难道说贡着不成?”
贾道士答:“当然是恭敬地整理干净,焚烧埋于净处。”
爷不屑的声音传出来,“瞎——折腾!”
贾道士恳切劝导,“敬惜字纸,能得解灾,自保平安,福及子孙。无论是大明朝,还是安南朝鲜,如今百姓敬字蔚然成风。若是爷一意孤行,百姓知道后当作何感想!爷三思!”
茅厕里良久无语。
贾道士接着苦劝,“若是百姓效仿力德尔爷以字纸拭秽,敢问圣人经典,何以保存?千年以来,多少善本孤本,因为无知村妇糊了窗户、剪了鞋样,最终尽然散逸不见!爷三思!”
茅厕内一声叹息。
最终爷的声音传出来,“算了,贾道士,你去给我拿几张没字的纸吧。”
贾道士当即飞奔回去又飞奔回来,取了最好的宣纸递进去。
爷在里面叹道:“可惜了,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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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明清两代之《文昌帝君惜字功律二十四条》
⊙平生以银钱买字纸至家,香汤浴焚者。万功。增寿一纪。得享富贵。子孙贤孝。
⊙平生偏拾字纸至家,香水浴焚者。万功。增寿一纪。长享富贵。子孙荣贵。
⊙多收字纸,字灰深埋净地者。一千功。安乐不流离。子孙昌盛。
⊙刊刻惜字书文,偏传世人者。五百功。永无是非。多生贵子。
⊙抄写敬重字纸书训,阖门令其珍惜者。三百功。子孙发达。
⊙见惜字文留示子孙,及己身敬信供礼者。百功。安乐无祸。
⊙化人银钱,买字纸浴焚者。百功。寿增一纪。施财人永远富贵。
⊙劝世人惜字。并焚怪异淫*等书者。百功。本身增寿。子孙昌盛。
⊙僧道不以有字之幡幕作囊杂用。能自戒劝人者。五十功。德名光显。
⊙见人作践字纸。能以素纸换焚。或以他物换焚者。五十功。百病不生。转祸为福。
⊙禁人不以字纸拭秽者。五十功。其人昌盛。
⊙凡人有难。或急或缓。见字纸必焚浴者,万字十功。即得平安。
⊙劝人不以字纸及钱,放床褥下者。十功。一生永得平安。
⊙偶遇秽处,见字纸即收起,不轻忽者。十功。一生平安。
⊙禁人马上有文字及钱不骑者。十功。永得安乐。
⊙不以字纸及书,夹鞋样。自戒内眷及劝人者。六十功。子孙智慧。不忤逆。
⊙劝人不以书字。置湿处霉烂。并扯碎毁践者。十功。必得名寿。
⊙生平不轻笔乱写,涂抹好书者。十功。永无凶事。
⊙刮洗器物门壁上字者。十功。眼目光明。
⊙赞扬敬字文为功德者。十功。获福必多。
⊙见人以字纸封盖荤臭器皿。换取浴焚者。十功。无恶事相遇。
⊙遇字纸污秽,漂净水中。百字一功。免诸疾障。
⊙以字纸焚香炉中者。五功。得享吉祥。
⊙代人收采浴焚字。万字一功。得享清福。劝人多惜报应如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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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两代之《文昌帝君亵字罪律二十九条》
⊙将人钱买要浴焚之字纸,取用作践者。一百罪。殀折。子孙贫贱。骗人买字纸钱,不买字纸焚者。一百罪。定然恶病夭折。
⊙己身不敬字纸经书。又不训教子弟,递相轻侮者。一百罪。恶疮遍体。生痴聋暗哑。
⊙遇字纸焚处,踏践扑灭收用者。八十罪。定生肿毒。
⊙家中破书废纸,换碗换糖作践者。八十罪。定生痴聋暗哑。
⊙家藏敬字书文,或拭秽并靡烂者。七十罪。多恶事无救。
⊙僧道以有字幡。作囊杂用者。六十罪。薄福受刑。
⊙以字纸包药裹经书木鱼器用者。五十罪。蒙蔽慧心。
⊙以字纸拭物拭几,及揉搓弃地者。四十罪。遭流离去智慧。
⊙劝善书惜字文,不信不传者。三十罪。穷年窘迫。生不肖子。
⊙以经书字纸,放船舱底,并马上骑坐者。十罪。生疮受人欺侮。
⊙已身不敬字纸,反笑人者。十五罪。多遭横非。
⊙以字纸漂污水,焚秽地者。十五罪。多目疾皆盲。
⊙以经书作枕头,及以钱与字放床褥者。十五罪。穷苦受杖。
⊙以字纸引火打亮者。十罪。生疮癣。
⊙见妇女剪字纸做鞋样,为花垫盘盛盒,男子不禁止者。十罪。受官刑惩。
⊙字纸糊窗垫,褙屏表书者。定冤枉不明。
⊙以字纸嚼烂吐壁上,及扯碎作书捻者。十罪。烂唇。手生恶疮。
⊙掩眛敬字纸功德者。十罪。不得吉祥。
⊙女眷以字纸书夹鞋样,男子不禁止者。十罪。不得吉祥。
⊙妇女绣字于荷包,香袋、扇插、枕头上,不行禁谕,及系带于腰间,枕卧亵污者。五罪。得晕眩拘孪疾。
⊙亲笔乱写。抛散不顾,及旋写旋抹者。五罪。足生毒疮。
⊙以字纸扇书启插鞋袜者。五罪。足生毒疮。
⊙以字号写器物上,致人坐践者。四罪。家店不祥。
⊙以不净手检阅经书者。三罪。生叉指疮。
⊙以字砖垫路者。三罪。行事不顺遂。
⊙于地上画字者。三罪。多遇险阻。
⊙剜裁字迹者。一罪。多受惊。
⊙以字纸褙神像,拾纳墙壁内者。一罪。虽有别功不录。
王二牛带领几名庄稼把式一大早求见孙一。
几人冲孙一深施一礼,王二牛开口道:“力德尔爷,昨晚把式们议论了分田和分地的事。现如今想恳请爷把一亩地的大小定下来。”
孙一奇怪:“一亩地的大小不是固定的吗,怎么还要我定?”
贾道士连道:“不尽然,不尽然。”
原来在大明朝,一亩地有多大并不固定。
大明朝的官方标准是一步宽、二百四十步长为一亩地,每步为五尺。
官方标准尺有营造尺、丈地尺、裁衣尺,称之为“部尺”。不幸的是,各地各行业还有约定俗成的尺。如“苏尺”、“浙尺”、“淮尺”,这些地方尺同部尺大小都不一致。
标准规定一步为五尺。真用脚步去量肯定不准,所以有专门的测量步的工具,如果做成弓的形状叫做步弓,做成棍子的形状叫做步竿。
清乾隆五年进行了一次全国调查,户部要求直隶与各省将“旧用弓尺开明报部”,发现“惟直隶、奉天、盐场仍遵部颁弓尺,并无参差不齐”,其余“山东、河南、山西、江苏、安徽、福建、浙江,湖北、陕西等省,或以三尺二三寸,或以四尺五寸,或以六尺五寸,或以七尺五寸为一弓;……,均未遵照部颁弓尺”。
标准规定一亩为二百四十步。实际上,明朝在陕西、河南、直隶、山东等省,广泛存在大亩制。大亩以三百六十步、五百四十步、六百步、六百九十步、甚至八百六十四步为一亩。
铁木营百姓集中的延安府,不少县根本不用亩计地,而是以牛耕一晌午的工作量记为一晌地。每晌地面积大约是二亩半到四亩。
孙一许诺了百姓一百亩地,二亩宅基地,百姓自然想知道,爷的一亩地到底有多大!
分了地肯定要纳粮,纳粮要用量器——斗,百姓们还想知道,爷的斗有多大。
明清两代直至民国,民间量器更混乱,所谓“乡有乡斗,市有市斗,官有官斗”。
以陕西省为例:洵阳县市斗较仓斗大“一倍有奇”。阳县“乡斗一石当京斗二石”。潼关一直以“仓斗比市斗减三升”定制征收田粮。
营里的百姓来自陕西各地,当然希望力德尔爷把斗的大小也顺便统一起来。
孙一连说了两个“没想到!”
统一计量单位这么重要的事,没想到大明朝是典型的有法不依,居然做的这么差!
统一计量单位这么困难的事,没想到居然来自百姓们自发的请求!
在孙一看来,尺,亩,斗,都是一回事。
尺是长度,亩是面积,斗是体积,它们分别是空间标准单位在一维、二维、三维上的表现罢了。
孙一后世一个小小的程序员,居然可以在明朝先制定时间标准,再制定空间标准,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
后世的长度基本单位是“米”,最早由法国在1799年开始使用,在1875年成为国际单位。
孙一当然不会蠢到在1632年的崇祯五年就推出“米”,但是完全可以借助“米”的原理。
“米”的最早定义是从赤道经过巴黎到北极的地球子午线的千万分之一。
地球上的子午线有无数条,因为地球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圆球,所以理论上每条子午线都不一样长。
孙一于是决定采用赤道的长度:4007502公里。
把赤道分为十二份,每份对应一个十二时辰时区。每一个时区赤道的长度定义为一千万尺。
这样的话,孙一的一尺的长度就是3339585厘米。
明朝的官方标准是裁衣尺34厘米,营造尺32厘米,量地尺为327厘米。孙一的尺介于这几个标准之间,不会给百姓生活造成混乱。
确定了数值,就要做出一个样本。
孙一拿出手机,调出手机的说明书,找到自己手机的长宽数据,这些数据都精确到毫米。
在这些精确尺寸的帮助下,孙一终于确定了3339585厘米的长度。
准确地说,是334厘米。
比照这个长度,孙一做了两根柳木棍。准备一根发行出去,一根留做标准。
孙一首先要给明朝人科普一下赤道的概念,才能说明自己制定的这个尺的意义。
思考一下,孙一先发问,“你们知道吗?大地其实是圆的。”
王二牛回答:“地当然是圆的!”
孙一一愣!准备好的说词噎了回去,明朝农民都知道地球是圆的了?
孙一问:“不是说天圆地方吗?”
贾道士接过话题:“那是古人无知。”
王二牛道:“如果真如古人所说,地的四个角,岂不是漏在天外了?”
贾道士解释:“天似穹庐,半在地上,半在地下,其离地九万里。地圆且平,地之中心,即位于中国之中原河南某地。”
孙一长出一口气,原来明朝人认为地是圆的,只是一个平面的圆而已。
不过,只要是圆的就行。
孙一放慢语气,“以这根棍的长度记为一尺,则大地的圆周长度为十二千万尺。太阳绕地一日有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就是一千万尺,一个刻钟一百万尺,一个分钟十万尺,一个厘钟一万尺,一个毫钟一千尺。”
贾道士吃了一惊。
力德尔爷的尺子看上去和一般的尺子并无大差别,但若以爷的尺度为准,居然大地边缘被整整分为十二千万尺,而且和太阳行走丝丝相扣!
自古都是天子颁布天下尺度,可敢说自己的尺度合了天地之数的有哪个?
孙一接着说道:“大明朝一亩地是多少居然不固定,实在是不应该。我们就以一个毫钟太阳行走一千尺为一亩。就是说百丈长,一丈宽,为一亩;百亩记为一倾。”
原本明朝的一亩合六十平方丈,孙一的一亩合一百平方丈。
之所以重新调整亩的大小是因为孙一认为统一的十进制更重要。反正地有的是,而且陕北百姓已经习惯了大亩。
贾道士听的心惊肉跳,力德尔爷的亩,居然也来自天数。
孙一接下来的话让贾道士彻底目瞪口呆:“至于粮食的量器,以后以方尺为准。长一尺,宽一尺,高一尺为一个方尺;一个方尺盛满纯净的冰水,就是一千两;”
贾道士心内计较,以大地之数确定尺,是为“度”,再以尺确定方尺,是为“量”。爷的度量皆源自地,天地一体,爷的度量故而又合了上天之数,虽然神奇却也能想通。
可是这斤两,是为“衡”。爷源自天地的“度“、“量”,装满水便是“衡”,怎么会怎么巧?这度、量、衡居然可以如此完美地演绎!
按照孙一的尺度,一个立方尺的体积是37059毫升,装满水则为37059克。
明朝的一斤为5931克,一斤十六两,一两为37069克。37059克刚好折合一千两。
这纯粹是巧合。
严格地说,大明的斤两钱是质量单位。孙一压根儿就没想着去碰它们。
因为大明的斤两钱同银子重量直接挂钩,实际又是货币的基本单位,早已融入百姓生活的各个角落。
但是,就是这么巧!
明朝既有的质量单位象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早早地调整好了自己的大小等着配合孙一的空间单位。
于是,时间的单位、空间的单位、质量的单位统一了。
对于这个巧合,孙一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迹。
以至于孙一怀疑,冥冥之中,是否真的是有神灵把自己送回明朝,就是为了某一件早已安排好的使命,只等自己去发现!
王二牛带领一众把式恭恭敬敬地受领了力德尔爷新颁布的尺子,捧着柳木棍肃穆地离开了爷的窝棚。
转过路口,估计力德尔爷看不见了,把式们立刻你争我抢乱成一团,有人拿了草绳量出一丈的长度,一路小跑着开始量地,估摸议论一亩地的大小。
早起的百姓纷纷参与,一时间铁木营里讨论的都是分田分地,百丈为一亩,“天造地设之尺”是大地周长的十二千万分之一,一个方尺不多不少正好装水一千两。
消息越传越神,有人却不相信。
哈老财就不信。
哈老财原本是陕西延安府府谷县的一个小财主,家里有百十亩地,还在县城开了一间粮铺子。
府谷县城过了黄河就是山西河曲,两地都是边关商贸重镇。自打哈老财爷爷那一辈,朝廷行了“开中法”,准许民间商人运粮到边镇换“盐引”,府谷、河曲的粮食生意就越来越旺,哈家的家境也渐渐地有了起色。
等到哈老财这一辈,哈老财辞退了粮铺子里的账房先生,自己亲自操算盘,天天盯着铺子生意,居然扩大了门面,十天半月的哈家就能吃上一顿白面!
每到吃白面的这顿,哈老财举个大老碗,蹲在铺子门面前头的石碾子上,
拿双长筷子,挑啊,拌啊,拌啊,挑啊,每筷子挑得都有一尺高,就是不吃,就是给人看。
每回不把白面拌上半个时辰,哈老财的面就吃不到嘴里。
一来二去,哈老财就得下了“哈老财”这个名号。
“哈”,作为一个姓,宋朝《百家姓》里就有。
“哈”,在陕西话里,有几个意思。
如果说一个人眼睛看不见,就是这个人“眼哈”;
如果说一个人耳朵听不见,就是这个人“耳朵哈”;
如果说一个人鼻子闻不见,就是这个人“鼻子哈”;
对于“哈老财”当街吃白面的行为,大家伙的一致意见,是他“心哈”,“哈得很”,“遭人嫉恨”。
可惜哈老财的幸福生活没过多久。
崇祯皇帝一登基,延安府就开始闹饥荒,紧接着就是流民起事、边军兵变,哈老财的粮铺子被抢了几回。
生意做不下去,哈老财关了铺子,收拾了行李,带着全家过黄河去山西避祸。没成想碰上了延绥巡抚洪承畴的“洪兵”,结果“洪兵”一下子把哈家几辈子的积蓄都给抢了,家从此也破了。
哈老财一路辗转,跟着流民流落到狼山川。
昨夜日塌天来找他,说是营里要成立一个商队,“滑头鬼”掌头柜,缺个账房先生,想请他出马。
哈老财没同意。
“滑头鬼”不过是个掌柜的,自己会两手打算盘,凭着精打细算也曾经积攒起一份家业,好赖也算是个“财东”,怎么能屈居一个掌柜的手下?
——除非是力德尔爷亲自来请,这事才有的商量。
可是左等右等,力德尔爷就是不来。
倒是这越传越神的“天造地设之尺”来了。
营里传言,这尺子是力德尔爷在天上的时候亲自飞到天边量下的,当时力德尔爷把尺子的长度记在了“天书”里,今早起王二牛苦苦恳求,爷才露了天机。
哈老财心下不信,认定是没见识的流民以讹传讹。
大地周长是多长谁也没见过,你说十二千万分之一也好,二十千万分之一也好,总归是没人能知道对错。
一个方尺装满水恰恰是一千两,这个可骗不了明白人!
哈老财便也去比了一个“天地之尺”回来,用自己的皮尺量过,劈劈啪啪一打了阵算盘,得出新尺一寸的长度。
——既然一方尺装满水是一千两,那么一寸长、一寸宽、一寸高的一“方寸”装满水必然是一两。
哈老财找出自家祖传几代的装油瓷瓶。哈家家规严,一顿饭放油多少都是有定数的,所以哈家的油瓶子也特别,上下一般粗,瓶身内壁还刻有记号。
哈老财又是猛打一阵算盘,然后在油瓶子内壁两个记号之间点了个印记。到这个印记,瓶子里的水不多不少正好便是一“方寸”。
哈老财用称银子的称,仔细称了空瓶的重量。
在瓶中缓缓加入清水,到了印记立刻停止。
再称瓶子重量,哈老财心下大骇,啪嗒一下瓶子掉在地上。
装水的瓶子,不多不少,比空瓶重了一两!
呆愣片刻,哈老财重重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转身就往外走。
一早上,奶娃和闷蛋都不见踪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只有贾道士形影不离地陪伴着孙一。
孙一便和道士二人,把昨天富余的红柳树皮都扔进锅里加水煮。
煮好的柳树皮汁过滤几遍,蒸发掉多余的水份,孙一把它们倒在碗里,静置放凉,现在碗里已经有了一些淡红色的结晶。
孙一打算把这些红色的结晶积攒起来,加水溶化,再过滤,再煮一遍,再结晶一次。
这样孙一就可以得到纯度比较高的固体“柳素”。
有了固体“柳素”,孙一就可以准确称量。以后再做药丸子的时候,就可以保证每个丸子的准确剂量。
孙一一直认为中国的中医博大精深,积攒了许多前人经验。但是古代中医有个毛病,就是似是而非,从来没有具体量化过。
以熬中药为例,应该熬多长时间,药汤里应该有多少有效浓度,从来没人搞清楚过。
中药也好象从来没有做过象西药那样严格的对比试验,没有治愈率、有效率的概念。
孙一程序员出身,容忍不了这个。
现在既然“水杨丹”要当作商品出售,孙一就要搞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先把每颗药丸的有效剂量固定下来,然后逐步积累数据,明确头疼应该吃几颗,发烧应该吃几颗,一天吃几次,有什么副作用。
二人正忙活着,日塌天领着哈老财来了。
哈老财一进“院子”就要给孙一磕头,孙一连忙一把搀扶住,
“别别,咱们铁木营已经废了磕头的规矩。”
日塌天介绍:“这位就是我昨晚提到过的哈老财,现在他想通了,愿意出任商队的账房先生。”
一听到“哈老财”的名字,孙一就想起《白毛女》里的“黄世仁”。
俗话说得好,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哈老财”翻译成普通话就是“坏地主”。
昨晚孙一一听日塌天推荐的账房先生外号叫“哈老财”就不太乐意。可是铁木营里缺少会算账的“专业人士”,孙一就让日塌天去说和,没想到“黄世仁”还不乐意,孙一也就忘了这事。
这“黄世仁”怎么现在回心转意了呢?
哈老财一躬到地,讲述了自己实际称量一方寸的水的经过,“草民有眼不识真人,现在来请罪!”
孙一不由得吃了一惊。
没想到这遍地大字不识一个的流民里,还藏着一位会四则运算和求圆柱体体积的“高人”。
孙一问:“哈老财,你识字吗?”
哈老财回答:“不识。”
孙一又问:“那你是怎么学会的这个……这个……算术?”
哈老财答道:“家中几辈人都俭省持家,事事要计较,从小便学会了打算盘和记账。”
孙一问:“你不识字怎么记账呢?”
哈老财答:“算码是会写的,其它的字都是画记号。”
算码中国古代的算术符号,是从南宋开始兴起的,同中国的算盘一一对应。一就是一道,二就是两道,三就是三道,四就是四道,或者画个叉。“六七**”分别在“一二三四”上面画一个短竖表示加“五”。“五”本身用一个短竖下面画一个圆圈表示。算码即可以横写,也可以竖写。算码写得快了,写成连笔,就叫做“草码”。
美国人拍的电视剧《福尔摩斯》里有一集讲到了“草码”,所以孙一知道这东西。
孙一没想到这个“黄世仁”能打会算,铁木营现在粮食短缺,倒是需要一个过日子的主管。
孙一便试探着问道,
“哈老财,你以前做粮食买卖,现在营中缺粮,你有什么办法能节省点粮食吗?“
哈老财一口回答:“有!”
孙一连忙请教,“请讲!”
哈老财言道:“原粮论斗,净粮论斤。”
哈老财解释,粮食从地里收上来时,叫做原粮,人吃的叫做净粮。原粮都带着壳。拿米做个例子,米是净粮、稻子是原粮;同样的道理,小米是净粮、谷子是原粮。
净粮由于去了壳不好保存,所以粮食在存储过程中,都是以原粮的形态存在。原粮中的含水量多便重,含水少则轻。比如一斤新收的谷子,晒干了水份,入仓只剩八成。在仓里放一年,重量又减少半成。所以明代粮食行业,处理原粮只论体积,不论重量。
净粮刚好相反。净粮中的水份基本已经蒸发掉了,重量比较稳定;由于各种净粮的密度不同,体积差异就比较大。比如同样一斤小米和一斤玉米,体积就可以差出去一倍。
日塌天的营中,以前为了图省事,发放口粮都是论“升”或“斗”,就是以体积为标准。哈老财建议,以后发放口粮,改论斤,吃多少发多少,可以节省粮食。
哈老财还建议,原粮加工成净粮,去掉外壳,重量是要打个折扣的。一般稻子出米七成三;谷子出米七成五;高梁出米八成。麦子出黑面九成九,麦子出白面八成五。这里手艺很重要,比如好的砻谷把式,稻子出米七成三,手艺不好的人出米不过六成。建议把原粮集中起来,挑手艺好的把式制成净粮以后再按斤发放。
孙一恍然大悟,后世也有原粮、成品粮一说。
这么算来,闷蛋口中的明朝人一顿吃一斤,指的是原粮,打个七六折,也就是公制450克,合英制1磅。东方的斤、西方的磅,原来都是指的一顿饭的量。
孙一再看哈老财,觉得他不象“黄世仁”了,更象《半夜鸡叫》里的“周扒皮”。
不过,人家的皮扒得有道理,扒得专业,得赞一个。
孙一看日塌天一眼,心道,“这个周扒皮当账房先生屈才了。”
哈老财还再建议,
“如果实在到了那一步,还有个偏门的办法,就是请专门过粮的槽子把式分粮!”
“老把式手上有经验,只要给钱,粮铺子里的槽子把式,可以把九斗过成一石,也可以把一石过成九斗。”
“槽子把式手一抖,就会撒一些粮在地上,粮铺子里的学徒把这些地上的粮拾起来重新簸净,一天能攒二百斤。”
孙一不由得更重视哈老财。
能把这些行业里见不得人的潜规则说出来,正说明这个人心地不坏。
孙一终于出口询问他最担心的问题,
“哈老财,听说你过去经常当街吃面,遭人嫉恨,才得了这么个名号?”
哈老财脸上一红,道:“那都是当时年少气盛,闹的笑话。那时我辞退了账房,自己天天盯着门面,起五更熬半夜,每过半个月,我就犒劳自己一老碗白面。每到吃白面的日子,我都高兴得不行,就想让街坊邻居都知道我哈家过上好日子了。”
孙一心中感叹,看来明朝的地主也不容易。勤劳节俭,也不过是比一般人每半个月多吃一碗白面的贫富差距。
孙一对日塌天道:“营里缺一个管粮食物资的人,我想请哈老财出任,就叫做财物总监,财产的财,物资的物,比铁总监低半个级别,顺便把商队的帐也监督了,你看如何?”
日塌天听了哈老财的粮食建议,早就佩服得不行,当下赞成。
哈老财听了又要下跪,孙一搀住他,
“哈总监,以后就要仰仗你勤俭持家了,等咱们铁木营发达了,日后你衣锦还乡,还当街吃面!“
日塌天热心商队建设,是因为他盼望着商队成立以后,可以卖出“水杨丹”,尽快地买回硝做火药。
做火药硝的用量最大,军营里库存的硫磺和铅都有,就是没有硝了,眼看着三眼铳用不成。前日围捕马三的时候漏了底,日塌天担心消息一旦传出去,铁木营就没安宁日子好过了。
如今商队掌柜和账房都没问题了,日塌天便向孙一诉说了自己的担心,催促商队尽快出发。
孙一觉得有些奇怪,“花头柜不是说火药弄不到吗?”
日塌天回答:“爷有所不知。大明朝廷控制火药,控制最严的当属硫磺。硫磺只有南方才有,边外根本不产,就是一挂鞭炮,只要捻子上有硫磺,边军都不会放出关。但是硝则不同,边墙内外盐碱地众多,许多百姓都私下熬硝,单买硝的话,想办法总是能搞到的。”
孙一道:“既然这样,狼山川也有很多盐碱地,我们不妨自己熬硝,岂不是更快?”
贾道士言道:“力德尔爷性急了,硝要到寒冬腊月,至少要节过中秋,才会现于地面,那时方能煎炼。”
哈老财也说道:“我小的时候,家里确实是冬天熬硝。”
孙一示意哈老财细说下去。
哈老财道:“小时侯家里穷,老人俭省,每年冬里都要熬硝换些家用。冬天天刚一亮,我就得出去刮硝。羊圈、茅厕、老墙根、还有庄稼长不好的碱地里,白白一层子硝就象是夏天吃食发了霉一样。我提个铺了布的篮子,拿个土刮子,大冬里的冻的满手都是口子。家里老人等硝攒够了,就熬出硝、盐、还有卤水。卤水卖给做豆腐的,盐自己吃、硝偷着卖给做炮仗的。我家熬的硝好,做炮仗的愿意买,每回来还送给我几个麻雷子。”
孙一问:“你还记得怎么熬硝吗?”
哈老财回答:“把刮回来的硝放到缸里,泡一晚上,把面上漂着的杂物撇掉,然后入锅加水熬。熬掉水,先析出来的是盐,把剩下的卤放一夜,再析出来的就是粗硝。把粗硝加水、加一点麸子皮,再炼一遍,放一宿析出来的就是白白的纯硝。”
孙一明白了,转身对日塌天宣布:“夏天也可以熬硝。”
日塌天疑惑:“此话当真?”
孙一肯定地回答:“当真。”
孙一给大家解释,“你们谁知道硝为什么叫硝吗?”
贾道士回答,“凡硝,入水即消,故名曰消。”
明朝时,硝有时写作三点水的消,有时写作石头的硝。写作三点水的消时,多是指硝酸钠。硝酸钠易溶于水,入水即消。写作石头的硝,多是指硝石,既硝酸钙。用作火药的话,二者作用是一样的。
孙一点头表示同意,并补充道:
“硝除了遇水即消,还有一个特性,就是遇热即消。夏天天热、硝都消了,就看不见,冬天天凉,硝自然就析了出来,形成白蒙蒙的一层,就是哈总小时候刮的东西。”
看看几人都跟上了自己的思路,孙一接着说:
“其实夏天硝还在那儿,只是看不见而已。到有硝的地方,连硝带土全挖回来就行。硝土的含硝量比冬天时候的白霜低,但只要硝土足够多,一样能熬出硝。”
道理一点就透,日塌天马上迫不及待地追问:“敢问爷如何找到硝土?”
孙一道:“很简单,冬天哪里有硝,夏天也会有。”
哈老财醒悟:“就是说羊圈、茅厕、老墙根、还有庄稼长不好的碱地里,夏天都可以挖硝土回来熬硝!”
日塌天马上就等不急了,“营里刚好决定修新的茅厕,我这就派人去过去到老茅坑挖些土回来试试!”
孙一道:“告诉你一个办法测硝土,把土撒到烧红的碳上,如果土里含硝,就会爆火星。”
孙一又补充:“我记得这附近有个盐湖。有的盐湖也溶解了硝,可以派人到那里熬些卤水试试。”
日塌天连忙问:“今年冬天过盐湖的时候,我派士卒挖了不少盐带回来,要是水里有硝的话,盐里会不会也有硝?”
孙一思索一下,“如果是冬天挖的盐,如果含硝的话,含量会更高,可以试试。”
挖硝土需要一段时间,盐马上就有士卒背了一大麻袋过来。
孙一往麻袋里一看,认识。后世的时候自己在南疆玩,见过这种盐,当地老乡叫土盐。
南疆的土盐块厚得象混凝土一样,是实实在在的带土的盐。用土盐的人家,用一个罐子装水,把土盐溶解在水里,静置后会分层,上层是一层泡沫,油腻腻的,好比腌咸菜的水缸表面漂的那层东西。中层是浑浊或者清亮的液体。下层是沉淀物和泥巴。烧菜用盐时候,用瓢舀中层的水用作盐。
据说南疆的羊肉只有用土盐炖,羊肉味道才正。当地朋友带孙一到村里,吃羊肉的时候专门要求用土盐。村里的老乡家里,堆的土盐有半人高。
老乡说这种土盐含硝比较高,在盐湖地区有“夏天捞盐,冬天捞硝”的说法。政府已经禁止使用,但是禁不止。因为当地老乡已经习惯了土盐的口味,换别的盐觉得没味。
政府只好开个口子,只允许打馕店使用土盐。馕是南疆人的主食,犹如南方人的米饭,南疆人坚持认为用土盐打的馕味道才正宗。这世代的饮食基础,很难动摇。
陕北也盛产土盐,八路在延安的时候,就有“宁可丢掉延安,不能丢掉盐池”的说法。
据说陕北的土盐在后世也被禁了,因为有关部门化验陕北的土盐含氯化钠不到50。
狼山川附近没人管的土盐池就更多。日塌天讲,到了夏天,盐池的盐能有一尺多厚,砸开盐盖子,挖上现成的盐直接背走就行。附近的游牧人甚至每年两次赶着牲口去盐池舔盐。
众人在孙一的指挥下,洗净一口锅,倒进清水,把大块大块的盐扔进去。盐迅速在清水里化开,孙一吩咐一直加盐块,直到锅底的盐不再消溶。
哈老财麻利地把锅里漂着的杂质撇掉,生火烧锅。
孙一心里感叹,看来自己以前错怪“周扒皮”了。“周扒皮”可以使鸡半夜叫,说明“周扒皮”天天起得比鸡早,其实是个勤快人。
锅开了,孙一吩咐哈老财撤成小火,保持水面微微有波纹就行。然后随手扔了几根树枝和干草进去。
随着水分的蒸发,在树枝和稻草上开始附着结晶不少小盐粒。
孙一拿出一支草棍,“来,尝尝。”说着把草掐成几节,分了出去。
日塌天尝了尝,:“是咸的,不过温温吞吞不够劲儿。”
孙一笑了,和吃惯了土盐的南疆老乡的话一模一样。
随着锅里的水越煮越少,树枝上的盐粒越来越多。
孙一舀了一碗锅里的水,扔了几只干草进去,放到一边凉着。
等碗里的水已经凉了,草棍上也没什么反应。
孙一就把水倒回锅里,重舀了一碗水,依旧扔了草棍进去,放到一边凉。
这次随着碗里的水温度降低,干草上开始出现盐粒。
孙一立刻叫撤掉灶火,把锅里的沾满了大盐疙搭的树枝、草棍全捞出来,重新放入新的干草枝。
食盐中的氯化钠在水中的溶解度基本不随温度变化,而硝酸盐等杂质在水中的溶解度会随着温度的下降而急剧下降。所以靠降低水温结晶出来的基本上是硝酸盐等杂质。这也就是“夏天捞盐,冬天捞硝”一说的科学依据。
孙一从碗里抽出一截儿沾着盐粒草棍,放到了烧红地木炭上。
潮湿的草很快烤干了,接着燃烧起来。
如果草棍上的盐粒是硝酸盐的话,硝酸盐受热会释放出氧气,在木炭上就会爆出火星。
盐粒子在木炭上燃烧着,只发出一股淡淡的紫色,并没有孙一期待中的火星。
孙一有些失望地宣布,“不是硝”。
贾道士从碗里取了一节草棍,放在嘴里捋了一口,“这不就是盐嘛!”
孙一摇摇头,“不是盐。”
氯化钠燃烧的焰色反应应该是黄色。
孙一掏出手机查了查焰色反应的资料,开口问贾道士,
“你刚才尝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有些苦?”
贾道士回复:“盐嘛,哪有不苦的!”
“你再尝尝这个。”,孙一递给贾道士一枝原先从锅里捞出的沾满了大盐块子的树枝。
贾道士挖了一块盐,放到嘴里舌头转一转,咂一咂,道:“这个盐还真不苦。”
孙一宣布:“碗里的苦盐,叫做钾盐。”
孙一刚才查的资料,钾的焰色反应呈紫色,氯化钾同氯化钠味道很相似,在后世用来搀在氯化钠里制作低钠盐,但是氯化钾含量过高的话,会有苦味。所以这碗里新析出的盐是氯化钾无疑。
闷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这时呵呵地笑道:“熬出的苦盐跟着贾道士一个姓,叫假盐。”
贾道士急了,“苦盐是真假的假,不是姓贾的贾!”
闷蛋真诚地问贾道士,“你姓的不就是真假的假?”
“不是!”贾道士快哭了。
“钾”这个字,在崇祯五年是不存在的。
孙一琢磨了一下,说到:“贾道士,你还别嫌弃这钾盐,它跟着你姓,还是你的造化呢!”
爷发了话,贾道士虽然满心不乐意,也只有拉长着脸认了。
孙一安慰他道:“钾盐是好东西,是肥料。”
闷蛋猛地抬起头:“这假盐是肥料!?肥力如何?”
氮磷钾是庄稼的基本肥料,按照中国的数据,在缺贫瘠的土地里施化肥,一公斤可以增产十五公斤。
孙一于是说:“比粪肥猛一些,一斤钾盐可以多打十五斤粮。”
闷蛋兴奋地一蹦老高,一把搂住道士:“贾道士,你的这个假盐还真是好东西!”
哈老财吃了一惊,这时候一亩地一年到头忙死忙活才能打百十斤粮,一斤贾盐施到地里,就能增产十五斤,那十斤贾盐岂不是顶了一亩上等地!
哈老财看着一麻袋的土盐,一边心里飞快地拨打算盘,一边说道:“这一麻袋土盐估计有一百五十斤,要是一袋子土盐可以炼出二十斤贾盐,就等于白捡了三百斤粮。日塌天,你那里还有多少袋子盐?”
日塌天道:“三十几袋子肯定是有的。具体多少谁也说不清。”
哈老财马上喊道:“都拿来!都拿来!全拿来炼贾盐!”
在哈老财心里,三十几袋子盐就是一万斤粮啊!
贾道士脸色一下子灿烂辉煌。
——爷说了,这好东西要跟着自己姓贾,这可是自己名垂青史的机会!
贾道士已经暗暗打定主意,自己家的盐是从“鹵水”里面炼出来的,要象“鹽”字和“鹼”字一样,从了“鹵”字旁,表示“咸”的意思。“鹵”字旁再加一个“贾”字既从声又从姓,便是这自己家盐的名字。
贾道士在心里把“鹵贾”写了一遍又一遍,每写上一遍便高兴多上一分。
奶娃约了相好的婆姨,趁着清早挖野菜。
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大老远一见她就嚷嚷,
“唉呦,奶娃,盘头了,给你道喜了。”
奶娃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太笑出来,
“糜子姐,快别说了。露水下去野菜就不新鲜了。”
糜子姐大大咧咧的,“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有啥害羞的。咋了,力德尔爷吃不惯咱这的饭?”
奶娃点点头,“爷嘴上说吃得惯,可我看他就喝些米汤。昨夜里杨六拿了些野果,爷倒是吃了不少,我估摸着爷是想吃些新鲜菜呢。”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些闲话,一气儿走出好几里地。
等奶娃赶回来,箪笼里装满了大青叶。大青叶既能当菜吃,还能染颜色,插枝就能活,她和糜子姐发现了一大片。
爷还没起床。
奶娃心疼地看爷一眼,算上昨夜,爷一连三晚都没歇好了。
奶娃轻手轻脚地放下箪笼,小跑着去央求闷蛋。
——把成株的大青叶挖回来,种在爷的窝棚附近,以后爷只要想吃,随时就能有。
闷蛋揉着迷迷糊糊的眼睛,提了锄头就跟奶娃走。
再回到窝棚时,太阳已经老高了。
爷正和一群首领忙着煮盐。
眼见就要到前晌饭的时间了,可做饭的锅都被占用了。
奶娃又跑到糜子大姐那里,借着糜子姐的锅,笊了大青叶,煮了米汤,烙了饼。
奶娃再回来时,爷还没有吃饭的意思。
爷和一众首领的兴致都很高,说是从盐里熬出了假盐。
真盐也罢,假盐也罢,总归是不能当饭吃的。
爷不开口,奶娃又不敢上去问。
——那样子太没规矩了。
眼见着太阳越来越高,天气越来越热。奶娃稀稀地舀了一碗米汤,给爷端了上去。
爷接过米汤,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喝完了还不过瘾,用手还抹了抹嘴。
奶娃伸手去接爷的空碗,
爷看着自己头发,突然愣了一下。
爷张口就问:“你头发怎么了?还是长头发好看。”
奶娃“嗯”了一声。
接过碗,
转过身,
感觉眼里全是泪。
爷说的对,
自己凭什么就盘了头,
自己小门小户,哪里配得上爷?
自己都十九岁老大年纪了,哪里配得上爷?
自己一双大脚,动不动就跑出去几里路,哪里配得上爷?
奶娃死的心都有了。
钻进小窝棚,奶娃偷偷地扭头,想远远看爷一眼,可眼里水朦朦地看不清。
跪坐在草铺上,奶娃左手摸着头上的发髻,右手摸着发簪,
只要右手稍稍一抽,
发髻就能解开,
可奶娃就是舍不得。
孙一肚子里咕咕直叫,这才想起一早上起来干了几个小时活还没吃饭。
孙一喊道,“奶娃,奶娃,爷饿了。”
奶娃答应一声,从窝棚里匆匆钻出来,麻利地布置碗筷。
两条长长的辫子,在奶娃胸前跳来跳去。
日塌天一众一看饭菜,没自己的份;再一看力德尔爷的锅,还煮着卤水。纷纷告辞约了吃完饭再来熬硝。
没了外人,孙一就想喊奶娃一起吃。
刚喊一声“奶娃”,孙一就发现奶娃眼睛红红肿肿的,好象哭过的样子。
孙一立刻关心地询问:“怎么了?”
奶娃想说什么,动动嘴没发出声。
孙一顿时沉下脸,严肃地追问,“是谁欺负你了?”
奶娃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爷,我能不能不梳辫子?”
孙一纳闷了。不想梳辫子就别梳呗,哭个什么劲?
孙一对奶娃建议:“那你就扎个马尾巴!早上那个发型不好看,好象老了好几岁。”
奶娃小声问:“什么是马尾巴?”
孙一来了兴致,“就是那种……,那种……,我手机照片里年轻女孩子梳的那种,那种……,干脆吃完饭我帮你弄!”
奶娃温顺地“嗯”了一声。
这天前晌饭后的时间,铁木营里都传遍了:
“奶娃散着长头发,穿了一件力德尔爷的半截袖子的露着胳膊的大橘红色的长褂子,脸羞得跟长褂子一个颜色,被力德尔爷牵着手,吃过饭在营里遛弯儿呢!力德尔爷见人就打招呼,显得兴致高得很!”
这天傍晚,哈老财已经熬出了粗硝,只要明天再熬一遍,就能得到堪用的净硝。
日塌天等不及,叫了杨六带上三眼铳就想试试。
在一处空地,孙一接过杨六手中的三眼铳。
三眼铳基本上是一根五六尺长的木棍,一头是个铁枪尖,一头是三个铳管。铳是铁做的,表面麻麻点点,有一尺半长。整个铳由三根铁管组成,外面有三道铁箍。从铳口看过去,就象三个鼻孔的猪鼻子。铳口的铁箍厚厚的,象猪外翻的鼻子头。铳孔外大里小,就象三个鼻孔。孙一用手指摸了摸,鼻孔里面比较光滑。铁铳的后端,每个铳管钻了一个通孔到外面。三支铳管在末端合成一体,过渡成一支铁套筒,固定在木棍上。
“这东西能打多远?”孙一问。
“装铅子的话估计三十步,装铁砂要近一些,能打十来步。”杨六答。
三十步也有一百五十尺,折合后世五十米远,和弓箭一样了。
“不错啊!”孙一赞道。
杨六忙解释,“爷有所不知,这三眼铳装铅子根本就没有准头!按说五十步估计也能打到,可早不知道打到什么地方去了。边军都说这家伙连眼皮底下的兔子都打不中。”
孙一望望“猪鼻孔”,可不是嘛,三个鼻孔轴线都不平行,各自微微向外伸出象个喇叭花,最大的鼻孔和最小的鼻孔直径能差出两毫米。
杨六接着说,“这三眼铳要是装铅子,最好是架在城墙上用,一排人同时发火,才能有个准头。”
大名鼎鼎的三眼铳孙一是早就知道的。据说明末北军愿意使三眼铳,南军愿意使鸟铳。
孙一便问杨六:“三眼铳好使吗?”
杨六答,“边军兄弟们都愿意用三眼铳。结实耐用,能远能近。远了轰,近了砸,鞑子最怕的就是三眼铳。边军兄弟都愿意给铳里多装火药,多装散子儿,到了距离一轰一大片,连瞄准都不用。每回鞑子犯边,一看见三眼铳端起来,吓得趴在地上不敢起来,数三下轰过了才敢起身。后来边军在放铳以前先放几个麻雷子,鞑子一起身轰个正脸!那家伙太过瘾了。三铳下去要是还有打不中的,马上抡着铳当闷棍使,这家伙不管你穿什么甲,只要抡上了都完蛋。”
孙一心里想象了一下,要说这个时代的近战,在十几步以内还真没有三眼铳的对手。
孙一又追问,“那三眼铳有什么缺点吗?”
杨六立刻答:“点火太麻烦,点了火得等一下子才能发火,时机不好拿捏。”
孙一向杨六了解三眼铳的时候,日塌天正蹲在地上,把湿乎乎的粗硝放在一片瓦片上隔着火烘干。
等硝烤干了,日塌天拿出准备好的硫磺和柳木炭,把三者细细地研了,配成黑火药。
孙一注意到,日塌天的火药比例并不是传说中的75:10:15。
日塌天把火药灌入三眼铳的一支铳管,捣实,并没有放铅籽,而是塞了些纸片。
高高举起三眼铳,日塌天点燃了火线。
“轰”的一声,纸屑飞了一天。
望着漫天纸屑,日塌天象个娃娃一样眉开眼笑,“这下子不怕了。”
闷蛋问日塌天:“这硝跟你原来的硝比,哪个好?”
日塌天回答:“差不太多。”
现在的硝只是粗制,应该还含有不少杂质。再精炼一两遍,孙一有信心得到比这时世界上任何人都纯的硝。
闷蛋撺掇日塌天,“把你原来私藏的宝贝硝也放一声,咱们比比哪个响!”
日塌天确实存了一点以前的硝,就一小袋子,也就放个三铳、五铳的量。
这时日塌天并不推辞,取出硝袋子,挖出一些放在瓦片上就烤。
闷蛋问日塌天:“你的硝又不是刚炼出来的,为啥也要烤?”
日塌天心情很好,难得地给闷蛋仔细解说:“硝太容易吸水,时间一长就受潮。所以军中硝都是现用现烘培。烘培的时候还不能见铁器,要拿个瓦片或者瓷罐。”
明朝军队使用的硝化学成分都是硝酸钠。硝酸钠有个毛病就是太易吸水受潮,所以每次使用以前都要烘干。
孙一现在有了钾盐,理论上把硝酸钠转化为硝酸钾,就能避免这种硝的吸水性。但是孙一并没有打算着么做。
原因有两条,第一是目前钾盐的产量也很有限,孙一认为把钾盐当作化肥增加粮食产量更重要。第二就是要避免硝的吸水性,制成的硝酸钾要纯度非常高才行,混入一点盐就前功尽弃,铁木营的工艺目前还达不到这个级别。
等硝烤好了,日塌天又开始配火药,火药比例依然不是传说中的75:10:15。
孙一知道日塌天这帮边军天天摆弄三眼铳,如何配药他们是最在行的,于是便询问:“日塌天,你配的火药,和我知道的比例不一样,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讲究?”
日塌天很高兴能给爷解说,“爷,这火药全凭硝和磺两味药,硝性至阴,磺性至阳。硝性主直,直击者硝九而磺一。磺性主横,爆击者硝七而磺三。鸟铳长而细,要用直药,硝就要放的多一些,三眼铳短而粗,要用横药,磺就要多放一些。至于各式大炮,则要依据炮身的脾气,衡量硝和磺的多少。”
孙一明白了。
黑火药的教科书比例75:10:15相当于硝八成八磺一成二,属于日塌天口中的“直药”。
近代黑火药主要用于火枪和火炮,而这些枪炮的直径细,枪管长,推进弹丸的时间长,所以需要黑火药反应充分,产生最大效率的气体。
而三眼铳属于又短又粗的另类,它追求的不是黑火药完全反应,而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产生最多的气体,所以要用爆性的“横药”。
闷蛋听了日塌天配火药的说明,自作聪明建议道:“你这太麻烦,饿教你个窍门,你事先配好三眼铳用的横火药,等打仗的时候直接火一烤就能用。不用现配!”
日塌天乐呵呵地说:“行啊,下回打仗以前专门叫你给咱们烤配好的火药。你可要小心一点,一点点火星子,就轰一下子,熏你个一脸黑!”
闷蛋也乐了。
这次随着日塌天点燃火线,三眼铳发出怒吼,声音比第一铳明显要响。
孙一来了兴致,下场放了第三铳。
不过孙一特意选用了75:10:15的“直药”比例。
试验结果,第三铳的火药威力远不如第一铳。
三声铳响过后,铁木营的百姓都知道了:营里有火药了。
孙一还没有习惯象明朝人一样“日落而息”,到了晚上就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但是孙一已经逐渐开始适应象明朝人一样“日出而作”。
孙一发现,每天从早起到前晌饭的这一段时间其实效率特别高。
今天孙一一起床,就去探望孤儿。
把孤儿集中起来是哈老财的主意。熬硝、熬盐、熬柳素这几件事劳动强度低,重复度高,半大的孩子完全可以承担,这样大人们就可以腾出来做其它的活。
对此孙一双手赞成。
他暗地里对这群孤儿寄予很大希望,孙一计划在劳动之余教这些孩子识字算术,并且灌输一些来自后世的知识,也许这些孩子以后就是狼山川的栋梁之材。
树林子营外不远处的空地上,架着七八口从百姓家里借来的铁锅,铁锅下生着火,蒸腾的水汽中,哈老财和花头柜正领着**个孩子忙忙碌碌,人影在水汽中时隐时现。
哈老财是临时负责照顾这群孩子生活和组织生产的,花头柜则是一大早跑来催促“水杨丹”产量的。
花头柜跟在哈老财屁股,一个劲儿地抱怨,
“老哈,你就再多风出一口锅熬柳树皮,行不行?额给力德尔爷舌下了大话,臧俩仍识这么多娘,你可得帮额!”
这七八口锅中,只有两口在熬柳素,两口在熬硝,剩下的全部都在熬盐。
哈老财头摇的象拨浪鼓,“不行不行。两口锅已经最多了,药丸子又不能当饭吃。这些个锅赶着前晌饭还得还给乡党们,多熬一斤贾肥,趁着庄稼正在拔节,撒到地里秋后就多打十五斤粮。这里头哪头轻哪头重,你这么大年纪还分不明白不成?”
花头柜吃了瘪,嘴里仍在嘟嘟囔囔,“那你能不能把柳素的扬色还弄成原先那种好看的,红彤彤的,那种扬色卖相才好。”
哈老财停了脚,扭身对花头柜正色直言道:“滑头鬼!这是药!柳素颜色浅了是因为脏东西都炼出去了,药性更好了。”
花头柜有些急了,“哈老财,你舌的好听,你把这当药,额告诉你,你这奏是野药!你的野药能不能卖出去,凭的只有额一张嘴,卖相不好,你叫额咋个给你的野药舌好话!”
哈老财也不干了,“这不是野药!这是正经八百的药!你看看,水杨丹是给人吃的药!钾肥是给庄稼上的药!硝是给三眼铳使的药!我这里就是个药铺子!啥叫药铺子,你知道不知道?——人命关天,品位虽贵不敢减物力,炮制虽繁不敢省人工!你知道不知道?”
水汽中孙一接过哈老财的话茬,“说得好!别看咱就这几口锅,可这就是个药厂!”
哈老财、花头柜连忙给从水汽中浮现出来的孙一作了个揖,二位异口同声:“爷吃了吗?”
孙一一怔,反应出来他们其实只是在打招呼,于是所答非所问:“二位早。”
哈老财和花头柜也非常自然地忘记了他们的问话。
孙一对哈老财和花头柜道:“不过花头柜说的也有道理,我们那里讲好酒也怕巷子深。东西再好没人知道也不行。依我看,咱这第一批水杨丹就不要卖了,全白送出去,就当是做广告,呃……不,我的意思是说就当是赔本赚吆喝,你们看怎么样?”
花头柜立刻眉开眼笑,“这样好,这样好!白给的东西谁还能不要,只要他吃过了第一回,第二回额奏能让他痛痛快快地掏莹子买。”
哈老财心里盘算了一下,狼山川的水杨丹不摊本钱,按说就不会赔本,只会赚吆喝。不过狼山川的问题是白捡的含水石原料却储存的不多,要是爷都白送了,派人去拾含水石其实就是本钱。
哈老财对花头柜道:“是这样,白送赚吆喝可以,但是商队不能专门去白送。你得顺道到盐湖去一趟,多弄些含水石、石膏石、还有盐回来。”
花头柜眼珠子一转,道:“莫问题!我商队去的时候白送水杨丹,就梗他们舌好,要是还想要,就等额们回来的时候拿含水石和盐来换,那些游牧人自己就会去盐湖替额们挖,省得额们绕路去挖一路背着怪沉的。”
孙一暗赞,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精。
哈老财知道力德尔爷来的目的主要是想看看孩子们,就向孙一介绍。
这群孩子一共有九名,都是流浪在铁木营里的孤儿,平时饥一顿饱一顿的没人照看。
昨晚王二牛派人已经给孩子们集中搭了几个窝棚,还专门熬了一顿米汤。不敢叫一下子吃多了,怕撑坏了孩子们的肚子。
因为无论是硝、柳素、还是贾肥,营里都等着要,所以天一亮孩子们就开始干活了。
哈老财在一旁介绍,孙一就观察这些忙忙碌碌的孩子,一眼就得出结论:孩子们长期营养不良。
九个孩子中年纪在十来岁的有七个,另外两个也就七**岁的样子。
这要是放在后世,百分百的非法童工。
哈老财指着正在熬柳素的两个小孩子对孙一介绍,“这两个年纪太小,但是非要跟着来,我就给他们安排了些轻省活。”
孙一走近看上去最小的一个,开口问道:“你多大了?”
这孩子瘦的皮包骨头,浑身上下就一个大脑袋和一个双大眼睛。
孩子怯生生地回答,“八岁。”
孩子马上又接着说,“我能干活,我吃的可少了。”
孙一问道,
“你叫什么?”
“我叫石榴。”
“你父母呢?”
孩子摇摇头。
不知道是孩子的父母故去了,还是孩子根本就不知道。
哈老财道:“这孩子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混在营里了。他要是今天不说,都没人知道他叫石榴。”
石榴眼泪下来了,“力德尔爷,求求你留下我吧,我保证不多吃饭。”
孙一的心,象是被一支针狠狠地扎了一下缩成一团,
“留下,都留下。”
在后世雇佣童工是剥削,在崇祯五年,铁木营里的童工是救济。
孙一望向其他的孩子,孩子们一个个脏得都看不出肤色,忽闪着眼睛在水汽中冲着孙一这边张望。
孙一转身对哈老财言道:“哈总,难为你当这个家了。吃了前晌饭,先安排孩子们到水塘洗个澡吧。以后尽量给孩子们吃好一点,休息好一点,如果有时间,你先教教孩子们算术,等我闲下来,我教他们识字。”
哈老财叹口气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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