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风骨,千金一枝毒秀
作者:梁清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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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一章 梦碎华陵
    晋帝登基七年,招揽贤士,纳降诸国,平定北燕,使混战近百载的南北朝终于回归一统,成为了实至名归的天下霸主,一代明君。

    凤、裴、衡、楚,四大柱国公卿世家功不可没,其中,尤以皇后亲族凤家为最。

    然,就在晋帝完成鼎山封禅,归京的这日……

    楚贵妃忽然小产,种种证据直指皇后……凤氏!

    “臣忠肃王萧伦,衔宗室之名,请陛下废黜凤氏之后位,以正朝纲,清宗室之风!”

    “贵妃娘娘所怀乃是陛下龙种,凤皇后此举有失母仪之德,何况贵妃是我楚氏一族最优秀的女儿,是臣之掌上明珠,恳请陛下为贵妃和楚氏一族做主!”

    “妹妹自入宫伴驾,从无过失,可皇后竟如此待她,实在叫臣等心寒。恕臣冒死进言,凤氏无德,不配为后!”

    “丞相凤瑾自先帝在位时便居功自傲,不尊君上,皇后凭仗母族之势屡屡戕害后妃及皇嗣,长此以往,我晋室危矣,臣衡广奏请陛下废后!”

    “臣裴绍附议!”

    皇室宗亲出面,柱国公楚康在大殿上长拜不起,楚家在朝为官的子嗣族亲们纷纷出面讨要公道,就连看似与此事毫无关系的裴衡两族,也率领群臣奏请废后。

    咄咄逼势如惊涛骇浪袭向皇后。

    一夕之间,华陵凤家彻底换血,举凡上任家主凤瑾之亲信忠属或贬或杀,无一幸免。速度之快,实在叫人不得不怀疑,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大清洗。

    一时间,朝野哗然。

    ……

    “啪!”

    凤朝宫内,零星几盏橙红色的烛火摇曳,将极尽奢华的大殿照得晦暗不明。

    汤盅猛地摔到地上,伴随着脆响砸出白色的碎瓷花,一如凤举被撕裂的心。

    “皇后,你毒害贵妃腹中的皇脉,如此也是罪有应得,无论是你对贵妃,还是朕对楚家,都是一个公平的交代。”

    烛火照不到的死角里,帝王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

    凤举趴在血泊里,腹痛如刀绞,双眼始终执拗地望着阴影处。因为痛,因为怨,嘴角已经被她咬出了血。

    “臣妾没有……毒害皇脉!”

    同样的话,第三次从口中挤出,每一个字都在发颤。

    她仍旧残存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对方能相信她,然而,对方已经被她的嘴硬惹得不耐烦了。

    “来人,摘掉她的凤冠凤钗!”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在场每一个人都清楚。

    两个太监得令,立刻上前便要拆下她头上熠熠生辉的凤冠,手上的动作根本没有轻重,连头发都扯掉了不少。

    “滚开!”

    忽然,凤举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两个太监。

    “本宫岂是你们这些阉竖可碰的!”

    “皇后!”晋帝登时一声怒喝。

    一直在旁观的宫装女子装模作样道:“阿举,听长姐的劝,你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难不成你要违逆皇上的旨意吗?无论如何,总是你有错在先,楚家在朝堂之上来势咄咄,执意要你给他们个交代,皇上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你还是莫要让皇上为难了!”

    “你住口!我视你如亲姐,你是如何待我?凤清婉,我是嫡,你是庶,我是妻,你是妾,再想以长姐自居,你不配!”

    “凤举,你……”

    凤清婉被戳中了痛处,气得浑身发抖,正要说什么,凤举冰棱似的目光已经从她身上刮过,落向了阴影处。

    “檀郎!”

    这独属于她的昵称,被她叫得格外温柔缱绻,可眼底浓浓的痛楚却是无论如何都化不开。

    “从前也不是没有人污蔑阿举毒害皇嗣,可你从来都是相信我的,你说过会永远相信我,为什么这一次……你就不信了?”

    哀怨的尾音中,滚烫的泪珠也滑出了眼眶。

    明明说过会永远相信她的,可为什么就不信了呢?这到底是为什么?

    题外话

    傲世千秋之后,新文盛世风骨正式开始更新,喜欢清墨的文风和故事的小伙伴们,是时候回归了!
章节目录 第二章 十四年深
    晋帝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依旧是记忆中那样俊美,俊美得宛若天边的朗朗皓月。

    可在这一刻,当龙袍上的金线晃花了眼睛,凤举赫然发现,有些东西变了。

    曾经温柔明朗如月光的檀郎,脸上的冷漠,眼中的阴鸷,竟是那样的陌生。

    晋帝踩着血泊,用脚尖抬起了她的下颏,“皇后,你们凤家风头太盛了!朕每每看到你的父亲,便觉身下的御座在颤动。”

    答非所问,可背后的事实却明显得叫人心寒。

    功高震主,呵!

    凤举凄楚地笑着,泪水不断地流淌,“就算你忌惮凤家,忌惮我父亲,可我呢?我腹中的孩儿呢?檀郎!”

    她拼尽力气叫着他,似在控诉,又似不甘心地想喊醒他,“难道我会害你吗?我腹中的孩儿会害你吗?”

    她近乎崩溃的嘶喊让晋帝眉峰一紧,一脚把她踹开,额头重重地磕到桌角上,鲜血瞬间漫过了眼帘,加上那一头蓬发,整个人在昏暗的烛火中分外可怖。

    泪水融着血模糊了视线,凤举毫不在意地爬起来,仍旧直勾勾地望着那绝情的男人。

    “檀郎,阿举十四岁见到你,便倾心相许,你说等我及笄了便来娶我。为了嫁你为妇,我向宗伯们下跪磕头,与母亲决裂成仇,把自己折腾掉了半条命。”

    “我ri也盼,夜也盼,好不容易盼到了十五及笄,你可还记得你向我许诺过什么?你说会一辈子对我好,只对我一个人好,呵护我,我信了。”

    “你跟我说你出身不好,需另纳世家女稳固地位以自保,我虽然心中有千般万般的不愿,可我不想看你仰人鼻息,郁郁不得志,所以我没有反对。”

    “为了帮你争得时间,我入敌军营为质,被人像畜生一样牵着走。”

    “你征战中了毒箭,太医说要凤肉为引,于是我割了自己的肉,在病榻前守了你整整七天七夜……”

    从初见至今,已经有十四年了,整整十四年啊!可以发生多少事?就算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总也该焐热了吧?

    “够了!”晋帝已经不耐烦了。

    “噼啪”一声,烛花炸开了。

    凤举嘴角的肌肉抽dong了一下,染血的泪目陡然从回忆的朦胧中拽回,“我一向体弱,太医说我难以有孕,若执意为之,可能有性命之忧,但我总觉愧对于你,无论如何都想为你生一个孩子。”

    “檀郎,你知道我在得知自己有孕后有多欢喜么?我终于能为你生一个孩子了!我满心想着等你回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想着你知道后会如何欢喜,是不是也跟我一样,也许你会比我更高兴。想着等这个孩子出生,长大,喊你父皇,叫我母后,那该有多幸福?”

    她殷殷地望着他,哭着,说着,笑着,忽然,伸手去掬地上的血,将染得血淋淋的双手摊向她最爱的檀郎,她孩儿的父皇。

    “檀郎,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说着,她身体猛地向前扑去,抓扯住晋帝的前摆疯了似的又哭又喊。

    “你怎么能让他们伤害我们的孩儿?你怎么能?怎么能……”

    怎么能这么对我?

    十四年的感情啊!十四年!

    全心全意的付出,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章节目录 第三章 不得善终
    原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到头来竟然全都是自己愚蠢至极的一厢情愿!

    骗子!

    全都是骗子!

    “你这个疯子!”晋帝又是狠狠一脚,正中凤举的胸口。

    谁都知道晋帝文武双全,这一脚又毫不留情,凤举被踹得像纸片一样飞出数步,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

    凤清婉见状,嘴角闪过一丝阴冷痛快的笑,对旁边的宫人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皇后疯了!还不快把她制住!”

    凤举想挣扎,与生俱来的高贵和骄傲让她对奴才们的不敬厌恶至极,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只能像条落魄的野狗一样被人摁在地上,一边脸紧紧贴在地上,奄奄一息。

    “阿举也真是的,把皇上的龙袍都弄脏了,这简直就是在轻贱天威!”

    “轻贱天威”四个字实实在在刺中了晋帝的痛处。

    他将染血的龙袍前摆狠狠一甩,眼尾瞥见凤举那丧家之犬的姿态和形同罗刹鬼魅的嘴脸,再没有一丝留恋。

    “朕不想再看见她!”

    转身,再不回头。

    “檀郎!你骗我!你骗得阿举好惨!你骗得阿举好惨哪!”

    她凄厉绝望地喊着,可不管她怎么喊,那人终究是再也没有回头看上她一眼。

    “是!臣妾遵命!”凤清婉福身下拜,再起身望向凤举时,眼中锋利的光芒,嘴角恶毒的笑意,在金步摇的光芒闪烁中直比毒蝎的鳌针更毒。

    “这太后娘娘赐的琉璃香还真是清润香甜!知道琉璃香是什么吗?琉璃,琉璃,胎流子离,你真当太后赐香是对你的恩宠吗?”

    凤清婉故意挥了挥丝帕,嗅着殿中残余的香气,悠然踱到了凤举跟前。

    “阿举,我真替你感到悲哀,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别看了,皇上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这么些年,如若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你以为就凭你,凭什么让他多看你一眼?”

    她一边说,一边狠狠踩着凤举朝上的脸。

    “凤氏阿举,你有什么呀?软弱,愚蠢,病怏怏,你什么都比不上我,可你有身份!你生来就有一个高贵的身份!所以你能压在我头上,你能做皇后,我呢?就得对你俯首帖耳,毕恭毕敬,吃你吃剩的,用你不要的!”

    “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每回看着你高高在上的模样,我还得对你假装亲近,强颜欢笑,我就恨不得踩碎你这张脸,让你像狗一样爬到我脚下!”

    她怨毒地瞪着脚下的脸,随即,拿起水果刀,俯身疯狂地划,刺,削。

    “啊……啊……”

    “哈哈哈哈……”

    痛极的尖叫声和尖酸扭曲的笑声,在夜色中交织出诡异的曲调,让人不寒而栗,就连旁边的宫人都听得头皮发麻。

    “叮”的一声,刀被扔到了一旁,宫人们再看凤举那张脸,个个脸色惨白,汗毛倒竖,有的甚至直接就地呕吐起来。

    那已经不能算是脸了!

    “凤清婉,你不得好死……”

    嘶哑的声音艰难吐出,却让凤清婉的笑声更加清脆欢快。

    “我不得好死?”

    凤清婉就像是听到了最好听的笑话,边用丝帕擦着手上的血,边起身走到旁边,踢了踢地上的碎瓷片。

    “啧啧啧,吃光啦?看来这碗香肉羹真是很鲜美啊!只可惜……哎!”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蛇蝎姐妹
    她叹息着,像是真的很惋惜一样,“阿举,你也真是残忍,养了云团这么些年,还说喜欢它,居然真的吃得下去!可怜了那只小畜生啊!”

    凤举蓦地睁大了眼睛,瞪着打碎的汤盅,胃里的不适连同恨意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

    她说什么?云团?

    云团是她养了十几年的狮子犬,浑身毛色雪白,从她还未出嫁时就一直陪着她,几乎和亲人没什么区别。

    “凤清婉!凤清婉……”

    此时此刻,除了咬牙切齿地喊对方的名字,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宣泄自己满腔的愤恨了。

    她恨啊!

    恨自己从前怎么就没有看透,这个秀致柔弱的姐姐竟是个这样歹毒狠辣的蛇蝎!

    恨自己这么多年被猪油蒙了心,竟对这样一个人推心置腹!

    恨自己竟然真的一直都把她当成自己最亲、最亲的姐妹!

    蠢啊!

    凤举,你真是蠢!

    简直蠢到家了!

    “阿举,你别这么激动嘛!”

    在凤举眼中俨然已是蛇蝎魔鬼的凤清婉,此刻笑得明艳动人,“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不得好死?你最宝贝的云团这算不算不得好死?被活着扔进烧得滚烫的水里,啧啧,阿举,你是不知道啊,你可爱的云团当时在锅里那个叫啊,叫得真是太惨了!”

    “不过,它再怎么着也只是个畜生,我不妨再送你一份大礼。叔父和你那个出身卑贱、却不可一世的母亲实在是太宠着你了,宠得你对很多事情都一无所知,简直可以说是愚蠢,蠢得我都不忍心看你了。身为长姐,我今天就好好教教你,什么才叫‘不得好死’!”

    凤清婉使了个眼色,一个宫女装扮的女子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宫女名唤云黛,从凤举还在闺中时就一直侍奉左右,是凤举最信任的侍婢。

    “云黛,带你的主子去长长见识吧!”

    凤清婉矜娇地整了整宫裙衣领,带着人转身欲走,临了似乎还不够痛快,又回身得意地说了一句:“忘了告诉你,如今我兄长已经正式成为凤家的家主了,你,什么都不是了!”

    踏出凤朝宫的殿门,夜风钻入衣领,宫女急忙为凤清婉披上了披风。

    她放眼望着盏盏宫灯将整个皇宫点亮,只觉得今夜的景色真是美,连夜风仿佛都带着香甜。

    尊卑之别,一直是扎在她心头的利刺,今日,此刻,终于,她能舒舒服服地呼吸了。

    可是终于被她踩在了脚下的凤举呢?

    凤举只要一想到自己吃了云团,就忍不住的干呕,几乎连胆汁都呕了出来。她死死抠着地面,指甲生生与血肉分离而浑不自知。

    凤清婉最后那句话,让她心头涌起强烈的不安。

    她一把拽住了云黛,迫切地追问:“云黛,凤清婉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本宫,外面,凤家,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

    云黛躲闪着,不敢看她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小声嗫嚅:“皇后娘娘,您就别再问了,奴婢这就带您出宫,您自己看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章节目录 第五章 穷途绝路
    沉浸在暗夜里的华陵城,只有一辆马车在街道上奔驰,马蹄和车轱辘叩出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有种让人心悸的魔力。

    浓重的血腥味不断从凤举身上散出,云黛几次都想呕吐,每每对上黑暗中那张可怖得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脸,她甚至吓得想要尖叫,天知道她废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忍住。

    “皇后娘娘,您的脸……还是拿这块帕子遮一遮吧……奴婢是担心……担心……”

    担心自己被你这副鬼样子给吓死啊!

    可凤举却是会错了意,她以为对方是在担心她的伤势,感激地攥住了云黛的手,紧紧地攥住,“云黛,不枉本宫信任你这么多年,本宫身边就只有你了!

    血浆的粘腻感从手掌传来,云黛浑身发怵,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只希望赶紧到地方。

    马车在城外的一间破败草庙前停了下来。

    凤举犹疑地望了云黛一眼,见对方点头,再无迟疑,撒腿没命似的往里面冲,中途跌趴下好几次,最后她几乎是连跑带爬地跑进了破庙。

    她就是再蠢,也早已猜到了什么,甚至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可一进破草庙,眼前的情景还是让她一个冷不防,如堕冰窟,整个人在这一瞬间彻底……崩溃了!

    一群野狗正在争相啃食着两具尸体,尸体已经腐烂发臭,显然死了不是一两日了。

    能啃的都已经被啃光了,就剩下了光秃秃的白骨被拆得七零八落,有的也已经被咬碎了。

    在旁边的乱草堆里,散落着衣裳碎片,面料极尽华贵,还有一把被野狗咬烂的镂空雕花的紫檀香木小扇……

    凤举浑身冰冷,身体里仿佛只剩下了一根线牵着她,只要这根线扯断了,她会立刻瘫在地上。

    她想起了凤清婉那句话——

    我今天就好好教教你,什么才叫“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果然是……不得好死!

    “呜……汪汪……”

    “汪!”

    野狗注意到有生人闯入地盘,立刻成群结队冲着凤举龇牙狂吠。

    怒火冲顶,凤举全身的血都在沸腾。什么身份?什么仪态?统统都去见鬼!

    她抓起地上的木棍疯了似的扑上去。

    “滚开!滚开!滚开……”

    她拼了命地喊着,驱赶着凶恶的野狗,不许它们再靠近尸骨一步。

    腿被野狗咬住,她抡起棍子就挥了下去,一条狗纵身咬住了她的手臂,疼得她掉了木棍,被野狗拽到了地上,她便和野狗滚作一团,不停地捶打,甚至张嘴去咬。

    野狗咬掉了她臂上一块肉,她咬断了野狗的脖子,温热的鲜血喷了满嘴,满脸。

    此刻的她,不再是集万千宠爱的凤家嫡系独女,不再是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晋室皇后,而是一只被逼到了穷途绝路的野兽。

    她没有多么结实强壮,她不是穷凶极恶,她只是……被逼急了!她没有办法!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脖子被咬断的野狗躺在地上呜咽,凤举抓起木棍不要命地往下打。

    一下,两下,三下……一下快过一下,一下重过一下,一下狠过一下。

    鲜血蔓延开来,更刺激了她紧绷而绝望的神经,野狗早就被她打得断了气,一动不动,她还在打。

    她已经疯了,嘴里不断地“啊啊”地叫着,泪水模糊了视线……

    人善被人欺,也许是她疯狂的神态真的太有威慑力了,其余的野狗呜咽着,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又挥了几棍子,她实在没力气了,血淋淋的木棍“咚”的落在了地上。

    她拖着虚软的步子,一步,两步,“噗通”,膝盖重重磕在了石板上。
章节目录 第六章 烈火长焚
    她怔怔地瞪着散落的白骨,良久,颤着手想要去捡,或者只是想要轻轻地触碰一下。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勇气,她没有那份毅力,没有那么坚强,指尖快要碰到白骨的一瞬间,猛地顿住,她弯腰伏地,失声恸哭。

    “啊……啊……啊……”

    她在哭,哭父母,哭孩子,哭自己。

    可她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哭声了,浑身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她只能喊,扯着沙哑破败的嗓子奋力地喊,尽管那声音低哑得像是从沙石上一遍一遍地磨过。

    涕、泪、血,涟涟滴落,掺杂,混合,凝结成了刻骨铭心、无以复加的恨!

    破庙供台上,彩绘脱落的石佛双目圆睁,默默地看着尘世儿女的绝望,不知有心,无心?

    烧焦的气味搀杂着火油的味道从外面袭来,不知几时,火光已经包围了破庙。

    浓烟开始在四处弥漫,呛得凤举忍不住咳了几声,抬起血红的眼睛木然地看向外面。

    外面隐约有军士铠甲的声音,不一会儿,云黛的声音也从外面高高地传了进来,得意,嚣张。

    “娘娘,您可别怪奴婢,这都是皇上和婉昭仪的安排,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再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也不想一辈子都为奴为婢不是?黄泉路上,娘娘千万别来找奴婢,奴婢胆子小。那么,奴婢就在这儿恭送家主、夫人、娘娘一家上路了!”

    又一次面对突来的背叛,凤举却不像之前那么激动了。

    够了!真的够了!

    她木然地望着越燃越烈的火焰,坐直了身子,神态一如往常端庄而高贵。

    她慢慢抬手解下了凤冠,端详一眼,眼神一凛,重重砸向地面。金凤,宝石,夜明珠,四散飞溅,砸出了缤纷绚丽的光芒。

    珠光宝气不入眼,她的眼睛里只有无尽的火焰在燃烧。

    楚贵妃的孩子没了,与她无关,可所有人都要她给一个交代,还一个公平。

    那么……

    谁能给她一个交代,还她一个公平?

    不甘心啊!真的好不甘心啊!

    好气!

    好恨!

    好恨哪!

    如果可以,她真想,真恨不得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

    她仰起头,血泪沿着两侧眼角静静地、缓缓滑落,刺痛了脸上狰狞的伤口。

    “上苍,你若未瞎,就用他们的命来给我一个交代,还我一个公平!否则,我凤氏阿举就算是死,也要从地狱里爬出来,亲手将他们拆骨,扒皮!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地流干,流干……”

    嘴里呢喃着“流干”,一丝阴毒诡谲的笑浮现出眼角,她狂态十足,沙哑地大笑。

    嗓子被摧残到了极限,嗓口涌上一股腥甜。

    在如雾喷薄的血色中,她恍惚看到了那一年……

    “赠卿一袭桃花衣,许卿一世案齐眉。”

    那年春日里,她恋慕的檀郎向她许下了一生的誓言。

    那时西山的桃花灼灼,就像这熊熊烈火……
章节目录 第七章 却死归魂
    火!

    好大的火!好像要把一切全部都烧得干干净净!

    凤举浑浑噩噩地望着眼前的火海,嘴角扬起一抹僵硬而诡异的笑容。

    烧吧!烧吧!哈哈哈哈……

    忽然,一个锦衣玉带的男子穿过火海,闯进了凤举的视线。

    那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面孔,就像一根强有力的引线,把凤举游离躯壳之外的灵魂猛地拽了回来。

    她死死地瞪着那人,死死地瞪着!

    “阿举!快!快跟我出去!这里危险!”

    男子直奔而来,紧紧把凤举搂进了怀里,就像抱着最珍爱的宝贝。

    确定凤举没事,男人立刻就要拉着凤举往外面跑,可凤举却是一动不动。

    “阿举?”

    男人讶异回头,却见凤举直勾勾地瞪着他,眼里燃着火,盈着泪。

    他一时竟愕住了,就在这时,凤举冲他扑了过来,不是投怀送抱,而是狠狠地咬向了他的脖子。

    尖锐的疼痛从颈侧袭来,男子还来不及反应,脖子一侧已经鲜血淋淋。

    四周围是火焰燃烧的呲呲声,还有各种物什倒塌掉落的嘈杂声,但他听得最清楚的,却是那一声……鲜血咽入喉咙的“咕噜”声!

    她、她在喝他的血!

    ……

    好香!

    鼻端萦绕着的余香绵长而清洌,凤举只觉得神台清明,七窍皆通。她定定地望着床顶的云岚纱,慢慢地、悄悄舒了口气。

    “贾太医,舍妹的身子怎么样了?”

    床榻边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显得格外关切。

    凤举透过薄薄垂落的纱帐看了过去,心里早已结成了冰,哪怕是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她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凤逸。

    凤清婉那个做了凤家家主的亲哥哥!按照凤家族谱,自己还要叫他一声三哥!

    可就是这个最应该维护她的三哥,在她被陷害毒害皇嗣的时候,只给了十二个字的回应:失德之女,清出族谱,悉听尊便!

    哪怕他肯为自己说上一句话,哪怕就一句,自己也不会被人欺凌到绝境!

    贾太医收回诊脉的红丝,恭恭敬敬地答道:“郎君大可宽心,贵女这是旧疾又犯了,再加上此次受了惊,才会忽然晕厥,之前服用的药是一定要每日按时按量服用的,我再另外开一记安神汤,连服三日也就差不多了。”

    “如果这次昏厥是因为大火受了惊吓,那舍妹这七日来一直魂不守舍,叫她也没有反应,又是怎么回事?”

    “这……”

    贾太医也为难了,据说这七天来,凤家为了这个嫡系的独生女儿,把整个太医院都搅翻了天了,连皇上都惊动了。

    “这几日整个太医院的同僚都在想办法,相信马上就会拟出一个良方。”

    说完,他又纳闷地去翻凤举的眼睑,想再查看一次,岂料就在这时,凤举忽然瞪了他一眼,那眼神极其凶狠,吓得他冷不防一个后退,登时绊倒在地。

    “贾太医?”凤逸诧异,忙对一旁愣住的侍婢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贾太医扶起来?

    “啊?是!”

    凤举目光冷森森地看着失态的太医,和那个搀扶他的侍婢……云黛。
章节目录 第八章 凤凰返巢
    云黛纳闷,顺着贾太医的目光看向凤举,凤举却已经垂下了眼帘,正挣扎着坐起,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把床榻一侧的镂空莲纹围屏推开。

    “凤逸,茶。”

    凤举的声音干涩无力,透着一股莫名的冷冽。

    凤逸不禁怔了怔,看向那张苍白消瘦的脸。

    那双飞扬的凤瞳,瞳色是浅浅的琥珀色,此刻正淡淡地凝视着他,再不似以往的信赖孺慕。

    他倒是并没有把这份异样放在心上,激动地上前握住了凤举的手。

    “阿举?你可算是醒过来了,你可知道这些日子三哥有多担心?”

    而后,又对云黛吩咐道:“快去楼下说一声,阿举醒过来了!”

    “是,奴婢这就去!”

    凤举清楚,对方口中的“醒过来”并不是指她睁开了眼睛,而是……脑袋清醒,其实凤举此刻更愿意将之说成是“回魂”。

    因为在此前的七天里,她也像个正常人一样,该吃吃,该睡睡,可那时的她就是一具会动的躯壳,别人跟她说话,她也没有任何反应,意识一直处于游离的状态,浑浑噩噩。

    但对于一些至关紧要的信息她已经完全确定了,现在,是十四年前!

    这时的她十四岁,尚待字闺中。

    “没听清么?我要茶!”

    凤举厌恶地甩开了凤逸的手,蹙眉淡淡道。

    “阿举,你……”诧异,不快,先后从凤逸脸上闪过。

    他叹息一声,抱歉道:“好好好,是三哥疏忽,你才刚醒,是该润润嗓子,我这便给你沏茶。”

    贾太医在一旁看着,不禁暗暗咋舌:这位凤家的嫡千金可真是娇宠无两了,凤家三郎在外面有多少人可劲地巴结,可在家里,竟是由着一个女郎耳提面命。不过……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瞥向凤举的眼神又变得轻蔑:再金贵又能如何?终归只是个女郎,谁都知道凤三郎可是凤家早已经内定的少主,等到将来再正式做了家主,只怕她这正统嫡女也得恭恭敬敬。

    “阿举,来,喝茶。”凤逸很小心地把茶杯送到凤举面前。

    凤举将贾太医的表情变幻看在眼底,接过茶杯,忽然对着凤逸温软一笑。

    “三哥,既然阿举已经没事了,就劳你先送送贾太医吧,虽是太医,可逗留久了,难免不便。”

    凤逸恍然大悟,失笑起来,“对对对,阿举说得是,你看我,光顾着担心你,差点又疏忽了。贾太医,我亲自送您出去。”

    两人转身时,凤举明显看见凤逸向贾太医递了个眼色。

    等确实听到了两人下楼的脚步声,凤举匆匆放下茶杯,掀了被子就要追去。

    刚走出一步,腿一软差点跌倒,但这一瞬的停顿正好让她改了主意,折身向后门走去。

    “……药是否该稍停?”

    “不需要……快等不及了……”

    凤逸和贾太医走的是前厅正道,凤举穿过花廊小径远远地追着,可惜这身子太弱了,始终是没能追上,两人的对话她只断断续续听到零星。

    时至今时,要她相信这两个人没勾结,绝不可能!
章节目录 第九章 鸾凤情恨
    凤举自小体弱,太医们都说她是富贵之躯,只能慢慢调养,别无他法。

    后来是凤逸不辞辛劳,在外面寻访到了这个贾太医。那时候对方只是一介寒衣,可偏偏他开的药真就效果奇佳。

    凤家家主凤瑾疼爱女儿的程度在整个大晋朝都是排第一的,有人能救他的心肝宝贝,他自然感恩戴德,不久就把人弄进了太医院。

    而自那以后,但凡凤举有个头疼脑热,都是由凤逸请贾太医来的。

    “凤逸,贾太医……”

    往回走的路上,凤举呢喃着这两个名字,忽地笑了,“也兴许是我冤枉了好人?”

    那笑容说不上来是苦涩,还是仇恨。

    “小姐!”

    “阿举!”

    前方传来声声呐喊,显然是已经有人发现她不见了。

    她没有应声,只是顾自慢悠悠地往前走。

    “小姐?小姐回来了!”云黛大喊一声。

    凤举刚一抬眸,就看见一个身影把所有人都甩到身后,率先向她奔来。

    此时正值冬末春初,余雪消融,花木抽芽,梧桐院里的景色干净而明亮,那颀秀峻拔的人便是自这景色中跑来。

    雪白的里裳,宽袖博带的银丝天青色氅衣,疾速奔跑非但没有让他风度全无,反如青鸾乘风,皓月当空,更加的飘逸风流,神采慑人,一身的尊爵之气更是叫人难以逼视。

    仙鸾御风起,扶摇九万里,

    神秀谁堪拟,唯有月比邻。

    他确实不负时人对他的品评,满园的盛景都比不上他的风采明媚。

    只可惜、只、可、惜……

    怎么就没有人看穿他皎月玉树的皮相下,藏着比魔鬼还要冷酷绝情的铁石心肠?!

    “阿举,你跑去哪儿了?才刚醒就到处乱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身体被对方蓦地抱住,这个怀抱是如此的宽厚温暖,可凤举的身体在难以抑制地颤抖。

    “阿举?怎么了?很冷吗?你看你,怎么穿成这样就跑出来了?”

    萧鸾,萧鸾!

    你这个把我推向地狱的魔鬼!伪君子!

    凤举抬眸看向他的脖子,上面缠着一圈白纱,大概是因为跑动,侧面隐约有血渍渗了出来。

    凤举知道,那是被自己咬的。

    今早一间房子着火,那时她还没有恢复神智,浑浑噩噩间看见了自己最恨的人,就狠狠咬了上去,还吞了他一口血。

    真痛快!真……

    真痛……

    如今最恨的人,亦是曾经最爱的人啊!

    一会儿的工夫,凤清婉和丫鬟妈妈们都赶了过来,见到凤举安好,才都松了口气。只是那两人相拥的画面落入凤清婉眼中,实在是刺眼。

    “阿举,你这是怎么了?手怎么这样冷?还在发抖!”

    凤清婉扬着温婉的笑,上前关切地抓住了凤举的手,巧妙地把两人分开了。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千金威慑
    凤举屏着呼吸,顺着那只手看向凤清婉的脸。

    无可否认,凤清婉的确很美,否则也不会被誉为“大晋第一美人”。

    可是此刻看着这张脸,凤举只恨不得狠狠甩她一记耳光,撕烂她的美人皮。

    “房里药味太重了。”强忍住内心肆虐咆哮的仇恨,凤举冷淡地抽回了手。

    凤清婉因她的态度愣了愣,随即无奈地笑了,“你呀,总是这样任性,就这么跑出来,万一再着凉了,病上加病可怎么办?拿来!”

    云黛闻言,立刻送上了披风。

    凤清婉正想亲自动手,萧鸾已经先她一步取过了披风,亲手为凤举披上,揽住凤举道:“我送你回去。”

    凤举下意识就想挣脱,可瞥见凤清婉难看的脸色,她选择了顺从。

    只要能让凤清婉不痛快,忍这一时又算得了什么?

    凤清婉啊凤清婉,这仅仅只是个开端!

    按理,萧鸾的举动是不合适的,可他贵为当朝四皇子,没有人敢上前指摘他的不是。

    但对凤举而言,被他这么揽着,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钉板上。

    好不容易回到了栖凤楼,凤举由人伺候着躺回床榻,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时,她赫然发现指甲已经不知不觉掐进了掌心的嫩肉里。

    凤清婉像是这栖凤楼的正主一样,指使起婢仆来驾轻就熟。

    “你们是怎么伺候的?未晞,还不快点上熏香,去去这屋里的药味儿?”

    一个穿着藕色高腰襦裙的少女闻言,忙转身去取存香匣。

    只听凤举忽然叫道:“不必了!”

    她语气中的尖锐不快只要不是聋子都听得出来,可她现在很累,心力交瘁的累,她不想再和这些表里不一的人虚伪周~旋半句。

    她对踌躇的未晞道:“开一扇偏窗,取些新鲜的瓜果放到床前的矮几上就好。”

    这次的语气又似乎变得特别的温和。

    未晞不知道为什么愣住了,云黛清粼粼的眸光一转,脆生生道:“还是奴婢去吧!”

    凤举斜睨她,幽冷道:“让你说话了吗?我凤家的奴才几时变得这样不知礼数?”

    这下,屋子里所有人都是满脸愕然。

    这个神态高华、气势慑人的名门千金,还是那个空有身份、毫无风度的软脚虾吗?

    萧鸾站得离床榻最近,从刚才到现在,把凤举的神态变化看得清清楚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举,这丫头也是一片忠……”

    凤清婉想替云黛说句话,可“心”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对上了那双冷肃的琥珀凤瞳,后面的话莫名地卡在了喉咙口。

    就在这时,凤逸赶了回来,一上楼就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狐疑道:“这是……怎么了?”

    凤举却谁也不理了,转身背对着众人躺着。

    凤清婉涩然地扯了扯嘴角,“可能、可能是阿举刚醒过来,精神不太好吧,兄长,没事的!”

    她那样子就像是谁给了她天大的委屈。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玉辞未晞
    气氛诡异而尴尬。

    萧鸾若有所思地扫了眼凤举的背影,扬眉浅笑。

    他拂下云岚纱,一纱之隔对凤举说道:“阿举,你好生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凤举没有反应。

    萧鸾并没表现出什么,倒是凤清婉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凤逸也颇为尴尬,他觉得凤举今天的态度实在不成体统。

    凤逸看向凤清婉,“清婉,你就和我一起送送四殿下吧!”

    凤清婉羞涩地应下。

    临出门,萧鸾又回头看了眼凤举,神色间有疑惑,也有兴味。

    凤逸即将迈出门槛时,回头说道:“阿举,当着四殿下的面,你今日实在是太失礼了。还有,我是你三哥,以后不可再直呼我的名讳。”

    “吱呀……”隔着一道凤栖梧桐的织金屏风,外门应声合上,凤举这才把锦被拉低几分,冷冷勾起了嘴角。

    三哥?

    失德之女,清出族谱,悉听尊便!

    说出这种话的你,配吗?

    偌大的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凤举起身下榻,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默默地望着那三人有说有笑地走出梧桐院。

    视线落定在中间那道飘逸明媚的背影上,她眼睛酸涩,喉咙阵阵发苦。

    最痛苦的不是恨一个人,而是当你恨他入骨的时候,还残留着对他的爱。哪怕爱的是曾经一个虚伪的假象。

    可是萧鸾,我誓不能原谅你,否则我不配为人女,不配为人母。双亲之仇,骨血之恨,我会一点点全部加诸在你身上。

    她森冷诡魅地扬起唇角,缓缓拭去了眼角的泪珠。

    “檀郎,阿举回来找你了!”

    从地狱爬回来找你了……

    “女郎!”

    之前的侍婢未晞端了新鲜的瓜果回来。看见凤举,她愣了愣,犹豫地屈膝福身。

    “嗯!”凤举静静注视着未晞把瓜果小篮放到矮几上,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

    这个丫头和另外一个叫玉辞的都是母亲谢蕴送来的,可是因为凤举和母亲关系疏远,再加上有心人挑拨,凤举一直把她们赶得远远的,也难怪她刚才主动吩咐时,未晞会那么惊讶。

    前生,萧鸾为笼络一个年过半百的官员,把未晞送给了那人为妾,听说没过多久,未晞就被那人家中悍妻给折磨死了。

    而玉辞……就在凤举小产的那天,说是去膳房取汤羹,结果一去不归,凤举记得那日傍晚,有人向她提了一句,玉辞掉进池里淹死了。

    怎么会那么恰巧?玉辞死了,汤羹照样送到凤朝宫,而且,正是那碗包含了她的骨血和云团的命的香肉羹!

    或许,玉辞那日是发现了什么,所以被人灭了口。

    凤举长长吐了口气,前生发生的一切,这一次,绝不会重蹈覆辙!

    “未晞,玉辞呢?”

    “啊?玉、玉辞?”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佛莲金匣
    未晞的犹豫让凤举心生异样,“发生了何事?”

    未晞赫然跪地下拜,“回女郎话,玉辞因为侍候女郎不利,害您差点葬身火海,被大小姐命人打了一顿板子,现在扔去陋室了。”

    未晞和玉辞在梧桐院的处境并不好,两人相互为伴,感情非同一般。此时说着,眼泪已经不受控制。

    “玉辞已经挨了板子,陋室又紧邻冰窖,大小姐这是想要了玉辞的命啊!奴婢斗胆恳求女郎,饶玉辞一条性命吧!”

    她“砰砰”地磕着响头,明知凤举对她们两人有嫌隙,可如果自己挨一顿打骂能救下玉辞的命,也是值得了。

    “行了,你且起身。”

    凤举望向梧桐院偏角处的一间房子,那里已经付之一炬。

    “未晞,我问你,今早玉辞带我去那里的时候,你可知情?”

    “不,那时奴婢奉了大小姐之命,去风秀阁帮她取东西,谁知回来时就听见着火了,大小姐说是玉辞私自带您出了栖凤楼走动,可玉辞一直喊,说自己是……”

    未晞说话似有顾忌。

    凤举问:“是什么?”

    “玉辞说是大小姐命她带您去那间房子的,还说大小姐嘱咐她的时候云黛也在场,可云黛事后却说自己并不知情,还说玉辞是为了推卸责任撒谎。”

    玉辞虽是个女子,却性格刚直,她是不可能撒谎的。

    至于云黛,至少在凤举心里,这个吃里爬外、背叛主子的东西是绝不可信的。

    放火?

    呵,她们这手段真是用得得心应手!

    “未晞,去把佛莲金匣取来。”

    未晞不明白凤举的意思,只当她是对玉辞的事毫不上心。也是,女郎素来连见都不想见到她们,何况还是大小姐下的命令,小姐又怎么会过问?

    她心如死灰,脸色惨白,声音都带了些哽咽,“女郎,您忘了?妆奁组台的钥匙一律都是由云黛保管的,何况还是佛莲金匣这么贵重的东西,奴婢是没有资格碰的。”

    凤举微微蹙眉,毫不犹豫道:“砸了!”

    “什、什么?”未晞本就心不在焉,这时更以为自己听错了。

    凤举又重复一遍:“妆奁,打不开便砸开。”

    未晞愣住了,“女郎若是现在就要,奴婢现在就去把云黛找来,让她打开便是。”

    那一套妆奁组台可是请了最好的能工巧匠、用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的,价值千金。

    凤举瞥了她一眼,“你想救玉辞吗?若是想,就立刻,马上,砸!”

    未晞看看那套价值不菲的妆奁组台,再看看凤举,心一横,上前捧起其中一只匣子就往地上砸。

    锁扣被砸开,顿时金银珠玉落了满地,晃得未晞心一颤。随便拾起这其中一样,就是她几辈子都赔不起的。

    “女郎……”

    未晞回头看向凤举,那表情简直都要哭出来了。

    这真的不是女郎看她不顺眼,想出来折腾她的办法吗?

    凤举斜倚窗边,悠然道:“你知道佛莲金匣锁在哪只妆奁里吗?”

    “不、不知道,这些一直都是云黛保管的。”

    “哦!”凤举慢慢点头,面不改色,“那便继续砸吧,直到你把佛莲金匣砸出来为止。”

    “啊、啊?女郎……”未晞真的要哭了。

    “砸!”

    “是……”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凤血玉坠
    未晞啊未晞,你真的是好命苦啊!

    未晞默默地同情着自己,眼冒泪花,可怜一向温柔娇弱的她,被自家主子役使着干这种惊天动地的活儿。

    “砰!”又一只妆奁被砸了。

    “唰!”又一堆金银珠玉撒了。

    “砰!唰!”

    ……

    这时的栖凤楼里还真就是惊天动地。

    丫头妈妈们听见响动,纷纷上楼来查看原委,可凤举这间房房门紧闭,有人生怕出事,推了好几次,可就是没推开。

    “女郎!女郎您在里头吗?您要是在里头,累您把门开开!”

    “这是出什么事了?这万一女郎有个三长两短,等家主和夫人回来,我们可都会没命的呀!”

    “要不,咱们把门撞开?”

    “你疯了?这可是女郎的寝卧!”

    “那怎么办?”

    听见外面人的谈话,未晞心里更加着怕,苦着脸看向凤举,正要说话,凤举伸出食指向她摇了摇,示意她别出声。

    凤举默默听着,眼底一片冰冷。

    这梧桐院占地数十亩,仆役众多,光是能在栖凤楼里走动的一、二等丫鬟妈妈就有十几个。

    原本所有人都是由母亲亲自挑选送来的,可到后来,别处倒没什么,唯独栖凤楼里近身服侍的十几个人,先后因为各种过错被赶出去。

    现在除了玉辞和未晞,栖凤楼里其他人都是凤清婉和她那个娘林氏送来的,能信吗?

    凤举疾步走过去,从一地狼藉里挖出一个镶珍珠的匣子直接砸到了地上,随即,便有一个纯金打造的小匣子掉了出来。

    匣子上面雕刻着佛印和九枝金莲,隐约散发出沁心的檀香,正是她要找的佛莲金匣。

    未晞瞪大了眼睛,“女、女郎,你既然一早就知道在哪只匣子里,为什么还要奴婢……这下,全砸了……”

    等夫人回来,这可要她如何交代呀?

    “是我要你砸的,你怕什么?”

    凤举说着打开小金匣,发现里面的金丝绸上空无一物,便伸手往自己脖子上摸,果然摸出一条金链子。

    链子下面串着两枚水滴状的血玉坠,血玉坠以黄金凤凰为扣,坠子是空心的,里面隐约还能看到有血一样的液体。

    她把其中一枚血玉坠取下放到佛莲金匣里,交到未晞手上,未晞只觉自己手上捧了一块千斤巨石。

    凤血坠!

    连当今皇帝陛下都不敢轻易触碰的凤血坠!

    “女郎,奴婢明白了,您今天就是看奴婢碍眼,想让奴婢和玉辞一块儿去了,奴婢是凤家的奴婢,您要奴婢的命,何必这么麻烦呢,直接说一句就是了!”

    未晞的眼泪终于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凤举眉梢一跳,抚额,“我是要你带着这个去陋室,把人带回来。”

    未晞讶然,“……女郎,您的意思是……”

    凤举微微颔首,吐出两个字:“玉辞。”

    自己虽名义上是凤家最尊贵的嫡系独女,可这些年被凤清婉那一房当傻子一样糊弄,对他们的话深信不疑,几乎言听计从。久而久之,只怕这凤家的奴才们只知凤清婉,不知她凤举了。

    如果不给未晞一个足够有分量的凭据,未晞未必能顺利把人带回来。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血亲重逢
    未晞看看凤举,再看看手里的东西,激动得作势就要磕头。

    凤举道:“免了,快去,从后门走。”

    未晞急忙用衣袖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是是,奴婢这就去!”

    外面还在嘈杂,凤举扫视着满地的珠玉狼藉,漠然返回床榻。

    她虽然从不留心这些,但零星记得有些东西,这里面可是没有。

    那么,是被谁给顺走了?总归就那么几个人。

    云黛管着钥匙这么久,难保她或者其他人没有另外复配了备用的,看着也是郁卒,不如全砸了。

    从今往后,谁都休想再把脏手伸到她眼皮子底下!

    “女郎,您开开门啊!”

    外面吵得厉害,凤举干脆把四周的镂花围屏都合上,背对房门侧身躺着,盯着手里的凤血坠出神。

    据说这凤血坠是她刚满月时,母亲亲自带着她去栖霞寺求来的,这里面流动的也确实是她的血。

    因为做这凤血坠的释慧老禅师说过,凤血坠一旦开光,就与凤举的性命牵系在一起了,所以从小到大,凤家人对待这对凤血坠就如同对凤举一样宝贝,可以说,凤血坠就代表着凤举。

    前生就在她嫁给萧鸾的那天,凤血坠无缘无故的碎了,里面的血就落在她的脚背上。

    她呵了口气,重新把凤血坠塞进了衣襟,低喃:“这就是命吗?”

    就在此时,“哐”的一声,房门终于还是被人给撞开了。

    “阿举!”一个青衫玉冠的男子抢在所有人前面冲了进来。

    男子大致三十余岁,长相异常的俊美,步态风仪仿若行云流水,潇洒飘逸,正是凤举的父亲,凤家现任家主,当朝太傅兼中书令,凤瑾,在朝中位同宰相,同时也是当世的名士,书法大家。

    凤举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可想到自己的盘算,好不容易才忍住立刻起身的冲动,继续装睡。

    “阿举?!”在看到床上安然睡着的人后,凤瑾才算是松了口气。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出门才几个时辰,家里就出了这么多事。

    从进门就一直紧随在他身边的女子几乎和他一样的反应。

    女子扫了眼满地狼藉,轻声道:“人没事就好,除了妆奁,其他倒是没什么损毁。”

    女子和凤瑾差不多的年纪,相对于凤瑾的过分俊美,就显得没那么出类拔萃了,却也是个韵致秀丽的美人,尤其一双眼睛,晶亮有神,透着一种令人看不穿的精明。

    她便是凤举的亲生母亲,谢蕴。

    凤瑾知道,妻子其实并没有表现的这么镇定,他握住了妻子冰冷的手。

    谢蕴回以一笑,向床榻的方向推了推他。

    凤瑾心里不好受,明明是母女,怎么会闹得这么疏离?

    凤瑾走到床榻前轻声唤道:“阿举!阿举!”

    人似乎睡得很沉,连叫了好几声之后,才有了动作。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戏假情真
    转身刹那,凤举的眼眶不由自主的就红了。惨亡的父亲,此刻就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

    “父亲!父亲!”

    她扑进凤瑾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父亲,女儿对不起你啊!阿举对不起你!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错信小人,不该瞎了双眼,误了自己,更害了双亲。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凤瑾和谢蕴,包括畏缩在房门外的丫头妈妈们。

    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如果只是被大火吓坏了,娇滴滴地哭一哭也就罢了,可她这明明像是心里积压了某种无法宣泄的情感,像是悲,像是痛,又像是……恨?

    谢蕴原本是打算确定人无恙就转身离开的,因为女儿一直不愿见到她,可这会儿看女儿哭得这样伤心,自己的心也不由得揪扯得疼。

    “没事了,阿举,没事了,父亲在这儿呢!”

    没事了,父亲在。

    除了紧紧抱住女儿不断地重复这句话,凤瑾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他这个一朝宰辅唯独在妻子和女儿的事情上会手足无措。

    好不容易等到凤举的哭声弱了,谢蕴默默转身离开,偷偷擦掉了眼角的泪。

    凤瑾试着问道:“阿举,告诉父亲,到底怎么了?”

    凤举此时已经渐渐寻回冷静,她从父亲怀里退开,擦了擦泪痕,就在榻上正跪下拜。

    “女儿失仪了,请父亲责罚。”

    身为名门千金,这样当众大哭是绝对不允许的,何况在这个时代,人们对于个人风度是何等的看重!

    “罢了,情有可原,好在你安然无恙,人也清醒了,算是因祸得福。”

    不仅是清醒了,还像变了个人。

    凤举目光流转,锁定那一地狼藉,霎时面露骇然,“父亲,这、这是……”

    凤瑾疑惑地看她,“阿举,你真的不知道吗?你在屋里就没听到什么动静,亦或是看到什么人?”

    凤举一脸的迷茫,“父亲,女儿虽是醒了,可这头仍然昏昏沉沉,刚才一合眼就睡得人事不知了。”

    她小心翼翼地扯住了凤瑾宽大的衣袖一角,“父亲,是不是……有人想要害女儿?”

    凤瑾拍了拍女儿的手,怒道:“若是让我查出是谁动的手脚,决不轻饶!”

    凤家家主一向以谦和处世待人,可一旦真动怒,便如山石崩裂,震得人心惊胆战。

    凤举冷漠地瞥了眼门外众人惶恐的模样,说道:“这些妆奁我一向都是交由云黛好生保管的,她人呢?怎么不在?”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既惑又怕地向凤瑾靠了靠,“难道刚才这屋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吗?现下想想,如若那歹人不是只想损毁东西,还另外起了歹心,岂不是……”

    她越想越怕,明眸闪烁地看向凤瑾,“父亲……”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炉火纯青
    一经凤举刻意提醒,凤瑾也察觉到了问题。

    他起身威严地睨向门外众人,一声厉喝:“你们是如何伺候的?阿举出事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在何处?”

    门外顿时跪倒一片,丫头老妈子们纷纷磕头求饶。

    “家主饶命!”

    “家主饶命啊!奴婢们知道错了!”

    凤瑾冷哼一声,视线在他们头顶扫过,俊眉紧蹙,“云黛那个丫头呢?”

    这时云黛刚好跟着凤逸兄妹上楼,凤清婉第一时间瞪了云黛一眼,低声道:“还不快上去?!”

    云黛赶忙低头快步上了楼,一进房门看到地上的景象,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奴、奴婢云黛……”

    她实在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话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凤瑾沉声责问:“身为阿举房里的一等近侍,你不在她身边贴身侍奉,去了哪里?”

    “奴婢、是跟三公子和大小姐去送四皇子殿下了。”

    “放肆!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阿举平素不管你们,你们连凤家的规矩都抛诸脑后了吗?”

    凤瑾从来没有这样动怒过,云黛浑身一颤,连忙磕头:“奴婢知错了!请家主饶命!请家主饶命!”

    所有人都吓得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就连正要越过一众奴仆进门的凤逸兄妹都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凤瑾冷哼一声,“哼,你连自己究竟该干什么都不清楚吗?你是阿举身边近侍,当时刻守在她身边,相送四殿下此等事自有旁人料理,何须你操心?今日阿举连连遇险,你该当何罪?”

    “这……奴婢……”云黛固然胆子再大,可凤瑾是什么样的身份,不过才喝斥了她几句,她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凤举悄然瞥向凤清婉,唇角浅勾,心道:差不多是时候了!

    果然,凤清婉疾步冲了进来,满脸自责地跪到凤瑾面前。

    “叔父,阿举平日宽厚,这些奴婢们也就松散惯了,今日实是清婉没有照顾好妹妹,您若要责罚,就请责罚清婉吧!”

    “清婉,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先起来吧!”

    凤清婉眼含泪光,却又不会让眼泪掉下来,既显得楚楚可怜,又不会花了妆失了仪态。

    凤举默默地看着,也不禁心生赞叹:这可是个技术活啊!凤清婉真算是练得炉火纯青了。

    凤清婉没有起身,她瞥了眼瑟瑟发抖的云黛,说道:“叔父,按理说这些奴才疏失,理当杖责赶出去,但他们毕竟在栖凤楼里待的日子不短了,阿举也使唤惯了,若是全换了新的,只怕更让阿举不舒服,依清婉看,不如就罚他们每人一个月俸银,云黛罪过最大,便罚她三个月,您看可好?”

    霎时,所有人都向凤清婉投去感激的目光。

    凤举几乎要为她喝彩了。

    凤清婉,你真是厉害!如此一来,既在父亲面前卖了乖,又施恩于下,招揽了人心,为自己博了好名声。

    看来,我前生被你一路坑到死,也不是没有原因啊!

    不过……

    你聪明,我也不会让自己吃亏!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你来我往
    凤举点点头,淡漠地说道:“姐姐说得很有道理,做奴才的不知规矩,的确是我这做主子的太过纵容,管教不力。”

    “阿举,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凤清婉讶异于凤举今日的怪异之余,忙要为自己辩解。

    可凤举不给她机会,继续道:“阿举一定谨记姐姐的话,往后一定对这些奴才严加管教。只是姐姐也当想想,今日我连番遇险,可是差点丢了性命,姐姐就这么罚他们一点月银就算完了?还是说姐姐觉得阿举的命也就只值那么点银子?”

    凤清婉握了握袖下的拳头。

    往日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白痴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牙尖嘴利?竟然还和她对着干!

    “阿举,姐姐知道你今日确实受了委屈,你想处置几个奴婢解气本来也没什么,只是先前偏屋着火都是玉辞那个丫头犯的错,实在与这些人无关,以我们凤家这样的门楣,绝不能传出不辨是非、滥行责罚的风评。”

    真行!句句都说得冠冕堂皇。

    不过凤举也有自己的打算。

    “姐姐错了,阿举并没有说要对这些奴婢再加重责啊!”

    “那你是什么意思?”

    凤举莞尔一笑,“我只是在想,偏屋着火在前,我寝卧遭人擅闯损毁在后,两次都使我陷身绝命险境,既然后一事姐姐认为罚俸即可,那前一事,便也就同等处置吧!对了,我听说姐姐已经让人把玉辞打得半死不活,那么玉辞的罚俸也就免了吧!”

    凤清婉还要说什么,被凤举又一句话堵了回去,“正如姐姐所言,一视同仁嘛!父亲,您觉得女儿这样处置可妥?”

    凤举心里清楚,凤清婉原本就是存心要将玉辞置于死地,好毁灭证据。那自己就偏不给她这个机会。

    “既然你不想再追究,那就全依你的意思吧!”凤瑾又对众人道:“既然阿举不欲追究,此事便罢,往后如若还是如此懈怠,无论是谁求情,我绝不姑息!”

    众人连连磕头谢恩:“谢女郎,谢家主!”

    凤瑾挥退了众人,凤逸也进来扶起了凤清婉,对凤瑾道:“叔父,那我们也先出去了。”

    “去吧!”

    两兄妹离开后,凤瑾轻叹道:“阿举,你刚才的言语过激了,清婉虽也有她的过失,但她也是为了你着想的。”

    为了她着想?呵,凤清婉可是巴不得她早点死。

    凤举怅然道:“父亲,阿举今天忽然觉得自己从前看错了太多东西,错得太离谱了。”

    她又扭头略带试探地说:“父亲,阿举想起,小时候我虽也体弱,但还算不上有病,似乎……自从左阴来的婶婶带着三哥和婉姐姐住进咱们柱国府,阿举才染上了重疾,您说,会不会是阿举的命数跟他们犯了什么忌讳?”

    凤瑾脸上有一瞬间的犹疑,但很快被他给否决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往后这种话切莫再提了。他们虽是左阴旁支,但也是我凤家族人,元良西归,我们主家理当收容他的妻儿,难道要他们流落飘零?”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徐徐图之
    元良是凤逸兄妹的亡父凤玹的表字。

    “更何况,为你诊病的贾太医也是凤逸辛苦找来的。阿举,以后不可再胡思乱想了。”

    凤举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是,阿举记下了。”

    她看得出来,父亲嘴上是那么说,心里却未必真的一点怀疑都没有。

    但,凤家庶支旁系遍布各处,以父亲凤家家主的身份,是不宜生出这种思想,否则,人心易乱,像他们这样盘根错杂的大家族,牵一发而动全身!

    看来要想动左阴庶室这几个人,还是得徐徐图之。一点点给他们不痛快也是比一刀解决有趣多了,就像,凤清婉拿刀一刀一刀地划她的脸那样……

    “女郎,该喝药了。”云黛端了药进来,经过刚才的事,她此刻很是谨慎乖巧。

    凤瑾向青玉药碗里看了看,问:“还是跟素日一样的吗?”

    “回家主,不是,今天女郎遇险昏厥,三公子又请了贾太医来,这是按新拟的方子煎的,不过也只是在原先的方子里加了几味安神静心的药。”

    凤瑾点头,显然对凤逸很满意。

    云黛又道:“刚才大小姐亲自过来看着,这药也是她亲手滤的,说是事关女郎的身子,谁也马虎不得。”

    她倒是时刻不忘给左阴庶室那两只恶狼邀功!

    凤举实在听不下去了,每听一个字她都觉得恶心!

    “滚!你给我滚出去!立刻!马上!”她怒红了眼,把药碗托盘全都扫落。

    云黛竟被她吓得软趴在了地上,声音颤抖,“女、女郎……”

    就连凤瑾也惊住了,他记忆中的女儿何曾有过这样的脾气?

    “阿举……”凤瑾想说什么,可看到女儿怒目圆睁、浑身发抖的模样,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他瞥向云黛,阿举一向信任疼爱这个丫头,她到底做了什么让阿举这么生气?

    “你下去吧,让别人把备用的药再端来。”

    “是!”

    云黛一步三跌地退了出去,凤瑾叹息道:“阿举,这个丫头你如果使唤得不顺心,把她打发出府就是了,你是堂堂凤家嫡系千金,不该这样自失~身份。”

    打发出府?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父亲,你可知道女儿心里有多恨?女儿只恨不能与他们同归于尽!

    深吸几口气,凤举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父亲,阿举想去栖霞寺祈福。”

    这是凤举第一次主动要求出门。

    凤瑾瞥了眼凤举眉宇间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凌厉阴沉,没有拒绝。

    “去散散心也好,但以你现下的状况是绝不宜出门的,还是先将养几日再去吧,出行的车马我会命人随时为你备着。”

    “多谢父亲。”

    凤瑾端详着她,叹了口气,“你母亲对你的挂念丝毫不亚于我。”

    凤举愧疚,“父亲,阿举都明白,只是,阿举还需要点时间。”

    她与母亲之间的关系实在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但她能如此,已经让凤瑾喜出望外,“好,好!你能有这个想法,父亲就已经很宽慰了。”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以狠制刁
    凤瑾离开没一会儿,侍婢就又端了一碗药来。

    凤举打发了侍婢出去,盯着黑漆漆的汤药看了半天,端起药碗走到后窗,一股脑全都泼进了栖凤楼后面的锦鲤池。

    这些锦鲤都是凤清婉所养,十分的宝贝!

    凤举轻轻勾起嘴角,低声道:“药,可不能随便乱吃啊!”

    算时间,未晞也该把玉辞接回来了。

    这时,窗外传来几个妇人刻薄尖锐的谩骂。

    “好哇,原来竟是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蹄子使坏,倒连累我们替你受气挨罚!”

    “平日里看着老实,没想到竟然也是条不会叫的狗,你知不知道那一套妆奁就是把你称斤卖了你也还不起?”

    “哼,砸了东西也就罢了,你居然连凤血坠也敢偷,这下,就算保住了玉辞那个贱蹄子的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保住你自个儿!”

    未晞原本是来送回凤血坠的,凤血坠太过贵重,她不敢耽搁,刚把玉辞送回藜心院就跑来了,可是才到栖凤楼下,就被这帮老奴才拦下了。

    她的头发被老婆子们扯得蓬乱,娇俏婉约的脸蛋上留下一个红肿的巴掌印,她死命地护着凤血坠,又委屈又生气地喊道:“我没有偷,是女郎亲手给我的!”

    “呸!”一个颧骨高起、细眉宽额的婆子一口唾沫啐在了未晞脸上,“还敢编瞎话,明明就是你急着救玉辞那个贱丫头,偷偷砸了妆奁,偷走了凤血坠,还敢拿女郎说事!何况这梧桐院里一向都是大小姐主事,女郎从来连正眼都不想看你们一眼,又怎么会驳了大小姐的命令派你去救人?就算是,那也是你这个贱蹄子哄骗女郎,女郎向来糊涂……”

    张氏正骂得起劲,一个花盆忽然从二楼不偏不倚正砸到她头上。

    顿时,鲜血顺着张氏的脸滑落,骇得她周围的婆子们急忙抱头鼠窜。

    张氏惨叫一声,扭头就要骂,却在看到二楼窗前斜倚的身影之后,如同吞了苍蝇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凤举苍白的脸上淡淡的,像覆了层薄霜,“不睁眼的狗东西!我倒不知道这梧桐院几时换了主子!”

    她扫视着默不作声的婆子丫头们,她知道,此刻凤清婉一定就站在楼下她看不见的地方,听着看着。

    她就是要凤清婉知道,让这些不长眼的奴才们知道,究竟谁才是梧桐院的主人!

    “是我让未晞带着凤血坠去领人的,怎么?在我的院子里,我说了不算了吗?还是说,你们真觉得我比你们这些老东西还糊涂?”

    她的声音并不高亢,语气神态都是慵懒而随意的,可越是如此不温不火,就越是让人发毛,因为她这样子实在是太像她的母亲谢蕴了。

    那位出身商户的主母,在华陵城内可是向来少有人敢招惹啊!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由谁做主
    张氏双腿打颤,顾不得满脸血,径直跪倒。

    “女郎开恩,奴婢知错了,奴婢也是担心女郎身边出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人,奴婢也是一片忠心,太着急了才会说错话,奴婢不是存心……”

    凤举打断了她的求饶:“未晞,你上来。”

    未晞如蒙大赦,小跑着进了栖凤楼,从头到尾,她都没敢去看一楼窗边站着的凤清婉。

    凤举扫了眼张氏,发现张氏正悄悄望向一楼的方向求助,冷冷地笑了:呵,狗奴才,还是看不清楚,在这梧桐院里,由谁做主!

    “来人!”

    凤举悠悠然一声令下。

    其余婆子丫头们纷纷埋头跪地,“是!”

    可凤举看的却不是她们,而是其他在远处冷眼观望着的婢仆们。

    那些人和未晞一样,都是谢蕴送进来的,平日被这十几个狗东西欺压着,等阶低,连靠近栖凤楼的资格都没有。

    那些人先是诧异,然后迅速跑来,磕头行礼的动作恭谨得体,没有丝毫差错。

    “奴婢见过大小姐!”

    她们喊的是“大小姐”,而不是“女郎”!

    凤举的明眸里光芒闪耀。

    很久以前,府里也是这样称呼的。

    凤家虽然族系庞大,后嗣众多,但最尊贵的主家嫡系就只有凤举这一个独女,她是独一无二、当之无愧的大小姐,嫡千金。

    可是后来凤清婉来了,她对凤举说自己比凤举年长,却要听别人喊凤举大小姐,心里别扭。

    现在想想,凤举真觉得自己那时是被鬼迷了心窍,居然不顾父母的劝阻,死活要府里人喊那个美丽温柔的姐姐为大小姐。

    大小姐,女郎,一个称呼的差别,却是身份尊卑的天壤之别。

    这些人,真不愧是母亲调教出来的,一上来就给了凤清婉这么一个大嘴巴。

    凤举实在忍不住,扬了扬眉梢,“起吧!”

    然后,她瞥向张氏,“老刁奴对主子出言不敬,拖下去,杖毙!”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格外缓慢,又异常清晰。

    张氏已经察觉到态势不对劲,抖得比刚才更厉害了,仍然不死心地向凤清婉求助,“大小姐,救救老奴啊!”

    哭喊间,她已经被四五个手劲极大的老婆子围摁住。

    “大小姐?”凤举轻声叹息,“哎!看来在杖毙之前得先掌嘴。”

    她这话一出,立刻就有人抬手给了张氏几个嘴巴子。

    凤举很怀疑母亲是不是专门训练过这些人打嘴巴,不过才几下而已,竟然就打得人满嘴血沫子。

    张氏一张嘴,竟然还有几颗牙齿吐了出来。

    “女郎,奴婢不过一时嘴快,也不是什么大错,您就算不看奴婢尽心尽力的功劳,也当想着奴婢陪在您身边这些年的苦劳,您就因为这么点小事要打死奴婢,奴婢不服!”

    “小事?身为奴才对主子不敬,如果这在你看来都是小事,那何为大事?弑主谋逆吗?”凤举缓缓摇头,“你这般歹毒可怕的奴才凤家实在不敢留你!拖下去!”

    张氏脸色大变,一个劲地喊:“大小姐救我!大小姐救我啊!”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恩养不熟
    凤举轻哼一声,瞥向跪在地上的十几个人,从前如何的飞扬跋扈,此刻一个个倒连头都不敢抬了。

    “你们,便去观刑吧!何时那个老刁奴断气了,你们再何时回来。”

    十几人脸色大变,齐齐望向凤清婉,指望她能说上一句话。

    凤举只当不知,淡淡道:“我在这里说话,你们东张西望在看什么?或者,你们也跟那个老刁奴是一样的心思?”

    十几个人猛一缩脖子,连滚带爬掉头就跑。

    可惜的是,直到张氏被越拖越远,直到十几个人跑得连影子都没了,一楼的金色琉璃屋檐下始终都没有人走出来。

    凤清婉,你曾经用一脸的伪善装了十几年,我没能看透你的真面目。

    而今,你能忍,就尽管忍着。

    这一次,你的虚伪又能装得了多久,我很期待!

    “大小姐,您这样……好,也不好。”

    未晞进了屋,自觉的改了称呼,本来从前那么叫也不是她自愿的,如今正好。

    至于她口中说的“好”,凤举大略还能明白,可“不好”呢?

    触及凤举询问的目光,未晞讷讷道:“大小姐身份尊贵不假,但终究只是个女郎,您现在这么打压他们左阴庶室,将来三公子做了家主,只怕您的依靠就未必稳固了。”

    凤举心里有一瞬间的柔软,这些话是真正的肺腑之言,若非心怀赤诚,寻常人根本不会与她说这些。

    可前生的她对左阴庶室那几个人掏心挖肺,把他们当成最亲的亲人,最后,人家不也没有给她依靠吗?

    非但没有,还连真正是她依靠的双亲都害了。

    有一种人,是养不熟的。

    凤举淡漠地笑了,“谁能肯定凤逸就一定会成为家主呢?”

    在凤家这个百年大族里,光是能排得上位分的兄长她就有十几个,更别说各地各支各房还有多少列也列不尽的偏房庶出。

    论出身,论才能,论品行,凤逸未必就是最出挑的。

    凤逸想做家主,这一世,是痴心妄想!

    未晞还想说,三公子早已是凤家内定的少主,等两年后真正定了名分,成为家主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可她终究没说出口,这些话她一个下人是不该置喙的。

    她把凤血坠捧到凤举面前,说道:“大小姐,奴婢已经把玉辞带回藜心院了,幸而大小姐把这凤血坠交给奴婢,否则那些人是真不会放人的。”

    藜心院是梧桐院内的女婢们居住的院落。

    凤举点了点头,“找城中最好的大夫,务必要把人医好,需要多少银子……”

    她想了想,才又说道:“去找母亲,我想她必不会责难你,这段时日你也不必来栖凤楼侍奉了,我准你告假,专门负责照顾玉辞,切记,我要她和你一样,好端端站在我面前。”

    未晞眼里浮着泪花,跪地长拜,“大小姐的恩德,奴婢代玉辞拜谢!奴婢和玉辞一定为大小姐当牛做马,尽心侍奉,绝无二心!”

    凤举看着她的头顶,沉默良久。

    绝无二心么?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二月初七
    这世上有几人的话能信呢?她是再也不敢轻信了。

    “未晞……眼下这栖凤楼里的人,除了你和玉辞,我是一个不能留的。”

    凤举话中之意毫不留情,可语气却满含着怅然。

    未晞讶然抬头,“大小姐您……”

    “你去吧!”

    “……是!”未晞不敢再多言,认认真真地磕了个头。

    此刻她心里真的很欢喜,大小姐终于能看清那些人的嘴脸了,大小姐……是信任她和玉辞的。

    最后迈出房门时,未晞隐约听见凤举在屋子里自言自语了一句,却没有听得真切。

    “梧桐院,栖凤楼,从来只有一个主子。凤清婉,你鸠占鹊巢的日子也长远不了……”

    凤举扯下窗前的一朵海棠,在指间狠狠揉碎,花汁鲜红如血……

    ……

    在之后的六日里,凤举又陆续以各种缘由处置了四五个下人,或逐或杀,毫不留情。

    栖凤楼内人人自危,有人甚至跑去向凤清婉哭求。

    凤清婉不是不气,不是不急,只是如今的凤举与过往判若两人,阴晴不定,甚至可以说心狠手辣,在摸清状况之前她不敢妄动。

    眼看着自己安排的人被除去了近半,凤清婉实在坐不住了,可凤举自此之后却变得安静了,仿佛前几日的大动作不过是她一时不痛快拿人撒气。

    凤清婉简直气得想杀人,这种感觉就像是喉咙卡了只蚊蝇,实在咽不下去,正想设法往出吐,却有人死死堵上了你的嘴。

    不过短短六日,凤清婉就似生了一场大病,精神全无。反倒是多年疾病缠身的凤举,身体竟然奇迹般的大好,一向苍白消瘦的脸颊都微微泛了红润。

    于是,栖霞寺之行便提早定在了二月初七。

    初七这日,天边才刚泛了鱼肚白,凤举就起了身。

    丫头们正帮她绾发,她定定地注视着铜镜中的自己,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

    没有人知道,这六日里送来的汤药她一口都没喝,全部倒进了锦鲤池。

    不喝药,气色反倒好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穿戴妥当,云黛顺口便道:“女郎,您……”

    刚一出口,她立刻脸色大变,跪到地上自扇了一个耳光,“大小姐,奴婢失言,奴婢失言!”

    凤举钗环锦裳,脊背直挺,连看都吝啬看她一眼,平静的脸上一派雍容淡然。

    旁侧一个侍婢偷着瞄了云黛一眼,云黛可是大小姐一直最信任的人。从前大小姐温和得近乎软弱,以致于她们都忽略了一个事实,主子就是主子,可以把你捧上天,也可以把你摔进泥淖。

    婉女郎,终究不是大小姐。

    想及此,侍婢忙上前,小心问道:“大小姐,是否传膳?”

    “不必了,去华荫院。”

    华荫院是凤瑾谢蕴夫妻居住的院落,按规矩,凤举出门前是该去禀明的。

    “大小姐,是乘车还是坐轿?”

    凤举向远处望了望,难免伤心。

    这是她的家,可她自从嫁给萧鸾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步行吧!”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一跪谢罪
    凤家乃百年公卿之家,世代簪缨,谱系华丽。

    主家府邸凤氏柱国府,坐落于紧邻宫城外围的一等住宅区重紫巷,占地百亩,豪奢至极。

    凤家的豪奢不同于裴、衡、楚三家宅邸的华丽张扬,譬如其它三家的宅邸大门皆是鎏金的朱漆高门,烫金大匾,远远望去便华丽逼人,尽显富贵,凤家则是深色的紫檀大门,及凤瑾亲题的行云匾。

    玉宰一笔行云匾,捧得千金无处得。

    这辞句中一字千金的书法名家“玉宰”,便是世人对凤瑾的美称。

    所以,用低调的奢华来形容凤家,实在再恰当不过。

    只是凤家这份含而不露的作风,唯独在疼爱女儿这一点上完全看不出来。

    从梧桐院一路走到华荫院,十步一美景,假山亭阁,水榭画廊,无不让人赏心悦目。

    凤举的眼眶却越来越红,行进的脚步也越来越急。

    前生的她只是知道父亲疼爱她,而母亲总是很严厉,少有笑容。可她从未想过,父亲终日忙于政务,又不喜梧桐院这种奢华明艳的格调,梧桐院里的一草一木,栖凤楼里的一桌一椅,实则,都是母亲的心血。

    清风拂面,凤举眨了眨眼睛,泪水不经意间便湿了眼帘。

    ……

    谢蕴正用着早膳,大丫鬟绿春匆匆忙忙从外院跑进了暖蕴堂。

    “夫人,大小姐来了!”

    谢蕴端着汤碗的手在半空忽地顿住,过了好半晌都没有动静。

    伺候用膳的大丫鬟晨曦悄悄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对面,对面正站着一个约摸四十多岁的妇人,端庄温婉,正是跟在谢蕴身边将近二十年的哑娘。

    哑娘看了眼谢蕴,默默上前去接她手里的汤碗。

    对上哑娘暗含鼓励的眼神,谢蕴才暗暗舒了口气,平稳地把汤碗放下。

    “绿春,你去门外候着吧,人到了就直接请进来。”

    “可是夫人,大小姐人已经在门外了……而且……”

    绿春欲言又止,这让谢蕴和哑娘不禁既惑且忧地对视了一眼。

    而此时的凤举正端端跪伏在暖蕴堂门外的台阶下。

    跟随而来的五六个婢子不明就里,可也只能跟着她一起跪着。

    她原本只是想来打个招呼,可一路行来情由心生,她觉得自己前生今世都欠了母亲这么一跪。

    母亲自小对她要求格外严苛,她一面羡慕别家母女的亲昵,一面怨怪着自己的母亲狠心凉薄。

    久而久之,彼此疏远,旁人的蜚短流长反而对她影响更深。

    人们总说,凤家主母谢蕴是商户之女,出身卑贱,又说她不顾廉耻对凤瑾穷追不舍,凤瑾实在没办法才娶了她,还说她悍妒成性,狠戾毒辣,诸如此类凤举听得太多了。

    虽然这些都是左阴庶室那一家人有心挑拨,故意把这些话传进凤举耳朵里,可她自己生为人女,厌弃生养自己的母亲,不孝就是不孝,纵有千般万般的理由,也难以为自己脱罪。

    所以这一跪,她应当行之,也必须行之。

    谢蕴一出来看到的便是如斯景象,她站在廊上,清亮慧智的眸中泛着碎光,久久无言。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共膳冰释
    母女两人,一个站在廊上,一个跪在廊下。

    谢蕴没有开口问女儿为什么跪,凤举也没有开口解释自己为什么跪。

    也许,对于血脉相连的母女,言语已经成了多余。

    清晨的暖蕴堂院落里,鸟鸣啾啾,却着实寂静得叫人心酸。

    “地上寒气重,起来吧!”不知过了多久,谢蕴才开了口。

    在凤举的记忆里,母亲的语气从未像现在这样温和过。

    大概有,也许,一直有,只是她从未用心去感受过。

    大丫鬟晨曦正打算去搀扶凤举,可临了却是停下了脚步,蹙眉瞪向凤举身后的婢子们。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大小姐搀起来?大小姐素日里真是白疼了你们!”

    她这是在帮凤举敲打下人。

    凤举就着丫鬟的搀扶起身时,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晨曦一眼。

    母亲身边有四个最信任的近侍,哑娘、檀云两位姑姑,晨曦、绿春两个比自己略长几岁的大丫头。

    从前她从不留心,如今看晨曦一身浅珊瑚色的交领束腰襦裙,裙裳、钗环、胸针都是朝颜花的式样,整个人便如朝霞里盛放的朝颜花,清新秀丽中自有一股精神。和机灵好动的绿春可谓各有千秋。

    凤举发现,母亲身边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眼睛里总透着一股机敏。

    她并不知道,在她打量谢蕴身边人的时候,谢蕴也在观察她。

    谢蕴问:“用过早膳了吗?”

    凤举摇了摇头,“尚未,原打算赶早去栖霞寺,所以沐浴梳妆完就来给母亲请安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秋香襦裙的妇人快步从外院赶了进来,远远的就亮着嗓子笑道:“出行也不急于一顿早膳的工夫,送大小姐去栖霞寺的车马随从准备得妥妥的,奴婢一大早就清看了不下三遍,大小姐就先安心陪夫人一块儿用过早膳,再动身不迟。”

    来的正是谢蕴身边的檀云姑姑,颊边两个酒窝,总是笑脸迎人。

    谢蕴犹豫了一会儿,才抬手握住了凤举的手,“你身子弱,吃了饭再去吧!”

    凤举怔怔地看着母亲的手,没有拒绝。

    原来,母亲的手是这样的温暖。

    这一次,再不会有左阴庶室的挑拨,她想多了解一点这个一直被自己误解厌弃的母亲。

    “为何不见父亲?”

    檀云笑道:“宫里一早就来人把家主请走了,想来定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哑娘欣慰地看着谢蕴母女终于坐到了一起,眼里不禁泛起了泪光,她满心欢喜地帮凤举盛饭布菜。

    谢蕴瞧见女儿乖巧得体,对哑娘也没有表现出一点反感疏远的意思,心才稍稍放宽,向檀云问道:“你去看得如何了?都可靠吗?”

    “回夫人,安排了一辆双驾马车,二十个精挑的府兵护卫,这些原本就是几天前就准备好了的,所以也没什么大问题,奴婢早上又在马车里添置了些软褥茶点等细物,好让大小姐路上更舒适些。另外两队先行府兵黎明便已经出发,负责沿途清道,并去栖霞寺早做安排。”

    “嗯!”谢蕴一面点头,一面思虑着。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识人眼光
    今日的谢蕴穿着一袭玫瑰紫的家居式广袖曳地长裙,上面用金线绣着精致的牡丹纹路,欲堕不堕的鸦云髻边两支紫玉金步摇摇曳生姿。

    整个人看上去娇丽明媚,体态慵懒,独这一份养尊处优的气派,便是多少出身望族的世家夫人也比不上的。

    更妙的是,谢蕴饱满的唇角下方天生一颗朱砂美人痣,一颦一笑都透着一股娇媚风流。

    明明容色并不算如何出类拔萃,可就是让人见之难忘。

    凤举悄悄在心里道了声:难怪!

    “怎么,我身上有何处不妥吗?”

    谢蕴转眸就看见女儿正眼巴巴地瞧着自己,一双琥珀凤眸闪闪发亮,不禁生出些疑惑。

    面对女儿的突然到来,她心中其实很忐忑。

    凤举只是淡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不是,只是想起许久不曾这样与母亲共膳了。”

    她心里却是在想:难怪少时被誉为华陵第一美男子的父亲甘愿弃了满城的狂蜂浪蝶,娶了母亲这么一个商户之女,不仅许了正妻之位,还许诺此生绝不纳妾。

    在这个时代,人们对于门第出身极其看重,高门士族与寒门庶族绝不通婚,否则便是有辱门庭,会被世人耻笑。

    以谢蕴的出身,就算她家里曾是北燕雍州的巨富,可士农工商,商户永远是末流阶层,她就算是入凤家为妾,在旁人看来都算是抬举了。

    凤举想得越多,心里就越难过。

    父亲顶了多少压力,对母亲的用情就有多深,母亲的眼光很好。

    可反观自己,为了促成与萧鸾的婚事,所有的压力都是她自己扛的,萧鸾其实根本没为她做任何事,到头来……

    从一开始她就看错了人。

    忽然,哑娘轻轻点了一下凤举的肩膀,关切地望着她。

    绿春也瞥见凤举脸色异常,问道:“大小姐是不舒服吗?”

    凤举笑着应付:“无妨,大概是今天忽然起得早了点,不大适应。”

    谢蕴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转对檀云道:“一应随从的名册都记录好了吗?”

    “是!”檀云从袖管里取出一本折叠小册,“包括栖凤楼里要随行的六个人也都记录在册,一个不少,请夫人过目。”

    谢蕴大略看了一眼,说道:“绿春,去告诉未晞,让她随大小姐出行,玉辞就由你先照应着。”

    “是,奴婢这就去!”

    绿春的腿脚总是最快的,说完就跑了。

    谢蕴这么做的原因凤举理解,自己这次出行看着带的人多,但除了车夫护卫,伺候的六个女婢都是凤清婉安排在栖凤楼里的,没有一个真正靠得住。

    谢蕴见女儿没有拒绝自己的安排,心下宽慰,想了想又看向哑娘,“哑娘,你也跟着去吧!”

    这话正好合了哑娘的意,她连连笑着点头。

    凤举正喝着雪耳白果粥,不经意间看到了谢蕴右手中指上的紫玉戒指,忽然想起了什么。

    “母亲,阿举记得您有一柄镂空雕花的紫檀香木小扇,时常拿在手里把玩的。”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心头之刺
    此时折扇尚未流行,女子也多用团扇,谢蕴的那把紫檀香木小折扇算是个贵重的稀罕之物。

    谢蕴不解,“这个时节用不到,便命人收起来了,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能送给阿举吗?”

    谢蕴没有二话,直接吩咐晨曦把东西取来,这份无条件的慷慨宠爱再一次让凤举心生酸楚。

    陪着谢蕴用完早膳,凤举才告辞离开。

    望着她袅袅的背影,檀云许久才收回视线,欣慰道:“大小姐真是变了,夫人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说完,又惋惜地叹了口气,“咱们家大小姐如果不是年纪尚轻,又被多年疾病损了身子,形容看着总有些憔悴,容貌气度绝对远胜过左阴庶室那个丫头,哪还轮得到她在外头占尽风光?!”

    晨曦也赞同地附和:“大小姐可是家主和夫人的骨血,自然不会差,只可惜,她只偏信左阴庶支那一家子,那一家子根本没安什么好心,依我看早该把他们赶出柱国府去。”

    晨曦说着,忽然住了口,小心地看向谢蕴。

    其实谢蕴这几年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只是碍于夫君和女儿,她不能那么做。

    谢蕴嘬了口茶,拿起一本账册靠在了美人榻上,唇畔的笑意总有些意味深长,“世易时移,再看看吧!”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另一头,凤举带着人往正府门走,刚绕过正厅松风厅,闻着两侧松香,心情本来不错,可远远的就看见凤清婉站在大门口,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凤清婉也看到了凤举,她笑得温柔大方,似乎并没有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放在心上。

    “阿举,你这是要出门吗?”

    凤举不语,心道:你不也要出门吗?

    不,不对。

    凤清婉的绣鞋底沾了尘泥,她这是大清早就已经出去过一趟,又匆匆忙忙赶回来了?

    今天的凤清婉脸上傅着薄薄的脂粉,梳着飞仙髻,插着流苏蝴蝶钗,穿着一件淡紫色的广袖曳地襦裙,绣花紫锦带束着不盈一握的纤腰,秀雅端庄,飘逸绝尘。

    这分明就是用了比平时还要多的心思精心妆扮过的。

    凤举心尖又酸又痛又怒,能让凤清婉这么用心良苦的只有一个人。

    可她既然是要见那个人,这会儿怎么又杵到自己面前来了?

    还是说,已经见过了?

    “阿举!”见凤举迟迟不说话,凤清婉拉住了她的手,满脸歉意,“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误会了我,但看到你对我这样生分,我心里实在是很难过,阿举,我们是最亲的姐妹啊,不是吗?”

    眼泪?她居然在掉眼泪!

    嘴里说着“我们是最亲的姐妹”这种可笑至极、虚伪至极的话,眼里却含着最动人的眼泪。

    这个女人,这个……蛇蝎啊!

    凤举悄悄攥了攥拳头,竭力维持着语气的平和,“说笑了,虽说你是从左阴来的,你我只是嫡庶远亲,但总归在一个府里住了几年,我们之间能有什么误会呢?这话以后就别再说了,免得被外人听了,以为我们凤家主家苛待庶支,你也是姓凤的,当随时顾着我们凤家的门庭清誉。”

    凤清婉,既然嫡庶尊卑之别是你心头之刺,那我就让这根刺扎得更深,你就慢慢地疼吧!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憋得住气
    嫡,庶。

    主家,庶支。

    凤清婉反复默念着这几个字,清粼粼的美目里划过丝丝阴霾,脸上却是满含欣慰的笑容。

    “你我姐妹没有误会,当然是再好不过的,我们向来都形影不离,你身子又弱,从不出门,你要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去吧,这样我这做姐姐的也好放心。”

    凤举缓缓扬唇,笑容明媚宛若春日桃花,“我要去栖霞寺祈福,既然你有心,那就同行吧!”

    哑娘下意识就皱起了眉头,想要提醒,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凤举伸出手臂整了整衣袖,正好挡住了她。

    凤清婉要亲热地拉凤举的手,凤举却已先她一步向前走去,“时辰不早了,走吧!”

    “大小姐,这……”凤清婉的贴身丫头画屏看不过眼,压低声音想抱怨,被凤清婉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临了,凤清婉又悄声道:“记住,以后别再叫我大小姐,免得落人口实。”

    画屏不服,她跟在凤清婉身边多年,见识多了,也变得心高气傲。

    “可无论是哪一方面,明明您才更配称为凤家大小姐。”

    “你以为我心中便乐意吗?”凤清婉咬了咬牙,沉声道:“可谁叫她才是主家嫡出,生来就比我尊贵!”

    凤举见她们主仆落在后头嘀咕,笑容更加明媚。

    凤清婉,既然你想跟,那就尽管跟。不管你是想监视,亦或者其他,有胆跟,你就得憋得住气!不然……

    呵……

    出行的马车、护卫已经在正府门外等候多时。

    黑楠木的马车镶金嵌宝,垂悬着湖水碧的绉纱,加上前面两匹神骏的高头大马,更显富丽逼人。

    二十个全副武装的府兵分成两拨,马车前后各十人,而栖凤楼带来的六个侍婢被凤举敲打得很有自知之明,自觉站在了马车两侧步行。

    凤举在哑娘和未晞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她对两人道:“你们也上来。”

    凤清婉见两个奴婢居然无视她,赶在她前面上了车,心里虽然不高兴,倒也忍住了,可在她之后,画屏正要上车,凤举淡淡扫了画屏一眼。

    “你是何等身份?没有我的准允,有资格与我平坐吗?”

    凤清婉和画屏的脸色陡然一变。

    画屏开口就道:“大小姐,奴婢是我家女郎身边的头等丫头。”

    凤举冷笑,“哦?那又如何?”

    她一边说,一边从哑娘手里把扇盒拿了过来,低头认真地打开,不欲再与一个奴才争口舌。

    未晞道:“奴婢就是奴婢,主子就是主子,画屏,你是要与大小姐理论该由谁做主吗?”

    画屏的神情很不恭敬,哑娘看了就气不顺,皱着眉起身,一脚把画屏踹了下去,唰的甩下了帘子。

    这一脚让凤清婉脸色瞬间变青,她嘴角抽dong两下,笑得勉强生涩,“阿举,没这个必要吧?”

    然而,凤举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在了手里的扇子上。越是如此,她就越是不想看凤清婉一眼。

    凤清婉讨了个没趣,饶是未晞这个隐忍温和惯了的丫头,此刻也在心里大呼痛快,掩住呼之欲出的笑意,冲着外面一声呐喊:“出发!”

    而凤举,只是盯着扇盒里的紫檀小扇……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艾心无言
    精致华美的雕花小扇,在扇盒里散出淡淡的檀香,清雅沁心。

    凤举有种即将要窒息的感觉,此时此刻,她仿佛又闻到了前生破庙里那股冲鼻的血腥味。

    扇子,就是这把扇子!

    那时在母亲的尸骨边看到的,就是这把扇子!

    她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惨痛的画面。

    就在她思绪飘飞时,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扇盒打翻,扇子顿时掉在了脚边。

    凤清婉弯腰,正要去捡……

    “别碰!”凤举张口便是一声怒喝,声音简直冷到了骨子里,甚至带着一种凄厉。

    凤清婉实在是被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她,“阿举,我只是想帮你……”

    哑娘也是讶异,她悄悄看了眼凤举,再看向凤清婉时,眉头自然而然皱了起来。

    她是看着凤举长大的,自然护短得很。虽然凤举这脾气来得莫名其妙,可她就是认定一定是凤清婉的错。

    哑娘亲自把扇子捡起递过去。

    凤举握紧扇柄,一言不发,努力地把情绪压下去。

    她知道,自己这样控制不住情绪不是好事。

    抬起眼帘时,她恰好看到哑娘对凤清婉比划了几个动作,之后,凤清婉泫然欲泣的神色渐渐有所好转。

    凤清婉能看懂哑娘的手势?!

    前生的一个画面顿时在凤举的脑海浮现。

    那是在事发之前的一天,那时父母亲已经离家外出有一段时间了,哑娘忽然跑进了宫里,红着眼睛对她一顿比划,可她根本看不懂那急切用力的手势究竟是在表达什么。

    之后凤清婉就到了凤朝宫,凤清婉当时说的是……

    “你这老刁奴整日里撺掇婶娘也就罢了,居然倚老卖老到胆敢擅闯宫闱!谁看得懂你这个疯哑婆子在比划什么?来人,还不快把这个疯老婆子叉出去……”

    凤清婉明明看得懂,却说不懂,现在再仔细回想,当时凤清婉在看到哑娘的比划后,脸色都变了。

    恐怕那时就已经出事了,哑娘是想告诉她些什么,可惜,口不能言!

    凤举缓缓打开扇子,挡在了面前,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了。

    她透过镂空的花纹缝隙悄悄地注视着哑娘。

    这个不会说话的姑姑总是喜欢穿一身艾绿的衣裳,衣上绣着艾叶,熏着艾草香,总是喜欢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用一种十分慈祥关怀的眼神,就像现在。

    凤举想哭,却默默把眼泪含了回去。

    她曾经问母亲,要什么样能干的下人没有,为什么偏要将一个哑娘留在身边。

    母亲说,有些人口不能言,却有一颗真诚可信的心,有些人巧舌如簧,嘴甜如蜜,却藏着蛇蝎心肠,一句话都不能信。

    果真!

    ……

    凤瑾和谢蕴夫妻这次有意要为女儿显一显身份,所以刻意把随行的车马护卫都安排得气势十足,看上去阵仗很大,马车上还特地挂上了凤家的族徽,一路上畅通无阻自不必说,还引来了不少百姓沿途围观。

    直至马车到了栖霞寺外,围观的人数只增不减,人们纷纷猜测,马车里坐着的究竟是什么人。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栖霞宝刹
    “好大的排场!看样子该是凤家的女眷吧?”

    “凤家?哪个凤家?”

    “还能有哪个?当然是大晋朝五大姓之一的凤氏,而且看这排场,定是华陵一脉的主家嫡系。”

    “嘿嘿,一定是那位貌比谪仙的凌波才女到了!哎?可也不对啊,这马车可是挂着族徽呢!你们看到没有?”

    族徽是一个家族最尊贵的标志,可绝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挂的。

    至少,凤清婉是没有这个分量的。

    在纷纭的猜测声中,哑娘和未晞先下了马车,之后是凤清婉。

    凤清婉的身影一出现,便吸引了无数痴迷仰慕的目光。

    春风暖阳下,美人临风,清姿曼妙,翩翩然仿佛要凌云登仙,袅袅婷婷更似芙蕖凌波,直叫人心驰神往,连连赞叹。

    这等容姿,真不愧凌波二字!

    哑娘满脸不高兴地瞅了眼凤清婉,又向未晞递了个眼色。

    未晞点点头,对着马车脆生生地喊道:“恭请大小姐!”

    大小姐?

    众人从痴迷转为疑惑,凤家的大小姐,不是凤清婉吗?

    难道……

    就在这时……

    “哈哈哈哈,无怪矣,无怪矣,我说萧家四郎怎么行色匆匆,抛下我等便跑,全无平日从容,原来……”

    “原来是有佳人到了!”

    “四弟,你倒是等等我!”

    只见开怀疏朗的哄笑声中,一众锦衣华服的贵族公子从寺庙前的台阶上跑了下来,凤逸也在其中,放眼望去,无一不是大袖翩翩,丰神俊朗。但又无一能盖得过为首之人的风采。

    凤清婉痴痴望着向她疾步而来的俊美郎君,一双眼睛宛如含了春水。

    可在马车之内,凤举却是浑身一颤。

    萧家四郎……这是在朝堂之外人们对萧鸾的称呼。

    看来萧鸾是一早便得到消息,一面让凤清婉赶回家跟着她,一面亲自在这里等着她。

    “四殿下!”凤清婉盈盈一福,温婉大方,直叫周围人觉得她跟萧鸾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两人视线相触,似乎在传达着什么。萧鸾点头微笑,径直走到了马车前。

    这下,连跟他一起来的贵公子们都愣住了。

    怎么?他这么急切不是为了凤清婉吗?

    隔着湖水碧的帘子,萧鸾的声音极尽温柔:“阿举,我来接你了。”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阿举?凤氏阿举?那个从不出闺阁、却因痴迷萧鸾而寻死觅活的凤家嫡女?

    方才最先开口起哄的年轻公子,衡家少主衡永之,清亮的眸子一转,拊掌大笑:“哈哈,原来是那位非萧家四郎不嫁的凤家娇女到了!啊,莫不是特地寻着萧家四郎的足迹而来?闻名不如一见,凤氏阿举,你的心上之人可等着你呢,还不快快现身,也好让我们见你一见!”

    衡永之的话里明显带着嘲弄之意,其他人听了非但不觉不妥,反而趁兴哄堂大笑。

    凤举握紧扇子,深深吸了口气。

    既然一切已经重来,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避无可避,便只能迎头而上!

    终于,一小截扇子拂起了帘子一角。

    哑娘抬起帘子,凤举躬身出了车舆。

    一只纤细的手白得近乎透明,轻轻放在了萧鸾的手心。不期然间,萧鸾怔住了,所有人都怔住了。

    他们以为,会看到是一个连头都不敢抬的羸弱少女。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不过尔尔
    前尘如隔世,今夕已非昨。

    今日的凤举着了一身鹅黄色的迎春襦裙,腰间束着柳绿丝绦,裙摆迤地,衣袖飞扬,腰间的金玉环佩在风中发出叮叮当当悦耳的声响。一如盎然春意,让人眼前为之一亮。

    虽然她年纪尚幼,身姿还不如凤清婉那样玲珑,可她身上竟仿似笼着一层冷月纱,叫人观之不透,望而生怯。

    “多谢!”

    轻轻一语,凤举缓缓抬眸,萧鸾顿觉眼前一恍,不自觉的把手握紧。

    他不知道,究竟是对方额前垂落的南珠太明亮,还是,那双凤瞳中的琥珀微光太潋滟。

    人群中有人唏嘘慨叹:“累得百世功德簿,修得一世凤家女。这话,果然不假!”

    其他人纷纷点头,却不知道他们欣羡感叹的究竟是人,还是那一身的珠玉绫罗。

    凤举瞧了眼两人相握的手,眸光里暗沉沉的藏了太多东西,最终,她只是淡淡地将手抽了回来。

    “四殿下,少陪了!姑姑,未晞!”

    “是!”未晞转头对随行的护卫们喊道:“拨四人入寺,贴身保护大小姐,其余人等均在此地等候,不得搅扰宝刹清宁。”

    “是!”

    此时,两支先行清道的府兵也已经就位,在台阶两侧单膝跪地,无声地行着礼。

    凤举缓步拾阶而上,从始至终,神态怡然自若,那份高贵浑然天成,是从骨血里与生俱来的。

    对比,是种直观又可怕的东西。

    从前所有人都觉得凤清婉便是美丽高贵的代名词。但此刻,当真正的凤氏千金出现在他们视线中,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再看凤清婉时,总觉得她身上的高贵出尘带了几分刻意。

    凤清婉敏锐地察觉到了周围眼神的微妙变化,更让她在意的,是萧鸾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凤举。

    头一次,她感觉自己成了凤举的陪衬!简直荒谬!

    经过衡永之身边时,凤举停下了脚步,似笑似嘲道:“衡家郎君,方才哄嚷着要见我一见,现下见了,又如何?”

    衡永之生得浓眉大眼,一双眼睛尤其的明亮,单看外貌本是个俊朗磊落的端方君子,只可惜其人表里不一,实是个心胸狭窄之辈。

    他皱起眉头,不悦地别开了脸,“哼,不过尔尔!”

    此话,毫无底气。

    凤举也冷笑一声,将他上下略一打量,点头道:“是啊,不过尔尔!”

    “你说什么?凤氏阿举,你……”

    凤举却根本不屑理他,扭头扬长而去。

    一众年轻公子们赶忙上去拦住衡永之。

    裴家少主裴绍笑道:“永之永之,一个任性娇蛮的女郎罢了,你何必与她计较?如此可是有失你衡氏少主的风度了!”

    三皇子萧晟一面朝着凤举的背影张望,一面拍着衡永之的xiong部哈哈大笑:“哈哈,这华陵城里的女郎们见了你衡家郎君,哪个不是面飞粉霞,殷殷切切?今日你可是栽了跟头了!”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衡永之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说完还饶有兴趣地对凤逸说道:“从前总以为你这个族妹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今日看来,果真不愧是玉宰之女!”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虔诚礼佛
    凤逸看了眼不远处的凤清婉,兄妹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萧鸾看到萧晟那双烁烁发亮的桃花眼,心底涌起一丝不悦。

    栖霞寺乃百年古刹,依山而建,风景秀丽。因是朝廷出资,依皇家规制建造,修得金碧辉煌,规模宏大,历来便香火鼎盛,有“大晋百寺之首”的称誉。

    大雄宝殿上,佛像金身庄重威严,慈悲地俯视着众生。

    凤举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倒在佛像前,在心里默默地倾诉着不能向任何人吐露的秘密。

    “佛祖,佛家讲求轮回,阿举能重归一切罪恶的起始,可也是冥冥中的轮回吗?”

    这时,凤清婉也尾随而来,跪在了她身边。

    凤举眼梢微瞥,继续道:“除去开始魂不守舍的七日,从我真正睁开眼算起,今日正好第七日,我有意选择了今日而来,是因为对我而言,重生的第七日,也是前生的凤举死去的第七日,头七。我今日是来还愿,也是来许愿。我既已重生,便不能让前生的惨剧重演,这些欺我毁我、害我至亲的仇人,我宁倾其所有,也绝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愿。”

    凤清婉笑问:“阿举,你从前从不求神拜佛,看你这样虔诚,许了什么愿?”

    凤举置若罔闻,手心朝上俯首一拜,之后才郑重念道:“愿佛祖有灵,佑我得偿所愿,佑我亲人安康长宁。”

    凤清婉轻蔑地牵了牵嘴角:有些东西可不是求神拜佛就能得偿所愿的,凤举,不管你在搞什么名堂,你终究是个虚有其表的草包,你现在拥有的一切,迟早都是我囊中之物!

    进过香,添了香油钱,刚出大殿,凤举就看到萧鸾和那些公子哥正站在一棵雪松旁,对着松下的一块石碑高谈阔论。

    萧鸾扭头,率先看见了凤举。

    松影之下,那俊美的侧脸上笑意温柔疏朗,十分扎眼。

    萧晟眼眸一亮,笑道:“可算是出来了,叫我们好等!”

    裴绍打趣:“看来对三殿下而言,佳人还是比古碑有吸引力啊!方才我们议论了半天可都不见你有所反应。”

    其他人也跟着笑闹,除了一看见凤举就拉下了脸的衡永之。

    萧晟白了他们一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来便有之,你们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们对着一块死物品头论足,也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装什么?我这才是率真本性!”

    一伙人又笑开了。

    萧鸾上前,柔声道:“阿举,怎么拜了这么久?”

    “古寺庙宇是清静之地,拜佛自然要心诚戒躁。”

    她声音轻缓,冷漠中自有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

    可即便如此,周围人也都听清楚了,这分明就是在影射他们在寺庙里高声喧哗,一时间众人又是赧然又是尴尬。

    萧鸾不解地注视着她,总觉得……

    就在这时,衡永之说出了他心里所想:“好个字句藏锋的女郎,难怪……”

    说着,他有意瞥向了萧鸾的脖子,“难怪把四殿下的脖子都咬出了血,真真是凶悍得很!”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反唇相讥
    不叫萧家四郎,改叫四殿下了,这是拿萧鸾皇子的身份压她?

    可笑!

    凤举的视线从萧鸾那刻意拢高的白绸衣领上扫过,蔑然望向衡永之。

    “君有意聘我为妇?”

    衡永之的俊脸顿时涨得通红,但,绝对是被气的。

    “我何曾说要聘你为妇?你这种凶悍的女子,谁若聘你,必是饥不择食!”

    此言一出,他身边许多人立刻悄眼看向了萧鸾,就算萧鸾的涵养再好,此刻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不知是无意还是别有用心,凤举裙裳翩翩,向萧鸾靠近了半步,冷冷地对衡永之道:“既然郎君无意聘我为妇,我凶悍与否,亦是我未来夫婿该操心的事,与君何干?”

    萧鸾略一扬眉,若有所思地望向她。

    时下虽盛行清谈之风,但跟女人拌嘴却绝非衡永之的强项。

    他脸红脖子粗,指着凤举斥道:“女子无德,且寡廉鲜耻,只怕你未来的夫婿也迟早要被你克死……”

    说话间,他已经不自觉地向凤举靠近,气势汹汹。

    凤举身后的四个府兵立刻警惕地护卫到前方,凤举却是神色泰然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永之!慎言!”萧鸾忽然喝止,沉声道:“在佛门清净之地与一女子做口舌之争,这便是你衡家少主的风度吗?”

    萧鸾是个温润谦和不轻易动怒的人,这几乎是公认的,所以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清流名士,都愿意与他结交,甚至可以无视他皇子的身份任意开玩笑,可他一旦动了怒,那一身与生俱来的帝皇之威足以叫人胆颤。

    众人脸色齐变,慌忙上去拉衡永之,衡永之也面露畏色,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凤逸严肃地看向凤举,“阿举,你一女郎,不该如此气势咄咄,你可知道你顶撞的是谁?”

    凤清婉也轻声劝道:“阿举,你这样真是失礼了。”

    凤举冷笑,别人对她冷嘲热讽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兄妹替她说上一句?

    “我知道啊,他是衡家长男,我还知道,我是凤家嫡女,论身份之尊,我与他平起平坐,他对我无礼在先是理所当然,我据理力争便成了顶撞?”

    说着,她微微一笑,“三哥,族姐,你们可要慎言,莫学有些自诩君子之人,指摘别人无德,实则,是自己不修口德!”

    好厉害的一张嘴!

    一众公子哥简直目瞪口呆。

    哑娘担忧地拉了拉凤举的衣袖。

    凤举回头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担心。

    衡永之直如被点燃了引线的爆竹,可碍于萧鸾,他满腹的火气无处发泄,只能大步打转。

    他想立马甩袖离开,眼不见为净,可他不能,那样会让他传出毫无风度的风评。

    在大晋,一句风评可以毁了一个人的前程。

    凤举看看他,再看看面色不善的萧鸾,简直要忍不住捧腹大笑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萧鸾总是一心想娶她的,可偏偏衡永之被她气昏了头,一个劲地说她未来夫婿是饥不择食,要被克死之类的言语,萧鸾听了当然就不是滋味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龙兴凤举
    本来是来寺里祈福的,结果闹了这么一出,把华陵城里数一数二的一帮世家子弟堵得满脸菜色,凤举心里还是挺愧疚的。

    佛祖,实在抱歉,扰了您的清静。

    这些人……

    前生父亲母亲被害,虽然是萧鸾和凤逸主导,他们一个想削弱凤家,一个想早日得到家主之位,可其他家族呢?

    大晋朝内,皇族与世族共天下,君臣共治,又相互制衡,而世族与世族之间,何尝不是如此?

    如果不是得到了其他世家的支持,以萧鸾的谨慎是不可能轻举妄动的。

    如此看来,她的路很长!

    “这是什么?”

    凤举话锋一转,仔细端详起了他们先前谈论的古碑。

    不过五尺高的一块青石碑,上面刻着“释慧禅解”四个行云大字,除了底座上的石莲花,再没有任何繁复的修饰,就那么静静立于雪松下,宛如老僧坐定,独守着一份自在。

    萧鸾道:“这是五蕴释慧碑,据传十四年前,高僧释慧禅师便是在此地坐化,寺里僧众按照老禅师生前叮嘱,将他的坐化缸埋于此地,并立下了这块五尺青碑。”

    “释慧老禅师?”凤举的扇柄碰了碰衣领里的凤血坠,这便是那位赠她凤血坠的老禅师吗?

    萧晟夸张地向后跳了几步,大叫:“四弟,都叫你别再说了,我一想到这下面埋着一副尸骨,就脚底发寒。”

    萧鸾不赞同地瞧了他一眼,“三皇兄,释慧老禅师乃是得道圣僧,连父皇都敬重他,我们立足于此,当怀有敬畏之心,你不可如此!”

    而后,他又对凤举轻声道:“说起来,你的一对凤血坠便是老禅师所赠,听说就连你的名字都是从老禅师口中一语得来的,而这青碑上的字还是你父亲玉宰亲笔题写,你与老禅师也算有缘。”

    “我的名字?”

    萧鸾看向凤举的眼神忽地莫名深了几分,“据说当年,凤夫人带你来栖霞寺结缘,释慧老禅师一见你,脱口便说了一句,‘龙兴凤举,盛世尊骨’!”

    “龙兴凤举,盛世……尊骨……”凤举默默呢喃。

    “甚至……”

    凤举抬眸,“甚至什么?”

    “甚至,老禅师还十分郑重地向你行了个跪拜礼。”萧鸾的神色格外郑重。

    凤举讶然了,甚至可以说是惊骇。

    出家人连见了皇帝陛下都无需行跪拜之礼,何况还是释慧禅师这样的得道圣僧,只听说曾经先帝爷几次想出家,向老禅师跪地拜师,却从不曾听说老禅师向哪位贵人跪拜的。

    她几乎脱口而出,“为何?”

    她惊讶迷糊的模样让萧鸾哑然失笑,“为何,这我却是不知了,只怕整个大晋,甚至我父皇都想弄清楚这是为何,或许,你真是什么神女托世,天生尊骨,让老禅师那样的人也不得不折服。”

    他的目光专注深情,说出的话在凤举看来却是半真半假。

    也许萧鸾想娶她,一方面是为了得到凤家支持,一方面真是为了老禅师的那句寓意不明的谶言。

    但什么神女托世,呵,只怕是和他眼中深情一样,胡编作伪罢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释虚禅师
    一旁的凤清婉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里衫的袖子却已经被她攥得发了皱。

    总是这样,凤举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易拥有一切,一个高贵的出身还不够,上天还如此偏心送她一个玄虚命格。

    凭什么?凭什么?

    衡永之闷哼了一声,夹枪带棒道:“只可惜,老禅师在那之后没多久便坐化了,可见,这缘分有时候未必是福缘!”

    萧鸾冷肃的眼神瞥过,裴绍急忙悄悄拽了衡永之一把。

    凤举却是置若罔闻。

    她整了整衣裳,恭敬地在五蕴碑前屈膝跪下,起手一拜。

    无论谶言真假,但凭老禅师的佛学修为也值得她如此。何况禅师对她有赠玉之情,赐名之恩。

    她神情肃然,没有一丝作伪,倒叫衡永之陷入了尴尬。

    其他人竟也受了她的影响,对着青碑默然颔首。

    萧鸾注视着凤举,越发觉得她真是与从前判若两人。

    这时……

    “小施主佛缘深厚,与释慧师兄亦是有缘人。”

    僧人披着袈裟,须眉如雪,慈眉善目。

    萧鸾率先向对方行了个合手佛礼,“原来是释虚禅师,今日有缘得见,实在是我等之幸。”

    凤举起身,未晞帮她掸去裙上尘土,她才上前行礼,“凤举有礼了!”

    释虚禅师将她一番观量,点头道:“当年师兄坐化,说他得见盛世尊骨,此生已功德圆满,将归极乐,本该再无遗憾,只是有一事引以为憾,便是未能亲眼见到华陵凤家的小女郎长成。如今佛缘指引,小施主亲自谒见师兄,他在彼方世界也必定心怀宽慰。”

    凤举扭头复又看了青碑一眼,“可惜我无缘亲见老禅师一面。”

    释虚禅师也不免轻叹:“一切自有造化,只有随缘罢了!”

    凤举看着老禅师,忽地扬唇微笑,“是,随缘自有造化,或许今日在此得见禅师,便是释慧老禅师的佛缘指引。”

    释虚禅师微微一愣,失声笑了,“小施主妙语禅机,确实佛缘深厚,既是你我有缘,可愿与老衲于寺内走走?”

    凤举正想答应,就听见萧鸾说:“阿举,我陪你同去。”

    凤举心底下意识排斥,她道:“禅师之邀本不该拒,只是我身体抱恙,本不宜出门,今日出来已经太久,必须回府了,实在抱歉,改日我定会再来宝刹,与禅师畅游。”

    释虚禅师观望两人,淡淡一笑,“好吧!”

    之后还特地叫了两个小沙弥相送。

    望着凤举衣袂翩飞的背影,释虚禅师疑惑地合掌转身,面对青碑。

    “阿弥陀佛!此女气度非凡,确非等闲的贵门千金,但我修为浅陋,可观见者仅此而已,师兄,你当年又究竟看破了何等玄机?立下这五蕴碑,又是执意想见证什么?”

    出寺的路上,一帮公子哥们兴致盎然地讨论着接下来去哪游玩,只有萧鸾分了大半的注意力在凤举身上。

    从前的凤举视线永远痴迷地追随着他,可如今……

    “一路出神,可是在思虑什么?”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梦中空花
    凤举正专心想着,听见有人问,自然便答了:“为什么叫五蕴碑?”

    萧鸾笑了笑,“佛家讲,凡生命者皆是由五蕴和合而成,即色蕴、受蕴、想蕴、行蕴、识蕴,五蕴皆空却形于外……”

    考虑到凤举可能会听不懂,他直接说道:“五蕴碑高五尺,便是寓意五蕴,许是释慧老禅师仍有心愿未了,所以希望自己坐化后,五蕴能寄托在青碑上,代替他见证些什么。”

    “生命由五蕴和合而成,五蕴皆空……”

    凤举自顾自地念叨着,忽然抬手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

    清晰的疼痛感让她立刻便皱起了眉头。

    萧鸾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哑娘在旁边急得跺脚,大小姐好不容易才回魂,可别来一趟寺庙非但没有驱邪,反而又傻了!

    凤清婉低呼了一声:“哎呀,好好的都掐红了,阿举,你到底是怎么了?前几日是伤了四殿下,现在又要伤了自己?”

    凤举呆呆地看着手臂上的掐痕,小声咕哝:“我确实是活的。”

    周围人都被她逗乐了。

    萧晟笑着说道:“凤氏阿举,你不是活的难道还是死的不成?你放心,你不仅是活的,还是个活色生香的佳人!哈哈!”

    衡永之瞥着凤举呆呆傻傻的脸,闷哼一声,也禁不住露出了笑意!

    萧鸾看着她,无奈的笑容中含了三分宠溺,“你呀,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痴憨的女郎。”

    裴绍打趣:“只怕不仅痴憨,而且痴情至深,否则又怎会把萧家四郎的脖子咬出那样深的齿痕,让萧郎连门都不敢出了?这是昭告天下,萧郎有主啊!”

    凤举却只是呆呆地望向前方,看着银杏枝叶在春日里舒展着生命。

    “我只是忽然害怕,怕自己这条命真如五蕴一般,只是梦中空花。”

    呢喃轻语后,她抬头格外认真地看了萧鸾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鬼使神差的,萧鸾下意识虚伸了伸手,却什么也抓不住。人,已经走远了。

    他正想去追,一匹快马忽然疾奔而来。

    “奴才见过三殿下,四殿下,各位贵人。”

    见过礼,来人匆匆道:“两位殿下,陛下急令你们速速回宫。还有诸位公子,你们各家传信的人马大概也在赶来的路上,你们还是赶早准备启程吧!”

    萧晟急问:“究竟出了何事?”

    萧鸾相对之下显得很从容,“可是楚骜楚大将军凯旋了?”

    “是!楚大将军是先大军一步进城的,这会儿估计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

    萧晟猛地大叫了一声:“什么?楚骜已经在进宫路上了?那还不快走?那个嚣张跋扈的家伙,我可不想去迟了看他的脸色!四弟,你还愣着做什么?”

    各家公子都已经急急上了马,萧鸾却仍未动,低声问:“那名紧要的战俘呢?”

    “回殿下,听说那名战俘骁勇得很,所以由楚大将军的副将率了大队人马亲自押送,兴许这个时辰也已经进城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牡丹露酒
    凤举离得远,听得并不甚清楚,正准备上车。

    “阿举,我们就这样不辞而别可是有失礼数的。”

    凤举瞧了凤清婉一眼,“既是如此,族姐自去道别即可。”

    “这……”凤清婉犹豫了瞬间,忽然换了副揶揄打趣的脸孔,“阿举,你莫不是口是心非?难得见到你的心上人,你真舍得就这么走了?”

    凤举忽然很想笑,这凤清婉明明爱慕着萧鸾,却还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来拿自己打趣,只怕她心里恨得都要滴血了。

    此时,萧鸾疾步走了过来,不舍地看着凤举。

    “阿举,朝中有大事发生,我必须即刻赶回去,便不能送你了,改日我再去看你。”

    凤举不应不答,只管转身上了马车。

    直到外面的马蹄声渐远,她才撩起车窗帘子向外看了一眼。

    前世的这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回城的路上,马车里静悄悄的。

    哑娘端详着凤举,越看心里头越欢喜,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女儿终于出落得亭亭玉立,由衷的欣慰。

    她从格子里取出一套精巧的白玉酒具,倒了小杯琥珀色的浆液递向凤举。

    凤举接过,立刻嗅到了一丝馥郁的牡丹幽香,小啜了一口,丝丝酒气散开,不烈,却醇香清甜。随着酒气和香甜化开的,还有温暖的笑容。

    “我记得,这是牡丹露酒,幼时母亲常做来给我解馋的,我总是偷偷当成茶饮。”

    可是后来,她不再亲近母亲,这酒也就少喝了。

    哑娘笑着比划,凤举连猜带蒙竟然看懂了,笑问:“姑姑是说,我那时总是喝醉?”

    哑娘连连点头,许是真的太高兴了,竟然顺手在凤举的鼻尖上点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此举可能会惹得凤举不快,她急忙低头缩了回去。

    凤举愣了愣,心底又是温暖,又是堵得难受,她主动握了握哑娘的手:“我小时候那些事,姑姑竟都还记着。”

    “嗯嗯!”哑娘哑着嗓子重重嗯了两声,温柔的眼里依稀闪着泪光。

    凤清婉掩饰住不悦,笑道:“早就听说婶娘年年都会收集牡丹花酿酒,可惜从不赠人,也就只有阿举你有这个口福了。”

    凤举执起了酒壶,就在同车三人都以为她是要给凤清婉倒来品尝的时候,她却只是笑着,为自己又添了一杯,默默地把凤清婉僵硬的表情看在眼底。

    “我记得幼年时看母亲酿酒,她告诉我,看着自己酷爱的牡丹花瓣浸在香甜的蜂蜜里,总会想起我和父亲,觉得很幸福,所以这牡丹露酒只给自己最亲的人。”

    她知道,哑娘、檀云这些人都品尝过。

    所以凤清婉说错了,母亲不是不赠人,只是从未赠过他们左阴庶室。

    凤清婉面露沮丧,“是啊,虽说都是姓凤的,可我和我娘还有兄长始终不是柱国府本家的,不管我们怎么做,婶娘她好像总是对我们心存芥蒂。”

    哑娘不爱听,想要理论,就听见凤举轻轻哼了一声。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拦街狂士
    “清婉族姐一向言谈得体,怎么今日总是说错话?母亲向来以真性情待人接物,又怎会对你们有什么芥蒂?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让外人误解了母亲的为人?”

    前生便是这样,凤清婉总是在她面前说这种话,让她误以为母亲刻薄他们左阴一脉,不惜顶撞母亲也要时刻护着他们。

    在她面前尚且如此,那在外人面前呢?

    凤清婉干笑着,虚弱地咳嗽了两声,“是啊,瞧我,这身子不舒服,人也病糊涂了,阿举,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真知道是自己糊涂了就好。”

    说着,凤举又要去倒酒,哑娘按住酒壶不让她再饮。

    凤举讨好地举着空杯,“说是酒,跟蜜茶也没什么两样,姑姑,就一杯?”

    哑娘失笑,心里宠着她,也就顺从地又斟了一杯,然后把酒壶放回了格子。

    凤举不经意间瞥见了格子底下放着一本佛经注解,大概是谢蕴看过的。

    她随手拿起翻了翻,看到这样一句话: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她出着神,慢慢合上了书。

    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这是不是说,只要不对任何人动心,便不会再让自己为情所困,为情所伤?

    经历了前生那样的痛苦,这辈子,对于情这个字,她打心底里形成了一种恐惧。

    进了城门后,马车行进明显慢了,部分押解战俘的军队正在入城,城中百姓拥堵,兴奋地围观着刚刚血战归来的将士军容。

    “都速速退开!退开!”

    凤家打头的府兵一声震喝,人们回头看见马车顶上悬挂的凤家族徽,大惊失色,急忙让道。

    领军副将刘承勒马回头,“是何人喝声抢道?”

    凤举用扇柄撩起帘子一角,对外面的丫鬟道:“去前面知会一声,我们靠边稍等,让军队先行,顺便打听一下领兵的是何人。”

    “是!”

    凤举顺带看了一眼,今天的朝阳主街真不是一般的热闹,除了寻常百姓,夹道两侧还停靠着不计其数的骏马香车,酒楼上锦衣堆雪,衣香鬓影,场面蔚为壮观。

    这些终日赏风弄月的贵族怎么忽然对军队凯旋感兴趣了?

    很快就有人策马跑到了刘承身边,低声道:“将军,好像是华陵凤家的马车,上面还挂着族徽。”

    “凤家族徽?”刘承闻言色变。

    他正要下令让道,突然,一个青裳士子闯到了街道正中央。

    此时天气还不算太热,那人却是披头散发,宽衣袒怀,他清啸一声,狂态十足地大笑高唱:“千秋汉家地,一朝胡虏移。百年晋室颓,今朝竟扬眉。其怪哉?其幸哉?哈哈哈哈……”

    刘承拧眉怒目,抬鞭指着那人大喊:“又是你这个卢六疯子妖言惑众!”

    “哎呀坏了,是茂弘!”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卢氏茂弘
    迎瑞楼二楼,一群贵族才俊正凭栏观望,待看清楚了那青裳士子,瞬间炸了窝。

    “他究竟是何时跑出去的?你们怎么都没察觉?”

    “这回茂弘之命休矣!休矣!”

    有人甚至已经害怕得双股战战,连连倒退,生怕见血。

    混乱中,只有一人悠然斜倚在栏杆拐角处。

    他里着雪白半透明的绸衫,胸口半敞,外面披着一件宽大的湖蓝锦袍,意态风流,洒脱自在。

    他仰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酒杯向后一抛,睨向那些人。

    “你们还不快去拖人?便说是刚服了散,强行将人拖走,料想那刘承亦不好追究。”

    显然,蓝袍青年在这些人当中威望极高,甚至处于领袖地位,他一开口,其他人像是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服散?对!对对对!澜之此法甚好!我们快走!”

    一群人当即一哄而去。

    凤家马车上,凤举正凝神听着前面的动静,就听见凤清婉说:“这个卢六郎真是执迷不悟,恃才傲物,屡屡大放狂言,天家威严、朝局大势岂是他可以妄议的?只怕他这次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她这番话倒是说的不错,京都华陵看似锦绣繁华,名士们放làng形骸,目空一切,可一旦妄议时政,无论你是出身贵戚,还是寒门庶子,都不会有好下场。

    前方卢茂弘还在大笑大喊,可他的笑声中已然夹带了哭腔。

    “腌臜乱世,几人可堪称英雄?今日胡燕灼郎陨没,来日天地间可还有英雄啊?我心之痛,我心之悲啊!灼郎啊灼郎,你何以被擒,何以被擒啊……”

    他又哭又笑,最后直接变成了嚎啕大哭,叫人不知该骂他疯癫,还是同感心酸。

    刘承已经拔出了腰间佩剑指向卢茂弘,乌沉沉的剑身上还残留着敌军的血:“看来本将今日饶你不得了!”

    剑身飞射而出,直指卢茂弘的心口。

    “啊……”

    “杀人啦!”

    人潮中惊叫声四起,就连凤举都忍不住抠紧了车窗边缘。

    千钧一发,先前迎瑞楼上的贵族青年们及时赶到,七手八脚拽着卢茂弘就往后拖。

    “放开!你们莫要拦我!”

    卢茂弘是个倔脾气,他敢这么闹就没打算惜命,当然不肯动。

    拉扯之间,沉重的剑身已经飞来,刺偏在了卢茂弘的脚背上,他痛得当即惨叫。

    无论如何,总算是险险地保住了性命。

    “放开我!你们拉我做何?我卢茂弘今日要以一腔碧血照鉴青史!”

    “茂弘,你休要再闹了!”

    贵族青年们看着那血淋淋的剑心惊肉跳。

    一个胆子稍大的把剑拔出送还刘承,剩下的人一边把卢茂弘往人群后拖,拖不动干脆抬了起来,一边向刘承赔笑。

    “刘将军,茂弘这是刚服了散,难免头脑昏沉,还望将军海涵,我们把他带回去一定严加训斥!失礼,失礼……”

    青年口中的服散,便是时下盛行的寒食散。

    题外话

    有人问我男主是哪个,我想说,男主之所以为男主,就是他出现的那一瞬间,你们就会认出他,这就是身为男主应有的气场!此文因为我想尽量描绘出近似魏晋的风格和环境底蕴,加之我不太想写女主一重生就变得逆天机智无所不能,那不太符合我追求的逻辑,所以不可避免的会出现慢热的情况。如有耐心,清墨会给你们一个宛若徐徐茶香的文。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是何身份
    服食寒食散后容易情绪亢奋,浑身发热,需要穿着宽大的旧衣疾走行散,看上去大袖翩翩,神采飞扬,恍如姑射神人,所以很受名士权贵们推崇。

    而名士们服散之后的一切荒唐行径,在所有人看来都是情有可原,甚至是值得赞赏的。

    据传鹤亭名士楚秀曾邀好友卢亭溪到府上做客,当时楚秀的堂兄征北大将军楚骜也在,卢亭溪服散之后又灌了酒,对楚骜冷嘲热讽不说,还追在人家屁股后头到处乱跑。

    楚骜的火爆嚣张是出了名的,却也不能拿卢亭溪怎么样,只能无奈地抱头躲藏。

    而这件事的主人公卢亭溪正是卢茂弘的叔叔,悲催的征北大将军楚骜,则是副将刘承的顶头上司。

    有前车之鉴,刘承自然也无可奈何。

    朝阳正街免了一场血腥,人们纷纷松了口气。

    刘承想起了凤家的马车,立刻起手扬鞭,“全军停靠,让道。”

    这无疑是把凤举一行人推到了众人的眼皮子底下。

    好在凤家的护卫丫头们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受人瞩目的场面,尤其是护卫们,气势凛凛,竟然毫不输给那些征战舔血的将士,看得人们连连叹服。

    迎瑞楼上的蓝衫公子目露神采,低声赞叹:“真不愧是玉宰门下!”

    旁边有人应和:“是啊,当年玉宰不过弱冠之年,便指挥八万兵力斥退敌军百万,夺尽了当世豪杰风流,如此人物,世难有双了。唯我所见,也就只有你衡氏澜之可堪比拟了!”

    衡槊,字澜之,在衡氏一族中排行十一。

    衡槊自失地笑了笑,“我一个揽清风、抱明月的闲人,你这是在吹捧我,还是埋汰我?”

    “哈哈,你这才是冤枉了我一片赤诚啊!不过我倒是好奇,凤家如此阵仗,这车内坐的究竟是何人?那位凌波才女吗?”

    相较于友人的激动,衡槊只是浅笑,随意望去。

    另一边,凤举派了未晞去向刘承道谢。

    凤清婉娇矜道:“阿举,但凭你我的身份,他们让道也是应当的,你若真想道谢,随意差个人就是了,未晞可是你的贴身侍婢,让她去恐怕降了身份。”

    “这刘承乃是楚大将军最器重的副将之一,战功彪炳,官居四品中郎将,却不知清婉族姐是何身份?”

    凤清婉的脸色陡然一变,苍白得吓人,“我……我们出身凤家,自然是比他一个武夫高贵……”

    就连哑娘也是满脸错愕地看向凤举,可凤举却是再不开口了。

    她凝眉望着窗外,仍想弄清楚刘承带兵进京押送的究竟是谁。

    世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重来一世,任何人,任何事都有可能对她的命运造成影响,决不可轻忽大意。

    为了尽快脱离人山人海的困境,车夫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风吹入眼,干涩难耐,凤举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恰恰在这时,马车和军中押送的囚车擦肩而过。

    凤举猛然瞪大了眼睛。

    那人是……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绝世传奇
    “停车!快停车!”

    凤举慌忙起身,全不顾姿态冲着外面大喊两声。

    可车速太快,加之四周嘈杂,车夫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情急之下竟然撩起帘子就跳了下去。

    “啊!啊!”哑娘急得大叫,想也不想就跟着跳了车。

    “啊!怎么回事?”

    “那是谁啊?”

    人群中“哗”的闹开了。

    “大小姐?!”护卫丫鬟们都傻了眼。

    凤举狼狈地跌坐在地,脚踝也崴了,可她顾不得太多,快速爬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跑。

    “贵人,此乃要犯,不可靠近,太危险!”

    靠近囚车的军士察觉凤举的意图,第一时间将她拦住。

    她却是直接推开了挡在面前的长矛,抓住囚车栏杆紧紧盯着里面的人。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萧鸾那么在意?

    为什么押送一个战俘进京要这么慎重?

    为什么满城才俊名媛都聚集在朝阳街观看?

    为什么卢茂弘会那样激愤?

    因为在这囚车里的人,前生时让萧鸾尝尽了落败的滋味,他是萧鸾命中最强劲的敌手。

    因为此人曾被誉为北燕的不败军神。

    他十岁随祖父上战场,在没有任何人保护的情况下不仅毫发无伤,还斩杀敌兵数十。

    十三岁带兵百人,百里奔袭,救出被围困的祖父。

    十四岁首次领兵挂帅,就覆灭了一个北陈国。

    如今他应该有十八岁了。

    可他身上所负的战绩军功,以及在天下间的威名,就连身为大晋第一勇将的楚骜都未必能与之争辉。

    还因为,此人天生一张惑世妖颜,所有绝色美女在他面前都会黯然失色。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便再也难以移开视线。

    这对崇尚美貌、尤其是男色的晋人来说,简直就是一剂毒药。

    他是北燕的传奇,也是天下的传奇。

    虽然他现在成了阶下囚,笼中兽,一身银光战铠染血蒙尘,简直狼狈不堪。

    虽然凤举前生与他并没有什么直接交集,就连面都没见过,可凤举还是一眼就断定了他的身份。

    只因为,他有一双独一无二的眼睛,一双像宝石一样纯净冷冽、神秘幽深的蓝眸。

    凤举满怀期待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披散的乱发下,那双蓝眸蓦然瞪向凤举,凤举顿觉浑身发寒,向后退了两步。

    那双眼睛漂亮至极,眼神却似冬日里的冰雪刀锋,桀骜,锐利,高贵夺目。

    “啊啊!”

    哑娘也受了惊吓,可还是出于本能的把凤举护到了自己身后。

    未晞、刘承、凤清婉还有凤家的护卫都赶了过来。

    未晞慌手慌脚地检查着凤举的身体。

    “大小姐,可有哪里伤到了?您怎么能就那么跳下来呢?实在是太惊险了!”

    凤清婉望着囚车里的人发怔,她原以为四皇子殿下已经是无双的美男子,没想到世间竟还有这般的天人之姿!

    刘承疑惑地看了眼凤举,也不知道这个高贵美丽的少女究竟是凤家的什么人。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北燕天骄
    刘承向凤举颔首,算是见过礼了。

    “这位贵女,这囚车里的人甚是危险,且是要犯,要马上送进宫的,本将劝你还是速速离开吧!”

    哑娘拉了拉凤举的衣袖,凤清婉也道:“是啊阿举,我们还是走吧,别给将军添麻烦,你看这四周围大家都看着咱们呢!”

    凤举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她兀自再次靠近囚车,与那双愤怒冷傲的眼睛对视。

    惊惧犹在,可这一次她不再退缩。

    “你叫什么名字?”

    “哼!”囚车内的人冷哼一声,眼中全然是傲慢与不屑。

    那种眼神让凤举想起了一种动物,雪狼。

    刘承道:“此人乃是北燕皇子,长陵王慕容灼,是我大晋朝的心腹大患,此次战败被大将军擒获,但他骁勇非常,即使沦为困兽,也是相当危险的人物,贵女还是不要靠近得好。若是无事,还请离开,我们也好各自启程。”

    凤举的眼睛明亮异常。

    慕容灼!

    没错了!就是这个响彻天下的名字!

    天之骄子,北燕,慕容灼!

    凤举努力地挖掘着前生关于他的记忆,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慕容灼时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同情。

    如果没有记错,慕容灼这次被俘并不会死,反而一生的传奇辉煌皆是由此而起,但在那之前,他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羞辱。

    一场……让他一生都耿耿于怀,引以为耻,甚至把他的性情逼到极端暴虐的羞辱。

    凤举不自觉地攥紧了扇骨。

    如果战败被俘是慕容灼的命运转折,那么慕容灼,是否会是她的机遇?

    她神色一定,把凤血坠从脖子上拽了下来,将其中一只握于掌心,摊在了慕容灼面前。

    碰上对方冷傲的眼神,凤举心思流转,换上了一脸戏谑悠然的笑容。

    “这凤血坠是释慧禅师凝了我的血打造的,与我性命相关,可保我平安,但若是旁人佩戴,就会丢了性命。曾经宫中有位得宠的娘娘便是因此而丧命,所以在我们大晋朝,从来都没有人敢碰,就连皇帝陛下亦然。如何,你敢吗?”

    她这话看似句句属实,其实有点胡编乱造的成分。

    别人不敢碰凤血坠确实是怕丢了性命,但那可不是因为凤血坠本身有什么诅咒害人的术法,不过是怕她凤家大小姐有个三长两短,会被凤家赖上寻仇罢了。

    哑娘急着想劝止凤举,凤血坠可不是能闹着玩的东西。

    可是凤举悄悄抓了抓她的手,十分的有力,哑娘居然一下子就沉默了。

    此刻大小姐给她的感觉,很像夫人,不管旁人怎么议论,总是很有主见。

    凤举挑衅戏弄的态度深深刺激了慕容灼的自尊。

    慕容灼登时冷喝一声:“滚!”

    凤举轻笑:“原来你也不敢,我还以为闻名遐迩的北燕慕容灼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少年豪杰,看来也不过是沽名钓誉。”

    “哼!”

    凤举眉脚抽dong,有点头痛,这个人确实桀骜不驯,不太好对付啊!

    可是想起前生有关他的种种传闻,凤举还是决定努力一把,只要别弄巧成拙就好。

    应该……不会……吧?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敢是不敢
    凤举围着囚车慢踱了两步,扬眉一笑,拿扇子有节奏地敲了敲围栏,简直就像在撩猫逗狗。

    慕容灼狠狠皱紧了眉头。

    “慕容灼,反正你已是阶下之囚,你生得这样美貌,可愿意做个娈宠?给华陵城中的权贵做娈宠,尽享风流,总是比做阶下囚要强的,你说是么?”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哄堂大笑,各色丝帕绢花纷纷多情地抛向囚车,有的男男女女甚至开怀大喊了起来。

    “长陵王,你们北地苦寒,怎比得上这华陵城锦绣繁华?”

    “灼郎,胡虏蛮夷不解风情,岂不可惜了郎君这样的绝世美姿颜?不若便安心留在大晋吧!”

    凤举微笑倚在囚车上,缓缓打开香扇遮了半边脸,只余下一双眼睛从那些权贵们身上一扫而过,最后斜斜地落在了慕容灼脸上。

    折扇之后,粉唇含笑:“郎君,看到了吗?这便是大晋,这便是华陵城,与你们北燕截然不同的风貌。在这里,上至王孙公卿,下至贩夫走卒,乃至寄情山水的清流名士,都热衷于美色,郎君这样的美玉珍宝,可是惹人垂涎得很哪!”

    慕容灼两只手握得咯咯作响。

    面前的少女虽然面色苍白,五官轮廓却生得很美,尤其那双含着浅浅笑意的琥珀凤瞳,泛着粼粼波光,十分动人。

    一袭鹅黄色的晋裳随风飘摆,宛如绽放枝头的迎春花。

    可他此刻只想把这枝迎春花掐断,狠狠撕碎!

    他多年征战沙场,砍下敌首无数,如今却沦落到被一个小小女子轻蔑戏弄,简直耻辱。

    刘承看了看日头,有些着急。

    “贵女,我们不宜耽搁了,恐怕误了进宫的时辰。”

    凤举头也不回,只是漫不经心地盯着慕容灼。

    “急什么呢?就算是我父亲在此,也不会阻拦我的,回头皇帝陛下若是降罪,将军便说是我凤氏阿举看上了长陵王,想和他多说说话,想来皇帝陛下必不会怪罪。”

    早在她拿出凤血坠的时候,所有人就都知道了她的身份。

    她前段时间明明还为了能在及笄后嫁给四殿下而寻死觅活,搅得整个凤家上下不得安宁,怎么这会儿就又变心了?

    此时,慕容灼忽然开了口。

    “你姓凤?华陵凤家?”

    凤举把香扇合拢,再一次将凤血坠放在了扇端,递进囚车。

    “如何?敢吗?”

    她将慕容灼上下一打量,最后视线落在了对方的耳垂上,笑得漫不经心。

    “只要你敢把这只凤血坠戴在耳朵上,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就是不知长陵王敢是不敢?”

    慕容灼轻蔑冷笑,随口道:“答应本王一件事?哼,如果本王要你放人呢?”

    凤举笑着瞥了眼刘承和囚车的锁链。

    “你敢戴,我便能放!华陵凤家何等声望,我凤氏阿举自是言出必行!”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笼中之鸟
    慕容灼眸色蓦然变得深沉。

    面前的少女仍是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可是那双眼睛却满载着认真。

    他很清楚晋室皇帝不会轻易放过他,理智告诉他不该相信这个少女的话,可是直觉……

    凤举是认真!

    思虑片刻,他终于伸出了手。

    反正事已至此,搏一搏又有何妨?

    在慕容灼把凤血坠金扣刺入耳垂的瞬间,血珠渗出,凤举嫣然一笑,意味深长。

    慕容灼认真地望向凤举,周围人们却是都笑了起来。

    有贵族女子喊道:“灼郎如此无邪,真是叫人芳心砰砰然!”

    刘承也嘲笑:“没想到北燕长陵王竟然真的如此天真,难怪会被自家人算计……”

    没错,所有人都在嘲笑他,嘲笑他竟然真的相信一个闺阁少女有能力释放他一个敌国重犯。

    可是就在慕容灼羞愤地要扯下凤血坠的瞬间,当凤举毫无预兆地抽出刘承腰间佩剑砍向囚车锁扣,所有的嘲笑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她、她竟然真的敢!

    久经沙场,慕容灼有着绝对的机敏,锁扣一破,刘承还未来得及反应,慕容灼就已经破囚而出,顺手夺了凤举手里的剑。

    几乎是同一时间,十几个矫健的人影从两边人群中蹿了出来,一路砍杀,向慕容灼靠近,显然是早已乔装埋伏多时。

    “快!绝不能让重犯逃了,弓弩手!”

    刘承从属下手里抢了支长矛,和离得最近的十来个兵士对慕容灼形成了包围之势,外围亦是打得一片混乱,惨叫哀号声四起。

    凤家的护卫加起来也有几十个,可他们谨守自己的任务,第一时间把凤举围护在中间,不管是何人靠近立刻斩杀。

    哑娘紧紧抓着凤举,未晞也寸步不离。

    眼下的乱局确实是凤举没有想过的,这都已经进了华陵城内了,居然还有人敢冒死救人。

    她用扇柄抵着下颌,若有所思地扫视着现场。

    这十几个劫囚的绝对是慕容灼身边的死士,无论他们如何训练有素,无论慕容灼如何彪悍骁勇,在这里他们终究是笼中之鸟,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

    她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敢动手。

    没错,她压根就没打算真的帮慕容灼逃跑,放跑了慕容灼会给凤家招祸不说,她之后的全盘打算都会落空。

    但,这十几个死士,绝不能死!

    凤举的视线在周围溜了一圈,忽然放声大喊:“他们在城内必还有同党,一定要抓活的!咳咳……”

    周围打的打,跑得跑,嚎的嚎,实在是太混乱了,为了能让刘承听见,她几乎是扯破了嗓子喊的,喊到最后猛地咳嗽了起来。

    当然,不可避免的,慕容灼也听见了,当即便目似寒光远远的向凤举射来。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爱美情怀
    凤举被那双冰冷妖异的眸子一慑,心底陡然发虚,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她也承认,自己这么做,对慕容灼是有点不仁义。

    可前生的惨痛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人都是自私的,要想立足,哪怕只是简单地活下去,都必须、也只能以自己的利益生死为先。

    她努力说服自己,挺了挺腰杆,硬着脖子牵起嘴角喊道:“灼郎灼郎,貌美无双,郎君若是就此亡于乱军刀下,可是要伤尽我等倾慕之心!”

    凤清婉早就被这场面吓得花容失色,但为了保持风度强装镇定,和自己的丫鬟画屏靠在一起。

    此时听见凤举在那里豁了命的大喊,她自己喊还不够,还命令未晞跟着她一起喊,凤清婉难以置信地瞪着像是疯了的凤举。

    她这是魑魅附体了吗?

    哑娘吃惊地连忙拽着凤举,生怕她惹怒了那些燕人,可凤举却越喊越起劲似的,头上的发钗都变得歪歪扭扭。

    “留活口!抓活的!一个不许杀!这些人若死了,叫我的灼郎伤心,我唯你们是问!”

    喊完,她还用胳膊肘顶了顶未晞。

    未晞满脸纠结,在她的淫yin威之下只好别别扭扭地喊:“留活口!一个不许杀!不可、不可叫灼郎伤心!”

    论勇武,刘承根本不是慕容灼的敌手,他打得心焦,听见凤举的呐喊,窝了一肚子气。

    若不是她凤家大小姐胡闹,又怎会闹出这么一出?

    而凤举看似是在没头没脑地胡闹乱喊,但在她带着未晞喊了十数次之后,四周茶楼上乱作一团的贵人们忽然都安分了下来。

    看着人海中慕容灼行云流水般的潇洒身形,晴空般湛蓝、冰雪般冷冽的眼睛,强烈的倾慕之情不可遏止地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涌了上来。

    鬼使神差的,越来越多的人学着凤举大喊:“留活口!不可叫灼郎伤心啊!”

    “不可叫灼郎伤心!”

    刘承头痛不已,当即下令:“留活口!一个不许杀!弓弩手全部给我围起来!全部抓活的!”

    凤举松了口气的同时,幽幽笑意浮上眼波。

    这就是大晋朝,这就是华陵城,人人都有着难以摒弃的风流爱美之情怀。

    哪怕面前之人是大晋朝的心腹大患,哪怕北燕夺去了大晋北方半壁江山,这些权贵王孙们都不会去在意。

    只要他们还有足够的富贵安逸享受挥霍,他们便只会关心风花雪月。

    混乱的局面骤然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原因而稳定了下来,劫囚死士失去了混乱人群的掩护,瞬间暴露在了弓弩手的眼底。

    刘承后退一步,冷喝一声:“慕容灼,这是华陵城,不是你们北燕平城,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死士们迅速向慕容灼靠拢。

    “殿下!我等誓死追随!”

    他们敢来,就没打算贪求生路。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至情至信
    凤举一直留意着慕容灼的神色变化,察觉到他们主从视死如归的气势,立刻握紧了手中香扇。

    现在尚有回转余地,一旦慕容灼决定死拼到底,那,至少这些死士是全完了。

    “长陵王!”

    凤举高喊一声,清亮的声音在静谧的街道上尤其突兀,惹得慕容灼和那些死士们用恶狼一样的眼神瞪向她。

    她向前踱了两步,细长的手指缓缓拨弄着香扇。

    头上歪斜的发钗早已被她拆下,一头青丝便那么随意地在风中摆动,率性洒脱,竟有几分清风明月般的名士风范。

    “这些人肯舍命相救于你,足可见对你忠心耿耿,可你明知毫无希望,还要他们为你送命,君之仁义便只有如此吗?”

    就她所听闻的,北燕慕容灼是个与萧鸾截然不同的人物,萧鸾表面礼贤下士,谦恭随和,实则淡薄寡情,而慕容灼却实实在在是个至情至信的豪杰。

    萧鸾就曾经说过,如果慕容灼不是太过感情用事,而是个冷酷无情的人,那他胜过慕容灼可能要耗费成倍的时间和精力。

    果然,慕容灼动摇了。

    凤举抢在那些死士们之前悠然说道:“你不立刻放下手中兵刃还在等什么?等到刘副将一声令下,你这些属下都被万箭穿心倒在你面前吗?”

    “殿下,晋人多狡诈,不可听信此女的话!我等愿与殿下同生共死!”

    “只要能助殿下突围,我等就算是死也值了!请殿下勿要再犹豫了!”

    “殿下……”

    “哎呀!”凤举惋惜地摇头叹息,“无能救主便罢了,偏偏还愚不可及,明明可以保住长陵王的性命,却非要怂恿他与你们送死,你们纵是死了,我都替你们感到羞愧!啊!”

    她似是忽然了悟了什么,惊奇道:“莫不是你们燕人惧怕我们晋人?否则,你们主从为何这么迫切求死,连面见我晋人的胆量都没有吗?又或者,你们这十几个人原本就是长陵王的宿敌派来,故意要诱他送命?”

    值此关键时刻,她算是绞尽脑汁,把能想到的话一股脑都抛出来了。

    “你勿要血口喷人!我等对殿下忠心不二!”

    “呵,是吗?”小喽啰可不是凤举的目标,她直接看向慕容灼。

    慕容灼眼中怒火滔天,汹涌翻覆,他几乎咬牙切齿地道:“凤氏阿举!”

    凤举强自淡定,面带微笑,“对,我叫凤举,郎君,你可要好生记着我,切莫忘了!”

    你要是忘了,我今日这一场可就白闹了。

    慕容灼看向刘承,“把他们放了,本王便束手就擒,否则,哼,你大晋这些权贵死伤几何可就不得而知了!”

    不待刘承开口,凤举便道:“要一个长陵王足矣,留下这些野蛮愚蠢的燕奴有何用?我猜,皇帝陛下此刻在宫中焦急等待,也不是为了等着看什么血淋淋的尸体。刘副将,你说呢?”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惊险噩梦
    刘承思忖片刻,说道:“慕容灼,只要你肯就范,本将可将这些人当场释放。”

    至于放了之后,哼,他就不信在华陵城内还能让几个燕人插翅逃了!

    “殿下,不可啊!”

    “殿下!”

    慕容灼沉声道:“你们速速离开!”

    随后,他又压低声音道:“离开后尽快伺机出城,不可逗留城内!”

    他与刘承交战数次,深知此人耐性可嘉,绝不是个会这样轻易罢手的人。

    军令如山,死士们对视一眼,一人低声道:“殿下,属下等必定再寻机会,誓救殿下脱困!”

    死士们一撤,凤举瞥了眼刘承,转身对近旁的两个护卫悄声说了什么,两人立刻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出了人群,不知去向。

    慕容灼把剑重重丢到地上,刘承立刻挥令一队兵士上前拿人。

    事件发展到如此,本该是尘埃落定了,岂料双手被人擒住的慕容灼竟然把脚下的剑一脚踢飞,重剑铮然破空,直指凤举胸口。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刘承手下兵士没来得及反应,凤家的护卫倒是动手了,却不料那剑身劲力太强,他们没有挡住,反而被那强大的余力打掉了自己手上的兵刃。

    “大小姐!”未晞惊慌大喊。

    哑娘脸色苍白,毫不犹豫挡在了凤举身前。

    千钧一发!

    “叮!”

    伴随着清脆的击打声,眼看就要刺向哑娘的重剑忽地被什么东西给打偏了,险险地擦过哑娘的肩膀,好在只是割破了衣服。

    “啊!”画屏看见飞剑向自己的方向而来,惊恐地尖叫,抱头鼠窜。

    凤清婉吓得浑身都僵了,她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岂料恰好被画屏踩住了裙摆,身体立刻倾斜。

    此时,被打偏的飞剑已经没有多少余力,但还是擦过凤清婉的手臂。

    “啊!”

    凤清婉痛呼一声,浅紫色的衣袖被鲜血染红,看血流的程度,恐怕伤口不浅。

    “大……小、小姐?!”

    画屏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哆嗦着爬起来去扶凤清婉。

    一瞬间的意外,好似一场惊险的噩梦。

    凤举如梦初醒,一把将哑娘拉到面前,在确定她确实只是刮破了衣服之后,目光忿然地射向远处的慕容灼。

    慕容灼也正瞪着她。

    在慕容灼看来,凤举从一开始就是在戏弄他,士可杀不可辱,他今日就算跑不了,也定要这个可恨的少女付出代价!

    然而,当凤举的目光射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怔住了。

    那双眼睛里,迸发着强烈的恨意,那是,与那清浅明媚的琥珀瞳色完全不同的阴暗。

    只有在白骨如山、血流成河的战场上,他才感受过这种地狱般阴冷的气息。

    这个少女,明明只是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千金……

    为什么?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错冤人心
    囚车锁扣被砍断了,为防慕容灼再有动作,刘承命人在慕容灼身上多加了绳索,又将囚车门锁绑得牢不可破。

    凤举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慕容灼,等你弄清楚了一切,你定会为你今日如此对我而感到羞愧!

    等着吧!

    “天地不公啊!竟叫一个无德娇蛮的女郎如此折辱英雄!堂堂玉宰,一世风流俊杰,一代贤相名臣,竟然会有这样败德不贤的女儿!只恨长陵王那一剑未能刺中啊!”

    迎瑞楼之上,卢茂弘早被一群人押了回来,看完朝阳街上的闹剧,他整个人比之前还要疯癫,完全不顾自己尚在流血的脚。

    其他人此刻也对凤举的言行举止甚有非议。

    唯独一个醇厚醉人的声音悠然响起:“只怕一剑刺中,才真正叫人惋叹了。”

    以卢茂弘为首,众人都望向衡槊,只见他神态怡然,正饶有兴致地望向街道,凤举所在之处。

    卢茂弘气骂:“澜之,你此话何意?还有,你为何要出手救那可恼可恨的女郎?依我看来,此女纵是活在世上,也只是辱没其父玉宰之名!”

    衡槊浅笑:“茂弘,英雄俊杰可杀,不可辱,此言可对?”

    “这是自然!此女方才言行实在是叫人倍感羞辱!”

    “那你认为那凤家女郎所言可是虚假?北燕长陵王之貌,如圭如璧,叫人一眼便心生倾慕,他此次进宫,若是一死便罢,若是死都不得,你认为后续会如何?”

    后续会如何?

    卢茂弘蹙眉想了千千万万种可能性。

    衡槊又道:“你且再看长陵王耳上的玉坠,那可不是寻常之物啊!”

    卢茂弘神色反复,惊疑不定。

    衡槊轻轻一笑:“茂弘,你这回可是真真做了个糊涂人,错冤了人心!”

    此时,街上传来凤举的喊叫声:“慕容灼,你若是敢将我的玉坠丢弃,便想想你那十几个忠心耿耿的死士性命!你可别以为他们就此便安全无虞了!”

    “凤氏阿举!”直到囚车远去,慕容灼咬牙切齿的声音依然震得凤举头疼不已。

    “女郎,您流了好多血,这可怎么办哪!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大夫?”

    “啊!”

    凤清婉和画屏主仆一个对凤家的护卫们颐指气使,一个柔柔弱弱地痛呼哀吟。

    凤举不耐道:“喊什么?”

    画屏愤懑道:“大小姐,您可是看到了,我们家女郎都受伤了!”

    如果不是你把囚犯放了出来,我家女郎又怎么会受伤?

    但这后半句怨怼之语她不敢说出口。

    凤举瞥了眼凤清婉的手臂,整条袖管都被鲜血染红了,还有血珠滴滴答答地从她的葱根指尖滴落。

    那妖艳浓烈的色彩深深地刺激了凤举,让她心头涌起一波接一波难以抑制的快意。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揖礼报恩
    “一点小伤罢了,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来人,送清婉族姐去医馆疗伤!”

    哼,不过是臂上挨了一刀罢了,比起我前生所受的伤痛,这算得了什么?

    凤清婉,你可知我父母亲被野狗啃食得只剩白骨是何等惨状?

    你可是在我脸上划下几十刀的人啊!

    原来你也会知道痛吗?

    “阿举,我受伤是小事,只是你日后万不可这样任性胡闹了……”

    凤清婉痛得额头冒汗,忍痛说完,身体便无力地歪向了画屏,画屏眼疾手快及时将人扶住。

    “女郎?!女郎你怎么了?女郎!”

    一个晕得恰到好处,一个叫得格外大声。

    面对四周投射而来的非议,凤举嘲弄地牵起了嘴角。只怕也不必送去医馆了,自有不计其数的护花人早早去请大夫了。

    “啊啊!”哑娘指了指马车,提醒凤举打道回府,她不愿意自家大小姐被别人用那种眼神围观。

    未晞也连忙道:“大小姐,我们还是回府吧!”

    凤举点点头,却是四下里找寻着什么,忽地,她在地上看到两片碎瓷,看样子应该是个酒盅。

    方才便是这个东西打偏了飞箭,救了她的性命。

    可是四周围酒楼林立,人头攒动,她根本不知道究竟是何人出手相救,只能回忆着当时的情况,摸索出一个大概的方向。

    她向未晞吩咐了一句,对着迎瑞楼所在的方向拱手作揖,行的不是女子的万福礼,而是男子或士子的拱手礼。

    未晞高声道:“郎君仗义相救之恩,我家大小姐铭记在心,恩公既不愿面见留名,便收下此礼,他日若有需要,自可来凤氏柱国府,凤氏阿举必不忘今日之恩。”

    长街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人们只见黄衫少女衣带当风,发丝飘扬,不见半点闺阁千金的扭捏娇羞,反而疏阔清绝,风采慑人。不由得,之前对她的嫌恶也淡了几分。

    凤家的车马渐行渐远,迎瑞楼上有人感慨:“如此看来,此女倒也确有几分其父之风,容貌嘛,再过几年,定是个绝代佳人,澜之既然英雄救美,何不妨现身一见,以澜之你的品貌,定能得佳人青睐,也不失为一桩风流韵事嘛!”

    “凤家这位大小姐不是已经许意四皇子殿下了吗?”

    “此女与澜之兄?”有人立刻摇头摆手,“此女实在配不上澜之兄,以澜之兄的风采,唯有凌波才女堪配!”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点头,显然对此看法一致。

    衡槊却始终只字未言,若有所思地支颌望着远处,眸中化开浅浅笑意。

    那凤家的女郎方才行礼的方式,可是别有深意啊!

    “哎?茂弘呢?怎么眨眼又不见了?他脚上可还带伤呢!”

    “茂弘?”一人哈哈大笑,“他呀,你们在此争论半天,澜之未动,倒是他卢氏茂弘先追着人家凤家的马车去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巷口拦截
    经过方才那么一闹,凤家护卫们紧绷的神经都还没有松开。

    他们总觉得那些北燕死士如果不来找自家大小姐报复,那绝对不正常!哪怕是那位卢家六郎跑来,他们都不觉得稀奇。

    马车刚驶出朝阳街,正要往重紫巷拐,一个青衫人影忽然跑出来拦在了前方。

    护卫们立刻屏气凝神,心道:果然啊!

    为首的护卫长沉声道:“卢六郎,您这是何意?”

    卢茂弘出身高贵,为人狂放,根本不屑与这些护卫多嘴,他只顾自冲着马车大喊:“凤家女郎,卢六请求一见!”

    车内,凤举抽了抽嘴角,这个卢茂弘该不会真是来找自己麻烦的吧?

    触及哑娘和未晞担忧的眼神,她无奈地笑了笑,用扇柄轻轻敲击着掌心。

    “凤氏一族女郎众多,不知六郎欲寻的是哪一位?可是我那左阴来的族姐,凤氏清婉吗?”

    “咦?”

    悠然清越的声音自车内传出,卢茂弘惊奇地“咦”了一声,随即,拊掌大笑。

    “哈哈哈哈,你这女郎倒是有意思!”

    笑着笑着,他又板下了脸孔,闷哼一声:“哼!少装腔作势!我找她做什么?我找的就是你凤氏阿举!你可敢出来见我?”

    这狂妄自大的语气真是叫人不悦。

    凤举蹙了蹙眉,心气也上来了。

    “你卢六郎出身名门,我凤举亦非等闲,你要见我,我便一定要见你吗?何况,男女授受不亲,六郎当知避嫌,还是请让路吧!”

    她却不知道,她越是这样,反倒更加激起了卢茂弘的兴头。

    “你这凤家阿举真是能装腔,方才当街戏弄北燕长陵王,怎么不见你顾及男女大防?你不想见我,我今日却非要见你一见!看你能奈我何!”

    马车外一阵嘈杂,嘈杂中,侧面的布帘忽然被人掀了起来,一张披头散发的脸孔闯进了凤举的视线。

    黑发下嘴角上扬,笑得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惊得凤举心头一跳。

    她接触过的男子并不多,原以为世间男子都该是父亲和萧鸾那样的,疏朗潇洒,又不失君子之风,至少,看起来是。

    乍一看到卢茂弘这样疯疯癫癫的,她难免心生抵触,觉得此人实在无礼。

    然而……

    “如此近看,是比方才远观顺眼多了!”卢茂弘嘻嘻一笑。

    清风徐徐吹过,拂起了他那一头散发,露出的竟是一张俊朗明秀的脸容,看上去不过弱冠,虽然眼下略显暗黄,但一双眼睛尤其炯然明亮,如北斗星辰。

    他笑容爽朗率真,似乎并没有恶意。

    凤举定定神,受他笑容影响,也扬眉笑了。

    “如此近看,方知卢家六郎竟也是个俊俏美郎君。”

    随后,她故意绷了脸。

    “可惜太过无礼!”

    卢茂弘微微一愣,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但他之后的举动却是让凤举完全蒙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半块玉玦
    卢茂弘神情肃然地望着凤举,拖着伤脚后退三步,郑重拱手一拜。

    凤举讶然:“六郎此举何意?”

    卢茂弘却没有解释,只是定定望她一眼,径自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去了。

    那背影渐行渐远,年轻的身躯在宽大的衣衫下显得有些单薄,可是却让凤举想起了峭壁边沿的百年老松,遒劲沧桑,飒然迎风。

    未晞道:“大小姐,这个卢家六郎好生奇怪呀!”

    凤举对外面淡淡道:“启程吧!”

    名士的作派不是寻常人能理解的,她亦不能。

    不过,能让卢茂弘这样的人物对她如此,并不是坏事,不是么?

    行至途中,两个凤家的护卫赶了回来,正是之前混乱中被凤举悄悄派出去的两人。

    “大小姐!”

    凤举掀起帘子一角,问:“事情办得如何?”

    其中一人递上半块玉玦,小声道:“如大小姐所料,那些北燕死士离开后,果然遭到了刘承的兵马截杀,奴才等人已经按照大小姐的吩咐将事情办妥,这玉玦对方也留了半块。”

    “兵器都销毁了吗?”

    “是!包括行装也会一并烧毁!”

    “你们做得很好。”凤举捏紧玉玦,仔细收入袖中,“此事我自有主意,你们无需禀告父亲知道。若此事有半点泄露,后果你们应当掂量得清。”

    几乎同时,刘承也得到了消息。

    “将军,原本我们马上就要把人拿下了,可是中途忽然跑出一队蒙面人,硬是把人给放跑了!”

    刘承皱眉:“蒙面人?难道那些北燕死士真的还有同党?”

    “看样子应该错不了,那些蒙面人用的都是弯刀。”

    “京都巡防虽然不是我们的职责,但事关北燕和劫囚死士,此事可大可小,稍后我会禀报大将军,由他定夺。”

    ……

    对凤举而言,这绝对是她重生以来收获最丰的一天。

    回到柱国府,她先去暖蕴堂行了礼,然后才带人回了梧桐院。

    “大小姐回来啦?奴婢这就……”

    云黛和几个婆子一直守在栖凤楼二楼的楼梯口,一见凤举回来,她立刻抢在了最前头。

    岂料凤举谁也不理,大步回房,“啪”的就把房门关上了。

    几个婆子为难地看向云黛。

    “云黛姑娘,您看这是……”

    “我们今儿个也没做错什么呀,大小姐这是又怎么了?”

    云黛拧紧眉头,剜了未晞一眼,一把将人拽到一旁低声斥问:“说,大小姐今天出去都做了些什么?”

    经过这几日,未晞渐渐不像从前那么逆来顺受了,她用力挣脱云黛,声音柔中带刺。

    “大小姐做了什么,刚才夫人都没有多问呢!云黛,你跟我,都只是大小姐的奴婢。”

    “你竟敢这么……”云黛攥紧了拳头。

    未晞挺了挺腰,“夫人命我继续照顾玉辞,我就先走了。”

    一个婆子冲着未晞的背影啐了一口:“呸!狗仗人势的小蹄子!”

    房中忽地传来凤举慵懒的声音……

    “那你们又是仗得谁的势?”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弃如敝履
    门外瞬间没了说话声。

    听着外面鸟散似的窸窣声,凤举轻哼一声,仰躺在了床榻上。

    霞色的云岚纱,绵软的锦绣褥,一切都很美好,恰如她此刻的心情。

    “慕、容、灼!”

    一边默念,她一边扬起了嘴角。

    今日惊鸿一瞥,佛祖赐给了她一份最好的礼物……萧鸾的克星!

    仇人的死敌,就是自己最好的盟友。

    只是,想起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凤举仍是不由得全身发寒。

    那种凛冽如冰雪、又炽烈如骄阳的眼神,她在大晋的男子中还从未见到过。

    “如何才能驯服一匹骄傲的雪域之狼呢?”

    她长叹一声,望向了手中的半块玉玦。

    ……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凤举不知道该怎么向父母交代,干脆老老实实待在栖凤楼,能躲一时是一时。

    但如她所料,躲是躲不了太久的。

    入夜,凤瑾刚一回府,她就被叫到了华荫院。

    这时候的椅子并不如十四年后那么普及,晋人多数仍习惯跪坐。

    凤举一进门,绿春就在谢蕴的下首置了坐席,还铺上了厚厚的团花锦垫。

    但,凤举不敢落座。

    “阿举见过父亲,母亲。”

    老老实实行了礼,她才道:“父亲今日回来得似乎晚了些。”

    “忠勇大将军北上抗燕大获全胜,还擒获了北燕的长陵王慕容灼,陛下龙颜大悦,特在宫中大宴庆祝,我这才晚归。”

    凤瑾的语气一如寻常,但凤举揣测父亲没有马上让自己坐下,定是因为白天的事。

    她握了握拳,小心斟酌着字句:“阿举今日在街上也看见了那慕容灼,容貌绝世,气度凌云,可惜还是沦为了我大晋阶下之囚,不知道皇帝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慕容灼在北燕的身份与影响力非同一般,为掣肘北燕,陛下决定暂将他留作质子。”

    就是说,不会杀了慕容灼。

    果然,一切都在按照前生的轨迹发展。

    凤瑾又道:“听说你今日把一只凤血坠给了慕容灼?”

    按理,凤举这时候应该下跪认错,但她并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是错的,于是,只是点了点头,道:“是!”

    之后,一阵沉默。

    凤瑾和谢蕴在等她的解释,但她,无法解释。

    说自己要大逆不道,扶持慕容灼谋朝篡位?父亲一定会直接将她逐出家门。

    出乎意料,凤瑾没有再追问,只是轻叹:“楚骜没有将白天的事上报给陛下,就算改日陛下知道了,你不过是一时贪玩,想必陛下也不会怪罪。”

    父亲这是在提醒她将来如何为自己开脱?

    这时,谢蕴又道:“其他都没那么紧要,但凤血坠对你的意义非同寻常,阿举,你能确定对方不会将之弃如敝履吗?”

    洞悉母亲的话外之音,凤举勾着嘴角坚定道:“我想对方很快就会明白凤血坠的意义和价值。”

    凤血坠等同于她,曾经萧鸾将她弃如敝履,而今,她绝不再重蹈覆辙。

    “这些事情你自己有分寸就好,你先坐下,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凤瑾终于松了口。

    凤举刚落座,凤瑾就让晨曦把一个锦盒送到她手中。

    登时,她脑子里仿佛有一道巨雷劈下,嗡鸣不绝。

    这一幕太熟悉了!

    包括这锦盒里的东西!

    她不用看也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定亲信物
    玉镯!

    锦盒里放着的是一对玉镶金的金凤碧玉镯!

    “今日四殿下在晚宴上向陛下请旨赐婚,陛下应允了,这是四殿下送予你的信物。”

    凤瑾的话传入凤举耳中,让她心乱如麻。

    她当然知晓这镯子意味着什么,因为上辈子,几乎同一时间,萧鸾也是用这对镯子作为定亲信物的!

    这两天一直思绪纷乱,以至于她忽略了一件至关紧要的事,重生的这个时候,应该是她为了能嫁给萧鸾而寻死觅活之后没多久。

    “父亲您答应了?”

    “我仔细思虑过了,以我凤家的门第,也唯有皇室子弟堪可与你匹配,而在陛下的诸多皇子之中,四殿下虽然出身不高,但论人品、才学、风度,确是最佳,既然你如此属意于他,非他不嫁,为父自然要为你打算。这下,可遂了你的心意了?”

    遂心?怎么可能?

    凤举的指甲在袖子下狠狠抠着锦盒,她竭力保持平静,说道:“可是父亲,阿举才十四呢,此时谈婚论嫁,是否太早了?”

    凤瑾不解,“可你前阵子不是急着要……”

    谢蕴忽然开口:“十四是太早了!”

    凤瑾疑惑地看向夫人,这不都是两人商量好的吗?

    女儿痴恋四殿下,非君不嫁,为了女儿的幸福,他情愿抛开家族利益的诸多考量,成全女儿,所以他今日才会顺水推舟答应赐婚。

    谢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凤举,轻声道:“既是陛下当着百官的面赐婚,夫君你又点头应允了,还收了信物,这婚必然是不好拒的。好在此时不过是先将事情定下,正式嫁娶总要等到一年后阿举及笄。等阿举再大些,行了笄礼,该懂的都懂了,再考虑婚嫁正好。”

    这话浇醒了凤举,没错,这婚的确是不好拒绝的,搞不好会牵连整个家族。

    她合上了锦盒,平静道:“一切听从父亲母亲安排。”

    谢蕴的神情似笑非笑,一恍而过。

    “好了,此事便暂且如此吧!阿举,清婉受伤需要静养,母亲就让她暂回风秀阁住一阵子,你的意思呢?”

    风秀阁是凤清婉原来住的地方,建于郁清院西北角,与梧桐院一东一西,中间还隔着一个偌大的华荫院和两个小花园,距离之远可想而知。

    把凤清婉撵出梧桐院,这才是真正遂了凤举心意,她当然没有理由反对。

    当下愧疚道:“婉姐姐受伤多少也是因我而起,母亲这样安排甚好,回头阿举一定抽空去风秀阁看望婉姐姐。”

    谢蕴微笑:“好!”

    夜已深,一家三口又闲话了没几句,凤举便回了梧桐院。

    她不知道是否自己多心,总觉得母亲那一个“好”字,意味深长!

    ……

    回到栖凤楼,凤举拿砸核桃的小锤子把镯子砸了个稀烂,痛快无比。

    云黛提了沐浴的热水进来,看见桌上的碎玉软金,几乎是惊呼出声:“大小姐!您怎么把四殿下的信物给砸碎了?这可如何是好?”

    “你觉得可惜?”

    隔着浴桶上方蒸腾的水汽,凤举淡淡地看着她的脸。

    “当然啦!这可是四殿下送的,看样子就知道价值连城呢!”

    云黛忍不住腹诽:大小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四殿下那般的人物肯娶她,她居然这么不知珍惜!如果换做是自己……

    凤举瞥着云黛渐渐绯红的脸颊,走过去抓起碎玉塞进了云黛手里。

    “既然你觉得可惜,那便拿去吧!”

    湿re的水雾在房中蔓延充斥,云黛忽然觉得大小姐的笑容朦胧而阴森,瘆得人头皮发麻。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左阴之愤
    郁清院,风秀阁。

    “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好不容易住进了栖凤楼,怎的又让人给撵回来了?”

    林秋然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女儿的额头一顿训斥。

    凤清婉早已攒了一肚子窝囊气,现下又被母亲这么斥责,登时气红了眼,把所有的修养伪饰都抛诸脑后。

    “难道母亲以为我愿意回来吗?要怪,只能怪您没把我生在尊贵的主家嫡系!本来就是寄人篱下,主母要我住在哪里,我就得住在哪里,几时能由得我做主?”

    “主母?”

    林秋然又恼又鄙夷,狠狠啐了一口。

    “呸,那种出身卑贱的女人也配做主母?就算她是主母又如何?这些年我们把她女儿捏在手里,凡事还不都得依着我们?怎么你这会儿就由着她欺负了?”

    林秋然不过三十来岁,窄额薄唇,杏眼上吊,装扮起来也是个明艳美妇人,但却天生一副刻薄相。加上此时言行粗鄙,更是叫人观之心生反感。

    凤逸在一旁看着,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母亲,这也怪不得清婉,再怎么出身卑贱,那个女人都是凤家的主母,难道您要清婉跟她去争?传出去,外人只会指责清婉不尊主母,不修德行。”

    他看了眼凤清婉手臂上的伤,叹了口气又道:“何况依我看来,清婉暂时搬离梧桐院倒是好事。”

    林秋然根本听不进去,倒是凤清婉尚算清醒。

    “兄长这话是何意?”

    凤逸冷笑一声:“妹妹你想想,你今天是因何受伤?”

    提到这个,凤清婉更来气了。

    “还不是因为凤举那个蠢货,非要去招惹那些野蛮的燕人!她闯祸,却还要连累我!”

    “不错,凤举招惹了燕人!燕人彪悍,有仇必报,她今天当众羞辱长陵王,那些逃走的北燕死士极有可能会来报复。你今天已经被她连累受伤,再跟她住在一处,难保不会再受殃及,搬出来反而避祸。”

    凤清婉再有见识,终究是闺阁女子,思考事情的层面不如凤逸高远。此刻听他一番解释,好像确有道理,不禁露出一丝恶毒的笑意。

    “最好让那些燕人直接杀了她,方解我心头之恨!”

    凤逸蹙眉,沉声道:“此事自有燕人操心!我听说陛下有意于月末在西郊春猎,盛大程度是以往之最,华陵城内所有公卿权贵都会参加,你要做的是尽快养好伤,为春猎做准备,而不是跟她一个不成材的计较!”

    “兄长?”

    “三郎?”

    凤清婉和林秋然都吃了一惊,因为凤逸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她们说过话。

    凤逸承认,自己今天的确有点焦躁。

    有件事情他始终弄不明白,凤举自从醒来似乎就变了,杖杀奴仆,疏远他们左阴一家,主动去华荫院,甚至愿意出门,还当街闹得轰动京都,这所有的一切都不寻常。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屋内顿时沉寂了下来,林秋然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伤的伤,愁的愁,心里恨毒了凤举。

    无论如何,至少自己的女儿不能就这么被赶出栖凤楼!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池鱼之殃
    这一晚,凤举几乎一夜未合眼。

    要想不嫁给萧鸾,要么让萧鸾主动退婚,要么让皇帝的赐婚不作数,可这两者都不是易事。

    黎明时分,正睡意昏昏,她蓦地睁大眼睛,一口血喷在了地毯上。

    事情惊动了凤瑾和谢蕴,不等天大亮,贾太医就被叫到了府上。

    “请太傅和夫人放心,大小姐呕血是因为连续多日没有按时按量服药,以至引发了疾患,只需按照旧方继续服药即可。”

    贾太医说着,偷偷与凤逸对视了一眼,难不成这凤家大小姐识破了什么?

    凤举也没有料到这贾太医竟然能看出来,只得冲着凤瑾撒娇:“药实在太苦了!”

    如此,受了凤瑾几句责备,总算是蒙混了过去。

    而在不得已再次服用了那药之后,胸口滞闷的腥气竟然瞬间就淡了。这让她意识到,自己当下首要要做的,就是尽快摆脱这虎狼之药!

    ……

    七日后,风和日丽。

    凤举准备带着未晞出门,看到有下人正拿了渔网往栖凤楼后面走。

    “这是做什么?”

    守在门口的云黛立刻挤开了未晞答道:“回大小姐,今早池塘里有四五条锦鲤死了,他们这是要清理死鱼呢!”

    “鱼死了?”

    凤举低声呢喃了一句,兀自出神,鱼死不是稀罕事,可那是替她喝了药的鱼,这就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大小姐?”云黛出声。

    凤举看了她几眼,忽然和煦地笑了。

    “云黛,有件事我想交给你去办,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

    云黛大喜:“奴婢是大小姐的奴婢,大小姐有事尽管吩咐!”

    “我在想,这池子里一下就死了四五条锦鲤,或许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我希望在我回来之前,你能将鱼池清干净,一条鱼都不剩。”

    云黛瞪大了眼睛:“大小姐,可那些锦鲤都是婉女郎养的,奴婢担心……”

    凤举置若罔闻,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一向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丫头,此事由你亲力亲为,我才放心。”

    说完,转身便走。

    她这样做并不全是为了敲打云黛,倘若这几条鱼真是因药而亡,那改天一池鱼全死了,父亲必定会质问凤逸和贾太医。

    在没有找到根治之方之前,自己的命始终攥在他们手里,难保他们届时不会狗急跳墙,凤逸甚至完全可以推贾太医出来顶罪。

    打草惊蛇,损敌八百,自毁一千,不值。

    走出一段路后,凤举低声吩咐了一句,未晞又折返了回去,她自己则继续往外走去。

    这次出门与上次不同,她只带了车夫和八个府兵,马车上也没有悬挂族徽。

    在车上等了片刻,未晞就回来了,怀里还捧着个湿漉漉的长条布包。

    “大小姐,奴婢带来了,没让任何人看见,可是您要这个干什么?”

    凤举挑开一角,看着露在外面的鱼尾,一言未发。

    她今天要拜访的是华陵裴家。

    如果不出差错,这个时候裴家二小姐裴明雪正卧病,府里日日都有名医上门。

    就算凤逸能在家里安排眼线,但他的手却伸不到别人家。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华陵裴家
    “夫人,凤家大小姐来看望女郎了!”

    裴夫人正陪着女儿,听到丫鬟来报,只淡淡道:“既然都来了,先请进来吧!”

    丫鬟打了帘子,凤举进门,微笑着行了拜见长辈的礼。

    “阿举见过夫人。”

    裴夫人原本以为来的是凤清婉,毕竟这几年以凤家大小姐的身份穿梭于京都名流之间的,一直都是她。

    现下乍一见是个眼生的少女,小小年纪却雍容华贵,仪态端方,不禁心生疑问。

    “你是?”

    凤举莞尔:“夫人不认得我了吗?我却记得幼时您常带着明雪来陪我玩耍。”

    “你是凤家的阿举?”

    凤举点头微笑。

    裴夫人大为吃惊,又不禁打量了一番,这回,她发现了凤举发间的金兰花钗。

    多年前的一次宴会上,两家的幼女一见如故,成了玩伴,后来她和谢蕴商议打造了一对金兰花钗,两个孩子便结下了金兰之谊。可自那凤清婉到了凤家,便疏远了。

    时隔多年,对于凤举的到来裴夫人着实讶异。

    “多年未见,都认不出了,你是与你母亲一道来的?”

    “母亲并没有同行,是我自己听说明雪抱恙,想来看看。”

    此时,太医诊断完毕出来。要说太医院资深的太医凤举几乎见得差不多了,但这位她却没有印象。

    裴夫人顾不上其他,忙问:“如何?”

    太医道:“贵女的情况已大有好转,再加上天气日渐转暖,佐以汤药,寒症很快就会退了,只是,恕老夫直言,要想彻底痊愈,还是须化解心中积郁。”

    当太医提到“心中积郁”时,裴夫人的神色出现些微的不自然,她立刻说道:“有劳太医了,来人,送太医出去。”

    “等一下!”

    裴夫人心里藏着事,不愿意被人知晓,凤举此时出声着实让她吃了一惊,连语气都有些不自然。

    “怎么?”

    凤举只当没有察觉,扭捏道:“夫人,阿举也想顺便让这位太医帮我看看,只是……可否借一处清静之地?”

    女子总是有些隐疾不愿被人知道,裴夫人心领神会,笑着命人带凤举和太医去了耳房。

    为避嫌,房门是大开着的,除了裴家的下人,还有未晞在门口守着,这样一来,凤举和太医的对话就连未晞也听不见。

    “有劳太医。”

    凤举将丝帕盖在了手腕上。

    只见太医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后又转为困惑。

    “这……”

    凤举眸光一闪,唤道:“未晞,把那东西拿进来!”

    未晞把带来的布包放到太医面前便又退了出去。

    太医疑惑地打开布包,赫然发现里面竟是一条死鱼。

    他询问地看了凤举一眼,凤举不做声,他便又查看那条死鱼,这下,发现了端倪!

    鱼目异常突出,橙红色的鱼身颜色也比正常时候灰暗,隐隐带着青紫之色,这分明……是中毒之象!

    事关重大,太医不敢妄下断论,从随身药箱里拿出一把小刀,想起凤举还在,便有所顾忌。

    “凤大小姐,这……要不您先避避?”

    世家千金鱼是吃了不少,但这解剖鱼恐怕她看不得。

    “无需顾虑我,太医请便。”

    事关自己的命,她一定要亲眼看着。

    太医下刀,将锦鲤剖开一个深深的口。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孕嗣无望
    等到太医切也切了,银针也试过了,凤举才开口:“如何?”

    太医拧眉沉吟一声,又为凤举把了一次脉,才捋着长须道:“凤大小姐聪慧,既然带了这鱼来,想必也已猜到了什么。”

    太医说得简练而隐晦,显然有所顾忌。

    这也不怪他,凤家那是什么样的门第?家主玉宰那又是什么样的人物?堂堂的凤家千金,被其父玉宰捧在手心里,居然还能出这种事,干这事的人怕也不是什么善类。这事,可大可小啊!

    凤举把事先备好的金银推到太医手边,开始把弄手里的扇子。

    她缓缓道:“您只需告诉我这药的效用,还有我的身子状况究竟到了何等程度。放心,今日之事你知我知,若有第三人知道,那也必定是太医您舌头太长。但若您连我都要瞒着,耽搁了什么,将来家父知道,会如何呢?”

    会如何?

    太医盯着那条死鱼,背心阵阵发凉。

    在大晋民间流传着一句话:一皇四姓共天下,四姓尤以凤为首。

    皇自是皇帝陛下,四姓便是凤裴衡楚四大世家。能与皇帝旗鼓相当的人,若是他的千金被人给害死了,那自己隐瞒不报,是绝对没有活路的!至于背后下药的人……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肯定活不长久,随他去吧!

    太医心一横,据实道:“大小姐猜得不错,这锦鲤确是因中毒而亡,而且与您体内之毒是一样的。”

    “什么毒?”

    “恕老夫学识浅陋,具体说不出是什么毒,但观鱼身,药毒已经深入肌理,再结合您的情况,这毒应是慢性,不会迅速致命,只会在日久服用之后深入肌骨,毁人于无形。依照老夫推测,大小姐体虚亏空,精神不济,服用此毒应该有些年月了,而且,此毒对性命的影响到底有多大暂且不论,最起码……”

    老太医轻咳了一声,犹豫半晌才道:“今后……孕嗣是无望了!”

    孕嗣无望!

    孕嗣无望!

    这四个字犹如钢钉钉入了凤举的脑海,让她顿时头晕目眩,气血翻腾。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前生不能生育并不是因为自己真的体弱,一切,皆因人为!

    她压住恨,问道:“那有没有可能偶然怀孕?”

    毕竟自己前生确实有了身孕,虽然最后还是被人给害了。

    太医又疑惑又尴尬,一个千金贵女毫不避讳地问这些问题居然脸都不红。

    他凝重地摇着头:“依理而论,几乎不可能。”

    旋即,又若有所思道:“除非……”

    说到一半,他发现凤举正睁大眼睛极其认真地盯着他,老脸有些端不住,这话可让他怎么好意思说呢?

    “除非……咳咳,除非,兴许……”

    太医的支支吾吾却是凤举最后的一丝希望!

    ……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扇骨无情
    太医离开。

    凤举本想去看望裴明雪,可裴夫人却说:“明雪的病现在还不宜见人,你身子又弱,恐怕再沾上她的病气,还是等再过些时日吧!”

    显然其中是另有隐情,有所顾虑。

    总归主人家都这么说了,凤举也不好强求。

    “大小姐?大小姐!”

    出府途中,凤举兀自想着太医的话,被未晞一喊,方才察觉已经到了二道府门。

    这时,偏门传来闹哄哄的响动,只见一个玉冠华服的青年正督视一伙身强力壮的佣丁搬运着牲禽,体积最大的便是两头活鹿。

    许多勋贵之家的男子都有饮鹿血强身助阳的习惯,这番景象并不稀奇。

    凤举正打算带着未晞离开……

    “这不是凤家那个巧言善辩的女郎吗?”

    青年声音含笑传来,人也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凤举驻足,微微侧脸。

    “裴少主谬赞。”

    虽然女子巧言善辩不算什么优点。

    分明是佳人眉目如花,笑意盈然,裴绍却觉得周围的和风微微转凉了。错觉吗?

    “阿举何必这样生分?听闻你与明雪自小结为金兰,如此你我还算是兄妹。”

    他忽地向凤举靠近,眸光缱绻,低沉的声音更是小意温柔:“阿举,自上次栖霞寺一别,我可是一直都记着你呢!”

    凤举暗自冷笑,这举止,看来是有心等在这里截她的。

    裴绍此人,生得俊雅风流,上扬的嘴角自带三分笑意。

    他十四岁时从裴家诸多旁系子弟中脱颖而出,被过继到裴家主和裴夫人膝下悉心栽培,定为少主,称得上少年俊彦。

    但凤举对他绝无好感,甚至是憎恶恶心。在自己被陷害时,前朝落井下石者就有他一份!

    这个人跟凤逸太像了,类似的身份,类似的境遇,且同样都口蜜腹剑,忘恩负义,德行败坏!

    前生诸王夺位,裴家支持太子而最终惨败,这个人为了向萧鸾献媚,求取荣华,竟然亲手砍下了裴家主的人头。

    能做出如此行径,与畜生何异?

    “裴……”未晞深觉这裴家少主言行不妥,想要提醒,但被自家大小姐一个眼神止住。

    凤举悠然拨弄着扇子,意味深长地笑道:“裴郎应当知道,我与四殿下已有御赐的婚约,你对我这般轻佻放肆,难道就不担心?”

    “呵!不是还尚未正礼嫁娶吗?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阿举,我对你是情难自抑啊!”

    “哦?果真如此吗?”

    笑语呢喃,体香来迎,裴绍正对佳人心驰神往,下一刻,佳人手中的扇骨竟向着他的嘴脸狠狠抽下。

    “你干什么?”猝不及防,裴绍勃然大怒:“凤举,你竟敢打我?!”

    他捂着嘴,嘴唇又痛又麻,连门牙都疼得厉害。

    周围的佣丁们也慢下了动作向这边探头。

    凤举根本不把他的愤怒放在眼里,用袖子擦拭着扇骨,笑语中含着十足的嘲讽。

    “裴绍,这些轻佻下作的手段,你还是留着去哄那些红楼女子吧!下次切记先睁大眼睛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谁,小心一时鬼迷心窍,葬送了锦绣前程!”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僻巷遇刺
    “大小姐,刚才真是太险了!这可是在裴家,您居然敢动手打裴家的少主,奴婢真怕那裴家少主对您做出什么事来。”

    主仆二人一路被送出裴家,畅通无阻。

    听了未晞的话,凤举轻轻一笑:“他若是真敢做什么,那裴家便也该考虑改换少主人选了。何况,裴夫人尚在府中。”

    裴绍对她的轻佻无礼首先打的可是萧鸾和皇帝的脸,裴绍不敢张扬,就只能默默吞下这口黄连。

    未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大小姐说得是,没想到裴家少主虚有其表,竟是这样不知自重的人,不过大小姐那一下打得真是重,奴婢看着都觉得疼。”

    简直连门牙都要敲下来了,那裴绍除开人品不论,相貌却是俊雅不凡,亏得大小姐也能下得去手。

    “跳梁小丑,不必管他了。未晞,你现在去市集,想办法弄些狗血或鸡血,不用多,一盏足够了,然后直接回府,在府门外等我。”

    “大小姐,您要这种东西做什么?”

    况且府里后厨就有,为什么舍近求远?

    凤举的笑容透着神秘,还有几分轻鄙:“约莫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了,切记别让人看见。”

    “哦,是!”

    眼见马车走远,未晞纳闷嘀咕:“明明是大小姐先乘车回府,怎么说让我等她?难道大小姐还要去别处?”

    可马车走的分明就是回家的方向……

    马车内,一双琥珀凤眸波光潋滟,似在等待着什么。

    “走僻巷。”

    “是!大小姐!”车夫应诺。

    八个府兵护卫闻言,相互对视后,都默默按上了腰间佩剑。

    重紫巷内处处豪门,家家皆是门庭若市,冠盖云集,真正人烟稀少的僻巷屈指可数。

    轱辘滚过青石板,马车缓缓驶入了僻巷。

    春风……开始躁动了!

    “杀!”

    粗犷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僻巷的宁静。

    七道身影矫健如猎豹,陡然从四面蹿出,充满血性的冷月弯刀誓要取车内之人性命。

    “侮辱殿下的晋女,死不足惜!”

    “保护大小姐!”

    八个凤家护卫似是早有预料,第一时间铮然拔剑。

    一边是彪悍善战的北燕死士,一边是训练有素的凤家私兵,两方旗鼓相当,很快陷入了胶着。

    马车内,凤举正襟稳坐,手拢入袖内,好像在握着什么东西。忽然……

    “不好!”

    凤家府兵一声不妙,只见又是四个晋人打扮的燕人从头顶跃出,趁他们无暇分身时直奔马车而去。

    “哼!区区燕奴竟敢在凤家头上撒野?!”

    看似最不起眼的中年车夫竟然反手从车辕下抽出一把长剑横挡来人,虽左手持剑,招式却凌厉老辣,分明就是个剑术好手。

    但毕竟人数有差,很快,四个燕人分工,三人缠住车夫,一个方脸浓眉的死士果断跳上了马车。

    车帘猛然被掀起,死士与凤举四目相对,惊讶地发现少女在车中竟没有一丝慌乱,反而冲着他露出一抹奇异的微笑。

    “我终于等到你们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万中唯一
    等他们?

    等他们来杀她吗?

    这晋女是不是疯了?

    死士纳闷了一瞬的工夫,很快便举起弯刀,凶狠道:“我们大燕勇士不杀女人,但你侮辱了长陵王殿下,就必须死!”

    刀尖寒芒如流星逐月,令人不寒而栗。

    凤举正要动作,突然,外面传来连声惨叫!

    死士和凤举俱是一怔,同时向外望去。

    竟是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弓弩手,将北燕死士们团团包围,有几人已然被射中,好在他们都身手了得,躲过了要害。

    死士回头,怒不可遏地瞪着凤举,弯刀架上她白嫩的脖颈。

    “原来你说等我们来是这个意思!你们早就设好了埋伏!”

    凤举是真冤枉。

    “家主有令,若敢伤大小姐分毫,定叫你们的长陵王加倍奉还!”

    马车外,凤家护卫扬声喊话。

    马车内,方脸死士进退两难。眼前这晋女,杀又杀不得,留,又实在是不甘心。

    此时,凤举无奈轻叹一声,取出了一直握在手中的半块玉玦。

    “我本无意与你们为敌。”

    “是你?!”方脸死士蓦然瞪大了眼睛。

    ……

    一场惊险刺杀,来如疾风,去如骤雨。

    僻巷再次恢复宁静,车夫依旧驱赶着马车,由八个府兵护送着缓缓前行,死士、弓弩手早已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父亲是从何时开始派你们暗中保护我的?”

    凤举问的是前方的车夫。

    车帘随着颠簸而抖动,偶尔露出的缝隙只能看到车夫的背影,普通至极。

    然而,她觉得今天保护自己的所有人当中,此人才是最厉害的角色。

    “从大小姐当街‘羞辱’慕容灼之后。”

    凤举心道:果然如此!

    她一面钦佩父亲未雨绸缪的心思缜密,一面又感激于父亲对她的爱护真是到了细致入微的地步。

    只是……

    上回劫囚的北燕死士可不止十一个。

    ……

    未晞在凤家府门口已经等了很久,看到马车回来,她立刻迎上去。

    “东西弄到了?”凤举由未晞搀扶着下车。

    未晞点点头,低声道:“是,就装在一个小葫芦里,大小姐要看看吗?”

    “不必了。”

    凤举难以察觉地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眼底闪过压抑的仇恨。

    “连累婉姐姐受伤多日,我也该去秀苑看看了。”

    太医说,除非找到一个百毒不侵、体魄强于常人的男子成亲,或许还有希望,但这也仅仅是他的猜测,何况这样的人万中无一,即使是找到了,若非相互爱慕,又怎能结婚生子?譬如萧鸾,纵然他真是那万中唯一,自己与他,也绝无可能了!

    她此生再一次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这都是拜左阴那一家人所赐!

    秀苑,风秀阁。

    因还未到夏日,风秀阁里满园荷塘寥落,连片荷叶也看不见。

    眼看到了门口,未晞道:“大小姐,奴婢去喊人。”

    凤举摆摆手,看一眼虚掩的窗,语意深长地感叹:“许久不来这风秀阁了,没想到凌波不逢时,这里竟然这样的凄清。”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气焰鼎盛
    未晞不解其意。

    而在屋内,凤清婉正由侍女书慧伺候着服药,乍然听见这么一句话,却是顿时胸口气紧,入口的汤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了。

    实在由不得她不多想,荷花有“凌波仙子”之称,凤举这话乍一听是在感慨荷花未到盛开的时节,但谁都知道,她凤清婉素有“凌波才女”之称,凌波不逢时,这是暗讽她生不逢时,身份低微,人生凄惨吗?

    “女郎,您别放在心上。”

    书慧一直跟着她,略通诗文,当然也听出了弦外之音。

    凤清婉没有出声,可是身下的被褥几乎被她扯碎了。

    她当然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凤清婉在乎她的出身,这一点,凤举比任何人都了解。

    未晞见凤举转身,疑惑地问道:“大小姐,您不进去了吗?”

    凤举眼角的余光落在不远处的林秋然身上,眼底含笑。

    “婉姐姐是被我连累受伤,定不愿意见我,她有伤在身,我又何必去惹她动怒呢?”

    林秋然自然也看见了凤举,正纳闷她来干什么,谁知来到屋外,就听见里面凤清婉愤怒地摔打着东西,她立刻便想到一定是凤举给了自己女儿难堪,当下便怒气腾腾追赶而去。

    “阿举!你站住!”

    此时,凤举刚踏出风秀阁的月门。

    未晞看一眼凤举,抢先一步拦住了林秋然。

    “五夫人,您找大小姐有何事吗?

    林秋然的亡夫凤玹在凤家族谱中排行第五,所以为区别于谢蕴,下人通常都以五夫人来称呼她。

    “凭你也敢如此与本夫人说话?”

    林秋然抬手就给了未晞一个耳光,看样子早已是驾轻就熟,就连她身边的侍婢都敢推搡未晞。

    “阿举,我问你,是我这个做伯母的对你不够好,还是我有哪里对你不住?”

    凤举只是惊怯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林秋然的气焰也越发嚣张,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了凤举脸上。

    “这些年,我自问对你不比你亲娘差,若是你觉得我哪里对不住你,你自来找我便是,可是清婉她自小待你如亲姐妹,你为何要这般待她?”

    亲娘?亲姐妹?

    凤举一个劲地摇头,满脸愧疚。

    可事实上她几乎快要忍不住笑出声了,她从前怎么就没发现这林氏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

    “清婉从小就体弱,此回要不是因为你任性,她也不会为了保护你受如此重的伤,如此你还要将她赶出栖凤楼,我从前怎就没发现,你竟然是这般的忘恩负义!”

    哦?原来凤清婉受伤是因为保护她!

    凤举如受了天大的打击,踉跄着后退一步,眼中蓄满了泪水。

    此时的林秋然就是一团嚣张的火焰,而凤举的怯懦恰如薪柴,让这团火烧到了鼎盛。

    她一把抓住凤举,厉声道:“你简直就是清婉命中的灾星!”

    此时,两人的距离近得不能更近。

    只听“噗”的一声……

    大口的鲜血自凤举口中喷了出来,不偏不倚,林秋然被喷了满脸血红,如同最丑恶的厉鬼。

    题外话

    哎……没人看么?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意外之人
    “大小姐!”

    未晞惊叫一声,立刻扑上去搀扶凤举,而凤举亦如纸片人一般萎向了地面。

    偏在这时,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萧鸾竟然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

    “放肆!”

    盛怒之下,萧鸾甩开林秋然紧抓凤举的手,一个耳光狠狠扇了过去,林秋然整个人都摔到了地上。

    “林氏,谁给你如此大的胆子,连未来的四皇子妃都敢冒犯?!”

    萧鸾急忙转身去看凤举,声音温柔中透着无比的焦虑。

    “阿举?阿举?”

    未晞抱着凤举,带着哭腔道:“四殿下,大小姐她昏过去了,这可如何才好?今日太医才刚叮嘱,大小姐自己身子弱,不宜出门,可她偏说婉女郎是因为她才受伤的,一定要来看看,没想到……”

    说着,她流着泪,控诉般瞪向林秋然:“五夫人,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辱骂大小姐是灾星,害得她吐血?”

    林秋然目睹着眼前一幕,脸上犹自往下淌的鲜血和鼻腔间浓浓的血腥味都让她发懵。

    她不过是说了两句,这人怎么就……怎么就吐血了呢?

    听到未晞的指控,她下意识就要反驳:“你胡说八道什么,我……”

    “够了!”萧鸾怒喝一声打断她:“事实如何我看得一清二楚,你还要狡辩?”

    林秋然畏惧萧鸾,干张着嘴不敢再吱声。

    萧鸾将凤举打横抱起,回头警告:“阿举若是有恙,我定不饶你!”

    林秋然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在动怒的萧鸾面前,几乎没有人不害怕。

    直到萧鸾走出很远,身边侍婢提醒:“五夫人,要不还是赶紧把三郎找回来吧,大小姐这样,家主和夫人那里怕是不好解释了。”

    “我怕什么?我不过就是说了几句,清婉都被她害得挨了刀子了。”

    话虽如此,可林秋然的确还是后怕了。

    ……

    事情本就是发生在风秀阁外,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凤清婉耳中。

    “你说什么?”

    画屏又怯怯地重复道:“五夫人替女郎不平,说了大小姐几句,谁知她竟然就吐血了,吐得五夫人满脸都是,而且,还恰巧被四殿下看见了,四殿下冲着五夫人发了好大的火,还……还动手打了五夫人。”

    说完,画屏又嘀咕了几句:“这人又不是纸糊的,怎的说了几句就能吐血了,我看说不定就是故意的。”

    凤清婉惊得站了起来,“四殿下怎会在秀苑?”

    画屏道:“听说原本是替昭仪娘娘来探望女郎您的,谁知刚到门口就……”

    凤清婉闻言,气恼至极,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

    “母亲真是糊涂!这让四殿下会如何看我?快,快给我梳妆,我要去梧桐院!”

    凤举究竟是死是活她根本不在意,她只在意自己在萧鸾面前的形象。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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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驱逐之意
    谢蕴第一时间赶到了梧桐院,并且命人就近请了个大夫。

    大夫的结论是体弱沉疴,加之急火攻心。

    凤举还在楼上昏睡,萧鸾本想陪在榻前,但被谢蕴以男女大妨为由请到了一楼厅堂。

    厅堂内,茶香萦绕。

    谢蕴一直不曾开口,萧鸾也是一言不发,林秋然就这么被晾在厅堂中间,脸上的血红犹在。

    屋内鸦雀无声。

    如此,过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终于,凤清婉和凤逸都到了。

    兄妹二人先向萧鸾和谢蕴行了礼。

    凤逸作揖道:“主母,母亲行事欠妥,伤害了阿举妹妹,还望主母宽宏,饶恕她这一次。”

    凤清婉直接跪到了地上,泪眼婆娑,楚楚可怜道:“婶娘……”

    刚一出口,谢蕴不过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她竟如被针扎了一般,立刻改口。

    “主母!我母亲她心直口快惯了,这些年她将阿举视为己出般疼爱,此次也是实在心疼我的伤,所以才会口不择言,主母若是要怪罪,清婉愿代母亲承担。”

    即便是如此,林秋然非但不坦承过错,反而越发的愤懑。

    她瞪向谢蕴道:“因为阿举的任性害得清婉受伤,我这个做伯母的说她几句何错之有?况且阿举那身子也不是一两日了,她吐血怎能怪到我头上?”

    “母亲!”凤逸斥责一声,暗怪她不知进退。

    谢蕴依旧只是端坐在席,饮茶不语。

    倒是站在她身旁的檀云冷笑了一声。

    “林氏,你是糊涂了吧?世人皆知咱们凤家家主是一脉单传,这大小姐既无叔伯,又何来的什么伯母?”

    林秋然怒道:“檀云,你不过就是个奴婢!竟敢这么与我说话?!”

    檀云笑脸依旧,走到了林秋然面前,轻哼一声:“是,檀云是凤家主母身边的奴婢,但你呢?林氏,在这凤家主府里,因有大小姐护着你,且看在你是三郎之母的份上,我们这些奴婢尚且尊称你一声五夫人,但你不知轻重,连大小姐都敢冒犯,凤家主府便没有你林氏的容身之地。”

    言下之意,就是要赶林秋然出府。

    檀云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给足了凤逸面子,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为林秋然开口求情。

    如此,就只剩下了凤清婉。

    “主母,母亲孤身一人在外要如何照顾自己?清婉已经失去了父亲,实在不忍再看母亲受苦啊!求您宽恕她这一次吧!”

    见谢蕴无动于衷,凤清婉心中恼恨却无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萧鸾。

    “殿下,清婉求您帮我向主母说个情,求您了!”

    然而,萧鸾的目光穿过手中的青玉茶盏看了谢蕴一眼,便只是淡淡道:“此乃凤家家事,自有凤家主母定夺,我不便置喙。”

    凤清婉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敢置信地望着萧鸾,萧鸾却看都不看她一眼。

    而林秋然直到此刻,仿佛才真正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她的一双引以为傲的儿女,并不能帮她撑腰!

    她要被人赶出去了!

    这怎么可以?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 云泥之别
    一旦被人知道她是被凤家给赶出去的,那她的下半辈子将会是什么命运?

    没有人敢给她片瓦遮头,没有人敢给她一粒米果腹,甚至没有人敢跟她说一句话。

    因为在大晋,没有人敢得罪凤家,她只有凄凄惨惨的死路一条。

    在残酷的事实面前,林秋然就是再蠢,也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

    她狠下心,抬手重重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主母,是我对大小姐不敬,是我做错了,求主母留下我吧!”

    看着这样的林秋然,萧鸾没有因为凤逸或凤清婉的缘故而产生一丝一毫的同情。

    他只是轻蔑地摇了摇头,望向了楼上的方向,心中的想法越发坚定。

    高贵与卑微,果然还是有区别的。

    此时,谢蕴终于有了动作。

    她在绿春和晨曦的搀扶下起身,优雅地走到了林秋然面前,眼底光芒浮动,唇畔的朱砂痣鲜艳欲滴,竟叫人觉得明艳不可方物。

    若论五官,谢蕴和林秋然其实在伯仲之间,但两人的气质风度实在是云泥之别。

    谢蕴俯视着林秋然,语气毫无波澜,说出的话语却霸道倨傲:“我谢蕴的女儿,容不得任何人欺凌!”

    楼梯口,一双眼睛从始至终都窥视着楼下发生的一切。

    听到这句话,凤举的眼眶不由自主的红了。

    这便是她的母亲,原来,这才是她的母亲!

    对她要求严苛、对外却不容任何人欺负她的母亲!

    林秋然算什么?凤清婉算什么?凤逸、萧鸾算什么?

    母亲,这才是真正心疼她、爱护她、保护她的人!

    谢蕴道:“林氏,为人当有自知之明,许多事情我不追究,并非我不知情,只是不屑于锱铢必较。你们左阴一脉来主家投奔也有些年了,我以为你是个知晓分寸的,便也不曾说过什么,但时至今日,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点你的。”

    她看了眼凤逸和凤清婉,又道:“如咱们这样的大族,旁系亲眷众多,虽说是同气连枝,作为主家理当照拂,但人多了难免有顾不上的时候,正如直到如今,仍然有许多凤家旁支滞留北地,在燕人的铁蹄下艰难求存。他们当中有人被当成牛马般奴役屠杀,有人被活活饿死,曝尸荒野。”

    “林氏,你当年也是从左阴逃出来的,被胡人侵占的左阴城是何等惨象,你应当还记得吧?与你说这些,只是要你清楚一点,主家今日收容你,不过是出于仁善,明日任你自生自灭,也是理所当然!你若是还想留在主府,就约束好自己!”

    谢蕴向檀云使了个眼色,檀云笑眯眯地把林秋然馋了起来。

    谢蕴亲自拿丝帕蹭了蹭她脸上的血红,而后将丝帕丢到了她脚下。

    “林氏,这华陵城内人人都知道,我谢蕴可不是个有容人之量的主母!尤其,是对那些妄图伤害我女儿之人!”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 逼狗跳墙
    这样的谢蕴,是凤举从未见过的,高傲自信,优雅夺目。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母亲是个非同一般的女子,而且,见识超群,就连被誉为才女的凤清婉也及不上她。

    至于她自己,各方面都差得母亲太远了。

    谢蕴最终还是让凤清婉把林秋然带回去了,因萧鸾还想逗留,她便让凤逸留下陪同,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一楼的厅堂里除了伺候的下人,就只剩下了萧鸾和凤逸。

    凤逸只觉得在萧鸾面前十分的难堪,俊美的脸上一片惨淡。

    “让殿下见笑了。”

    萧鸾神色淡然地品着茶,并不看他,轻声道:“三郎,依我看来,凤夫人已是足够宽容了!你那个母亲……我劝你往后还是稍加约束吧,否则,你必受其害啊!”

    凤逸满脸愧色,点头应是。

    ……

    “大小姐,这就算完了吗?”

    凤举好笑地看向未晞。

    “否则呢?还能怎样?委屈你受了她一巴掌,如今也让她双倍偿还了。”

    未晞秀气的眉头紧紧挤在一起。

    “大小姐折煞奴婢了,奴婢受这点委屈不算什么,只是还以为夫人这次真会把那五夫人赶出府去,虽然能看到她被主母训斥也是解气,可仅仅如此未免太便宜了她!”

    凤举摇摇头道:“真就这样将她逐出去,事后那对兄妹再添油加醋,外人只会认为是母亲小题大做,为人刻薄,有理也成无理了。”

    未晞不解:“既然如此,那大小姐为何还要白忙这一场?”

    “白忙?”凤举唇角勾出一抹冷笑,“你说的没错,怎么可能就这么完了呢?”

    再毒如蛇蝎的人,只要他不露马脚,你就拿他无可奈何。

    可一旦他被逼急了,就总会有错漏百出的一天。

    “未晞,剩下的鹿血都处理了吗?”凤举忽然抓住未晞的手腕,高声问道。

    未晞碰上她的眼神,立刻反应过来,同样大声道:“大小姐放心,都处理干净,保证不会有人知道的!”

    “很好,那林氏竟敢辱骂我,一想到她被喷了满脸鹿血的狼狈样,我就无比痛快!只可惜没能让母亲将她赶出去……”

    门外,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未晞不放心,特地跑出去看了看,确定人已经不在了,才问道:“大小姐为何要故意让云黛听见?”

    凤举眨眨眼睛,“因为她会去告诉住在秀苑里的人啊!”

    “啊?”未晞是真蒙了,大小姐陷害人也就罢了,这故意让被陷害的人知道真相,又是为了什么?

    “说起来,你找的到底是什么血?”

    “这……”未晞赧然道:“是……黑狗血!”

    凤举一愣,悠悠然地笑了:“确实,黑狗血辟邪最好不过。”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收敛了笑意。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 鸳鸯梦苦
    “他还在吧?当他知道了真相,会如何呢?”

    凤举倚在床边,口中隐隐有苦涩在一丝丝地化开,比世间任何一种汤药都苦。

    “大小姐说的……可是四殿下吗?”

    未晞忍不住想:果然,大小姐对四殿下还是一片痴心啊!

    “未晞,去给我拿些蜜饯来吧!”

    苦,太苦了,苦得她想掉泪。

    计划顺利得毫无悬念,因为她知道林秋然一定会来找她叫嚣,她还知道……萧鸾一定会出现。

    是啊,他一定会出现。

    就像那一次,凤清婉炫富惹怒了流民,被流民刺伤,结果却说是她凤举施舍给流民的糕点招来了流民作乱,连累了她。

    可笑凤举那时太天真,满心愧疚地去看望,却被林秋然指着鼻子痛骂,明明被骂的是她,一直默不作声的凤清婉却吐了血,还被忽然出现的萧鸾抱回了屋。

    她记得自己事后问萧鸾:“檀郎,你怎么会来?”

    那时,萧鸾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说:“阿举,听闻你遇到流民作乱,受了惊吓,我很担心你。”

    呵,担心她?担心她却出现在凤清婉居住的风秀阁。

    为什么轻易就能识破的骗局和谎言,自己到现在才看透?

    不一会儿,有人进了屋。

    蜜饯的甜香飘来,凤举的意识从沉痛的记忆里抽回,她随手擦了擦脸转身,看到的却不是未晞,而是一张朗朗若明月般的脸。

    “阿举?”

    萧鸾蓦地一怔,眼前的这张脸,梨花带雨,白得透明,一双琥珀色的凤眸里犹带着来不及含回的泪光,和复杂得连他都看不懂的情绪,水光点点,竟有种动人心魂的魅力。

    夫妻十数载,恍若一梦,在那些同床共枕的鸳鸯梦里,她深深爱着的夫君总是这样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阿举,阿举……

    眼泪不知不觉已经落下。

    她想问他:夫君,十几年的夫妻,你究竟对阿举可有一丝一毫的真情?在你决意杀害我的父母之前,可曾为了我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在你看着我们的孩儿化成一摊血水时,你是否也会有一丝一毫的心痛不舍?

    可她注定得不到答案了。

    “阿举!”

    萧鸾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帮她擦拭着泪水。

    “你受委屈了,那林氏确实太跋扈,她已经受了教训,想来以后是不敢了。阿举,别哭了,看你这样,我会心疼。”

    区区林氏算什么?

    郎君,你在阿举心上插的刀才是最致命的!

    她伸出手摸上萧鸾的脖子,上面依旧缠着白纱。

    “郎君,疼吗?”

    萧鸾握住她的手:“无妨,这几日已经好了许多了,阿举无需担忧,我知你不是有意的。”

    “能让我看看吗?”

    “不看也罢,没什么好看的。”

    凤举却执着地盯着他:“我想看。”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六章 啮肤之痛
    曾经顺从听话的少女,如今不过一个眼神,坚定而执拗,竟叫萧鸾无法拒绝。

    白纱层层解开,一个深红色的齿印清晰可见,虽然已经开始愈合,但依然可以想见那一口咬得有多深,有多狠。

    凤举出神地盯着,心中百感交集,忽然,她笑了,眼中泪珠不断地往下掉。

    “郎君,你喜欢阿举吗?”

    萧鸾的声音仍是那样的温柔深情:“此生我只会娶阿举做我的妻子。”

    “娶我?”凤举的笑容里泛起苦涩:“可是郎君,你喜欢阿举吗?”

    娶,可以出于很多种目的,但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目的,不需要理由。

    但是这些,或许萧鸾永远也不会明白。

    又或者说,这些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他不在乎。

    萧鸾柔声劝慰她:“阿举,你又犯傻了,我若不喜欢你,又怎会向父皇请旨赐婚呢?”

    “郎君!”

    凤举的手抚着他的脸庞,缓缓下移。

    “世人皆羡凤家女,生来荣华,尽享人间富贵,可阿举所求不过是一知心人,如诗经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萧鸾笑着握住了她的手:“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我不正是如此吗?”

    凤举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缓缓靠向了他的肩头,满眼泪水已渐渐止住,换做莫名笑意。

    “郎君,你又骗阿举,这《击鼓》的尾句明明是‘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两人若早已相隔遥遥,一切信约便注定是拿来背叛的。”

    “那不会是你我,我答应你,你我绝不会有阔兮洵兮的那一日。”

    凤举迷离地笑着。

    这个男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甜言蜜语如信手拈花,偏偏上苍还赐给他一张俊美如玉的脸和一双温柔深情的眼,世间女子几人能逃过?

    只可惜,高翔碧落的仙鸾与堕落黄泉的鬼凤,首先隔着一条深仇血海黄泉路。

    “可是怎么办呢?郎君,你的话,我一句也不信!”

    不及萧鸾反应,凤举已经咬上了他的脖子,就在与旧伤同样的位置!

    剧烈的痛感的袭来,萧鸾用力推开了凤举。

    “你做什么?”

    凤举只是嘲讽地笑着,鲜血染红唇瓣,有种残酷的冷艳。

    她站起身,抓住萧鸾的衣襟扯近,笑靥如花。

    “郎君,记不住自己许下的誓约,那便牢牢记住这份啮肤之痛吧!你我之间的纠缠,注定如这齿印一般,此生难消!”

    在那双明亮动人的眼睛里,萧鸾看到了深切的恨意。可他不明白,为什么?

    他捂着血淋淋的脖子,诧异地问:“阿举,你究竟为何忽然变得如此恨我?可是我哪里做错了什么?”

    凤举冷冷地看着他。

    的确,现在的他还没有做出那么十恶不赦的事,可他也已经开始利用自己了不是吗?

    萧鸾还是那个萧鸾,口蜜腹剑,野心勃勃,若非自己重生,她相信一切悲剧依旧会重演!

    可是萧鸾,这一次,我凤氏阿举绝对不会再给你那样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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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依然四更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七章 武安公主
    “四殿下乃天家皇子,在阿举一介女郎面前如此放低身段,是否有些奇怪?”

    无事献殷勤,怎么看,都是别有居心。

    “阿举,我待你之心你当懂得……”

    “是呢,殿下心仪于我,故而对我百般迁就,不愿我受丝毫委屈。但是殿下,世间最易变的即是人心,阿举的心已不在殿下身上,所以殿下大可不必在我身上枉费心思了。”

    凤举很决绝。

    但萧鸾看着她眼角的泪痕,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阿举,我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我相信你今日这些话皆非真心,你休息吧,等你心情好些我再来看你。”

    凤举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嘲讽地笑了。

    萧鸾很自信,他并不相信昨日还对他死心塌地、非他不嫁的女子会如此轻易地就不再爱他。但……

    “郎君,你只知我恋你至深,却不知道,恋慕有多深,我对你的恨就有多深。”

    她抬起衣袖狠狠擦着脸上的泪痕,擦到皮肤都发红发痛,仿佛在惩罚自己竟然还会为了这个男人流泪。

    “现在不相信也无妨,很快,你就会相信了!”

    的确,很快!

    ……

    萧鸾刚下楼就得到了一个消息。

    “殿下,质子府有情况!呃,您的脖子怎么又……难道又是阿举……”

    萧鸾的心情很糟糕,他犀利的冷眼一剐,凤逸便立刻住了口。虽然两人平日里以友人相称,但,凤逸对萧鸾有种发自骨子里的敬畏。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栖凤楼,凤逸才附耳说了什么,萧鸾顿时神色一变。

    质子府。

    晋帝在决定暂时不杀慕容灼之后,就下旨将人禁在了城西质子府,严加看管。

    而本该门可罗雀的质子府,此时却意外的锦绣云集,热闹非凡。

    “慕容灼,你别不识抬举,你如今不过是我大晋的阶下之囚,本公主能垂青于你,你实该千恩万谢!”

    在成群的贵族公子和千金前方,一个少女正对着一个巨大的铁笼疾言厉色。

    正是当朝五公主,萧嬛雅,御封“武安郡公主”。

    她一袭绮丽的宫装长裙,发髻高耸,金钗翠珰摇曳生姿,容貌更是生得粉面桃腮,艳丽逼人。

    但她的美貌和精心装扮并没有换来笼中之人半分侧目。

    慕容灼一身血污褴褛,战铠早已被强行卸去,但那双眼睛里迸射出的寒光仍是叫人望之生怯。

    萧晟看她吃瘪,笑得不怀好意。

    “武安,我早与你说了,这北燕的慕容小郎跟你一贯享用的那些美男子不同,他可不会乖乖屈就于你!你要是再不能赢得美人归心,可就该换我了!”

    萧晟喜好美人是出了名的,而在这个对美男子极其推崇的时代,男风盛行,豪富之家甚至以豢养娈童乐伎作为“财富”的象征。所以对于他的话,众人都不觉有异,甚至还嬉笑附和。

    武安公主不服气地回瞪他:“急什么?从来没有男人可以拒绝本公主!”

    言语间,她竟然夺过守卫腰间的佩剑,直接向铁笼内的慕容灼刺去。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八章 剑风断发
    众人脸色俱是大变!

    他们如何戏弄赏玩甚至羞辱慕容灼都不要紧,但若是要了他的命,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武安……”萧晟第一时间惊叫出声,在场唯有他敢劝止武安公主。

    但,跋扈惯了的武安公主根本充耳不闻。

    利剑毫不停滞穿过铁笼,慕容灼眉峰轻敛,只一个侧脸后仰便轻巧躲过,唇畔冷笑勾出浓浓的轻鄙。

    武安公主原本只是想威吓他,可如此一来便更是怒从心起,剑刺得越发凌厉疯狂。

    慕容灼固然身手矫健,无奈被困锁笼中,根本施展不开,很快就被剑刃划出数道血痕。

    “武安,快快住手!你再不住手我可要去上禀父皇了!”

    “哼,你少唬我!不过一个战俘,今日我便是杀了他,父皇也不舍得怪罪我!”

    武安公主得意地睨着慕容灼:“如何?灼郎,你可想清楚了?”

    慕容灼是何等的骄傲,受此屈辱,早已忍无可忍,趁着武安公主没有防备,他徒手抓住剑身一把夺过,鲜血淋漓的长剑在他手中一个反转,直接刺向了武安公主。

    “公主……”

    守卫们毫不大意,以最快的速度把武安公主拽离,至于武安公主本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慕容灼高挺的身姿昂藏而立,俊美类妖的脸被乱发遮盖,唯留一双冰冷蓝眸迸射出嗜血的狠戾。

    他将滴血长剑横于身前,轻蔑地冷凝着铁笼外的贵族们。

    “哼!鼠蚁晋人,酒囊饭袋!你们最好离本王远点,否则,本王见一个,杀一个!”

    就像在配合他的威吓,武安公主刚要动作,静默的厅堂上忽地传来“叮”的一声清响,只见金钗坠地,一缕乌黑的秀发自武安公主头顶缓缓飘落。

    武安公主浑身陡然一颤,终于失声尖叫:“啊……”

    一众人包括那些会武的守卫们在内,全都目瞪口呆,方才只不过一瞬,那剑分明连武安公主的一个边角都没有碰到,那这断发……

    仅仅只是隔空挥出的剑风吗?

    这慕容灼……

    简直强得恐怖!

    此时此刻,连迫切垂涎其美貌的萧晟都禁不住后退两步,面色惨白。

    他狠狠吞咽着口水道:“我看,今日还是算了,咱们走吧!”

    他虽喜爱美人,但他更爱惜自己的小命。

    但武安公主却觉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

    身为宫中最得宠的公主,她向来想要什么便能有什么,但凡她属意的男人,无不是主动向她献媚,即便相中的是有妇之夫,她也可以仗势逼人休妻,甚至可以毫不犹豫杀了那人的妻妾。

    没有人能拒绝她!更没有人能忤逆她!

    “来人!制住他,把药给本公主灌下去!”

    所谓豪门贵族,从来都是藏污纳垢,她所说的“药”是什么东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对慕容灼的恐惧犹未退去,但又纷纷掩饰不住内心龌龊的兴奋。
章节目录 第六十九章 琼山碎玉
    慕容灼强悍得恐怖,但武安公主的跋扈残酷也非浪得虚名,守卫们不得不听令行事。

    在揪心的惨叫声中,有人被断了手脚,有人被刺破咽喉,有人被一剑贯穿胸膛。

    一拨倒下,一拨再上,守卫们手脚发软,慕容灼却像头饿狼,愈战愈勇。

    “哼,晋人无用!有胆的尽管上啊!”

    桀骜的少年将军,浑身浴血,反而更显意气风发,他天生便是为战而生。

    质子府的厅堂内,汩汩的鲜血渗透陈旧的地毯,贵族们忽觉得脚底湿漉漉的,低头一看。

    “啊!血!”

    顿时,尖叫声四起,千金王孙们个个跌跌撞撞地往外逃,有的女子甚至被冗长的裙摆绊倒,摔得满手是血,毫无仪态可言。

    萧晟虽还心存着一亲芳泽的侥幸,但双脚早已不听使唤,一步步往后挪。

    蓦然,一个不经意与那双冰冷的蓝眸对上,他浑身陡然一个哆嗦,又怕又怒地拽着武安公主就跑。

    “武安,还不快走?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武安公主显然也被眼前的阵势惊懵了,可一出厅堂正门,徐风拂面,她当下回神,狠狠甩开了萧晟的手。

    “无用的废物,都滚出来!”

    守卫们心中不满:这是他们没用吗?恐怕便是楚大将军来了也未必能奈之如何!

    “采琼、撷玉!”

    武安公主召唤,两个碧裳宫女疾步上前,其中一人还双手捧着一个比寻常大了两三倍的锦囊。

    “关门!”武安公主笑容阴冷。

    “是!”显然,两人对此等事也是轻车熟路。

    撷玉的尾指指甲很长,她从锦囊里取出一个纸包,从里面包着的长条红褐色药块上刮下少许粉末,置到采琼手上一个巴掌大的小铜碟里。

    采琼拿火折子焚烧药沫的同时,撷玉用绢帕将燃出的青烟挥入门缝。

    厅堂内,悄无声息,浓重的血腥味铺天盖地。

    慕容灼看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杀戮胜利的快感逐渐消退后,便是无可磨灭的颓丧,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十岁上阵杀敌,至今八年,从未饮败,更遑论被当成玩物般关在这樊笼里任人凌辱!

    为何会败?此次大战他为何会败?直至如今他仍然想不通!

    数日未进食,又经方才一战,伤痕累累,他高大的身躯一晃,整个人猛然单膝跪到了地上。

    不!

    不对!

    他迅速掩紧口鼻,然而,为时晚矣!

    大门再次轰然打开,武安公主奸计得逞的笑容映入慕容灼的眼底。

    “哈哈,任你如何悍勇无匹,也绝敌不过这琼山碎玉!”

    武安公主步态款款地走近铁笼,再无忌惮。

    慕容灼以剑为杖,撑持着绵软无力的身躯,咬牙切齿地瞪着那张美艳如花的脸。

    “卑鄙无耻!”

    “灼郎,并非本公主想如此待你,你若一早便从了我,我又哪里舍得伤你至此?”

    武安公主的确是舍不得,她命人夺掉了慕容灼手中的长剑,近乎怜惜地抚上他的脸庞。

    她府里娈宠无数,个个俊美且不乏才华横溢者,但却从来没有一个能及得上慕容灼半分。

    这张脸太美了!美得蛊惑人心,近似为妖!

    题外话

    今日四更完毕,明日继续,感谢所有在书城为清墨的晋级而努力的小伙伴们,不论何时,只要有你们在无条件地支持我,心里就很充实,虽然我没有一对一感谢,但是你们对我的好我都默默记在心里,因为我很清楚,的读者不缺,但是看完之后会因为我一句话而想尽办法努力帮我的读者,不是因为义务,而是真正将我当成朋友在用心付出,你们的心意,清墨会记在心里,但愿我们能一直这样陪伴下去!最后再说一下,晋级时间是在本周五到下周二的这五天时间,主要可能就是看读者评论、打赏、浏览章节的多少等等,反正就是读者的活跃程度吧,大概是如此,所以,一切全靠你们了!谢谢!
章节目录 第七十章 奇耻之辱
    “滚开!”

    慕容灼怒不可遏,竭力挥开了武安公主的手。

    但药香入体,药效渐盛,他狼狈地摔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你……”

    武安公主正欲发怒,却瞧见笼中之人脸颊酡红,湛蓝色的妖瞳里仿似冰层消融,化出了清澈的泉水,开出了妖艳的花,纯洁兼而魅惑,令人望之魂消。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他们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只能听见彼此吞咽口水的声音。

    “来人!快!快把笼子打开!”

    武安公主急不可耐,守卫们面面相觑。

    “禀公主,楚大将军有令,这慕容灼勇敌千军,万不可将他放出。”

    “本公主乃是帝女,他楚骜不过是区区臣子,孰尊孰卑,尔等掂量不清吗?打开!”

    就连萧晟都忍不住开了口:“楚大将军指的是平常,但你们看当下,慕容灼已无反击之力,不足为惧,出了事自有本殿下和公主担待。”

    守卫不敢不从,慕容灼便被他们强行拖了出来。

    武安公主围着慕容灼观望了一圈,海棠红的裙摆在他眼前旖旎划过,却比战场上横飞的血肉还要令他恶心厌憎。

    武安公主扬眉炫耀:“在大晋,但凡是本公主瞧上的人,都只能俯首在本公主裙下,没有拒绝的资格!灼郎,这一身褴褛实在有损郎君如圭如璧的美仪容,我帮你更置华裳,你乖乖跟我回公主府可好?”

    她的语气十分的矛盾,先是嚣张,而后却近乎是乞求。

    向男人表达爱意的女子慕容灼见多了,但他从未见过武安公主这样无耻的。

    他恼恨难遏,轻鄙地冷笑:“哼,你这等寡廉鲜耻的妇人,与犬兽何异?本王看一眼便想作呕!”

    气氛一瞬间冷凝。

    武安公主双拳紧握,羞愤、耻辱让她的声音都变得尖锐扭曲。

    “把他的衣服给本公主扒了!”

    萧晟同情地摇头叹气:“武安,你真是太唐突佳人了!这等妙事合该你情我愿才有乐趣!”

    话虽如此,可他脸上分明是藏不住的期待、垂涎。

    采琼、撷玉娴熟地撕扯着慕容灼的衣衫,这尊严丧尽、生不如死的羞辱让他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

    “不准碰本王!滚!”

    他的怒吼声震耳欲聋,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采琼更大力的撕扯,和撷玉轻蔑的劝慰。

    “郎君,您还是莫要挣扎了,在此处做个笼中之囚,难道能好过在公主府尽享锦衣珍馐?您可知有多少美郎君乞求公主垂青,公主都不屑一顾,公主她必定会好生待您。”

    锦衣珍馐?公主垂青?

    他慕容灼稀罕吗?

    早知会落得如此被人围观撕衣、任人宰割的不堪境地,真不如在战场上一死了之!

    他拼尽全身的气力推开撷玉,湛蓝的眼睛愤恨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将每一张脸都深深地刻在脑子里。

    “我慕容灼发誓,他朝定用你晋人之血洗刷今日之辱!”

    靡哑冰冷的声音将空气中的尘埃震得发颤。

    时至今时,他方才忆起皇祖父那句话……英雄立于天地之间,当争不世之荣,需忍奇耻之辱!

    忍!他能忍吗?如此羞辱,能吗?

    就在此时……

    “啊!这……”

    宫女采琼大惊失色。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一章 凤翼遮风
    “采琼,你鬼叫什么?”

    “公主,这……”采琼口齿不清,似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撷玉一向比她伶俐,快步上前拨开了慕容灼耳边墨发,岂料她竟是吓得当即松手连退了数步,反应比采琼更大。

    萧晟犹疑不定,眸光闪烁道:“难道是……”

    采琼和撷玉膝行到武安公主面前,惶恐伏地。

    “公主恕罪!”

    武安公主瞪着她们,又看了眼萧晟和窃窃私语的众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快步上前一把抓起慕容灼的头发。

    果然,在对方的左耳上看到一只耳坠。

    这耳坠以纤巧的金凤凰为扣,下方的水滴状玉石殷红似血,微一晃动,便可看到里面真有血珠在流淌,恰似凤凰泣血。

    “凤、血、坠!”

    武安公主目不转睛地瞪着。

    尽管整个华陵城都在盛传,华陵凤家的嫡千金把她的凤血坠给了慕容灼,然事后凤家并没有就此做出任何反应,更不曾去将凤血坠索回,人们便也只当凤举那日不过是拿了仿品戏弄慕容灼,谁也不当真。

    可现下看来,这只凤血坠如此的神乎其技,巧夺天工,又岂是轻易能仿造的?

    难怪采琼和撷玉会唯恐避之不及,伤了区区一个慕容灼无所谓,但若误使凤血坠磕碰了分毫,那便是与整个凤家为难了。

    慕容灼也察觉到了异样。

    眼前这些人,似乎对这玉坠深为忌惮?他们……不敢碰?

    “凤家的病秧子难不成也看上了这灼郎?”

    武安公主笑得不怀好意,兼有鄙夷之色。

    “她前阵子不是拼死非我四皇兄不嫁吗?好容易得偿所愿了,怎么这便要移情了吗?”

    女子将贴身之物赠予男子,意为与君定情;权贵们将象征身份之物赠予士子、美人,便是标明所属、收入门下之意。

    而凤举,既是女子,也属权贵,她相赠凤血坠,即是对慕容灼的独占之心,昭然若揭。

    这凤血坠便是在对所有人说:慕容灼是我的了,你们谁也不能碰!

    “从来只知凤家有个凌波才女,这个凤家正经的嫡千金从来是深居简出,听说是自知容貌、才情、品格皆比不过庶姐,羞于见人,怎么近日忽然就改了做派?还与公主争抢?这可真是奇事一桩。”

    说话之人是华陵楚家的旁系庶女楚娆,因她自己出身低微,提及出身比她好了不知多少倍的凤举,语气便难免格外的泛酸。

    而原本就对慕容灼势在必得的武安公主,更是被这番话激起了好胜之心。

    “我堂堂公主,焉能怕了她一个臣女?”

    武安公主再次看向慕容灼耳上的凤血坠。

    “哼,别说本公主不信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就算今日真毁了这凤血坠,让那个病秧子死了,难道凤家还真敢让本公主给她抵命不成?”

    萧晟大惊。

    “武安,你可别胡来!”

    他们是一道来的,武安公主若闯了大祸,他也脱不掉干系。

    然而,武安公主的手已经伸向了凤血坠。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二章 默认强敌
    “住手!”

    闻讯匆匆赶来的萧鸾一进门,甩手便给了武安公主一记耳光。

    “四皇兄?你、你居然打我?”

    “哼!”

    萧鸾目似冷箭,几乎要将她射穿。

    “嬛雅,任性妄为须有分寸!你看看你今日做的好事!”

    看到他这般反应,连萧晟都有点心虚了。

    “四弟,你也来啦!”

    “三皇兄!”萧鸾对萧晟的态度倒如往常一般恭敬亲厚,随后果断下令:“来人,把此处都清理干净!死伤的守卫,一律派人妥善抚恤,不得疏失!至于……”

    他的视线移向楚娆等一众人,男子们纷纷自觉告退,各家妙龄千金虽不舍就这样错过与萧四郎相处的机会,却也不敢逗留。

    武安公主捂着脸大叫:“从前我要什么男人你从不过问,今日我不过就是想要一个北燕俘虏,四皇兄连自己的女人都管束不得,却来拿我撒气!”

    “嬛雅,慕容灼不过一区区战俘,只要人不死,你如何任性玩乐,父皇不会过问,我也不会,但若牵涉到凤家,关乎阿举,有句话你便该记住了。”萧鸾的神色已经恢复平静。

    若非脸上的疼痛感仍在,武安公主几乎要以为刚才那个耳光只是她的错觉。

    她下意识地问:“什么话?”

    萧鸾盯着她,眼底深处蒙着一层可怖的阴翳。

    “父皇没了一个五公主,还有十几位公主,但凤家家主只有凤举一位千金。”

    武安公主内心很震惊,但她更觉得荒唐。她是真正的皇家公主,金枝玉叶,谁能比她还要金贵?

    她正欲理论,萧鸾却道:“好了,嬛雅,你该回宫了!”

    “哼,四皇兄,那你可要尽快让你未来的皇子妃把她的东西拿回去!省得夜长梦多。”

    武安公主一走,早被血腥味呛得头疼的萧晟也意兴阑珊地走了。

    萧鸾命人关上门,厅堂内只余下他和慕容灼两人。

    一个是玉冠华裳的气派皇子,一个是衣不遮体的落拓王孙,同为天家贵胄,此刻处境却犹如天壤之别。

    “有胆便一剑杀了本王!你们晋人连杀个人都不敢吗?”

    萧鸾俯视着狼狈叫嚣的慕容灼,神色间竟奇怪地流露出一丝沮丧,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说道:“慕容灼,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说着,他忽然一脚狠狠踹了上去。

    慕容灼整个人被踹得撞到铁笼,又重重地摔下,浑身的伤口都在流血。

    他呛咳两声,又愤怒又疑惑地看向萧鸾,哑声道:“本王根本不认识你。”

    “是啊,你不认识我。”

    萧鸾优雅的笑容中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阴冷。

    “你怎会认识我呢?可我却是自三年前第一次见到你,便在心中将你当成我最强劲的对手!我一直以为你我正式照面会是在将来某一天的战场上,可你却如此轻易就败在了楚骜手上!只区区一个楚骜!你不该败给他!你怎能败给他?北燕长陵王,慕容灼,不过如此!你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三章 玉玦为凭
    慕容灼再次将萧鸾打量了一番。

    他忽然笑出了声:“你们晋人都是如此表里不一吗?真是令人厌恶!”

    明明一副风清月朗、谦方磊落的模样,可人群一散,立刻便露出了野兽般的爪牙。

    这个晋室四皇子身上的危险气息,比起他这个浴血疆场、杀人无数的人都不遑多让了。

    这些晋人,真是古怪得很!

    萧鸾对此并不在意,他一把扯住慕容灼的头发,露出了殷红欲滴的凤血坠,“告诉我,她为何把这个给你?”

    “哼!”慕容灼忍着头皮的疼痛别开了脸。

    “慕容灼,能成事之豪杰当识时务,这一点你做不到,所以你才必败无疑。你今日所受的屈辱还只是开始,你的高傲会让你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生不如死,这是在大晋,无人能帮你!”

    萧鸾离开后,慕容灼再次被关进了铁笼,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他奋力攥紧了栏杆。

    ……

    傍晚。

    凤举来到了凤瑾的书房,翰墨轩,却被一个眉目疏阔明晰的蓝衫少年挡下。

    少年名唤沛风,和另外一个叫素节的少年是专门在凤瑾的书房侍奉的。

    沛风恭敬作揖道:“沛风请大小姐止步,家主言明,大小姐不必见他,请大小姐随沛风来吧!

    凤举满心疑惑地看了眼书房:父亲为何不见她呢?

    沛风带着凤举经过被染得乌黑的洗墨池,穿过晾满了字画的风墨庭,最后停在了一处巨大的墨字屏风前。屏风前陈设着茶几竹席,屏风后则是假山叠峦,翠竹亭秀。

    “大小姐请!”

    凤举依言独自绕到墨字石屏后,竟然再次见到了白天那个充作她车夫的剑术高手。

    “是你?”

    男人一身深蓝劲装,看上去远比车夫打扮时要年轻许多,最多不过而立之年。

    他嘴角侧扬,带着青色胡渣的脸不算很英俊,却别有魅力。

    “剑师左凌等候大小姐多时了。”

    左凌在假山石壁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约莫六七下后,紧邻假山的地面上“咔嚓”一声出现了一个倾斜向下的台阶入口。

    至此,凤举明白了,这是凤家诸多地下甬道的入口之一,或许,还是最隐秘的一处。

    五步一盏的长明灯将甬道照得亮如白昼,在甬道内的一座密牢里,十一个北燕死士一看到凤举和左凌到来,立刻戒备。

    “你把我们关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为首之人怒瞪着凤举。

    “什么意思?”凤举手里拿着半块玉玦来回晃着:“现如今楚骜楚大将军在城内四处搜捕你们,巡防营也在加紧巡查,想要出城绝无可能,你们说我是什么意思?”

    “哼,你是晋人,你父亲更是晋室太傅,你会相助我们?”

    “为何不会?我若真要害你们,那日任由你们被刘承抓了便可,何必多此一举?听闻北燕勇士最是重义,白天你们看到这块玉玦便放弃了袭击我,证明你们真心顾念我的救命之恩。以此玉玦为凭,你们重义,我必重诺!现在能否告诉我,你们另外七个同伴在哪儿?”

    “晋人一向诡计多端,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凤举抛玩着玉玦,琥珀色的瞳眸在灯火中熠熠生辉。

    “你们别无选择,我知道你们不畏死,但若是为了长陵王而一搏呢?实话告诉你们,他现在的日子可不好过!”
章节目录 第七十四章 可惜非郎
    当日慕容灼肯为了死士们妥协,今日,为了心目中那尊贵至伟的英雄,死士们也甘愿选择一搏。

    “无论你要我等做什么,只要你能帮助长陵王殿下,我等都绝无二话!”

    ……

    两人从甬道出来时,沛风正怡然地烹着茶,实际上是在为他们望风。

    凤举看向左凌,左凌也正惊异地盯着她看,仿佛她脸上开出了绚丽的花。

    “左凌,既已知那些人的藏身之处,你是否该动身了?”

    左凌戏谑扬眉,仍旧盯着她。

    “大小姐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可惜,左凌只听命于凤家的家主,真是可惜啊!”

    左凌是摇着头离开的,一路摇头,一路叹气。

    凤举看着他的背影,紧紧握住了拳头,她听出了左凌话中真正的意思:可惜,可惜你不是个公子,不能继承家主之位!

    在此之前,她真的从未想过,假如自己是个男子,那就没有凤逸耀武扬威的余地了。

    是啊,自己要是个男子,该多好!

    “大小姐!”沛风指了指对面的坐席:“可要坐下饮茶吗?”

    凤举站在原地不动。

    “沛风,你告诉我,父亲为何不见我?”

    如果是平常犯了小错,父亲不见她可以理解为纵容,但这次她可是拉着整个凤家冒着天大的风险,父亲绝对不会不闻不问,他到底在想什么?或者,他在等待着什么?

    沛风将玉盏里热腾腾的香茶泼洒到院子里,登时,白雾蒸蔚。

    他起身作揖道:“回大小姐,家主的心思沛风不敢揣测,沛风这便送您出去。”

    “不必了!”凤举转身就走。

    这个沛风比她大不了几岁,却学得少年老成,守口如瓶,从他口中一个字也别想问出来。

    她并非生沛风的气,只是一日摸不清父亲的想法,她心里便一日忐忑难定。

    ……

    知晓了七个死士的藏身处,要想找到他们原本是水到渠成,可凤举这一等便足足等了八日。

    八日后,墨字石屏后的地下秘牢内,十八个北燕死士终于聚齐。

    剑师左凌向凤举说明着情况:“八日前我们赶到时,他们七人已经跟巡防营照过面,被迫改换了藏身之处,我们要避过全城防卫找人,着实废了番工夫。”

    秘牢内的十八个死士警惕地看着凤举。

    “你把我们关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你之前说能帮助长陵王殿下,又是什么意思?”

    凤举只是微微一笑:“此地很安全,用不了多久,你们会见到长陵王的!”

    走出秘牢,左凌对凤举说道:“大小姐,这十八人已经露过脸,城内不是他们久留之地,凤家也不能把这个隐患留得太久。”

    “嗯!”

    仅此而已?

    左凌不甘心,正要说什么,此时,就听见沛风说道:“大小姐,可要坐下饮茶吗?”

    不早不晚,刚好截住了左凌的话。

    左凌看了沛风一眼,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不再多言。

    凤举不知在思考什么,双脚无意识地走过去,忽然开口问道:“今日是月末了吧?”

    沛风将一杯茶呈到她面前,轻声纠正:“回大小姐,是明日。”

    “明日啊……”凤举心不在焉地呢喃着,将杯中香茗一饮而尽。

    她和左凌前脚离去,沛风看着对面已空的青玉茶盏,微笑着摇了摇头。

    “无心品茶,心性不稳,看来仍需磨砺。”

    轻喃一声,起身向书房而去。

    题外话

    今天开始便是书城冲击晋级的关键时期了,接下来的五天里,阿举能否崭露头角,就靠大家了!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五章 姐妹虚情
    第二日,未晞一早就去了梧桐院的小厨房,回来时手里端着粉底描金的牡丹汤盅。

    她黛眉蹙起,嘴唇微撅。

    凤举瞥见她欲言又止,放下手中书卷微笑。

    “怎么去了趟厨房就变得郁郁寡欢了?”

    “大小姐……”

    未晞性子内敛柔顺,说白了有点逆来顺受,她犹豫了片刻,才把汤盅里的羹汤倒了些在碗里。

    “大小姐您看,奴婢方才去取羹汤,撞见五夫人鬼鬼祟祟地从厨房里出去,等到奴婢进了厨房,就发现好好的羹汤变成了这样,可是奴婢问当时在厨房里的厨娘袁妈妈,她却说什么都不知道!”

    凤举用汤匙搅拌了一下,本该浓稠的羹汤却如普通的汤水一般清稀,分明是被人兑了水。

    “这芙蓉雪蛤可是夫人特地命小厨房做了三日才做好的,没想到经过前阵子的教训,五夫人居然还敢把手伸到梧桐院来。”

    凤举勾起了嘴角。

    “母亲近日削减了林氏和凤清婉的开支用度,想必她们母女是一时不习惯吧!未晞,告诉小厨房,以后每日都要备着药膳,记住,用最好的食材!”

    未晞不解,“可若是五夫人再来,如此岂不是便宜了她?”

    “盗泉之水多饮无益,有人要自寻死路,我理当与人方便。”

    “大小姐!”云黛叩门而入,禀道:“大小姐,婉女郎来了。”

    “哦?这可真是太好了!今日婉姐姐要是不来,我也得让人去叫她了!”

    看着凤举欢快跑下楼的身影,云黛忽觉一股寒意自脚底油然而生。

    凤清婉正要提裙上楼,就看见凤举满脸欢喜地跑下楼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婉姐姐你可算是来了,这几日你不来找阿举,阿举一个人可是快闷死了。”

    态度无比亲近,仿佛从前那个对她千依百顺、无条件信任的凤举又回来了。

    凤清婉狐疑地蹙眉:“阿举,你……”

    “咦?这是……”凤举好奇地盯住了随凤清婉一起来的妇人。

    妇人立刻上前磕头行礼:“贱妇乔氏见过大小姐!”

    凤清婉道:“阿举,这是我的乳娘,当年南迁时与我们走散了,直到前几日兄长才找到她。乳娘这些年一个人从左阴寻到这儿,吃了不少苦,我想将她留在府里,可你知道,我自己也是寄人篱下,主母不会允许我房里再添人的,所以我想……”

    所以想把人安置在梧桐院吗?

    凤举不禁暗自冷笑,自己才刚把那些吃里爬外的东西剪除得差不多了,凤清婉这便又耐不住性子想塞人了。

    乔氏!哼!这个毒妇人她可是一点都不陌生!

    “这等小事稍后再说,婉姐姐你快跟我来,今日外头送了些东西进来,阿举正想让婉姐姐帮我看看呢!”

    她拉着凤清婉就走,又回头指着乔氏和几个院子里的仆役道:“你们也一起去瞧瞧吧,人多才热闹嘛!”

    一定会很热闹!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六章 厨院釜倾
    厨院。

    一片旷地上摆放着五六个笼子,里面关着猫、狗、鸟雀等各种活蹦乱跳的动物,最大的就是三只分别关着的大型犬。

    一行人刚进院子,就听见有个男人气急败坏地喊:“真晦气,那只小野猫眨眼就不见了,这些东西可都是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

    未晞重重咳嗽了一声,院子里闹哄哄的人们注意到凤举和凤清婉,立刻匆匆行礼后各自散去,只留下一个猎户打扮的壮汉守在笼子前,而刚才的喊声也正是此人发出的。

    猎户一眼就注意到了凤清婉,霎时看得目不转睛。

    他还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郎,墨发如云,眉如远山,衣裙凌风飘舞,简直就像壁画上的神女。

    未晞上前,指着凤举道:“这是凤家大小姐,大小姐想要挑一只温驯点的小玩意儿。”

    “哦,是,是!”

    猎户赶忙应是,指着笼子里的每一只动物详详细细地介绍,如数家珍。

    凤举在每一只笼子里仔仔细细地看过,尤其看到小狗总会多看两眼,貌似真的很感兴趣。

    “婉姐姐,你看这只猫如何?还有那只小狗……”

    “主母让我暂迁出梧桐院养伤,阿举你自己一个人住着的确闲闷,养一只宠物消遣也好。”

    凤清婉一向不喜欢猫狗,尤其想到自己养的锦鲤全都被凤举给扔了,她就更加看这些东西不顺眼,但她还是得忍,还是得装出一副笑脸。

    凤举笑了笑,走到三只大铁笼前:“咦,这几条狗好大啊!只是怎么都无精打采地趴着呢?”

    这时,一个家丁弓着腰,从厨房里端着一锅冒白气的肉汤出来,大声道:“大小姐有所不知,它们这是饿了,等这些畜生美美地吃上一顿,保准活蹦乱跳!”

    凤清婉觉得这个家丁很眼生,不免多看了一眼。

    家丁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忽然大叫一声:“哎哟!”

    只见家丁脚下一绊,肉汤便整锅泼了出去。

    “女郎!”乔氏手快,及时把凤清婉拽到一旁。

    可凤举却没能幸免,整个裙摆都被浇透了,白腾腾的热气直冒,脸上也露出痛苦的表情。

    “哎哟大小姐,奴才该死!”家丁似乎被吓傻了,杵在那里手足无措。

    未晞连忙上前提起凤举湿透的裙摆,扶着她往院中的一个屋里走。

    “大小姐,快进屋把衣服换下来!”

    家丁也连连附和:“对对对,快进屋!”

    说着,竟然要跟着进屋,被未晞一把推到了门外。

    “放肆!大小姐更衣你跟进来算什么?滚出去!”

    “是,是!奴才急糊涂了!”

    可如此一来,却是把凤清婉和另外两个尾随的侍婢也挡在了门外。

    家丁挡在门口,对想要进屋的凤清婉点头哈腰。

    “女郎,厨院的屋子实在简陋,这大小姐在里头更衣,万一开门着了风奴才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何况这里头没遮没挡的,也不太方便……”

    凤清婉直觉哪里古怪,可一时间又找不出关键。

    忽然……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七章 饿狼出樊
    “砰”的一声巨响中,三只铁笼翻倒在地,原本无精打采趴在里面的大灰狗不知怎么竟然全都逃脱了出来。

    乔氏率先挡在凤清婉面前:“女郎,躲远些!”

    此时院子里除了她们两人,便只有猎户、家丁、云黛和另外三个奴婢。

    那三条大灰狗先是眼冒绿光齐齐扑向洒满肉汤的地面,可惜它们实在是太饿了,那点肉根本满足不了它们辘辘的饥肠。

    很快,它们就发现了更美味的食物,美味得让它们垂涎三尺。

    霎时,猎户大惊失色。

    “不、不对,这不是狗,是狼!是狼啊!快跑!”

    嘶喊中,他拔腿就跑出了院子,其他人一听这话,顿时吓得肝胆俱裂,也顾不得腿软,拼了命地往外跑,可是唯一的院门竟然被猎户给锁上了。

    “开门!快开门啊!”云黛死命地捶打着门板。

    可是另一头却传来猎户惊魂未定的声音:“不能开呀!万一让这些狼跑出院子,会闹出人命的!”

    “人命?难道我们就不是人命吗?”云黛又气又急又怕,几乎要发疯了。

    就在这时……

    “啊……”

    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云黛哆嗦着回头,就看见一个侍婢被一头饿狼扑到地上咬断了脖子,鲜血“呲呲”地往外冒,她顿时吓得软靠在门板上。

    很快,另外两头饿狼也捕获了食物。

    平常看来,这个厨院很大,可是当此刻有三头饥肠辘辘的狼在里面奔跑,就实在显得狭窄了。谁也跑不过极度饥饿的狼,更别说这院子里剩下的还都是女流。

    “女郎,快!往屋里躲!”

    此时三头饿狼都在各自疯狂地啃食着利爪下的猎物,乔氏便急迫地护着凤清婉就近往后退。

    可是,她们很快就发现,每推一扇门,那门都是锁着的。

    无奈,她们只能壮着胆子绕过饿狼跑向凤举进的屋子。

    “大小姐!快开门!救救奴婢啊……”

    “阿举,快开门!阿举……”

    可惜,不管她们怎么敲,怎么喊,屋里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云黛、乔氏、凤清婉,三人脸色全都惨白如纸。

    “救命啊!大小姐,求求您,救救奴婢啊!”云黛扯着嗓子哭喊。

    凤清婉本想命令之前的那个家丁制伏饿狼,可四下一寻,才发现那个家丁不知何时早就无影无踪了。

    “大小姐,倘若再不开门,婉女郎也会丧命的!”

    屋内,未晞透过小孔目睹着外面血淋淋、极其残忍的情形,终于忍不住开口求情。

    仅仅是这样看着她就浑身发抖,她实在不敢想假如在外面的是自己又会如何。

    她原本是一片善心,却不想换来凤举一个极其锋利阴冷的眼神。

    “你为她们开了门,一旦引狼入室,你跟我同样得死!”

    凤举的声音同样冷若冰霜,她脊背挺直,琥珀色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不带一丝一毫的波澜。

    “你若同情她们,现在便可出去跟她们一同葬身狼腹,我绝不拦你!”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八章 云团雪恨
    未晞后退了一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凤举。

    就像是刚从乱葬岗的死人堆里走出来的,满眼阴鸷死气,叫人不寒而栗。

    房间里忽然响起“嗵”的一声,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后方的窗户跳了进来。

    未晞正要大叫,对方已经抢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低声警告:“别喊!”

    她这才看清楚,这翻窗而入的正是刚才那个家丁。

    “大小姐杀伐果决,可这贴身侍婢却是不成气候啊!”左凌戏谑地看着凤举。

    凤举依旧只盯着外面。

    此时的院子里,先前的三个婢仆已经被啃得血肉模糊,白骨森森。

    凤清婉被她的乳娘乔氏扶上了院中的一座高石台上,乔氏正站在高台边缘挥舞手里的木棍,试图驱赶虎视眈眈逼近的狼。

    另外两头狼原本正盯上了云黛,其中一头已经咬住了云黛的手臂,可在这时,它们看到自己的同伴被乔氏袭击,立刻放弃云黛,转而群攻向石台上的乔氏,云黛也吓得昏死在了角落里。

    凤举冷声道:“尔虞我诈,适者生存,成不了气候就坐等任人宰割,谁也帮不了谁。”

    “呵!”左凌低笑了一声,却看着她的背影不再说话。

    “乳娘!”院中,凤清婉忽然大喊了一声。

    原来是一头狼咬住木棍,将乔氏从高台上拽了下去。

    饱餐过后的狼已经不再饥饿,但乔氏惹怒了它们,就必须承担后果。

    “乳娘!乳娘……”

    屋外,凤清婉涕泪横流,眼睁睁看着乔氏被撕咬得血肉模糊,最后被活活咬死,可她不敢去救。

    屋内,左凌没有从凤举脸上看到一丝心软或是动容,他只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由凝视转为飘忽,仿佛陷入了一个旁人无法探知的世界,那个世界万里冰封,了无生机。

    乔氏,终于死了!

    凤举想要放声大笑,这个把云团的肉亲手端到她面前、害了她腹中骨肉的毒妇,终于死了!死得好啊!死得太好了!

    乔氏杀了她的孩儿和云团,她便要乔氏也尝尝被吞食的滋味。

    凤清婉让她眼睁睁看着父母亲被野狗啃食,她便要凤清婉也体验一下这种肝胆俱裂的滋味!

    可是,她却笑不出来!

    “来人!快来人啊……”凤清婉成了狼群最后的目标,她绝望地哭喊着,淡雅如风中清荷的气质一扫而光。

    凤举牢牢地盯着她:凤清婉,你想死,没这么简单!

    “左凌!”

    “是!”左凌眨眼消失。

    不过须臾,眼看着凤清婉就要难逃厄运,四面屋顶传来一声大喝。

    “放!”

    顷刻间,飞箭如雨,三头刚刚饱食的狼不过瞬间便哀嚎倒地。

    院门打开,闻讯赶来的仆役们都被眼前的情形惊得变色。

    书慧和画屏急忙上前搀扶,凤清婉紧绷的心神一松,整个人立刻虚脱昏了过去。

    昏倒前最后一眼,她看到凤举一身新衣站在门口,面如死水般地看着她。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一章 春日围猎
    转眼便到了晋帝御令举行春猎的日子。

    今年晋帝心血来潮,狩猎场不再是以往的皇家猎苑,而是定于华陵城外西郊的一座山林。

    晋帝偕同后妃亲临,皇子贵胄、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都要参加。

    所有的车马一早便聚集到了正阳门外,紧随着銮驾仪仗,车乘相衔,旌旗招展,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凤府,哑娘一脸不安地向外张望,一颗心早已飞向了城外。

    “夫人,这是大小姐第一次参加盛会,您为何不陪她一同前去呢?您难道不担心大小姐受了委屈?”

    绿春看着正平静翻看账册的谢蕴,不解地问。

    谢蕴头也不抬道:“我不是命檀云随行了吗?”

    晨曦也不无担心地说道:“檀云姑姑八面玲珑,最善察言观色,有她在,自然不会让大小姐吃亏,只是晨曦担心,檀云姑姑终究只是个奴婢,若遇上不好应对的贵人,难免有所掣肘。”

    哑娘直接过来拉谢蕴的衣袖,谢蕴却用账册压住了她的手,轻声道:“哑娘,我是不会去的!她既然出生在世家,早该适应这样的生活。”

    哑娘还要比划什么,谢蕴起身走到门边,兀自望着澄净如洗的碧空。

    “拥有凤家嫡女的身份,有几人敢欺辱她呢?若还是被人轻蔑践踏,那只能怪她自己太无能。如若有朝一日她失去了这个身份,没有了强大的家族倚仗,又当如何自处?”

    谢蕴的道理总是很不讲情面,但却现实得让人无法反驳。

    哑娘看着她,终归只能默默叹了口气:夫人表现得如此平静,心里的担忧只怕也少不了。

    但愿大小姐此次出去不会受人欺负……

    ……

    一个多时辰后,队伍到了西郊狩猎场。

    狩猎场外围早在半月前就已经筑好了看台,支好了帐篷,晋帝和后妃们先去东边的主帐内稍事休憩,这段时间则正适合各家女眷们彼此之间相互走动。

    檀云和未晞正在凤家的帐篷里服侍凤举更衣。

    凤举轻笑着问道:“我那位婉姐姐呢?”却是满含讥嘲。

    檀云仔细地帮她系着腰间的捻金飘带,也是一笑。

    “婉女郎方才便去给宫里的娘娘们请安了,可是赶在了所有人的前头呢!”

    “婉姐姐真是勤快又知礼啊!想必武安公主那里她也不会落下了。”

    “大小姐说得是,武安公主可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公主。”

    未晞听着两人的对话,总有种云山雾罩、山雨欲来的感觉。

    那日质子府发生的事让武安公主一直耿耿于怀,一听凤清婉提及凤举也来了,武安公主立刻坐不住了,当下便带着两个贴身宫女和四个护卫气势汹汹地赶到了凤家的帐篷。

    “凤举呢?让她立刻出来,本公主有事要问她!”

    守在帐外的兵卒行礼道:“启禀公主,凤家大小姐正在内更衣,特意叮嘱不准任何人靠近。”

    “哼!”

    武安公主冷哼一声,采琼当即上前狠狠给了那兵卒一个耳光。

    “瞎了你的狗眼,连公主的驾都敢挡?闪开!”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二章 盛装华彩
    四个公主府护卫掀起帘子便闯了进去,丝毫不顾及一个世家千金的清誉。

    武安公主站在帐外,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如若真的能把衣衫不整的凤举拖出来,毁其清誉,那才叫真正如了她的愿。

    远处,凤清婉微笑着看着这一幕,当她看到萧鸾也出现在那里,眼底的笑意更深。

    “武安!”

    萧鸾原本是来找凤举的,撞见这一幕,顿时怒从心起。

    武安公主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

    “四皇兄?”

    凄惨的尖叫声忽然从帐内传出,萧鸾却顾不得与她计较,匆匆赶进营帐,尾随的还有凤逸。

    撷玉小声道:“公主,这声音不对啊!”

    武安公主惊惑之下,也赶了进去。

    所有人都料定了会看到凤举惊慌失措的模样,然而当他们陆续进入,看到的却是……

    “啊,我的眼睛!”

    一个公主府的护卫捂着眼睛在地上痛苦地哀号,与他一同闯入的其余三人都已经变成了死尸,并且和他一样都被刺瞎了双眼。

    “住手!”武安公主大喝一声。

    然而,不过刹那,左凌的剑已经割断了最后一人的喉咙,鲜血喷射到屏风上,宛如泼墨的红梅一瞬绽放,妖艳而浓烈。

    “你、你……”武安公主愤怒地指着左凌,声音卡在喉咙发布出来。

    左凌神态自若,抱拳行礼道:“小人见过四殿下,武安公主!这四人擅闯凤家营帐,企图对我家大小姐不轨,现已全部伏诛。”

    萧鸾的视线从四具死尸移到左凌身上,此人出手迅速,且一击即中,其左手剑术非同一般!想不到凤家竟还有这样的高手!

    武安公主怒道:“你竟敢诛杀本公主的护卫,你好大的胆子!”

    左凌尚未开口,只听一道声音含着慵懒的笑意自屏风后传出。

    “公主说笑了,几个不开眼的毛贼,如何会是公主府的护卫呢?”

    染血的屏风被人推开,只见凤举一袭盛装坐在包锦胡椅上,怡然自若地捧着茶。

    她穿了一件明红色的广袖长裙,裙上用纯金丝绣制着繁复的花纹,一只只蝴蝶翩然欲飞;腰上的金丝如意结串着珠玉宝石和流苏,长长地垂落在裙摆前;臂弯的披纱以淡紫色的丝线掺着极细的银丝织成,轻盈薄透,仿佛将一缕紫烟挽在了身上。

    这一袭盛装极尽华丽,裙裳反射的红光将她苍白的脸颊也染上了一层嫣红,挑眉抬眸之间,含笑的眼睛泛起璀璨瑰丽的波光,令人只觉满室华光溢彩,这户外搭建的帐篷也仿佛变成了金碧辉煌的瑶台宫阙。

    这样的凤举,萧鸾从不曾见过。

    论容貌身姿,她还显得太稚嫩,加之常年的病患折损了她的精神,实在不能与凤清婉相较。

    论才情,也从未见她展示出过人之处,但只凭这份雍容华贵,即便是皇室公主也得黯然失色。

    何况……

    “有左凌护卫,我不过受点惊吓,倒也无妨,只是此次各家随行的女眷众多,为防再有此类事件发生,这几个毛贼……我是该送去皇后娘娘那里,还是直接交由陛下处置呢?”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三章 礼义廉耻
    看着她不慌不乱轻声漫语,萧鸾心底生出一丝赞赏。

    目睹血淋淋的情形还能如此镇静自若,这份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气度是当下名士最为赞赏的。

    武安公主没想到凤举竟这般难对付,她盯着凤举沉声道:“你敢?!”

    凤举一挑眉,将手中茶盏递给未晞,在檀云的搀扶下悠然站起身。

    她看一眼死尸,微笑着走上前握住了武安公主的手。

    “阿举感谢公主提醒,公主说得是,皇帝陛下为前朝日理万机,此等小事是不该惊扰圣驾,还是交由皇后娘娘最为妥当。”

    “凤举,你放肆!”

    武安公主之所以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一是仗着晋帝的宠爱,再则她自幼养在最得宠的董昭仪即皇四子萧鸾的母妃膝下,与董昭仪交好的楚贵妃也十分喜爱她。

    但,这些并不代表皇后也买她的账。

    事实上,武安公主那位出身次级望族卫家的生母卫妃,恰恰是死在皇后的手上。

    生母被皇后所杀,养母被皇后视为眼中钉,喜爱她的楚贵妃更是皇后的死敌,皇后对这位武安公主的态度可想而知。

    武安公主原想甩开凤举的手,可这一刻,她却是握得死紧。

    她不能让凤举闹到皇后那里,绝对不能!

    “凤举,你敢如此对本公主?!你会后悔的!”

    凤举微笑着,不露声色狠狠掰开她的手。

    “阿举与公主也是一见如故,只是我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失陪!”

    她抚平袖脚,与武安公主擦肩而过。

    “嬛雅,向凤大小姐道歉!”萧鸾忽然出声。

    武安公主勃然变色。

    “皇兄?是她杀了我的人,我为何要向她道歉?”

    “对护卫管教不严,致使他们强行入室,意图不轨,这本就是你有错在先,阿举杀他们也是合情合理,你还不快道歉?”

    “皇兄!”

    一直在旁观望的凤逸此时出声道:“阿举,不过一桩小事,就不要去惊动皇后娘娘了,既然你已经将人处置,此事便到此为止,还是先命人将这里清理了吧!”

    凤举停步转身,微微惊讶地看向凤逸。

    “原来女儿家的清誉和家族的门风教养是小事啊?哦,三哥,难道是皇帝陛下在几时更改了礼义廉耻的释义?”

    她说着,便是懊恼地叹息:“这便是阿举自己的不是了,看来我有必要求教一下父亲,父亲一向教导阿举,为人可以不知诗书词赋,却不可不知礼义廉耻啊!”

    “阿举,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你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凤、逸!

    凤举沉静如水地看着他,在心底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手藏在袖下慢慢变得冰冷。

    看着风度翩翩,衣冠楚楚,可这人怎么能无情无耻到这个地步?

    檀云借着搀扶她的动作,悄悄按了按她的手。

    “大小姐,有奴婢在!”

    凤举的表现已经出乎了檀云的意料,喜怒不形于色,处变不惊,不失~身份,做得恰到好处。至此,不能再多。
章节目录 第八十四章 大相径庭
    檀云和气地开口道:“三公子想必是刚才没有看清楚,奴婢一早吩咐守在外的兵卒,大小姐更衣不方便任何人进入,帐子外还悬挂着咱们凤家的族徽,谁知这四个公主府的护卫气势凌人,竟然无视劝阻强行闯入。世家千金的下榻处随便什么低贱的男人都能擅闯,无论是哪一家都断然没有这样的规矩吧?三公子,大小姐自小唤您一声兄长,您合该替她做主才是啊!况且大小姐与四殿下已有御赐的婚约,妥善处理此事也是给四殿下一个交代,您说呢?”

    凤逸原本只是想讨好萧鸾和武安公主,不曾想把脏水引到了自己身上,讨了个两边不是人。

    他沉着俊脸道:“这四个护卫已经死了,难道还要戮尸不成?我凤家君子门风,岂可做出如此残虐行径?”

    檀云笑容依旧,不凌厉,不卑微,视线淡淡地移向了武安公主的方向。

    话到这里,其实很简单,只要武安公主出面道个歉,便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可如此一来,就意味着武安公主要颜面扫地,这对这位傲慢的公主而言的确很难。

    “三郎,你不必再为她说话了!”

    萧鸾走到凤举身边,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与她站在一起,眼神高远而冷淡地看向武安公主。

    “武安,向凤大小姐道歉!”

    叫的是封号,而非闺名,这便是在下达命令。

    武安公主的手骨攥得发白,她抿着嘴唇,瞪着凤举,却是一声不吭。

    “檀云姑姑,时辰不早了,我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是,大小姐!”

    檀云扶着凤举走出帐篷,此时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且大多都是名门女眷,在看到凤举走出来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便是凤家那个千娇百宠的女儿吗?

    怎么与传闻大相径庭呢?

    帐帘落下,武安公主看见自己皇兄那双冷漠得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睛,一股寒意从心底涌了出来。

    她红着眼睛道:“采琼,把凤大小姐叫进来,本公主……向她道歉!”

    采琼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自己没有听错,急忙追了出去。

    看到周围聚集了不少人,采琼顾着武安公主的颜面,刻意压低了声音,“凤大小姐,公主请您进去。”

    凤举亭亭而立,看都不曾看她一眼,仿佛没有听见。

    采琼恼怒地皱起了眉头,低声道:“凤大小姐,奴婢劝您还是进去吧,公主肯退一步已是给足了您面子了,事情闹大只怕对谁都不好。”

    “姑姑,今日天气真是不错啊!”

    檀云笑眯眯地把采琼挡到一边,点头道:“大小姐说得是,狩猎马上就快开始了,大小姐再不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可就来不及了。”

    “你……”采琼瞠目结舌,作为武安公主的心腹,她从未见过有谁敢这样给公主难堪。

    “站住!”武安公主甩帘子走了出来,怒火烧灼的目光几乎要在凤举身上烧出窟窿来。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五章 真是滑稽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凤大小姐,本公主向你赔不是!”

    声音低若蚊吟,字字咬牙切齿。

    檀云看向凤举,却见她纹丝未动,当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暗暗发笑:这大小姐比夫人还不肯吃亏。

    她向武安公主抱歉地笑了笑,唤道:“大小姐!大小姐!”

    “嗯?”凤举似是走神了,转眼看到几欲吃人的武安公主,她微微惊讶道:“公主?您在跟我说话吗?呵,失礼了,我方才走神了,您说什么?”

    武安公主恨得牙根发痒,她觉得周围一道道含讽带笑的目光要将她刺穿了。

    “凤举,你莫要得寸进尺!”

    “公主既然没有什么要与阿举说的,那阿举便告退了。”

    凤逸已经不认识这个妹妹了,清婉说得没错,这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凤举了。

    萧鸾淡淡道:“武安!”

    武安公主强忍着屈辱难堪,大声道:“凤大小姐,本公主管教不严,府中奴才让你受惊了,本公主向你赔不是!”

    说完甩袖便走,毫无诚意。

    但,这并不重要。

    凤举将四周惊异畏惧的目光尽收眼底,敛眉含笑,一派坦然:武安公主,既然你自己找上门来,就莫要怪我拿你立威!

    “三郎,将此地清理干净,另起一处营帐给阿举吧!”

    萧鸾吩咐着凤逸,清润儒雅的目光四下一扫,围观的人群立刻知趣,各自散了。

    凤举淡淡地望向远处的一个角落,站在那里的凤清婉早已转身离去。

    “心里可舒畅了?”萧鸾站在她身侧,俊雅的脸上全然是玩味的笑意。

    凤举坦然含笑道:“尚可!阿举对公主不敬,殿下可恼恨阿举了?”

    “嬛雅素来骄纵任性,无人敢与她争辩理论,你可算是城中第一人了,我的阿举勇气可嘉!”

    取笑过后,见凤举笑容清浅,却是未达深处,他叹息一声道:“美人故相恼,檀郎悦花颜。阿举,还如往常一样,唤我檀郎吧!”

    凤举笑了笑,心道:萧鸾,我对你恨之入骨,你却当我故意与你打情骂俏,这可真是滑稽!

    她摆手命檀云和未晞退到了一旁,接下来的谈话便只有她和萧鸾两人知道。

    “殿下还敢与我纠缠,难道就不怕再被咬一口?”

    萧鸾苦笑:“如你所愿,太医说我这颈上的齿痕是永远也消不掉了,如今每每外出都被友人取笑,说我看上个凶恶的女郎,将来必是家有悍妻,胆小的美人都不敢入我院门了。”

    “殿下过虑了,有大晋第一美人全心倾慕,其他的美人可有可无罢了。”

    “哎!我便早该猜到了,你是因她而恼我,你那族姐确实独秀于林,但我眼中既已满满的装了你,又岂能容得下她?我与你发乎于情,与她却是仅止于礼,否则我直接请旨娶了她便可,又何苦与你纠缠,自寻烦恼呢?”

    “那是因为她出身左阴凤家,而我出身华陵凤家!”

    凤举笑靥如花,语气轻缓,憋滞在胸中已久的话,终于在此刻,脱口而出。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六章 焚其室家
    风,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

    萧鸾脸上的温柔依旧,眸中的光芒却渐渐凝结成冰。

    “殿下,虚情假意的伪皮被人撕开,感觉如何?痛吗?恼吗?”

    萧鸾深沉地盯着她,如同一只鹰隼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你……不是凤举,你是谁?”

    凤举哑然失笑,嘲讽道:“殿下方才不是还口口声声说心悦于我吗?怎么转眼就问我是谁?殿下可真是善变啊!”

    “哼!”

    萧鸾冷笑一声,逼近凤举,恰好挡住了檀云和未晞的视线。

    他抬起凤举的下颏,清风皓月般的面容透出危险的气息。

    “你与我所熟悉的阿举差别悬殊,也许凤家把真正的阿举藏起来了,我相信对凤家而言,找一个以假乱真的替身并非难事。”

    两人靠得很近,在旁人看来只会认为他们是在郎情妾意。

    凤举忍不住笑出了声,对萧鸾道:“殿下所思所想未免也太多了,啊,是了,在殿下的认知里,凤家阿举便理当是软弱可欺,对你言听计从,如若不然,就是个假货,替身。”

    萧鸾忽觉掌心传来一股刺痛刺痛,垂眸一看,才发现在凤举火红的宽大衣袖下,一根尖锐的金簪正指着他。

    刹那间的工夫,凤举便后退一步,脱离了他的阴影笼罩范围,仰头骄傲地望着他。

    “殿下,任人愚弄的滋味阿举已经尝够了,你的小意温柔还是留给我的左阴族姐吧!最后,奉劝殿下一句,这桩婚约你还是尽早想办法退了吧!于你,于我,都好!”

    萧鸾眯起了眼睛,玩味道:“如若我不肯退呢?你应当知晓,这婚是父皇所赐,退婚便是抗旨不尊。”

    “那或许……洞房花烛夜时,等待殿下的会是一场玉石俱焚的烈火!”

    凤举决绝地转身扬长而去,口中徐徐地念着:“焰之燎燎,灼灼其华,之子于归,焚其室家……”

    狩猎场的鼓声捶响,慢慢变得急促而有力。

    满眼春色里,那一袭华艳明丽的朱红恰似一簇火焰和着鼓声跳跃欢舞,那样的倔强,骄傲,夺目。

    一股难以言明的灼热从萧鸾的心底升腾而起。

    ……

    号角长吟,擂鼓之声震荡云霄。

    以看台为起点,无数的旌旗相衔遮天蔽日,整肃的禁军兵马无限延伸,直通山林。

    所有人都屏息站立,等到鸣赞官在鼓乐声中将颂赞文高声宣读完毕,晋帝走下御座,弯弓搭箭,将包着红缨的羽箭朝天射出。

    一串激烈的鼓声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起,春日狩猎,自此开始。

    晋帝的心情显然很好,保养得宜的脸上满带着笑意,依稀可见少年时的朗逸风姿。

    他回到御座,抬臂一挥道:“众位爱卿就座吧!今日君臣同乐,弓马驰骋,就不必拘泥这些繁文缛节了!”

    “谢陛下!”

    众人纷纷谢恩就座。

    凤举的坐席在凤瑾的右后方,仅次于身为男丁的凤逸,凤清婉则只能排在她身后。

    周围衣锦摩挲声还未平息,凤举刚落座,正想抬起眼帘观察四周围的人,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对面的武将坐席后走了出来。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七章 门阀之争
    此人高眉阔目,身姿巍峨如山,一身戎装英武逼人,气质与一众养尊处优的勋贵重臣截然不同。

    “陛下的弓术有所减退啊!”

    他见了晋帝非但不行礼,反而出言不逊。

    众人表情各异,惊愕的,恐慌的,愤怒的,嘲讽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晋帝却像是丝毫不在意对方的不敬,开怀笑道:“朕的弓术自然是不能跟朕的大将军相提并论了,说起来,朕之所以举行这场狩猎,也正是因为楚爱卿征北之战大获全胜,激起了朕驰骋马背的豪情啊!可惜,朕也就只能在狩猎场上过过眼瘾了,至于真正的征战沙场,点兵横槊,还是要靠朕的大将军啊!”

    凤举猜测,这应该就是那位擒获了慕容灼的楚骜,楚大将军了。

    果然威风凛凛,雄爽霸气!

    楚骜毫不谦逊,命人取来弓箭,一箭飞射,直接射穿了两只飞雁。

    “陛下可要与臣比比?”

    他这分明是想压制晋帝的威势!

    凤举悄悄看向侧前方的凤瑾,她想知道,身为太傅,父亲面对这场君弱臣强的硝烟会作何反应。

    然而,凤瑾只是在闭目养神。她略一思忖,便也跟着静下心来。

    就在这时,太子萧隽站了出来。

    “楚大将军,这山林不同于皇家围场,危险重重,父皇乃万金之躯,容不得丝毫闪失,若大将军真有兴致,不若就由本宫与几位皇弟代替父皇,与大将军在狩猎场之内切磋一二,你看如何?”

    太子是衡皇后所出,作为嫡长子,身份地位皆尊贵不凡。

    他的容貌继承了衡皇后大气秀美的一面,气质则是继承了晋帝儒雅温润的一面。至于衡氏家族的将门虎威和晋帝的英武深沉,在他身上却是看不到多少。

    在凤举看来,这个俊美的太子殿下没有国之储君的气势,倒更适合做一个文人雅士。

    “儿子代父不是不可,只是以众对一,太子殿下不觉有失公平吗?”

    “楚大将军谦虚了,人尽皆知,楚大将军乃是我大晋第一勇将,在本宫看来,如此才是对大将军的尊敬。”

    楚骜淡淡地一笑,“许久不见,想不到太子长进不小啊,真是让本将军刮目相看了。”

    那凛然带煞的目光让太子忍不住想要后退。

    就在这时,衡家家主——定南侯衡广起身笑道:“平辅,这纵横马背、弯弓射箭你在征北的战场上也该过够瘾了,如今战事方歇,你这个征北大将军也要歇一歇,狩猎这种纯属玩乐之事,还是交由年轻人一展身手,你我不妨坐下来,陪陛下把盏共赏。”

    衡广是衡皇后的亲哥哥,太子的亲舅父,衡家又是四大世家中唯一能在军权方面与楚家分庭抗礼的一家,他为太子解围是意料之中。

    楚家家主——忠睿侯楚康也面含一丝嗔怪道:“定南侯说得对,平辅,你还是坐下吧!看你一人上窜下跳有什么意思?今日这狩猎场是属于后生晚辈的,你就不要凑热闹了!”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八章 作壁上观
    凤举静静看着这一幕,兴趣瞬间消失。

    凤逸微微欠身,小声对前面的凤瑾道:“叔父,衡、楚两家都有意向陛下示好,我们是否也要……”

    他还没有等到凤瑾回应,就听见右后方的凤举慢慢道:“姑姑,这翡翠糕颜色看着倒是清新。”

    凤举的声音不算高,却恰好能引起凤逸和凤瑾的注意。

    凤逸心下鄙夷:果然女郎就是女郎,这场上气氛都剑拔弩张到了何等地步,她却只想着眼前的糕点是否可口。

    他却看不到,凤瑾在听到凤举的话时,嘴角似有若无地弯了弯。

    檀云膝行上前,将一块嫩绿的翡翠糕夹到了凤举面前的小碟里。

    凤举尝了一口,点头道:“嗯,果然甜爽可口。”

    说着,她微笑着看向凤逸。

    “三哥,你不尝尝吗?”

    “我不用,你喜欢就多用点。”

    凤逸应付一句,便又要去跟凤瑾说话。

    凤举道:“三哥,何必盯着别人盘中的点心是好是馊,还是多品尝品尝自己面前的点心吧!”

    “阿举,你这话是何意?”

    凤举的视线平静地落在场上对峙的几人身上,嘴角始终挂着优雅从容的微笑。

    “三哥说什么向陛下示好,阿举是不懂的,阿举只是觉得,衡家主定南侯是太子殿下的舅父,楚家主忠睿侯是楚大将军的堂兄,他们各自出面都在情理之中,可是太子的妻族裴家都还尚未说什么,我们凤家又有何立场呢?今日若是换做阿举受人欺负,三哥再出面说话才是合情合理的。”

    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本在漩涡之中,现在却不知不觉变成衡楚两家卷了进来,他自己倒成了看戏的局外人!

    世家之争,大概是每个帝王都最乐见的了。

    可惜凤逸太过急功近利,这些他看不到,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凤举最后一句话的嘲讽,正想说:你一个女郎懂什么?

    凤举却又抢在了他前头,对前方的凤瑾道:“父亲,阿举尝着这翡翠糕像是有顶级青山茶的味道,父亲最爱的便是青山茶,您尝尝阿举说得可有误?”

    一直不曾回应凤逸的凤瑾此时却打开了眼帘,他夹起糕点小尝了一口,慢慢道:“阿举说得不差!”

    简短的一句话,却是一语双关。

    凤逸眼底划过一丝不愉,面上却是谦逊地颔首道:“是侄儿考虑欠周了。”

    “阿举!”

    “是,父亲!”

    “此番带你出来,只为让你舒心养神,有什么想做的想吃的,只管尽情,虽然你母亲没有陪你同来,但为父和你几位族中叔伯都在,你三哥也会照应你,你不必有任何顾虑。”

    “女儿知道了。”

    这是在暗示她可以放胆去做自己要做的事吗?

    那卓绝潇洒的背影映入凤举眼中,似高山屏障为她阻隔着诡谲纷争,让她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前方情形仍然僵持不下,搅进去的文武朝臣也越来越多。

    这期间,凤举多次发现,作为太子岳丈的裴家主裴捷悄悄看了凤瑾数回,直到凤瑾略微点头,裴捷才安心站起身哈哈大笑。
章节目录 第八十九章 华丽奖赏
    裴捷道:“诸位,平辅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们实在太过较真了!此次狩猎陛下只定了一天时间,诸位还是赶快就坐,欣赏我大晋这些后继的英才俊杰一展身手吧!”

    楚骜傲慢不屑地扫过众人,正要开口,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楚大将军,陛下不怪罪是皇恩宽宏,但在陛下面前,玩笑取乐也不可太过失了礼法。”

    那声音云淡风轻,却有种令人不得不信服甚至是折服的魅力。

    楚骜蓦地抿住了嘴唇,眼眸深沉地看向凤瑾。

    他傲慢惯了,在座多数人他都不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些人整日只会弄权耍阴,一旦面对北胡铁骑,就只会哭喊逃窜。

    可唯独是凤瑾,虽然也是个不精武艺的文人,却让他不得不敬让三分。

    他大笑一声,把弓箭扔给了侍从。

    “罢了罢了,我久在军中,难得与诸位同僚共聚,故而开了个玩笑,还请陛下莫要怪罪臣粗莽。”

    对此,晋帝早已见怪不怪,当下笑道:“大将军为人率直,朕岂会不知啊,这正是令朕欣赏之处!太子,楚大将军乃是我大晋之柱石,你往后要多多倚仗求教才是!”

    太子忙道:“是,儿臣一定谨记!”

    “众位爱卿都归席吧!”

    晋帝扫了眼男宾席中身着劲装的各家公子,兴致高昂地说道:“看来今日要参加狩猎的才俊不少啊!”

    一直保持沉默的萧鸾此时开口道:“听闻父皇为今次的胜出者准备了一份厚重的奖赏,不知道儿臣等能否有幸提前一观呢?”

    他说完这话之后,凤举明显察觉他朝自己看了一眼,那眼神隐约带着几分戏谑嘲弄。

    晋帝唤道:“常忠!”

    “是!”

    内监总管常忠招招手,立刻有人或抬着红漆木架、或端着描金托盘上前来。

    常忠将上面的大红锦缎一一掀开,只见其中依次陈列着金辔、银鞍、白玉鞭、紫金铃等,赫然是一整套的马具,奢华耀目,可谓巧夺天工,引得在场众人无不露出惊艳垂涎之色。

    争相炫耀富贵本就是大晋时兴的一种风气,晋帝也不可避免,他欣赏着众人的反应,心中很是受用。

    “这套马具是朕命人寻得能工巧匠耗费三年时间打造而成,今日朕便将它们拿出来作为胜出者的奖赏!”

    一时间,赞叹声不绝于耳。

    凤清婉忍不住低声道:“这套马具实在是华丽非常,陛下这一次的奖赏算是历年之最了,若是能以白马相配出行,那是何等的风光啊!”

    “哦?怎么婉姐姐也会骑马吗?”凤举微微向后侧脸。

    凤清婉一愣,随即道:“阿举,你就莫要笑话我了,我资质愚鲁,怎么学得会呢?”

    此时,檀云却说道:“大小姐,婉女郎这是跟您谦虚呢,婉女郎的马术在咱们华陵城的一众闺秀当中可是出类拔萃的。”

    “哦?女子除了琴棋书画,也可学习骑射了吗?”

    凤举对此还真是一无所知,她一直以为大晋的女子追求弱柳扶风的病态之姿,骑射这种活动是绝对不会参与的,凤清婉也一直是这么跟她讲的。
章节目录 第九十章 祥瑞白鹿
    凤清婉恼恨檀云跟自己作对,笑意盈然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檀云笑道:“女子谨守本分、只习四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些年多有听闻北燕贵族的女子个个精于骑术,那如花的女郎骑在马背上,轻巧得如同飞燕凌空,简直神采照人。”

    说到这里,她声音忽地压低,“听闻让陛下钟情多年不忘的先皇后便是个骑术高手。”

    先皇后是宫城中的禁忌,人们寻常不敢公然议论。

    檀云不过提了一句,便又道:“历来宫中盛行什么,宫外的闺秀们便争相效仿,所以这骑术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只不过这女子骑术跟男子还是不同的,男子讲究的是骑射的技艺,女子玩的就是些花样,图个热闹好看罢了。话又说回来,这也只能是在特定的场合,平常还是应当恪守大家风范的。这些啊,大小姐往后参加聚会都会看到的。”

    凤清婉声音轻柔道:“阿举,这些我从前不与你说,是怕你不顾身子胡来,现在好了,你肯出来走动,等你身子再好一些,我亲自教你。以你的聪慧,我相信假以时日必定无人能及。”

    担心她的身子?

    呵,只怕是担心她懂的太多,学的太多,不再是任他们愚弄的坎井之蛙吧!

    “多谢婉姐姐了,只是我在家中呆惯了,对骑马实在没什么兴趣。”

    凤逸说道:“不学也罢,阿举身子弱,确实不宜学习骑术。阿举是咱们凤家的嫡系大小姐,就算她真的一无所学,我看又有谁敢看轻了她?”

    俨然就是个袒护妹妹的好兄长。

    檀云生怕凤举又被这对兄妹误导,正要出言,忽然,一只手悄然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错愕地瞥向凤举,却见对方双眸含笑,深不见底,瞬间明白凤举必定是心明如镜,便也欣然一笑,不再多言。

    是啊,大小姐确实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大小姐了!她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此时,三皇子萧晟站起身,眼睛发亮,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父皇,那这所谓胜出可是如往常一般,以捕获猎物多少为准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晋帝神秘地笑道:“不过晟儿你只说对了一半。”

    “一半?”

    “不错!其实朕此次之所以会选择此地为狩猎场,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先前有人禀报朕,说在此地有一头白鹿现迹。”

    “白鹿?”萧晟惊喜道:“那儿臣可要恭喜父皇了,自古以来,白鹿就是帝皇修德、天降祥瑞之兆,如今在这一年春始有白鹿现迹,便是预兆我大晋在父皇的治理之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啊!”

    晋帝闻言,大为开怀:“晟儿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赏!”

    “儿臣多谢父皇!”

    争得头赏可是莫大的荣耀。

    凤举借着啜茶的动作,视线在萧鸾和太子的脸上逡巡而过。

    在她看来,满脑子都是美人的三皇子可未必有这样的急智,这番话多半是萧鸾提前打探好消息,特地让他记下的。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一章 扑火浴火
    太子宫中三千门客,却仍是争不过三皇子背后一个萧鸾。

    楚贵妃见自己的儿子在御前露了脸,得意地睨了眼衡皇后,“陛下,可是谁能猎得这头白鹿,就算胜出吗?”

    衡皇后不冷不热地道:“贵妃此言差矣,既然都说了白鹿是祥瑞,又岂能随便猎杀?如此岂非对陛下不敬?”

    “皇后娘娘,臣妾可没说是猎杀,猎杀祥瑞此等血腥不敬之事,臣妾可是连想都不敢想,臣妾指的是猎而不杀。”

    晋帝说道:“不错,爱妃这话正是朕的意思,猎而不杀,养在宫中自然是最好。只可惜,传闻这头白鹿通灵,行迹飘忽,见过它的人甚少,而想捕捉它的人更是无一幸免,全都莫名其妙的就受了伤,真如天谴。朕在想,或许这头白鹿真是仙鹿,凡人恐怕难得一见。所以,今日如果有谁能捕得灵鹿,朕便将这一套马具赏赐给他,另外再答应他一个要求,如果无一人能做到,那便依照往常,以捕获猎物最多者为胜,奖赏还是这套马具,不过没有附加。”

    在座众人多少都听说过,那些为了捕获灵鹿受伤的人受的可都是重伤。

    仙鹿难求,没有人愿意为此付出莫大的代价,可即便是达到后一项条件,只获得一套马具,那也是令人趋之若鹜的奖赏,所有人都已经跃跃欲试。

    晋帝抬手道:“想参加狩猎的,现在就可以动身了!”

    所有的王孙公子们都起了身,场面十分的热闹。

    萧鸾穿过人群走过来,向凤瑾颔首道:“太傅,我想与阿举借一步说话,不知可否?”

    凤瑾回头看向凤举,见她点头,才道:“去吧!”

    “殿下,阿举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还是由清婉陪着她吧!”凤清婉说着便也要随行。

    却听见萧鸾的声音淡淡地传来,“不必了,不过走开片刻,我自会照顾好阿举。”

    凤清婉诧异地望着那两人相携而去,心中很是不安,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萧鸾对凤举的态度似乎与以往不同了!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殿下想效仿飞蛾扑火吗?”

    凤举把玩着手中的香扇,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高贵飘逸如同九霄青鸾的男子。

    她之前可是已经警告过他不要靠近自己了。

    萧鸾温润的眼角划过一抹笑意,“就算你当真是烈火,你又如何能确定我就一定是脆弱的飞蛾呢?鸾凤浴huo翱翔,说不定你我是天生一对。”

    凤举心中冷笑:浴huo是有,不过是你将我推向了深仇火海!

    “殿下特地邀我借一步说话,便是为了与我说这些?”

    “这分明是阿举你先提起的!我想同你说的是,白鹿未必能猎得到,但寻常的鹿还是有的,阿举需要多少鹿血,我都可为你寻来。”

    特地把她叫来提及鹿血,看来云黛已经将她用“鹿血”设计林氏的秘密告诉凤清婉了。

    告密告得还真是快啊!

    “殿下找我,是想为婉姐姐出气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二章 为人作嫁
    “阿举才是我未来的皇子妃。”

    萧鸾含笑看着凤举,或许在旁人看来是十分深情,可在凤举眼里,他这分明是在戏弄自己。

    凤举抬眸,优雅的笑容中是毫不掩饰的挑衅。

    “鹿血就不必了,倘若殿下真心想送阿举点东西,那便把陛下那套马具送我吧!当然,一定要是殿下亲自赢得,当面送我才算。以殿下的能力,这是轻而易举之事,我只怕,殿下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说完,她无视萧鸾深沉莫测的目光,转身翩然离去。

    萧鸾有争储的野心,这是不争的事实。

    作为文韬武略最出众的皇子,却因没有强大的母族依靠而不敢锋芒毕露引人忌惮,只能躲在三皇子萧晟身后,将所有的荣耀拱手他人,这实在不可谓不窝囊。

    打蛇打七寸,她就是要戳萧鸾的痛处。

    凤举望着葱绿的山林,呢喃道:“我是否也该碰碰运气呢……”

    “凤举!”

    忽然传来一声连名带姓的叫喊,却是武安公主走了过来。

    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地方,成群的世家贵女们也正神色各异地朝这边望来,凤清婉也在其中。

    在她们身旁摆放着十几张书案,上面铺陈着一张张雪白的宣纸,婢女们正忙着躬身研墨。

    武安公主指了指那边道:“本公主已然请示过父皇,在狩猎结束前这段时间以春景为题,起一处诗会,所有诗作均会送到宴席上,由朝中各位大人品评,最后胜出之人可以得到皇后娘娘一样赏赐。如何,你敢参加吗?只是本公主听说,堂堂玉宰,当世文豪,他的女儿却似乎不通诗赋,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凤举开合着手中的檀木香扇,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武安公主,那浅浅含笑的眸子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忽然,她失声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武安公主皱眉。

    凤举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远处的凤清婉,说道:“阿举猜测,起诗会怕不是公主的意思吧?”

    武安公主冷嘲道:“不敢便是不敢,何必弯弯绕绕许多废话?!”

    凤举摇了摇头:“阿举只是想提醒公主,莫要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何况她今日来此,可不是为了参加什么诗会。

    恰在此时,左凌回来了。

    他在凤举身后低声道:“大小姐,家主准了。”

    凤举略一颔首:“有劳公主相陪,阿举尚有他事,便就此别过了。”

    “站住!凤举,你这是胆怯了吗?”

    “公主这么想,那便当是如此吧!”

    因为要参加诗会,武安公主身边此刻没有一个护卫,而左凌和他带回来的十几个府兵却是个个高大魁梧。

    慑于这份威势,武安公主只能眼睁睁看着凤举离开。

    那一袭红锦华裳宛如傍晚时分天边最瑰丽艳绝的云霞,高阔舒雅,施然行远。

    武安公主愈看愈是嫉恨,明明她才是至尊至贵的皇家公主,却可为何要掣肘于一个臣女?

    “凤举,本公主不会饶过你的!”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三章 刺杀突袭
    那些贵女们虽听不见两人说了什么,可见凤举丢下武安公主离开,都露出了轻蔑的表情。

    楚娆走到凤清婉身边,故意高声道:“看来你这个嫡出的族妹还果真如你所言,不通诗赋,她八成是不敢来的!。”

    凤清婉轻声道:“阿举自小体弱,叔父婶娘对她一向娇宠,舍不得逼她去学,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你们就莫要取笑她了,她会伤心的。”

    楚娆横了她一眼:“你啊,就是太善,所以才在家中被她们母女欺负。”

    凤清婉苦涩地笑了笑:“寄人篱下,何敢怨尤?”

    心中想的却是:凤举,你得罪了跋扈毒辣的武安公主,我倒要看你往后如何在这个圈子里如鱼得水!

    ……

    凤举决定带人进山,参加狩猎!

    她将檀云留在看台处,身边婢女只带了未晞一人。

    未晞再三犹豫道:“大小姐,奴婢……”

    她想说自己能力不足,带上檀云姑姑实在要比带上她有用的多。

    话到唇畔,却被凤举一个锐利漠然的眼神止住。

    凤举道:“檀云姑姑再如何能干也是母亲的人,要长久侍奉我左右之人是你,如果你一直自认无能,我的梧桐院也不会留你!”

    她很清楚自己未来要做的事有多险多难,她的身边需要人,不仅要忠于自己,更要办事得力。她不可能每次都向母亲借人,那样且不论母亲是否会小觑她,至少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未晞脸色一白,却是没有再说一句话。

    左凌默默看着这一幕,牵了牵嘴角。

    此时,又听见凤举问道:“左凌,我要你打探的事可有消息?”

    左凌道:“陛下确实带了慕容灼同行,只是人具体关在哪个帐中就不得而知了。”

    说着,他惋惜地摇了摇头:“到现在都不曾露面,还不知道陛下要如何羞辱他呢!”

    凤举淡淡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如今所能承受的越多,未来也就会变得越强大。”

    慕容灼,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走吧,我们也该去找找那白鹿的踪迹了!”

    左凌苦笑:“大小姐,那白鹿可不是轻易就能寻得的。”

    “我知道,所以我并不强求,得与不得端看天意了。”

    十几个府兵都被分派出去寻找白鹿的踪迹,只留下左凌一人随身保护。

    今日参加狩猎的人众多,白鹿不会自投罗网,凤举便专往人烟稀少的方向走。

    越往深处走,道路越是崎岖难行,密集的马蹄声和流箭声渐渐变得遥远,环境也越来越宁静清幽。

    左凌提醒道:“大小姐,再往前行便出了狩猎区了。”

    他刚一说完,忽觉异常。

    “小心!”

    呐喊同时,一支羽箭已经向着凤举飞射而去。

    凤举根本来不及反应,眼前便是一黑,却是左凌挡在了她身前,用长剑打偏了飞来的暗箭。

    暗箭伤人不成,约莫七八个蒙面的黑衣人从林中窜了出来。

    凤举略扫一眼,当机立断:“左凌,此处便交给你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四章 再逢卢郎
    “大小姐放心!”

    左凌一夫当关,笑容自信洒脱。

    凤举一路拽着未晞向草木茂盛的方向跑,跑出一段距离后,她快速解下身上的蜜色披风,反着披回身上。

    原来这披风一面是扎眼的蜜色,一面却是绣着栩栩如生的枝叶,披在身上整个人都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很难被发现。

    未晞诧异地看着她。

    “大小姐,您早知会遇到刺客?”

    “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走!”

    相信左凌的功夫是一回事,可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

    这辈子,她再也不要做只会依靠别人的人。

    山林尽头传来潺潺的溪流声,视野也变得开阔。

    “大小姐,再往前就不容易藏身了。”

    “勿慌!”

    凤举迅速将周围环境纳入眼底,忽然,一群飞鸟扑啦啦地从矮坡上的灌木丛中飞出。

    她盯着飞远的鸟群看了半天,猛然想起了什么,拉着未晞就往矮坡上跑,果然在矮坡的青石顶下发现一个足够两人藏身的洞穴。

    “大小姐是如何得知这里有洞穴可以藏身?”

    透过树枝缝隙看了一会儿,并不见有黑衣人追来,未晞才悄声问道。

    凤举道:“方才飞走的鸟群我曾在书中看到过,此鸟不在树上筑巢,而是寻找山坡隐蔽处的凹洞穴居。”

    其实她也不能完全确定,不过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罢了。

    “原来如此!可是究竟是谁要谋害大小姐……”

    就在这时,凤举忽然捂住了未晞的嘴。

    “嘘,别说话!”

    未晞随即也看了过去,只见前方空地上一个黑衣蒙面人还是追了上来,正拿剑砍着周围的树枝。

    由于动作幅度太大,黑衣人的衣摆被树枝勾起,露出了一小截浅绯色的锦缎和红色佩绶。

    凤举仔仔细细地盯着看了半晌,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浅绯色朝服,五品官员专属。

    红色佩绶,武官专配。

    凤举唇角勾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这刺客的来头还不小。

    眼看那泛着冷光的长剑就要削到面前,未晞倒吸了一口凉气。若非嘴巴被凤举死死地捂着,她早已经尖叫出声了。

    “郎君小心!”

    一声呐喊来得十分突兀,却恰好惊得黑衣人停下了动作,转身消失在了林中。

    未晞顿时瘫软,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捂在她嘴上那只冰冷的手。

    黑衣人离开,她们是暂时安全了,可是有人却未必。

    前方的空地上,一伙家仆打扮的人一路护着一个年轻公子向这边退来,刚才那一声呐喊应该就是他们喊的,而在他们后方,一队人马穷追不舍。

    两方转眼便斗作一团,下手凶狠,都要置对方于死地。

    可看那年轻公子却是大袖翩翩,神采奕奕,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最关心的约摸就是他手里拎的两条鱼了。

    凤举疑惑不解:这卢六郎怎的也被人追杀了?

    眼看卢家的家仆把对方斩杀殆尽,就在这时,凤举看到卢茂弘身后的灌木丛中闪过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那人正要搭箭对上卢茂弘的背心。

    帮?还是不帮?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五章 衡郎澜之
    凤举权衡片刻,握紧拳头大喊道:“六郎小心身后!”

    千钧一发,一把长剑凭空飞出,直插那弓箭手心窝,射出的羽箭也因用力未足而险险落在了卢茂弘三步之处。

    未晞惊喜道:“大小姐,是左剑师!我们安全了!”

    左凌取回自己的剑,卢家的家仆忙上前道谢。

    “多谢阁下相救我家郎君,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日后卢家必有重谢。”

    “卢家?华陵卢家?”

    卢家家仆不无得意道:“正是华陵卢家,阁下救下的这位乃是我家六郎。”

    温、卢、崔、卫四家,是仅次于凤、裴、衡、楚四大世家的士族名门。

    而这卢六郎更是卢家年轻一辈中风头最盛的翘楚。

    家仆们本以为左凌会大喜过望,却不料对方只是淡淡地道:“我不过奉命行事,你们要谢就谢我家主人吧!”

    说罢,他大步走向凤举藏身处。

    “左凌失职,让大小姐受惊了!”

    凤举在未晞的搀扶下现身,行止优雅,裳服发髻早已整理得一丝不乱。

    “我还正纳闷,谁家能有这般器宇轩昂的剑术好手,原来是玉宰府上!”

    此时的卢茂弘容光焕发,早已不复当日的颓唐。

    凤举眸光流转,没有向他施礼,就如同寻常好友一般微笑道:“能于此处再逢六郎,阿举不胜欢喜,六郎别来无恙?”

    “哈哈,无恙,无恙!”

    卢茂弘将凤举上下一打量,想她隐蔽在树丛中,必定是同样遭遇了意外,竟然不见丝毫狼狈,不由得印象又好了几分。

    他打趣道:“凤家阿举,上次相见,你我先后遇险,今次再见,又是如此,你说你与我这是何等的缘分?”

    “自是福缘!”

    “福缘?难道不是孽缘?”卢茂弘兴致高昂地盯着她。

    凤举的笑容中别有深意:“二度相逢,该发生的总是要发生,但正因六郎与阿举相逢,所以最终你我皆化险为夷,这不是福缘又是什么?”

    卢茂弘一听,不禁昂首冲着矮坡的青石顶笑道:“澜之啊澜之,你听听这凤家的女郎如何能言善道,一切全揽作了她的功劳!”

    凤举愕然,回首望去,这时才发现那巨大的青石上蓝衫堆叠,长发飘飞,可不就是有个人躺在那里。

    也就是说,她们刚才就躲在那人身下?

    “方才危急时,确实是佳人冒险出声相救,茂弘,这救命之恩你认得不亏。”

    那声音温如玉,醇如酒,轻微的沙哑像是细细的沙石摩挲着心尖,仅仅一个声音就叫人情不自禁的心中怦怦然。

    当他起身伫立于青石之上,悠然转过身时,凤举脑海里便只余下了八个字。

    天高地阔,云淡风轻。

    他仿佛最和暖的一束阳光,最潇洒的一缕清风,随性恣意游走在天地山林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能够束缚他。

    如果说慕容灼带给人的是惊云破月般极具冲击性的惊艳,那么此人,便如同那百年陈酿,在漫不经心的小酌细饮中迷醉人心。

    卢茂弘对凤举介绍道:“华陵衡家的衡澜之,衡十一,阿举可知道?”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六章 二度相救
    衡澜之?

    凤举心中一动,不由得看得越发专注。

    原来这便是衡槊,衡澜之,将来要成为武安公主驸马的男人!

    被世人嘲笑绿云盖顶,在成婚不过短短两年后就暴毙身亡,还是被他的堂兄和妻子武安公主联手毒害的。

    前生听凤清婉提起这些的时候,凤举猜测衡澜之必定是个懦弱窝囊的无能之辈,却没想到……竟是这般世所无双的风流人物!

    衡槊一直留意着凤举,将她看着自己时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悲悯、困惑、惋惜种种复杂莫名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压下心中异样,含笑道:“卿卿,我们又见面了。”

    又?

    凤举面露疑惑。

    卢茂弘笑问:“阿举可还记得朝阳街上的救命之恩?”

    凤举恍然大悟:“当日掷杯相救的是……”

    卢茂弘笑着点头道:“正是澜之!”

    凤举正要行礼致谢,衡槊已经行至面前,将她虚托了一把。

    “不过顺手为之,卿卿当日不是已经谢过了吗?”

    “当日之恩确已谢过,但今日之恩还尚未言谢。”

    “哦?”衡槊玩味地看着她。

    凤举说道:“惊飞鸟群,提示藏身之处。”

    如果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好端端的鸟群又怎会恰巧在那个时候飞出来?

    此时,卢茂弘挥了挥手里的鱼,叫道:“如你们这般谢来谢去,那我们三人今日便什么也不用做了!喏,我亲自钓来的鱼,虽然遇到些烦人的蚊蝇,但今日这趟郊野垂钓也算不虚此行了!不如我们三人去前方的小溪边就地生火,品肥鱼,酌美酒,岂不美哉?”

    才刚经历惊险刺杀,就有这番心思,这些名士果然心宽似海。

    凤举抱歉道:“六郎盛情本不该拒,但阿举此行原本就是出来参加狩猎的,便就此别过了。”

    “你也参加狩猎?你一个女郎?”

    不知道为什么,卢茂弘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不是取笑,而是带着一种莫名的怒意。

    衡槊语气温和地解释道:“春暖花开,本是鸟兽繁衍之时,此时狩猎难免有些残虐,茂弘之怒是对陛下,并非针对卿卿。”

    凤举扫了两人一眼,摊开两袖道:“六郎看我能猎得多少野物?”

    衡槊莞尔一笑。

    卢茂弘瞪着她不过片刻,也绷不住笑了:“你这般模样,不被人当成猎物误伤就是万幸了!可你既然明知如此,那为何还要进山?”

    “为了白鹿!”

    “白鹿?”卢茂弘的目光悄然瞥向了衡槊,不知在想什么。

    凤举点头道:“陛下提及,若是谁能找到这山中的白鹿,便答应那人一项请求。”

    卢茂弘更是疑惑,“你有求于陛下?何事不妨一说,或许我们便可帮你。”

    凤举却并不打算说出来,只是微笑道:“六郎勿怪。”

    衡槊淡淡笑道:“卿卿既然要求于陛下,那便是此事连玉宰都难为,等闲之人怕更是无能为力的。”

    卢茂弘古怪的视线再一次在两人之间扫过,晃着头沾沾自得道:“凤家阿举,我劝你还是打消念头吧,那白鹿绝对是任何人都找不到的!”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七章 别有居心
    他说得极其笃定,似乎是知道些什么,凤举不禁心生狐疑。

    谁知他才刚说完,就听见衡槊含笑说道:“这倒也未必!”

    卢茂弘不敢置信地看向衡槊,手里的鱼都落在了草地上。

    “澜之?你……”

    只见衡槊从怀中取出一支竹哨,清亮的哨响传向远处,不过多时,便有一头灵鹿踏过溪涧一路奔跑而来。

    眼神清澈如溪水,通身纯白如冬雪,确实美丽非凡。

    “原来传言中的白鹿是郎君所养!”

    凤举此刻总算明白,那些想要捕猎白鹿的人莫名重伤,哪是什么仙家显灵,只怕是被这衡澜之命人教训的。

    卢茂弘快步跑到白鹿身边,大叫:“澜之,你真舍得?”

    衡槊摸了摸白鹿,走到凤举面前说道:“这白鹿并非我私养,但却是我的好友。”

    他托起凤举的手,将竹哨放入她的掌心,缓缓合上。

    “事情了却,望卿卿将它放归山林,它自会回到我身边。”

    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触摸掌心时带出微微的痒意。

    凤举下意识就想缩手避开,可见对方虽然言行莫名的暧昧,神情却是坦荡散朗,生怕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刻意躲闪反而尴尬。

    她握紧了竹哨,郑重道:“郎君之恩,阿举铭记在心。”

    衡槊笑意温柔。

    “卿卿,后会有期。”

    目送凤举主仆走远,卢茂弘若有所思端详着衡槊,连连咋舌。

    “澜之,你服了寒食散?”

    “不曾。”

    “那你近来行事为何如此反常?众人皆言你衡澜之美姬环伺,遍览风月,但我却知道你是繁花过眼不入心,私下里连碰都不屑去碰,怎么对上这凤家的阿举便……”

    卢茂弘不觉大惊:“澜之,你莫不是动心了?”

    衡槊眸光深远地望向远处,散乱的发丝在风中舞出一番旖旎的风光。

    他只是缓缓地吐出几个字:“卿本佳人……”

    ……

    未晞一路怔忡地望着凤举,目光中充满了敬畏。

    “大小姐,您刚才还真有几分名士之风,就算是比起婉女郎来也毫不逊色呢!”

    凤举没有说话。

    她刚才所有的表现,包括刻意模仿名士说话的方式,刻意表现得不拘俗礼,甚至就连冒着被刺客发现的风险出声提醒卢六郎,也并非是她真的心怀善念。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刻意为之,都是怀有目的的。

    她想要得到这些名士的认可,想要靠近那个可以让她名声大噪、受人崇敬的清流圈。

    但她心里很清楚,她做得还太拙劣,离那个圈子还差的太远!

    “左凌,你与刺客交手,可有看出什么端倪?”

    左凌沉声道:“皆是训练有素的行伍出身,狩猎场四周戒严,外人不可能进入,说明这些人一早就编入了随行队伍,我刚才搜过他们的身,里面穿的都是东宫仪卫的裳服,自然,也不排除有人故意借此嫁祸东宫的可能。”

    凤举轻轻一笑:“不会,东宫随行仪卫必定都是太子亲信,太子殿下又岂会如此轻易让外人混入?东宫最受太子信任的五品武官是……”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八章 一反常态
    “太子卫率!左卫率衡江,右卫率衡涛,都是皇后亲族衡家的庶族子弟,总领着东宫的兵仗仪卫。”

    左凌说完,不由得看向凤举。

    “大小姐是说那逃走的刺客首领是……”

    触及凤举笃定的目光,他肯定道:“今日随行太子而来的,似乎就只有右卫率,衡涛!”

    凤举悠然笑道:“看看,陛下才刚为我赐婚,便有人开始坐立不安了。”

    她不怀好意地想着:这件事究竟该不该告诉萧鸾呢?

    ……

    此时,萧鸾还在山林里带着人围猎。

    不过才过了一个时辰,护卫们的马背上已经是硕果累累。

    可是萧鸾仍然在不知倦怠似的弯弓搭箭,温润的眼眸里仿佛有火焰在灼烧。

    “鹿血就不必了,倘若殿下真心想送阿举点东西,那便把陛下那套马具送我吧!当然,一定要是殿下亲自赢得,当面送我才算。以殿下的能力,这是轻而易举之事,我只怕,殿下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他的脑海中不断地回响着凤举的话,还有她那说话时那讥讽轻蔑的神情。

    多少年来,他修身养性,早已习惯了隐忍,可今日却轻易便被凤举激起了心中积蓄多年的不忿。

    太子萧隽算什么?三皇子萧晟又算什么?

    凤举一个小小的女郎竟然也敢瞧不起他,那他便赢给她看,赢给所有人看!

    “嗖”的一箭射出,只听一声惨嚎,又一只野狐倒地。

    护卫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发束纶巾的青年皱着眉头,打马上前。

    “殿下!请适可而止!难道您真打算与太子和三皇子争夺头筹吗?”

    萧鸾目光锐利地射向青年,冷声道:“我便是争了又如何?如此隐忍蛰伏,为他人做嫁衣,我受够了!”

    青年讶异于他今日的反常,策马拦在了他面前。

    “请殿下冷静!既然已经忍了许多年,再忍一时又有何妨?”

    “荀嘉,你再敢拦我,我连你一并射杀!”

    李荀嘉一把抽出马上的长剑,直接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荀嘉一介寒士,得蒙殿下知遇之恩,一心期盼能够辅佐殿下一展宏图,既然如今连殿下自己都要舍弃大好前程,荀嘉此生此命也注定无用武之地了。殿下如果执意如此,那荀嘉也不必劳烦殿下动手!”

    说着竟然真的狠心在自己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那鲜艳的血痕刺激了萧鸾,让他猛然憬悟。

    “荀嘉!是我冲动了!你且把剑收回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随即,他吩咐身后几个护卫道:“把我捕获的猎物分半数送去给三皇兄。”

    李荀嘉终于松了口气:“殿下英明!”

    但他又忍不住好奇地问:“殿下今日何以如此?这不是殿下一贯的作风。”

    萧鸾的目光幽深如井,却是没有再说话。

    ……

    两个时辰的围猎时间一到,已经是临近晌午,四周号角鸣响,开始召回外出狩猎的人。

    当凤举悄然回到席位时,名媛们的赛诗会也正进入尾声。
章节目录 第九十九章 菱花小楷
    “父亲,阿举回来了。”

    “嗯!”凤瑾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凤清婉见左凌和未晞都是两手空空,不由笑道:“阿举,你去了这么久,可有收获?”

    凤举用果酒润了润唇,说道:“自然是有的,出去走走,心情舒爽了许多。”

    凤清婉唇畔掠过一丝讥讽:什么心情舒爽,不过是一无所获的托词罢了!

    檀云冷淡地瞥了眼凤清婉,微笑道:“这样便好,大小姐今日出来就是为了散心,心情好了便是最大的收获了。”

    凤举见她的视线不断地在自己身上逡巡,握了握她的手:“姑姑,放心吧!”

    檀云这才欣慰地点了点头道:“是!”

    此时,尊位上的衡皇后正接过了一幅字,缓缓读道:“春入河边柳,花开水上槎。东风一樽酒,新岁独思家。嗯,看来这首《早春行》无疑便是今日的诗中魁首了。”

    晋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问:“这是哪家的千金所作啊?”

    楚贵妃不甘落后,笑道:“陛下,这还需问么?您看这字迹如美人登台,仙娥弄影,在整个华陵城里,还有谁能写出如此正宗绝妙的菱花小楷?”

    “哦,对对对,朕差点忘记了,这菱花小楷还是太傅家的千金独创,能培养出这样的才女,凤家真不愧是书圣之家啊!”

    太傅家的千金?

    这话乍一听倒让人以为凤清婉是太傅亲生的女儿。

    凤举默默观察,见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对此表现得理所当然,不由得弯了弯嘴角。

    想必凤清婉此刻很是得意吧!

    果然,下一刻凤清婉便起身离席,上前盈盈拜倒。

    “臣女凤清婉谢陛下、娘娘盛赞,臣女不过是日夜苦苦临摹叔父的楷书却始终不得其形韵,误打误撞成就了这菱花楷,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

    “一个女郎才华横溢已是少见,难得还能如此谦逊知礼,确实有太傅之风啊!起来说话吧!”

    “谢陛下!”

    衡皇后正要开口,“啪”的一声脆响十分突兀地传出。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武安公主手中握着一支狼毫笔,竟然被她硬生生的掰成了两段。

    衡皇后眉目一敛,不怒自威:“武安,你这是做什么?”

    “回母后的话,没什么,不过是不慎折断了一支笔而已!”

    武安公主丢掉了断笔,脸上尽是不满。此刻看到凤清婉出尽风头,她终于明白了凤举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她被凤清婉当成了出风头的垫脚石!

    武安公主咬了咬牙,忽然换做满脸笑容,起身道:“父皇,您刚才提到太傅家的千金,儿臣忽然想起来,这凤清婉虽是出身凤家,却非是华陵凤家太傅一脉嫡出的女儿,今日在这席上可是还有一位正正经经的太傅千金,既然庶支的女郎都这般优秀,那么想必太傅嫡出的千金更是文采斐然了!何不妨请她也赋诗一首,一较高下?”

    她果然还是说出来了!

    这番话既针对了凤清婉,也针对凤举。
章节目录 第一百章 含褒带贬
    然而,武安公主的目的是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无心插柳,却正好当着所有京都名流的面帮凤举正名了。

    没有才华可以学,但若是没有人人熟知并且认可的显赫身份,在最看重出身的华陵城里寸步难行。

    衡皇后看到凤举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席位上,而且毫发未伤,不由得神色一变。

    怎、怎么会?

    她怎么会回来?

    众目睽睽之下,凤举笑意如春,先向帝后遥遥行了礼,才缓缓道:“公主,殊不知,山有其高,水有其长,正如公主与我族姐,同为城中贵女之冠,族姐虽书法卓越,无人可及,但公主出身帝皇之家,气质雍容高贵,毫不造作,我族姐只能望其项背。何况公主府中广纳门客才俊,贤名远播,更是城中各家名媛万不能及的,阿举不才,实在不敢与公主和族姐争辉。”

    霎时,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止是愣住,简直是瞠目结舌。

    凤举这话听着的确是无比谦虚,把武安公主和她的族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可是再一琢磨,这味道就大大不对了。

    武安公主广纳门客没错,可那些门客都是她的入幕之宾,裙下之臣,这事人尽皆知。

    凤清婉比不上公主气质高贵,毫不造作,这不就是在说凤清婉出身小门,扭捏造作吗?

    “噗……”

    大将军楚骜把刚喝进嘴里的酒水全都喷了出来,拍着大腿笑得前俯后仰。

    他声如洪钟道:“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太傅倚马临江,将那慕容洪一顿含褒带贬、说得哑口无言、几欲投江的场景了!着实痛快啊!哈哈哈哈……”

    明知对方在嘲讽皇族公主,还敢出言夸赞,说什么痛快,完全不顾晋帝的脸面。

    这便是世家大族敢与皇帝争锋的滔天权势,而这楚骜无疑更是世家中最不知收敛的一个。

    不及旁人多言,凤瑾便开口道:“阿举,陛下面前不可妄自卖弄,还不坐下?”

    只说卖弄,却不指责她所言是错的。

    直接让她坐下,便是不打算让晋帝惩罚。

    众人不禁想道:这太傅果然一如传闻,不仅十分惧内,而且对这个女儿简直疼爱到了极点!

    相比之下,晋帝虽然也宠爱武安公主,可比起凤瑾就远远不及了。

    晋帝端详着凤举,龙颜之上不见丝毫怒容,反而带着赞赏喜爱。

    “向来只听闻太傅爱女心切,今日朕总算是见到其人了,嗯,果然有乃父之风啊!有女如此,难怪太傅奉若掌上明珠。朕的四皇子能得妻如此,朕这桩婚事果然没有指错!”

    看着这样的晋帝,凤举忽然明白,那些说他是个只知酒色玩闹的昏君的评价,全都是肤浅之人看到的表象。

    这个晋帝非但不昏,反而忍性非常,是只实实在在的老狐狸。

    凤瑾只谦虚地回道:“陛下谬赞了,小女不懂事,让陛下和诸位同僚见笑了。”

    凤清婉还站在御前的空地上,似乎所有人都已经把她遗忘了,站在那里十分的尴尬。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一章 实则虚之
    她默默握紧了拳头,她恨凤举夺尽荣光,也恨凤瑾偏心,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在凤瑾心里始终也比不过他的亲生女儿。

    另一边,武安公主早已气得面色铁青,终于忍不住叫道:“父皇,凤举她折辱儿臣,您为何……”

    说话时连声音都变得尖锐。

    晋帝厉声喝断了武安公主的话:“武安,还不住口?往后你该多加检点才是!”

    武安公主从未见过她的父皇对她如此疾言厉色过,顿时委屈得红了眼眶,重重地坐下。

    一时间,气氛尴尬直逼狩猎前楚骜制造的那一场麻烦。

    偏在这时,众人又听见始作俑者声音清越道:“父亲,楚大将军为何那般发笑?公主又为何动怒?阿举这番话是诚心实意地称赞公主,难道阿举说错了什么?”

    大概任何人听了都会以为她是在火上浇油,可偏偏看向她时,只见她尚显稚气的脸蛋上一派天真诚挚,一双远山秀眉更是因困惑而深深蹙起。

    这……又是什么情况?

    难道她方才真的是发自肺腑地称赞公主?

    凤瑾一时也不由得一怔,扭头看了眼凤举,见她悄悄拉住自己的朝服佩绶打着圈,忍不住莞尔。

    他儒雅俊美的脸上一派认真,耐心解释道:“阿举,你多年守在闺中,对于外面的事情并不了解,难免会失言,往后一定要三思而慎言。”

    人们这方才想起太傅这个掌上明珠确实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知道公主的……额,那些事,也是情有可原。

    “哦,阿举明白了!”

    凤举说完,还特地起身对着武安公主道:“公主,若是阿举方才有冒犯之处,阿举以此致歉!”

    众人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视线都悄悄落在了凤瑾身上,纷纷想着:太傅您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呢,无形中又把武安公主的痛脚揪出来踩了一遍。

    “哼!”武安公主再也待不下去了,起身道:“父皇,儿臣身体不适,先回营帐休息了!”

    说完不等晋帝回复,转身就走。

    相比之下,此刻在众人眼中,凤举便是谦逊有礼,又颇有气量,在如此场合也不见丝毫畏缩怯懦,实属大家风范。

    晋帝不悦道:“贵妃,武安平常与你走得近,你要多多教导她,你看看这成何体统?”

    事实上,武安公主一直养在董昭仪宫中,教导公主的责任实在是与楚贵妃没多大相干,她这顶帽子戴得实在有点冤枉。

    可当着群臣和命妇千金的面,她必须给晋帝这个台阶下。

    “是,臣妾往后一定和董昭仪多劝着公主。”

    衡皇后冷冷一笑,瞥了眼被晾在空地多时的凤清婉,笑道:“看看,说了这大半天,倒是把正事忘了。”

    说着,她和善地向凤清婉招了招手,“来,上前来。”

    “是!”

    凤清婉依言上前,衡皇后从手腕上脱下一对镶金的翡翠玉镯,戴在了她手上。

    “这孩子模样生得实在标致,又如此温婉柔顺、才学不凡,本宫看着实在喜欢,今年芳龄几何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二章 衡后谋婚
    “回皇后娘娘,清婉今年十六。”

    “十六,嗯,大好年华,也是时候许一段姻缘了……”

    凤清婉心里立刻便是“咯噔”一声,皇后这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凤举捧着香甜的果酒,掩在衣袖后的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皇后这是想给凤清婉指婚啊!

    前脚刚派了人刺杀她,欲断了萧鸾与凤家的联姻,后脚便要给凤清婉指婚,看来……

    就连衡皇后也认为,凤清婉的兄长——凤逸,必会成为凤家未来的家主!

    “皇后娘娘!”凤清婉急忙跪到了地上。

    一旦等皇后说出下文,那便是覆水难收了!

    衡皇后显出一丝不悦,淡淡道:“你这是做什么?”

    凤清婉迅速调整好心态,恭顺道:“清婉未曾敢想,能得蒙皇后娘娘如此关爱,所以一时惶恐。”

    衡皇后脸色稍霁,拉起了她,笑道:“这孩子真是,你这样可人疼,本宫喜欢你是好事,何来惶恐?本宫看……”

    皇后凤威慑人,凤清婉急得脊背发凉,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

    她一心只在萧鸾身上,绝不愿嫁给其他人。

    “好了!”晋帝忽然开口对凤清婉道:“赏也领过了,你先退下吧!”

    “陛下!”

    衡皇后还想要说下去,晋帝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挥了挥手道:“好了!朕看外出狩猎的才俊们都已经回来得差不多了!”

    “清婉告退!”凤清婉如蒙大赦,步履也不由得加快。

    衡皇后的眼神透出几分阴鸷:原以为这个丫头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这般不识抬举!

    凤清婉回到席位时,几乎是软着腿跌坐下去的。

    凤举微微扬唇。

    衡皇后方才必定是想把凤清婉许给太子的,虽说太子已经纳了裴家长女为太子妃,可如今的凤清婉还不是凤家家主的亲妹,即便是让她嫁给太子作良娣也已经是天大的荣耀了。

    凤清婉能为了萧鸾舍弃这份荣耀,她对萧鸾还真是用情至深。

    “父皇,儿臣回来了!”

    太子率先上前,身后的随从手里拎着不少猎物。

    衡永之身为太子表兄,紧随太子身后,他最终站立的地方恰巧对着凤举的方向。不知为何,他总忍不住想往那边看。

    只见凤举端坐在席位上,神态雍容优雅,一双琥珀凤眸璀璨动人。

    多日不见,这个少女竟然越发的光彩照人了!浅笑低眸间竟还隐隐流露出娆媚之态。

    就在这时,凤举忽然抬眸,那双瑰丽的眼撞ru衡永之视线,叫他心头蓦地一阵悸动。

    凤举不喜欢这个人,便冲他挑眉,露出一个乖张的笑容。

    衡永之立刻想起了在栖霞寺时的过节,当下便黑沉了俊脸,冷哼一声别开了头。

    晋帝看了太子身后一眼,只见猛兽野禽几乎是应有尽有,不由点头笑道:“看来太子收获丰厚啊!”

    太子萧隽道:“难得与各家公子竞技,儿臣既是太子,也是人子,不敢给父皇丢脸!只可惜儿臣带人遍寻山林,始终也不曾看到那白鹿!”

    定南侯衡广说道:“白鹿既是仙灵之物,只怕不会轻易现于人前,太子寻不得也是情有可原。难得太子时刻不忘维护我朝与陛下的威严,如此正是一国储君当有的胸襟啊!”

    晋帝大悦:“哈哈哈,不愧是朕的太子,常忠,赐酒!”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三章 笼中兽吼
    “是!”内监总管常忠端了御酒到太子面前。

    太子刚谢了恩一饮而尽,三皇子萧晟便也率人赶回。

    “父皇,儿臣也不敢给您丢脸,儿臣比太子回来得晚些,是因为儿臣特地猎了几只毛色顶级的玄貂,打算命人做成大氅献给父皇。”

    说罢便命人抬上了整整七只玄貂。

    忠睿侯楚康举杯道:“三皇子一片孝心,这弓马围猎的技艺更是卓绝非凡,陛下有子若此,我大晋有皇子若此,臣在此一定要敬陛下一杯!”

    其他臣公也纷纷举杯附和。

    定南侯,忠睿侯,一个代表衡家,一个代表楚家,之前还联手共同对付楚骜的两个肱骨权臣,此刻转眼便站在对立的阵营分庭抗礼了。

    凤举不由得想道:如此果真是应了那句话,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友人,唯有永恒的利益。

    而这句话在大晋朝这个世家云集、龙争虎斗的风云台上尤其适用。

    凤逸低声赞叹:“这玄貂毛色油亮光滑,无一丝杂色,果然上品,而且竟然能一次寻到七只,实在是难得。”

    凤举仔细看了看那些玄貂,都是一箭毙命,而且伤口都是在极其隐蔽之处,完全没有损伤皮毛,这箭术不可谓不超群。

    三皇子技艺卓绝?

    呵,华陵城所有的皇子王孙里,恐怕只有一人有这样的箭术。

    在一片恭贺称赞声中,萧鸾安安静静地走到了三皇子身后。

    晋帝扫了他一眼,脸上的喜悦之色明显比之前减退了许多,似乎对这个四子的宠爱远不及先前两子。

    “鸾儿也回来了,看来你的收获不如你两位皇兄啊!”

    萧鸾微笑道:“儿臣舞文弄墨尚可,这弓马骑射委实不敢与太子和三皇兄相较!”

    凤举冷冷一笑,向来便是如此,众人眼中看到的皇四子萧鸾,永远是闲云野鹤、无心权位的隐士之风。

    萧鸾说着,视线已然投向了凤举。

    毫不意外的在凤举眼中看到了嘲讽的笑意,那双眼睛恁的美丽璀璨,却也似绝世的刀锋,刀刀刺心刮骨。

    心中的不甘又开始躁动,他好不容易方才压下。

    晋帝开始命人一一清点各人捕获的猎物,萧鸾脚下挪了两步,靠近三皇子身侧。

    三皇子看了他一眼,立刻会意,上前一步道:“父皇,儿臣除了捕获这些之外,还留了两只活物!”

    “哦?活物?”

    “正是!只不过这活物天性凶猛,儿臣不敢冒犯带到御前,父皇若是有兴致一观,不如先命禁军将四周护卫严密,再将猛兽带上来观看。”

    晋帝点了点头,叫道:“卫奔!”

    禁军统领卫奔上前道:“是,陛下!”

    随御驾而来的几百禁军在卫奔的指挥下很快便手持盾牌,将所有的看台防卫得密不透风。

    为保稳妥,每隔五步还有一个禁卫军举着火把站立。

    “带上来!”

    三皇子萧晟一声令下,便见两小队卫兵各推着一辆载量颇大的双辕推车上来。

    推车上面都载着一个高大方形的东西,外面罩着黑色的布罩,虽然看不见里面的东西,却能听到一声接着一声的兽吼,听得人心惊胆战。

    立刻便有人道:“听这声音,难道是猛虎?”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四章 苟活不易
    有胆小的世家千金已经在开始往后缩。

    就在这时,凤举再一次撞上了萧鸾的目光。

    萧鸾正在斜对面的坐席上,用一种类似看好戏的眼神盯着她,让她心底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前方空地上,三皇子府的卫兵们揭下了黑布罩。

    登时,两只被关在铁笼中的猛虎张着血盆大口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三皇子吞咽着口水,暗暗压下心中的恐惧,绝不能被人看出这猛虎根本就不是他捕获的。

    想到萧鸾对他说的话,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容,他开始犹豫。

    晋帝的笑容别有深意:“晟儿能将如此凶猛的野兽活捉,足见胆量勇武过人,只是这两只猛虎既然已经沦为笼中困兽,又有何惧?实在没有必要让禁军如此防卫。”

    凤举看了眼皱眉踌躇的萧晟,又看向他身边的萧鸾,不知道萧鸾到底给萧晟出了什么主意。

    萧鸾又用方才那种眼神扫了她一眼,微笑着对晋帝说道:“父皇,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儿臣还听三皇兄说,父皇难得出宫,又不能亲自狩猎,此次他打算出个新花样让父皇观赏解闷,只可惜儿臣问了半天,他都不肯透露半点。”

    晋帝换了个坐姿,越发表现得兴趣浓厚。

    “哦?晟儿,是这样吗?”

    萧鸾又道:“三皇兄,如今已经到了父皇御前,你也是时候该让我等沾光一饱眼福了吧?”

    凤举又仔仔细细地把三皇子那仿佛恋恋不舍的表情端详了一遍,神思一动,她手指不由得颤动了一下,丝丝寒意开始从脚底涌入心扉。

    难道是……

    三皇子迟迟不言,晋帝的笑容慢慢褪去。

    楚贵妃见势不对,急忙叫道:“晟儿,你到底有何主意?莫要让你父皇久等了。”

    走到这一步,已经是骑虎难下。

    萧晟暗暗咬了咬牙,说道:“父皇,日前咱们不是刚俘虏了北燕的慕容灼吗?都说他慕容灼勇武无双,无论是北燕,还是羯族、羌族等各部胡人,都把慕容灼率领的军队称为‘不败狼骑’,所以儿臣一直很好奇,究竟是慕容灼这个胡人眼中的狼王勇武,还是我们大晋的猛虎凶悍。”

    “哦,晟儿的意思朕明白了。”晋帝摩擦着双掌,笑道:“这有何难?来人,去把慕容灼带上来。”

    凤举抚摸着红宝石戒环的手猛地握紧。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晋帝特地把慕容灼带来,三皇子又献上两只猛虎,看似是临时起意,实则,一切都是预先准备好的。

    凤举犹豫片刻,看向前面的凤瑾,低声唤道:“父亲……”

    她想让父亲在晋帝面前说句话,阻止即将而来的残酷,她也相信父亲早知她对慕容灼的心思。

    然而,凤瑾只是淡淡地说道:“败军之将,与这笼中困兽毫无区别,既然苟活成为俘虏,活命已经是他最大的幸运,这些不过是他必然要承受的。苟活苟活,既是苟活,当然不易,端看他是否有能力让自己苟活下来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五章 人虎之争
    凤逸劝道:“阿举,听三哥一句劝,你的凤血坠尚且没有拿回,切勿再与那慕容灼有所牵扯了,你可知道近来城中都是如何议论你的?”

    “是啊,阿举,你难道忘了他那次是想要杀你?”

    凤举听着他们兄妹一唱一和,微微一笑:“三哥和族姐的好意阿举明白了。”

    凤逸点了点头:“你能明白便是最好了。”

    很快,便有一队精兵押送着囚车上到御前。

    说是囚车,其实还是质子府里的巨大铁笼。

    披散的长发遮住了那张惑世的妖颜,多日不见,那人身上桀骜不驯的光芒比起朝阳街上初见时已经略显暗淡了。

    凤举眯了眯眼睛。

    慕容灼,你是被困境压垮了铮铮傲骨,还是你终于也学会了收敛锋芒?

    晋帝惬意地饮了一杯酒,俯视着狼狈的慕容灼,不无得意道:“如此看来,这北燕的慕容灼与另外两只笼中的畜生还真是有点相像,诸位爱卿以为呢?”

    定南侯衡广轻蔑道:“北燕虽在江北之地建立皇朝,自诩正统,但归根结底终是蛮夷胡族,餐风露宿,茹毛饮血,本就与牲畜禽兽无异。如今听说那年迈老矣的慕容洪战败后便一病不起,由慕容烈一个莽夫摄政,北燕更是不成气候,如此也妄图吞并我大晋?简直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满座公卿哗然而笑,一眼望去锦衣成堆,衣冠楚楚,可凤举却觉得这画面十分的丑陋。

    也许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看着如此处境中的慕容灼,凤举想起了自己,眼睛开始发烫,心里一阵阵钻心的疼痛逼得她几乎要忍不住发狂。

    而在铁笼之内,在听到皇祖父慕容洪病重时,慕容灼终于动了动。

    晋帝轻蔑地说道:“慕容灼,你伯父慕容烈迄今都不曾表示要接你归国,如此,朕留着一条丧家之犬也毫无用处,但我大晋乃仁义之邦,朕还是要给你一个机会,能否保住性命,权且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被放出了铁笼的慕容灼,一双湛蓝的妖异瞳眸狼一般扫过在座每一个人,迸发出冰冷彻骨的寒意。

    随后,两只猛虎也被放了出来。

    猛虎乍出匣,咆哮着便向慕容灼扑去。

    赤手空拳的慕容灼浑身紧绷,以他最快的速度闪避。

    然而他躲过了一只,另一只也早已盯准了他,虎爪很快在他肩头勾出几道血痕。

    只听他声音冰冷地嘲笑道:“汉晋鼠辈,不敢亲自与我较量,只能让畜生代劳,真是可笑啊!”

    这一刻,凤举开始有点理解卢茂弘的悲叹了。

    腌臜乱世,几人可堪称英雄?公卿满座,竟无一人敢光明正大上前与慕容灼较量。

    人虎之争,残酷而血腥。

    凤举看了一会儿之后,眉头开始皱起。

    她轻声道:“这慕容灼的实力仅此而已吗?”

    若是如此,那她会很失望。

    凤逸开口道:“北燕慕容灼骁勇善战,勇冠三军,实力当然不止如此,但若是他能施展全力,陛下又岂会轻易放他出来。”

    “哦?”凤举拨弄香扇的手一顿,偏头看向他:“看来三哥知道些什么。”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六章 沦为男宠
    凤逸环顾左右,神色自得,轻声道:“自是他身上被做了手脚,有许多药都可以令人四肢乏力,纵有滔天的能耐也无力施展,他今日是难逃一死了!”

    “原来如此!”

    凤举的视线再次落到慕容灼身上,此刻的慕容灼更加力不从心,打在老虎身上的拳头几乎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的双臂、左腿都已经被撕咬得鲜血淋漓。

    一只猛虎纵身一扑,把慕容灼死死压在了地上,另外一只眼看便要咬向他的脖子。

    凤举豁然起身,扇柄指向猛虎,大声道:“左凌,把那两只畜生杀了!”

    左凌想也没想,手中的剑已经飞了出去,他又夺过属下的剑再度投出。

    伴随着两声惨嚎,两只猛虎皆被一剑贯喉,轰然倒地。

    凤逸瞪大了眼睛,几乎是从坐席上蹦起来的。

    “阿举,你要干什么?”

    这个族妹简直疯了!她一定是疯了!

    定南侯衡广厉声呵斥道:“放肆!陛下面前竟敢如此嚣张无礼!难道这便是凤家的家风吗?”

    “衡家世伯先勿恼怒,陛下尚未责问阿举,难道世伯能代替陛下?”

    跟她论嚣张?笑话!在这一面,四大世家谁也别与谁分轩轾。

    尊位上,晋帝露出了一丝几不可查的笑容。

    凤举语笑嫣然,拖着长长的裙摆来到了慕容灼身边。

    “郎君,我们又相见了。”

    慕容灼紧抿着薄唇,眼里含着无限的痛恨和戒备。

    “哼,见到我变得如此屈辱狼狈,你很开心?”

    开心吗?

    也许,确实如此!

    凤举微笑着,声音轻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赠予郎君的凤血坠,郎君可还带着?”

    听她提及凤血坠,慕容灼寒冽的神色瞬间开始缓和。

    凤举心知,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她用扇端抬起了慕容灼的下颏,笑容明明灿若芳华,却又透着说不明的苍凉嘲讽:“当日我便与郎君说过,这,便是华陵城!”

    锦绣之中包裹着腐朽,繁华之下掩盖着凉薄,风流高雅的背后不过是龌龊庸俗、势利贪婪,满嘴的仁义道德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空谈口号。

    真实而又虚伪,这就是现实!

    想要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生存,天真地固步自封显然将永无出头之日!

    所以这一刻,面对凤举向他伸出的那只手,他放下了最后一点无谓的坚持,牢牢地抓住。

    在被关押质子府的这段时间里,若非有凤举赠他的凤血坠,他恐怕早已沦为晋室贵族们争相凌辱的男宠玩偶!

    凤举嫣然一笑:“郎君,阿举会保护你的!”

    她故意提高了嗓音,像是要让所有人都听到。

    阳光穿透她的红宝石戒指,赤红色的光彩在两只相握的手上艳色逼人。

    慕容灼冷着脸轻哼了一声,凤举这句话让他有种“绕来绕去最终还是沦为了他人男宠”的感觉。

    只不过这一次,他是做她凤氏阿举一人的男宠。

    凤举将慕容灼拉起,便一个转身挡在了他身前。

    “陛下,狩猎之始您言道,谁若能寻到白鹿,除实物赏赐之外,还会答应其人一个请求,帝王金口玉言,当不会食言而肥。”

    题外话

    书城pk结束,恢复日常更新,之前一直是日更一章,今天开始两章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七章 白鹿衔梧
    晋帝向后靠了靠,声音威严道:“这是当然!”

    原本人们都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但此刻都不禁心头一动,难道说……

    凤举转身面向山林的方向,裙幅绽放,披纱挥舞,宛若花开雾里。

    旁人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默念咒语通神,玄之又玄,唯独离得最近的慕容灼眼神十分古怪地斜睨着她。

    她哪里是在念什么通神的咒语,分明就是在骂人。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若是被满座贵族知道,只怕要气得跳脚了。

    “咒语”念罢,一声清亮的哨声传出,不过多时,便有呦呦鹿鸣传入众人耳中。

    “快看!是白鹿!”

    “果真是白鹿!”

    一时之间,举座哗然。

    晋帝激动得站了起来,盯着白鹿满面红光:“通身如云似雪,双睛清澈灵动,果然祥瑞!”

    太子萧隽疑惑地上前一步道:“父皇快看,那白鹿口中好像还衔着什么。”

    内监总管常忠说道:“陛下,好像是梧桐枝啊!”

    衡皇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楚贵妃见状,心情大好,上前道:“陛下,传闻当年郭公建城时,有白鹿衔花跨城而过,所经之地祥云腾飞,鸟语花香,如今陛下当政,白鹿口衔梧桐枝而来,必也是国之昌盛的吉兆。”

    凤凰非梧桐而不栖,能让白鹿衔着梧桐枝而来,难道这凤家之女当真有至尊至贵的凤凰命格?

    晋帝看向凤举,眼底光芒一闪而过。

    龙颜大悦道:“凤家阿举,你寻仙鹿有功。”

    说着,一个示意,便有宫人将那一整套的马具抬上前。

    晋帝又道:“这套赏赐便归你所有了!”

    凤举看也不看一眼:“臣女多谢陛下赏赐,但不知陛下所言的另外一项奖赏呢?”

    “朕绝不会食言,你有何要求,说吧!”

    “臣女想要向陛下讨要一个人。”

    说着,向旁边让开一步,指向了身后的慕容灼:“便是他,北燕战俘,慕容灼!”

    楚大将军闻声而起,严声大喝:“胡闹,慕容灼乃重犯,不是供你一个女郎嬉笑玩闹的物件!”

    此刻,上至帝妃皇亲,下至满座公卿贵戚,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了凤举身上。

    她却只是目视着尊位上的晋帝,丝毫没有怯意,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不曾减退。

    “臣女听陛下之前所言,这慕容灼留着已是毫无用处,既然如此,不过就是一个没用的俘虏罢了,陛下将他赐予臣女为奴又有何妨?反之,若是陛下拒绝臣女这唯一的请求,那岂非失信于民?”

    三皇子萧晟靠近萧鸾悄声道:“这个凤家阿举还真是胆大如斗!四皇弟,你可要小心了,小心你这未过门的王妃变成第二个武安,那你可要绿云罩顶了!”

    “皇兄说笑了,我相信阿举。”

    萧鸾表面豁达,眸中却是深不见底。

    他处心积虑推动这场人虎之争,除想羞辱慕容灼之外,也是想让凤举对慕容灼失望,却万万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凤举当众这样做,根本就不曾考虑他这个未婚夫的颜面。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八章 易君于归
    “陛下,不可啊!慕容灼并非寻常俘虏,岂可如此儿戏?”

    “陛下,纵了慕容灼便是放虎归山啊!”

    “太傅难道就纵容令嫒这般胡闹吗?”

    朝臣们反对的声音接二连三传出。

    凤举轻笑出声:“诸位大人何以如此紧张?难道就这般畏惧一个慕容灼?以至于不惜为了他要逼迫皇帝陛下失信?”

    其中一人当即便涨红了脸道:“笑话!我大晋岂会畏惧一个北燕小儿?”

    “哦!既如此,那诸位大人便不必为了区区一个慕容灼殚精竭虑了!”

    “你……”

    众人竟哑口无言。

    晋帝心思莫名,更像是在看热闹,他悄眼瞥了眼凤瑾,见对方始终坐如泰山,一言不发。

    “额……这件事嘛,倒也无妨。”

    晋帝忽然松口,反对的朝臣们正要说话,被他摆手挡下。

    “凤家阿举,朕一言九鼎,你的这个要求……朕可以应允,不过嘛,朕有言在先,慕容灼身份特殊,你既然要收之为奴,那便要担保,他往后的一言一行无论造成怎样的后果,均要由你来替他承担。”

    也就是说,倘若慕容灼日后逃跑,或是做出什么对大晋不利的事,都要凤举来承担后果!

    凤举很清楚,晋帝岂会将她一个女子放在眼里,此举不过是想把整个凤氏家族都拉下水。

    大概,所有人都是清楚的。

    “阿举,不可胡闹!”凤逸急忙起身想要阻拦。

    他实在不明白叔父为什么还能坐得住?凤家家主的位子将来必定是他的,在那之前,他决不允许有人把属于他的凤家给毁了。

    “臣女凤举叩谢圣恩!”

    凤举却已经起手跪地。

    至此,一锤定音!

    楚骜眸光深邃,忽然大声道:“来人,把本将军的坐席抬到太傅身侧,本将军要与太傅同坐!”

    这个行为傲慢失礼,完全没有把晋帝放在眼里。然而没有人敢指责他,就连晋帝本人都只是一笑而过。

    凤举嘲讽地勾了勾唇。

    君弱臣强到如此地步,大晋的朝纲早已崩塌,她又有什么好畏惧的?

    “陛下,既然已经得见仙鹿,现在是否该将其放归山林了?”

    晋帝却笑道:“你的请求朕已经恩准,你就先退下吧,至于仙鹿,既然是祥瑞,当然应该留在皇家苑囿。来人呐,准备将仙鹿请回宫中。”

    “陛下……”

    在凤举正要说什么时,白鹿似乎也感知到了危险,转身就要离开。

    “快!不可让仙鹿跑了!”

    晋帝一声令下,立刻便有禁军围堵,白鹿受到惊吓,在包围圈内四处逃窜。

    凤举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就瞥见太子已经在挽弓搭箭。

    情急之下,她推开禁军包围跑向白鹿,将白鹿挡在自己身后大喊:“住手!”

    却听“嗖”的一声,箭深深射在了凤举的左臂上。

    太子挽弓的手一紧,心惊大喝:“凤家女郎,你不要命了吗?”

    凤举忍着痛对晋帝道:“陛下,此举万万不可啊!”

    萧鸾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关切道:“阿举,凡事容后再说,还是先让我陪你去疗伤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九章 英雄相惜
    凤举不理会,径自跪倒,高声道:“启禀陛下,阿举之所以能召来仙鹿,是因为在林中遇到一位白衣仙道,他说此仙鹿可为我大晋带来祥瑞,并且将方法教给阿举,但仙道也再三告诫,仙鹿乃世外灵物,事后须还其自由,绝不可当成寻常牲畜圈囚豢养,否则触怒神灵,祥瑞就会变成灾祸。”

    说完,她郑重其事地俯首长拜。

    “是人都爱惜自己的性命,阿举亦是如此,但是为了大晋,阿举不得不冒险保护仙鹿。恳请陛下允许阿举将仙鹿放生,以保我大晋能够国运昌隆,千秋永续!”

    晋帝闻言,肃穆道:“果真有此等奇事?”

    凤举神色不改:“是!”

    左凌嘴角悄悄抽搐着,心道:大小姐还真是能胡诌!

    萧鸾竭力想从凤举身上看出些什么,眸光渐渐转向深沉:这小女子变得让他难以捉摸,但也越发有意思了!

    他转身道:“父皇,既然阿举不惜舍命也要相救仙鹿,想来确有其事。道法自然,万物不脱其理,不如就由仙鹿自行选择去留,若是仙鹿选择离开,便放其归去,若是徘徊不去,那父皇再鼓乐笙歌将祥瑞迎入宫中也不算违背天意。”

    道与自然,这是当下最受推崇的思想。所以萧鸾一开口便赢得了过半数人的赞许。

    终于获得晋帝点头,凤举用缨络绳将短哨串起,挂在了白鹿脖子上。

    “今日之恩凤举必不相忘,归去吧,此地不是你该留的地方。”

    她拍了拍鹿背,白鹿回头看她一眼,奔踏着茵茵草地而去。

    “它的主人是谁?”

    身后传来萧鸾的声音。

    凤举淡淡一笑:“仙人!”

    那衡澜之恣意潇洒,超然绝尘,确实如世外谪仙。

    萧鸾不由得低笑:“我方才可是帮了你,你连句实话都不肯告诉我?”

    “仙鹿离开不过是顺其自然,不是殿下所为。殿下,阿举须去包扎伤口,恕不奉陪了。”

    披纱缓缓拂过萧鸾的手背,那种丝丝微凉的痒仿佛一瞬间钻进了心里,让他生出一股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郁结。

    “一个白奴,你与他是不可能的!”

    凤举脚步顿了顿,知道他指的是慕容灼。北燕人因为多数天生皮肤白皙,所以常常被晋人蔑称为白奴。

    只不过,她没有回头,扬长而去。

    萧鸾站在原地,良久,低声说道:“凤举,除了我,你不会有更好的选择。”

    时至晌午,随行的御厨已经开始烹制野味,美酒上席,美姬歌舞,一派觥筹交错。

    楚骜低声问道:“太傅就如此任由令嫒任性妄为?慕容灼是何等分量,你应当清楚。”

    凤瑾微笑:“那楚大将军明明可以处决了慕容灼,却为何至今不愿动手?”

    楚骜痛惜道:“可儿啊!可儿!如此得天独厚的骄子,我实在不忍杀之,但家国当前,又不能放之任之,实在是两难啊!”

    可儿,便是称心如意之人。可见他对慕容灼十分的欣赏。

    凤瑾又道:“英雄相惜,想必将军也不愿看到慕容灼受辱,那不知将军可曾听说,连日来包括武安公主在内的许多贵族都先后去过质子府?”

    楚骜立刻就明白了,慕容灼那样的长相实在难以不叫人想入非非,喜爱声色的晋室贵族们恐怕早已个个蠢蠢欲动。

    “原来如此!”楚骜长叹了一声:“多谢太傅解惑,我明白了!多谢!”

    他的“谢”字格外郑重,谢的是凤瑾保下慕容灼这个连他都舍不得杀的绝世骄子。

    凤瑾淡淡道:“将军错了,这并非我的意思,而是小女阿举。”

    ……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章 倚马临江
    狩猎之后还有饮宴歌舞。

    凤举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不愿意在这是非之地逗留,便打算借受伤之名提前回家。

    檀云、未晞忙着指挥人将行李装车。凤举刚走出营帐,迎面看见左凌赶回。

    “如何,慕容灼安顿好了吗?”

    “左凌正是要禀告大小姐,慕容灼您恐怕暂时不能带回府了。楚大将军建议家主,暂时先继续将慕容灼软禁在城西的质子府,以防慕容灼不服管束,伺机逃跑,家主也已经同意了。不过大小姐只要持有家主的令符,随时可以到质子府提人。”

    凤举想了想,说道:“如此也好,倘若慕容灼在这段时间内出了什么状况,还有楚大将军替凤家分担责任,只是我们也要派人暗中提防,小心有人做鬼。”

    “大小姐放心!”左凌忽然神色一凛,喝道:“谁?”

    却是楚骜从营帐后走了出来。

    他一手提着酒壶自斟自饮,打量着凤举说道:“难怪太傅将你视作掌上明珠,确实不俗!”

    他本就是懒得应付酒宴上的人,独自离席,无意中经过这里,便也不打算逗留。

    凤举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明明看上去雄壮豪迈,叫人心生敬畏,可不知为何却有种孤独流露。

    “大将军!”

    凤举忽然高声叫住了楚骜,快步走到他面前。

    “小丫头唤我何事?”

    楚骜气势雄浑,嗓门极大,就连武安公主那样嚣张的女子见了他都害怕。

    可比起那些两面三刀的所谓君子,凤举倒更钦佩这样的豪杰。

    她向楚骜行了一礼,仰头道:“阿举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大将军。”

    “何事?”

    确定周围没有人,凤举才说道:“刚才席间,阿举见大将军慷慨豪迈,我行我素,却唯独肯采纳家父之言,对家父敬重有加,这是为何?”

    “哦?”

    楚骜一双锐利鹰眸含着两分酒意睨向凤举,半晌,有什么东西在其中化开,他笑了。

    “小丫头当真好奇?”

    凤举点点头:“是!”

    一个人拥有与生俱来的高贵身份不算什么,但能如她的父亲一般,令得英雄折服,才是真正的本事!

    而她,需要这样的本事!

    楚骜侧身,就着壶嘴将酒液倒入口中,沉默片刻,目光悠远地望向远方。

    “十六年前,北燕慕容洪不甘只侵占永江以北的半壁江山,企图以百万雄兵渡江南下,吞并我晋室河山。江北战事连连溃败,满朝文武竟然只知道掩面痛哭。

    “最后,却是华陵凤家一个年方弱冠的文质公子站了出来。他一袭青衫闯过宫门,横剑削发,立下军令状,言道若不能退敌,便投入永江的滔滔江水以身殉国。

    “后来他果真做到了,率着八万残军迎敌,视千军万马如无物,倚马临江,气度从容,与那慕容洪侃侃而谈。最终,以巧计使敌军百万仓皇而逃,互相踩踏溃不成军。

    “当时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参军,但有幸亲眼目睹了那一幕,那等神仙风骨,实在叫人心折!”

    那侃侃而谈、从容不迫的声音,留给楚骜的印象实在太深了。所以直到今日,他只要一听到凤瑾的声音,仍然会下意识的敬让三分。

    “我楚骜平生不屑小人,只敬英雄!当世配得上英雄二字者寥寥无几,你父亲却真正算得上一个。”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金兰同舆
    直到楚骜离开很久,凤举依然出神伫立,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楚骜的话,仿佛自己亲眼看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一幕,胸臆间好像有一波滚烫的浪潮即将汹涌而出。

    可她不明白,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大小姐?大小姐!”

    檀云的声音惊醒了凤举,让她猛然回神。

    “大小姐,可以启程了。”

    “嗯,走吧!”凤举揉了揉太阳穴。

    凤家的车队旁,一辆同样奢华的马车停靠着。

    凤举一眼便认出站在车前的,正是裴家主母夫人和二小姐裴明雪。

    “夫人?您怎么会在此处?”

    裴夫人和颜悦色道:“我一直留意着你,只是人太多,就没顾上和你搭话。”

    裴夫人将她审视了一番,感慨道:“果然不愧是阿蕴的女儿,你今日的表现比你母亲当年还要耀眼。”

    凤举脸上挂着微笑,视线落在了旁边的裴明雪身上。

    上回去裴府没有见到她,此时看她眉如柳叶,目似秋水,俨然已经长成一个温柔婉静的美人。只眉心一点朱砂还是凤举儿时记忆中的模样,灵秀动人。

    察觉凤举的目光,裴明雪抬眸腼腆地笑了笑,只是怎么看都像是强颜欢笑。

    裴夫人说道:“阿举,明雪的身体不适,可我又不便提早离开,听说你要提前回城,所以就来看看你能否让明雪随你同行?路上有你照应,我也好放心。”

    凤举握住了裴明雪的手,笑道:“夫人客气了,我与明雪本就是金兰姐妹,我一定会把她安然送回府上。”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启程时,凤举刻意邀请了裴明雪跟她同车,车里只剩下她们两人,就连檀云都被她支到了后面的马车。

    自上车后,裴明雪就没有说过只字片语,看上去魂不守舍,眉心锁着深深的愁绪。

    凤举更加笃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对方根本不是身体有病,而是心病!

    “明雪,我们已经有很多年没见了。儿时我们常常一起结伴玩耍,你还记得吗?”

    裴明雪这才抬起柔弱苍白的脸颊,含蓄地笑了笑,“嗯,记得,那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短短的五个字,却叫凤举喉咙一哽。

    “是啊,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可惜这么多年,她为了一个蛇蝎,把朋友给丢了。

    裴明雪为人没什么心机,但心思却极为细腻,她能感觉出凤举的亲近和善意,想起幼年的情谊,对凤举的生疏便淡了许多。

    她用一种羡慕的目光望着凤举,悠悠地说道:“阿举,你似乎又变了,变得和儿时有些像了,想要什么就会勇敢地去争取,骄傲明媚,就像阳光一样。”

    她喃喃地说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底的伤感越加浓重。

    “阿举,我真羡慕你,你可以不顾一切地跟自己钟情的人在一起,而我却生性软弱,什么都不敢……”

    说着,两行泪水已经淌下。

    凤举沉声道:“可若是自己识人不明,却还要一意孤行,那最终争取来的也未必就是想象中的幸福!”

    她深邃肃然的目光看向裴明雪。

    “明雪,你是否有了钟情之人?”

    裴明雪闻言,猛地一惊。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二章 明雪春心
    “我……你……”

    裴明雪惊慌地望向凤举,一时竟哑然。

    见她如此,凤举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你放心,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不曾告诉过任何人,之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可是……你怎么会……”

    怎么会知道吗?

    凤举深深地凝视着裴明雪,心道:因为在前生,你便是因此而积郁成疾、香消玉殒的!

    她上回去裴家一是为了给自己诊病,再来就是为了要确定这件事。

    “你把自己的身子弄成这个样子,也是为了那人?”

    裴明雪只是黯然垂泪,一句话也不说。

    看到这样的她,凤举恍惚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是世家贵女,那人是寒门子弟,士庶不婚,你与他之间绝无可能。”

    凤举淡淡地看向裴明雪,继续道:“这种话想必你也听了不少了吧?就算我再对你说千百遍,你也不会听,对吗?”

    裴明雪已经没有心思探究,凤举是如何得知那人是寒门子弟的了。

    她点着头,泪如雨下。

    “母亲也日日这样告诫我,让我绝了对沈郎的念想,还说此事一旦被父亲知道,不仅是我要受责罚,还会连累了沈郎。我何尝不知道母亲和你说的都是事实,你们是真心为我着想,可我……我实在是忘不了他。我与沈郎是真的两情相悦,此生若不能与他厮守终生,我情愿一死了之。”

    “你情愿为他而死,那他呢?你能确定他也愿意为你而死吗?”

    问出这句话时,凤举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冷酷。

    裴明雪只是微微愣了愣,就神色坚定地说道:“他会的,他一定会的!我相信沈郎!”

    凤举凝视着她,许久都不见她眼中有丝毫动摇,可见她对那个沈郎是深信不疑。

    “那我问你,你可愿意相信我吗?”

    “你不必再劝我了,道理我都明白的……”

    “不,我并非要劝你!”凤举打断了她的话,从头上取下了那支金兰花钗放在裴明雪面前,再一次问她:“我只问你一句,在你面前的已不再是那个只听信凤清婉而疏远你的凤举,而是那个与你青梅竹马、有金兰之谊的阿举,你可愿意相信我?”

    “我……”

    裴明雪怔怔地看着金兰花钗,同样的金钗她也有一支。

    小时候母亲对她说:“明雪,有这支花钗为证,你跟阿举便是最好的姐妹了,将来你们也会成为彼此的依靠。”

    “嗯,阿举,我相信你!”

    凤举握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我不能向你保证一定会成事,但我可以尽力帮你,你愿意试着去争取一次吗?不是为了你的沈郎,而是为了你自己!”

    又或许,也为了你的父母至亲。

    裴明雪眼中燃起一丝光亮。

    “若是有机会,我当然愿意一试,只是……我如今连见沈郎一面都难……”

    “相见须臾,顷刻别离又有何意义?你如果求的是天长地久,就先舒展胸怀养好身子,其他的就交给我吧!”

    那双琥珀色的凤眸里撒满了璀璨的光芒,让裴明雪不禁想起了凤举在席上的表现,不由得就对她更加的信赖。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三章 雪山之王
    送过裴明雪后,凤举便带人回了府。经过花园岔路口时,远远的瞧见两个人影朝着郁清院的方向而去。

    未晞轻轻“咦”了一声。

    “那不是五夫人身边的秋萍吗?她怎么又带了方士进府?”

    凤举问道:“怎么?五伯母最近经常召方士入府吗?”

    檀云说道:“五夫人最近一直说身子不大爽利,所以召了方士来开些养身的方子调理,大概已经有五六日了。”

    京都的贵族们喜欢研究方术养身,有些过分着迷的甚至常年在家里养着方士淬炼丹砂,这倒不是什么稀罕事。

    凤举淡淡笑了笑。

    “五伯母最近确实安静了不少,看来她跟着方士修身养性倒是颇有成效。”

    “是!”檀云笑着行礼道:“奴婢该回夫人身边了,就不送大小姐回梧桐院了。”

    “姑姑代我向母亲说一声,我今日乏了,就不去给她请安了。”

    “是!大小姐有这份心,夫人就已经很高兴了”

    檀云走出几步后,忽然回头说道:“听说大小姐房里养了一只猫?”

    凤举眼底快速闪过些什么,笑意盈盈道:“只是一只小花猫,我看它讨喜,便留在了身边。”

    “大小姐想要养一只小猫原本也没什么,只是夫人说猫爪子太利,容易伤人,所以还请大小姐再考虑考虑。”

    “我知道了。”看来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母亲的眼睛。

    檀云走后,未晞有些疑惑地问道:“大小姐,檀云姑姑那话是什么意思?”

    凤举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什么。”

    然而当她们回到栖凤楼,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那——

    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兴奋地嘶叫着跑到凤举脚边,雪白细密的绒毛间夹杂着黑色的环状花纹,一双眼睛像蓝宝石一般晶莹,十分的漂亮。

    未晞好像瞬间明白了什么。

    “大、大小姐,奴婢看这只猫好像与寻常的猫不太一样,倒像是……”

    像是今天春猎上见到的猛兽!

    尤其那花纹,分明与豹子一模一样!

    前几天她还不觉得什么,可是今天去猎场走了一遭,回来再看就发现了不对劲。

    小家伙看到凤举似乎很开兴,一个劲地围着她打转,她俯身把小猫抱了起来。

    “像什么?”

    未晞越看越害怕,讷讷道:“像……像花豹。”

    凤举不以为然,抱着小猫进了屋。

    “你想多了,只是长得有些相似罢了,何况你今日在围场可曾见到有白色的花豹?”

    “那倒是不曾,可是……”

    “好了,莫要再胡思乱想了,我饿了,你去弄点吃的来吧!顺便给这小家伙也准备些。”

    “是……大小姐!”

    未晞将信将疑地去了。

    凤举由人伺候着更衣后,就盯着怀里的小猫发呆。

    说是小猫,其实大小和寻常的成年猫差不多,叫声却跟一般的猫完全不同。

    凤举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何尝不知道,我不该将你留在身边的。”

    谢蕴的提醒没有错,未晞的猜测也没错,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小猫,而是一只雪豹幼崽!

    书中记载的美丽而神秘的“雪山之王”!

    就在凤举用饿狼咬死乔氏的那一晚,它自己出现在了凤举的房间里。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四章 挑明宣战
    雪豹是昼伏夜行的动物,迎接完凤举后,便又窝在她怀里昏昏欲睡。

    凤举神色复杂地看着这只漂亮的小家伙。

    从前她睡觉的时候,云团总会趴在她的床尾。

    她吃饭的时候,云团会眼巴巴地看着她摇尾巴。

    她孤独伤心的时候,云团会安安静静地蹲在她身边,用毛茸茸的尾巴在她身上扫动。

    ……

    “云团……”

    凤举刚轻轻叫了一声,小雪豹立刻就抬起了脑袋,蓝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叫声,就像是因为主人终于认出了它而开心。

    她也想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她想多了,这是只雪豹,不是狗,更不可能会是云团。

    可是所有这些云团身上的习惯,小雪豹都有。

    这让她不得不大着胆子怀疑,是她的云团回来了。跟着她,一起回来了!

    可是雪豹终究不是狗,它终有一天会长大,会控制不住凶猛的天性。

    “我该留下你吗?”

    如果真是云团,她又如何能舍得?

    傍晚时分,凤举在栖凤楼上看着院子里穿梭的奴仆们,悠然问道:“未晞,如今这梧桐院里应该算是干干净净了吧?”

    未晞听出了话外之音,答道:“是,左阴一脉安插进来的人都已被大小姐清理了。”

    “不早不晚,时间刚刚好。未晞,你带些人将一楼所有的房间都收拾出来,改设成琴房、书阁、茶室、棋台,举凡京中贵女们擅长的技艺,只多不少,都给我备出相应的房间。”

    “可是,大小姐,一楼都是婉女郎的东西,她现在不是只是暂时回到郁清院吗?”

    凤举淡淡一笑:“暂时?她既然已经出去了,焉能再让她回来鸠占鹊巢?照我的吩咐做就是,至于清婉族姐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帮她送去风秀阁。”

    “是,大小姐!”

    ……

    当东西被陆续抬到风秀阁的时候,凤清婉刚好回来,看到满院子堆集的东西,立刻瞪大了眼睛。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阿举那个小贱人是想彻底把你从梧桐院赶出来!”

    林秋然气得xiong部不断起伏着,她现在恨不得跑到梧桐院掐死凤举。

    凤清婉攥紧了拳头,恨得牙根发痒。

    “兄长还说什么叫我们忍耐,不要撕破脸,如今可是凤举明摆着要跟我们撕破脸了。”

    她一把紧紧抓住了林秋然的手,说道:“母亲,这个凤举早就不是那个任由我们摆布的蠢货了,她今日在围场……”

    凤清婉把白天狩猎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向林秋然讲述了一遍,听得林秋然瞠目结舌。

    “这个阿举是不是疯了?拉着整个凤家冒险去要一个俘虏,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凤清婉眉间深锁,摇了摇头。

    “她现在越来越叫人摸不透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已经完全不信任我们了,她把这些东西送来就是要明着跟我们作对了!我观察她的气色,恐怕这段时间贾太医开的药她也根本就没用。”

    “哼!既然如此,那正好,我们母女也不必再赔着笑脸跟她假装亲近了。”

    林秋然看了眼石桌上的黄符纸,诡谲地笑了笑,拍着凤清婉的背,说道:“清婉,你不用担心,就凭她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想要把你从梧桐院赶出来,做梦!你等着瞧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五章 掌凤徽令
    翌日。

    左凌一早便把一个小木匣送来了梧桐院,匣子里放着一枚黑木令牌,上面镶着金色的凤家族徽。

    虽然是木制,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丝毫不亚于金属的分量。

    “这是用墨金香木打造的凤徽令,质如玄铁,整个凤家只有两枚,也只有历任凤家家主才能拥有,家主命我把它交给大小姐,大小姐拿着它可以随时去质子府提人。”

    凤举猛地一震。

    凤徽令!

    年幼时她就听祖父提起过,持有凤家的凤徽令,就可以代行凤家家主之权,甚至包括……可以随时调动凤家的三万私兵。

    凤裴衡楚四大世家各有三万私兵,这是世家的王牌力量,也是世家最令皇族忌惮的力量。

    楚骜只说她必须带着父亲的令符方可提人,寻常的令牌哪怕是一块玉佩都足够了,可父亲竟然把凤徽令送来,背后用意何在?

    凤举把凤徽令拿在手里掂了掂,笑道:“此物恐怕父亲早晚还会收回去吧?”

    左凌促狭道:“那要看大小姐是否能使用得当了。”

    “是吗?”凤举站起了身,“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出门时,有奴仆送了两头活鹿进了梧桐院。

    “启禀大小姐,四皇子殿下差人送来了两头活鹿,说是给大小姐补身子用。”

    凤举冷笑,他还真送来了。

    “我体弱,虚不受补,带出去放生吧!”

    “啊?这……”

    奴仆们正为难时,凤举忽然又回头道:“罢了,把这两头鹿送去衡家,记住,要当面送给衡家的十一郎衡澜之,就说……凤家阿举给他添两个新友,如何处置但凭君意。”

    奴仆们这下更懵了。

    那衡家的衡澜之是何等神仙般的人物,往来皆清流,相交无俗客,大小姐从不与人来往,怎么会想起送人家东西?而且还是要送两只鹿去给人家做朋友。这算怎么回事?

    左凌忍住笑道:“让人家与畜生交友,大小姐就不怕惹恼了衡澜之?就算是送谢礼,这礼也未免忒轻了。”

    凤举扬眉道:“与鹿为友,本就是雅事一桩,何况也是衡澜之自己先与白鹿以友相称,我不过是投其所好,如果衡澜之的雅士之名是名副其实,那他便不会生气。”

    反之,如果只是一个附庸风雅、名不符实之人,那也不值得她费心接近了。

    此次出门凤举并没有像之前几次那般张扬,甚至刻意选择了低调。

    约莫半个多时辰后,马车终于到了城西。

    距离质子府百步之遥时,车外的左凌忽然带着笑意说道:“大小姐,您确定要从正门进去吗?”

    凤举疑惑,将车窗帘子掀开一角看去。

    质子府正门前,此刻里三层外三层聚集了百人之多,除了庶民百姓,还有一些车马豪奢的贵人。

    这些人个个探头探脑地张望,明摆着想看热闹的模样。

    左凌笑道:“大小姐向陛下索要慕容灼为男宠的消息,看来已经在城中传开了,这些人怕是都等着看大小姐如何来幽会男宠呢!”

    他以为凤举会恼羞成怒,却不料车帘后传来凤举悠然的笑声。

    “他们想看,日后有的是机会,但不是现在!避过人群,我们绕偏门进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冷若冰霜
    楚骜的命令一早便下达到了质子府,所以守门的军士在看到凤举手中的凤徽令后,便客气地领着她入了内院。

    比起华陵城中随处可见的豪宅,质子府的环境实在有点萧条,院子里杂草丛生,乱石成堆。

    重重把守的军士个个面无表情,更为院子添了阴沉肃杀之气。

    “凤大小姐,北燕长陵王就关押在此处。”

    门口的军士上前打开了门锁,两扇门扉一开,立刻有一股陈旧的腐臭扑面而来。

    “咳咳!”

    未晞第一个忍不住呛咳起来,她拦住凤举道:“大小姐,您身子金贵,还是不要进去了。”

    凤举却只是用扇面掩了掩口鼻,说道:“你便留在门口等着吧!”

    屋子四面窗户紧闭,里面阴暗潮湿,也不知有多少年没有照入过阳光了。

    凤举看着被关在铁笼里的人,声音雍容,透着冷意:“他身上的伤,你们不曾找大夫来看过?”

    一人吱唔道:“这……他只是一个战俘……”

    “所以就任由他伤口溃烂,自生自灭?”凤举凉薄的眼神斜睨了过去,淡淡道:“我想纵然是楚大将军,也不曾下令叫你们虐待慕容灼吧?若是他因此丧命,楚大将军可会轻饶了你们?”

    屋中军士们立刻跪倒一片。

    “贵人恕罪!是我等疏忽了,往后一定好生照看,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哼!记住,从前慕容灼是以战俘的身份待在此处,但是以后,他便是我凤举的人,应当如何做,你们心中自会掂量。好了,把所有的窗户都给我打开!”

    “多谢贵人!只是这窗户都是钉死了的……”

    就在军士们拖沓时,左凌二话不说,便已经一剑劈开了一扇窗,一道阳光瞬间刺破了阴森。

    军士们见此情形,不敢再多废话,赶忙跑出去拆除钉板。

    窗户一扇接着一扇被打开,不断有阳光照入铁笼。慕容灼被晃得头疼欲裂,睁不开眼,不得已抬手去挡。

    “灼郎,我们又见面了。”

    金色的阳光披身,凤举悠然微笑。

    慕容灼很是吝啬地瞧了她一眼,大概是不愿意仰视别人,踉跄着站起了身。

    “你是想来看本王跪谢你的施舍吗?”

    凤举不由得怔了怔,她认为自己的表现已经足够友善了,但没想到对方仍然是冷若冰霜,防备至此。

    她淡淡笑道:“冒着天大的风险,施舍羞辱一个随时都可能被处死的战俘?郎君以为合理吗?”

    “哼,为了贪图一时享乐而恣意妄为,这不正是你们晋人的做派吗?”

    这……

    对于这一点,凤举还真是不好反驳,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慕容灼嘲讽地勾起了嘴角:“难道要本王相信,你是想从本王这么一个随时都可能被处死的战俘身上得到什么?”

    “战俘?”

    凤举口中缓缓念着这两个字,示意左凌把所有人都隔离出去。

    她看着一脸防备的慕容灼,与他那双湛蓝的眸子认真对视着。

    “北燕长陵王,真会做一辈子战俘任人鱼肉吗?”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七章 虚伪求存
    “你究竟想做什么?”

    慕容灼眼底透出了冰凌般的杀意。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直觉,眼前这个少女定是知道了他的打算。

    “阿举只是倾慕郎君威名,不忍看英雄受辱。”

    “巧言令色!你以为我会信你?”

    “既然不信我,郎君又为何还戴着我送予的凤血坠?”

    “哼!”慕容灼冷哼一声便把凤血坠从耳垂上扯了下来,作势就要扔。

    凤举面不改色地说道:“被人当做男宠羞辱的滋味如何?”

    看到慕容灼果然因为这句话而僵住了动作,她继续徐徐说道:“灼郎姿容艳美,如日在东,得天独厚,听说前段时间有不少显贵慕灼郎美名而来,尤其是武安公主爱君如痴,差一点便能一亲君泽。”

    什么姿容艳美?什么一亲君泽?

    “住口!”

    慕容灼紧咬牙关,拳头带着锁链重重击在了栏杆上。

    也许对于大晋的男人而言,被人夸容貌姣好时会十分的愉快自得。

    可慕容灼不是晋人,那套崇尚男人女性化的审美他无法理解,他是北燕驰骋马背的血性男儿,把他当做女人一样对他的脸品头论足,这就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然而任由他反应如何强烈,凤举都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同情,她就是要刺激慕容灼。

    “可武安公主最终未能如愿,为何?”

    慕容灼攥紧了凤血坠。

    散乱飘摆的发丝为那双湛蓝的眸子添了几分摄魂的妖异。

    凤举轻叹了一声:“看来阿举前番好意还是不足以取信于郎君。”

    “哼,你们晋人都一样,表里不一,虚伪得令人厌憎!”

    虚伪?

    这两个字一瞬间深深刺进了凤举心里。

    她的笑容灿烂而凉薄:“世上谁人不虚伪呢?世态炎凉,想要在这个世上生存,学不会虚伪,便只能任人践踏,被尘浪埋骨。”

    “郎君,自凤举向皇帝陛下索要你的那一刻起,你与我便已经是休戚相关。如今在这座城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我,倘若郎君还对未来心存希望,诸事还望三思而行。至于凤举是好意还是歹意,我相信郎君终有一日会看明白,但眼下,凤举要先带郎君离开此地。”

    “你要带本王去何处?”

    “去见郎君愿意见的人。”

    马车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质子府。

    “大小姐,有人暗中跟着我们,应该是楚大将军麾下的精兵。”

    “哦?大概有多少人?”

    “二十人,分成了四小股。”

    “二十人?”凤举含笑看向同坐在车内的慕容灼:“郎君,楚大将军对郎君极为看重呢!”

    慕容灼冷飕飕地剐了她一眼,别开了脸。

    他知道,凤举这是在提醒他安分守己,楚骜是不会让他轻易逃脱的。

    未晞悄眼瞄着这两人,总觉得他们身上有种让人难以逼视的气势,她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

    凤举高声向着马车外道:“左凌,按照计划,设法甩开他们。”

    “呵!得令!”

    左凌从车夫平叔手中接过缰绳,迅速策动马车向前疾驰。

    慕容灼此时才肯正眼看向凤举,一脸的疑惑。

    题外话

    我看到很多人催更,或是问什么时候更新,清墨在这里说一下:一、暂时没有收到编辑通知的话每天都是两章更新;二、如果我晚上码字超过十二点的话,我会在十二点过后更新,如果十二点之前就睡了,那么就会在第二天早晨八点多到办公室更新。

    我实在做不到其他作者那样一个小时好几千的速度,有时候五六个小时可能才能打磨出五六百字,追随我的老读者都知道,放慢速度尽可能将文字推敲到最好的状态是我的习惯,没办法,处女座,控制不住想把每一个细节都抠一遍,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把脑海中的故事尽可能完美的演绎给读者,然后,新的一年不断更就是我最大的目标啦!清墨读者群:232886807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八章 济贫医馆
    马车一路狂奔,虽然颠簸,但却没有造成道路两旁人仰马翻的乱局,显然连路线都是事先规划好的。

    在接连绕过五条街、十几个巷口之后,马车终于减慢了速度。

    前方传来左凌得意的笑声:“大小姐,尾巴已经切掉了!比预期多跑了两条街,楚大将军派来的这队人马果真是精英。”

    “继续走吧!”

    马车很快驶入一个隐蔽的街角,早有一人一车等候在那里。

    “凤家剑师秦阅见过大小姐!”

    “不必多礼了!”

    凤举一行人换乘了马车,秦阅在与左凌互换了衣服之后,便和平叔驾着先前的马车驶出了街角。

    没过一会儿,就有数道身影尾随着那辆马车而去。

    慕容灼如同一头桀骜狡黠的雪狼,微微眯起了眼睛。

    “煞费苦心甩开楚骜的人,你就不怕本王伺机逃跑?”

    凤举缓缓打开了折扇,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琥珀凤眸。

    “我的人,不需要他人替我看顾!”

    慕容灼武艺卓绝,耳力极佳,凤举的话音刚落,他就察觉到四周围再次被十几个藏身高手围护。戒备程度比起之前楚骜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哼!”

    慕容灼眉头一拧,重重别开了头。

    眼前这个小女子比那武安公主还要可恨!

    凤举不在意地挑了挑眉:这慕容灼哼了她不下十回了,实在是个别扭至极的人。

    她瞥了眼对方身上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伤口,有刀剑割的,有野兽咬的,有的结了痂,有的已经感染。若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体质强健到惊人的地步,恐怕根本扛不到现在。

    她对未晞吩咐道:“未晞,你去告诉左凌,先找家可靠的医馆。”

    “是,大小姐!”

    此时,马车行驶到了隆泽西街的尽头。

    隆泽街位于华陵城的最外围区,是供普通庶民聚居的地方,再前行依次还有末流仕宦聚集的景宣街,次级贵族聚集的清光门,以及一等公卿世家的重紫巷。

    所以这里可以说是士庶交界处,正因龙蛇混杂,也成为了城中最热闹的地方。

    左凌将马车停在了一家医馆门前,凤举和慕容灼都戴着纱笠下了车。

    抬头的瞬间,凤举不由得愣住了。

    贫济堂?

    之前听说的那个人……难道就是在此处吗?

    这家医馆进进出出的病人比寻常的医馆多了一倍还多,可是与这兴隆的生意光景相反,医馆内部陈设却十分的简陋。

    十几个求医的人围作一团,凤举只能隐约看到被围在中央的是一个身着麻布青衣的男人。

    “我们时间紧迫,请先让一让。”

    左凌上前拨开了周围的病人,凤举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

    中间的青衣男子抬起了头。

    清癯的脸部轮廓,两鬓和下巴蓄满了胡须,左半边的头发从额头长长垂下,几乎挡住了半张脸。

    如果只是就此来看,他足有四五十岁,可是凤举看到了他唯一露出来的一只右眼,锐光烁烁,精神十足。

    凤举心中做出了判断:此人应该年纪不大!

    应该……就是他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怪哉鬼医
    鬼医,仇景泓!

    在看到凤举身上的锦缎华裳时,仇景泓眸光瞬间变得冰冷刺骨。

    “谁让你们进来的?”

    他怒喊一声,起身绕过矮桌便上来赶人。

    “立刻从这里出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行止间,他左边的长发偏移,赫然露出了一条狰狞的疤痕,从左眼帘斜着延伸到了颧骨的位置。

    “放肆!”左凌抽出剑横在前方,寸步不让:“你这人好不讲理,我们来求医问诊,你为何将我们往外赶?”

    “哼!这是我的医馆,医不医由我决定!马上出去,休要脏了我的地方!”

    “哈!你好大的胆子……”左凌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气冲冲地便要拔剑。

    凤举及时叫住了他:“左凌,不可!我们离开吧!”

    转身踏出门槛时,她的视线从医馆四周一扫而过。

    未晞也是满脸的疑惑:“大小姐,这家医馆的大夫真是奇怪,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从满屋子的病人身上赚的诊金加起来,都未必比得上大小姐随手给的打赏,可他竟然把好端端的大生意往外赶。”

    “哼……”

    旁边传来慕容灼冷嘲的闷笑声。

    “堂堂一等世族凤家的千金,也有被人扫地出门的时候!”

    凤举状似无奈地叹息:“是啊郎君,你和我都被扫地出门了。”

    纱笠下,慕容灼又是一声冷哼。

    就在仇景泓要转身回屋的时候,一个老媪从远处赶来,叫住了他。

    “仇大夫!仇大夫!”

    仇景泓看到老媪,虽然还是神情疏淡,但脸上刻薄的线条明显柔和了许多。

    “原来是钟婆,找我可是有事?”

    钟婆拉住了仇景泓的手,热切道:“仇大夫,今日你说什么都要去我家中吃一顿便饭,东西我都买好了,这一次你可不能再推脱了,你若是再推脱,那便是嫌弃老妪夫妻!”

    “这……”

    那边仇景泓正为难着,凤举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悄声叫她。

    “贵人!这位贵人!”

    却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叟。

    他看了眼凤举身上光鲜的华服和她身边佩戴长剑的左凌,面上露出一丝惶恐,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可瞥见不远处台阶上的仇景泓,他还是壮起胆子低声道:“小人斗胆,恳求这位贵人千万莫要见怪仇大夫,仇大夫这儿历来都有这样的规矩,只医贫,不医贵,并非是有意针对贵人您一个,仇大夫是个好人啊!”

    这位面目森森的鬼医倒是很得人心。

    凤举道:“叟,可否一问,这位仇大夫的医术究竟如何?”

    “仇大夫的医术自是了得的,就如贵人看到的这个钟婆,早年老来丧子,哭瞎了眼睛,十余年都不能视物,仇大夫用了不过三个月便给治好了。”

    老叟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凤举,又说道:“钟婆从前也不是没有求过医,可是他们夫妻老来无依,度日已经是艰难,根本没有大夫肯为她诊治,只有仇大夫,从未收过一文不说,还一直施药给她。”

    “那您可知他为何不医贵?”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章 割肉疗伤
    “贵人勿怪,这个老叟就不知了,仇大夫搬来此地不过三载,他人心虽善,可平日里鲜少与人来往,更不曾听他提过自己的过往。”

    “原来如此!叟,多谢!”

    见凤举要走,且神色异常,老叟慌道:“贵人,那……”

    “叟自可放心,既是善人,我不会见怪于他。左凌,我们走吧!”

    返回车上后,凤举又挑起帘子远远看了一眼那仇景泓,恰好对方也朝她看了过来。

    凤举心头一动,落下了帘子。

    身旁慕容灼忽然幽冷地说道:“那人似乎很恨你,恨到想杀了你。”

    凤举瞥了眼他斜斜勾起的嘴角,微笑道:“只恐郎君要失望了,依阿举看来,他不是恨我,是恨所有出身富贵的人,如此说来,郎君也算一个。”

    “哼!”

    凤举暗暗叹了口气,这位天之骄子大概只会哼哼了。

    “左凌,我要知道关于这个仇景泓的一切,用最快的时间!”

    “是!”

    左凌答复完后,脑中却是浮出一丝疑惑:方才好像并没有人提及那位仇大夫的全名,大小姐如何会知道?

    凤举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她之所以会知道这位鬼医的大名,是前次去裴府遇到的那位太医推荐的。太医曾与仇景泓有过接触,他言道,凤举身上的毒或许唯有此人有法可解。

    好在慕容灼身上的伤虽重,却并不十分棘手,左凌很快便又找了另外一家医馆。

    “希望这家医馆的大夫不会将我们扫地出门。”

    左凌笑着打趣。

    医馆大夫在接了不菲的打赏后,便客气地把慕容灼请到了屏风后。

    凤举向左凌使了个眼色,左凌心领神会,也跟着走了进去。

    药童上来奉茶,见凤举的衣饰奢华,即便是在贵族满地走的华陵城内也不多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在未晞帮凤举摘下纱笠后,更是看得两眼怔怔。

    未晞蹙了蹙眉,挡住了药童的视线。

    “此处不用你招呼了,下去吧!”

    药童这才讪笑着一步一回头地下去。

    未晞将杯中的茶倒掉,用丝帕把杯子里外擦拭了两遍,才又重新斟了茶捧给凤举。

    凤举瞧了她一眼,悠然道:“想说什么便说吧!”

    未晞抿了抿红唇,小声说道:“大小姐,虽然奴婢知道大小姐做什么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奴婢还是想多一句嘴,您好不容易和四皇子殿下订了亲,再与这个北燕的战俘走得太近,难免会伤了您与四殿下的感情,再者,如今外面的人都说您是……”

    凤举一面啜着茶,一面透过屏风的一条缝隙注视着里面的慕容灼。

    只听见大夫说道:“郎君,您身上的伤口有些深可见骨,而且已经严重感染溃烂,最快最好的办法便是直接割去腐肉,再敷以生肌之药,只是过程有些痛苦,您看……”

    慕容灼毫不迟疑道:“动手吧!”

    “好,那便请郎君忍一忍。”

    大夫拿出专用的小刀在火上烤过,然后开始动手割去每一处伤口上的腐肉,鲜血瞬间顺着切口淌下。

    题外话

    不少读者进群,作为欢迎礼,今日三更吧!爱你们!

    顺便剧透:鬼医是美男!鬼医是美男!美男都是女主哒!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一章 灼郎在此
    生生割肉,那种痛苦凤举也尝过,现在想起都会忍不住冒冷汗。

    可是反观慕容灼,竟然面不改色,吭都不吭一声。

    慕容灼,你果非泛泛之辈!

    未晞还在等着她回复,她浑不在意地轻笑:“说我是第二个武安公主吗?”

    未晞没有否认,低着头嗫嚅道:“不止如此,那些人还说、说您之前为了四殿下寻死觅活,其实也只是看中了四殿下风神隽秀,乃皇族第一美男子,并非是真的用情至深,如今见北燕的长陵王容貌之美比四殿下更胜一筹,便……移情别恋了……”

    凤举刚要咽下口中的茶,猛地听见最后一句话,差点呛住。

    虽然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可真正听到别人这样说时,还是觉得……果然很怪异!

    她暗中压下喉管的不适,保持着一派悠闲。

    眼角瞥见里面的慕容灼眉尾狠狠抽dong了两下,显然,未晞的话他也听见了。

    “不必理会这些风言风语,我只希望我身边的人往后都能记住一点,凤家没有什么长陵王,只有慕容氏灼郎,你们对待灼郎要如同对待我一般,不可有一丝一毫的轻忽怠慢。”

    “这……大小姐……”

    未晞支吾犹豫,被凤举眼尾余光扫过,立刻低头:“是,大小姐的吩咐奴婢记住了。”

    ……

    “阿娆,你看那儿。”

    医馆斜对面的胭脂铺里,楚娆正与人挑选着胭脂,就听到身边之人十分惊讶地说了一句。

    她顺着同伴的目光看过去,不禁露出一抹讶色。

    同伴道:“你看那医馆里的人,是不是那位凤家大小姐?”

    楚娆语气泛酸道:“她怎么会来这种小医馆?凤家不是向来恨不得把整个太医院都搬去府里吗?”

    “阿娆,也许不是为她自己瞧病呢?我方才看见她身边除了侍婢和护卫,好像还有一个男人。对了,她昨日不是向陛下要了那位灼郎吗?听说今天好些人都堵在质子府门口等着看她去接人呢,她身边的男人会不会就是……”

    “哼!堂堂的世家千金,明明都已经订了亲,还光天化日带着男子招摇过市,真是丢尽了我们世家的颜面!”

    楚娆如此说着,一双烟波杏眼中忽然划过一抹冷光。

    ……

    终于等到大夫为慕容灼处理完了伤口,左凌将诊金连同另外一笔附加的打赏放到大夫面前。

    “管好你们的嘴巴。”

    “是是,小人明白,绝不会张扬出去。”

    凤举和慕容灼再次戴上纱笠准备离开,忽然有许多人从四面八方涌向医馆,嘴里不停地大声喊着:“灼郎在此!灼郎在此!”

    “我们的行踪分明已经很低调了,这些人是如何得知的?大小姐,趁着还未堵死,属下护送你们出去!”

    凤举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站在凤举身后的慕容灼快速环顾着周围的环境,大街上人群混乱,自己若趁着此时逃跑,或许可以成功。

    岂料就在他准备往人群里冲的时候,一只素白如玉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郎君,阿举说过,请三思而行!如若你还想见到那十八个忠心耿耿的属下的话!”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二章 庶女楚娆
    慕容灼瞪大了眼睛望着凤举的背影,几乎要将她刺穿。

    “你说什么?”

    他明明已经命令那十八个死士出城了。

    凤举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十二分的盛世美颜硬生生折损了两分。

    “狼狈至此的男宠,果然还是不宜供人瞻仰。”

    凤举小声嘀咕了一句,丝毫不给慕容灼发作的机会,转身向大夫问道:“医馆可有后门?”

    “有、有!童儿快关门!贵人,这边请!”

    出了医馆后门,凤举打算步行出巷口,等着与左凌的马车汇合。

    慕容灼一路盯着手腕上那只手,几次想要挣脱,可想到凤举那句话,只能恨得暗暗咬牙。

    “凤家阿举!”

    身后传来少女婉转清亮的声音。

    凤举停住脚步,回头看见巷尾站着两个华裳少女,身后各自带着一个丫鬟。

    其中站在最前头的少女着装艳丽,映衬得娇美的面容更加妩媚动人,宛如春林杏花含苞带露。

    对于此女,凤举并不陌生。

    楚娆!是楚家旁支一脉的女儿,与凤清婉一样,都是从左阴南渡而来投靠主家的。

    前生凤举为皇后时,便经常见她进宫探望堂姐楚贵妃。

    凤举用看陌生人的眼神打量着她,好整以暇道:“你是何人?”

    楚娆登时皱起了眉头:“你竟然不认识我?华陵城中没有人不知我楚娆的,更何况我们之前见过。”

    “楚娆?不曾听过。”

    “凤举你……”

    凤举疏淡地看着她,问道:“医馆被人围堵,是你所为吧?”

    记忆中,这个楚娆跟凤清婉是一类人,甚至更加唯恐天下不乱。

    楚娆走近时,慕容灼下意识皱起了眉头。他认得这个一脸刻薄相的女人,上回武安公主羞辱他时,这个女人便在一旁煽风点火。

    “不错,是我。怎么?凤举,你光天化日带着一个敌国男子招摇过市,原来还怕被人发现吗?看来你还是有些羞耻之心的。”

    未晞忍不住道:“楚家女郎,您这话未免太过分了!”

    “主子说话岂有奴婢插嘴的份?”

    楚娆顺手就要给未晞一巴掌,然而下一刻,一个耳光已经重重甩在了她脸上。

    凤举甩着手道:“真是疼啊,往后这教训人的事情还是尽量避免亲手为之了。”

    楚娆身边的同伴正想上前帮腔,却被凤举一个冷眼惊得缩回了脚。

    “凤举!你竟敢打我?!你……”

    凤举笑容拂面,望向楚娆的眼底一片冰寒:“我华陵凤家的人,纵是你楚家的家主也无权管教,你算什么东西?”

    楚娆气不过,下意识便要来抓凤举。

    未晞急忙上前阻拦,凤举也已经紧握住了手中的扇骨。

    忽然,鬓边一缕带着药香的风拂过,却是慕容灼抢到凤举身前,一脚把楚娆踹到了地上。

    “阿娆!”同伴惊叫一声,慌忙跑上来搀扶。

    慕容灼俯视着一身泥土的楚娆,声音清澈冰冷:“刻薄妇人,跳梁小丑。”

    凤举颇为诧异地看着面前玉树般的背影,这一幕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楚娆仰头瞪着慕容灼,视线穿过飘飞的黑纱,隐约还能看到那张惊世摄魂的妖媚面容。

    “灼郎,我一心仰慕于你,没想到你竟为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凤举伤我?你可知道她早已婚配给了四皇子殿下!”

    “与本王何干?”慕容灼态度极为冷淡道:“若论不知廉耻,你也比她好不到哪里!”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三章 素节沛风
    凤举眉梢跳了跳,慕容灼这是把她也捎着骂了。

    果然不能指望他现在就改变对自己的看法!

    她抓着慕容灼的手腕,重新将人拖回到自己身边,笑盈盈道:“灼郎,唯有这般时刻拉着你,阿举才能放心啊!”

    慕容灼森森冷笑,听声音便知恨不得拿凤举的肉来磨牙。

    他反手扣住凤举的手腕,一把将人扯近,俯首低声道:“本王若真要逃,你拉得住吗?”

    黑云压城般的威势从头顶罩下,凤举觉得自己的腕骨可以轻易被对方捏碎。

    “大小姐!”左凌驱着马车到了巷口。

    她忍着剧痛微笑:“灼郎,我们该去见你想见之人了。”

    “哼!”这可恼的女郎又在威胁他!

    本是针锋相对,可在楚娆眼里看到的,却是他们两人执手耳语,无比亲昵。

    “凤举,你不过仗着一个身份罢了,文墨不通的你根本就上不得台面!”

    楚娆罔顾仪态在后面大喊,可凤举头也不回,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恨恨地咬着嘴唇,再次喊道:“三月初三上巳节,西山将举办一场盛大的桃花流觞宴,城中多数王孙贵女都会参加,凤举,你敢来吗?”

    马车消失在了巷口。

    “阿娆,她是华陵凤家的嫡系大小姐,只凭这一点都足以让她夺尽风头,你为何还要邀她去?”

    楚娆捂着脸,阴冷地勾起了嘴角。

    “自然是因为……武安公主也会参加!”

    ……

    “大小姐回来了,素节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松风厅外的石阶下,青衫少年衣带临风,垂手而立,俊秀温雅的眉目,气质从容高远,丝毫不逊于京中的士族子弟。

    “素节?何事?”凤举有些疑惑。

    素节与沛风一样,说是凤瑾的书童,可在凤家很受敬重,能让他们出动,必定是要事。

    素节看了眼慕容灼,谦恭有礼地让到一旁。

    “家主请大小姐和慕容郎君一同去翰墨轩。”

    他的眼神清澈柔和,不卑不亢,就像在看一个普通的贵客,这让慕容灼心中筑起的防备和厌恶瞬间失去了用武之地。

    可是当他们真到了翰墨轩时,却被沛风挡在了书房门外。

    沛风对慕容灼道:“慕容郎君,请随沛风来吧!”

    “沛风?不是说父亲要见我们吗?”

    沛风略带一丝狡黠地笑道:“大小姐,家主要见的是您一人,至于慕容郎君,自当去见他想见之人,这不也正是大小姐带他来此的目的吗?”

    眼见沛风领着慕容灼向墨字石屏的方向走去,凤举冲着素节念叨:“依我看,父亲为沛风取的这名字不妥,该为他更名为‘狡童’才贴切。”

    素节哑然失笑,嗓音柔和道:“听沛风说大小姐性情大别于从前,果真如此。”

    “哼!一早便出门去胡闹,刚回来就要乱改他人的姓名,如今还有什么是你不想做的?”

    威严的声音从书房中传出,素节恭顺地站到一旁。

    凤瑾沉着脸走出来,站在台阶上盯着凤举。

    “又出去耍威风了?”

    凤举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不敢搭话。

    她想不太明白,从前她不知上进的时候,父亲总是和颜悦色地宠着她,如今她知道发愤图强了,父亲怎么反而板起了脸孔?

    “哼!你倒是识趣!去洗墨池边站两个时辰,然后膝行去风墨庭中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起身!”

    这是什么情况?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池墨痕
    凤举抬头看了一眼凤瑾,却从父亲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她沉默了一瞬,屈膝行礼道:“是,父亲。”

    态度恭顺,没有问为什么,更没有争辩。

    凤瑾看着女儿柔弱挺直的背影,不禁长叹一口气。

    “总算她还肯听父母之言,不似从前一意孤行。”

    “依素节看来,大小姐面对家主如此严苛惩罚却不问、不争,并不只是顺从于父母之言,而是深信家主此举是一心为她打算。”

    “哎!但愿阿举真能如你所言,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未晞一路陪着凤举到了洗墨池。

    见四下空旷无人,忍不住说道:“家主还从来没有这样责罚过大小姐,正好快晌午了,站两个时辰大小姐已经熬不住了,怎么还要膝行去风墨庭罚跪?大小姐,要不奴婢去请夫人帮您求求情?”

    “不必了,父亲责罚我是应该的。未晞,我想一个人待着,你回梧桐院去吧!”

    她最近做的事太引人注目,太出格了,父亲如果再没有表示,只怕人人都要怀疑了。

    “大小姐,还是让奴婢陪着您吧!”

    “你是非要我凡事都重复一遍才肯听吗?”

    未晞慌忙告退。

    虽然凤举如今肯亲近她了,可只要每次生起气时,那种语气神态都叫人不寒而栗。

    就像是……不像个活人……

    洗墨池边寂静无声,微风吹皱了一池淡墨,送来阵阵墨香绕鼻。

    这一池水是凤瑾用来清洗笔砚的,年复一年,池水的墨色越来越深,凤瑾的书法造诣也越来越精深。

    凤举看得有些出神,她自己并非真的文墨不通,真要与京都的贵女们比起来,也未必会逊色。可是与独创了菱花小楷的凤清婉比起来,还是逊了一筹。

    更遑论,她还有一个被世人称为“书圣”的父亲。

    自己,终是差得太远了!

    她掬起一捧池水,看着墨色与白净的手形成鲜明对比,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

    “那些人嘲笑得没错!”

    同一时间,慕容灼跟着左凌和沛风来到了翰墨轩最深处的墨字石屏。

    他目光掠过四周,冷声道:“这庭院四周恐怕埋伏着不少高手吧!”

    沛风并不惊讶,只是微笑道:“慕容郎君不要误会,翰墨轩内一向如此。”

    言外之意便是说:这些埋伏并不是为你而设的。

    甬道开启,左凌陪同慕容灼一起进入了密牢,沛风则仍旧在屏风外烹茶望风。

    “殿下?!”

    十八个死士一看到慕容灼,立刻激动地扑了上来,奈何坚固的铁牢挡住了他们的脚步。

    慕容灼第一反应便是凤家将这些人囚禁了起来,顿时大怒。

    “本王就知道你们这些晋人没安什么好心!”

    左凌挑眉一笑,“郎君何不先问问清楚?”

    死士头领忙道:“殿下误会了,如果不是藏身此处,属下等人恐怕早已被楚骜抓住,这些日子凤家并没有亏待我等。”

    “本王不是命你们尽快出城吗?”

    “这……”

    死士们看了眼左凌,一时哑然无声。

    左凌轻哼了一声道:“他们想杀了我家大小姐为自己的主子雪耻,是大小姐不计前嫌,还从巡防营的搜捕中保下了他们。”

    死士头领瓮声道:“殿下,他说得没错。”

    慕容灼狐疑地望向左凌,沉声道:“不惜冒着灭族之险相助,你们究竟有何目的?”

    “左凌只是个家臣,帮忙郎君的是我家大小姐,救下郎君这十八位死士的也是我家大小姐,甚至连家主都没有过多干涉,所以慕容郎君这个问题,应该去问大小姐。”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五章 奇货可居
    暖蕴堂。

    檀云瞅着谢蕴的侧脸,叹道:“夫人,您既然心疼,要不就去向家主说说情吧,您的话家主一向是肯听的。”

    晨曦也劝道:“是啊夫人,大小姐的身子最近刚有点起色,家主这样的重罚恐怕她受不住。”

    谢蕴蹙了蹙眉,合上了账本。

    “站了该有半个时辰了吧?”

    晨曦道:“是,已经晌午了。”

    “她可有偷懒?”

    “奴婢看了半天,大小姐一直站得笔直,一刻都不曾偷懒。”

    “嗯!”谢蕴嘴角微微上扬,起身揉了揉酸困的手腕道:“比起我,夫君对阿举一向娇惯,此次会这般必有他的用意,你们不必再多言了。我想夫君晌午应该不会回来用膳了,你们陪我把午膳带去翰墨轩吧!”

    ……

    从秘牢里出来,慕容灼和沛风、左凌三人回返时,远远地看见凤举站在洗墨池边,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慕容灼疑惑地问道:“她这是做什么?”

    “因为大小姐不计后果帮助慕容郎君,所以家主惩罚她在此连站两个时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等站满了两个时辰,还要膝行去风墨庭中跪着。”

    素节的声音由远及近。

    站在慕容灼身边的沛风补充道:“风墨庭便是郎君刚才经过的那片晾挂着字画的院子。”

    那里?

    虽然两个地方紧邻,可是这府中的院子面积不小,徒步走过去尚且有段距离,何况让这么一个娇弱的少女膝行过去。

    素节了过来,说道:“沛风,大小姐这里由我看顾。左剑师,家主让我给您带一句话,他吩咐您物色的人要尽快调~教好。”

    而后,他又看向了慕容灼。

    “慕容郎君既是大小姐的人,那便让沛风带您去大小姐的梧桐院用午膳吧,厨房那边已经吩咐过了。”

    慕容灼的视线落在了凤举的背影上。

    “那她呢?”

    素节微微一笑道:“大小姐自然是要在此处继续受罚。”

    慕容灼闻言,看向凤举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就在这时,凤举的声音带着笑意传了过来。

    “灼郎可是想陪阿举一起吗?”

    慕容灼也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只要看到凤举一脸笑容若无其事地说话,就莫名的觉得恼火。

    刚刚生出的那么一点感激也瞬间烟消云散。

    他冷哼一声道:“走吧!”

    素节看了眼凤举,默默摇了摇头,心中叹息:大小姐分明是不想让慕容灼陪她受罚,却非要把自己扮作恶人,何苦?

    可是慕容灼跟着沛风走出几步之后,忽然调转了方向,迈着修长的双腿走到了凤举身边。

    他扬着下巴,就是吝啬于看凤举那张笑脸,声音冷淡道:“本王不喜欢亏欠人情!”

    凤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自己步步筹谋本就是要让慕容灼亏欠凤家人情,人情越多,将来他会给予凤家的庇护就越大,又岂能让他只是陪着站一站便可偿清了?

    素节望着那两人站在一起,竟然意外的美好,如同一幅淡雅的画卷。

    淡雅?

    素节很快摇了摇头,不,淡雅这个词在这两人身上根本不适用,他们,是浓墨重彩的秋山枫红、十里艳火。

    “你究竟为何要如此帮助本王?”

    凤举微微侧了侧脸,恰巧望进了那双寒冰般的蓝眸,她笑了笑,重新看向墨池。

    “灼郎是真正的坦荡君子,阿举便也无需弯弯绕绕,郎君可知‘奇货可居’吗?”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六章 并肩血路
    “奇货可居?”慕容灼冷笑:“本王沦落至此,连本王自己都看不到前途何在,你认为你还能从本王身上得到什么益处?”

    “灼郎并非如此自暴自弃之辈,否则也不会忍辱苟活到现在,只凭这一点,足以证明灼郎并非池中之物,如今的困局不过是短暂的龙游浅滩。”

    这下,慕容灼彻底转过身正视她。

    没错!

    早在狩猎之前被囚禁被羞辱的那段时间,他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他不能就这样认输,他的人生不该止步于此!只有让自己更好地生存下去,才能重拾骄傲,才能一雪前耻!

    哪怕是真的要他成为任人羞辱的娈宠……

    他也无路可退!

    “华陵凤家,百年世族,在大晋本就已位极人臣,又有什么理由舍弃现有的滔天权势,而帮助本王这个外族之人?”

    “位极人臣?”

    凤举自嘲地笑了笑。

    “的确,凤家现在确实称得上是位极人臣。但灼郎也是北燕皇室出身,应当知晓,没有哪个君王愿意看到自己的臣子权势鼎盛,甚至制衡在皇权之上。”

    慕容灼改用一种极为诧异地眼神凝视着她。

    “你父亲是当世少有的能臣,要保住家族的荣耀对他而言并非不能,这些根本无需你一个女子操心。”

    “我父亲如何那都是他的能力,但该我做的,我还是必须要做。”

    重活一次,凤举不想再一味依靠父母的庇护,更不想成为父母的负累。

    她也不愿眼睁睁看着那些狼子野心的人再一次得逞!

    “如郎君所见,汉晋颓丧,自从被你们北燕等一众外族驱逐南渡至今,朝廷反复更替,皇帝今日登基明日丧命之事时有发生,这其中有些是因皇室手足相残,有些却是因为君弱臣强,君畏臣,臣欺君,周而复始,君臣之间此消彼长,信任早已消磨殆尽。即便是凤家无心谋逆……”

    说到此处,凤举停住了,她想起了前尘的种种,想起了最后凤家被血色清洗的结局。

    再次开口,声音已经带了嘶哑。

    “即便凤家无心谋逆,难保帝王不会痛下杀手。比起汉晋满朝伪君子,凤举宁愿将全族寄托在如君这般的真英雄身上。”

    她此番言论简直称得上大逆不道。

    慕容灼此刻已经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来看待眼前的少女。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们晋人不是有句话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本王可不是晋人。”

    凤举笑了,眼角唇畔满是尖锐的嘲讽。

    “同族相残还少吗?我不在乎谁最后称王称帝,凤举愿倾尽举族之力襄助郎君,只望他日君临天下,能保我凤氏一族平安!”

    若是在从前,她这种思想确实是不识家国大义,活该被诟病,可在当下的晋室,朝纲崩塌,所有的簪缨世家都一样,保卫家族的至高利益才是首要考量。

    慕容灼怔怔地凝望着她,良久之后,却是别开了脸。

    “这只是你一人一厢情愿,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一个女子再是出身高贵,终究只是女子。不管凤瑾如何宠溺这个女儿,也不会让她随性操纵整个家族的权力。

    凤举眸光深沉地望着他,笑容优雅而明媚。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两个同样穷途末路的人,并肩杀出一条血路又有何妨?”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七章 陪你走完
    并肩杀出一条血路?

    慕容灼在心底反复默念着这句话,冰冷的眼底燃起了炽热的火光,看向凤举的眼神越发的不可思议。

    这样一番话,竟然是从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口中说出。

    褪去了虚伪的笑容,如火如荼,热烈而张狂,或许……

    这才是最真实的她!

    然而……

    天大的雄心壮志也抵不过满腹饥肠辘辘,两声突兀的“咕咕”声顷刻间就将两人从天上拍到了土里。

    两人摸着自己的肚子,再看看彼此,各自仰头朝天望,气氛瞬间尴尬到了极点。

    “灼郎不需要如此,我这便叫素节送你回梧桐院。”

    “不需要!本王说了会陪你就不会食言。”

    凤举知道劝不动他,便也不再纠结于此。

    有个人站在身边,其实还不错。

    “灼郎既已决心在大晋重头来过,那这自称为王的习惯也该改改了。”

    回答她的是慕容灼的沉默。

    要想让一个骄傲得如同烈日般的人抛弃辉煌的过去,接受自己沦为庶民甚至连普通庶民都不如的事实,的确不易。

    又过了许久,素节在远处提醒道:“大小姐,两个时辰够了。”

    双腿站得僵硬发酸,凤举好不容易才屈膝跪到地上,用膝盖一步一步前行。

    慕容灼拧紧眉头看了片刻,上前抓住凤举的手臂就要把她拽起来。

    “别跪了!你不需要为本王做到如此!”

    他又看向远处的素节,道:“去告诉凤公,下跪本王是不能,请他换一种方式,杖责也好,鞭笞也罢,本王绝无二话!”

    素节温和道:“如此,恐怕家主不会答应。大小姐以为呢?”

    凤举眼睫微颤,却是勾起了嘴角。

    “我明白。”

    她仰头对慕容灼道:“灼郎重情义,凤举心领了,但父亲今日要罚的是他的女儿,是凤家的嫡系大小姐,旁人谁也不能代劳。”

    素节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大小姐果然理解家主一番苦心。”

    慕容灼总觉得他们两人说话云山雾罩,像在打哑谜,所以他才讨厌与晋人打交道。

    “既然如此,这条路本王会陪你走完。”

    凤举眸光微沉。

    慕容灼,只凭此一句,我凤举便算没有选错人。

    经过青砖路,卵石甬道,凤举跪行到风墨庭时,膝盖上娇嫩的皮肉早已经磨破,两片血红渗出了绸裙,鬓发早已经被汗水濡湿。

    慕容灼寒着声音,道:“你还要继续?”

    “嗯!”

    凤举头都没有抬一下,苍白的嘴唇因为忍痛而发着颤。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

    傍晚,天开始变得阴沉沉的,满院装裱过的卷轴被风吹起,接连抽打在她的头面上,打得不重,却也不算轻。

    凤举头昏眼花,猛地匍匐到地上。

    慕容灼迅速上前将她扶起,拍了拍她的面颊。

    “你清醒清醒!”

    凤举努力地想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漆黑,耳边慕容灼低沉的声音伴着阵阵嗡鸣。

    她张了张干涸的唇,低哑道:“别……别晃……”

    等到稍好一些,她才勉强睁开眼睛,从慕容灼怀里撑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夜雨微凉
    慕容灼看她还要跪,一股无名之火窜了上来。

    “够了!你这副样子再跪下非折掉半条命不可!”

    终于,就连素节也开始动容,凤举的表现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大小姐,素节这便去找家主。”

    “不……用!”

    跪到现在,她参悟了很多东西。

    世间一切事,皆非一蹴而就。

    要想达到目的,必须有谋定而后动的冷静。

    成事的路上,要有时刻承担磨砺的觉悟。

    ……

    这,或许就是父亲真正的用意!

    慕容灼屈膝蹲在凤举身边,让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能够有所依靠。

    “是本王小觑了你。”

    凤举恍惚地牵了牵嘴角,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尽管没有得到她的同意,素节还是悄悄离开了。

    中途,沛风带人来把院子里的卷轴全都收走。之后没过一会儿,天空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渐渐地,夜色浓了。

    凤举靠在慕容灼怀里,身体开始不停地发抖。

    慕容灼抓住她的肩膀晃了晃:“你怎么了?”

    凤举没有任何反应。

    “你这般下去会死的!本王这便带你回去!”

    可当他要抱起凤举的时候,却发现衣袖被凤举死死攥着。

    凤举双眼紧闭,眉心紧锁,嘴唇微微动着。

    慕容灼附耳下去,问道:“你想说什么?”

    “帮我……拜托……”

    她还要坚持?

    慕容灼想发怒,可对上这张苍白脆弱的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紧抿着嘴唇,重新把凤举支撑了起来。

    雨中,急促的奔跑声由远及近。

    素节大喊道:“大小姐,家主有命,您可以起身了!”

    紧攥着慕容灼衣袖的手在这一刻瞬间滑落。

    “大小姐!”未晞撑着伞疾步上前,可此时凤举已经不省人事。

    素节喊道:“快把步舆抬过来!”

    “不必了!”慕容灼直接将凤举横抱了起来,道:“带路!快!”

    素节正要带路,慕容灼忽然停住,问道:“她的梧桐院在何处?”

    “这……梧桐院离此处甚远。”

    慕容灼却不知为何,坚持道:“带路!”

    这一夜,夜雨微凉。

    凤举没有如往常一样做噩梦,她恍惚梦到一个身影,那人抱着她在雨中狂奔,可是雨丝太恼人,她如何也看不清那人的脸。

    那个怀抱……很温暖!

    ……

    风秀阁。

    “兄长说的是真的?可是叔父一向溺爱阿举,怎么会如此重罚于她?”

    凤清婉嘴角的笑意几乎忍不住。

    凤逸掸了掸身上的雨珠,笑道:“我亲自去看过,岂能有假?阿举此次为了一个慕容灼犯下的错实在不小,叔父再如何溺爱她,可这是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大事,之前见叔父一直视若无睹,默不作声,我还在猜想阿举的作为是否是他暗中授意,帮助慕容灼的背后是否另有所图,就连四殿下也对此起了疑,暗中召集门客商议,现在叔父重罚阿举,我反而放心了。”

    林秋然道:“我就说阿举那个丫头还能转了性变成人精?哼,居然为了一个白奴胡作非为,还是这般蠢笨,比起我的女儿差远了!”

    “话也不能这样说,母亲若是见了那北燕的长陵王便也不难理解了,那位确实是天人之姿,俗人不可比拟。”

    凤逸打趣:“什么长陵王?如今不过就是个俘虏。怎么?难不成妹妹你也看上了那慕容灼?”

    凤清婉羞红了脸。

    “兄长又打趣我,明知我心中只有四殿下一人。”

    “哈哈,妹妹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将来总会如你所愿!”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九章 贾胥遭袭
    “请太傅放心,令嫒的高热已经退了,便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太医这句话,让一屋子人终于放下了心。

    凤逸亲自送走太医后,一人从旁边走了出来。

    “郎君!”

    凤逸甩手便给了那人一记耳光,阴沉着脸道:“叫你去请贾太医来,你为何现在才回来?贾太医人呢?”

    好在凤举身上的毒一般人诊不出来,否则今日他便只能舍弃贾太医这颗棋子了。

    那人惶恐道:“郎君的命令小人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是那贾太医昨夜宿醉倚翠坊,差点被人给杀了,小人去他家里时,他还有剑伤在身,实在是来不了。”

    “差点被人杀了?”凤逸面露狐疑之色:“可知是什么人所为?”

    “小人就是为了查清这件事才会回来得晚了,据贾太医说他是在离开倚翠坊后,在途中遭人袭击,跟随他的两个奴才也全都丧命。但小人觉得他言辞闪烁,似有隐瞒,便去了一趟倚翠坊。听鸨娘说贾太医经常与人发生口角,得罪了不少达官显贵,所以属下怀疑是有人蓄意报复。”

    凤逸怒道:“他当然不敢说!这个贾胥!平日里只知道仗着凤家的势力肆意妄为!我早就告诫过他,他还是如此死性不改!”

    “郎君,可要小人去查清凶手是何人?”

    凤逸挥了挥手,脸色阴沉道:“不必了,你也说他得罪的都是达官显贵,既是贵人,查出来又能如何?那些人平时不过是看着凤家的颜面才不与贾胥计较,可一旦撕破脸,连我也不好在叔父面前交代了。你回头再去贾胥家里一趟,警告他,阿举似乎已经起了疑,要是他再敢坏了我的大事,后果自己掂量!”

    “是!”

    ……

    “大小姐,您终于醒了!”

    凤举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在床尾的慕容灼和雪豹。

    一人一兽,一站一卧,同样的蓝眸,同样的高傲淡漠,居然有那么几分相似。

    由未晞搀着靠坐起来,接过一个丫头捧来的茶,她说道:“未晞,带着人都下去吧!”

    未晞领命,偷偷瞄了眼慕容灼,见对方并没有一起离开的打算,只好讪讪地退了出去。

    小雪豹拖着尾巴跃到了凤举身边,在外人面前的冷傲此时已不见分毫,温驯得如同家猫。

    她摸了摸雪豹的脑袋,看向慕容灼。

    “灼郎,多谢你将我带回梧桐院!”

    当时那般的狼狈,她不愿意留在父亲的翰墨轩。她有自己的骄傲,不想被父亲看轻。

    让她意外的是,慕容灼竟能猜透她的心思。

    慕容灼一直将视线放在雪豹身上,就是不正视凤举,他清冷道:“你不必谢本王……咳,另外一事,昨夜我找到那个贾胥的时候,他已经遭人暗算了。”

    “什么?怎么回事?”

    “我和你那个剑师找到贾胥的时候,发现一个黑袍人尾随贾胥的马车,他身边的两个奴才当场毙命。因为你说过只需让贾胥卧床,绝不可让他死,我便故意惊动了黑袍人,黑袍人警觉性很高,当下便离开了。”

    凤举思忖片刻,说道:“左凌可有认出黑袍人是谁?”

    “黑袍人包裹得很严,但我和他都觉得黑袍人眼熟。”

    慕容灼说到这里,才抬起眼帘睨了凤举一眼。

    “我看你对那个贫济堂的仇大夫似乎很感兴趣。”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章 玉山在侧
    凤举略一怔愣,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提起了鬼医仇景泓。

    慕容灼却已经回到了主题:“贾胥的两个奴才都是死于银针刺穴,贾胥当时醉死在马车里,一无所知。为了不让他事后怀疑到黑袍人身上,我便又在他和两个奴才身上补了两剑。”

    他从袖口取出两支银针递给凤举。

    “这是从两个奴才的死穴上取出来的。”

    凤举微微蹙眉:“所以,袭击贾胥的黑袍人是……仇景泓?”

    慕容灼斜倚在了床尾,道:“据你那个剑师说,他一直跟踪黑袍人,直至对方回到了贫济堂。这个,是你命他打探到的消息。”

    凤举拾起被他扔到锦被上的信笺,一字不漏地看完。

    “沐景弘,仇景泓……原来如此!”

    慕容灼看到她眉眼间流露出的精光,皱起眉头冷哼一声,道:“你这个女郎,时刻总想着算计别人,实在令人生厌!”

    凤举自嘲地笑了笑,没有争辩什么。

    她看向慕容灼,发现他身上还是穿着昨日淋雨时的衣服。

    凤举的眸光不禁暗了暗,慕容灼是个重情重义、光明磊落的真君子,而自己对他,仅仅只是出于利用。

    ……

    两日之后,凤举的身体总算缓了过来,可也因为断药多日而再一次吐血,她只能又将每日都会偷偷倒掉的药留下一碗。

    慕容灼见她看着碗里的汤药迟迟不愿意喝下去,嘲笑地牵了牵嘴角。

    “你这样虚伪狡诈的女郎,竟然也会害怕服药?”

    凤举讽刺地笑道:“药也分良药与毒药,明知是毒药却不得不喝下去,这种滋味可比良药的苦味要折磨人得多。”

    慕容灼脸色微变,再次看向那碗药:“你是说这药……你既然明知是毒药,为何还要喝?不对,你可是华陵凤家的千金,谁敢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毒害你?”

    “因为喝了,会在将来某一天死去,但不喝,死亡就在当下。至于是谁害我,我身边之人灼郎这两日该见的都见过了,谁是真心谁是假意,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慕容灼回想了这两天在凤家见过的人,心下立刻有了分晓。

    “那你为何不直接向你父亲凤公说明,让他为你做主?”

    凤举皱着眉,将碗里的虎狼之药一饮而尽,淡淡道:“我不能让他们污了父亲的清誉,我要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们付出代价!”

    漱过口,她眯了眯眼睛,说道:“后日便是上巳节了,我也该出门一趟了。”

    “哼,你的腿还没断吗?”慕容灼言辞锋利。

    凤举莞尔,回敬道:“灼郎遍体鳞伤尚好,阿举这点小伤便叫苦不迭,岂不娇气?”

    望着慕容灼如玉山巍峨的身姿,她眼中浮现出点点光芒。

    “有灼郎在侧,阿举便有依靠。”

    只要……你不会成为第二个萧鸾,背信弃义!

    ……

    萧鸾自狩猎之后便一直和李荀嘉等门客闭门议事,而在凤家传出凤瑾重罚爱女的消息之后,多日的疑虑也随之打消。

    这日,他带着礼物上门探望,却在园中遇上了凤清婉。

    凤清婉不怀好意地说道:“殿下有所不知,阿举一早便带着那慕容灼外出了,这两日慕容灼一直留在梧桐院里,两人可是形影不离呢!”

    萧鸾的俊脸顿时变得阴暗不明。

    “慕容灼?她居然真的将人带回来了!”

    凤举,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题外话

    作者:男主到底是谁……有没有可能,连作者自己也不知道谁是男主呢?写np文写多了,看见好的就想收入后宫,但是现在好像不许写np文。

    有人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有人喜欢全收,有人希望是谪仙澜之,有人希望是绝艳灼郎,好像不管选哪一种,都会惹得另外一部分读者心生反感,你们会因此而弃文吗?

    曾经看过一句话,一个人一生也许会遇到两个人,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假如在不同的境遇之下,先后爱上了这两个人,而最后这两个你都爱过的人同时出现在你面前,又该选择哪一个?

    作者已经神经错乱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一章 易装访医
    隆泽西街,贫济堂。

    “请将覆面纱摘下。”

    仇景泓将垫枕推过,准备为凤举号脉。

    凤举低了低头,似乎有些害怕:“大夫,这个恐有不便。”

    “面上出疹一味捂着也不利于病。”

    仇景泓收拾完矮几,这才抬头看向凤举,蓦地对上面纱外那双美丽的凤眸,不由得一怔。

    凤举道:“大夫误会了,小女子以纱覆面并非是脸上出疹,只是、只是怕被仇家发现。小女子身体抱恙,想请大夫帮我看看。”

    “仇家?”

    凤举的头又低垂了几分,似乎不敢多说什么。

    别人的闲事,仇景泓也不想多过问,便专心诊病。这一把脉,顷刻间他便皱起了眉头。

    凤举悄眼留神,见他如此,心顿时提了上来。

    “大夫,如何?”

    仇景泓狐疑地看向她,问:“这位女郎,你身上怎么会中了此毒?”

    “这……”

    仇景泓板着脸道:“女郎,你若是不直言相告,我也不好冒然医治。”

    “别!”凤举惊慌地抬头:“大夫,我、我说,是有一个歹人,他意图对我不轨,可我已经有心上人,自然不肯,他便仗势欺人,强行将我掳走关起来,一直逼我喝药,如果我不喝,他就拿我心上人的性命相要挟。”

    仇景泓放在矮几上的手蓦地攥紧,青筋凸起。

    他咬牙道:“你口中的歹人叫什么?”

    “这……他是宫中的太医,小女子不敢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那混账名叫贾胥,是也不是?”

    凤举讶然:“大夫,您怎么会知道?”

    “哼!”仇景泓一拳打在了矮几上。

    他的半边脸在垂落的乌发下愈显狰狞。

    凤举暗自忖道:这鬼医看似冷漠,却意外的容易轻信他人。

    “大、大夫,这毒……是不是无药可医了?”

    仇景泓犀利森冷的眸光忽然射了过来,凤举不禁心头一惊,难道对方看出了什么?

    “你方才说他把你关起来,那你又怎会来此?”

    凤举衣袖掩面,啼哭起来:“我被那狗贼关了好些年,前两日听说他被人暗算,卧床不起,心上人才冒险潜入他家里将我救了出来,可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恐怕是不能再有孕了,我不想连累心上人无子,便想偷偷来看大夫。”

    在看过关于仇景泓的那些讯息后,凤举便料定这样的说辞一定能打动他,也能削减他的怀疑。

    仇景泓看着面前的女子,眼底流露出一丝心痛,他的眼神让凤举有种直觉,他在透过自己看另外一个人。

    “你放心,此毒倒也不是全然无解,只是需要费些时日。”

    “当真?”这一声惊喜却是发自内心。

    仇景泓眼中闪过一丝晦暗,那种充满希望的眼神叫他心生不忍,终还是点了点头。

    此时,一个小童跑了进来。

    “伯伯,一个哥哥给你的!”

    小童把一个荷包放下就跑了。

    仇景泓打开荷包,里面一个棉包上赫然插着一支银针。

    他顿时脸色大变,整个人从草蒲上站了起来,快步跑出医馆门口,可小童早已经不见,更没有任何可疑的人。

    凤举默默垂下了眼帘,看他这反应,该是错不了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三柄利器
    “你先回去吧,按方抓药,三日后再来。”

    “多谢仇大夫!”

    离了医馆,凤举走进邻近的小巷,上了一辆看起来十分寻常的马车。

    慕容灼眼神凉薄,瞥了眼她身上的荆钗布裙。

    “你不以真诚待人,又怎能确信对方不会同样以谎言回敬于你?”

    未晞在车中隔开一道布帘,好让凤举更衣。

    听到慕容灼的话,凤举更衣的手略一停顿,但很快便回过神,淡淡地说道:“我只知道为人太真,不会有好下场。”

    慕容灼不知想起了什么,竟然沉默了。

    未晞帮凤举换回一袭华服。

    外面左凌问道:“大小姐,咱们接下来往哪儿去?”

    “书斋!”

    末流仕宦聚集的景宣街。

    住在这里的人比普通庶民有学识,却出身低微,即便是有些人在朝为官,也只是一些贵族子弟都看不上的浊官。

    所谓浊官并非贪官,而是所在职位事务杂乱繁琐,本是一些干实事的官员,却被不务正业的世族瞧不起,称为俗流,实在讽刺。

    马车在一间中等规模的书斋前停下。

    “未晞,你去问问,书斋的沈老板可在。”

    “是!”

    慕容灼一条腿长伸,一条腿曲起,冷冽的蓝眸微微眯起,闲闲地盯着凤举的脸。

    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小小的女子哪来的这么许多阴谋算计?

    凤举看着一本佛经,头也未抬道:“在华陵裴家有一位名士,自称待鹤先生,此人除了爱鹤,最爱的便是盯着别人的脸攀比,平日总喜欢在水泽边与鹤同舞,欣赏水面上的倒影。依阿举看,纵观人间美色,唯郎艳独绝,灼郎可也是需要一面镜子顾影自赏?”

    慕容灼俊脸顿时僵硬。

    “你这女郎,谁与你攀比容貌了?哼!我看的是你手中的书卷,不是你!我看该顾影自赏的人是你才对!”

    凤举从书卷中抬起了脸,似笑非笑地看向斜对面的慕容灼。

    因为羞愤,那张俊美到近乎妖异的脸镀上了一层薄红,更加漂亮得惊心动魄。

    “灼郎,你须习惯一点,在大晋上至公卿,下至庶民,在他们眼里,才干、功勋、品德都不是首要,拥有一张美丽的脸,一身翩然风姿,便能成为他们欣赏追随的目标!甚至你能活到现在,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仰赖于你的美姿容,让人不忍杀之。所以你实不该引以为辱,因为它是你手中三柄利器之一!”

    “三柄利器?”

    慕容灼挑起蝶翼般的墨眉看向她。

    “若我不曾夸大,我自身的能力是其中一柄,如你所言,这张脸算是第二柄,那最后一柄又是什么?”

    凤举朱唇轻启,道:“我!”

    慕容灼愣了愣,轻嗤一声别开了脸:“你果然自负!”

    凤举微笑着挑着挑眉。

    未晞折返了回来,说道:“大小姐,店里的小厮说沈老板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来过店里了。”

    “你可打探到沈掌柜的家在何处?”

    “嗯,就在离此不远处。”

    凤举勾了勾嘴角,未晞这两日开始变得伶俐起来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三章 沈郎之心
    凤举要寻的书斋沈掌柜,自然就是裴明雪的心上人沈郎,沈晚阳。

    沈晚阳幼年丧父,少年丧母,孑然一身无所依靠,可他如今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开设那样一间规模不小的书斋,仅凭这一点,他便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满脑子迂腐陈念的书呆子。

    “左凌,你找的人可靠吗?”

    左凌哑然失笑:“大小姐,这有什么可靠不可靠的?总归人家就是干那个的!”

    左凌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总比大小姐您假扮被人强夺的贫家女子靠谱多了!

    两人的对话才刚结束,沈家紧闭了多日的大门忽然打开,一个浓妆艳服的女子被丢了出来。

    “哎哟,这位郎君相貌斯文隽秀,怎么这样不懂得怜香惜玉?你摔得奴家了!”

    “滚!我不管是谁指使你来的,若再有下次,沈某定打断你们的腿!”

    未晞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捏着嗓子悄声道:“大小姐,那妓子被赶出来啦!”

    凤举瞧了她一眼:“你如此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未晞做贼似的缩了缩脖子:“奴婢是怕被那沈郎发现人是咱们送进去的,您没听见他说吗?要打断咱们的腿呢!”

    慕容灼在旁边嗤笑一声,嘲讽道:“馊主意!”

    你行你上啊!

    凤举在心里暗暗鄙视他,但……以慕容灼男女通杀的美貌,说不准沈晚阳还真是无力招架。

    “你这般看着本王做什么?”慕容灼墨眉深锁,升起一丝防备。

    “……无事。”凤举抿了抿唇,默默作罢了这个不靠谱的念头。

    若是让慕容灼去色~诱沈晚阳,他恐怕会把自己和沈晚阳都给杀了。

    “若不是左凌寻的这个妓子太没本事,那便是说明沈晚阳确实是个品行端正、不为色所迷的君子,这一关算他过了。未晞,这一次你去。”

    “啊?”

    未晞俏丽的脸蛋瞬间苍白。

    “大小姐,奴婢、奴婢……”

    “怕什么?有我在,还能真叫他将你如何?”

    慕容灼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你这模样真像是逼良为女昌!”

    “噗嗤!”车外左凌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忙憋了回去。

    凤举又看了眼未晞满脸恐慌的模样,还有点像慕容灼说的,她顿时有些郁闷。

    “罢了……”

    须臾之后,沈宅的大门再次被敲响。

    “我已然警告过你不要再来……”

    大门一开,只见沈晚阳一手扬着扫把便要打人,凤举身边忽然多出一只手,用力抓住了沈晚阳的手腕,阻止扫把落下。

    沈晚阳看清了面前之人锦衣华服,并非之前的妓子,狐疑地垂下了手。

    “你们是何人?”

    凤举打量着沈晚阳,虽然多日闭门酗酒让他形容有些憔悴,但的确是个儒雅俊秀的美男子。

    她扬起下巴,倨傲地顾自进了门,道:“我们是受裴家之托而来。”

    一听到“裴家”两个字,沈晚阳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默不作声地尾随进了屋。

    凤举悄声对慕容灼道:“不是让你在车中等,你怎么来了?”

    慕容灼依旧冷着一张脸,眼底却隐约有笑意浮动。

    “怕我的第三柄剑被人用扫帚打折了!”

    凤举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慕容灼这个人有时候实在是恶劣!

    沈晚阳警惕地盯着凤举,道:“这阵子我想尽办法都见不到明雪,果然是因裴家已经知道了!”

    “你说的没错,裴家确实已经知道了你与明雪之事,那你也应当早就明白士庶不婚的道理,这些钱银是夫人予你的,足够你挥霍一生了。为了你,为了明雪,你还是趁着此事尚未传出去之前,绝了攀龙附凤之心,早早娶一房娇妻成家立室才是最适合你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四章 情牵一线
    凤举说得没错,那满满一宝匣的金银即便沈晚阳开一辈子的书斋也赚不来十分之一。

    他脸色惨然,满带讥讽地笑了笑,毫不贪恋地把宝匣推回到凤举面前。

    “把这些东西收回去!我只想知道,此事明雪可知?”

    “你以为呢?”

    “呵,明雪心性纯良,待我一片真心,我相信她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

    凤举嘲讽道:“沈晚阳,你是否太过自私?且不论你是真心对待明雪,还是想攀附裴家,如今明雪为了你茶饭不思,终日郁结于胸,一心求死,如此,你还要坚持?”

    沈晚阳脸色大变:“什么?明雪……”

    “是!她也知道与你有缘无分,如今只求速死!”

    “明雪、明雪……”

    沈晚阳失魂落魄地摊在坐榻上,不断地念着裴明雪的名字。

    凤举起身道:“这些东西你留着,往后便不要再纠缠明雪了!”

    快要踏出门槛的时候,屋内的沈晚阳忽然追了上来。

    “等等!这些金银你们拿走。”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双鱼戏莲的青玉佩,玉佩用绸缎包着,显然他十分珍惜。

    恋恋不舍了许久,他才将玉佩交给凤举。

    “把这个交给明雪,告诉她,沈晚阳之心已经另有所属,不愿再与她生白首,死同衾,叫她好生活着,不要……不要触我的霉头!”

    最后一句话,仿佛用尽了他一生的气力,堂堂七尺男儿,眼睛却是一片通红,泪光点点。

    这一刻,凤举终于有些信了前生听到的传言:裴家在得知裴明雪与沈晚阳的私情后,强行为裴明雪订了一门亲,就在过门的那日,裴明雪披着红嫁衣在自己的闺房里悬梁自尽。而她钟爱的沈郎,在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家宅之后,穿着新郎服一头撞死在了裴家的高门之外,地上只留下两行血字——侯门高如天,庶子不可攀。生,不得白首,死,惟愿同穴。

    凤举不自觉地握紧了青玉佩,也许她此刻就这样走了,沈晚阳转身便会以身殉情。

    她把玉佩重新塞进了沈晚阳手中,道:“君乃七尺男儿,岂能就此畏于权势而辜负佳人?你有什么话,还是亲自去与明雪说吧!”

    沈晚阳红着眼眶,诧异地看向凤举。同样神色有异的还有慕容灼。

    “裴家……难道裴家肯让我见明雪一面?”

    凤举还是迟疑了一瞬,她不想因为自己一时心软,让明雪落得和自己一样的下场。

    “若是裴夫人说,明雪只有被逐出裴家,从裴家族谱上除名,才能嫁给你,你还愿意呵护她一生吗?”

    沈晚阳目光坚定,毫不躲闪道:“沈某或许不能给明雪世家大族的豪奢,但我愿拼尽所有不让她受丝毫委屈!”

    “你能承诺此生绝不纳妾,独爱她一人吗?”

    “沈某惟愿一心,从未想过纳妾!”

    凤举开始无意识地拨弄手中的折扇,丝丝檀香入鼻,她轻轻舒了口气。

    “这些钱银你留着,为自己置办一身上等的行头,后日上巳节,西山的桃花流觞宴,你自会见到你想见之人。但你若是真心为了你与明雪的将来打算,便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此事,尤其不可传入裴家人耳中。”

    沈晚阳狐疑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帮我?”

    凤举没有答他,转身就走。

    在即将踏出门槛时,她背对着沈晚阳道:“沈晚阳,来日你若负心于明雪,明雪温善纯良,是不会将你如何,但我绝不饶你!”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五章 男宠最宜
    马车上,慕容灼颇为不屑道:“这个沈晚阳不思建功立业,缠绵于儿女情长,真是枉费了他七尺之躯!”

    说着,他斜眼看向凤举。

    “你竟也会挂心这种无聊至极的事,还是旁人的事。”

    凤举神思恍惚地笑了笑,叹道:“是啊,情爱之事,最是无聊。不过……”

    她放缓了语调,用扇面遮去半边脸,只留下璀璨的眸子充满了算计。

    “你又怎能断定,我是在帮旁人,而不是在帮我自己筹谋?”

    毫无目的地帮助别人?呵,这话放在如今的她身上,还真是讽刺。

    “难不成你也看上了那姓沈的?”

    凤举微微一笑。

    “有灼郎这样的男宠在侧,等闲男子岂能入得了阿举的眼?”

    男宠?

    慕容灼顿时沉下了脸,凶神恶煞地瞪着凤举,道:“本王不是你的男宠!”

    凤举眨眨眼,一脸的理所当然:“可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灼郎是阿举钟爱的男宠。否则,阿举一介女流将一个骁勇善战的北燕长陵王留在身边,难不成还有什么天大的图谋?”

    慕容灼俊美得近乎妖艳的脸上仿佛结了一层冰霜。

    他不蠢,凤举话中的意思他当然是听懂了:如果他不做这个“男宠”,那么不管是他,还是凤举,甚至包括整个凤家,都将落入各方势力的猜疑。

    “凤举,你勿要得寸进尺!”

    慕容灼瞪着凤举,咬牙切齿地说道:“别以为本王不知,你是故意羞辱本王,依本王看,做护卫比……比男、宠更恰当!”

    “男宠”二字,即便是要他说出口,都像是要了他的命一般。

    凤举用扇面掩饰住嘴角的弧度,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哎,灼郎,你是阿举的贵人,阿举也不忍这般委屈你,只是……”

    她沉吟一瞬,才说道:“杀鸡焉用牛刀?灼郎做护卫,这实在令人难以信服!你还是莫要再挣扎了!”

    “你的意思是本王就适合做男宠?”

    凤举顿时露出一脸“你终于答对了”的欣慰表情,看得慕容灼牙齿咯吱作响,恨不得扑过去把她给吞了!

    其实凤举真不是有意欺负他,毕竟如今连她自己都被人说成是第二个武安公主,这可不是什么光荣的评价。

    她默默地盯着对面那张脸,无奈地想:我也不想养男宠啊!谁叫你这张脸不当男宠实在可惜呢?

    恐怕,就算她说慕容灼不是自己的男宠,都没人肯信。

    “那你帮助沈晚阳究竟有何目的?”

    凤举只是笑着说了句:“我不喜裴绍。”

    ……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凤举再没有出门半步,就连慕容灼也留宿在了梧桐院,没有再回质子府。

    三月三,上巳节。

    看着穿戴停当的凤举,未晞忍不住说道:“大小姐果然还是最适合着红裳,奴婢还从未见过哪家的女郎能把红裳穿得这样华贵逼人。”

    凤举望着落地大铜镜里的自己,也有些恍然。

    前生她是从来不穿红裳的,因为她觉得红色太张扬了,她已经习惯了躲在凤清婉的光芒之下。

    可重活一次,她开始偏爱这个色彩,红得张狂热烈,就像最后那场大火。

    题外话

    今天作者抽风,心血来潮加一更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六章 目标一致
    “红裳的确很适合你!”

    一道瓮声含着赞赏自身后传来。

    凤举在铜镜中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慕容灼。

    同一时间,整个屋子里响起一阵阵倒吸气的声音,所有人宛若瞬间被夺去了魂魄,目光呆滞地凝聚在一点。

    慕容灼很厌恶这样的眼神,当下便拧紧眉头对凤举道:“你非要本王穿这身衣服不可吗?”

    他身上同样是一件飘逸的红裳,无论是质地、样式,还是绣工,都精美华贵到无可挑剔。

    红衣与蓝眸,再加上他耳垂上鲜红欲滴的凤血坠,两种截然不同的色调辉映碰撞,在他身上形成了一种极致的妖异感。

    这身衣服是凤举花心思特地命人缝制的,可是此刻她本人却皱起了眉头。

    “马上去换掉!”

    “你说什么?”慕容灼以为自己听错了。

    凤举盯着那件衣服,语气格外严肃:“这件裳服不合适,换成那件银丝暗纹的白裳。”

    谁也不理解她为何对一件衣服如此慎重。

    未晞悄悄地想:大小姐对这位慕容郎君实在是太看重了,短短几天之内命数十位绣娘连夜赶工,做了不下二十套新衣,用料极尽奢华,单是纯金丝银线就用了不知多少。

    正感慨着,忽然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着玉青色襦裙的少女。

    未晞愕然道:“玉辞?”

    玉辞便是凤举刚醒时用凤血坠救下的那个丫头。

    她走到凤举面前恭敬地磕头行礼道:“玉辞拜见大小姐!谢过大小姐救命之恩!”

    “起来吧!不是准你告假养伤吗?”

    玉辞满怀感激道:“这一个月蒙夫人和大小姐恩德,奴婢的伤已经好了,所以恳请大小姐这一次允许奴婢随行伺候。”

    凤举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玉辞和未晞是截然不同的性格,未晞细心有余,却难免怯懦,而玉辞的刚强倔强恰好弥补了这一点。

    ……

    三月三的西山,桃花漫山遍野地开着,如火如荼,分外妖娆。

    当然,行走在山间的人影也不少。

    慕容灼冷着脸,无视周围一道道痴迷惊艳的目光,低声道:“你明知道那个楚娆邀你来此,必是不怀好意,为何还要往枪尖上撞?”

    凤举淡淡一笑:“灼郎,想要得到世族之人的认可,首先就要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而参加此种盛大的宴会则是必不可少的,我难道要因为区区一个楚娆而因噎废食吗?”

    “你出身凤家,本就是世族中人,又何须他们认可?”

    凤举手中的香扇轻摇,阵阵桃花的香气熏得人浑然欲醉。

    她仰头望向山顶的方向,听着上面依稀传来的欢笑声,幽幽地说道:“不错,我是出身世族,可在他们眼中,我避居深闺、胆小怯懦、不通文墨、气质全无、上不得台面,不过只是华陵城中一个空有世族之名、而无真正世族风度的笑柄罢了。”

    她转头看向慕容灼,接着说道:“而灼郎在他们眼中又是何物,你也清楚。”

    何物?

    一个人人尽可亵玩之的男宠!

    凤举凝视着慕容灼冰冷湛蓝的双眸,握住了他的手。

    “灼郎,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今日此地不是战场,胜似战场,你我就是彼此手中最值得信赖的剑锋。”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你是何人
    凤举话刚说完,双膝便是一软,好在有慕容灼托着,才没滚下坡去。

    她咬着牙绷直双腿,抬头冲慕容灼讪讪一笑,道:“看来,在做彼此的剑锋之前,灼郎要先充当一下阿举的攀山竹杖了。”

    自从跪了那一场,腿还没好就来爬山,能撑到这半山腰已经是不错了。

    慕容灼冷哼一声,道:“逞能!”

    话虽如此,可双手还是牢牢地搀扶住了凤举。

    待到终于上了山顶,慕容灼能清楚地看到凤举额上和颈项沁出的汗珠,明显她双腿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可凤举却是瞬间站得笔直,精致的粉颊上含着笑意,云淡风轻,叫人看不出丝毫端倪。

    山顶之上,桃花灿烂宛若云霞绕顶,绰绰人影穿梭在花树之间,随处可见华裳漫舞,随时可闻金玉珑璁、丝竹声声。

    而在空地上则是一处处由丝缎铺成的坐席,五步一席,沿着流水蜿蜒曲折地排开。

    此般风景,优美得如同神仙之境,这是慕容灼在北燕从未见过的。

    可这番繁华盛景中的奢靡程度,也同样令得他这个出身皇族的人都为之惊讶。

    “你可知有多少贫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吗?”

    听到慕容灼似悲似怒的低语,凤举怔了一怔。

    生在华陵凤家,她的生活从来富贵安闲,对于慕容灼口中的情形,她从未见过。

    正要说什么,一个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阿举?你、你怎么也来了?”

    正与一些贵女们赏花攀谈的凤清婉乍一眼看到凤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她可没有告诉凤举桃花流觞宴的事,若是从前的凤举,自己倒是乐意把她叫出来丢脸,可如今的凤举,实在不是个省油的灯。

    毫不意外,凤举和慕容灼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一片骚动,原本过半数追逐在凤清婉身上的目光此刻也全部都转向了那对携手同行的人。

    人群中,有人情不自禁地惊叹道:“真乃一对璧人也!”

    璧人,玉人,以玉比人是时下极高的评价,就如凤瑾的“玉宰”之名。

    凤举满脸笑容地走向凤清婉,亲昵道:“今日有如此风雅盛会,族姐怎么也不告诉阿举,自己一个人悄悄地来了?”

    眼前反常的笑容让凤清婉背脊升起一股凉意,在周围人怀疑的目光中,她尴尬地笑了笑。

    “阿举,你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离此不远处,楚娆的声音传了过来:“凤举,你居然真的敢来?!”

    那娇美的笑容毫不掩饰她的不怀好意。

    凤举偏头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在她以为凤举会如何反驳她时……

    “你是何人?”

    “噗嗤!”慕容灼很不客气地发出一声嗤笑。

    楚娆顿时气得涨红了俏脸,三步并两步走到凤举面前。

    “凤举,你竟敢如此轻视于我?!”

    第一次说不认识也就罢了,可这才隔了一两天的功夫,她凤举又不是老糊涂了记性不好,分明就是故意的。

    凤举神情淡雅道:“凤举自幼至今,所见名门贵女多是如我族姐这般温柔和善,容止有度,从不曾听闻哪家的千金如此气势咄咄,不知府上是……”

    “凤举,你……”

    “好没规矩!”就在楚娆满腔怒意之时,一道轻柔如柳絮的声音冷冷地传来:“楚娆,阿举乃是华陵凤家的嫡系大小姐,而你只是楚家众多旁支庶系中的一个小小分支,你怎敢如此无礼?”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君心我心
    说话的正是裴明雪。

    她一袭嫣然柔美的淡粉罗裙,在婢子的陪同下径直走到凤举身边。

    见状,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这不是华陵裴家的裴明雪吗?她一向恬静低调,从不在人前出头,怎么今日竟会出言帮助凤举?”

    “很多年前就听说凤、裴两家的千金义结金兰,曾经还是一段佳话呢!”

    “裴明雪虽然名义上是裴家的次女,可她的长姐和长兄都是过继到主家嫡系的,真论起来,裴家真正的嫡系千金也只有她一位,她的身份与处境倒是与凤举相仿,或许是因此而看不过去了吧?”

    “她说得倒是没错,这个楚娆不过是楚家的旁支小户出身,还真把自己当成楚家的嫡系千金了,居然敢在华陵凤家千娇百宠的大小姐面前如此骄横跋扈,果然庶支就是庶支,不识大体。”

    这些私语声并不大,可也逃不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凤清婉看着楚娆,鄙夷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今日过后,楚娆经营的好名声算是全毁了,楚家为她规划的大好前途也将跌落千丈。

    这就是外界风评的可怕!

    而在凤清婉眼里,最可怕的还是那个红衣翩然的少女,凤举!

    少女从头到尾都是春风拂面,看上去那般的和善优雅,气定神闲,可她越是如此,就越是能激怒楚娆,而楚娆的失态又加倍反衬出了她的风度过人。

    这样精于伪装、步步算计的凤举,让凤清婉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了威胁。

    “凤举!都怪你这个贱人!”

    楚娆却是已经气疯了,下意识就向凤举大步冲了过去。

    一瞬间,当慕容灼瞥见身边的凤举竟然不闪不避,也不知怎么的,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已经护在了凤举身前,紧紧扣住了楚娆的手腕。

    意识到问题所在,他像丢废物一样随手将楚娆丢开,黑着脸转身怒瞪着凤举。

    “本王若不出手,你便要挨打了!”这虚伪的女郎就是故意逼他出手相护。

    凤举笑盈盈地看着他,道:“是啊,灼郎若不保护阿举,阿举便要受人欺负了,但是,阿举相信灼郎。”

    “哼!”

    楚娆被凤清婉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摔得太惨,她推开凤清婉冷嘲热讽道:“慕容灼,你不过就是个战败的俘虏!如今更是沦为凤举的男宠,看来你还真是自甘堕落!”

    辞锋尖酸,简直就像个跳梁小丑。

    此刻众人眼中的慕容灼连头都没回,只是微微俯身与凤举“耳鬓厮磨”。

    事实上,他只是附到凤举耳边低声道:“一再试探,会将彼此的信任磨光。”

    凤举微微低头,道:“所以今次之后,阿举对灼郎将再无猜疑,只愿君心似我心。”

    低头,是因为她有时候并不敢与慕容灼那双蓝眸对视。

    冰寒彻骨固然威慑十足,更重要的是那双蓝眸太澄澈纯粹,总让她看到虚假扭曲的自己。

    可她又不甘于人前低头,勉强自己抬头的瞬间,目光撞进那双危险的眸子里,心头猛然一惊,双脚不自觉地想要后退,无奈硬撑的伤腿却是一软,整个人便像是扑进了慕容灼怀里。

    而慕容灼下意识的搀扶,更像是将凤举紧紧拽进了自己怀里。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九章 行走不便
    周遭有一瞬间的寂静,随即便是压制不住的哗然。

    “我们不过是来迟了片刻,此地缘何就这么热闹?”

    三皇子萧晟刚一上得山顶,见人群围着一处攒动,立刻兴奋地大叫了一声,等不及侍卫开路,便自己上去分开了人群。

    这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在他身后,跟着衡永之、裴绍等一众轩裳华胄,也包括武安公主和萧鸾。

    “你们在做什么?”

    武安公主率先铁青着脸怒喝一声。

    楚娆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欣喜,她低声喃喃道:“凤举,能收拾你的人来了!”

    站在她身旁的凤清婉听到这话,也急速掠过一抹笑意。

    衡永之鄙夷地低哼了一声:“哼,不知廉耻!”

    萧鸾俊雅的眸子微眯,拳头悄悄握了握。

    凤举挑了挑眉头转身,原本已经站直的身子又故意向慕容灼靠了靠。

    “公主?多日未见了。”

    武安公主却不理会她装模作样的笑容,再次喊道:“本公主问你们在干什么?”

    凤举眨眨眼,笑道:“公主看到我们在干什么,那便是干什么了。”

    慕容灼眉梢抽dong,瞪了眼凤举的侧脸。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这个狡猾的女郎却偏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可看到武安公主气得肌肉都在抽dong的脸,他又觉得解恨。

    “凤举!你算什么东西,本公主看上的人你也敢染指!”

    “嬛雅,不得无礼!”终于,萧鸾淡淡地出声。

    武安公主更是气恼,回头道:“皇兄!你怎么还能忍得住?这个凤举不知廉耻,当众与别的男人搂抱,这可是在打你的脸面!”

    凤举和慕容灼同时冷嘲地动了动嘴角,从武安公主口中听到“廉耻”二字,实在是讽刺。

    所有人都好奇地注视着萧鸾,却见最应该愤怒的他竟然没有一丝怒容。

    “嬛雅,我想此事确实是你误会了。”

    萧鸾平静的声音暗含威压,暂时震住了武安公主。

    随即,他缓步走到凤举身边,关切地向她的双腿看了看。

    “阿举,我听说太傅他……你行走不便,实在不宜上山。”

    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恍然想起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事。

    凤举受了重罚,双腿难免不便,需要人搀扶也是情有可原。

    只不过刚才凤举一直表现得若无其事,才让人忘记了这点。

    人们一面赞叹凤举忍痛也要保持仪态的大家风范,一面又敬佩萧鸾的胸襟和细心。

    凤举的笑容温柔明媚,缓缓道:“多谢殿下关心,阿举尚好。”

    尽管心中对萧鸾的虚情假意嗤之以鼻,可她清楚,倘若自己对萧鸾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冷淡不敬,一定会招来“不知好歹”的评价。

    “阿举,难得你愿意出来,流觞宴还需置备片刻,我陪你去四周赏景可好?”

    看着萧鸾来搀扶自己,凤举笑着搭上他的手,点头道:“好啊!”

    慕容灼看着两人相偕离去的背影,目光幽冷,不知在想什么。

    未晞恭敬道:“慕容郎君,奴婢们去安置坐席。”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章 裳中用意
    慕容灼神情冷冽,不理会任何人。

    未晞和玉辞对视一眼,有些惧怕地带人去挑选地方。

    “这个凤举的嚣张自傲可是丝毫不输于武安公主。”

    裴绍望着那一袭华艳红裳走远,桃花眼中微光闪烁。

    一旁的衡永之瞪着凤举的背影冷哼了一声,但随即察觉到裴绍话中的阴冷,侧脸看向他。

    “你与她有过接触?”

    被凤举用扇子打脸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裴绍选择了缄默。

    衡永之深知此人私下里的风流轻~佻,立刻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当下脸色越发的难看。

    此时,最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应该就是武安公主。

    “究竟是谁邀请凤举来的?”

    气得脸色发青,武安公主凶狠的目光射向了前方的凤清婉。

    凤清婉一怔,走上前道:“公主,并非是清婉,关于今日的流觞宴,清婉没有向阿举透露过只字片语。此事是……”

    她欲言又止,可视线已经投向了楚娆,她可不想因为此事受武安公主责难。

    楚娆却得意地说道:“公主,是我告诉凤举流觞宴的事。”

    就在武安公主即将发难之前,她凑上前低声道:“阿娆如此也是为了公主,若不是凤举来此,公主又怎能如愿以偿?”

    她笑盈盈地瞥向一个方向。

    武安公主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在看到桃花树下的那道身影时,种种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娇媚的脸上露出了近乎痴迷的神情。

    慕容灼独自一人站在桃花树下,湛蓝的眸子望着远方,似乎是在出神。

    微风卷起他的衣袂,随着衣袂飘摆,那一袭雪白丝缎上精绣的暗纹便泛出了银色的涟漪,整个人便如冰雪玉树濯清光,冷绝,美绝,哪里还有半点曾经的狼狈?

    武安公主瞧了楚娆一眼,颇为满意地笑了笑。

    “灼郎,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包含着迷恋甚至是些许羞涩的声音在身后乍然响起,慕容灼猛地皱紧了眉头。

    “离本王远点!”

    冰冷的声音不留丝毫情面。

    慕容灼看都不看那为了他目眩神迷的皇家公主一眼,转身便离开。

    当那清贵白衣从身旁掠过,武安公主莫名的怔了怔,竟然一反常态没有动怒,更没有追上去纠缠。

    楚娆走过来,疑惑地问:“公主,您怎么了?”

    武安公主蹙了蹙黛眉,刚才那一瞬间,她竟然恍惚有种面对的是四皇兄萧鸾的错觉。

    那种天生的帝皇尊爵之气可是让她从小就害怕。

    这一幕落入了未晞眼中,她看着向这边走来的慕容灼,不禁低声道:“我终于明白,大小姐为何要让慕容郎君换这身裳服了!”

    穿上红衣时的慕容灼,浑身都透着一股勾魂夺魄的妖媚,无形中诱人犯罪。

    可穿上如今这身银白袍衫,那身清傲贵气比之在场所有晋室贵族都要显得尊贵,再加上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质,又有谁敢把这个清贵少年当成男宠欺辱?

    身旁的玉辞却是头也不抬,嘴角弯起,脆声说道:“大小姐已经不是从前的大小姐,无论任何事,大小姐自然有她的用意。慕容郎君既然是大小姐向陛下要来的人,那其他人不管是谁都休想动他一根汗毛。”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飘入了慕容灼耳中,他停下脚步,再次看向了凤举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一章 自视过高
    走到花林偏僻处,终于脱出了众人的视线,凤举脚步骤停,抽回了手臂。

    “四殿下赏景,阿举便不奉陪了,告辞。”

    “欲擒故纵固然有效,但也要适可而止。”萧鸾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我的耐心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般好。”

    凤举嘲讽地笑道:“外人把四殿下想象得如何好,阿举无法猜度,不过阿举倒是看得出,四殿下自视过高。”

    “呵,你倒是很了解我。”

    嘴角扬起一丝莫名弧度,萧鸾一把拽住凤举将她摁到一棵桃花树上。

    这突来的猛烈动作让得凤举双腿发痛,萧鸾另一只手及时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撑住,却毫不去关心她腿上伤势如何。

    “四殿下这是何意?”

    与预想的娇羞不同,萧鸾低头看到的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尚显稚气的脸颊,眼中却泛着与年龄极不和谐的苍凉幽沉。

    “你以为拉着一个慕容灼招摇过市,便能逼我退婚吗?”

    薄唇似有若无地扫过凤举的耳廓,如此邪魅的萧鸾让凤举脚底生凉,仿佛有一条毒蛇在耳边吐着红信。

    “你又错了,萧鸾,你退不退婚对我而言已不重要,我凤举若不愿嫁,没有人能强迫!”

    萧鸾不以为然地轻笑:“你也自视过高了,单看这一点,阿举,你还是如此天真。太傅溺爱你确实不假,但你的终身大事说到底是你们整个凤氏家族的事,与你自己却并无太大关系,你认为你有那个分量控制整个家族?”

    “或许我的确不能。”

    萧鸾刚展开的笑容却因为她下一句话而静止。

    “但是现在的我要豢养一个男宠,应该还是无人能干涉的,正如殿下之皇妹武安公主。”

    一朵桃花飘落枝头,擦着凤举的眼睫掉落,那张比桃花还要娇妍灿烂的笑脸让萧鸾有种辣手摧花的冲动。

    他眯着眸子死死瞪着凤举,想要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

    良久,他重重叹息一声,妥协道:“日后我不会再与凤清婉有丝毫瓜葛,我想你定是明白了,我确实是想拉拢你三哥收为己用,毕竟他是你们凤家未来的家主人选,而凤清婉是他的胞妹。但我不曾想到你会如此介意,既然如此,你三哥那里我会想其他的办法。”

    抬手拈去凤举头顶的花瓣,萧鸾又变成了那个温柔如月的檀郎。

    “阿举,你才是我心中分量最重的那个人,我违背本性处心积虑也是为了保我们将来。”

    适当的时候,做出适当的妥协,可惜在凤举眼里,他的无奈和深情虚伪得就像一场笑话。

    凤举笑意嫣然,在脱离了萧鸾的压制之后,化作满脸讥讽。

    “可惜如今我心中最重的人却不是你。”

    她一边说,一边直接用衣袖擦着耳廓,在萧鸾越来越阴森的注视中,缓缓说道:“萧鸾,你每靠近我一分,都让我几欲作呕。没错,慕容灼他是落魄到一无所有的地步,如今大晋任何一个人都能轻薄羞辱他,可纵然如此,在我心中,你十个萧鸾也比不上他一人!”

    他人贱我辱我时,相识几日的慕容灼会挺身相护,可同床共枕十四载的你呢?

    此生,哪怕前方等待她的是悬崖峭壁,就算粉身碎骨,她也绝不再相信这条毒蛇!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二章 钟情犹在
    萧鸾轻呼出一口气,霁月清风般的俊美面容,顷刻间便恢复平静。

    “阿举,我仍是那句话,你与慕容灼毫无可能,你最终仍是要回到我身边。”

    温柔的声音,好像一切不快都是错觉。

    凤举苦涩地勾起嘴角,没有回头。

    前方人烟越来越密,看到那道脱离人群满脸焦急的身影,凤举目光一定,迅速拾掇好心情。

    “明雪!”

    看到凤举终于回来,裴明雪才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柔声道:“阿举,你和四皇子殿下……你们没有生出嫌隙吧?”

    “我与他之间不是嫌隙,是丘壑深渊。”

    “啊?”

    无视裴明雪惊惑的表情,凤举眨了眨眼睛,笑道:“我知你心中所思所急,放心,一切我皆已经安排好了。”

    裴明雪霎时两靥晕红。

    那娇羞地满怀期待的神情让凤举收拾好的情绪再次有些恍惚,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的吧?

    山涧清泉流水般的琴音开始响起,叮咚悦耳,在灿烂如云霞的桃花之间缓缓流淌,昭示着流觞宴的开始。

    人声随着琴音逐渐寂静,攀谈游赏的人也纷纷落座。

    凤举一眼便寻到了在人群中极其耀眼的慕容灼,他无疑成了这场流觞宴的主角,只是周围射去的目光无数,却鲜少有人敢上前与他攀谈,更别说是欺辱。

    对此,凤举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在一道道欣羡妒忌的目光中走到慕容灼身旁的位置落座。

    几乎是同时,萧鸾也坐到了两人斜对面的位置。

    凤举瞥了眼慕容灼略显难看的面色,抿唇轻笑:“有人与灼郎打招呼了?”

    “哼!”慕容灼招牌式地一声冷哼。

    玉辞道:“是武安公主方才与慕容郎君搭话,盯着郎君两眼烁烁发光,实在叫人难以忍受,不过郎君并没有理会公主。”

    对此,凤举毫不意外,即便此时她也依然能察觉到,武安公主的目光正紧紧盯着这边。

    她亲自将热茶捧到慕容灼面前,柔声道:“灼郎能如此快便控制自己的情绪,实是令阿举欣慰。”

    慕容灼闷声接过茶,望向斜对面的萧鸾。

    “那人是你的未婚夫?”

    凤举神色平静地捧起茶盏,眼帘都不曾抬起一下。

    “不错,是皇帝陛下御旨赐婚。”

    “你很喜欢他?”慕容灼在凝视了凤举片刻之后如此说道。

    凤举淡淡一笑:“也许曾经是如此。”

    “哼,撒谎,本王看你现在依然钟情于他。”

    慕容灼的确不善勾心斗角之术,可他却有着狼一样的敏锐。

    凤举端着茶盏的手轻微僵硬了一下,却是噙着笑容没有再开口。

    琴曲弹了三分之一时,清澈的流水两畔基本已是座无虚席。

    裴绍从坐席上站了起来,朗声道:“今日是一年一度的上巳节,诸位能赏脸应邀来参加这场流觞宴,绍倍感荣幸……”

    从其他人的低声交谈中,凤举大致了解,这上巳节流觞宴每年都会由不同的人选择不同的地点主持操办,而且必定是在城中名流圈中颇具名望之人,今年无疑便是裴绍。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三章 鹤亭六俊
    “今次流觞宴之所以选在西山,一则是因此处正值桃花盛开,风景极美,二来,想必在座诸位也都已经听说了。”

    裴绍抬手指向了另外一座山峰,继续道:“今日鹤亭六俊也会齐聚鹤山,能与他们毗邻宴饮可是莫大的荣幸,若有幸能远观到六俊神仙风骨,也算不枉此行了。”

    席上众人面露喜色,气氛瞬间高涨。

    漫山桃花的美景固然令人赏心悦目,可裴绍口中的鹤亭六俊似乎比美景还要令人折服。

    难得见慕容灼会随着众人向鹤山遥望,凤举问道:“灼郎也知鹤亭六俊?”

    慕容灼点了点头,冷傲的脸庞上略带着些许景仰。

    “常听皇祖父提起,南晋的鹤亭六俊皆是绝代名士,六人性情迥异,各有风骨,却无一不是率性洒脱,才华横溢,且皆是系出名门,其影响力堪称天下清流之领袖。”

    鹤亭六俊不止是在大晋,可以说是在全天下文人士子心中有着绝对的影响力与号召力。

    可就是如此人物,却无一人出仕为官,即使他们各自家族屡屡催促,掌权势力一再求贤若渴,也无法动摇他们隐居避世的志向。

    西山与鹤山隔得并不远,从这里依稀还能看到鹤山顶上的一座飞檐亭,檐牙高啄,宛若仙鹤振翅青空,独立于世外。

    那,便是栖鹤亭。

    凤举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身影,上次见到的衡澜之,传说中的鹤亭六俊应该也是如那人一般的风采绝世吧?

    她手中香扇缓缓滑开,琥珀凤眸流光璀璨。

    “难得见灼郎会对晋人如此赞赏。”

    慕容灼闻言,却是收回了目光,脸上的景仰消失殆尽。

    “赞赏他们的是皇祖父,不是我,身怀济世之才不思放眼天下,整日与酒药山野为伍,这种人不过徒有虚名罢了,若说你们废晋还有人能值得我刮目相看,你父亲算一个,楚骜勉强算一个。”

    凤举无奈地轻吐一口气,道:“灼郎,你如今栖身于晋地,与晋人往来相交,这‘废晋’二字可是不能再用的。”

    “哼!”慕容灼冷傲地扬起下巴道:“疆土沦丧却不思收复,偏安一隅,耽于享乐,不是废晋又是什……”

    话音未落,素白玉手忽然将一块糕点塞进了他口中。

    “灼郎,腹中饥饿了吧?尝尝这个。”

    “哼!”

    凤举头痛地用扇柄敲了敲额头,这位长陵王实在是不好管教。日后还不知要为她惹出多少祸端。

    头痛啊……

    “那个女人一直在盯着你。”举杯喝茶的慕容灼忽然瞥着不远处的一个位置说道。

    凤举闻言望去,正撞上了裴明雪焦虑的视线。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对未晞道:“去看看人可曾到了。”

    慕容灼不由挑眉,问道:“她便是那个红颜祸水?”

    说着,再次将目光投向裴明雪。

    与慕容灼那张妖孽的脸对视,饶是心有所属的裴明雪也忍不住神思一晃。但在看到那双蓝眸中的冰冷寒意后,裴明雪心头一惊,急忙转开了脸。

    慕容灼冷淡地收回目光,又落到身旁的凤举身上。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四章 曲水流觞
    “明雪她不是祸水。”

    凤举无奈纠正他,随后又在心里添了一句:真要说祸水,你才是真正的祸水妖孽!

    “令得一个大好儿郎沉溺儿女情长,不思进取,不是祸水是什么?”

    凤举哑然无声。

    她宁愿相信,深情才是祸。

    远处,未晞打探回来,看向凤举,在看到凤举点头后悄无声息地走到裴明雪身边低声说了什么,随即,裴明雪便悄然离席。

    “你不跟去看看?我看那祸水一脸怯懦,不被人发现都难。”

    凤举嘲弄地扬起嘴角,低声道:“眼下我该操心的是我自己了。”

    “哦?你又有麻烦?”慕容灼语气中竟有一丝欢快。

    凤举挑眉看他:“灼郎如此眸光烁烁,好似很期待阿举有麻烦?”

    “哼!”慕容灼一愣,桀骜地别开了脸。

    可他双眸发亮,嘴唇紧抿,分明就是在强忍笑意。

    凤举眉尖不由得抽dong了两下,这个慕容灼……着实品性恶劣!

    宴会的首曲在乐师们天衣无缝的配合中完满落下最后一个音节,在一片赞赏声中,楚娆望向武安公主,在武安公主略微点头后,她得意地扬起笑容。

    “裴郎,楚娆有话要说,以往流觞宴多是以赋诗为主,对大多数人倒是没什么,只是今日嘛,难免有人不通文墨,到时岂不尴尬?”

    “哦?阿娆有何主意?”

    “这个刻薄妇人当真不肯放过你。”慕容灼冷淡地勾起嘴角,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凤举以扇掩面,含笑望着楚娆。

    楚娆说道:“或可将赋诗改为演艺,酒觞停在谁面前,便由谁来表演一项才艺为大家助兴,又或者可以选择罚酒三杯,如此既可免去某些人尴尬,也会显得太单调无趣,裴郎与在座诸位以为如何?”

    三皇子萧晟率先拊掌道:“如此主意甚好,我早就觉得一味赋诗太过单调乏味。”

    “三皇子是想看满座佳人歌舞吧?”

    萧晟瞥向打趣他的衡永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衡永之难道就没有心仪的美人?”

    听到此话,衡永之的目光不自觉地便移向了那抹华艳红装。

    “既然如此,那就这般定了,只望诸位今日能够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裴绍大袖一挥,在溪流上游立刻便有俏丽的侍女开始准备托盘和酒觞。

    凤逸笑道:“我记得去年曲水流觞是以鼓声为节,这一次不妨就以琴曲为号。”

    他向凤清婉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优雅起身:“清婉不才,愿意代行此事。”

    能听到凌波才女的琴音,也是极有耳福的,几乎所有男子都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凤清婉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展露风头的机会,更何况……

    “你这族姐与你有仇?”

    凤举望着那道缓步行至琴台的清丽身影,淡淡一笑:“灼郎也看出了吗?呵,看来我面前这尺寸溪流要热闹了。”

    凤清婉用一条丝带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十指纤纤,轻挑慢拨,潺潺琴音开始从她指下淌出。

    美妙的琴音,高超的琴艺,获得了一致赞赏。

    随即,摆放着酒壶和酒觞的木质托盘也开始从上游一路蜿蜒漂浮而下。

    每一个人都在此刻屏息凝神,注视着托盘随波逐流,经过每一处席位。

    琴曲奏至一个节点,丝弦忽然发出“咚”的一声,托盘飘飘荡荡地停在了凤举的面前。

    凤举和慕容灼两人看着那托盘,不约而同地笑了。

    果然来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五章 玄谈惊座
    凤清婉,与上一世相比,如今的你还真是急不可耐。

    在周围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中,凤举嘴角含笑,平静地说道:“阿举一无所长,恐只能扫兴了。”

    说着,便是要用扇柄拨开酒觞。

    “慢着!”武安公主的声音忽然冷淡地传来:“曲水流觞虽只是取乐的游戏,但游戏也当有游戏的规则,若是人人如你这般一语避之,那也不必办什么流觞宴了。”

    楚娆窃笑,附和道:“公主所言极是,凤举,你从未参加过流觞宴,做出此种无知的举动无人会怪你,只是你既然不能遵守流觞宴的规则,那我劝你还是尽早退席,免得破坏了这风雅之地。”

    换做任何一人此时大概都会羞愤地无言以对,何况还是凤举这样没见过什么大场合的闺阁娇女。

    然而……

    凤举纤细的手指拨弄着折扇。

    这种人人戴着虚伪面具的场合,她是肯定要走的,只是不能以这种近似被人驱逐的方式,那将令她颜面尽失。

    “游戏规则又不是非演艺不可。”

    一直俊脸冰寒的慕容灼忽然开口,直接从托盘中举起一觞酒一饮而尽,冰蓝的眸子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

    “罚酒三杯,我代她。”

    凤举拿着扇子的手轻微一抖,心脏像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包覆一般,她诧异地看向身旁的白衣少年。

    春光,流水,桃花,绝艳的少年,深深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武安公主放在矮几上的手猛地一握,十指蔻丹尖锐地刮过几面。

    “灼郎,由你代之恐怕不妥。”

    慕容灼犹自取了第二杯,淡漠道:“我与她同坐,酒觞停在她面前便是停在我面前,游戏规则并没有禁令不许由他人代之,我替她饮并无不妥。”

    说话间,第二杯酒也已再次入喉。

    就在他的手探向最后一杯时,一只白玉素手抢先一步端起酒觞。

    慕容灼蝶翼般的墨眉一皱,瞪向凤举:“别逞能!”

    凤举冲着她扬起嘴角,轻声道:“灼郎放心,凤举一向只饮敬酒,至于这罚酒嘛……”

    之后的话她并没有说完,只是目光悠远地望向远方的天空,略微提高了声音徐徐说道:“天地自然造化,而万物得以衍生,水木土石夺造化,而成河岳水泽,我夺造化,而成今日之我,既为天地造化,何须花哨外物陪衬?精气神韵一身天成,我可与日月争长短。”

    言下之意便是说,我本身就已经是天地造就的最优秀的存在,那些技艺不过是俗物陪衬,有或没有根本不重要。

    这话虽然有为自己诡辩开脱、自吹自擂的嫌疑,但……

    造化与自然,精气与神韵。

    这一番看似无心的言论,却是已经涉入了玄学的范畴,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眼界短浅的闺阁女郎”该有的学识。

    霎时,满场鸦雀无声。

    对这个效果,凤举很满意。

    但既然要装,当然是要装完。

    她旁若无人地起身,颇有一种豪迈气势,道:“清酒一觞,谢天地赐我造化!”

    伴随着声音传开,火红的广袖在空中飞扬,觞中酒液扬空泼洒。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六章 伤心故地
    “我欲赏景,灼郎可愿同行?”

    晶莹的水光后,那张含笑的稚嫩脸颊上,竟有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妖娆。

    慕容灼怔愣片刻,毫不犹豫地起身,这个地方他原本就不想待。

    武安公主忍到极致,将酒杯狠狠掷到地上,道:“这个凤举未免也太狂放了!”

    楚娆讥讽地笑道:“说这么一番话故弄玄虚,实则不就是一无所长的庸才吗?”

    凤举的一番话,在座大多数女郎都只听了个云里雾里,想法和楚娆差不多,三三两两地笑谈嘲讽着。

    可那些经常参加清谈会的青年公子们却是暗暗摇头。

    真正眼界短浅的不是凤举,而是这些嘲笑凤举的所谓才女们。

    此时的她们根本不会明白,凤举今日这番言行风度,已经足以媲美那些清谈会上的三流清谈家!这对一个女郎而言已经不低了。

    “阿举,你真是一次又一次带给我惊喜,如此,我便更不能放手了。”

    萧鸾呢喃一声,若有所思地咽下了甘醇的美酒。

    ……

    “你方才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离开流觞宴,凤举并没有直接下山的打算,只是脚步极慢地沿着下坡的小路悠闲地赏着桃花。

    听到慕容灼询问,她随口笑道:“毫无意义,不过信口胡诌、狂言吹嘘罢了!”

    “哼,谁信?”

    刚才那些人可是被她说得目瞪口呆,怎么可能是胡诌?

    凤举不置可否,随手攀折了一枝桃花。

    “即便不是胡诌,也的确是一些无甚意义的空话虚话。人总是如此,越是自己不懂的东西,便越觉得它玄妙高深,而在大晋,这种玄谈空谈更是被人捧上了天,我不过是投其所好。”

    “玄谈?”慕容灼捕捉到了重点,当下便不屑地撇了撇嘴,道:“皇祖父说过,大晋全因玄谈误国。”

    “玄谈误国么?”

    凤举脚步略一停顿,将这句话琢磨了一下,微微一笑。

    总是被慕容灼挂在嘴边的皇祖父,应该就是十六年前挥兵南下的北燕雄主慕容洪,倒确是个睿智明君。

    下了矮坡,眼前出现一片平坦的草地,桃花灼灼盛开,反衬得此处更加静谧。

    “这个时候,明雪与那沈郎应该在互诉衷肠吧?”

    凤举怅然地望着远方低喃了一声,目光收回时赫然一滞。

    自己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方来?

    “你怎么了?”慕容灼察觉她神色有异,开口询问。

    可凤举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似的,眼底仿佛有漩涡在涌动。

    “赠卿一袭桃花衣,许卿一世案齐眉。”

    脑海中,声音伴随着画面浮现。

    温柔如月光的男子在桃花树下将她揽入怀中,对她许下了一生一世的誓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阿举,今日以桃花为媒,来年待你及笄,我便赠你一袭桃花嫁衣,迎你过门,一生一世,永不相离。”

    脑海中的画面与眼前的风景重合,桃花刹那灼伤了双眼。

    为什么还是来了?

    为什么还是放不下?

    为什么如此这般的不争气?

    “额?你……”

    慕容灼惊愕地望着眼前之人,眼睁睁看着她脸上的泪水滚滚流淌而下。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七章 琴音剑舞
    这个满腹算计、虚伪狡诈的女郎也会哭?

    她不是总是挂着一脸虚伪的笑容吗?

    她在为谁而哭?

    一连串的疑惑堆积在慕容灼脑中,那止不住的泪水让他觉得心烦。

    他忍不住想要吼一句“别哭了”,可是少女的眼眸却是一片空洞,就像将他当成透明,穿透他看着某个他不知道的人。

    此刻,她心里想着的是谁,眼里看着的又是谁?

    忽然感觉到一道怨怼的目光向自己射来,慕容灼蹙眉看向站在几步开外的玉辞。

    “你这奴婢瞪着本王做什么?又不是本王让她哭的!”

    玉辞很不客气地剜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在说:此处只有您一人一直在与大小姐说话,她忽然哭了,不是因为您还能是因为谁?

    “将琴拿来。”

    泪痕未干,凤举忽然出声。

    玉辞急忙将背上携带的“水玉吟”古琴抱着上前。

    凤举席地而坐,红裳在落满花瓣的草地上堆叠,指尖一拨,琴音已经渲泄而出。

    说是宣泄,是因为那琴音铮铮有力,如洪浪奔涛,似万马齐喑,繁杂高亢,全不似凤清婉奏出的那般轻柔婉约。

    人心如琴!

    慕容灼并不善琴,可他犹是从琴声中感受到了一种不甘与绝望、愤慨与惆怅难舍激烈交织出的情感,这恰恰与他的内心产生了共鸣。

    掌风劈出,一枝桃花乍然折断飞入他手中,身动如惊鸿,桃枝声声破空横划,在他手中俨然已变成一把锋利无比的剑。

    枝头的桃花因承受不住劲风的袭扫,纷纷飘落,化作漫天的绯红轻雨。

    一旁的玉辞已在不知不觉中看呆了眼,她从未觉得有哪个男子能与大小姐如此的契合相配。这一个弹琴,一个舞剑,还都是这般惊绝的容貌,实在不像是凡尘中人。

    此时,相邻西山的鹤山之上……

    鹤亭六俊尚未到齐,倒是其他有幸受邀的清流雅士们早早便聚齐,如痴如醉地静听着青石台上之人弹奏。

    那弹琴之人一袭宽松的竹绿长袍,大约不惑之年,须发飘飘,神情高雅散朗,宛如一位世外散仙。然而他身上又散发着不容忽视的高贵。

    反观周围听琴之人,无不是面露景仰炽热,俨然便是在看着一个令他们崇拜的偶像。

    山顶人数不少,可基本已经围绕着琴声源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而在包围圈之外的山崖边,一个身形宛如猗猗青竹的俊美公子正手持酒樽,眺望着对面的西山某处。

    山风吹起他湖蓝色的衣袂,披散的长发在风中飞扬,这谪仙般的人便似要化作一缕清风越尽千山。

    对面,铮铮琴音四散,丝丝缕缕,传到此处时已被风吹淡。他温润清幽的眼底少有的浮现出欣赏之色。

    那抚琴手法并不如何熟稔,与青石台上的绿袍人更是无法相较,可贵的是寄于弦上之情热烈真挚。

    “卿卿,你真是令人意外啊!”

    温柔的呢喃和着酒水,连同杯中的一片柔嫩花瓣一并入喉。

    “澜之,你一人立于此处做什么?”

    卢茂弘拎着一小埕酒大步寻了过来,可当他走到衡槊站立的地方向对面望去,却是什么都不曾看到。

    题外话

    作者:不要催我,(我知道催更都是因为喜欢我的文,嗯,我知道)一个时速几百的手残实在不敢与那些时速几千的作者比,白天上班晚上打字,我真的好瞌睡,我如果能写出来我是一定会发的。

    还有,接到主编通知,过年期间有加更,所以,小伙伴们乖,不要着急。看到其他书籍下面好多读者开撕,文明看文,正如风骨中的名士们,你们千万不要撕我,害怕,嗯,过年期间会加更的,莫急!

    此外,本文虽然是架空世界,却是以魏晋南北朝为范本,很多背景及人物思想我是从易中天的《魏晋风度》和《南朝北朝》搜集的资料,受到的影响,假如有误,欢迎指正,但是勿喷。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八章 岳峙渊渟
    “澜之,你方才在看什么那般入神?”

    衡槊悠然一笑:“赏美景。”

    “美景?”

    就在卢茂弘疑惑之时,包围圈中的琴声戛然而止,竟是传出了琴弦绷断的声音。

    “这是……”狂放不羁如卢茂弘,此时也不由得脸色一变。

    “看来是温公的觅音琴弦断了。”衡槊眼底若有所思。

    琴弦一断,没有片刻寂静,便是见那被围得严实的包围圈中一道绿影行色匆匆地挤了出来,大步跑向衡槊与卢茂弘所站的地方。

    “温公?”卢茂弘瞪大了明亮的双眸,大名鼎鼎的鹤亭名士温伯玉,竟会有如此方寸大失的时候?

    “是何人抚琴?方才抚琴之人究竟是哪位?”

    温伯玉视线四处寻觅,面色赤红,满是热切。

    卢茂弘疑道:“抚琴?方才此处除了温公的琴声,并不曾闻得他音啊!”

    “不!我不会听错!方才确实有琴声!”温伯玉十分肯定地摇头。

    山顶上所有人都对他如此反应十分不解。

    有人问道:“温公何故如此?难不成那琴声有何异常之处?”

    温伯玉仍是在不甘心地四处扫视着,激动地说道:“我在方才那道琴声里听出了岳渊渟的痕迹!”

    闻言,众人又是一阵惊骇。

    “岳渊渟?难道是那位被称为‘琴痴画狂’的岳峙,岳渊渟吗?”

    “难怪温公会如此失态,当年他在琴艺上败于岳渊渟,心有不甘的同时又将对方引为知音,据说那把‘觅音琴’便是温公为岳渊渟而制。如今,难道是弦为知音断?”

    “哎,可惜岳渊渟许多年销声匿迹,令温公寻之不得,如今怎会忽然出现在此?你们方才听到别的琴音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摇头,他们刚才皆是听温伯玉抚琴入了迷,根本无暇理会旁的。

    然而,温伯玉已经急急转身向着下山的路跑去。

    其余人也都好奇地跟了上去,若是真能一睹琴痴画狂的风采,那也是不虚此行了。

    卢茂弘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澜之,你说温公是否对那岳渊渟思之太切,以致生出了幻觉?”

    衡槊哑然失笑:“同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凤家阿举,琴痴画狂岳渊渟,呵,有趣……

    而早在先前那道飘忽琴声断开之时,恰恰是未晞匆匆赶到凤举身边。

    “大小姐,不好了,裴二小姐与沈郎相处的事被一位裴家的庶支女郎给看到了。”

    铮铮琴声骤然而止,玉辞忙将凤举从地上扶起。

    “你可告诉了明雪与沈郎?”

    “不曾,那裴家的媛女郎让得她的贴身侍婢守着,自己好像是去招人了,奴婢怕将大小姐也牵连进去,故不敢贸然上前。”

    可即便如此,一旦事情被发现,凤举这个中间人也不可避免将受到影响,严重者,凤裴两大家族都会卷入其中。

    “媛女郎?裴明媛?”

    看得未晞点头,凤举暗叫不妙,这个裴明媛与楚家的楚娆是一路货色,只怕会恨不得将事情传得人尽皆知毁了明雪才好。

    转头看了眼慕容灼,心知他的性子不屑搀和这种事,凤举轻声道:“灼郎可随意。”

    这便是信任慕容灼,不担心他会趁机逃跑。

    慕容灼摆弄着手中的桃枝,淡漠地点点头。

    可在凤举离开不久,他便蹙眉扔掉了桃枝,迈着长腿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九章 紫兰盯梢
    凤举赶到裴明雪和沈晚阳的幽会之地,果然看到一个紫衣婢女鬼鬼祟祟地在暗处盯梢,而前面相依偎的两人根本不曾察觉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大小姐,该如何是好?那媛女郎只怕已经在带人来的路上了。”未晞紧张地盯着前方。

    “绝不能让裴明媛把事情搞砸!”

    凤举冷冷说着,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便向紫衣婢女的方向扔了过去。

    紫衣婢女猛然受惊,发出不小的响动,沈晚阳立刻警觉,上前一把将人拽了出来。

    “你是何人?鬼鬼祟祟藏身在此做什么?”

    “紫兰?”裴明雪一眼认出了紫衣婢女,当下脸色惨白,催促沈晚阳道:“沈郎,你快走!”

    沈晚阳是个读书人,但他也是个商人,脑子并不木讷,担忧地看了眼裴明雪,转身便要离开。

    紫兰却揪住了沈晚阳的衣袍,叫道:“你不能走!”

    裴明雪怒道:“紫兰!你好大的胆子!”

    紫兰极不恭敬地冷笑道:“二小姐,请恕紫兰不敬了,您与陌生男子私会,此事可非同小可,若是您与这位郎君真是清白,那便等我家女郎带了人来做个见证。”

    “阿媛不过是个庶支,我才是主家嫡系,你胆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放手!”沈晚阳听明白了缘由,他自己死了也无妨,却不能害了明雪。

    可那紫兰实在难缠,拖着他死活不撒手,他又不好对一个女子动手,拉扯着陷入了僵持。

    凤举在暗处盯着那紫兰,眉头皱起,丝丝阴暗在眼底凝聚。

    “这位贵人看着面生,不知是哪家的郎君?”紫兰拖着沈晚阳,狐疑地打量着他。看对方一身华裳,她也不敢太过分。

    “你若再不撒手,休怪……”

    沈晚阳的话还未说完,紫兰嘴角的冷笑却是瞬间凝滞了。

    “与这种人何必废话?”

    紫兰的身体软倒下去,露出了身后凤举那冷漠的面容。

    她扔掉手中的大石,睨向目瞪口呆的沈晚阳,冷声道:“你对她宽容,便是要害了明雪!”

    裴明雪紧紧抓住凤举的手,口吻之中是难以掩饰的惊惶:“阿举,这可如何是好?等到紫兰醒来,此事恐怕便是瞒不住了。”

    未晞和玉辞早就看傻了,方才她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大小姐就已经砸下去了。

    大小姐……

    这还是……那个大小姐吗?

    凤举看着地上的紫兰,眼底的光芒在挣扎片刻后,凝结成冰。

    “初月,安心!”

    她握了握裴明雪颤抖的手,唤着对方幼时的乳名,声音柔和得令人心安。

    “沈晚阳!”

    “是!”沈晚阳的语气下意识变得恭顺。

    “你敢杀人么?”

    凤举看着他,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

    “裴郎,都已经走了这么远了,怎么还未见到那株紫桃?”

    “是啊,会不会有假?这桃花怎会有紫色的?”

    “稍安勿躁,既然舍妹说她亲眼所见,想来不会有假。”裴绍笑着答复几句,转头对身边的裴明媛悄声道:“阿媛,你确定看到明雪与一个陌生男子在一起?我可是因你一句话将流觞宴都打中断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章 承担不起
    “兄长,裴明雪她就是在与一个男子私会,我是不会看错的!看,她就在那儿!”

    裴明雪正焦急地向着一个隐蔽的方向张望,转头乍然看见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霎时满脸惊慌。

    “长、长兄?你不是在主持流觞宴吗,怎会来此?”

    裴绍盯着她的神色,不由得在心中想道:难道阿媛说的是真的?

    他微微一笑:“哦,明雪,我……”

    裴明媛一口打断了他的场面话:“明雪,你如此慌张做什么?难不成你悄悄离席,是在此处藏了什么秘密?”

    “啊?不……我并没……”

    裴明雪言语支吾,视线仍然在朝着一个方向张望。

    三皇子萧晟垂涎地盯着裴明雪,笑道:“裴家女郎,听说此处有一株奇异的紫色桃花,看你如此反应,莫不是你将那株桃花私藏了起来?”

    “三殿下真是有趣,明雪是否真藏了什么,咱们亲自瞧瞧不就晓得了?”

    “阿媛,别……”

    裴明雪根本来不及阻拦,裴明媛已经抢先一步跑到了那个隐蔽之处。

    “明雪,你竟然私藏了一个男……”

    最后的一个字,却是硬生生被她卡在了喉咙口。

    “谁坏我好事?”隐蔽的桃花枝后,一道含着薄怒的声音淡淡传出。

    在那一众王孙贵女疑惑的目光中,只见一袭绯红华裳缓缓踏出。

    那双独特的琥珀凤眸直接忽略裴明媛,嗔怪地看向裴明雪。

    “明雪,不是叫你帮我看着,别让人过来吗?此事若是被旁人看见就不灵了。”

    “阿举,抱歉,我拦不住。”裴明雪一个劲地低头,简直像是恨不得找个洞钻了。

    此时的裴明媛也终于回过神来,怒气冲冲地跑到凤举面前。

    “凤举,怎会是你?你在此处做什么?”

    凤举似笑非笑:“你是在质问我?”

    “我问你你只管回答我便是……”

    “哦?你问我,我便要乖乖回答?你是刑部尚书?亦或是大理寺卿?”

    “阿媛!不得无礼!”裴绍沉声喝断,俊雅的脸上带了三分笑意道:“凤大小姐,舍妹冒犯了,还望勿怪。”

    凤举拍了拍掌心的尘土,惋惜道:“听闻采集七七四十九朵鲜花埋入山间,便可实现一个心愿,只是过程不能被任何人看到,否则便会失灵。我特意挑了这人迹稀少之地,可惜还是被诸位给扰了。”

    “撒谎!我可从未听过有此种说法!”裴明媛不甘道:“你休要再掩饰了,那个男人呢?你们究竟将他藏到了何处?对了,紫兰……紫兰!”

    此时,她方才想起自己留下盯梢的婢女,可四下张望了半边,却是始终不见人影。

    裴明媛的声音很高,足以在同行的人群中引起轩然大波。

    两个世家名门的千金私藏一个男人?

    这可非同儿戏!

    “男人?”凤举手执香扇,凝视着裴明媛一字一句缓缓笑道:“诋毁华陵凤家与裴家的嫡系千金,损其清誉,这罪名可不是你能承担的。”

    随即,她扫向一旁的裴绍,笑问:“裴郎,你说对么?”

    裴绍的笑容有些僵硬。

    裴明雪怒道:“兄长,我真的是亲眼所见!紫兰也看见了!”

    “阿媛,够了!”

    就在这时,山下忽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一章 祸水东引
    “怎么回事?”裴绍厉喝一声。

    几个裴家的奴仆跑到山沿边向下探头,这一看,个个脸色大变。

    “郎君,山下、山下好像有个死人!”

    一语出,满座惊。

    很快,又有人从山下跑来禀报:“郎君,山下发现一具女尸,好像是媛女郎身边的紫兰。”

    “紫兰?”裴明媛心头一跳,转身怒瞪向凤举和裴明雪叫道:“你们竟然杀了紫兰!若非心虚,你们何至于此?”

    “阿媛,你……”裴明雪不愿再容忍。

    凤举一把拉住了她,含笑道:“疯犬见人便狂吠乱咬,岂能与之较真?裴家郎君,不妨还是先将女尸抬上来验看清楚为好。”

    周围人也都纷纷表示赞同,裴绍无奈只得听从建议。

    然而事既至此,这场由他主持的流觞宴,显然已经成了最为失败的一次。

    等待的时间里,最悠闲地便是凤举,由未晞玉辞伺候着用山泉水净手,安坐赏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萧鸾靠近她,眉眼含笑悄声问道:“你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四殿下眼神似乎不佳,分明是有人想欺负阿举。”

    “呵,可我看来,倒是恰恰相反。”

    凤举不欲再理会他,却是想起了慕容灼,当下对玉辞耳语了几句,玉辞立刻点头离开。

    一盏茶的工夫后,一具女尸被人从山下抬了上来。

    “紫兰!没错,这就是紫兰!”裴明媛眼锋如刀刺向凤举和裴明雪:“你们好狠毒的手段,为了不让紫兰揭穿你们,竟将她推下山崖!”

    萧鸾淡淡道:“事情尚未有定论,裴家女郎此言未免有失妥当。”

    凤举嘲讽地睨了萧鸾一眼。

    “阿媛,休再多言!”裴绍呵斥一声,对护卫道:“开始吧!”

    两个裴家护卫开始上前仔细检查紫兰的尸身。

    片刻之后。

    “启禀郎君,紫兰一身骨骼尽断,看来确是跌落山崖。”

    “哼,这还需检验吗?凤举,明雪,你们还有何话要说?”

    望着裴明雪满脸得意的指控,凤举面色平静柔和,好似在看一个胡闹的孩童。

    “裴氏阿媛,若非是你我素无往来,你与明雪又是同族姐妹,你这般无理取闹,咄咄相指,我都要怀疑今日这场惨剧,是因你对我二人心存恶意,有心编排了。”

    霎时,周遭质疑的目光越来越多的投向了裴明媛。

    此时他们也开始明白过来了,所谓的紫色桃花恐怕只是这裴氏阿媛的托词,故意借此将他们引过来,莫不就是要行设计陷害之事?

    萧鸾瞥见了凤举脸上那一丝装模作样的无奈,唇角的笑意更深:好一招祸水东引!

    裴明雪悲伤道:“阿媛,身为同族姐妹,我不知你为何总是对我心存敌意,平常我忍让你一些也就罢了,可是你今日这般做法实在是太过了!”

    “你、你们在说什么?这根本不是我……”

    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凤举又对裴绍说道:“跌落山崖亦可分两种,一是贵府的奴婢自己失足摔下,二则正如裴氏阿媛所言,是被人推落。再倘若这奴婢真是如后者,那又是为何缘由?是为钱财还是女色,是仇杀还是情杀?亦或其他?裴郎,这些你可要好生弄清楚了,城中半数名流贵胄皆在此,兹事体大啊!”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二章 代人受过
    凤举口若悬河,一口气抛出了一连串的疑问。

    裴绍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他有种误将烫手山芋捧到手上还甩也甩不掉的感觉。

    俊雅的脸上笑容已是消失不见,裴绍狠狠咬牙沉声道:“查!仔细查!任何一处细微都不可放过。”

    “是!”

    裴家护卫们开始了第二次严密的检查。

    裴明媛瞪着檀香扇后那张笑脸,头皮开始微微发麻。有时候,人对于危险的感知是极其灵敏的。

    “咦?”负责搜身的裴家护卫忽然惊咦出声。

    裴绍问道:“可是发现了线索?”

    那护卫道:“郎君,紫兰身上似乎……所有贵重物品都被人搜去了。”

    裴明媛下意识拔高了声音,道:“紫兰本就是一卑贱下人,她能有什么贵重物品?”

    护卫又道:“不,是连一文钱都没有,女郎可还能忆起紫兰先前身上有何佩饰?发钗、耳珰、手镯等物件竟然一样都不曾看见,这便不正常了。”

    此时,另外一名护卫惊呼道:“找到了!”

    众人同时一惊,只见护卫从紫兰怀中搜到一张被鲜血浸染的信笺。

    护卫显然是识得字的,略看一眼便是面露异色。

    “这……”

    裴绍皱眉:“拿来我看!”

    然而当他看过之后,反应几乎与那护卫相差无几。

    三皇子萧晟好奇道:“子颖,那上面究竟书写了什么?”

    子颖是裴绍的表字。

    “阿举!”裴明雪不自觉地向凤举靠了靠,若非有凤举在身边,她此刻早已软倒地上。

    凤举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略带疑惑地看向裴绍,问道:“裴郎何故欲言又止?莫不是这纸上有什么……”

    裴绍尴尬地笑了笑:“无他,不过是一首普通的诗词罢了。”

    说着,似乎打算要将那张纸揉碎。

    可萧晟已经到了他面前一手抽去,上面的字迹虽然被血晕开了,但大致还能辨清。

    “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巾……这不是《定情诗》吗?子颖,府上这个奴婢将此物贴身携带,莫非……”

    裴绍眸光一转,马上做出一脸怒容:“背着主子与男子私相授受,没想到我裴家竟出了这般寡廉鲜耻的奴婢,死了也好。来人,将这个丢人的东西抬下去。”

    “呵!”一声轻笑自檀香扇后传出,那声音慵懒而随意地说道:“裴郎此言俗了,情义难得,这奴婢若真是与心上人情投意合,以诗传情,也算是一对妙人。只是……”

    凤举惋惜地望着地上的紫兰,叹道:“若真是与情郎有约,怎的会被人窃财夺命?难道是情变生恨?又或者……这奴婢是代人受过而冤死?”

    裴绍脸色蓦地一变,阴冷地瞪向凤举。自那封信被搜出,他最怕的便是事情演变至此。

    “代人受过?这奴婢是裴明媛的贴身侍婢,莫不是……”

    “我想起来了,这个唤作紫兰的奴婢似是不识字的,上回还因错拿了卷轴被裴明媛责骂,既不识字,又如何与人以诗传情?”

    ……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三章 情信祸根
    周围传来的闲言碎语和一道道针尖般刺来的目光,让裴明媛对凤举恨到了骨子里。

    “凤举,你莫要信口开河!”

    就在她即将要冲到凤举面前之时,三皇子萧晟忽然在信笺末尾又发现一行极其模糊的小字,当下便念了出来。

    “三月三,西山相约,盼媛至。媛?这……”

    萧晟的目光率先古怪地望向裴明媛,其后,越来越多的目光随之而来。

    裴明媛彻底慌了神:“不!这与我无关!我根本不曾见过这封信!定是紫兰背着我与男子私通!”

    然而,又有几人会信她?

    凤举垂眸,淡淡一笑。

    “媛”这个字,原本和女郎相仿,只是对女子的泛称,可当怀疑的种子先入为主扎下了根,人们便会自然而然将这个“媛”字想成裴明媛。

    裴明媛,当你想将石头砸到别人头上时,可曾想到这块石头会落在你自己头上?

    “凤举!你这贱人!是你设计陷害于我!”

    不待她靠近凤举,裴绍便命人及时将她拦住。

    裴明媛怒红了眼:“兄长,是这贱人害我!是他们二人联手陷害我!”

    裴绍眉心紧锁,呵斥道:“住口!是你自己管教奴婢不严,让她做出这等丑事,你当自省才是!”

    他当然知道这是设计好的局,可此时无论如何争辩也已经堵不住悠悠众口了,反而会被怀疑有心虚之嫌。

    “既是裴家的家事,那我等外人也不便置喙,阿举还想去别处走走,诸位,少陪了。”

    听她这样说,不少人都是露出了极为古怪的神色。

    她把人家的丑事都给剖出来了,这会儿倒是念起这是别人的家事了。

    “不准走!凤举,你今日不把事情说清楚,休想离开!”

    裴明媛想要拦住凤举,裴绍却已下令道:“来人,送阿媛回府!”

    “兄长!你就任由她这般构陷我?”

    裴绍暗骂一声“蠢货”,不愿再理会她。

    并肩走出人群,裴明雪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幸而有身边的婢女搀着,才不至于腿软摔倒。

    她眼中水光闪烁,感激地握住凤举的手。

    “阿举,全亏有你。”

    凤举道:“沈郎此刻应该已经从小路下山了,纵使是被人看见,他一身华服,也不会引人猜疑。只是,明雪,今日侥幸是我用你身上的信件嫁祸于人,倘若换做是别人从你身上搜出那封信,那今日百口难辩的就不是裴明媛,而是你。”

    那封信上原本还有裴明雪的名字和沈晚阳的落款,但被凤举刻意借着血水给晕染破坏了。

    裴明雪也是后怕道:“我明白了,往后这些东西我绝不会再带在身上。”

    凤举摇头:“不是不能带在身上,是一件不能留。你今日回去务必要将与沈郎有关的物件全部销毁。明雪,我知你想留个沈郎的念想,但若将来你与他能长相厮守,这些物件又算得了什么?”

    “长相厮守?”裴明雪微微失神。

    凤举搓了搓她冰冷的手心,淡笑道:“今日相见,你与他彼此心安,回去之后便把今日发生的一切全都忘了,切记,你从不曾认识什么沈郎!”

    “……嗯!”

    裴明雪郑重点头。

    此时,先前离开的玉辞忽然从远处疾奔而来。

    “大小姐,不好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四章 花下灼郎
    桃林深处,慕容灼衣衫半褪,靠在一株桃花树下。

    绝美的脸庞比桃花还要艳媚三分,那双妖异的蓝眸此刻迷离中似怒含嗔,就像私入红尘迷惑世人的妖狐。

    难以启齿的异感自体内一波又一波地袭来,正不断地侵吞着他的神志。

    他原本是远远地尾随着凤举的,可到途中却被一队人马拦截,对方趁他不备竟然将那该死的药沫撒到他身上,强行把他带到了此地。

    “灼郎,看你这般难受嬛雅实在心疼,男欢女爱,敦伦之乐,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你又何必拒我于千里?”

    武安公主痴迷地望着花下的人,将满心的迫切垂涎都写在了脸上。

    “灼郎,此处外围都是我的人,不会有人来打搅你我,你便从了我吧!”

    “无耻!”

    慕容灼咬牙怒骂,一把挥开了武安公主的手。

    晃了晃头,眼前迷离的景象稍稍变得清晰,他强撑起绵软的身体向着反方向跑。

    可还没跑出几步,修长的腿便是一软,单膝跪到了地上。

    “哼!”武安公主冷哼一声,步履优雅,缓缓走到他身边,道:“本公主早就与你说过,你是逃不掉的!”

    慕容灼跪在地上,不断地喘息着,可是在他眼中,武安公主那艳丽的裙裳还是越来越模糊。

    身体渐渐地已经不受他控制,脑海中仿佛有一道声音在不断地催促着他:靠近这个女人!靠近这个女人!

    “不!不……”

    抗拒的声音极其艰难地从唇畔挤出,他在自己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随即一拳砸向武安公主。

    可拳头竟在半途被武安公主轻而易举地握住。

    “灼郎,上一回在质子府奈何你不得,这一回我可是特地加重了琼山碎玉的药量,这一点你应当也感觉到了吧?”

    武安公主将自己的脸贴在了慕容灼手背上,就像情人一般的呢喃道:“灼郎,自第一眼见你,我可是对你日思夜想,你放心,凤举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甚至……”

    手指暧昧地划过慕容灼露在外的胸膛,她笑得意味深长。

    “我会比她待你更好,让你再也舍不得离开我。”

    指尖划过,如羽毛轻拂,可带起的异感却如同洪水猛兽,让慕容灼脑海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一团烈火即将从胸口跳出。

    他拼尽全部的力气,反手狠狠攥住武安公主的手腕。

    “哼,你这般寡廉鲜耻的妇人,焉能与她相较?本王说过,本王看见你便想作呕!滚开!”

    “慕、容、灼!”

    武安公主被推得险些坐到地上,她忿忿地扯住慕容灼的衣襟,雪白的绸缎被她生生撕扯开,直接滑落到了腰际。

    “本公主哪里不及那个病秧子?你为何甘愿留在她身边,也不肯睁眼看我一眼?”

    武安公主强行掰过了慕容灼的脸颊,迫视着他。

    “只要你愿意从了我,我甚至可以去请求父皇,让你做我的驸马,这一点凤举她能做到吗?灼郎,你应当还不知道吧,凤举她早已与我四皇兄有了婚约,当初为了能嫁给我皇兄,她可是甘愿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挟,她对我皇兄的痴迷,可是丝毫不亚于我对你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无人能阻
    慕容灼怔了一怔。

    原来,那个虚伪狡诈的女郎竟如此深爱着她的未婚夫婿。那她在花下流泪,也是为了那人吗?

    察觉慕容灼眼神中似有异样,武安公主以为是自己的话奏效了。

    “待到明年凤举及笄,她便要嫁给我四皇兄,待到那时,以我四皇兄的性子是断然容不下你的,凤举她那般痴恋我四皇兄,又岂会为了你逆我四皇兄的意思?灼郎,真正会对你好的只有我……”

    武安公主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在慕容灼身上游移,如此久经沙场历练的少年身躯,实在远非她府中那些男人可比。

    “是吗?哼,可本王还是情愿相信她,也不愿看你一眼!”

    耳边冰冷的声音响起,武安公主尚未反应,一根树枝已经带着破风之声向她抽来……

    ……

    “你确定看到了楚娆在侧?”

    疾步快赶,凤举将扇柄紧紧攥着,眼底一片冷冽。

    玉辞道:“是,大小姐让奴婢去寻慕容郎君,之后奴婢便看到了那楚家的庶支女郎和武安公主府的采琼、撷玉两人在一处。奴婢看她们神色怪异,周围又带了不少人,一定没安什么善心。”

    楚娆!

    凤举的眉头再次皱紧,武安公主和楚娆哪怕是把皇帝杀了都与她无关,可若是……

    果然,在她们赶在桃林深处之时,就见到公主府的人呈包围之势守着一处,楚娆更是活像一个门神,昂着下巴得意地站在那里。

    如此阵仗,唯独不见武安公主。

    凤举心底的不安越加深了几分。

    见到凤举,楚娆愣了愣,像是没料到对方会这么早就得到消息赶来。

    凤举看也不看她一眼,带着人便要往深处去。

    “凤举,此地你不能进去!”楚娆挡在了凤举身前。

    两旁公主府的护卫们更是横刀把持,看样子是不打算放任何人进去的。

    凤举淡漠地抬了抬眼帘,缓缓道:“闪开!”

    宫女撷玉板着一张隐隐泛青的脸孔道:“公主有令,此处戒严,任何人不得入内!”

    楚娆扬着眉梢,笑道:“凤举,我劝你还是尽早离开吧!”

    “呵!”

    出乎他们的预料,凤举并没有露出怒容,反而轻笑了一声,优雅地向后退了两步。

    “凤氏阿举要走的路,无人能阻拦。”

    只见她手指在扇骨上轻轻滑过,启唇道:“汝等还在等什么?”

    淡如清风的声音传出,身后桃林中霎时响起整齐划一的应诺。

    “是!”

    利剑出鞘,铮然之声为这烂漫的花林增添了一缕肃杀。

    十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凤家护卫自林中一跃而出,直向公主府的护卫而去。

    公主府的护卫们未来得及反应,匆忙之下方寸大乱,况且即便是外行,单单是看双方的气势,亦可分辨出实力之悬殊。

    宫女撷玉青着脸厉声道:“凤家女郎,你竟敢冒犯公主?”

    “公主?”凤举的笑容十分和善:“公主在何处?我只看到一群欠调~教的看门狗。”

    “你……”采琼、撷玉二人气得脸色发青。

    可她们平日跟着武安公主再如何嚣张为恶,此时面对凤举却是不敢肆意妄为。

    然而先前还得意洋洋的楚娆,此刻却是悄然退到了一旁,就像一个旁观者,在静静等待着即将上演的好戏。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六章 擅自窃取
    凤举的意图并不在杀人,在公主府的护卫倒下两个之后,剩余人已经面露惧色,场面完全被她掌控。

    她的目光在周围淡淡一扫。

    当那视线掠过楚娆身上时,楚娆看着那双琥珀色凤眸中的淡淡笑意,莫名的打了个冷战。

    “两人随我进去,其余人等将此处好生看着,若是少了一根草,拿你们的脑袋顶替!”

    “是!”

    凤家私兵一声应喝,肃然声音震得楚娆心头一跳,也阻下她想悄悄逃走的脚步。

    桃林深处,慕容灼被武安公主压倒在地。

    吸入的药物在经过方才一番剧烈挣扎后已是完全融入身体,他只能无力地喘息着,被迫忍受武安公主带来的令他作呕的羞辱。

    “你……你若敢……本王定杀了你,拆骨剥皮……”

    “本公主是真心仰慕于你,不愿强迫你,你却偏要逼我如此待你。”

    武安公主整个身体趴在慕容灼身上,一手抽去自己腰间的织锦束带,一手描摹着慕容灼的薄唇。

    “灼郎,灼郎,郎君之貌让嬛雅朝思夜念,从此以后,你便是嬛雅枕边之人了……”

    “哎……”

    宁静的桃花林中,一声长长的叹息格外突兀。

    “谁?”好事被打断,武安公主拧眉便是一声厉喝。

    “公主,青天白日,何以如此急色?”

    桃花之后,一袭华艳红裳迤逦而出。

    “凤举?又是你!本公主明明已经下令不准任何人进来,你是如何进来的?”

    凤举瞥了眼她脖颈上的一道抽痕,想也知道是慕容灼干的。

    她没有理会武安公主,眉目间含着终日不散的浅浅笑意,让人琢磨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一步步走近,凤眸望着被武安公主压在身下的慕容灼。

    四目相对,那双蓝眸中的寒冰早已在药物催使下化作潋滟春水,饶是凤举早已心死如灰,也不由得心襟为之颤动。

    “公主,擅自窃取他人之物,恐不太好吧?”

    说着,便是躬身去搀扶武安公主。

    此时即便是武安公主不肯,可她手上所用的力道几乎要将武安公主的骨头都捏碎。

    与其说她是在搀扶,倒不如说是在强行将武安公主从慕容灼身上挟持起来。

    “放手!凤、举!”

    武安公主想挣开,可凤举的力量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就在她咬牙想要用力甩开时,凤举却恰恰借着她挣扎的力道将她狠狠甩到一旁。

    望着被重重推到地上的武安公主,莫说是未晞和玉辞,就是两个随行而来的凤家私兵都是愣住了。

    大小姐……真是强悍!

    “凤举!你敢如此对本公主,本公主绝不会放过你的!”

    世道果真是变了,做贼的都敢在物主面前大放厥词。

    凤举嘴角浮过一丝冷笑,不着痕迹地将一条织锦绸带收入袖中。

    “公主还是先将衣裤穿上吧!”

    说罢,凤举微微蹙眉,将慕容灼的衣衫合拢。

    “灼郎,阿举来了。”

    慕容灼扛过了武安公主的挑~弄,可是此刻,在他被羞辱逼到绝望边缘,当一双柔软的手为他合拢衣衫,心里某一处忽然塌软了下去。

    犹如冰雪筑起的城墙一角融化,那挡在城外的滚滚热浪便顷刻间漫天席卷而来,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七章 群起讨伐
    毫无预兆!

    完全不在预料之内的一阵天旋地转。

    后背剧烈的疼痛之后,凤举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被人压在了身下。

    “你……太慢了……”

    滚烫的呼吸喷薄在面颊上,靡雅声音带着某种蛊惑的味道。

    蓝眸一瞥,媚态横生,凤举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无怪乎整个华陵京都的人都为了一个慕容灼而痴狂!

    慕容灼像只狐狸似的往她身上乱舔乱蹭,凤举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笑容终于挂不住,冷冷瞪向一旁目瞪口呆的几人。

    “还愣着做什么?”

    两个凤家私兵回过神,赶忙将慕容灼从凤举身上扯了起来。

    看着慕容灼还要往凤举身上粘,两个私兵有些哭笑不得。

    发髻凌乱,一时整理不得,凤举干脆全拆了下来,准备先带慕容灼去解去药性。

    然而就在此时,桃林外传来一阵喧哗,辨不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武安公主脸上露出一抹喜色。

    “哼,待本公主的人都到了,凤举,你今日休想安然离开此地!”

    凤举淡淡瞥了她一眼,不怀好意地笑道:“公主还是先将衣裳穿好吧!”

    从刚才到现在,武安公主身上的裳服已经整理得差不多,可唯独剩下最后一条裙子,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束带,只能一直用手提着,那样子着实是丢脸。

    人群蜂拥而至,赫然便是今日来参加流觞宴的众人。

    原本守在外面的八个凤家私兵跑到凤举面前。

    “大小姐赎罪,属下等没能拦下诸多贵人。”

    凤举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在看到自己要找的一道身影之后,扬唇一笑。

    “不怪你们,既是贵人,你们自然不便阻拦。”

    当众人走近,看清了眼前的情形之后,便是一道道倒吸气的声音接连响起。

    望着那无数灼热的目光投射在慕容灼身上,凤举略一皱眉,竟是不顾众人在场,直接将自己的外跑脱下兜头盖在了慕容灼头上。

    “阿举,这是怎么回事?”

    凤逸率先站了出来,严厉地瞪着凤举。

    随即,楚娆站了出来,叫道:“凤举,你竟敢因区区一个男宠对公主不敬?”

    裴绍板着脸孔道:“凤家阿举,今日我主持这场流觞宴,念在你是凤家的大小姐,我与在场诸位都不愿与你计较,可你屡次生事,还杀害公主仆从,打伤公主,实在是过分了。”

    三皇子萧晟也带着一丝愤怒道:“凤举,破坏流觞宴,打伤皇家公主,你未免也太嚣张了!”

    讨伐之声接连响起,萧鸾自始至终只是阴沉地盯着凤举,没有丝毫要帮她的意思。

    凤举也只是静静地听着,笑意未减。

    这些人字字句句冠冕堂皇,可他们每个人真正愤怒的原因究竟是什么?真是为武安公主抱不平?这话只怕连他们自己都不信。

    “既然诸位皆在此,也省得凤举麻烦了。”

    指尖在垂落的发丝上打了个圈,凤举的笑容开始绽放,比之先前更加的明媚,明媚得甚至让人觉得刺眼。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宣示独占
    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内,曾经默默无闻甚至被人遗忘的凤家嫡女凤举,在华陵城中几乎可以称得上声名鹊起。

    而到如今,有些心明眼利之人已经发觉了凤举的一个特点——

    她越是笑得明媚和善,似乎……就要有人遭殃了!

    “你这话是何意?”三皇子萧晟不悦地问道。

    对于独占了慕容灼的凤举,萧晟实在是不能不恼。

    凤举瞥了眼武安公主后,视线悠然扫过众人,其中有不少人仍然在试图窥探慕容灼。

    “凤举以往鲜少与人往来,京中对于凤举的一些评价可能是过于温和了。譬如,可能有人认为,属于凤举之物,是任何人都可随意不问自取的。”

    她口中所谓的“温和”,说白了不过就是“窝囊软弱,止步深闺”。

    有人已经开始悄悄地瞥向武安公主,显然已经透析了凤举话中之意。

    可是三皇子不懂。

    他皱眉不屑道:“此处所有人皆是出身阀阅之家,谁会盗取你的东西?”

    凤举走到慕容灼身边,用扇柄将红色的衣袍挑起一角,露出了慕容灼耳垂上那巧夺天工的凤血玉坠。

    凤举继续微笑着说道:“此凤血坠代表何意,诸位应当都知晓。当日在围场,凤举自虎口救下灼郎,以白鹿向陛下换得灼郎,为保灼郎,凤举以全族荣誉生死为担保。”

    字正腔圆,字字掷地有声。

    没错!

    在这座华陵城,甚至放眼整个天下,也许有不计其数的人垂涎慕容灼的容貌,挖空心思想要得到他。

    可是没有一人肯像凤举这般,为了保慕容灼敢赌上全部身家!

    “有陛下金口玉言为证,慕容灼是我的!只要此凤血坠戴在他身上一日,那他慕容灼便独属于我凤氏阿举一人!”

    悠然的声音不急不缓,却是含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向在场所有华陵贵族宣示她对慕容灼的独占权!

    这样的凤举,纵然令得在场所有人都有种被人轻视的不快,但他们无法否认,此时站在那里眉眼含笑的少女,比天上的灼灼烈日更耀眼!

    楚娆心底的畏惧开始不可抑制地上涌。

    她原本是想挑唆武安公主找凤举的麻烦,她原本以为横行京都的武安公主是足以狠狠给凤举难堪的,可是此刻,她不确定了。

    一只手忽然悄悄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凤清婉无奈的声音在她耳畔悄悄响起。

    “阿娆,算了,阿举她是凤家的嫡系,她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又岂会瞧得起你?看这番样子,只怕日后有她在一日,你在京都的日子都不好过了。”

    明明像是在劝楚娆隐忍,可似乎……效果恰恰相反。

    楚娆心头原本已经暗淡的火苗猛然蹿高,俏丽的脸上青白交加,指着凤举厉声道:“纵然是公主动了你的人,可你为了一个卑贱的男宠对公主不敬,嚣张至此,只怕你是连皇帝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

    凤清婉垂下眼帘,藏住了其中的笑意。

    好大的一顶高冠!

    凤举挑眉:楚娆,这可是你自己非要跳出来的,休怪我!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九章 白玉鞭影
    在旁人看来,凤举是在亲昵地握武安公主的手。

    只有武安公主自己知道,凤举是想掰开她的手!

    一旦她松手,没有束带的宫裙便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滑落,那她以后算是颜面扫地了!

    凤举不仅仅是在幼稚地捉弄她,而是在警告,警告她不要妄想在众人面前肆意妄为,否则,丢脸的只会是她!

    “公主可是个爱惜颜面之人!”

    一语双关。

    在武安公主愤怒的眼神中,凤举忽然含笑转身,目光直射向楚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公主失仪犯错,妄动我的灼郎,全因有小人从中做鬼,挑拨是非。”

    她一步步走向楚娆,笑容中,那目光并不显凌厉,可就是让人浑身发毛。

    楚娆身旁的人竟都在不知不觉间退了开去,瞬间,楚娆被孤立在了一片空地之上。

    只见凤举手一伸,玉辞立刻将一件东西恭敬地放到她手中。

    不少人都认得那东西,那正是围猎时晋帝赐下的整套马具之中的一样。

    白玉鞭!

    “凤举!你要做什么?”楚娆脸色惊变,连声音都变得了腔调。

    三皇子萧晟指着凤举大叫:“凤举,你、你可不要胡来!”

    有心怜香惜玉,可他自己却躲得比兔子还快,站得比任何人都远。

    “哎!”一声纵容的叹息自沉默良久的萧鸾口中发出。

    看到他,所有人都像是看到了希望。

    是啊,眼下恐怕也的确只有他能让凤举停手了。

    “阿举……”

    萧鸾温柔地望着她,唤着她的名字,那包含着无奈的温柔足以令人心碎。

    凤举心头一颤,心中所有的仇恨和坚持,几乎要因为这一声叹息土崩瓦解。

    眼见萧鸾靠近,凤举的眼神蓦然变得冷冽,手中白玉鞭狠狠抽出。

    银白的软鞭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凌厉的流光,就像在毫不留情地划清界限,那是她与他之间再也无法跨越的沟壑。

    凤举狠狠攥紧了冰凉沁骨的白玉柄。

    萧、鸾!

    你凭什么认为我凤举就一定会被你虚伪的温柔蒙骗?你凭什么将他人的真心当做你鼓掌间的玩物?

    “抱歉,阿举不善此道,失手了。”

    转瞬之间,她便是笑容明媚,扯了扯手中的软鞭,似乎真的只是无心。

    可萧鸾不会怀疑自己的双眼,刚才一瞬,当鞭子险险擦过他的衣摆,他分明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切入骨的仇恨。

    仇恨?

    不是嗔怪,不是埋怨,可……为什么会是仇恨?

    萧鸾怔住了。

    而就在此时,凤举已经走到了楚娆面前。

    “你、你想做什么?”

    楚娆喉咙干涩,下意识想后退,可她还是不相信凤举敢真的对她做什么。

    莫说是她,只怕所有人都不信。

    可……

    “啪!”

    一声清脆鞭响,夹带着楚娆惨痛的尖叫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不信?

    呵!

    “凤举!你竟敢打我?!”

    森森死气在凤举眸中一闪而逝,在楚娆凄厉的咒骂声中,一鞭、两鞭、三鞭……

    银白的鞭影不断地在空中挥舞,打得楚娆鞭痕累累,晃得每一个人心惊肉跳!

    不信,无妨,那便用行动让你们相信!

    题外话

    (作者已成熊猫眼,请爱护国宝!)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章 此女为鉴
    每一次鞭影落下,每一个人心头便是骤然一缩,包括武安公主,包括缩在人群中的凤清婉。

    武安公主是骄傲跋扈,心思毒辣,可在凤举这个异数面前她只能被死死压制着。

    因为,凤举比她更狠!与她的色厉内荏不同,那是真正从灵魂深处透出的狠绝。

    凤清婉甚至连呼吸都不敢,仿佛生怕发出一点动静,便会让凤举怀疑到她,落得和楚娆一样的境地。

    凤举疯了!

    看着楚娆满地打滚,所有人脑海中只余下了这一个念头。

    即便是在如此动粗的时候,凤举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动作优雅,宛若行云流水。

    她越是如此,便越是叫人不寒而栗。

    “凤举!”楚娆愤怒而凄厉地喊着:“纵然你是凤家嫡女,可我楚娆也是楚家之女,今日之辱,楚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凤举指尖划过白玉柄,笑容更加温柔。

    楚家?善罢甘休?

    哈哈!

    早在楚家全族在御殿上弹劾她与父亲、华陵城中掀起腥风血雨的那一夜,她与楚家便已结下了不死不休的仇。

    “德行不端,心怀叵测,怂恿公主,损皇家颜面,质疑凤家对皇帝陛下之忠心,挑拨我大晋君臣和睦。楚娆,你纵死不足惜。楚家世伯深明大义,定也能理解阿举一番苦心。”

    没有人上前帮助楚娆,即便是一些楚家子弟。

    无论平时表现得如何情操高尚,一旦真正遇事,贪生怕死、明哲保身才是华陵城中大多数人的处世之道。

    “啪!”

    最后一鞭,狠狠抽在了楚娆的脸上,俏丽娇美的脸颊瞬间添了一道血红的鞭痕。

    寂静。

    “凤举,你这贱人,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你不得好死!”

    恰恰因为楚娆的咒骂,才衬得周围异常的寂静。

    不得好死?

    凤举默念着这四个字,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凤清婉,嘴角的笑意更浓。

    多么熟悉的字眼啊!

    凤清婉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她以为凤举知道了是她撺掇楚娆,可对方却像是无心一瞥,再没有将注意力投射到她身上。

    软鞭被凤举丢回给玉辞,她缓缓转动着手腕,凤眸含着笑自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再说一次,灼郎是阿举一人的灼郎,谁再敢碰灼郎毫发,便以此女为鉴!”

    高雅雍容的神态,温柔和煦的笑容,却让人心底发寒。

    给人留下这般印象实在并非她的本意,可别人既已欺到她头上,重活一世,她绝不会再退让分毫!

    在众人畏惧的注目中,凤举带人逐渐走出了包围圈。

    可就在此时,前方又是一群人衣带飘飘相伴而来。

    这群人年纪明显比他们长上许多,但身上散发出的清逸风采也远非他们这些年轻一辈可比。

    “方才是何人抚琴?”

    跑在最前方的人一袭竹绿长袍,满脸急切,就连脚上木屐的木齿断了都浑然不知。

    “温公?竟是温公!”

    “还有蔡阳刘公、颍川邵公,衍公……惊煞我也,这些人物怎会来此?”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一章 琴艺不佳
    窃窃私语瞬间在年轻一辈之中传开。

    他们口中的刘公、邵公等人虽比不上鹤亭六俊的名望,却也是清流名士中的翘楚。

    他们的到来所造成的轰动,似乎已远远超过了凤举之前的举动。

    “抚琴者何在?方才究竟是何人抚琴?”

    温伯玉丝毫不理会周遭的变化,目光快速掠过,乍然落在了背琴的未晞身上。

    “方才可是你在抚琴?”

    未晞一愣。

    不及她回答,温伯玉便似是注意到了她身上的侍女服,立刻改口:“你的主人是谁?”

    刹那间,原本已经转移的无数道视线再次聚集在了凤举身上。

    温伯玉的激动在看到凤举的瞬间染上了怀疑之色:“是你?”

    凤举尚未开口,一道清朗的男声忽然传来。

    “温公误会了,族妹阿举并不擅抚琴,方才在流觞宴上抚琴的正是舍妹清婉,舍妹琴艺虽不敢与温公相较,但尚算登得大雅之堂。”

    人人皆知,若能在琴艺上得到温公赞许,那必定名震大晋。

    而在凤逸说出这番话后,也并没有人提出异议。今日带琴的人不少,可他们只看到了凤清婉抚琴。

    何况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凤清婉才是当之无愧的才女,至于凤举,应当只是带了一把琴附庸风雅吧!

    凤举随意牵了牵嘴角,任由凤逸吹嘘。慕容灼的情况已经是拖不得了。

    然而当她带人离开时,温伯玉犹豫片刻,还是问了一句。

    “方才在西山抚琴的当真不是你?”

    凤举睫毛微颤,淡淡留下一句:“凤举琴艺不佳!”

    琴艺不佳?

    站在后方的衡澜之听闻她此言,眉眼不由得流露出些微笑意:这话可是极具误导性啊!狡猾的女郎!

    果然,人们只以为凤举这是认同了凤逸的话,便不再过多留意她。

    凤举正好带着慕容灼离开。

    途中,似是察觉到了那一道与众不同的审视,她转眸望去,恰好对上了那双温润的眸子。

    温柔纯粹的黑眸,宛如夜色蒙着月光,能够包容世间的一切。

    衡澜之!

    只一个对视,凤举心中便有无数的思绪闪过,礼貌性地颔首之后,她便匆匆移开了视线。

    无论是对于她,还是所有同龄的公子贵女,衡澜之都是一个他们无法企及、只能瞻仰的存在。

    在这个人面前,总会觉得自己就是个一身俗尘的俗人,忍不住自惭形秽。

    直至下山,凤举厌恶地将袖中武安公主的腰带扔到了树杈上。

    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大小姐在看什么?”玉辞不解地问道。

    “画虎不成反类犬,终只会徒惹笑话。罢了!”凤举怅然叹息一声,兀自沮丧地转身上了马车。

    她深知,流觞宴上的几句玄谈只能糊弄少男少女,自己如今的境界根本不足以应对衡澜之、温伯玉这种真正的清流之士。

    既然如此,过早急于踏入那个领域,绝非上策。

    “未晞,你听懂大小姐的话了吗?”玉辞小声问道。

    未晞苦笑着摇了摇头。

    玉辞不甘心地嘀咕:“大小姐明明也是弹了琴的,可为何不承认呢?又被左阴那位抢去了风头。”

    ……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受教琴痴
    西山之上。

    “你与‘琴痴画狂’岳渊渟是何关系?”温伯玉紧凝着凤清婉,开门见山地问。

    “琴痴画狂”岳渊渟,这是个足以在华陵城中掀起一阵惊澜的名号。

    所有人皆是面色巨变,诧异的目光在温伯玉和凤清婉之间来回扫动。

    “我……”

    凤清婉怔愣了片刻,刚想开口。

    “既是温公问起,清婉,你也就不必刻意隐瞒了。”

    凤清婉疑惑地望向自己的兄长,见对方冲她眯了眯眼睛,她便下意识选择了沉默。

    凤逸满脸歉意道:“舍妹早年有幸受过琴痴岳公教导琴艺,只是岳公千叮万嘱不可将此事张扬出去,故而……”

    温伯玉感慨道:“我知,岳渊渟其人放达无羁,惯于隐迹山林,会如此训诫他的学生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竟会收徒,这倒是令我极为意外。”

    凤清婉心头怦怦狂跳,心道:兄长真是太大胆了,对方可是鹤亭温公,一旦被拆穿,他们兄妹可就要声名狼藉了。

    此时,凤逸忽然突兀地说道:“我们兄妹出身华陵凤氏。”

    温伯玉当下便是愣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无怪矣,无怪矣!好一个痴情的岳渊渟啊!”

    一个贵族青年疑惑地向身边的友人问道:“温公此言何意?难道传说中的琴痴画狂与凤家有何渊源?”

    友人悄声道:“应该说是与凤家的主母夫人有渊源吧!听闻十数年前岳渊渟曾对凤夫人十分爱慕,几近痴狂的地步,做出了不少荒唐事,他虽性格古怪,但若说是因为凤夫人的缘故教授凤清婉,倒确有可能。”

    “那位出身商户的风家主母夫人?她竟有这般魅力?”贵族青年不禁讶然,转而又是不解:“即便是如此,那也该是教授凤举吧?”

    “凤举?”友人略带轻鄙地笑了:“抚琴是要讲求天分的,你方才没听凤举自己说吗?她琴艺不佳啊!情分归情分,岳渊渟可是个琴痴,怎么可能会收一个资质愚鲁的学生?”

    “嗯,此言在理……”

    温伯玉将凤清婉打量了一番,捋着青须点头道:“素质淡雅,清丽脱俗,不愧为华陵凤家之女,确实难得!”

    一道道充满了艳羡的目光汇聚到凤清婉身上。

    凌波才女之名已经是名满京华,如今又得鹤亭温公如此赞许,今日之后,凤清婉之名,在华陵贵女之中将无人能及!

    而在这般被众人瞩目的虚荣之下,凤清婉心中的忐忑也开始逐渐消散。

    即便,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与琴痴岳渊渟毫无关系。

    可她需要这样的盛名!

    她也自信自己足以配得上这样的赞誉。

    只要那位真正的抚琴人不出现,这便是属于她的!

    看着温伯玉如获至宝的模样,卢茂弘忽然抽了抽嘴角,似乎有些哭笑不得。

    “澜之,我怎觉得温公是将这位凌波才女错当成了凤家的阿举?”

    衡澜之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方才没有听到卿卿说吗?她琴艺不佳。”

    卢茂弘惋惜地摇着头呢喃道:“可惜!那般不俗的性情,才情却是平庸,可惜啊可惜了!”

    衡澜之但笑不语,只是将视线落到了极为狼狈的楚娆身上。

    漆黑的眼瞳慢慢变得幽深,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竟染上了一丝淡淡的哀伤。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另择良机
    蜿蜒山路间,一辆豪奢的马车由十数精兵护卫,正以最快的速度疾驰。

    湖水绿的绉纱随着马车颠簸而剧烈飘摆,莫名添了几许道不明的暧昧。

    “呼……呼……”

    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在车内不断响起。

    未晞和玉辞对视一眼,发现彼此的脸颊都染上了绯红。两人识趣地低着头,眼睛却总忍不住偷偷向旁侧瞟着。

    凤举的眉头抽dong了两下,用力将缠在身上的猿臂掰开。

    “灼郎,且忍耐!”

    她竭力保持着平静微笑的表情,将“忍耐”二字咬得极重。

    可不过片刻,对方便又像蛇一般缠了上来,甚至变本加厉,红润的薄唇埋在她颈窝乱蹭,手竟是直接放在了她胸前之处。

    未晞、玉辞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凤举木然地低头,看着胸前那只不安分的手,嘴角的弧度逐渐消失。

    “水囊。”

    呆滞中的未晞闻言,下意识取了水囊递到凤举手中。

    凤举面色冷淡,对准慕容灼的头顶,将里面的水一滴不剩全部倒了下去。

    两个丫头顿时瞠目结舌。

    大小姐……大小姐对着如斯绝色竟也下得去手!

    清凉的泉水泻下,慕容灼早已混沌的头脑终于出现了一丝清明,他奋力晃了晃头,睁开眼便看到一张完美无瑕的笑容。

    “灼郎,可还安好?”

    那笑容让慕容灼禁不住锁起了双眉,发现自己正紧紧靠在凤举身上,他立刻撑着身体退到离得最远的位置。

    然而这一个动作却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身上似乎沾染了凤举身上的香味,如丝如缕钻入鼻腔,身体更加的不受自己控制。

    慕容灼一拳砸在了侧壁上:“那个女人!本王定要将她千刀万剐!”

    拳头无力地滑落。

    马车忽地一阵颠簸,慕容灼修长的双腿不受控制的发软,身体眼看便要摔到座下。

    凤举抢在两个丫头之前将他搀住。

    玉辞道:“大小姐,这等事还是交由奴婢们代劳吧!”

    手臂忽然被攥紧,凤举暗自叹息,道:“不必了,你们两个暂且出去。”

    以慕容灼的骄傲,是绝不愿人目睹他的狼狈的。正如自己当日受罚昏迷时,不愿留在父亲的翰墨轩。

    为免一个触碰便火上浇油,凤举隔空将软巾抛给慕容灼。

    凤眸中微光闪烁,淡淡笑道:“灼郎自可安心,闹到这般地步,纵使我不想与萧嬛雅为难,她也未必肯放过我了。只是,她毕竟是皇室最得宠的公主,要动她,需另择良机。”

    “你敢直呼她的姓名,还会怕她?”慕容灼喘着气,绝色的脸颊一片酡红。

    凤举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那双迷离惑人的蓝眸,轻声道:“并非怕,只是为了那种人让自己有丝毫损伤都是不值的。灼郎,你的格局在天下,而非区区一后宫妇人……”

    话音戛然而止。

    慕容灼竟不知何时又蹭到了她身边。

    灼热的气息喷薄在脸上,凤举承受着肩头压下的重量,用力抓着那双企图撕扯她衣裳的手。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华轩春色
    “我看不必求医了,这药性虽猛,解起来倒也容易。灼郎,你放心,阿举会为你找一个身家清白、干干净净的女子。”

    既然要讨好慕容灼,做他的恩人,那为他物色几个姬妾也实属常理,男人嘛!

    “你、敢!”

    慕容灼的声音已不再像平常那般清越,威胁的话语也没有丝毫的震慑力,反而带着股魅惑。

    凤举由衷道:“灼郎到此刻仍能克制药性,与阿举说话,已足以令人叹服。少年儿郎血气方刚,这本属正常,灼郎不必自感难堪。”

    “哼……”

    一声冷哼随着粗沉的喘-息入耳,慕容灼突然将凤举扑倒压了上去。在她尚未来得及出声之时,滚烫的薄唇已然贴覆在她唇上。

    然而这完全不能算作是亲吻,那急切生涩的厮磨啃咬,更像是在泄愤。

    不过片刻,凤举便尝到了自唇缝钻入的血腥味。

    慕容灼心魂荡荡,他竭力克制住体内勃发的冲动,声音沙哑道:“你若敢找人来,本王便先杀了那人,然后,再杀了你!”

    “吁!”

    车外忽然传来勒马的吆喝声,凤举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布帘已经被护卫掀开。

    “大小姐出了何……”

    负责驾车的护卫原本是被车内的动静惊动,担心凤举的安危,而其他的凤家私兵们也都以最快的速度围拢过来。

    可就在看到车上情形的一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车内,两具身影亲密交叠,少年衣襟扯裂,满面春色,那画面甚美,也……实在令人脸红心跳。

    “属下冒犯,请大小姐恕罪!”

    护卫急忙放下帘子,在帘外告罪。

    凤举压下心中的郁卒,想着今日之后,她豢养男宠之事算是彻底坐实了!

    她问道:“还要多久?”

    护卫怔了怔,凤举的声音太冷静了,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回大小姐,马上就能入城了。”

    “那还拖延什么?”

    “额,是!”

    马车再次急速行进,凤举瞥向身上之人,问道:“灼郎可还能起身?”

    慕容灼没有回答,双手却是再度开始撕扯凤举的衣衫。显然,他的理智再一次被凶猛的药性压制了。

    “呵,萧嬛雅,今日之事凤举会牢牢记住。”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眸光陡然一变,从暗格中抽出一把匕首直接向慕容灼的肩头刺了过去。

    鲜血顷刻间顺着圆裸的肩头淌下,剧烈的疼痛刺激让慕容灼恢复了一丝清醒。

    “灼郎,无奈之举,得罪了。”

    慕容灼眼神极为复杂地看了凤举一眼,勉强起身后便靠在了角落里,任由伤口流血,一言不发。

    进城后,凤举特意命人为慕容灼换了整齐的衣衫,戴上纱笠,这才带着他进了一间医馆。

    因此地靠近城门,医馆内来往的多数是庶民,并不识得凤举。他们一眼便瞧出了慕容灼的异样,有人甚至拎着药包停下了脚步,明显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一个看似江湖游侠的壮汉大笑道:“这位贵女,你家这郎君身如玉树,体格强健,你何必多此一举带来医馆?直接带回家中岂不是更妙?”

    围观的好事之徒哄然大笑。

    这话着实太露-骨,连未晞和玉辞都羞红了脸。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五章 唯一可信
    护卫们将慕容灼扶到榻上,转眼却见到凤举的神色极为平静,竟然看不出丝毫寻常女郎的羞愤扭捏。

    这等泰然自若的心性,反而令得那些哄笑之人心生敬意,纷纷收敛了笑意。

    “贵女勿怪,是小人们唐突了。”壮汉抱拳赔礼,簇拥着众人小声议论着向医馆外走去。

    “也不知是哪一家的贵女,竟有这等气度!”

    “嗯,想来定不是寻常门第……”

    随行而来的凤家私兵们心中油然生出了一种骄傲。

    这便是他们凤氏家族的大小姐!

    无需凤举下令,私兵们自觉将医馆里的人都清了出去,有素地在医馆内外分成了两拨各自看顾。

    医馆大夫让僮仆在内间准备好了冷浴桶,凤举想了想,终是没有让未晞和玉辞伺候慕容灼更衣。

    正打算叫两个护卫代劳,慕容灼的一只手却仅仅攥住了她的衣袖,她拽了几次都没有拽开。

    “灼郎?”凤举轻唤了一声。

    然而慕容灼这个举动似乎只是在无意识状态下的本能反应。

    在被人用卑鄙龌龊的手段连番设计觊觎之后,他似乎开始对别人的触碰或者仅仅只是靠近都十分的抵触。

    不知不觉间,凤举似乎成了他唯一还愿意相信的人。

    慕容灼,自尊心太强对你而言也未必是好事啊!

    凤举神色复杂,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亲自将人扶进浴桶。

    “贵女,衣服……”大夫出言提醒。

    凤举问:“必须解了衣衫才可散去药性吗?”

    “额,这、这倒不是……”

    大夫噤声,眼睁睁看着那一身绣满金丝银线的雪白华裳就这么泡进了药水中,疼得心尖儿都发抖。

    玉辞去马车上取了胡椅,让凤举能在浴桶旁坐着。

    她瞥了眼针灸后昏迷的慕容灼,轻声道:“大小姐对慕容郎君实在是太过珍视了。”

    不是寻常的重视,而是视若珍宝般的珍视。

    凤举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多说什么。

    “大小姐!”未晞捧着一卷书回来,说道:“书奴婢是要到了,只是那大夫说他这里只有医书,大小姐可还要看吗?”

    “左右不过是打发时间,随意吧!”

    医馆大夫倒也是个有心之人,拿来的医书是最基本浅显的《百草鉴》,上面详细描述着各种常年药草的特征、功效等,旁边还配着插图。

    凤举随意翻阅着书页,神态闲适,好似已经忘记西山上发生的一切。

    未晞犹豫着说道:“大小姐,今日那个楚娆……她虽然只是楚家庶支的女郎,可事情闹得这样大,楚家即便是为了家族的颜面,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凤举的手微微顿住,她不畏惧楚家,却也不能让自己的父亲为难。

    思索间,视线落在了书上的一株药草根茎上。

    根……楚家……

    凤举的嘴角浮上一丝笑意。

    “取笔墨来!”

    ……

    日薄西山。

    楚家左阴旁支楚季带着自己满身鞭痕的女儿,满面愤然进了楚氏柱国府。

    一见到家主楚康,便开始老泪纵横。

    “家主,凤家欺人太甚,你可要为我的阿娆做主啊!”

    然而,几乎是在相同的时间,一封信也被送入了征北大将军楚骜的府邸。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六章 深夜灯火
    慕容灼整晚都睡得不踏实,在他的梦里不停地重复着令他难以启齿的画面。

    他和一个女子在桃花树下相拥缠绵,最后当他终于看清时,发现怀中的女子脸色苍白,一双琥珀色的凤眸却极具神采,璀璨炫目。

    女子对他说:“灼郎,你是我一人的男宠,你逃不掉了。”

    是她!那个总是一脸虚伪笑容的凤氏阿举!

    猛然睁眼,却发现早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慕容灼摸着黑起身,猛地灌了几口冷茶,披了外袍想要出去走走。

    刚打开房门,却发现对面的一间房里依稀还亮着烛光。

    此时,已经是子夜了。

    经过这几日,慕容灼也稍有了解,栖凤楼二楼是凤举的闺阁,一楼除了他自己住的房间和供守夜侍婢休息的小阁之外,其余多处房间平时都是房门紧闭,从不让闲杂人等进入。

    深更半夜,会是谁在其中?

    带着疑惑,他走近了灯火摇曳之处。

    从虚掩的窗缝里看进去,便看到凤举穿着浅碧色的丝绸寝衣,披着外衫坐在台案之前,一只手撑着头打盹,一只手上还握着狼毫。

    在她身旁的台案上和地上,都铺满了书写过的宣纸,有的墨迹尚还是湿润的,被小雪豹爪子一踩,瞬间一片模糊。

    她到底练了多久?

    慕容灼正暗自疑惑,就见凤举忽然睁开了眼睛,满脸懊恼地抽出绣花针在自己手臂上狠狠刺了四五下。

    下手之狠,毫不犹豫,连慕容灼都不禁握了握拳。

    “云团,我若再睡着,你便用你的爪子将我挠醒吧!”

    苦笑着对小雪豹说了一句,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在饮了两口冷透的茶水之后,便又坐正了身子开始拾笔蘸墨。

    在其身后那价比黄金的赤石脂墙壁上,纤细的身影被烛火放大了数倍。

    慕容灼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原来在外人眼中随心所欲、无限风光的凤家千金,并不只是坐享家族恩荫。

    她在别人看不见的深夜里,逼迫自己强大。

    隔日。

    凤举一早到华荫院请安。

    谢蕴正在一张纸笺上书写着什么,纸笺左下角绘着特殊的九色牡丹,纸上隐隐有淡淡的牡丹香散出。

    “今日又要出府?”谢蕴没有抬头。

    凤举颔首,恭敬答道:“是,阿举想去坊市走走。”

    哑娘和檀云对视了一眼,皆忍不住摇头,哪有母女之间相处得这般生疏的,之前分明已经冰释了,这算是近乡情怯吗?

    留意到两位姑姑的反应,凤举眼帘略微垂落,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添了一句:“母亲在写什么?”

    谢蕴心中一动,嘴角扬起一丝弧度:“最近家里可能用到的一些东西,准备列个清单让檀云提前去置办。”

    “是养身药香吗?”

    “你懂香?”谢蕴讶异地看向她。

    凤举笑着摇了摇头:“只是看到母亲写了几味香草,阿举偶然在医书上看到过,这些香草既可配药煎服,也可单独配入熏香中养身。”

    谢蕴在自己女儿身上看了好一会儿,眼神变幻,似乎是在探寻斟酌着什么。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七章 登高望远
    过了许久,谢蕴才出声道:“想去便去吧,挑几样自己中意的,坊市人群杂乱,切记多带些人。”

    最后,她忽然又补充了一句:“今日家里可能有贵客上门,出去时从侧门走吧!”

    目送着凤举和久候在外的慕容灼比肩离开,绿春和晨曦两个丫头俏脸飞红。

    绿春看了又看,赞叹道:“原来他便是北燕长陵王,果然如人们所言,灼郎乃天下绝色之首。”

    稳重如晨曦,也忍不住点头:“我还以为世间不会再有比家主和四皇子殿下更风姿卓秀的郎君了。”

    哑娘看着她们,笑着摇了摇头,慕容灼的风采连男人都为之倾倒,何况是这两个正值妙龄的丫头。

    檀云收回目光,见谢蕴正盯着九色牡丹的纸笺出神,心思一动,轻声问道:“从前说的那件事,夫人可是改了主意?”

    谢蕴抬眸看了她一眼,哑然失笑:“真是何事都瞒不过你。”

    叹息一声,十指蔻丹染香,轻轻抚过那朵特殊的九色牡丹。

    “从前她那个样子,纵然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也不能将九御印传于她,她身边豺狼环嗣却不自知,为了她好,我更加不能。可是如今,她的表现让我意外,或许的确该重新考量了。”

    檀云笑了笑:“夫人还年轻,不必急在一时。”

    谢蕴却是摇了摇头:“我心知肚明,我的能力仅止于此,九御印在我手中已发挥不了更大的用处,这便是我的局限。但,阿举与我不同。她出身阀阅望族,贵比皇室,她自小所享受的优越条件,对权谋风烟的耳濡目染,让她从一开始便站在了万人之上的高峰。”

    言及此处,谢蕴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望向窗外,望向空中那滚滚云浪。

    “登高而望远,百年家族积淀赋予她的骨血底蕴,开阔的眼界和对风云变幻快人一步的敏锐把握,都注定她的前路将无可限量。”

    这些年,因为凤举的表现,对于当年释慧老禅师的话,谢蕴早已不放在心上,可是如今,不信神佛的她也开始好奇,当年老禅师究竟预见了什么?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凤举不会再恢复到从前!

    ……

    “大小姐,夫人似乎是担心您在正门与贵客撞上,您说今日可能要来的贵客,会不会是……楚家人?”

    出府的路上,未晞在凤举耳边小声道出自己的猜测。

    同行的慕容灼也停下了脚步:“如此,你还出去吗?”

    谢蕴明显是想让凤举避开楚家,如此一来,无论楚家如何上门问责,都将由他们夫妻去承担。

    慕容灼不敢说了解凤举,但他至少能断定,对方不是没有担当之人。

    凤举拨弄着扇子笑了笑,饶有深意道:“为何不出去?今日有麻烦的又不是我,当然,也不会是凤家。”

    不是她?

    那会是谁?

    眼见已经走到了侧门,前方忽然有人来报:“禀大小姐,质子府那边来人了,说是要带慕容郎君回去。”

    “哦?”凤举只是轻轻挑了挑眉,对此倒是并不意外,她问道:“来者何人?”

    “是我!”

    一声中气十足的嗓音自大门外传来,随即便见一人甲胄披身,大步跨入。

    “贵女将人带出来也有多日了,刘承不敢劳烦,亲自带人来接。”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八章 归质子府
    也许是曾经的经历让她太过厌恶口蜜腹剑的虚伪,对于军人特有的豪爽,凤举反而颇有好感。

    “原来是刘副将。”凤举毫不避讳地当着刘承的面握住了慕容灼的手,和颜悦色道:“既然是楚大将军与家父约定好的,阿举自然会遵守。有刘副将护送,灼郎的安全我倒是不担心的,只是怕灼郎回到质子府又要遭受诸多委屈。”

    刘承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心道:这凤家的女郎还真把慕容灼当男宠养着了,这跟把虎狼当猫狗养有何区别?

    “贵女放心,楚大将军已特地吩咐过,先前是手下小卒无礼,既然如今慕容灼已归凤家,此一时彼一时,待遇自会有别于前。”

    “灼郎?”凤举看向了慕容灼,询问他的意愿。

    慕容灼清寒锐利的眸子紧锁着她,似在思忖。

    凤举坦荡淡然,不闪不避,上前一步抬手撩过他耳上的凤血坠,笑道:“灼郎无需惴惴,我心匪石,只要灼郎不舍我而去,你永远都会是凤氏阿举最钟爱的男宠。”

    未晞玉辞对此已见怪不怪,可怜了刘承尴尬地不知该看哪里。

    慕容灼闷哼了一声,转身就向外走去。

    他既然已经允诺,就绝不会背弃私逃,可这个狡诈虚伪的凤氏阿举,她为何总是再三叮嘱?难道对她而言,世上所有人都不值得相信吗?

    慕容灼脚步忽地停住,回头疑惑地看了凤举一眼。

    她似乎……真的不愿相信他人!

    为何?

    刘承见慕容灼离开,生怕他逃了,急忙便要追上去。

    凤举道:“他虽桀骜,却并非愚蠢,若是真想逃,他还会在我身边留到现在吗?未晞,把纱笠给刘将军带上。”

    刘承疑惑地接过皂色的纱笠,只见凤举的笑容有些古怪。

    “回去质子府的路上,刘将军该担心的可不是灼郎会逃跑。”

    刘承离开后,凤举又命未晞带人去质子府一趟,质子府那等环境,若是不好好休整一番,实在是不宜居住。

    何况,住的还是她未来的靠山。

    刚上了马车,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玉辞隔着帘子问道:“是何人?”

    “大小姐,夫人得知慕容郎君离开,命秦阅随行护卫您的安全。”

    秦阅,似乎是那日接应换车的那个剑师。

    “知道了。”

    凤举淡淡应了一声,心里却感到困惑。

    这两日都不见左凌,父亲似乎给他指派了很重要的任务。

    究竟是什么呢?

    马车行到隆泽西街时,便拐入了一条无人的僻巷,凤举再次换上了一身粗制的荆钗布裙。

    “玉辞,那个厨娘袁氏最近如何?”

    玉辞回道:“大小姐放心,奴婢另指了可信之人悄悄盯着她,您吩咐的那件事她每日都做得很好。”

    凤举将土灰薄薄擦在了手上,原本细嫩白净的双手立刻变得暗淡。

    “琴弦若扯得太紧,是容易绷断的,上回饿狼之事她吓得不轻,适当给她点甜头吧!林秋然近来不肯消停,这个袁氏尚有其可用之处。”

    为了诊病而乔装,终不是长远之计,还是需要为鬼医准备一份能令他满意的礼物啊!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九章 霄壤之别
    贫济堂。

    “先生,我的病……”

    仇景泓双眉紧锁,松开了诊脉的手,声音低沉道:“你的状况远比我预想的更加严重,‘朽骨’之毒十日而侵身,百日而亏神,千日而蚀骨,而你中毒已有千日之余,看来单纯的服药已不能清除毒素。”

    朽骨,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名字啊!

    凤举悄悄握了握手,弱弱地问:“先生可有方法?”

    “你仍是没有告诉他?”

    他?

    凤举愣了愣,想起自己上回扯的谎话,方才明白对方指的是她的情郎。

    她黯然地低下了头,嗫嚅道:“郎君为了能多挣些盘缠带我离开此地,每日都很辛劳,我不愿再为他增添愁绪。”

    “离开?”仇景泓漠然道:“离开固然是好,只是这一年内恐怕不行。”

    抬头之际,恰好撞上那双波光粼粼的凤眸,仇景泓终是多解释了一句:“每日施针引毒,加上各方面的日常调养,至少需一年,而且全身施针于你清誉有碍,还是该让他知道。”

    见凤举拧眉想着什么,仇景泓起身走到药柜前,快速而熟练地抓着药。

    “我要离开华陵一个月,这是十副药,这是药方,这一个月内你便按方服药,顺便想想如何与他商量,治或不治,一个月后告诉我结果。”

    朽骨之毒,十日而侵身,一个月,倒是足够了。

    凤举在身上摸了摸,顿时有些难为情,她……忘了要带银两。

    “先生,我……”

    仇景泓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药先拿回去用,只当是我送予你的。”

    对方定是以为她囊中拮据。

    凤举看了眼尚未完全合上的药柜,里面的药材已经所剩无几,恐怕多半都是被他这么送出去的。

    这位鬼医与那十恶不赦的贾胥简直是霄壤之别。

    暗暗叹息,凤举起身福礼:“那便多谢先生了,日后小女子定当全数奉还。先生说要外出一个月,未知是要去何处?”

    仇景泓半边清俊的面颊瞬间蒙上了愁绪。

    他一面收拾着药箱,一面说道:“近来北面洛河沿岸的郡县汛灾严重,死伤惨重,当地官员至今未曾有力疏导,恐怕要有疫病扩散。”

    话音甫落,医馆内的屏风忽然被人推倒。

    “庸医何在?还不快滚出来?!”

    凶神恶煞的家奴们跋扈叫嚣着,簇拥着一个华服青年进入了医馆。

    青年面色白净,长相颇为俊朗,只是笑容中带着令人不舒服的邪气。

    来者不善哪!

    凤举暗忖着,悄然退到了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又向赶到门口的秦阅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勿动。

    “你们要做什么?”仇景泓大怒,未被遮挡的一只眼睛里射出冰冷寒光。

    青年一屁股坐在了几案上,邪笑道:“你就是那位三催四请都请不动、人称鬼医的?”

    “哼,你是何人?”

    一个家奴得意洋洋地高声道:“我家郎君乃是工部侍郎蔡大人的公子!”

    仇景泓依旧一脸阴冷愤懑:“与我何干?马上从这里滚出去!”

    “好!是够傲气的!”蔡珩拍着手,悠然笑道:“不过我只听闻恃才者多傲物,却不知一个草菅人命的庸医也敢这般目中无人!”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章 背后出力
    仇景泓毫不客气地冷声道:“我从未医过你,何况,你是死人不成?若你不是死人,何来我草菅人命之说?”

    门外围观者们轰然大笑。

    蔡珩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他轻哼一声,便见两个家奴抬了一个担架进来。

    担架上,容颜俏丽的少女安静地平躺着,已然没有一丝生气。

    医馆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仇景泓看到少女的瞬间,瞳孔猛然一缩,显然是认得的。

    蔡珩道:“昨日我派人接新夫人入府,谁知好端端的人莫名就死了,查过才知是因为服了你的药!”

    说着,他起身伸手指向仇景泓:“天子脚下,庸医害人,竟还敢明目张胆开设医馆,简直是目无王法!”

    仇景泓想要上前查探,蔡珩的家奴们却蛮横地将他拦住。

    “庸医,我家夫人都被你害死了,你还想要做什么?”

    随后,那一群恶奴更是故意大声喊了起来:“庸医害人,目无王法!庸医害人,目无王法……”

    蔡珩长臂一挥道:“把这庸医的贼窝砸了,看他如何再害人!”

    阳光直射在他脸上,凤举所在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一些细碎的粉末正从他脸上往下飘。

    原来他之所以脸白如玉,是因为傅了厚厚的香粉。

    医馆本就寒陋,仇景泓一人之力又根本无从阻拦,转眼间,医馆已被恶奴们破坏得一片狼藉。

    仇景泓也似认命了一般,面色冷然地站着,一动不动。

    蔡珩走到他面前,扬唇低声道:“仇景泓,鬼医,哼,你不是很傲吗?重金请你你都不肯出诊,既然不肯诊病,那还要这医馆何用?”

    言罢,他转身向外走去,下令道:“把这个庸医绑到京兆府衙去报官,我要他为我的新夫人偿命!”

    一伙恶奴立刻围住了仇景泓,同时,另外两人也将停在地上的女尸抬起。

    女子的衣袖被家奴不慎带起,就在这一瞬,凤举在女子手臂上看到了斑斑淤痕,触目惊心。

    这……总不至于也是服药服出来的吧?

    凤举牵了牵嘴角,趁乱走出了医馆。

    秦阅疑惑地低声问道:“大小姐不打算帮助此人吗?”

    “你说,凤家与工部侍郎之间,京兆尹会如何选择?”凤举习惯性地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易装时并没有将檀香扇带在身上。

    “京兆尹上官迁吗?此人倒是向来圆滑,不曾归属任何一方势力。”秦阅瞬间了然,道:“大小姐是想等人被带到了京兆府衙,再从背后出力?”

    仇景泓被五花大绑着离开。

    凤举的视线缓缓落在了蔡珩的背影上,凤眸淡淡眯起。

    蔡珩正春风得意地准备踏上马车,忽感背后有一道极其锐利危险的目光正盯着自己,那般威压绝非等闲庶民能有。

    可他蓦然回头望去,只看到一片乌压压的人群散去。

    凤举和秦阅随着人群走入一条僻巷,方才回头望着蔡家的马车远去。

    凤举说道:“鬼医此人与灼郎一样,恃才傲物,且戒心极重,此时暴露我的身份,即便是我出手相助,他也未必肯为我所用,还是该循序渐进。况且……”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卿卿类贼
    她抬起素手支在下颏处,眼角微扬,轻笑着呢喃道:“既能通过官衙光明正大地将事情解决,不遗后患,又何必将我们凤家牵扯进去?”

    工部侍郎……呵,如此肥差,一旦凤家有任何风吹草动,其他世家可就要大做文章了。

    “秦阅,你立刻派几个身手了得之人暗中保护鬼医,再派一人赶在蔡珩之前去一趟京兆府衙,该如何传话,你应当知道。”

    秦阅儒雅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只需京兆尹大人积极取证,秉公办理。”

    蔡珩大约是认准了京兆尹定会卖他人情,所以事情做得很不利落,马脚重重,任谁都看得出仇景泓是被陷害。

    只要京兆尹不徇私,仇景泓清者自清,自当无虞。

    秦阅不敢耽搁,当即便去分派人手,凤举则向着马车停靠的方向走去。

    “没想到机会竟来得这样快!”

    她低喃一声,盼望的机会从天而降,心中却说不出是高兴,还是疼痛。

    “工部,我要开始动手了!檀郎,阿举此生送你的礼物,你可要接好了。”

    心事重重地回到马车前,凤举一抬头,便看到玉辞和自家的车夫护卫们态度恭顺地垂手而立,贴着墙根站在一旁。

    那模样竟像是见了凤瑾时一般老实,尤其此刻似乎个个都还带着心虚。

    玉辞率先发现了她,一个劲地低着头冲她挤眉弄眼。

    凤举发觉不对,下意识便要转身离开,然而刚一转身,身后便传来辘辘的马车声。

    “卿卿,未相照面,何以便仓惶走避,大类贼也?”

    说她像贼?

    凤举眉头跳了跳,不过这声音……

    她疑惑地扭头,只见一辆古雅质朴的马车从对面的岔巷驶出,并排停在了凤家的马车旁。

    一只手自烟青色窗帷后伸出,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缓缓将帘子挑了起来,露出了里面风神玉骨、温和浅笑的人。

    竟是他?

    坏了!

    这大抵是凤举心中唯一的念头。

    她想尽办法,一心想要给这些名士们留下好印象,可若是刚才的一切都被衡澜之给看见了,那她汲汲营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真正率真豁达的名士,谁会欣赏一个乔装改扮、行止鬼祟之人?

    她低头盯着手上的药包,脑海中快速琢磨着说辞,衡澜之却已经下了马车,施施然来到她面前。

    凝视她片刻后,衡澜之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卿卿,抬头。”

    就像面对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尊长,在他面前,凤举会自觉地变得恭敬。

    “此前茂弘在时,卿卿尚言行落落,何以今日见我便这般拘谨?怕我?”

    卢茂弘那疯癫开朗的性子,当然让人没有距离感。

    望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凤举有片刻失神,心底的话便脱口而出。

    “并非是怕,而是敬慕,衡郎神仙中人,阿举自惭形秽,不敢妄自攀附。”

    衡澜之状似沮丧地叹了口气,道:“我以为卿卿以双鹿相赠,是想与我相交,难道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想起自己之前的确命人送了两头活鹿给他,凤举不由得赧然,但又忍不住想笑,也不知道他当时收到鹿时是何反应?

    蓦地,一只手掌轻柔地放在了凤举头顶。

    题外话

    (大家的祝福清墨都收到了,小伙伴们除夕快乐!)

    过年归过年,文的事,还是必要说明的,《盛世风骨》此文,虽是重生言情类小说,但是,想看男女主一见钟情或情愫一日千里飞升的,想看男男女女整天正事不干只知道腻歪闹别扭的,说句实话,免得日后你们骂我,这类读者就不要往下看了,因为我很可能会让你们失望。

    这是男女主一起从满心个人恩怨到认识世界放眼天下的故事,也不单单是他们两人的故事,人要脱胎换骨,颓废绝望的世道也要脱胎换骨,我不知自己的功底能否写出心中预想,但是,我总要尽全力让这个故事符合“风骨”这个主题。就像有人不懂澜之为何一瞬间哀伤,以为是吃醋,但其实那是魏晋名士们共同的哀伤无奈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二章 高山景行
    “卿卿,想笑便笑,随心所欲方能快活。”

    “快活?”凤举几乎是顺口便反问道:“那衡郎快活吗?”

    问完,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名士之流放làng形骸,纵情山水,怎么会不快活?

    意外的,衡澜之只是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他摘下凤举的面纱,莞尔一笑:“荆钗素裳,卿卿如此别有风姿,再长大些定可名倾华陵。”

    长大?这真像是父兄的口吻。

    凤举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在面对慕容灼的投怀送抱时,她除了惊艳,内心几乎平静无波,那时她便心知肚明,对于男女之事她已筑起了一道城防,甚至对于男子的靠近会有本能的恐惧。

    然而……

    衡澜之!

    清风皓月,高山流水,总是容易让人放松身心,卸下防备。

    她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衡郎不该以卿卿唤我。”

    衡澜之偏头一笑,心道:这女郎憋了若久的话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他的表情越加温柔道:“我心悦尔,是以卿卿,不会有错,但卿卿唤我衡郎,却是不对的。”

    凤举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心中神仙一般的衡澜之好像不该如此。

    但见对方神态高雅,君子风骨,让她不敢挑半点错处。

    她忍住窘迫,强装淡然道:“君出自华陵衡氏,唤君衡郎有何不对?”

    衡澜之浅笑:“我只唤凤氏阿举一人为卿卿,然衡氏子弟却是无数。”

    也就是说,叫衡郎不足以彰显他的独特?

    见凤举兀自纠结,衡澜之眼中玩味更深。

    “茂弘等一众好友皆唤我之名。”

    澜之吗?

    凤举沉默不语,她不明白,衡澜之这等人物对她表现出如此态度,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哎!豆蔻芳华,无邪妙龄,阿举何故如此啊!”

    阿举,何故如此?

    衡澜之的叹息夹杂着哀伤,重重压在了凤举心头。

    她垂下了眼帘,黯然呢喃:“风雨催逼,人早已遍体鳞伤,心上负着永世的枷锁,如何还能无邪如初?”

    自若如衡澜之,听到她这番话也不由得心头一震。

    这个十四岁的女郎,被家族爱若明珠,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她眼底深藏的痛又是那样的深刻,毫无作伪。

    衡澜之想劝她不要被枷锁束缚初心,可话到唇边,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哎……”

    他终是没再说什么,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转身离去。

    古雅的马车即将行驶出巷外时,忽然又停了下来。

    奴仆跳下马车跑到凤举身边,恭敬作揖:“女郎,我家郎君命小人前来相问,明日他将应邀去颍川邵公的别苑,去参加一场清谈会,未知女郎可愿意同行?”

    “我?”

    凤举愕然望向前方的马车。

    参加颍川邵公的清谈会,就是凤逸之流也未必有这个资格。

    衡澜之给予她的可说是天大的殊荣。

    衡澜之,无论你何所图,你确实给予了我我最需要的帮助。

    凤举向着马车屈膝一福,对传话的奴仆道:“告知你家郎君,明日凤举必当赴约。”

    目送着马车远去,玉辞急忙跑了过来。

    “大小姐,衡家郎君应不会把您乔装诊病的事传扬出去吧?”

    凤举出神地望着,由衷赞叹:“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衡氏澜之,真非尘世中人。”

    前生萧鸾将武安公主许配给他,实在是莫大的侮辱!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三章 傲雪欺霜
    马车上,凤举越想越是心惊。

    一个猜测让她心中忽地收紧。

    难道前生萧鸾登基后,将声名狼藉的武安公主许配给衡澜之,当真是为了羞辱他?为了折损他的风骨?

    为什么?

    极负盛名的衡氏澜之,被天下士人景仰,又出身望族衡氏,难道他也无法随心所欲掌握自己的命运吗?

    眼见她神色变换不定,玉辞也不敢打扰,悄悄地挑起窗帷一角向外张望。

    忽然,人群熙熙攘攘地涌向了前方的岔路口,男女老少无不是热情洋溢。

    “咦?那不是刘将军吗?”玉辞惊讶道。

    凤举抬眸望去,便看到刘承和他手下的将士们正竭力护着中心的马车前行。

    然而那速度实在是龟速,他们一路被百姓围拥至此,也早已焦头烂额。

    在他们周围,男女老少们摩肩接踵,伸长了脖子往马车上瞧,口中热情的呐喊此起彼伏。

    “皑皑北山雪,翩翩慕容郎,素闻鲜卑慕容氏多美人,长陵王之貌更是傲雪欺霜,举世无双。慕容小郎既已入我晋地,何故躲在车内,不肯让我等瞻仰郎君之绝世风采?”

    “灼郎,求见一面,也好了却我等思慕之心!”

    ……

    随着声声呼喊,围观众人手中的鲜花瓜果、香包彩绸也纷纷抛向了马车。

    场面极其混乱,百姓们却是热情高涨。

    趁着将士们不备,有大胆的竟然直接钻到了车窗前,一把将窗帷掀开。

    惊鸿一瞥,短暂的寂静之后……

    “惊为天人!灼郎真绝色也!”

    兴奋的欢呼,一浪盖过一浪。

    “这慕容灼真是个祸水!”刘承头痛地咒骂一声,对身边一人道:“快将纱笠给他!”

    此时他方知,凤家那大小姐给他纱笠是这个意思。

    可既然对方早就料到会如此,为何不提前说明白?这未免也忒不厚道了!

    “灼郎灼郎,迟迟不肯露面,莫不是真要为凤家贵女守身如玉?”

    一个大汉笑得有几分猥琐。

    人们追崇美貌风仪,爱争相起哄,但他们也保有理智,直觉告诉他们,若是车上的慕容灼听到了这句话,他一定不会再无动于衷。

    众人笑容未减,却都下意识摒住了呼吸。

    “哼!”一声冷哼自车内传出。

    刹那间,车帘被一阵风扬起,一道清傲白影飞掠而出,纵身落在了前方的马背上,他徒手扯断绳索,一马当先冲出了重围。

    矫若游龙,翩若惊鸿,毫不拖泥带水,简直潇洒至极。

    世人爱美人,也敬英雄,当这两点都到达巅峰,并且集中在一人身上时,所引发的轰动无可估量。

    刘承怔住了,他所见的大晋将领中,除了楚大将军,再也没有人有慕容灼这般的身手和气魄。

    尽管对方是他交战数次的敌人,可这不妨碍他由衷而发的敬畏。

    “哎,灼郎逃矣……”

    百姓们失落的叹息让刘承瞬间警醒,若是慕容灼就此逃脱可就酿成大祸了。

    “快!快追!”

    而被囚困良久的慕容灼,终于再次体验到了马背上驰骋的感觉,心仿佛入海的蛟龙,轰然苏醒。

    身下马蹄飞奔,前方是天高任鸟飞的自由。

    如果,如果他就此出城,如果……

    题外话

    (今天恢复两更哦!一个礼拜之后再加更!小伙伴们,过年好!)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骑绝尘
    可就在快马掠过岔路的瞬间,眼角飞掠,心头便是猛然一个重锤敲落。

    奔马急刹,前蹄高高扬起,昂首嘶鸣。

    慕容灼迟疑地、慢慢回过了头,看向岔路口停着的一辆马车。

    马车上,一双琥珀色的凤眸也正远远地看着他,流光璀璨,含着浅浅地笑意,却看不到一丝波澜。

    慕容灼喉咙瞬间发涩,无法言明的惭愧开始在他心中蔓延。

    如果他就这么一走了之,那十八个死士忠心为主,不会有任何怨尤,可……

    她呢?

    凤氏……阿举!

    身后蜂拥而至的喧闹,仿佛在两人的对望中隔绝在外。

    一方是重获自由,回归故国,一方,是举族襄助之恩,是一个少女全部的信任寄托。

    她在看着他!她,在看着他!

    五味杂陈,慕容灼抬手攥紧了缰绳,望向前方一声长喝。

    “驾!”

    马蹄哒哒,一骑绝尘。

    奔出百步之外,马上之人忽然回头冲着刘承等人呐喊:“汝等还愣着做什么?即刻上马!”

    灼灼少年郎,鲜衣怒马,宛如中天烈阳。

    服从于强者是军人的天性,慕容灼一声令下,刘承等人竟是没有片刻迟疑,齐齐翻身上马。

    见惯了弱不禁风的病态之美,大晋百姓何时见过这等铮铮风骨?本能的畏惧过后,他们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掀起了更加难以遏制的狂热崇拜。

    “灼郎!灼郎真英雄也!”

    二十几匹快马浩浩荡荡向着质子府的方向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埃朦胧,阻隔了视线。

    “有慕容郎君在,往后这样的盛景怕是少不了了。”

    京华之中,如此掷果盈车的景象本就是一种风尚,只是这般盛况实在少见。

    玉辞惊叹着,恍惚回过神,疑惑地问道:“大小姐让刘将军带上纱笠时,为何不直接告诉他会如此?”

    凤举没有立刻回答,她依然保持着先前的动作,用扇柄挑帘向外望着,尽管她似乎没有在看任何东西。

    “哎……”

    怅然叹息一声,凤举缓缓放下了帘子,挨着软垫向后靠坐,整个人都透着慵懒疲惫。

    掌心,冰冷汗湿。

    “告诉了他,又岂会有这般盛况?灼郎是天上的骄阳,唯有悬于空中,供人瞻仰,方能光芒万丈。”

    玉辞恍然大悟:“原来大小姐是故意要让慕容郎君扬名!”

    凤举却有些心不在焉,扇子贴着衣袖一下一下地敲着,敲到第十一下时,她的手忽然顿住。

    “玉辞。”

    “奴婢在。”

    “你去柱国裴家走一趟吧!”

    ……

    进入重紫巷,玉辞由一个府兵带着,乘着快马赶往裴家的方向。

    马车上独留下了凤举一人。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灼郎,即便在晋地坐享繁华,你也仍是思恋你的故国,期望脱出樊笼,展翅高飞。自由,何等宝贵啊!”

    她呢喃着,缓缓合上眼睛,攥紧了折扇。

    看到慕容灼对自由的向往时,她的确生出了怜悯,可,也仅止于此。

    慕容灼是她复仇之路上最有力的棋子,她不能让棋子脱手,更不可能用凤氏全族的灭亡去帮助慕容灼换取他的自由。

    她要复仇,不是行善!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五章 楚家讨账
    “大小姐,如果……如果今日慕容灼没有回头,而是选择一去不返,您会如何做?”

    马车之外,秦阅望着低垂的湖水绿窗帷,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等了许久,在他以为凤举是失去主意、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时候,一句话淡淡地传了出来。

    “在他踏出城门之前,我会亲手杀了他。”

    秦阅心头猛然一震。

    ……

    此时的凤家主府,松风厅内,剑拔弩张。

    凤瑾神态悠闲自若,扫了眼厅中站着的楚季、楚娆父女,淡淡看向宾客席上的楚家家主,楚康。

    “忠睿侯难得来蔽府,真是稀客,来,尝尝这青山茶味道可还过得去。”

    楚季、楚娆父女脸色苦闷,他们是来讨要说法的,或者说是来问罪的。可是进门偌久,凤瑾竟然只字不提,仿佛真的对凤举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偏偏,这里根本没有他们父女擅自张嘴的份。

    “能让玉宰青睐,这茶当然是极品!”楚康一只手捏着青玉茶杯,一只手却在几案下悄然回握。

    凤瑾是在故意装糊涂,跟他比定性,谁若先开口便落了下风。

    可若是不开口,他今天兴师动众的来此,又是为了什么?

    楚康只能妥协,默默压下心中的不快。

    “阿娆,上前来。”

    楚娆闻言,连忙低着头快步上前。

    楚康淡淡道:“太傅,这是我楚家左阴一脉的女郎。”

    凤瑾面不改色道:“嗯,娇丽可人,是个貌美的。”

    貌美?

    楚康嘴角抽dong了一下,原来的楚娆确实是个标致的美人,可是如今,不说她浑身各处,就单是脸上那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也已经毁了她的容貌。

    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亏得他凤瑾说得出口!

    楚康皮笑肉不笑道:“呵,是啊,阿娆在楚家一众女郎中算是最出挑的,楚家原本是打算为她许一门好亲事,已经选定了工部蔡侍郎家的公子,不曾想昨日发生那种事,今日一早蔡家便来退婚……”

    他的话尚未说完,一个声音忽然传来。

    “原来是如此啊!忠睿侯来了这么久都不吱声,妇人还以为,侯爷是想给我夫君送个暖床妾侍。”

    谢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唇畔的朱砂痣让她的笑容显得娇媚风。流。

    楚家三人顿感难堪。

    而之前一直稳如泰山的凤瑾,俊美儒雅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温柔。

    他连忙起身相扶,柔声道:“阿蕴,你怎么出来了?”

    “我怕夫君看见年轻貌美的美人,容易心猿意马,口不善言啊!”

    谢蕴娇滴滴地横了他一眼,全然把楚家三人视作无物。

    凤瑾颇感无奈,低声道:“阿蕴,莫要胡说,我几时……”

    谢蕴不轻不重地拍开了他的手,悄声道:“我当然知你不会,否则我早就离家出走了,可我嫌你忒慢了,人家上门讨账,你那一套行不通!”

    对付上门讨账的,还是得由她这个商户之女出面。

    “阿蕴,你别……”

    他想要拦住谢蕴,可对方已经走到了楚娆面前。

    楚康尴尬地笑道:“夫人说笑了,太傅夫妻伉俪情深,满城皆知。”

    玉宰惧内,满城皆知,有多少人给凤瑾塞美人,可那些人最后都很惨。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六章 众论逆转
    谢蕴打量着楚娆。

    楚娆被那犀利的眼神盯着,背脊有丝丝凉意升起,心中忿忿地想着:凤举与她这个出身卑贱的母亲果然是如出一辙。

    谢蕴忽然笑道:“如此货色,蔡家退婚不是理所当然吗?”

    楚娆闻言,立刻愤怒地瞪向谢蕴,加上脸上那一道伤痕,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凶狠刻薄。

    谢蕴后退了一步,摇头道:“侯爷,你家这最出众的女郎,平日便是这副嘴脸吗?真是好修养啊!”

    楚康瞪了楚娆一眼,楚季赶忙把女儿拉到身边,向谢蕴赔礼。

    “望夫人体谅,阿娆是心里委屈,才会对尊长不敬。”

    檀云冷淡地笑道:“夫人自然不会与她计较,否则,夫人岂不是跟她一样了?”

    楚康看了眼凤瑾,对方却站在远处一言不发,仿佛是在说:我夫人做什么都是对的。

    楚康的脸色有些难看,沉声道:“凤夫人,阿娆自有她的不是,只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女郎,被令嫒当众鞭笞,容貌又被毁至此,恐怕换做任何一人都难以保持风度吧?阿娆虽比不得令嫒娇宠尊贵,但她毕竟也是我楚家人,我这个楚家家主,总要为她做主。未知你们凤家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侯爷,您恐怕找错人了。”

    谢蕴瞥过楚娆脸上的伤痕,一脸恭敬肃然。

    “这伤痕是陛下御赐的白玉鞭打出来的,换言之,小女阿举是在为皇帝陛下训诫有罪之人,你家这女郎若觉得委屈,或者侯爷想要讨要说法,也当去找陛下,跑到凤家来讨账,侯爷,您恐怕要空手而归了。”

    白玉鞭这个关键因素,楚康当然想过。只是他不知道凤家的女郎其他的不用,偏偏用白玉鞭鞭打楚娆,究竟只是顺手而为,还是有意为之。

    如果是后者,那……那个丫头的心机可就太不寻常了。

    至于,闹到御前吗?

    陛下……陛下现在是不会轻易动凤家的,楚娆一个庶支之女,也没有那等分量。

    “有罪之人?”楚康扫了眼楚娆,问道:“阿娆她所犯何罪?”

    谢蕴冷笑:“你家这女郎所犯何罪,小女阿举在流觞宴上已然当众说明,怎么,侯爷来兴师问罪之前,都不曾问清楚吗?若不然现在便请当时在场之人来问一问?”

    流觞宴之事一日之间便已传得人尽皆知,就连凤举所指的那些罪状,都有好事之徒逐条列出,在街头巷尾流传,楚康又岂会不知?

    在他看来不过就是几个女郎耍弄手段,因为一个男宠而争风吃醋。

    可那些罪状……

    那些罪状条理分明,义正辞严,完全看不出丝毫报私仇的痕迹。

    如今慕容灼在京中的声名日盛,舆~论竟然开始一边倒地指责楚娆不识大体、有辱国体、折辱英雄,反倒是动手打人的凤举,备受百姓称赞。

    如此诡异的逆转简直让楚康都有些哭笑不得。

    究竟谁才是苦主?

    楚季隐约察觉到气氛转变,小心靠近楚康身边。

    “家主……”他寄托了全部希望的女儿可不能就这么白白毁了。

    不料他的提醒换来的却是楚康一记怒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七章 雄将临门
    楚季心头一惊,缩回了身子不敢再多嘴。

    楚康道:“凤夫人,此乃凤楚两家之事,若是不妥善处理,恐有损两家之和睦,夫人不过一妇人,我不与你做口舌之争,太傅,你怎么说?”

    他忽然又笑了笑,别有几分阴险地说道:“此事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如果非要闹大了,阿娆已经毁了,那令嫒……”

    凤瑾敛了敛眉头。

    如此,楚康便更加得意,若有所指道:“太傅也知晓,陛下正在为洛河各郡县派官赈灾一事而苦恼,听闻太傅也有推荐的官员人选。”

    这是威胁,亦或交换?

    掌上明珠与朝中利益,凤瑾,只能二择其一。

    “楚世伯真是恢廓大度,令阿举敬佩。”

    从容含笑的声音乍然传来,一袭华艳红裳出现在了松风厅外。

    凤举对楚康行了晚辈礼,很是恭敬客气。

    “既然楚世伯不愿与我母亲一个妇人争口舌,那么,便与我身后之人言语吧!”

    厅中众人皆是疑惑,只见凤举让到一旁,一个高大雄健的身影走入了视线。

    楚康讶然变色。

    “平辅?你怎么来了?”

    “哼!我不来,任由堂兄你听信小人之言误行错事吗?”

    楚骜大步迈入厅中,先向凤瑾抱拳作揖,而后,鹰隼般的目光直逼楚娆。

    “你便是阿娆?”

    楚娆吓得缩了缩脖子,赶忙屈膝道:“是,阿娆见过族叔。”

    “免了!这声族叔我受不起!”楚骜重哼一声,长臂一挥道:“我楚家没有你这等卑劣狭隘的后辈!”

    楚娆被他吼得浑身一个哆嗦,差点没跪到地上。

    楚季想帮女儿说什么,不料下一刻,楚骜凌厉的视线便射到了他身上。

    “左阴一脉的楚季?这个不懂事的女郎是你的女儿?”

    楚季连连点头:“额,是,是!”

    “哼!教养出这样的女儿,你不羞愧到一头撞死在楚家先祖灵前,竟还敢腆着脸怂恿家主跑到玉宰府上,坏我楚家百年门风,楚季,你真真该死!”

    楚骜的语气毫不客气。

    就连天子在他面前都噤若寒蝉,何况是楚季父女。

    楚康脸色难看道:“平辅,此事你也怪不得他们,你看看阿娆身上的伤,他们父女从左阴来投奔主家,我们总要善待他们,为他们做主。你只管忙你军中之事,这等小事你就莫要再管了!”

    “堂兄!”

    楚骜低沉的声音如洪钟入耳,带着慑人的威势。

    “这个楚娆做了什么,我一清二楚,落得这般下场完全是她咎由自取!慕容灼是何样人物,由得她去折辱?”

    楚骜目光犀利地瞪向楚娆,说道:“你该庆幸当时我不在旁侧,否则,你所受到的就不是一顿鞭笞如此简单了!”

    雄浑的气势,冷酷的言语,令得在场每一个人都手脚发寒。

    “堂兄,你若是还顾及着自己的颜面,就尽早带着这对父女离开吧!”

    楚康面色阴沉,眼看着便要让凤瑾妥协了,却无论如何都不曾料到,最后竟会被自家人打脸。

    “哼!我们走!”楚康拂袖而去。

    理直气壮地来,最终却恰如谢蕴所言,空手而归。

    题外话

    (我看到有读者说,阿举迟迟不动心,让人渐渐失去耐心,虽说作为言情文,这一点可能真的是缺陷,但是从逻辑和人伦来说,在经历过那样刻骨的伤痛之后,全心付出被一个男人那样背叛之后,如果她还会有闲暇考虑男女之事,还敢动什么少女春心,那过往的伤痛还算什么刻骨?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爱情对于现在的凤举而言是奢侈的,也是那条咬过她的毒蛇,她躲了杀了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去靠近?

    冰封的心要被温暖不是那么容易的,对凤举而言,只有细水长流、踏踏实实慢慢积淀生出的情才能温暖她的心,她也才敢放心去再次尝试。)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八章 非是男儿
    楚娆满心的委屈,紧咬嘴唇,泪珠在眼中不停地滚动着。

    她不明白,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何被当众羞辱鞭打的是她,到头来理屈被骂的人还是她?

    经过凤举身边时,那火红张扬的色彩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抬起眼睛满含怨毒地瞪向凤举,看着对方那张淡雅含笑的脸,她恨不得将之撕碎。

    她攥紧了拳头暗暗发着毒誓:凤举,我楚娆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就此放过你!

    凤举笑了笑,对厅外的家奴道:“送楚世伯出府,切不可怠慢。”

    家奴心里痛快,笑着点头称是。

    厅中,楚骜再次郑重向凤瑾抱拳作揖,道:“太傅,今日是我楚家人无礼,望太傅海涵!”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凤瑾心领了楚骜的善意,语气和善道:“楚大将军客气了,今日之事还要多谢大将军。”

    “我尚有他事,便就此告辞了。”

    凤瑾立刻召人送客。

    行到门口处,楚骜忽然停下脚步看了凤举一眼,回头对凤瑾道:“太傅,你养了一个好女儿啊!”

    凤举恭敬道:“大将军,阿举送您出去。”

    “嗯!”

    两人前后离去,留下厅中之人满心疑惑。

    绕过了庭前松圃,远远的便看到楚骜手下的卫兵在门口等候。

    楚骜驻足道:“行了,便送到此处吧!”

    凤举莞尔施礼道:“有劳楚大将军亲自一行,是阿举冒昧了。”

    “你若真感冒昧,便不会递信于我。”楚骜哑然失笑,不禁惋惜道:“可惜你并非男儿,否则,将来作为必不逊于乃父。”

    出得凤家正门,楚骜看到楚康正脸色难堪地等待着。

    不等对方质问,他便率先冷着刚毅的脸庞说道:“你我是同族兄弟,有些话我不便当着外人的面开口,今日闹到这个份上,我不吐不快。你是一家之主,家族一切决策在你,我只管我的军中事务,不想过问,也懒于理会这些烦人之事。但还是要提醒堂兄一句,自作聪明要不得,糊涂事不可做得太多,楚家今日之门庭虽是百年所累,但也未必就坚不可摧,你好自为之吧!”

    等到楚骜走远,楚康才冷冷吐出一句:“莽夫!懂得什么?”

    ……

    送走楚骜后,凤举一直站在原地。

    她在琢磨着楚骜那句话,“可惜你并非男儿”。

    同样的言语,这是她第二次听到了。

    “不是男儿,便不能有所建树吗?”

    她出神呢喃了一句,倒是并未过多纠结,转身回到了松风厅。

    察觉气氛不对,凤举自觉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凤瑾舒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楚大将军不是会留心于此的人,他今日登门,与你有关?”

    凤举低着头道:“是。”

    “抬起头说话。”

    凤举眼珠子悄悄转了转,心知父亲没有不满,瞬间笑开了。

    “父亲,阿举昨日鲁莽,虽事出有因,但也知自己行为偏激,楚家必会追究,所以就冒昧给楚大将军递了一封信,向他说明原委。”

    楚家虽是百年望族,但近些年来真正令楚家风头鼎盛的,便是手握重兵的楚骜。

    楚骜是楚家的权势根脉!

    而以他之前对慕容灼的赞赏,和他对凤瑾的尊敬,对于他是否会出面,凤举便料定了十之八~九。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九章 琴馆闻知
    沉默良久,凤瑾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

    “此事,你做得不差。”

    谢蕴看到了凤瑾唇边那一丝潜藏的笑意,也不禁勾起了嘴角,颇为欣慰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她想得果然没错,这个女儿与她最大的差别便在于此。

    格局不同。

    面对事情,她的选择是寸金不让,步步相争,而凤举,想得更宽泛,谋得更深远,更能……借力打力,坐收渔利而衣不沾腥。

    “母亲,阿举送您回去。”

    “嗯!”

    湖中水波粼粼,锦鲤成群,园中枝叶新碧,桃花盛放,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落在庭院里,映照得处处生机盎然。

    凤举缓步跟在母亲身旁,心神有些恍惚。

    岁月如此静好安详,究竟前尘是梦,还是此时此刻才是梦?

    “听说从昨日至今,外面都在疯传,说凤清婉是岳渊渟的学生。”

    母女视线相触,皆是意味深长。

    凤举牵了牵嘴角,微笑道:“是,昨日西山上,名流毕至,三哥与族姐亲口所言。”

    名流毕至?

    谢蕴将这四个字咀嚼了两遍,不由得笑了。

    这个女儿啊,何其狡猾!

    “那你可知,今日鹤亭温公亲自保荐,在闻知馆中为她挂了琴士的牌子。”

    凤举闻言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看向谢蕴。

    “闻知馆?”

    谢蕴睨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你果然是不知啊!”

    凤举双颊发烫,羞愧顿时涌上心头。

    母亲的表情看在她眼中,就仿佛是在说:你差得还太远了!

    “夫人,大小姐已经做得很好了,凡事总要慢慢来嘛!”

    檀云旁观着,很是无奈。

    夫人在教导大小姐的事情上总是太过严厉了,好在大小姐如今自己也要强,似乎并没有怪怨之心,这一点也算是令人欣慰。

    谢蕴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对凤举说道:“你勿需多想,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正如檀云所言,你进步至斯已属难得,我并非是训斥你,只是提醒你。”

    “是,母亲之心,阿举能明白。”

    “嗯!”谢蕴满意地点了点头,徐徐说道:“闻知馆是天下所有善琴者皆向往之处,能入闻知馆,琴艺必非下乘,而能将自己的名讳挂在闻知馆内,更是每一位琴者毕生之所求。”

    凤举静静听着,心中的震动却不亚于雷霆之势。

    闻知馆,闻弦歌而知雅意。

    华陵城中竟还有这样一处所在!

    “那父亲与……师父,他们也曾入得闻知馆吗?”

    谢蕴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若有兴趣,何不妨亲自去看看?”

    行至一处水上浮桥时,一个梧桐院的婢子忽然快步跑了过来,神色有些慌张。

    “大小姐,院子里出事了!”

    另一个方向,绿春同样脚步飞快地赶来。

    “夫人,左阴林氏派人来说,有万分紧要之事要夫人即刻去梧桐院。”

    凤举微眯了眯眼睛。

    林氏,上回没有被赶出去,这不过才消停了几日!

    ……

    梧桐院。

    栖凤楼前宽阔的庭院内,被人摆上了供桌烛台,一个身着玄色长袍的的方士将手中黄符扬散,手向着供台一挥,烛火忽然喷吐出骇人的火龙。

    凤举和谢蕴赶到时,看到的便是一副乌烟瘴气的景象。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章 凤楼邪祟(一)
    “这是在做什么?”

    谢蕴双眉深锁,一声冷喝,满院奴婢们纷纷跪倒在地。

    庭言,是一名在栖凤楼里侍奉的二等丫头,她率先磕了个头,语气中满是愤懑。

    “启禀夫人,五夫人带了忠肃王侧妃和蔡侍郎夫人来,说是想探望大小姐,奴婢告知她大小姐外出不在,她又说婉女郎有些东西落在了栖凤楼,要搬回去,奴婢们不好阻拦,可谁知搬东西的家丁当中竟还藏着生人,说什么栖凤楼里有邪祟,必须设坛寻出,就是他!”

    庭言指向了供台前的玄袍方士。

    杵在一旁的林秋然忽然喊道:“不可对仙人无礼!”

    说着,便要去动手教训庭言。

    “五伯母!尚有客人在旁,您这是要做什么?”

    凤举的笑容中透着些许冷淡,在制止了林秋然之后,她笑着看向不远处站着的两个贵妇人。

    忠肃王侧妃,与工部蔡侍郎的夫人。

    忠肃王……

    前世在朝堂上,以皇族宗室之名请求废后、铲除她这个“不正之风”的……忠肃王,萧伦!

    “侧王妃,夫人,五伯母近来一直身体抱恙,难免精神恍惚,让两位见笑了。来人,速将这些东西清理了,送五伯母回秀苑!”

    林秋然嘴角悄悄勾出一抹冷笑:想这样便蒙混过去?妄想!

    “等一等!”忠肃王侧妃忽然说道:“不问缘由便要将人驱赶,身为凤家的嫡出大小姐,便是如此对待自己的庶支伯母的吗?凤家真是好家教。”

    凤举有些疑惑,这个忠肃王侧妃似乎对她……不,是对凤家有敌意。

    若说这位王府侧妃多少还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度,那么另外一位侍郎夫人,可算是满面刻薄,毫不掩饰她的恶意。

    “凤家大小姐还真是被宠得连规矩都忘了,连自己的长辈族亲都不放在眼中,也难怪会对外人心狠手辣。原本凤五夫人还说,她自己近来身体抱恙,恐怕病气连累了凤家大小姐,故特地请方士来为大小姐瞧瞧,可看如今,她这份善心真是所付非人。”

    对于凤举,她是恨到了极点。

    她的儿子原本能聘娶楚家的女儿,就算那楚娆只是个庶支,他们蔡家也算是与一等望族华陵楚氏攀上了亲。

    可谁能料到那楚娆好端端的美人胚子,竟会被凤举用那般羞辱的方式当众毁了容?逼得他们蔡家只能退婚。

    而这笔账,她只能算在凤举头上。

    凤举手中的檀木香扇缓缓半展,遮住了唇角的不悦。

    她在松风厅外时便听到楚家人提及蔡家退婚,所以对于这个侍郎夫人的态度并不意外。

    “二位……”

    凤举展颜一笑,刚要开口,谢蕴忽然悄悄拉住了她。

    她能感觉到,母亲手上的力量十分坚定。

    绿春挨近凤举悄声解释:“大小姐,您与她们不是平辈,此事不宜您出面。”

    凤举略一思忖,轻轻点头。

    谢蕴已经走到前头,冷着脸嘲讽道:“不请自入,跑到别人府上对主人家口出恶言,这便是家教良好?”

    “你不过是……”

    侍郎夫人细眉倒竖,当下便要接话。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一章 凤楼邪祟(二)
    然而她刚一开口,便被谢蕴一个凌厉的眼神止住。

    谢蕴冷笑,含着得意挑衅道:“不过是一个商户之女,对吗?正是呢,谢蕴一介商户之女,品貌出身都比不上各位夫人,可是,我夫家是一等望族,夫君是第一美男子,官拜一品帝师,又只宠爱我一人,从不纳妾狎妓,拈花惹草。怎么,你们嫉妒?”

    忠肃王侧妃、侍郎夫人、林秋然,三人气得面若猪肝色,瞪着谢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凤举却是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母亲这番话实在是太绝了!

    不过,嫉妒?也许还真是如此!

    忠肃王侧妃自己就是个妾,黑着脸道:“凤夫人,你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做什么?说到底这也是贵府的事,本也与我们无关,只是凤五夫人一片好心,既然仙师说令千金的闺阁内有邪祟,最好还是将事情弄清楚为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侍郎夫人幸灾乐祸地附和:“正是此理,若是不弄个清楚,万一一不小心传扬出去,那令嫒的名声可就……”

    谢蕴沉着脸不说话,这摆明是别人早有预谋挖好的坑,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

    凤举将目光悄悄移向了林秋然,对方正盯着谢蕴露出阴险的笑容。

    “五伯母!”

    林秋然被她惊了一下,猛地看了过来。

    凤举表情淡淡的,问道:“此事清婉族姐可知道?三哥可知道?”

    “我也是刚刚才听仙师说的,事情太突然,他们又都不在府中,所以还未来不及告知。”

    林秋然弄不懂凤举的用意,回答起来磕磕巴巴。

    凤举盯着她看了一眼,略一点头。

    “既是一家人,若是真有邪祟,谁也避不过,尤其清婉族姐也曾在栖凤楼里住过,我看还是将他们也叫回来吧!”

    林秋然还纳闷着,已经有下人领命去了。

    凤举又对着另外两位贵妇人展颜一笑,十分的客气有礼。

    “两位夫人来梧桐院探望阿举,阿举不甚感激,只是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抱歉。”

    随后,她对谢蕴道:“母亲,两位夫人说得不无道理,此事若不弄清楚,名声不好听倒还是其次,阿举住在栖凤楼里也会心生惶惧。”

    谢蕴犹疑地看着她:“你当真同意?”

    “躲闪无益,便且看看林氏弄何玄虚吧!”

    悄声说罢,凤举这才瞥向了那个玄袍方士,神情高贵而凌厉。

    “这位仙师既得五伯母如此信任看重,未知出自哪方玄门?”

    方士倒也泰然,不惊不慌拱手作揖:“无量观!贫道空玄子,拜自北天师道大贤良师黄公门下。”

    “大贤良师黄公?”谢蕴忽然出声,神色极为诧异。

    而林秋然三人比之先前更加得意,也让凤举越发困惑,似乎这个名号让玄袍方士有了十足的公信力。

    她暗暗记下了“大贤良师黄公”这个名号。

    满园的人等了约摸两刻的时辰之后,凤逸和凤清婉终于匆匆赶了回来。

    大略扫了眼院中情势,两人同时望向了满脸得色的林秋然。

    “母亲定是疯了,竟与忠肃王府的人来往!”凤清婉悄声对兄长抱怨。

    因为一桩过往旧事,凤家与忠肃王府多年来一直是水火不容的。

    凤逸拧了拧眉,径自走向谢蕴。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二章 凤楼邪祟(三)
    “主母!”

    “嗯!”

    谢蕴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玉辞匆匆赶了回来。

    “大小姐,您要奴婢请的贵客已经到了。”

    “哦?这般快?”凤举似乎有些诧异,踌躇了片刻之后,声音清亮道:“事已至此,既然忠肃王侧妃与侍郎夫人都在,那便干脆将客人都请来此处吧!”

    凤清婉秀眉轻蹙,靠近了母亲林秋然身边。

    “母亲,您到底想做什么?为何不与我们商量?”

    林秋然轻蔑地笑道:“母亲说过,不会让人轻易将你赶出栖凤楼!我筹划多日,等的就是今天!”

    “可是……”

    凤清婉仍是心中不安,但又存着一丝希冀。

    片刻之后,当玉辞将一群云鬓珠钗、娇颜华裳的客人引入,众人方知,凤举口中的客人竟然是华陵城中几乎过半数的贵妇名媛。

    忠肃王侧妃和侍郎夫人面面相觑,一时弄不清状况。

    谢蕴和凤举上前,和贵客们打过照面。

    凤举郑重道:“五伯母,邪祟这等事情马虎不得,又有恁多贵客在此,你可要想清楚再开口。”

    林秋然心中鄙夷,脸上表情却越发真诚可信。

    “仙师,劳你将事情原委说明吧!

    哼!以为人多了她便会怕吗?今日之事她十拿九稳,人越多,事情闹得越大才越好呢!

    自称空玄子的玄袍方士捋着青须说道:“贫道受凤五夫人之请,为她拟方调理身子,时至今日刚满十一日。‘十一’之数是自凤五夫人命格中推算出的大吉之数,照推算夫人的身子在今日也便该大好,然而结果却是不尽人意。贫道心中起疑,结果却发现夫人的运数被邪祟阻碍,就在正东方向位高之处,此邪祟十分强悍,若不及早将之清除,恐危及全府。”

    柱国凤府中,正东方向,位高之处,正是栖凤楼。

    在应邀而来的贵客当中,裴夫人与谢蕴母女的关系最是交好,察觉事情不对劲,她狐疑锐利的目光射向了空玄子。

    “仙师,栖凤楼乃是凤家千金的闺阁,您确信自己没有弄错?”

    一个未出阁的世家千金被邪祟缠身,这种事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忠肃王侧妃轻笑道:“裴夫人,仙师岂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林秋然瞅准时机,跑到谢蕴面前期期艾艾道:“主母,我一个寡居之人,纵是送了命也不足惜,我之所以不怕主母怪罪,如此劳师动众,实在是担心阿举。”

    随后,她又一脸忧虑地看了眼凤举。

    “请主母好好想想,一个月前阿举忽然失了魂似的不言不语,形同傀儡,之后莫名一场大火,人是死里逃生,也因祸得福清醒了过来,可她之后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实在太过离谱,阿举也是我自小看到大的,她一向乖顺懂事,若非是有邪物作祟,她怎会如此?”

    这些事凤家特地下了禁令,丝毫没有外传,然而却在此刻,被林秋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全部抖露了出来。

    凤举抿着唇,眸色深沉让人观之不透。

    谢蕴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三章 凤楼邪祟(四)
    “母亲!”

    凤逸严厉呵斥了一声。

    他当然希望母亲的计策能够成功,可是如此口无遮拦实在是太过愚蠢了。

    谢蕴咬了咬牙,终是忍了下来,道:“既然仙师笃定栖凤楼中有邪祟,那不知仙师打算如何除邪?”

    “贫道推算,凤五夫人运数被阻,应是有贴身之物落在了栖凤楼内,不妨先将此物寻出,让凤五夫人运数回归之后,贫道自有办法辨出邪祟具体所在。”

    谢蕴冷冷道:“林氏的贴身之物怎会落在阿举的闺阁?”

    凤清婉忽然柔弱地说道:“兴许是清婉之前住在此处,不小心将母亲的东西落下了。”

    林秋然立刻便对贴身婢女秋萍道:“秋萍,马上带人去找。”

    “五伯母!”凤举似笑非笑:“栖凤楼毕竟是我的闺阁,找东西这等事就不劳五伯母了。”

    她向玉辞使了个眼色,玉辞立刻便会意,带了几个可信之人进了栖凤楼。

    如今的栖凤楼里,摆设与从前大不相同,大小姐是不愿让左阴之人知道她在栖凤楼里设了各种修习室,日日勤修。

    借着空闲,空玄子在桌上摆出了近二十个黄色的纸人。

    “请平素出入过栖凤楼之人在纸人上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

    谢蕴与凤举,左阴一家三人,包括栖凤楼里的十几个侍婢,都轮流上前照做。

    空玄子一一验看过纸人,看到其中一个时,不由得捋须赞道:“莲影凌波,这位贵女天生水命,自身必定灵气非凡,光彩照人,只可惜……”

    他说的自然是凤清婉。

    感受着周围欣羡的目光,林秋然心中得意,却并不意外,因为这本就是她与空玄子事前谋划好的。

    只是,可惜什么呢?

    凤清婉正想问,玉辞已经捧了一个托盘出来,上面放着一个小包袱。

    玉辞面色淡淡的,将托盘塞给了秋萍。林秋然解开包袱,里面赫然是一件绣工精良的蓝色袍衫。

    别人不知,凤清婉却是诧异,悄声道:“母亲,这件袍衫我前日还在你房中见过,怎么会……”

    林秋然十分自得:“哼,有钱能使鬼推磨,她以为真能把我们的人清除干净吗?”

    空玄子上前看了两眼,点头道:“是了,是了,正是此物,请凤五夫人将袍衫穿上,缺漏的运数自可回归。”

    说话间,玉辞等人也已写好了生辰。

    空玄子让众人将各自的纸人放入胸襟内侧,彼此间隔七步站开,他自己则是步罡踏斗,手持桃木剑在空中挥舞,衣袍翩飞,看着一派道骨仙风。

    即使有人之前对他有所怀疑,此刻也不免心中肃然。

    看似普通的桃木剑在空中挥舞了片刻之后,剑尖忽然无端起火,众人纷纷睁大了眼睛。

    空玄子面色肃穆,燃火的剑尖从身怀纸人的近二十人胸前一一划过,侍婢、凤逸、谢蕴……

    火焰并未挨到衣襟,被扫过之人全都安然无事,直到经过凤举身前……

    来了!

    所有人默默暗呼,心都揪了起来。似乎每一个人都隐隐明白,这场闹剧,便是冲着这一刻而来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四章 阴火焚身
    火焰像停落在剑尖的飞蛾扑朔着翅膀……

    近了、更近了!

    只见火翅隔空扫过华艳红裳,竟是……

    毫无反应!

    这……难道他们都猜错了吗?

    谢蕴此时方疑惑地瞥向自己的女儿,却见她笑容清浅,眸中异常坚定。

    “这……这怎么可能?”林秋然瞪大了眼睛呢喃着。

    然而就在她惊惑之时,空玄子脚下速度已然加快,桃木剑转眼已挥舞到她胸前。

    只闻“呼”的一声轻响,不知是剑的破空声,还是……那火焰窜起的呼声。

    众目所见,那桃木剑上的火苗分明没有碰到林秋然,可就是在隔空的情况下,一簇火焰竟是从她自己身上由内向外燃起。

    不知是火焰与蓝衫的色彩交叠,还是火焰本身的色彩,那急速窜燃的火苗竟隐约散发着青绿色,看来像极了……

    “是……是鬼火!”

    “是鬼火啊!”

    一些胆小的贵妇齐声大叫起来,竟然盖过了林秋然的惨叫声。

    “救我!救我啊!”

    凤清婉原本离得最近,可自火焰燃起后,她便避得远远的。

    兄妹二人听到母亲的惨叫声,这才猛然惊醒,大叫着命人取水来。

    空玄子似乎也被这突来的变故惊呆了,旋即,他脸色大变,桃木剑指着满地乱跳的林秋然大喊:“是贫道错了!这邪祟竟是早已附身在了凤五夫人身上!邪祟自带的阴火于生人有害,众人快掩鼻退开!”

    “你这江湖术士休要妖言惑众!”凤逸大喝。

    凤清婉急着喊道:“母亲,快往栖凤楼后的锦鲤池跑!”

    火焰如蛇,转眼已缠遍全身,林秋然顾不得其他,一口气狂奔向栖凤楼后。

    其余人等虽然害怕那所谓的邪祟,生怕引火**,但人性天生猎奇,全都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凤清婉临走时扭头愤恨地瞪了眼凤举。

    待她远去,玉辞走到凤举身边,冷哼一声:“她自家人作孽害人,还有脸来瞪人!还有三公子,他之前怎么不说空玄子妖言惑众?”

    凤举淡淡勾了勾嘴唇,裙幅缓摆。

    “走吧,我们也跟去看看,哦,对了,回头记得叫人把池水换了。”

    玉辞慧黠一笑:“是!”

    众人追逐着林秋然到了水池边时,林秋然早已跳进了池中。

    池水并不算深,刚刚没过她的肩膀。

    然而令人们惊骇的是,尽管林秋然已经跳进了池水中,可她身上的火焰并没有被完全熄灭,仍然有一簇簇的火苗随着她痛苦的挣扎而在水中或水面上跳跃。

    此时就连凤逸兄妹都有些傻眼。

    空玄子的叹息声尤其的突兀:“没用的!没用的!邪祟阴火岂是寻常之水可灭?只有等到阴火燃尽,邪祟才会自觉陷入沉眠,凤五夫人才算暂时脱险。”

    沉眠?暂时?

    很多人都敏锐地抓住了这些关键性的字眼。

    随后,空玄子忽然转向凤清婉,摇着头惋惜道:“哎,可惜啊!贵女生来水泽之命,对自身固然是福泽深厚,然而,令堂这种阴火命格本就极易招引邪祟寄体,遇到贵女的极yin水泽之命,就更是容易唤醒邪物。即便是寻常人具有火属命格,遇上贵女,也难免……要被祸及啊!”

    凤清婉心头猛地一颤。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五章 其心可诛
    生辰命格中带火属性的人不在少数,恐怕在场的贵人当中就有不少。

    空玄子这话,一则是说林秋然之所以会如此,难免有受自己女儿影响之嫌,二则无疑便是对众人的一种警告:如果谁命中带火,以后遇到凤清婉可要躲着走,小心受她祸及。

    这种对自己极好、对他人有害的命格,实在是让任何人都会感到不舒服。

    “你莫要信口雌黄污蔑我!”凤清婉脸色红了又白,眼睛水波粼粼地瞪着空玄子,极其委屈的模样。

    凤逸正想出言维护自己的妹妹,便听见裴夫人冷淡的声音传来。

    “你此言错了,这位仙师是你母亲请来的,听说出自大贤良师黄公门下,你母亲言之凿凿,对他也是十分信服,若非如此,你家主母也不会采纳你母亲的建议,允他在此施术。难道你要说,这位仙师其实是欺世盗名之徒,是你母亲故意请来要谋害阿举的吗?”

    裴夫人此言一出,许多人也都开口附和。

    “不错,人是你自家人请来的,声称有邪祟的也是你的母亲,之前不见你质疑仙师,怎么邪祟之祸烧到你自家人身上,便立刻反口了?”

    “呵,终归这莫名而起的阴火是我等亲眼所见,若是真有邪祟寄身,那这凤五夫人恐怕是不便留在主家的,若是假的嘛……”

    “若是假的,那便是谋害主家嫡女,其心可诛了!”

    这般情形,先前帮着林秋然推波助澜的忠肃王侧妃和侍郎夫人,此刻缄默不言,恨不得就此隐形。

    事已至此,两人便是再傻也该回过味了。林秋然那个蠢东西,一心想设计别人,却不想被人将计就计,反整了一把。

    “你先别说话了!”凤逸悄声劝住妹妹。

    此时,林秋然身上的火已经完全熄灭。

    没有人敢沾染邪祟,凤逸无奈,只能威逼那些被林秋然带来的人。

    人被捞上了岸,身上早已不堪入目,整张脸一半仍是风韵犹存,一半被烧得形同恶鬼,看得人直想作呕。

    凤逸正想命人将自己的母亲抬回去,找宫中太医来急诊,就在此时,谢蕴忽然开口。

    “三郎,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凤逸忽地愣住了,如、如何处理?

    谢蕴不问还好,这一问,反而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

    京中半数的名门女眷们皆在场,此事若是处理不当,恐会累及他自己的声誉和日后的前程。

    如果那不是他自己的母亲,他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建议将人逐出主家,让其在外自生自灭,免得连累整个凤家。

    可,那就是他的生身之母啊!

    自己的大好前程与亲生母亲,这叫他如何选择?

    殊不知,就在他面露犹豫之时,那些原本还对这个俊美潇洒的凤家三郎心存赞赏的贵族夫人和名媛们,都已经开始在心中对他嗤之以鼻。

    连救自己的母亲都要犹豫,这种人的人品实在是有待考量。

    凤举轻声说道:“母亲,五伯母伤重至此,奄奄一息,依阿举看,还是先就近将人抬进栖凤楼,请大夫来医治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去一留
    贵妇名媛们不禁一阵愕然,齐齐看向了那凤眸华裳的少女。

    近来关于她的流言甚嚣尘上,向晋帝索要慕容灼,与公主争风吃醋,辣手鞭笞楚娆,桩桩件件,都是言她如何如何厉害。

    以至于如今在大多数贵族心中,凤家阿举便是比武安公主更嚣张跋扈、不可招惹的形象。

    但现在看她如此为一个企图害她的庶支伯母说话,那以讹传讹得来的负面印象也开始土崩瓦解。

    “啊、啊!”

    谢蕴未开口,倒是哑娘拽住了凤举,啊啊叫着连连摇头。

    凤清婉看看自己奄奄一息的母亲,再看看那些恨不得退避三舍的眼神,急得跪到了地上。

    “主母,就算要将母亲逐出主府,也请等她伤好之后,否则她这般出去定会没命的!”

    哑娘口不能言,只冲着她重重一哼。

    凤清婉垂下的眼眸中寒光一闪而过。

    檀云语意深长地说道:“婉女郎,你顾及自己母亲的性命,这是孝心本没错,只是继续将她留在府中,那便无疑是将一个邪祟留在了家里,您可考虑过家主和夫人的安危?可考虑过大小姐的安危?”

    凤清婉低着头,咬着唇,一言不发。

    裴夫人悄悄留意着谢蕴和凤举的神色,不由得暗暗发笑,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既然自己今天被请来了,总是要发挥用处的。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正如仙师所言,五夫人体内的邪祟只是暂时沉眠,而你的命格更是能唤醒邪祟,依我看,也不是没有折中的法子,你若要你母亲暂时留在主府医治,那你恐怕便要自行出府了。”

    一位与裴夫人素来关系不错的夫人说道:“裴夫人此言极是,出了这等怪事,毕竟是关乎全府的安危,你们也不能怨怪主家,你们母女这种情况实在是危险,也只能是一去一留了。”

    凤清婉心头一凛。

    要她搬出去?

    如果是要她暂时搬出去,等母亲伤好之后再回来,那还尚可,可眼下这情形,她一旦被逐出去,再想回来恐怕是绝对不可能了,就连母亲,最后也还是要被人赶出去。

    凤逸兄妹同时沉默了。

    如果,如果注定免不了要有人被逐出主府……

    谢蕴轻轻叹息着,对凤逸说道:“三郎,你是家族最为看重的后辈,也算是你们左阴一脉的一家之主,此事毕竟涉及你的母妹,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

    凤逸扭头看向了自己的妹妹,两人视线相撞,两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母亲名声已毁,人也被烧成这副模样,往后恐怕连人都见不得。

    如果注定免不了要有人被赶出去,那当然要做出最有价值的选择!

    凤逸咬了咬牙,走到林秋然的担架旁,对着谢蕴拱手。

    “主母,我这便将我母亲送出府去安置。”

    一行人抬着重伤的林秋然渐渐出了梧桐苑。

    人们不禁暗暗摇头,这对兄妹这便将他们的母亲给舍弃了。

    闻着空气中弥留的烧焦味道,令得许多人都忍不住反胃。

    空玄子又恭敬地对谢蕴说道:“夫人,贫道尚有一言叮嘱,令嫒生辰乃是火凤命格,有道是水火不相容,令嫒之所以多年沉疴难愈,直至前些时日的异常,恐怕皆是因此,故,往后贵府两位女郎还是尽量能避则避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七章 催命之数
    如此,算是彻底断了凤清婉重回栖凤楼的希望!

    凤清婉浑身发软,坐到了地上,眼中泪珠打转。

    书慧、画屏两个婢女急忙上去搀扶。

    凤清婉声音无力道:“扶我回秀苑。”

    目视着那风度不再的窈窕身影远去,裴夫人来到凤举身边,悄声笑道:“匆忙派你的丫头来寻我,让我帮你邀请贵客,如何,我为你请来的这些贵客可还合你的意?”

    凤举莞尔,以旁人看不出的程度略微屈膝施了一礼。

    “今日有劳夫人相助了,夫人广结善缘,为阿举请来的也必定是和善可交的客人。”

    林秋然之所以请忠肃王侧妃和侍郎夫人来,除了想借她们之势逼迫谢蕴妥协之外,便是想借两人之口将今日之事传扬出去。

    以她们对凤举所表现出的恶意,想也知道若是真被她们得逞,将来传出去的话会是何等难听。

    林秋然会请人来,凤举自然也可行其人之道。

    相比谢蕴的特立独行,裴夫人在京中贵妇之中算是交友甚广,以凤裴两家的关系,她请来之人即便与谢蕴母女不相熟,也绝不会是忠肃王侧妃之流。

    不过既然请了恁多的贵客到府,凤举的目的也绝不仅仅如此,她事先便拜托谢蕴在梧桐院内安排了宴席。

    谢蕴先引客人们去摆宴之处,凤举则暂留了下来。

    人群散去,周围立刻变得开阔。

    之前还一派道骨仙风的空玄子仿佛变了一个人,对着凤举点头哈腰。

    玉辞从袖中掏出两枚金锭交于空玄子,道:“你做得不错,余下的金子稍后便会有人送到你手上,之后该如何做你已经明白。”

    “是,是,小人会尽快出城,此生绝不会再出现在华陵城。”

    空玄子转身要走时,凤举突然出声问道:“你之前说,你出自北天师道大贤良师黄公门下,可是真的?”

    空玄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敢欺瞒贵女,那其实是小人胡说诓人的。”

    凤举略有些失望,不再留人。

    她扫了眼兀自发呆的玉辞,语气轻淡:“你可是觉得我如此对林氏太过狠毒?”

    “不!”玉辞回过神,连连摇头:“奴婢能理解大小姐的做法,若非大小姐事先察觉,买通了这个方士让他倒戈,今日落得这般境地的便是大小姐,林氏完全是咎由自取,根本不值得同情。”

    凤举惊奇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确实神情愤慨,不由淡淡失笑:“你与未晞还真是不同啊!”

    玉辞皱了皱眉头,说道:“奴婢只是怎么也想不出来,大小姐是如何肯定林氏会在今日动手的?”

    凤举缓缓舒了口气:“空玄子有一句话说的是确是真的,十一这个数字确实是林秋然命中的吉数,所以她在很多时候都喜用这个数字,而今日恰好是她请方士入府的第十一天。”

    只可惜,所谓命数,并非是恒然不变的。

    林秋然前生笃信的吉数,今生却变成了她的催命之数!

    “回头去打听一下,五伯母被安排在了何处,无论如何,我总要去看望一下的!”

    轻缓的语调在和煦温暖的阳光中,有种沁骨的凉意。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争而有度
    翰墨轩。

    素节语调轻和,为凤瑾娓娓叙述着梧桐院内发生的事情,从头至尾,不错漏一个细节。

    素节的话音落下时,凤瑾也放下了手中的狼毫,雪白宣纸上书着四排行云流水的大字——

    上善若水,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夫唯不争,

    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凤瑾垂首看着,眉峰深锁,良久,才沉声道:“胸中怀戾,终非益事。”

    沛风瞟了眼那几行字,不以为然:“大小姐不过是让为恶之人自食恶果,又非主动寻衅,若非大小姐先发制人,此刻家主看到的便是大小姐被烈火焚身,面目全非,明日更将传出大小姐被邪祟附身的不堪谣言,那便是益事吗?”

    沛风与素节是家生子,自小跟在凤瑾身边,修身养性,少年老成,向来,对他们而言,凤瑾的话便是真理。

    这还是沛风第一次对凤瑾发出反对之声。

    凤瑾略带惊异地看向了沛风,沛风惊觉失言,俊秀的脸颊涨得通红。

    素节抿唇一笑,轻声道:“家主,其实素节也赞同沛风之言,认同大小姐的做法,处治世时,自当行君子谦和之风,但处大争之世,若不争,何以立足?”

    “你们两个在我身边受教多年,这才不过几日,便被她给影响了!”

    两个少年不好意思地笑着低下了头。

    凤瑾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是不能争,只是争而有度,但愿她心中有度,不会行至极端!”

    素节秀雅的眉峰忽然轻蹙,含着忧虑道:“大小姐品性刚直端正,素节倒是并不担心大小姐会行至极端,反而是……”

    仆不议主,素节谨记自己的身份,有些话不便直接开口。

    凤瑾看他一眼,淡淡道:“你是指三郎吧?”

    素节不予否认,只是说道:“大义灭亲,三郎的做法固然可说是公允无私,这也是身为凤家未来之主当有的品质,但一个人若连自己的生身母亲都能轻易舍弃,未免有些……”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却已表达得十分清楚。

    书房中忽地静默了下来。

    少顷之后,冗长叹息缓缓响起:“哎!原以为他是众多子弟中最为合适的人选,但他近来的诸般表现确实是不尽人意。少主大选尚有两年之期,届时……”

    凤瑾的声音渐渐消失,或许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两年之后,当凤家必须在众多子弟当中挑选出一个未来继承人之时,应如何选择……

    梧桐院。

    一众贵妇名媛们被请入摆宴之处后,都忍不住四下走动观望。

    当年,凤家的嫡系千金甫一出生,尚还在世的凤老太爷便命人在主府中大兴土木,在正东方向建造了这座梧桐院。

    传言,梧桐院占地数十亩,比一座独立而建的公主府还要大。

    传言,梧桐院内遍植梧桐,树枝以金丝锦缠绕,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之景。

    传言,凤家千金的闺阁栖凤楼,四壁以名贵的赤石脂涂饰,屋内焚着特制九品香,一应陈设皆是珍品。

    有关凤家千金这座闺阁的传言不少,但却鲜少有人涉足其中,一窥其景。

    如今她们受邀而来,机会难得,当然是难免好奇。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如靠己
    裴夫人和谢蕴并排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各自的丫鬟都自觉站在了几步之外,两人的谈话声便只有她们自己能听到。

    “这么多年,那林氏挑拨你们母女关系,又对太傅心怀觊觎,妄图取你而代之,如今,这个祸害总算是不存在了。”

    裴夫人略有些感慨。

    谢蕴却笑容冷淡道:“祸害是除之不尽的,除掉一个林氏,难道便会让将来的麻烦减少吗?”

    裴夫人怔了一怔,很快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因为同样的忧患她自己也有。

    “哎,我原本还羡慕你,那凤三看起来为人谦和,对阿举也算尽心尽力,将来若由他继任凤家家主,阿举有个稳健的依靠,你也能安心,可照今日看来,他竟然也和裴绍那小子一样表里不一。为了自己的前程连亲娘都能不顾,这样的人,如何指望他将来成为阿举的依靠呢?”

    依靠?

    阿举与左阴一家闹到如此地步,这个依靠早已变成了心腹大患。

    谢蕴沉默了,目光带着深深的忧虑望向远处。

    就在此时,前方回廊上,一道华艳的身影迤逦出现。

    谢蕴定睛看着那道身影,眸中的忧虑竟稍稍淡了些许。

    “靠人不如靠己。”

    她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裴夫人不由得愣了愣,在随着她的视线同样看到那道明红色的身影之后,裴夫人也不禁勾起了嘴角。

    “是啊!你生了一个好女儿,如你一般,是绝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说着,裴夫人又忽然摇了摇头:“不,也不对!至少从摆席宴客这件事来看,阿蕴,你这个女儿可是比你还要精明!”

    谢蕴从不屑于游走社交这一套,难免给人留下倨傲不合群的印象。

    原本凤举这段时日的做派也让裴夫人认为她与她的母亲是一样的,但如今么……

    “诸位,阿举方才去交代了些琐事,故而来迟,若是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凤举的声音总是十分慵懒,轻缓婉转,笑意浅含,但又给人一种华贵优雅之感。

    如此,总让人生出一种莫名的敬意。

    人们纷纷回首,视线凝结在了那道华贵明媚的红影之上。

    凤举向站在一幕竹帘前的晨曦略微颔首,晨曦转身面向竹帘,随即,便有袅袅丝竹声悠扬遍传。

    众人方知,那低垂的竹帘后竟早已藏了乐师。

    “日已当午,各位,请入席吧!”

    口中说着这话的同时,凤举的眼睛也不曾闲着。

    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乃至人们的表情动作,举凡是有关宴席的每一个细节,她都不愿意放过。

    甫一落座,客人们便发现谢蕴坐到了中央偏侧的陪席,反是凤举这个女儿坐到了正中主位,都不禁觉得奇怪。

    “各位不必惊奇,今日拜托裴夫人邀各位来赴宴的并非是家母,而是阿举自己,故而,才将这宴席摆在了我的梧桐院内。”

    凤举主动为众人解惑之时,两排裙裳淡雅的婢女也鱼贯而出,将各式精致的果品、菜肴、佳酿一一摆上了长几。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章 恩威并施(一)
    “说是宴请,实则今日这场宴会难免有些仓促了,还被各位看到了那般情形。”

    凤举带着歉意一笑,继续说道:“恰如各位所知,阿举多年来身体羸弱,久不与外界接触,所以无论是我对人人,还是人人对我,皆是彼此生疏,互不相知。如今纵然是阿举有心与人结交,也不免有些四顾茫然,总不至于在街市上随意撞到一人,便抓住对方的手,说要与人家相交吧?”

    她无奈而故意自嘲的语气,逗得在场女眷们都不禁掩唇笑了起来,前一刻还有些尴尬的气氛一瞬间便活络了。

    “所以百般无奈之下,阿举也只能求着裴伯母帮忙了。”

    言及此,凤举已经持着青玉小盏起身离座,行至裴夫人座前。

    “裴伯母,您与母亲是十数年的情谊,我与明雪也自幼结为金兰,如此交情绝非泛泛,今日仅凭阿举一句传话,您便如此尽心尽力,此情阿举铭记于心,在此谢过。他日裴伯母与明雪之事,便是我凤氏阿举之事!”

    举杯相敬,微甜的桃花酒便已一干而尽。

    裴夫人心知肚明,对方这是在做给所有人看,释出凤裴交厚的讯息。

    士族之间多因利益而相交,后宅女眷也是如此。

    凤举示好是想借她之助,而她自己帮助凤举,最根本的原因,也只是想为女儿寻求一个守望相助的依靠。

    尽管,事实就是如此。

    但那双琥珀色凤眸中意味真诚而坚定,令裴夫人心中也不禁泛起了一丝温存。

    人非草木,互相利用有之,感情,也终归还是有的。

    站回到主位长几之前,凤举手中的杯子再度斟满,柔和善意的目光自两旁每一个人脸上掠过。

    “今日并非所有贵门女眷都受到邀请,但既是在座的,想必皆是得裴伯母青眼之人,那也必定是值得阿举相交的。凤举有心结交,现满饮此杯,诸位嘛,可随意,我不强求,请。”

    裴夫人率先举杯表明态度,其他人彼此相视之后,也都欣然举起了酒杯。

    攀附凤家这样的顶级勋贵豪门,原就是人们求都求不来的,如今凤家最宝贝的嫡系千金主动抛出橄榄枝,除非有深仇大恨,否则谁能拒绝?

    一些门第较低的夫人们开始蠢蠢欲动,摒弃了之前的观望态度,现出了讨好之意。

    “贵女太客气了,能受到凤家大小姐的邀请与青睐,那是何等的荣幸?断没有推拒的道理。”

    “正是,贵女何等出身,莫嫌弃我等高攀才是。”

    凤举并不认识这些夫人,但她始终都是微笑以对,使得人们心中颇感舒悦。

    尽管一直都是别人在说话,凤举只是静静听着,气氛却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十分融洽。

    在场的贵妇名媛之中不乏心思细腻之人,她们敏锐地发现,开宴不过短短一刻钟,这位凤家的嫡系大小姐便已彻底扭转了人们对她的印象。

    而她自己,也以令人难以想象的迅猛之速,强势踏入了这个原本抗拒她的社交圈。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一章 恩威并施(二)
    清风送好乐,舞步踏歌行。

    舞姬们轻盈的水袖在空中交叠,如游龙戏水,散飞两袖桃花。

    乱花迷眼,宴席上,早已不复最初的拘谨。

    有彼此相熟之人已经三三两两聚首攀谈,就连谢蕴也早已和裴夫人坐到了一起,低声说着什么。

    正中主位上,早已不见了凤举的身影。

    “母亲,可是头痛又犯了?”

    一处席位上,衣着鲜丽的少女担忧地看向身边的贵妇人。

    贵妇人低头揉着太阳穴,低声道:“瑶儿,不妨事的。”

    忽然,两扇青纱围屏被拉开,挡住了两侧的流风。

    贵妇人和少女都惊讶地抬起了头,只见一袭红裳映入眼帘。

    “温夫人身子不爽,不必起身了。”凤举轻声说着。

    一个婢女半跪到几案前,将一个焚香炉放在了上风向的位置,徐风一吹,淡雅爽神的香气便随着风向送入了温夫人的鼻息。

    温夫人随即便是一怔:“这香……”

    凤举笑了笑,说道:“这是九品灵台香,对夫人的头痛应该会有助益。”

    “九品香?”温家嫡女温瑶不禁睁大了眼睛,“便是那个九品香榭制出的九品香吗?”

    凤举瞥了眼身旁的晨曦,晨曦笑道:“女郎说得不错,在这华陵城中,除了九品香榭,还有哪家会以品阶为香命名的吗?”

    温夫人不好意思道:“九品香太过贵重,又是在户外焚香,贵女如此实在是太破费了。”

    凤举摇了摇头。

    “阿举常听父亲提起,凤家与温家乃是至交,他与尚书温大人既是同僚,也是挚友,既如此,阿举唤您一声伯母也不为过,您实在不必如此客气。”

    她摆了摆手中合拢的扇子,晨曦立刻将一个蜡封的存香匣送到了温夫人面前。

    凤举有些哀伤道:“在夫人面前,阿举也无需避讳什么,今日那番情形夫人也看到了,我与人蜜糖,人与我砒霜,同族伯母兄姐尚且心存恶意,我实在不知往后还会有多少人背后放冷箭。”

    嫡庶相争,同族相欺,这是每一个世家大族都免不了的。

    温夫人心中感慨,除了同情叹息,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凤举又浅浅笑了笑,说道:“今日当着那忠肃王侧妃与侍郎夫人的面,夫人肯出面为阿举说话,阿举心中十分感激,这盒九品灵台香权当阿举的一点心意,即便不是当做谢礼,做侄女的挂念伯母病体也是理所应当,请夫人切莫推辞。”

    “这……”

    温夫人尚在犹豫,凤举含笑看向了她身边的温瑶,笑容不像是对着温夫人那般优雅大方,倒是带了几分同龄人相处时的俏皮。

    温瑶愣了愣,唇畔也勾出一丝笑意。

    “母亲,阿举妹妹所言不假,凤家与温家同气连枝,母亲过分推辞,反而使两家生疏,既然是阿举一番好意,这香又确实对您的头痛病有助益,您便收下吧!”

    温夫人诧异地看了女儿一眼,这个女儿一向是看着恪守礼仪,谨守闺训,实则十分倔强傲性,还从未见她对哪家女郎表现出如此好感。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二章 恩威并施(三)
    在温夫人收下了礼盒之后,凤举便又施施然去了别处,她如此接连攀谈的几人都是在林氏那件事上开过口帮过腔的。

    “母亲,这个阿举似乎与传言有很大出入呢!”温瑶说完这话之后,又添了一句:“反正是比她那个凌波才女的族姐要强上许多的。”

    温夫人低声赞叹:“这凤家的女郎倒是个有心之人,风度如其父,颖慧如其母,又有华陵凤家这般的门第出身,今后这华陵城中恐怕少人能出其右了。”

    另一处。

    裴夫人的视线一直默默追随着凤举,看着她长袖善舞,穿梭在一众贵族女眷们之间,越来越游刃有余,不禁啧啧惊奇。

    “谢氏阿蕴啊谢氏阿蕴,你这个商户之女,总是令人嫉妒得忍不住想厌憎你。”

    她口中的商户之女却是并没有轻鄙之意,全然是好友之间的调侃。

    “怎么?”谢蕴闲适地嘬着桃花酒,眼帘也不抬。

    裴夫人骨子里那股将门虎女的脾气被她激了上来,气闷地啐了她一下,目光复杂地看向远处的那袭红裳。

    “先连番立威,以凌厉手段震慑于外,让那些不了解她之人都不敢轻易轻视她这位凤家千金。再摆席宴客,以怀柔手段释出善意,让人明白她此前作为都只是因人因事,并非是如武安公主那般,本性蛮不讲理,盛气凌人。如此恩威并施之道,你这个女儿,实在令人不得不赞服!”

    裴夫人眼锋如刀,狠狠剐了谢蕴一眼。

    “你倒真慷慨,为了帮你的宝贝女儿笼络人心,一次便拿出这么多九品香,我管你要你都舍不得。”

    谢蕴看也不看她,悠然道:“十二年前,我送了你一两九品丹桂香,你说还不如僧人卖的平等香清淡;十年前,我送了你一块九品果露香,你倒是还喜欢那个味道,结果整块扔进了香炉里,熏得头昏脑涨了三日……”

    “打住!舍不得直说,提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谢蕴看了她一眼,突然长叹了一声:“当年,初认识你之时,将门虎女,偷披父兄战甲,打马过街,鞭笞世家子弟,何等的豪爽张扬,可如今十数年过去,世家望族的高墙深院,竟也将你纪红雨的棱角磨得圆融了。”

    裴夫人出身靖南将军府,纪氏,闺名红雨。

    裴夫人心中苦涩,淡淡道:“勾心斗角,防不胜防,为了保护自己所爱之人,皆是身不由己,谁又能保持本心不变?我变了,你又岂是丝毫未改?选择嫁进凤家这样的门庭,成为这个一等大族的当家主母,你多少不也学会了隐忍吗?否则那林氏岂能耀武扬威至今?”

    “是啊,隐忍……”

    看着眼前的觥筹交错,侯门歌舞,谢蕴有些恍惚。

    “可是我忽然发现,我错了,隐忍也是要对人的,对于那些狼心狗肺、冷心冷情之人,隐忍反而会助长他们的气焰,当你稍有微恙时,便会被他们反扑得尸骨无存。”

    裴夫人大概是联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不由得失神点了点头,随即又惊又惑地看向谢蕴,低声道:“你打算做什么?”

    谢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便要看,她打算做什么了!”

    裴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远处那道挺拔飘逸的身影,华贵明艳,在清风中宛如振翅浴huo的凤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三章 自责怜女
    欣赏过歌舞,品尝过美酒佳肴。

    客人们在收到各自喜爱的礼物,又在梧桐院各处游览、多年好奇心得到大大的满足之后,都尽兴而归。

    这场凤举有生以来第一次举办的宴会,算得上是完满落幕。

    但她不敢居功自傲,因为这场宴会从真正意义上来说,并不能算是由她操办的。

    宴会,没有那般简单。

    该邀请哪些客人,该如何排定座次,该筹备怎样的助兴节目,等等诸般事宜她完全不懂。

    今日这场宴会,只能算作一次学习的机会。

    奴婢们忙碌着收拾残局,手脚都特地放到了最轻,因为在正中主位上,还坐着她们的大小姐。

    凤举时而埋头在纸上写着什么,时而抬起头在院中看上几眼,时而停笔闭目回想着,专注至极,就连谢蕴站在她身边都不曾发觉。

    谢蕴悄悄往纸上扫了一眼,发现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的都是有关宴会上的情况,包括何处坐着什么人,那人又是怎样的穿戴,怎样的言行,包括收下的是什么样的礼物。

    那些礼物也都是谢蕴提前安排好的,譬如那些养身药香,都是当日在九色牡丹的花笺上看到的。

    从收礼之人的表现便能看出,母亲置备的礼物必定都是迎合每一个人喜好的。

    这些信息量太庞大,也太繁杂,何况客人早已经离去,真要记录下来还需要非同一般的记忆力。

    谢蕴只是抿唇微笑看着,没有立刻说话。

    等到凤举将所有的细节还原记录到七八分时,谢蕴心中已是十分的惊讶。

    这个女儿的能力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写到某一处时,凤举实在想不起,才随意开口问道:“那位户部左侍郎夫人收的是什么香来着?”

    她问的是玉辞,可玉辞哪里能想得起这些细枝末节,支吾了半天也答不上来。

    “是七品避寒香,户部左侍郎夫人素有畏寒之症,七品避寒香中配入了活血暖身的药材,香气又不浓烈,即便是夏日也可使用,最适合她不过。”

    之前凤举自己记录,也只能记下香料的名字,却不知道其中原因,乍一听见这话,下意识便奋笔疾书。

    等到写完了,才察觉不对,愕然抬头。

    “母亲?”

    “你们先退下吧!”谢蕴对周围的侍婢们摆了摆手,须臾之后,只剩下了母女二人,她才说道:“阿举,有一件事母亲想问你。”

    “母亲请讲。”

    “……”谢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贾太医给你开的药是否有问题?”

    问题来得太突然,凤举心头不禁骇然。

    但想到母亲能将各家女眷的喜好都打探得一清二楚,那自己私自拜访鬼医的事又如何能瞒得过她?

    她没有隐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双亲若是知道得太多,一则会担心,二则恐会自责。

    谢蕴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也只是冷淡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她抬头看了眼女儿,倍感心酸,本以为自己已经将她保护得很好,可谁知女儿一直都在毒蛇的獠牙下独自挣扎。

    “累了半日了,早些休息吧!”

    谢蕴的身子转得有些匆忙,女儿那苍白稚嫩又成熟得诡异的脸颊,让她不忍心再看下去。

    凤举还想请教一些有关香料的细节,可喉咙发哽,终是说不出任何话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临阵磨枪
    傍晚,未晞从质子府回来。

    凤举身边正放了一大摞的书籍,最上方摊开着一本《周易》,一本《老子》,手中捧着《庄子》。

    云团趴在书堆旁呼呼大睡,尾巴忽然扫了扫凤举,凤举干脆将手中的书放到了一旁,叹道:“这三玄之论,可真不适合我这个红尘俗人研读。”

    这几本书她前世也读过,那时无忧无虑,倒也还有心思看得进去。

    可如今,整个人都投身到了滚滚尘世,这种缥缈出世的老庄玄学实在跟她的想法格格不入。

    未晞不解:“既然不适合,大小姐为何还要……”

    为何还要摆出这么多书来强迫自己?

    凤举看向了屋外正忙碌的几个绣娘,她们正忙着赶制一件衣裳,而且看上去像是男装。

    “哎,临阵磨枪罢了!”凤举感慨了一句,问道:“灼郎那边都安置妥当了?切不可有一丝疏漏。”

    “是,慕容郎君是贵人,奴婢不敢怠慢,质子府里一应陈设皆是按照慕容郎君在栖凤楼时的住处安置的,那荒败的院子也都已重新布置过了,另外还留下了两个小厮贴身伺候,刘将军也同意了。”

    凤举点了点头:“灼郎可还满意?”

    未晞道:“慕容郎君倒是不曾说什么,只在奴婢要离开之时,要奴婢带一句话给大小姐,他说……要大小姐尽快去接他出来,否则困在质子府里无所事事,他怕自己忍不住打出质子府。”

    “呵!”凤举清冷一笑:“他当我留下他是为了白养着赏玩吗?便是他想安逸,我也不会如他所愿。”

    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便直接起了身。

    未晞忙上去帮她整理衣摆,问道:“大小姐要去何处?”

    “父亲该用晚膳了!”凤举扬眉一笑,意味悠长。

    华荫院,暖蕴阁。

    凤举静悄悄地站在窗外,玉辞和未晞则远远地站在几步开外。

    屋内,谢蕴将一块橘红软糕夹到了凤瑾面前的小瓷碟里。

    “夫君,你近来胃口不大好,这山楂酸枣糕开胃,你尝尝。”

    凤瑾不愿妻子担心,尽管没有胃口也不曾拒绝,酸甜的软糕入口,倒是比腻味的饭菜要容易下口得多。

    如此,谢蕴接连为他夹了三四块,待对方吃得差不多了,她眸光微微闪动,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窗外,凤举微微一笑,抬步进屋。

    “父亲,母亲。”

    站在谢蕴身后的晨曦笑了笑,问道:“大小姐可用过晚膳了?”

    “用过了!我来是有件事想与父亲说。”

    谢蕴适时起身,命人收拾了碗碟,说道:“我去园子里走走,你们父女随意吧!”

    “是!”凤举躬身让到一旁。

    凤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看妻子事不关己地走了,女儿又低眉顺目十分乖巧,也只好挥去疑云,心道:大概是自己近来忙于在朝中猜度人心,把这毛病带回了家中。

    小书房里。

    凤举小心问道:“父亲,女儿今日作为可有为您惹什么麻烦?族中叔伯们可有非议?”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五章 无风无雨
    凤瑾心中微暖,示意她坐到对面的软席上。

    “今日之事诚然怨不得你,委实是那林氏太过分了。有那么多贵客在场,她的一双儿女也亲眼目睹,孰是孰非,自有公论,我们主家已仁至义尽。至于其他的族人么,今日下午也已经来过了,你那些叔伯们也都道你受了委屈,并不曾责怪你。”

    他心中明白,之所以会有这般结果,与女儿的考虑周全有很大关系。

    今日之事看似人多杂乱,闹哄哄的,其实每一个关节都在某个人的算计之中。

    凤举亲自为父亲斟满了香茶,道:“只要父亲不责怪阿举,阿举便放心了。”

    凤瑾看着青玉杯中的热茶,淡淡道:“你来见我,应当不单是为了此事吧?”

    “阿举今日在坊市间听到一件事,听说洛河沿岸灾情严重,当地官员能力有限,朝廷打算派遣使官去巡查赈灾,使官人选还是未能定下来吗?”

    凤瑾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你问这个做什么?”

    “阿举长这么大,还从未出过华陵城,所以想,若是使官中有父亲信任之人,便可随那人一同去洛河周边的地方游玩一番。”

    “胡闹!”凤瑾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既知那里灾情严重,又岂是你游玩的地方?”

    想到自己语气太过严厉,怕吓坏了女儿,他又稍微放软道:“你若实在想出去走走,我会和你母亲商量,另外选定一个好去处。”

    “洛河不是以山清水秀闻名吗?阿举只想去那里看看。别处再好,有父母羽翼遮蔽,无风无雨,和待在华陵城中又有何区别?”

    凤瑾俊美的脸紧绷着,负手站了起来,目光十分复杂地俯视着女儿。

    “无风无雨不好吗?你可知有多少人想求也求不来你这份富贵安闲?何况你还是个女儿家,小打小闹我随着你,但有些事不该你搀和你便不要搅进去!父亲是为了你好,此事无可商量,我是不会同意的!”

    凤举垂下眼帘,盯着杯中细如丝的白雾缭绕,一片茶叶嫩尖在水中如轻舟漂浮。

    茶如人生四个字冒出了脑海。

    前生她便做了回茶叶,自以为悠闲,却被人烹煮,当别人的人生变得有滋有味之后,又被无情抛弃。

    这辈子,她不想再做茶叶,只想做一个品茶人。

    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感受着茶味回甘,她敛衽起身。

    “十六年前,父亲是华陵城中最受人欣羡的世家子弟,安享着家族荫护,赏山乐水,无忧无虑。诚如父亲所言,无风无雨不好吗?父亲又为何要跑到两军阵前,立下投江殉国的重誓?”

    凤瑾勃然变色,怒瞪着她道:“这两者岂能相提并论?”

    “是!这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凤举面色不改,直视着自己的父亲。她明白,普天之下恐怕没有几人敢这般面对她的父亲。

    但,谁叫上苍给了她资本呢?

    父母的宠爱就是她最殷实的资本,最无须怀疑的依靠!

    若不恃宠而骄一回,岂不有负天意?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六章 铩羽而归
    “父亲是为了国之大义,阿举没有父亲似海的胸怀,不敢相比,但是当自己安享锦绣太平时,却发现这世上有些事情是你不愿看见、却无论如何都无力改变时,那种绝望与痛苦,父亲一定明白!否则今日父亲便该在鹤亭名士之列,而不是身在朝堂之中!”

    凤瑾那一向稳如泰山、坚若磐石的眸光,在这一刻猛地崩裂,剧烈的颤动着。

    他转身走了几步,不知是在看向窗外,还是临窗粉墙上那幅字,字画上只简单题了两个字:风骨!

    凤举怔住了,父亲此刻留给她的背影,与当初卢茂弘的很像,都有股崖壁苍松般的遒劲苍凉。

    “天下板荡,举国之殇,芸芸士子尚且举目茫然,又岂是你一介女郎能明白的?”

    凤瑾的语气中已经染上了疲惫。

    凤举皱了皱眉头,又是这句话:你一介女郎!

    “好了,你要么去陪你母亲说说话,要么便回你的院子去吧!赈灾派官之事,朝中尚无定论,你先不要搀和了。”

    看出父亲的伤怀,凤举不好再纠缠,转身时忽又说道:“父亲,朝事固然紧要,但对母亲和阿举而言,您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那山楂酸枣糕父亲若还喜欢,阿举明日再为您送来。”

    凤瑾愣了愣,直到房门被人合上,他才略带暖意地笑着摇了摇头。

    “果然……吃人嘴软啊!”

    书房外的角落里,沛风和素节目视着凤举远去。

    沛风悄悄感慨道:“大小姐的口才实在了得,竟让家主都有些哑口无言,家主可是清谈辩论的大家啊!”

    “嗯……”素节也不禁低声叹服,大感惊异。

    花园里,哑娘和晨曦陪着谢蕴散步,隔着重重花圃看到凤举心不在焉地往回走。

    晨曦道:“看来大小姐还是铩羽而归了,也不知她要求家主何事。”

    哑娘想了想,冲着谢蕴比划:请求家主,会不会是与北燕长陵王有关?

    “即便不全是,也必是有所关联的。”谢蕴想了想,又扬唇一笑道:“说服他人也是一项必不可少的本事,若是别人不允,便真的无可奈何,轻易放弃,那她的路也走不长远。”

    翌日。

    凤举天还没亮就起了身,试衣、修饰妆容,一直不曾闲着,却始终不满意。

    “像了吗?”

    “不像!”

    “如何?”

    “还是……不太对!”

    栖凤楼里,主仆十几个站了一地。

    未晞和玉辞在旁边看着,一个张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一个捂着嘴一个劲地发笑。

    “大小姐,您真的打算这样出去吗?万一被人认了出来……”

    凤举略带威慑扫了未晞一眼,道:“万一被认出来,那便是你们不够用心!”

    未晞住了口,苦着脸默默为凤举又换了一顶发冠。没错,正是男子用的发冠。

    “你们只管把该做的做了就是,只要看着像了,出去之后是否会被认出来,那便是我自己的事了,不会责怪你们。”

    正说着,门外响起一阵上楼的脚步声,随即,便听到了绿春的声音。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七章 赴君之约
    “大小姐,夫人命奴婢送个口信过来,明日皇后娘娘要在宫中举办春日宴,各府的内眷都要入宫,请您提前有个准备。”

    皇后?

    春日宴?

    凤举将这两个词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以前也听凤清婉提过,宫中每年都会在上巳节之后举办春日宴,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

    “回过母亲,就说我知道了!”

    凤府偏门外,未晞和玉辞期期艾艾地望着一辆云纹青帘双驾马车。

    马车并不如何华丽扎眼,但也绝不会被当做是普通人家的车驾。

    “大小姐,您真的不需要奴婢们随行吗?”未晞还是不放心。

    “如今不少人都识得你们是我的贴身婢女,带你们出去岂非不打自招?行了,切莫被人看出端倪,回去吧!”

    声音轻飘飘地传出车帘,在车夫的吆喝声中,马车驶出了巷子。

    “大小姐如今的行径真是越来越奇怪了。”未晞蹙着柳眉,无奈地嘀咕。

    玉辞却没她那么杞人忧天,笑道:“这不是很好吗?难道你希望大小姐还是从前的样子?”

    未晞无言以对。

    ……

    明月入怀,清光鉴心。

    大理石雕成的牌楼上,“清光门”三字在阳光下泛着润玉般的皎皎白光。

    清光门,仅次于重紫巷的豪门宅邸区。

    马车一辆接着一辆穿过清光门,驶入其后的豪宅区,可半个时辰快过去了,一辆古雅的马车始终停靠在一旁,不曾离开。

    小厮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向着车内问道:“郎君,那凤家女郎是否不会来了?”

    “再等等吧!邵公在京中有多处别苑,我昨日忘了这点,她兴许是跑到别处去了。”衡澜之的声音轻缓如风,却十分笃定。

    “驾!驾!”

    忽然,一辆马车在车夫的催促之下疾奔而来。

    小厮生怕被撞上,急忙闪到道旁,正想嘀咕几句,却听见自家主子含笑道:“这不就到了吗?”

    “郎君又没看见车内之人,怎会如此肯定?”

    小厮尚未反应过来,只见那辆马车原本已经驶过了清光门,却又猛然停住,重新折返了回来。

    凤举刚想挑帘道歉,便听到小厮在外说道:“我家郎君说了,女郎不必介怀,先赶路要紧。”

    凤举在车内暗暗呼了口气,没想到堂堂衡澜之竟会在道旁等她,更没想到对方会等到现在。

    日上三竿,恐怕那清谈会已经延误了。

    有衡家的马车引导,不过一刻钟之后,两辆马车便并排停在了邵苑门外。

    待下了马车,衡澜之回头一望,登时呆愣当场。

    身后之人穿着一身红色的广袖绸衫,外面覆了件轻薄的雪白罩衣,长发用二指宽的红色帛带半束,松松搭在了一侧肩头。

    对方的面部轮廓似也用心修饰过,棱角更加分明,两道眉宇更加浓黑,修长入鬓。

    宽衣博带,青丝如墨,体态修长,眉目如画,堪堪便是个风·流俊俏的世家小郎君。

    凤举学着男子的礼数,对着衡澜之风度翩翩,拱手长揖。

    “澜之兄,久候了。”

    衡澜之眉目间绽开了温暖的笑意。

    “卿卿,你总是令我惊喜。”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八章 初涉清谈
    “可有带纱笠?”

    凤举闻言,即命人自车内取了一顶白色的纱笠。

    衡澜之接过之后,却是直接戴在了凤举头上,手指挑起一边,浅浅一笑道:“你的乔装很好,陌生人定然认不出你是个女郎,只是今日有不少人都是在西山之上见过你的,虽只一面,但难防万一。”

    凤举犹豫地点了点头,心知对方考虑得比自己周全,只是如果一直这么遮掩着,要到何时才能崭露头角?

    她自顾自苦恼着,亦步亦趋跟在衡澜之身后。

    衡澜之伸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略微俯首低声道:“卿卿勿需苦恼,也不必拘谨,待到你立稳脚跟时,即便是你那族兄凤逸站在你面前,也不会认为你是他熟知的那个女郎。”

    凤举静静抬眸看了他一眼,俊美的侧脸,温润柔和。

    素昧平生,为何便信了他?

    “郎君的谈坐就在我家主人的下首方。”

    清谈会上的坐席称之为谈坐。

    府中侍者将两人引到大厅门口,刚指了一指,便愕住了,在邵公下首哪还有什么空座,早就被慷慨激昂到忘乎所以的一人给无意霸占了。

    “这……”

    侍者有些尴尬,那位客人霸占了贵宾席是失礼,但若自己进去打断谈议,定会受到严厉的责罚。

    衡澜之笑了笑,低声道:“原就是我等来迟,不必拘泥这些小节了,就在末座添置一个谈坐便可,不过要两副软垫。”

    “可……”

    “你放心,邵公那里我会说明,不会累你受罚的。”

    “不敢!小人即刻便去安排!”

    打断别人的谈议是十分惹人厌的,所以这边的动作很轻,只有邻座的两三个人在发现了衡澜之之后露出了十分惊讶的神情,不过也都马上被衡澜之微笑压下了。

    但他们仍然忍不住,用探寻的目光悄眼瞄着衡澜之身旁之人。

    能被大名鼎鼎的衡澜之牵着手带进颍川邵公的清谈会,身姿又如此秀雅飘逸,会是谁呢?

    被那般灼灼目光盯着,凤举悄悄抽回了手,将注意力放到了清谈会上。

    中央主座是一方宽敞的榻席,今日的主人翁邵公便光着脚盘坐在其上,一手捋着花白短须,一手拿着一柄麈尾缓慢轻摇,神态散漫而随意。

    大厅中足有二三十人,有人静静听着,有人则面红耳赤,一看便是已经与人论辩过了。

    “看样子,这应该已是二番了。”

    衡澜之的声音轻轻传来。

    凤举不解:“二番?”

    衡澜之命人将酒水撤下,换上了一壶热茶,斟了一杯放到凤举面前,耐心地为她讲解。

    “清谈一般是由某个人以一个新颖的论题发起谈端,而后,一方就此谈端发表自己的见解,树立理论,另一方则会进行问难,推翻前者的论断,作出另一种看法。其间,其他人也可参与,支持其中一方,这便是谈助。”

    “既是论辩,就会有胜负,若是一方率先妥协,双方协商达成一致观点,那自是握手言和,可若是一直互不赞同,便会有人从中调停,暂停过后再行论辩,如此一番,二番,三番持续下去,直至有了结果。”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九章 宴安品评
    二番,便是已经错过第一轮了。

    凤举愧疚地低了低头。

    衡澜之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卿卿不必如此,今日这场清谈我来或不来都是一样的,因为我所认可的结论已然在我胸中。”

    凤举越发的疑惑。

    “今日究竟是以何题为谈端的?”

    能让他认可的结论又是什么?

    这一次,衡澜之却只是意味悠长地笑了笑,没有再给她答案。

    “众生如蜉蝣,力量微薄,安敢自诩为天地造化所成?《孝经》有云,身体发肤,皆受之于父母,若我等承认此造化之论,那又当置父母生养之恩于何地?实属背弃人伦,乃大逆不道也!”

    四十有余的中年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敲在长几上。

    在他说完之后,对面一人将搭在肩头的发带甩到脑后,怡然起身,笑容不羁。

    “呵,伯阳,你此言未免太过偏颇狭隘了!一个女郎尚敢自诩为集天地造化之大成,敢与日月争辉,我等七尺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坦坦荡荡,当比山岳浩海,你怎能妄自菲薄,将自己比作蜉蝣?如此岂非连一女郎都不如?”

    于伯阳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问道:“怀岳,我只问你,是天地生我,还是父母生我?”

    显然,肖怀岳的话未能完全说服他,他仍然执着于这个根本的问题。

    “如何,卿卿可听出了什么?”衡澜之笑问。

    凤举犹豫地点了点头,隔着白纱低声道:“今日的谈端莫非是……”

    “正是你前日在西山流觞宴之上的一番话,卿卿或许不知,你那番话早已遍传华陵,近两日各处的清谈大多皆是以此为谈端。玉宰爱女,凤氏阿举之名,早已为人所乐道。”

    衡澜之的话徐徐入耳,凤举心中如军鼓雷鸣。

    她当日说出那番话,确实是为了博取声名,却万不敢想这声名会扩散至此。

    意外之喜来得太快太猛,让她有种恍如梦境的飘飘然。

    “卿卿可知宴安其人?”

    “宴安?”

    凤举努力保持冷静,很快便从记忆中找到了这个名字。

    “可是每月初一都会举行月旦评,对时下人物、时政或墨宝画作等进行点评的那位宴公吗?”

    前世她不止一次听凤清婉提过此人,说这宴安一般不会轻易点评,可一旦被他点评过,无论是人或物,立时便会身价倍涨,名声显达。

    “正是!”

    衡澜之目光柔和专注地凝视着凤举。

    “昨日宴安与三两好友聚饮,言谈之间提起了卿卿,便顺手在纸上写下了两行字,‘尊荣可比肩日月,奇秀可凌绝山川’。”

    言及此处,他忽然露出了笑容,明明君子如玉,却笑得像狐狸一般狡猾。

    “饮宴过后,宴安托其中一好友将几份书稿送去书斋,那个好友便顺手将这两句话也夹带进了书稿,一并送去了书斋。”

    “咳……”

    凤举本想借饮茶压一压剧烈的心跳,不料茶刚要入喉便听到这样一句话,茶水呛进了喉管,她忙掩唇闷咳了起来。

    *******

    (有读者不懂,为什么要用女郎、郎君一类的称呼,尤其是女郎,你们若有兴趣可以查一查,郎这称呼是对贵门子弟的敬称,同“郎君”,和公子相似,而相应的女郎则是对女子的敬称,和小姐差不多,只不过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小姐这个称呼时常用在烟花女子身上,是蔑称,不该用在贵族千金身上。

    但我在文中也用到了“大小姐”“二小姐”一类的称呼,用大小姐是因我觉得这个称呼有种独一无二的尊贵之感,非常适合凤举的人物设定,至于对其他人的二小姐三小姐一类,实在是觉得女郎不太好用,单纯的“**郎”“婉女郎”之类无法表现出排行,怕读者会因为人物而混乱,可如果是“二女郎”“三女郎”,也实在有点难听。好在我的背景设定是在一个时代新旧大变革时期,新旧称呼的并存也不会太奇怪,并且我也不会将用在贵族千金身上的“几小姐”用到烟花女子身上,烟花女子只有小姐,没有家族排行的,只能如此了。

    所以我并非是乱来随便应付读者,关于称呼问题我从开文直到现在都会纠结,但是各种原因摆在这里,我只能这样来塑造,但愿你们能理解吧)
章节目录 第二百章 不知有怯
    “宴公那位好友……莫不是……您?”

    凤举忍住呛咳,挑起白纱一角狐疑地望向衡澜之。

    衡澜之笑而不答,伸手拭去了她唇畔的一点水渍。

    “卿卿,‘您’这个称呼,往后便莫要再用了,乖!”

    指腹的薄茧擦过细嫩的皮肤,凤举立刻摒住了呼吸,正想躲闪……

    “衡澜之!衡十一!汝可还知晓‘适可而止’四个字如何写来?”

    邵公拔高的声音忽然从主座之上传来,大厅中的唇枪舌剑也在顷刻之间鸦雀无声。

    满座目光齐齐望向了谈坐之末。

    肖怀岳愕然道:“澜之,你怎的悄无声息坐在末座?”

    衡澜之扬眉一笑,意态闲适:“姗姗来迟,不敢相扰诸公阔论,便只好大隐隐于谈坐之末。”

    “哈,你这也叫大隐?”肖怀岳哭笑不得。

    邵公摇动着手中的麈尾,佯怒道:“诸公莫怪,并非是我要打断谈议,实是那衡十一,一直鬼鬼祟祟藏在末座,与他身旁的卿卿两相欢悦,实在令我不忍相视!若要怪,便去怪他!”

    “邵公此言差矣,乾坤朗朗,我与卿卿光明正大,何来鬼鬼祟祟之说?邵公这是妒我矣!”

    三人的对话引来厅中众人一阵哄笑。

    同时,人们又满怀好奇地向衡澜之身旁望去。

    被人当众提名,衡澜之能侃侃而谈,凤举却没有他那般境界。她只庆幸有纱笠遮挡,否则真不知要如何丢人了。

    “婉娈之姿,杨柳风骨,你所言不错,有如此卿卿在侧相伴,我还真是有些嫉妒了!”邵公将凤举打量了一番,笑道:“澜之,看来你家这卿卿年少羞怯,还是你自己来说说,如此妙人你是从何处寻来?”

    “邵公又错了,我家卿卿年少是不假,羞涩亦或难免,但这‘怯’字么……”

    言及此处,衡澜之侧眸温柔地看向凤举。

    “卿卿,可真有怯意?”

    隔着薄薄的白纱,凤举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中看到了近似信任的东西。

    “呵……”

    一声轻笑淡淡传出。

    凤举将杯中茶送入白纱,一饮而尽。

    “方才邵公戏问澜之兄,可知‘适可而止’四字如何写来,我却是想问邵公一句,世间有‘怯’这个字吗?”

    “呃……”邵公没料到她会如此反问,蓦然便是一愣。

    然而衡澜之却已率先笑出了声,在他之后,满堂大笑。

    “有趣!有趣甚矣!”邵公一边大笑,一边用麈尾拍打自己的膝盖,饶有兴趣道:“既然小郎不知有怯,那便说一说,是哪家门第,生就你这般玲珑妙人?小郎又是否当真是那衡澜之的卿卿?”

    凤举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在如此名士满座的清谈盛会上,她如何能不怯?

    这是她真正博取声名、积累影响力的第一步,她如何能不怯?

    这与主持一场女眷宴会终究是有天壤之别。

    “卿卿,可还记得来时我与你说的话吗?”

    他来时说的话多了,凤举怎知他指的是那句。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指尖快速写下了四个字:不必拘谨。

    她抬眸看他。

    他温柔浅笑,道:“卿卿,我在此处。”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一章 高山流水
    凤举释然一笑。

    是啊,有衡澜之这等巍峨山岳在侧,等闲风浪有何惧哉?

    她扬袖起身,对着满座长者洒然作揖。

    “小子谢氏,幸见诸公。”

    除了衡澜之,在座最年轻的都是三十有余,可做凤举的父辈,她不能太过失礼。但若过分拘泥于礼数,又会被他们认为刻板庸俗。

    凤举此刻的礼数不失恭敬,但动作却做得行云流水,语调中带有三分笑意,瞬间便博得了众人的好感。

    于伯阳打量着凤举,点了点头道:“容仪清雅,兼而华贵,如此年纪确实不俗,甚好!甚好!”

    肖怀岳不怀好意地笑道:“小郎君,你可还未曾回答第二个问题,你可真是衡澜之的卿卿?”

    饱学名士竟是如此的为老不尊!

    凤举窘迫地咬了咬唇,悄眼看向衡澜之,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出言相助的意思,反而嘴角噙笑默默看着她。

    委实可恼!

    “噫!小郎君,莫以为你白纱遮掩,我等便看不见你在情意绵绵偷窥澜之哟!”

    情意绵绵?

    凤举又羞又恼,倒吸了口气,昂起下巴问道:“那小子有一言想问,高山可是流水之卿卿?”

    “这……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可说是知音好友,但若说是卿卿眷侣,诚然也别有情调。

    她这说法既含糊不清,又给人一种别致之感。

    肖怀岳微一错愕,登时拊掌大笑:“妙哉!妙哉!澜之,你家这卿卿果真是个妙人儿!莫说是邵公,纵是我都有些妒忌你了!”

    衡澜之深深地望了凤举一眼,起身来到了她身旁,十分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卿卿,走罢!”

    “啊?”凤举讶然看向他。

    这便要走?

    邵公扬声笑道:“今日我邀众人来此是为清谈,可澜之你来之悄悄,去之匆匆,所为何也?”

    “哈哈哈哈!”衡澜之牵着凤举转身,背对众人,蓝色的广袖扬手一挥,“我为卿卿来,也为卿卿去。我家卿卿年少天真,往后诸公若遇上了,可不许为难于他,否则,我可是不允的。若是诸公能相助她一二,澜之必更感念于心。”

    看着那两人携手并肩,翩然离去,四座之人竟都露出了惊羡之色。

    肖怀岳笑道:“这个澜之,原来这才是他此番来的真正目的,好一个多情的衡郎!”

    主座上,邵公麈尾轻摇,眸光幽幽。

    “此子不久之后恐怕便会名动华陵了!虽是由澜之举荐,但这谢小郎君确实不俗,且不论才学修养如何,单是他年少若此,却一身华贵之气逼人注目,丝毫不黯然,便知绝非等闲出身。”

    “谢氏……”肖怀岳蹙眉沉思,“从不曾听闻哪个谢氏门第有如此出众的少年郎,究竟是哪一家呢?”

    然而这些议论,当事人却是听不到了。

    凤举一路跟着衡澜之,心中又是疑惑又是忐忑。

    她几次张了口,可看看前方带路的邵苑家奴,都忍了下来,直至终于到了邵苑正门口。

    “为何忽然要走?可是、可是我方才哪里做得不妥?”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二章 伤心之人
    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小心翼翼,衡澜之停下脚步,伸手抚在了她头顶。

    “不必多想,你方才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上车吧!”

    他也不松手,拉着凤举便往自己的马车走。

    “唉,大……咳,郎君!”乔装成车夫的秦阅不明所以,忙喊了一声。

    凤举无奈,硬着头皮道:“澜之兄,我的马车在那边,你可否先放手?”

    衡澜之回头冲她微笑:“我知。”

    他知?

    知道还拖着她干什么?

    凤举郁闷至此。

    旋即就听见衡澜之冲着秦阅道:“你家郎君与我同车,你可驾车尾随,或是直接回府也可。”

    也不管人家是否答应,他便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率先上车后,向凤举伸出了手。

    凤举低声道:“澜之兄,如此恐有不便。”

    “哦?”衡澜之漆黑的眸中荡漾着笑意,“若是顾着男女授受不亲,那为何我牵你的手时,你不曾抗拒?”

    那是因为我将你当成扬名立万的活招牌,想让别人以为我与你衡澜之关系甚好,从而对我刮目相看!

    凤举快速在心中嘀咕了一句。

    但这话她可不敢说出口,得罪了衡澜之,那她往后在清流圈中可就混不下去了。

    “我……我将你当做兄长,故而不曾忌讳那么许多!”

    “哦!兄长!”衡澜之笑了笑,站在车上负手仰头,道:“人前是兄长,人后便是陌路人,卿卿,你这是将衡澜之当作用之则取、不用则弃的物件了?”

    这人为何非要逼得她无路可退?

    凤举气闷,也不等他来扶,自己主动踩着木阶上了马车。

    “澜之兄误会了,能与兄长同车,求之不得!”

    衡澜之忍俊不禁,低声吩咐了外面的小厮和车夫一声,方才躬身进了车内。

    “卿卿,此处没有旁人,可以将纱笠取下。”

    “多谢澜之兄,如此便好,不必麻烦。”

    “卿卿!”

    醇厚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不过是温柔地轻唤了一声,便叫凤举心中的那点不满瞬间崩塌。

    衡澜之伸出手指,挑起了凤举面前的白纱,对着她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卿卿,你恼我了?”

    俊雅温润的如玉郎君,近在咫尺,这感觉,与曾经的某人何其相像。

    凤举看着他,心中的落寞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她有什么资格恼呢?

    萧鸾负她,她可以恨,但眼前之人,自己确是在利用他,愧疚尚来不及,有什么立场去恼?

    “没有,郎君对阿举有恩,阿举唯有感激,绝无相恼的道理。”

    衡澜之望着她,眉间微微蹙了蹙,指尖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凤举的脸颊。

    “卿卿,为何要露出这样的神情呢?叫我看了心痛。”

    凤举心头一震,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感受着那带着薄茧的指腹在自己颊边摩挲出淡淡的温度。

    “卿卿,这个世道伤心之人已经太多了,我不愿看到你也成为其中的一个。你拥有着大好的年华,只管去做你想做的,让自己每日都开开心心,如此,便足矣。”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三章 拥卿入怀
    凤举苦涩地牵了牵嘴角,垂下了眼帘。

    “我现在做的,便是我想做的。”

    “是吗?既是你想做的,为何你现在不快活?”

    凤举的眸中冷冽的光芒一闪而过,道:“待我将这件事做成时,我自然会快活。”

    “是吗?你确信到那时,自己真的会快活吗?”

    “……”

    凤举无言以对,衡澜之的这个问题,她答不上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有些东西,她根本不敢去想,因为只要稍加触碰,便会如此刻,心如锥刺。

    “哎!”

    衡澜之黯然叹息,伸手将她拥入了怀中。

    “好了,好了!”

    温暖的掌心轻抚着凤举的发丝,一声声安抚宛如深山古寺中的梵音,涤荡着她心中翻覆的尘垢。

    “我的卿卿是个冰雪聪慧的女郎,总有一日都会明白的,莫急,莫怕。”

    嗅着他衣襟上的淡淡檀香,凤举合上双眼,含回了即将滚落的泪水。

    如果萧鸾是如衡澜之这般的玉质君子,所有的温柔都是真的,该有多好,可惜,早已回不去了。

    眼泪,也早已成了多余。

    默默将衡澜之的善意记在了心中,凤举离开了那温暖得令人沉溺的怀抱。

    “我仍是想知道,为何要中途离开清谈会?”

    不过一瞬,便恢复到了那个从容平静的凤举。

    衡澜之眸中闪过一丝讶色,自失地笑了笑,向后靠在了车壁上。

    “过犹不及,如此便够了,难道你真想舌战群士,在此会上一战成名吗?”

    他饶有兴致地用眼尾余光瞥着凤举。

    凤举愣住了。

    是啊,那毕竟是一场规格不低的清谈会,她既然已经露了脸,成了焦点,再留下去势必要被迫加入,到那时,胸有的那点文墨是否真能舌战群士?

    恐怕稍有不慎,便会被人看轻了,反而是现在抽身,给人留下一个别致神秘的印象。

    衡澜之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另有一事,卿卿要及早思虑清楚了,华陵城中倒是也不乏谢姓名门,只是当人问起时,你当如何作答呢?”

    身份么……

    凤举陷入了沉思,她原本想今日只是沾着衡澜之的光,在角落里旁观的,公然被拎到众人眼前实在是个意外之变,情急之下自觉选择了母族的姓氏,这一点已经是不能再改了。

    可是既然往后这个身份要长用,该为自己造一个可信的身份背景吗?

    该吗?

    凤举想着想着,不自觉的看向了身边之人。

    衡澜之让她思虑清楚,是否有什么旁的意思?

    “卿卿可有何不解?”

    “……”凤举想了想,终究摇了摇头,“无他,只是想问,郎君要带阿举去何处?”

    不,不能问他。

    若是问了,显得自己太过愚笨,被他看轻了,便弄巧成拙了。

    衡澜之看穿了她的心思,却没有再纠缠,只是暗暗叹了口气。

    “去一个你当去之地!”

    过了片刻,想到凤举方才的欲言又止,知她即便是不懂,也不会问的,衡澜之终是多补充了一句。

    “卿卿,当日那番造化之论正是因为有人听见了,流传开来,凤家阿举之名才能得以传到士人当中。凤凰一鸣而惊人,但若有天籁之音却不肯朝天长鸣,又如何引来百鸟朝谒?”

    题外话

    (啊……终于写出来了!一个字一个字抠的速度实在不适合连载啊!我应该全本写完再发表的,悔之晚矣!逼死我了,赶紧去写明日的!我的澜之……在写澜之说“卿卿,你恼我了?”那个情形时,我的心脏竟不受控制的扑通扑通跳了两下,哎,我为什么要写这么多美男呢,自作自受,见一个爱一个)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四章 琴阶名录
    当凤举从马车上走下,堪堪站定的瞬间,她方才真正明白衡澜之那句话所指为何。

    在她面前是一座雅致古朴的建筑,前堂正门大开,门前左右各立着一只一人高的石鹤,门之两侧题着一副对子——

    长待千秋辈,时邀万古琴。

    正门上方的匾额上三个大字赫然入眼。

    闻知馆。

    原来,这便是闻知馆!

    此处虽是个风雅琴馆,但却门庭若市,下有鲜衣少年,上有华发老翁,有人大摇大摆自正门进出,有人则怀抱琴囊,在门前踌躇徘徊,望着大门的神情又是欣羡向往,又是沮丧惆怅。

    凤举想起了母亲说过的话,能入闻知馆,琴艺必非下乘。

    看来这些神情沮丧之人都是入不了闻知馆的门槛。

    “走吧!”

    凤举正看得出神,耳边响起衡澜之的声音,手已经被他再次牵住。

    “等一下。”凤举迟疑地看向他,“我……恐怕……”

    “卿卿,我在此处。”

    衡澜之冲着她温柔一笑,便将她带到了门口。

    “衡大家!”四个守门青年见到衡澜之,当下便是拱手作揖,态度十分恭敬。

    凤举心中顿感震惊。

    大家?!

    他的琴艺竟已经到了可称为“大家”的境界吗?

    “卿卿,随我进去吧!”

    衡澜之刚开口,其中一个青年便看向了凤举。

    “衡大家,这位小郎是……”

    衡澜之道:“有我保荐,你们仍不放心么?”

    “不敢,既得衡大家保荐,这位小郎的琴艺定是不俗的,请!”

    终于迈进了那高高的门槛,凤举回头看了那四人一眼,悄声道:“郎君,你便不怕我技艺拙劣,坏了你的信誉么?”

    “我与你说过,唤我澜之。”衡澜之莞尔一笑:“我的卿卿,我自是相信的。”

    你信我,我却不信我自己。

    凤举暗暗想着,眼前忽地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视线,抬头一看,才发现前方是一块足有一丈高、丈半宽的青玉大照壁,端端正正地立在前堂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

    可这是堂内,又不能称之为照壁,说是屏风,也未免太大了些。

    关键之处在于,那青玉壁上除了雕刻的翠竹之外,还整整齐齐挂了许多木牌。

    衡澜之轻声说道:“这是琴阶名录。”

    谢蕴曾经说过的话瞬间自凤举脑海中浮现。

    “闻知馆是天下所有善琴者皆向往之处,能入闻知馆,琴艺必非下乘,而能将自己的名讳挂在闻知馆内,更是每一位琴者毕生之所求。”

    想及此处,她不由得掀起了白纱,目不转睛地注视起面前的名录。

    琴阶名录自下而上共分三个大区。

    最下方的是琴师名录。挂了足有几百个名牌,但每一个名牌下方都明确标着一个数,按数逐一排位,恐怕数列的先后便是这些琴师技艺的高低位次了。

    再往上是琴士名录。能称为琴中之士,境界自然是比一般的琴师更高,名牌的数量也明显少了数倍,不过四十九人,这四十九人同样按数排位。

    凤举的目光下意识开始寻找,最终落在了最后一个名牌之上。

    那系着浅紫色流苏的名牌上,写着一个名字——凤清婉!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五章 竞琴七台
    蒙受鹤亭温公的保举,直接越过四百九十人,名列四十九位琴士之中,如此地位……

    呵!

    凤举暗暗发笑:凤清婉,该说你是厚颜无耻呢,还是胆大包天呢?

    “卿卿,觉得惋惜吗?”

    “为何惋惜?”

    “惋惜挂在那四十九名琴士之位的不是你呀!”

    凤举笑着摇了摇头:“凭我的琴艺修为,本就没有资格位列其中,有何惋惜?至于旁的,是真才实学,或欺世盗名,总会有真相昭彰的一日,那便更没有必要惋惜了。”

    衡澜之静静凝视着她,捕捉到了她唇畔那一丝不知该说是狡黠,还是冷酷的笑意。

    凤举再次往最上方看去。

    琴阶名录的最顶端写着“七弦大家,遗音旷古”八个字,下方只有七个悬挂名牌的位置——

    第七名:石繇。

    第六名:衡澜之。

    第五名:向准。

    第四名:裴待鹤。

    第三名:凤瑾。

    第二名:温伯玉。

    个个皆是当世名声显达的人物,可是令凤举不解的是,那位备受尊崇的鹤亭温公竟只排在次位,可首名的位置又是空置的。

    看当日在西山上,那位温公的反应,莫非这首名……

    衡澜之似乎总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并适时为她解释。

    “当年温公与岳渊渟在鹤山竞琴,最终惜败,直至后来,温公在闻知馆内博得了首席琴艺大家之名,却始终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不肯自居首名,偏偏岳渊渟其人性情乖僻,特立独行,从不曾踏入过闻知馆,更不许人将他的名字挂上去,他与温公又再未有过竞琴的机会,温公执意要求,这排名便也就只能如此了。”

    果然是师父啊!

    凤举暗暗想着,她那位师父确实脾气古怪得很。

    “这又是什么?”

    凤举指向了三大名录区之外的一片区域,那里用朱砂题着三行字。

    琴师四百八十六位陆植,竞琴师四百八十五位邱愫,竞琴台:兰台。

    琴师一百三十二位齐如秋,竞琴师一百二十七位江古,竞琴台:松台。

    琴士四十位贺旷,竞琴士三十九位叶君常,竞琴台:梅台。

    衡澜之说道:“琴阶名录并非是一成不变,若是有人自认琴艺有所精进,便可向排名在自己之前的人相邀竞琴,在这闻知馆内共有梅、兰、竹、菊、松、柏、莲七大竞琴台。如何,卿卿可有兴趣一观?”

    既然来了,自是要看看的,只是……

    凤举正犹豫着,已经被衡澜之拉着向里走去。

    “不必想了,卿卿今日既然来了,自然要看一场完整的竞琴,于你日后有益。”

    馆内的前堂类似一个茶舍,布置随意淡雅,十分的开阔热闹。

    在右手方有一道门,门前设了六个琴样的长案,每个长案后都坐着两个眉清目秀的僮仆。

    凤举发现那六个长案上分别雕刻着六个字:斫、鬻、鉴、赏、品、竞。

    衡澜之和凤举一走近,十二个僮仆便向衡澜之颔首。

    其中一人笑问:“衡大家,多日未见,不知今日来此是……”

    “自然是品琴。”

    衡澜之将凤举带到了那雕刻着“品”字的长案前。

    一个僮仆道:“今日的三场竞琴,兰台怕已经接近尾声了,松台方才已经开始了,最后一场梅台,也是今日最高阶的两位琴士竞琴,约莫要等一刻钟,不知大家要旁听哪一场?”

    “哦?哈哈!”

    衡澜之清朗一笑,伸出手道:“两张梅台的品琴牌。”

    他回头对着凤举挑眉一笑:“一来便能欣赏到琴士竞琴,卿卿,看来你运气上佳啊!”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六章 绿水四篇
    僮仆将两枚刻着寒梅的小木牌呈到了衡澜之手上。

    随即,另外一名僮仆手中提笔,疑惑地看着凤举。

    “不知这位小郎姓名?”

    凤举的视线在闻知馆内一扫而过,淡淡一笑,道:“谢无音。”

    僮仆心中疑惑,将这个名字记录在了来往名册上。

    直至衡澜之带着凤举进了内苑,他才皱着眉头问道:“谢无音,这名字好似从未听过,你们可曾听过?”

    其余十一人面面相觑,皆是摇头。

    “谢无音?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大雅无音么?”走在郁郁竹廊下,衡澜之饶有兴致地瞥着凤举,直至看得她神情有些窘迫,方才一改戏谑,温柔一笑,道:“嗯,此名甚好,甚好!”

    凤举莞尔一笑。

    闻知馆内苑之大远超出了凤举的预想,单是一处梅台,中央的品琴坐席便可容纳百余人。

    在品琴席的左右两边各有一处小轩,透过低垂的珠帘白纱,隐约可看见里面挂着梅花图,设有琴案,放置着濯手木盆、香炉等物件。另外还各站了两名婢女。

    而在品琴席最前排设有五个品评席。

    能坐在那里的人或是在琴音品评上有着独特的能力,或是在琴阶名录上位次高于参加竞琴的两人。

    因为衡澜之在闻知馆内的超然地位,有人自觉要将品评席让出,可他只是微笑致谢后,便带着凤举坐在了末位。

    “哎?坐在衡大家身边的是何人?竟能得他如此看重。”

    “看样子似乎十分年少,恐远不足弱冠吧?”

    “好生华贵雅致的风韵,也不知是哪家的贵人?”

    ……

    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凤举心中开始有些后悔,不该跟着这样一个大人物来此。

    “贺旷和叶君常到了!”

    忽然有人小声说了一句。

    随着两人各自背负琴囊走进了梅台,厅堂内瞬间一片悄然。

    两人走到各自的琴轩前,相隔甚远,彼此拱手。

    轩内婢女将珠帘白纱扶起,两人便各自走入对立的两处琴轩。

    由婢女服侍着脱下外衫,在木盆中濯洗双手,换上熏过香的素袍,在婢女将琴案前的香炉焚起之后,两人方才各自就坐。

    品评席中,一人高声说道:“两位琴士,可都准备妥当?”

    “是!”贺旷与叶君常同声一应。

    “好,主方贺旷,琴士名录四十位,从方叶君常,琴士名录三十九位,本场竞琴首轮共曲定为《绿水》,第四篇,两位可有异议?”

    共曲,便是两人弹奏同样的曲子。

    “无异议!”

    “无异议!”

    “好!那便依照规制,从方,琴士叶君常先。”

    品评师话音落下,偌大的梅台之内便悄无声息。

    “咚……”

    琴音如山涧水滴,滴滴打落石上,叮叮咚咚越来越连续,直到最后仿佛汇聚成了潺潺溪水,一路泠泠入河,化作满目绿水悠悠。

    凤举闭目凝神,心中暗暗为叶君常的琴艺叫绝。

    这琴曲《绿水》共有九篇,韵律其实相较简单,并不如何繁复,尤其今日所定的不过才第四篇,算是十分基础的曲目。

    可正因为曲子简单,才更考究指法的功底与琴音中所能奏出的意境。

    叶君常,着实当得起琴中之士。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七章 无罪开释
    欣赏着别人的琴音的同时,凤举也在心中暗暗斟酌着自己的琴艺。

    若是同样的曲子,以自己现在的水平能达到何种程度?

    思来想去,她沮丧地叹了口气。

    与这些琴士比起来,她弹出的大概不是什么绿水,而是洼中之泥,简直拙劣不堪。

    这般程度,若是当初真顶着师父的名头四处张扬,岂不是损了师父琴痴的名誉?

    想着想着,凤举又不由得觉得好笑。

    那鹤亭温公对师父实在太过执着,在西山上不过听了个微末之音,便将岳渊渟这个所谓的学生排在了琴士之列。

    在凤举看来,就是排在四百九十位琴师的末位,都是大大抬举了。

    她悄悄瞄了衡澜之一眼,视线落在他的手上。

    抓?

    还是不抓?

    嗯,抓!

    犹豫了片刻,她一把抓过了对方的手,在那温暖宽厚的手掌心写字。

    “首轮共曲之后还有几轮?”

    衡澜之看着自己的掌心,挑眉浅笑,同样在她的手心写道:“一轮,自选曲。卿卿,琴之一道,戒急戒躁。”

    写完之后,便将她的手握紧,掩到了宽大的袖下,禁止她再做小动作。

    凤举垂下眼帘,看着被紧紧握住的手,默默抿了抿嘴唇。

    胸臆间,仿佛有什么在悄悄地流淌着,跃动着。

    ……

    京兆尹府。

    “本府现已查明,罪子蔡珩,倚仗家势,强取豪夺,染指民女刘氏,并以暴力致其死亡,即刻着令逮捕,押入大牢,以待后审。至于蔡珩指证,鬼医仇景泓误诊毒杀刘氏一案,乃蔡珩因私怨而构陷嫁祸,仇景泓实属清白,无罪开释。”

    后衙,京兆尹上官迁心事重重地脱下了官帽。

    “如此定案,工部蔡侍郎那头便算是彻底得罪了,我这左右逢源的为官之道算是破了。”

    身边的周幕宾轻声劝慰:“大人,为官哪有两全的时候?这次大人虽然得罪了工部侍郎,可同时不也卖了另一边面子?跟那边相较,工部侍郎又算得了什么?”

    “哎!”上官迁长叹一声,道:“你懂什么?若仅仅是一个工部侍郎,本官又何必发愁,可那工部的后头还有一个忠睿侯,华陵楚家啊!”

    随着宣判一下,仇景泓终于走出了京兆府的大牢。

    望着耀眼的阳光,他恍惚有种再世为人的错觉。

    “究竟是怎么回事?”

    双目适应了阳光,仇景泓低喃了一声。

    他在这京华之内无权无势,此次劫祸,对方是工部侍郎之子,他以为自己再也出不来了。

    现在这般结果实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带着满腹疑惑,他准备返回自己的医馆。

    途径一条僻巷,铮然之声豁然响起,四个手持刀剑之人顷刻之间便将他拦入巷中,气势汹汹,夺命而来。

    “你们究竟是何人?”仇景泓险险避过一击,大声喝问。

    只听其中一人冷哼道:“哼!怪你不该得罪贵人!”

    就在冰冷的长剑即将砍向仇景泓时,一道黑影跃出,“叮”的一声打开了长剑。

    瞬间,便又有四个黑衣人加入了战圈。

    先前四人大感惊异。

    “何人竟敢与侍郎府作对?”

    然而,黑衣人并不打算与他们多纠缠,甚至没有只言片语,招式干净利落,直取要害。

    不过片刻,四人便已全部倒地。

    其中一个黑衣人下令道:“速将尸体处理干净,不可留下蛛丝马迹!”

    “你们是何人?又为何要帮我?”

    仇景泓腹中疑惑更甚,如果之前还只是猜测,那么此刻他便能确定。

    有一个比工部侍郎府更有权势的人在背后帮他!

    黑衣人向他抱了一拳,淡淡道:“先生不必顾虑,我家主子对先生绝无恶意,蔡侍郎为给他的儿子脱罪,恐怕还会对先生不利,先生最好还是离开华陵城一段时日,等到蔡珩彻底伏法再回来不迟。”

    “你家主子是……”

    仇景泓还想追问,四个黑衣人却已经拖着尸体迅速消失在了僻巷尽头。

    “到底是谁在助我?”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八章 望洋兴叹
    梅台的竞琴,最终以挑战者贺旷获胜告终。

    直到走出闻知馆,凤举仍然意犹未尽。

    “果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叶君常的琴艺已经叫她望洋兴叹,没想到那贺旷更胜一筹。

    单单只是琴士名录三十九位与四十位的琴艺便已如此了得,那排在他们之前的四十多人,此时的凤举也只得望尘莫及。

    衡澜之笑道:“卿卿不必沮丧,焉知来日,你不会超越他们?”

    不过一瞬间的惆怅之后,凤举便扬起了下颌,明媚一笑。

    不错!

    终有一日!

    此时,秦阅疾步来到了凤举面前,拱手行礼。

    “郎君!”

    发觉他神色有异,凤举心中微动,对衡澜之道:“出来了半日,我也该回府了,今日承蒙相助,阿举受益匪浅,多谢!”

    衡澜之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柔声道:“何必言谢?去吧!”

    上车之前,凤举再次回身郑重一揖。

    望着马车远去,小厮跑到衡澜之身边,忍不住问道:“郎君,您如此相助,莫不是当真看中了那凤家女郎?她可是已经被赐婚给了四皇子。”

    “只是赐婚,并非成婚。”衡澜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若真对那萧四郎有心,如今也不会传出她与慕容灼之事了。”

    “郎君,您当真动了心思?”

    “哈哈!”衡澜之朗声一笑,屈指敲在了小厮额上,“你呀,跟在我身边偌久,却仍是满心俗念!今日我心情不错,走,去寻茂弘饮酒!”

    “没有吗?”小厮盯着自家主人的背影,摸着额头小声嘀咕:“明明就从未见郎君对哪个女郎如此看重!”

    ……

    凤举端坐在马车内,顺手取出了暗格内的扇子。

    “何事,说吧!”

    秦阅垂手站在窗外,低声道:“方才手下人来报,那位鬼医仇景泓已经被判无罪开释,不过刚走出京兆府衙便遭遇截杀,已经按照大小姐的吩咐,处理干净了。”

    “呵,这位工部侍郎大人动手倒是真快!关于蔡珩,京兆尹的意思是……”

    “已经当堂判定缉拿入狱。”

    “嗯!”凤举滑动着香扇,思忖了片刻后,说道:“蔡章为了保住这个独子,定会另有动作,继续派人保护鬼医,另外,鬼医会去洛河沿边的郡县,那里灾情严重,恐有疫病,嘱咐暗中保护的人一切小心。”

    “是!”

    秦阅跃上马车,扯住了缰绳问道:“大小姐,回府吗?”

    凤举想了一想,道:“不,先去一趟质子府吧!”

    ……

    质子府早已不是上回来时的模样,院中的乱石杂草清理一空,屋内也布置得极为舒适敞亮。

    如果不是四处防守严密的禁卫,恐怕人们只会以为这是哪位贵人的别苑。

    凤举还未进入内苑,便听到了里面的破风声。

    宽敞的庭院里,慕容灼长发高束,红带勒额,手中一根木棍舞得势若雷霆,扫出的劲风将周围的树枝摧得簌簌作响。

    “果然不愧是北燕长陵王,这等武艺真是出神入化!”

    就连秦阅这等凤家的顶尖剑师也不禁出声赞叹。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九章 脱胎换骨
    慕容灼的警觉性极为敏锐,当即便察觉有人窥伺,武势一收,木棍凌厉地指向了院门。

    看到凤举缓步出现,他才缓缓放松,将木棍扔到院角。

    “你来得倒是比本王想的要快。”

    汗珠从他鬓角滑落,濡湿的墨发贴在脸颊,愈显得面如美玉,神采飞扬。

    “你的剑被收缴了?”

    凤举瞥了眼那根木棍。

    慕容灼浑不在意道:“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凤举微笑:“比起初见时,灼郎如今的心性沉稳了不少,可喜可贺。”

    慕容灼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一双蓝眸望向了天空。

    “沦为困兽,挣扎不过是徒劳,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本王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他长眉轻挑,邪魅地睨向了凤举。

    “你来此又是为了何事,说吧!”

    不过一日未见,如今的他却让凤举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困境仍是困境,可这个少年,抛开了颓废,又变回了那个传说中惊才绝艳的少年枭雄。

    “入宫,赴宴!”

    ……

    同一时间,京兆府衙的捕快手持公文,将侍郎公子蔡珩缉捕。

    消息很快便传入了各方有心人耳中。

    四皇子府,书房。

    “殿下,依照我大晋律法,蔡珩的罪名必斩无疑。工部侍郎蔡章就这么一个独子,为了保住这根独苗,他恐怕会想尽一切办法。”

    萧鸾轻蔑地笑道:“哼!为了洛河派官一事,凤楚两方正斗得不可开交,楚家极力举荐蔡章,偏偏他教子无方,在如此关键时候闹出这样的事来,这下,算是自动将机会送到了别人手上。”

    李荀嘉点了点头:“工部算是楚家的附属势力,洛河那边的原因我们心知肚明,一旦被凤家下属的官员查出根底,恐怕连工部尚书都可能会受到牵连。”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片刻。

    看到萧鸾并无任何异样之后,才又说道:“工部侍郎蔡章殿下可以不管,但尚书孟大人,毕竟是昭仪娘娘的义兄,是您名义上的舅父,无论如何,殿下都必须想办法将工部握在手中!”

    “孟鸿煊!”

    当萧鸾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玉盏,眼中隐隐有厌恶闪过,可很快便烟消云散。

    “你说的不错,握住工部,这是个不容错失的机会。只是既然京兆府衙已经定案,此事便不好再做文章了。洛河派兵一事,已经毫无悬念,必然是凤家的人,如此,便只能从根源着手了。荀嘉,此事就由你多费心了。”

    李荀嘉躬身点头,又不禁疑惑道:“说来也是奇怪,京兆尹上官迁其人,一向是圆滑得很,可是此次,他竟然死活都不肯买蔡章的账,非要秉公办理。我着人去查过,涉及此案的另一人不过是个有几分执拗的贫寒医者,手无缚鸡之力,可是他非但能无罪开释,而且……”

    萧鸾挑了挑眉头,道:“蔡章定会派人解决了此人,怎么,他还活着?”

    “嗯!”李荀嘉点了点头,“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偏巧在这个时候发生这等事,这个医者会不会是……有人刻意安排,就是冲着工部而来的?”

    “不,此案涉及无辜人命,这绝不是凤瑾的行事风格。不过近来的事确实有些怪异,荀嘉,洛河那边的事你要更加谨慎。”

    “是!”

    看出李荀嘉的犹豫,萧鸾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殿下,关于凤家那位大小姐,您还是应当多留心,若能得到整个凤家相助,那殿下的大业何愁不成?”

    “阿举么……”

    萧鸾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那倨傲冷淡的身影。

    是啊,凤家才是他最大的筹码!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章 再步宫门
    三月初六。

    宫中每年一度,由皇后举办春日盛宴,各府家眷无论男女,举凡受邀皆可参加。

    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也是一种变相的相亲。

    谢蕴素来便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所以凤家便只有凤举和凤逸兄妹入宫。

    “这……阿举,你莫要胡闹,这是皇后娘娘的宴会,怎可带着一个敌国俘虏入宫?”

    凤逸刚说罢,便觉一道冰寒入骨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慕容灼扫了眼凤逸那畏惧倒退的模样,轻鄙地冷笑了一声,别开了脸。

    一个男儿,胆量气度竟还不如凤举一个女郎!懦夫!

    凤举将这一幕看在眼中,轻轻一笑。

    “三哥过虑了,此处并没有什么敌国战俘,灼郎是陛下赐给阿举的人,他能去何处,我带他去何处,这些皆是由阿举来决定,不劳三哥操心了。”

    说着,她将视线移向了凤清婉。

    “婉姐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知是否身体抱恙,三哥,此次进宫你还是多顾着她吧!”

    凤举转身与慕容灼上了同一辆马车。

    凤逸眼底有一丝阴翳闪过,他看向了身旁的凤清婉。

    “清婉,你魂不守舍在想什么?”

    “兄长……”

    凤清婉的声音压抑着不甘,她握了握拳头,沉声道:“殿下要我想办法,为他与阿举制造机会!兄长,你说我算什么?我究竟算什么?”

    凤逸无奈,压低了声音道:“你就再忍耐忍耐吧,如今凤瑾还正值壮年,我不可能继任家主之位,殿下又急需要凤家的支持,他只能从阿举身上下手。他显然只是将阿举当做了垫脚石,你有什么好嫉妒的?至于你,呵!”

    凤逸得意一笑:“从前你便是所有世家子弟都倾慕的女郎,如今你更是闻知馆竞琴名录中唯一的女琴士,四殿下也是个男子,岂能从你手上逃脱?小妹,打起精神,你可不能步上母亲的后尘。”

    “母亲……”

    凤清婉默默攥紧了拳头。

    凤举,我岂能让你如此得意?

    皇宫,一切未改,仍是最后记忆中的模样。

    重新踏入这道宫门,耳边时不时有马车的轱辘声传来,现实与记忆交叠,凤举眼前有一瞬间的漆黑。

    ……

    漆黑的暗夜里,一辆马车飞快驶出宫门,驶向了不归血路。

    ……

    “你怎么了?”

    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凤举浑身一个激灵,黑暗顷刻散尽,一双澄澈如大海的蓝眸出现在她视线中。

    “无事!”两个字,轻描淡写。

    但当她下意识动手握紧檀香扇的瞬间,手指不经意擦过慕容灼的手背,冰冷的温度让慕容灼顿生错愕。

    究竟是怎么回事?

    并肩前行,慕容灼又暗暗打量了她几眼,确定她根本是在强装镇静,稍一蹙眉,便将那只手包裹进了自己掌中。

    果然,冰冷!

    温暖袭来,凤举紧绷的身子才缓缓放松了下来。

    “是啊,一切都已不同了,不同了!”

    慕容灼听到她的慨叹,不解地扫了她一眼。

    她嘴角上扬,可那神情,像是愉悦,又像是悲伤,像是释然,又像是……带着冷酷!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一章 瑶华宫威
    饶是之前已在西山上见识了大晋世家子弟的奢侈,可如今踏入御花园,看到那满园的繁华豪奢,慕容灼仍是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你们晋人整日无事可做,宴会倒是不少。”

    两人刻意找了个清静的角落。

    凤举不以为意:“在大晋,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本就是稀松平常的。灼郎,你若想真正在大晋立足,让所有晋人都不再将你当做是敌国之人,以保将来大业,那你便必须得到大晋名流的支持,而参加宴会无疑是最快最好的途径。”

    慕容灼没有正面回应,但却默默将这些话记在了心里。

    他的视线从御花园中穿梭的人群之间扫过,忽然偏头问道:“此地这么多人,你都认得?”

    “……”

    凤举神情一僵,余光瞥向了慕容灼。

    果然,在他嘴角看到了一抹邪气的笑意。

    这个人实在是恶劣得很!

    凤举嫣然一笑:“是啊,我与灼郎都不认得这些人,所以我们二人才能并肩前行。”

    “哼!狡诈的女郎!”

    慕容灼的视线在周围迅速环视了一圈,便在心中记了个大概。

    随后,忍不住再次看向了凤举。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这场宴会……不会风平浪静。

    “凤家女郎!”一个宫娥来到凤举面前,行礼道:“贵妃娘娘听闻女郎进宫,想请女郎去瑶华宫坐坐。”

    楚贵妃?

    “带路吧!”

    慕容灼眯起双眸,审视着前方宫娥的背影,在凤举耳边悄声道:“是敌是友?”

    “楚贵妃么,这位楚贵妃是三皇子萧晟的母妃,而他们母子大概认为萧鸾是他们的助力吧!”

    萧鸾?便是她那个未婚夫?

    慕容灼道:“那你对他们而言便也算是助力了,他们不会对你如何。”

    凤举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眼神冰冷。

    “灼郎,有句话阿举要告诉你,无论将来如何,我与楚家楚康一脉都势不两立!”

    “呵!”慕容灼挑眉一笑,“那看来他们也是我的敌人了!”

    瑶华宫。

    “凤举给贵妃娘娘请安。”

    楚贵妃不开口,凤举便只能一直保持半蹲的姿势。

    凤举唇畔微勾,明白对方这是想敲打自己。

    直到楚贵妃动作缓慢地品了一口茶,才似恩赐一般淡淡扫了眼凤举。

    “免礼吧!本宫听说,你把那慕容灼也带进了宫?”

    “是!”

    楚贵妃秀丽的眉头微微蹙起,明显不悦。

    “你先过来坐吧!”

    从前楚贵妃只觉得凤清婉十分出众,只可惜了是个庶支,如今见凤举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风范,两相对比,便觉得凤清婉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楚贵妃面色稍霁,又忍不住妒忌,若是这凤家女郎许给自己的儿子该多好。

    “在这后宫之中,本宫与董昭仪的关系是最近的,你既然许给了她的四皇子,那与本宫也不算是外人了,往后得空便多走动走动。”

    凤举只低头,态度恭顺,与春猎时的印象截然不同。

    楚贵妃心中更加熨帖,认为凤举这是畏惧她。

    “特地叫你过来,只是有几句话要提点你,身为大家闺秀,又被指婚给皇子,你便该谨守闺训,顾着皇族与你家族的颜面,成天与一个男子厮混,闹得风言风语,实在不成体统。如今你还公然将他带进宫来,这叫外人如何看待四皇子?又如何看待凤家与皇家这桩婚事?”

    凤举心中暗笑。

    她自己的儿子声色犬马,不思上进,倒是还有“善心”关心萧鸾。恐怕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吧!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判若两人
    凤举在瑶华宫内“虚心”听受楚贵妃训诫之时,慕容灼正和未晞、玉辞在宫门外等候。

    此时,武安公主闻讯而来。

    “呵,这个凤举,本宫还以为她会将慕容灼也带入贵妃娘娘宫中呢,她倒是懂规矩得很!”

    武安公主注视着前方那道清傲如雪的身影,朱唇扬起一丝诡谲笑意。

    “此时也快下朝了,撷玉,你去乾清殿告诉四皇兄,就说他未过门的妻子带着男宠入宫了,本宫倒要看看皇兄他以后还会不会再护着凤举这个贱人!”

    “是!”

    撷玉一走,武安公主便来到了慕容灼身边,笑容妩媚动人。

    “几日不见,灼郎可有想念嬛雅?”

    说着,手便想伸向慕容灼。

    玉辞眉头紧蹙,刚要上前阻拦,此时,慕容灼紧紧扣住了武安公主的手腕。

    他面色冷凝,以一种俯视鄙夷的姿态盯着武安公主。

    “公主,前几日西山之事历历在目,我说过会将你抽骨剥皮,碎尸万段。”

    冷冽的声音让武安公主不禁打了个寒颤。

    “放肆!竟敢对公主无礼?!”

    采琼想要上前,可刚靠近,慕容灼便冷冷瞥了她一眼,道:“放肆的究竟是何人?我与公主说话,公主都未开口,岂轮得到你这狗奴才插嘴?公主,你说对吗?”

    武安公主怔怔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大气不敢出。

    慕容灼今日的言行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若之前的他只是一头浑身是伤、只会乱冲乱撞发狂的猛兽,那么如今,他便是一条蜿蜒盘桓的毒蛇,看似柔软,却用一双冰冷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你,不知何时便会将他的毒牙刺进你的肉里。

    忽地,慕容灼勾起了嘴角,绝美妖孽的面颊,宛若天山盛开的雪莲花。

    “公主,你在发抖?”

    “你……这是在宫中,本宫乃大晋公主,你敢……”

    “公主在说什么?不是公主先来与我打招呼的么?”

    慕容灼欣赏着武安公主的恐惧,忽然发现这样的方式竟比狠狠掐断对方的脖子还要泄恨。

    他扣住武安公主的手腕缓缓落下,眯着湛蓝清冷的眸子,笑道:“公主放心,这是大晋的皇宫,你是大晋的公主,我不会对你如何。”

    正如此刻他本可轻易捏碎武安公主的腕骨,让她终身做个残废,但他却控制住了力道。

    可即便他如此说了,武安公主却根本不会相信他。

    “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说了,我不会做什么!”

    慕容灼轻鄙浅笑,放开了她的手腕,道:“我只是好奇,想问问公主,阿举在西山上舞的那场鞭子,可赏心悦目?”

    武安公主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不慎将繁长的宫裙踩在脚下,险些绊倒。

    “公主!”采琼忙上前搀扶。

    被采琼扶助,武安公主才似找到了支撑,忿忿瞪着慕容灼,咬牙切齿。

    “慕容灼,别不识抬举!你莫要以为凤举那个贱人真能一直护着你!”

    “哦?”

    慕容灼轻轻一笑,向着瑶华宫内望了一眼,又眼神淡漠地扫向武安公主。

    “她能护我多久,我是不知,不过我却知道,若是等她出来,看到公主在此,那……你身边这个女官必定是护不住你的。”

    题外话

    (之后还有一章,待我写完便发。嗯,之前都说慕容灼太弱,有种阿举攻灼郎受的感觉,现在,是否有种他已经开始心安理得吃软饭做男宠、并且以此为傲的嘚瑟感觉呢?)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三章 文武全才
    听他如此说,武安公主竟真的露出了惶恐之色,朝着瑶华宫内望了一眼。

    上回凤举鞭笞楚娆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她甚至因此连着做了几天的噩梦。

    是,从来没有她不敢碰的人,那是因为没有人敢将她这个皇室公主如何,可是,凤举敢!

    整个华陵城,只有她凤举敢!

    “公主,这是贵妃娘娘的瑶华宫,之前娘娘对您已经有些不满,若是在此地争执,惊动了她,恐对公主不利。”

    武安公主举目望了眼宫门上“瑶华宫”三个大字。

    楚贵妃虽然不比衡皇后对她苛待,可自从受她牵连,无故受了晋帝一顿责备,便对她有些不满。

    “走!”

    武安公主瞪了慕容灼一眼,忿忿离去。

    心中暗暗恨道:慕容灼,总有一日,本宫会让你乖乖地跪在本宫面前求本宫!

    “哼!”

    慕容灼冷笑着回头,蓦然发现未晞玉辞两个丫头正呆愣地盯着自己。

    “这般看着本王做什么?”

    未晞被他冷傲的气势惊得缩了缩脖子。

    玉辞抿唇笑了笑,轻声道:“郎君似是变了一个人,方才那般倒有几分像大小姐,尤其是笑容。”

    慕容灼怔了一怔,此时再想,才惊觉自己方才真是在无意识间学了凤举几分。

    笑容吗?

    他瞥了瞥嘴角。

    说是阴险狡诈的笑还差不多,哼!

    “她进去这么许久,怎的还不出来?”

    在瑶华宫内的凤举并不知外面发生的事情,她只是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忍下了打喷嚏的冲动。

    是谁在念她吗?

    凤举自失地撇了撇嘴,看向楚贵妃。

    “娘娘的话阿举会听着。”

    听着,却未必会记着。

    “贵妃娘娘对四皇子殿下真是关怀备至,视若己出。娘娘如此貌美,又兰心蕙质,雍容华贵,若非是知道真相,阿举定会以为四皇子殿下才是娘娘亲生。”

    凤举说着,一边悄眼留心楚贵妃的神色变化。

    果然,楚贵妃开始流露出了不悦。

    说萧鸾像她一般优秀,难道她的亲生儿子便是个不起眼的庸才?

    凤举不动声色,唇角微扬,继续道:“而且,阿举也常常听父亲说,四殿下龙姿凤表,天生便有着帝皇之气,他不仅礼贤下士,在士子之中声望极高,且是文武全才,文能慑服群臣,武能统御三军,是所有皇子之中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

    凤举像是一个满心只有情郎的怀春少女,打开了话匣子便合不上,完全没有察觉到楚贵妃的情绪变化。

    她双眼明亮地望向楚贵妃,道:“贵妃娘娘对四殿下这般关爱,将来四殿下也定会像对待董昭仪娘娘一样孝敬您。”

    楚贵妃“咚”的一声将玉盏放到了桌上,脸色阴沉地盯着凤举。

    “将来?将来如何?将来登上帝位吗?”

    凤举眨了眨眼睛,有些慌乱道:“娘娘,皇帝陛下健在,此话不可妄言。”

    “哼!”楚贵妃惊觉自己失言,不在此处纠缠,似是想起了什么,她狐疑地看向凤举,“你方才说,四皇子是文武全才?他会武艺?”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四章 离间之计
    “是啊!”凤举满脸的景仰,“阿举曾听人言道,四殿下的武艺卓绝,足以如楚大将军一般统御三军。”

    “统御三军?哼!”

    楚贵妃怒从心起,竟是一拳砸在了桌面上,唇畔扬起一抹冷笑。

    “贵妃娘娘,时辰不早了,阿举不敢叨扰太久,便就此告辞了。”

    楚贵妃叫她来,本就是为了维系她与萧鸾的婚约,好借此来巩固三皇子萧晟的势力。可如今得知萧鸾竟隐藏实力,心怀异心,若这一切属实,那这桩婚约便会成为萧晟的绊脚石。楚贵妃如何还有心思再多管闲事?

    当下便随意摆了摆手,打发了凤举。

    转身刹那,凤举诡谲一笑。

    “灼郎!”

    踏出瑶华宫的宫门,一眼看到那皎若冰山、巍然不动的身影,凤举的心情格外愉悦。

    慕容灼一看到她,便大步走上前来,可发觉自己似乎表现得太急切了,又立刻板起了脸。

    “你太慢了!”

    凤举心情好,不与这个别扭的少年计较,微笑道:“抱歉,走吧!”

    慕容灼一边走,一边疑惑地注视着她,忍不住提了提嘴角。

    “你又算计了谁?”

    凤举目视前方,仪态端方,一派坦然。

    她忽而问道:“灼郎,你觉得萧鸾其人如何?”

    “他?”慕容灼唇角的笑意消失,冷漠中带着警惕道:“表里不一,蛰伏着一颗虎狼之心。”

    尽管他尚未亲眼见识过萧鸾究竟有何能耐。

    换做从前的他,或许也并不会将一个清雅温润之人放在眼里,可自从结识了凤举,跟着她见识了人心诡诈,慕容灼不得不承认,一个能将自己完美隐藏起来的人,比楚骜那等正面拼杀之人更加可怕。

    凤举默默将他的评价咀嚼了两三遍,淡淡地笑了。

    “灼郎,有句话不知你能信几分,萧鸾,会是你人生中最大的敌手。因为你所缺乏的,正是他最擅长的。”

    扫了眼慕容灼半信半疑的表情,凤举不再多言。

    或许此时与他说这些,为时尚早。

    在萧鸾不展露实力之前,谁又会相信她这些话呢?

    自凤举离开瑶华宫,楚贵妃的脸色便一直阴晴不定。

    “娘娘!”

    白女官刚小心翼翼唤了一声,楚贵妃便将玉盏狠狠砸到了地上。

    “好啊!好啊!本宫是真没想到,晟儿身边竟还藏着一条毒蛇!”

    白女官示意宫婢们将碎片收拾了,自己躬身到楚贵妃身旁,低声道:“娘娘切勿动怒,那凤家女郎的话也未必就真的可信。”

    “何意?”楚贵妃横了一眼。

    “娘娘,这小女儿家的心思都是一样的,都觉得自己的心上人便是文武双全、无所不能,凤家女郎对四皇子殿下到了近乎痴迷的地步,她会如此想,娘娘又岂能较真?”

    楚贵妃细细想了想,倒真觉得有些道理,可心里仍是不平。

    “话虽如此,可那凤举有句话说的不错,萧鸾在几位皇子中无论是相貌还是涵养都是最出色的,他整日与那些士子结交为友,声名极佳。”

    楚贵妃越说越是愤懑,咬牙道:“他母妃不过是衡家送进宫的一个替身,董昭仪背叛衡家,若非有本宫护着他们母子,皇后岂能让他们活到现在?让他辅佐我的晟儿已经是看得起他,凭他也敢与我的晟儿争?”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五章 兄妹情深
    “娘娘,无论如何,话只能信半分,说半分。毕竟这些年四皇子为咱们的三殿下出谋划策,确实没让东宫那头讨到什么好处。可一旦娘娘这些话传到四皇子耳中,恐会叫他寒了心,让三殿下失去这个助力,若是传到东宫或是皇后娘娘那里,那只怕他们会巴不得挑拨离间。”

    白女官苦苦相劝,楚贵妃虽是心中明白,可口中仍是不满。

    “等到将来大事得成,该除掉之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两人的谈话声断断续续地飘出了窗外。

    然而她们并未察觉,一道天青色的俊雅身影在窗外站了片刻,又悄然离去。

    “殿下,您这几年为三皇子解决了多少麻烦,若非是您,就凭三皇子的能耐如何能与东宫抗衡至今,可这贵妃娘娘竟存着过河拆桥的心思!”李荀嘉愤愤不平。

    萧鸾眉目温敛,嘴角还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喜怒难辨。

    “大事得成时,他们会除掉我,难道我便会纵了他们?不过相互利用罢了,有何可计较的?我此刻只是好奇,我经营多年方才令楚贵妃信任我,凤举究竟与她说了什么?”

    “皇兄,你为何现在才来?那凤举早就与慕容灼离开了!”

    武安公主虽因慕容灼受到了惊吓,却并未走远。

    萧鸾皱了皱眉:“嬛雅,看来皇兄与你说过的话,你并未放在心上。“

    “皇兄,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么?你若是真不介意,又为何要赶来?那凤举……”

    “够了。”萧鸾冷淡地打断了她的话,“若想指责别人,你就先将自己府上那些面首散了。还有……”

    萧鸾走近武安公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嬛雅,皇兄不喜被人利用。若是你自己无法胜过别人,便学得乖一点,切勿自作聪明。记住我说过的话,父皇不止你一位公主!”

    走出数步后,李荀嘉轻声道:“殿下,公主的生母卫妃娘娘虽然过世多年,但毕竟卫家还在,禁军统领卫奔也算是公主的表舅父,卫家还有一位鹤亭名士卫啸。”

    萧鸾的脚步开始放缓。

    李荀嘉才又微微笑了笑,说道:“公主养在昭仪娘娘膝下多年,受陛下与娘娘宠爱,难免有些娇纵,可毕竟与殿下兄妹情深,将来若是寻一门好亲事,殿下您也是公主唯一的依靠。”

    当然,公主的夫家也必定会成为四殿下的助力!

    李荀嘉刻意拔高了声音。

    武安公主听了顿觉心中委屈。

    萧鸾看了李荀嘉一眼,叹了口气,转身语气温和道:“嬛雅,近来你吃的亏还少吗?你是堂堂公主,难道也想落得与那楚娆一般下场?父皇是不止你一位公主,可你却是皇兄最疼爱的皇妹。好了,你若还肯听皇兄的话,今日便出宫回你的公主府去吧!”

    “可是今日是春日宴,我……”

    “你近来参加的宴会哪次不是狼狈而归?况且今日是皇后娘娘举办的春日宴,你自小在宫中长大,难道还不明白吗?宴无好宴!”

    “宴无好宴?”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六章 灯上题词
    尚未入夜,御花园中却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

    世家子弟们风度翩翩地站在一定的距离之外,欣赏着满园罗衣美人巧笑倩兮。

    那些如花的女郎们则三五成堆,各自围着花灯在上面或题字,或作画。

    对她们而言,若能以这种方式引起哪位郎君的注意,应该便是此行最大的收获了。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当凤举和慕容灼将要走出雨花石小径时,裴绍的声音传了出来。

    他和衡永之、凤逸等人站在一盏巨大的桃花灯前,旁边还有一些世家女郎。

    众多人之中最引人瞩目的,应当便是亭亭站在灯前、手中执笔的凤清婉了。

    “阿举!”

    “凤大小姐。”

    裴明雪和温瑶一直都在寻找着凤举,故而一眼便瞧见了她,先后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明雪。”凤举又对温瑶笑了笑:“女郎不必客气,与明雪一般唤我阿举便可。”

    裴明雪望向凤清婉的方向,不平道:“阿举,你那族姐总能在这种场合出尽风头,近来因在闻知馆中挂名,就更是受人吹捧,长此以往,恐怕你仍是要如从前一般被她压制。”

    温瑶的个性使然,并未开口附和,心中却深以为然。

    她好奇凤举是否也会心有不平,但见对方只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不由得对这位凤家千金更加高看。

    这时,裴绍一双桃花眼紧盯着凤清婉,称赞道:“这首词正好应了今日的春日宴,有凌波才女题诗,我看这盏桃花灯必成今夜灯中魁首。”

    裴绍之言引来周遭一片附和。

    凤举问道:“此处如此热闹,在做什么?”

    温瑶为她解释道:“以往宫中的春日宴皆是白日里举行,今年皇后娘娘采纳太子妃的建议,准备办一场晚宴,只是晚上观赏春景终归不便,所以提前命人准备了这些花灯。就在方才,你那位族姐向太子妃提议在这些花灯上题上诗词或灯谜,增添些乐趣。”

    “族姐这提议确实不错。”

    慕容灼似笑非笑地看向凤举,问道:“你此言可是真心?”

    凤举斜睨向他,笑道:“自然是真心实意。难道灼郎不以为然?”

    “哼!”慕容灼冷冷淡淡地刮了她一眼,盯着凤清婉,道出四个字:“哗众取宠。”

    一语中的。

    裴明雪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小声道:“阿举,你不去试试吗?”

    “我看族姐做得便很好,我又何必去献丑,扫了大家的兴致?”

    一向与世无争如裴明雪,此刻也有些恨铁不成钢。

    温瑶却是得体地微微一笑:“她这首词固然应了春日宴的景,但一个未出阁的世家女郎,公然题写这样的词句,此地又有诸多公子在场,其实是有些不大合宜的。”

    凤举与温瑶对视了一眼,默然一笑,彼此心有灵犀。

    裴明雪和温瑶被各自的母亲叫去,在这不引人注意的栏杆拐角,只剩下了凤举和慕容灼。

    慕容灼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劲。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七章 木秀于林
    “你与那个女郎方才的话究竟是何意?”

    凤举说道:“她叫温瑶,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女,温家位列温、卢、崔、卫四大次级名门之列,在朝中的影响力不容小觑,而礼部尚书温儒海与我父亲是故交,温家与凤家向来荣辱与共,休戚相关。”

    前生在凤家出事后,温家也未能避免灭门之祸。

    “温家,礼部。”慕容灼暗暗将之记下,又问道:“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凤举浅笑:“灼郎可能不知,一个真正识得大体的世家千金,绝不该当着恁多男子的面题写类似情诗的诗文,更不会如凤清婉这般不懂得掌握分寸,太过急于表现自我,而夺尽了他人的光芒,这是十分不尊重他人的。”

    “呵!”慕容灼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声:“若单单只是为了这个,我倒是不觉得有何不妥,你们晋人整日里讲求什么中庸谦让,结果个个伪君子,甚至连江山都让与了他人。”

    凤举并不直接与他争辩,只是娓娓说道:“如灼郎所见,凤清婉这般表现确实引来无数王孙公子倾慕,可你再仔细留意各家的夫人与千金,她们可是未必。”

    慕容灼依言将视线放远,看着看着,眉头便皱了起来。

    此时,又听到凤举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没有绝对的能耐征服所有人,让他们心悦诚服,那一味崭露锋芒只会树敌无数。”

    她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慕容灼,见他正敛眉深思。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灼郎,阿举今日所言之道,同样可用于男儿大业。”凤举动作优雅,轻拂着衣带道:“好了,族姐已然出尽了风头,我们也该现身了。”

    “等一下。”慕容灼忽然一把拉住了凤举。

    “怎么?”

    “你那族姐确实招人嫉恨不假,不过,对你怀恨之人今日似乎也来了不少。”

    “哦?”

    凤举顺着他看向某一处,随即浅笑:“只要灼郎尚在阿举身边,我有何惧?”

    ……

    “姐姐,你瞧那凤清婉,又出尽了风头,所有人都只围着她转了。”

    一座花亭中,裴明媛陪同太子妃坐着,语气发酸地抱怨。

    “你呀,自己不争气,只知道一味抱怨。”

    太子妃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但眼中更多的仍是怜爱。

    太子妃裴明贞,与裴明媛和裴绍一母同胞,后与裴绍一同过继到主家嫡系,取代裴明雪成为了裴家的大小姐,后嫁于太子。

    “行事莽撞,西山上被人算计,惹了一身非议至今都未洗清,你便消停一些吧!”

    看似是在姐妹闲话家常,但裴明媛却悄眼冲着邻近的一个方向看了一眼。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裴明媛眼中光芒一闪,声音更加提高了几分。

    “姐姐,这如何能怪我?要怪只能怪那凤举!若非是她,我何至于此?”

    太子妃饮了口茶,惋惜地叹了口气:“好了,你如此算是万幸了,只可怜了那楚家的女郎,依本宫看,她未必就比凤清婉差,原本有着大好的前程,只可惜啊,那般的花容月貌算是彻底的毁了。”

    “是啊!听闻楚家带着她去凤家讨要公道,结果自讨没趣,反倒被自家叔伯训了一顿。也是,那凤举在凤家何等受宠,可楚娆不过是楚家的庶支女郎,她就算是真受了委屈,谁又能为她讨要公道呢?我若是她,定要亲手杀了凤举方才解恨!”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八章 竹影稀声
    太子妃长叹了一声:“哎,这便是同人不同命啊!可惜了!”

    两人的话如同蛊惑一般,悄然钻进了楚娆的心里。

    她隔着面纱捂了捂自己的脸,转身走得悄无声息。

    就在她离开之后,花亭中的两人也停下了对话。

    裴明媛起身,嘲讽地看着楚娆的背影。

    “从前的楚娆如何飞扬跋扈,如今却被凤举收拾成了丧家之犬一般,只敢蒙着脸躲在角落里,我都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同情她了。”

    她突然转身,对太子妃道:“姐姐,楚娆这样子,你说她真的有那个胆量吗?”

    “呵!”太子妃轻笑一声,抚了抚自己的肚子,“你说,她既然蒙着面,不敢走到人多的地方,今日又为何要进宫赴宴?”

    裴明媛点了点头,忙上前将太子妃搀扶起来,嘀咕道:“但愿她真如姐姐所料的,不会令我们失望。”

    “你们这些话是何意?”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两人转身,惊讶地发现花亭外的台阶下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人。

    “殿下?”太子妃不禁心头一跳。

    皇后寝宫,凤朝宫内。

    太子俊美的脸上神色郁郁,太子妃站在一旁不敢有只言片语。

    “母后,您非要这么做不可吗?”

    衡皇后摆了摆手,屏退两侧。

    “隽儿,你太过妇人之仁了,你当明白,母后所做的每一件事皆是为了你的将来。”

    “可是母后,这并非是儿臣想要的。”

    “好了!”衡皇后面露不悦,厉声喝断了太子,道:“隽儿,你莫要忘了,你是太子,这大晋的江山只能由你来继承!你若无事便勤学政务,至于这些事,本宫自会处理,你便不要过问了。”

    太子妃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道:“殿下,母后说得极是……”

    话未说完,却被太子一个厌恶的眼神止住,再也发不出一个字。

    衡皇后见此,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不必在意,你如今身怀有孕,待到将来诞下麟儿,即便是因着孩子,太子也不会对你过分冷淡的。”

    出了凤朝宫,太子心不在焉地顺着小路一直走。

    御花园中春意盎然,他却只感觉到疲惫,难以形容、无法吐露的疲惫,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宁愿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樵夫,与山林蝉鸣为伴,也不愿生在这帝王之家,活在残忍阴诡之中。

    神游彷徨之间,忽然听闻一阵断断续续的琴声。

    抚琴者仿佛是信手而奏,随意奏出的音调却别有一种跳脱于红尘之外的闲适逍遥,正如那零散的曲调渐渐拼凑出的曲名,《逍遥游》。

    当太子轻车熟路地到了一座竹亭前,果真发现亭中坐着一人,正单手随意地拨弄着琴弦。

    竹影斑驳落在她发间,金色的霞光与红裙相映,华艳动人。

    “太子殿下?”

    琴音戛然落下,凤举微微错愕,敛衽起身。

    她没有像别的女郎那般含羞带怯地行礼,举止落落,反而让太子心中的压抑淡了几分。

    “本宫没想到会是女郎在此抚琴,御花园那边颇为热闹,女郎何故孤身在此?”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九章 逍遥无意
    “哦,阿举在家中独处惯了。”

    凤举微微有些讶异。

    她与这位太子殿下仅在春猎时有过一面之缘,但两次的印象差别太大。

    上回见时,他穿的是精工细绣的太子裳服,虽有皇家气派,颜色却暗沉沉的。

    但今日的他一身月白色的宽袖长衫,气质清雅,眸光清润澄澈,一望见底。

    若非知晓他的身份,凤举恐怕只会以为他是哪位风雅隐士。

    “女郎也擅琴吗?”

    “略懂罢了。”凤举见他轻抚着琴身,问道:“难道这琴是太子殿下所有?阿举失礼了。”

    太子并无责怪之意,抬起头对凤举微微一笑:“无妨,女郎方才的琴声甚有意境。”

    他抬手拨弄了几声,奏的仍是《逍遥游》。

    凤举一看便知他是个琴中高手,然而……

    “呵……”

    太子蓦然停手,唇畔的笑容似是自嘲。

    “久在樊笼里,深陷泥垢中,如何能奏出逍遥之意?”

    不错,太子无法奏出逍遥游无拘无碍的意境,在这一点上,凤举倒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太子见她不言语,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

    “女郎左臂上的伤可好些了?”

    太子说的,是春猎时凤举为保护白鹿被他所射的那一箭。

    凤举点了点头,道:“当日是阿举情急之下行事鲁莽了,殿下不责怪阿举,还命人送去了许多东西,阿举尚未能亲自致谢。”

    “鲁莽?”太子笑了笑,“你当日是有些鲁莽,不过……”

    停顿了片刻,复又怅然道:“本宫倒是十分钦佩你。”

    太子发现在他说话之时,凤举的一双眼睛始终专注地注视着他,琥珀般的色彩,映着浅浅的笑意,华光潋滟,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这凤家的女郎委实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太子心中既是惋惜,又是伤感。

    他深深凝视了凤举许久,叹息一声,道:“本宫有些事,女郎自便吧!”

    走出几步,太子忽然又回头。

    “女郎第一次入宫,还是尽量不要到人少的地方走动,免得迷路了。”

    他的语气甚是莫名。

    太子一走,一直隐身在竹林中的慕容灼走了出来。

    “本王记得你说过,东宫之人曾经行刺过你,可本王看你与这太子倒是相谈甚欢。”

    望着那道清雅中带着淡淡落寞的背影,凤举的眸光似乎染上了夜色,深不见底。

    太子,可惜了!

    她默默惋惜,扭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慕容灼。

    “灼郎,若非你我相处时日太短,我定会以为你是在吃味。”

    “吃味?”慕容灼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瞪大了眼睛恨不得将凤举射穿,“你这女郎胡说八道些什么?”

    未晞和玉辞站得远远的,低着头窃笑。

    慕容郎君只有在大小姐面前才会像变了个人似的,毫无平日的威风冷煞。

    凤举却没有与他拌嘴,兀自望向了天空。

    此时,天边已零星挂起了星辰。

    “灼郎,终于……入夜了!”

    夜幕下的御花园,被花灯照得璀璨通明,长几上还摆着特地从西山折来的桃花。

    衡皇后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在欣赏了一番笙歌曼舞后,终于开口,准允人们可以离席去赏灯,不过会如此做的多半也是年轻一辈。

    玉辞跪坐在凤举身后,悄声道:“皇后娘娘也真是奇怪,春日宴又不是上元节,此时赏灯总觉得有些奇怪。”

    “赏灯自是没什么意思的。”

    凤举香扇半开,唇角微扬,视线穿过扇子的镂空处,望向了主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章 九星弈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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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一章 廊榭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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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二章 装神弄鬼
    “怎会是你?”

    就在楚娆拿出匕首将要冲向凤举时,凤举突然望向她的身后大叫了一声。

    可是当楚娆扭头看向自己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哼,不管你再玩什么花样……”

    楚娆刚一咬牙开口,凤举却根本无暇理会她,只是面目惊恐地瞪着她身后。

    “紫、紫兰,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会出现在此?”

    “凤举,你够了!”楚娆大怒,厉喝了一声。

    可就在这时,凤举忽然向前冲了一步,失声大叫:“你在做什么?谁在那里?你要杀谁?”

    原本满心戾气的楚娆竟也被她这诡异的举动震住了。

    紫兰?紫兰不是裴明媛的丫头吗?当日被人推下山崖摔死了。

    “什么?你说是她要你跟踪明雪?若非如此,你也不会死得那么惨?你回来是为了找她报仇?”

    凤举的声音时高时低,在夜色笼罩的长廊中比子夜鸦啼还要惊人心魂。

    “啊——”

    空无一人的黑暗角落里莫名传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原本并不相信的楚娆也不由得心头一跳。

    随即,黑暗中竟有一个人影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楚娆瞬间瞪大了眼睛:“裴明媛?你为何会躲在那里?”

    “裴明媛?你竟真的在此!”凤举大惊失色。

    裴明媛惊觉自己露了行藏,慌手慌脚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睛不住地在身边乱瞟。

    她刚起身,还未来得及站稳——

    “啊!你要做什么?”

    凤举手指颤抖着,指向那空空荡荡的黑暗角落,尖叫声惊得裴明媛双腿又是一软,差点跪倒。

    “紫兰!她毕竟是你的主子,主仆一场,她纵然害了你,你也不该弑主!”

    裴明媛身体发虚,连连倒退:“我没有!凤举,你不要装神弄鬼!分明是你和裴明雪将紫兰推下了山崖,紫兰不是我害的!不是我!”

    凤举的注意力却根本不在她身上。

    忽然,凤举带着一丝怒意道:“你说什么?你家主子还在偷偷调查沈郎?”

    裴明媛心头大震,这个秘密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凤举更不可能会知道。

    她惶恐地冲着空中大叫:“紫兰,杀你的人是她们,你要报仇便去找她们,不要缠着我!”

    凤举看了她一眼,阴冷地说道:“紫兰,你说得倒也没错,待你杀了她,你报了仇,我们的秘密也永远不会暴露,那你……”

    “不,不要!救命啊——”

    裴明媛哭叫着一路狂奔,早将自己此来的目的抛诸脑后,繁长的裙摆将她绊倒了三四次,她却早已顾不得疼痛。

    眼见着裴明媛如此,楚娆也心悸不已,神色惶惶。

    “怎么?你也害怕?那……你可也要离开?”

    凤举的声音出奇的冷静,与方才的一惊一乍判若两人。

    楚娆反应过来凤举方才根本是在做戏,脸色阴郁到了极点。

    “你骗我?我就知你是在装神弄鬼!”

    “骗你?”凤举扇柄抵着下颏,笑靥如花,“我骗的分明是她,你自己若是也做过亏心事,心虚怕鬼,那可怨不得我。”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三章 水上浮影
    “是!我是怕鬼!”

    楚娆攥紧了匕首,眸中藏锋,面目狰狞,一步步走近凤举。

    “但若是你变成了鬼,那我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

    她狂笑着举起匕首快步冲向凤举,凤举心头一紧,惊险地闪避到一旁。

    “楚娆,杀了我,你又岂能安然无恙?”

    “是啊,我知道,我若是杀了你,首先楚家便会拿我的命赔给你们凤家。”

    楚娆像是完全入了魔,晃动着匕首步步逼近。

    “所以我觉得很不公平,凭什么你能受尽恩宠,连公主都可以不放在眼里,我呢?明明是你毁了我,可备受訾议的还是我!凤举,我嫉妒你,越是嫉妒,我就越是恨你。”

    她说着,伸手在锋刃上抚过,笑意疯狂。

    “凤举,你实在太令人嫉妒了,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都想要你的命,要怪,就只能怪你命太好了。”

    匕首的寒光不断在眼前晃动,凤举被逼得一步步后退。

    她凝眉问道:“你说还有人想要我的命,那人可是皇后?将春日宴改到入夜,又撤掉所有巡逻的禁卫,这一切其实都是皇后刻意为你铺路,对吗?”

    楚娆眸光闪动,很显然,凤举是猜对了。

    “哼!你知道了又能如何?今夜你注定要成为这水中的孤魂野鬼!”

    她猛然向凤举刺了过去。

    方才连连后退,凤举早已站在了边沿,此时一个闪避,人便猝不及防掉进了水中,慌乱地挣扎。

    楚娆却忽然挺了挺脊背,笑着将匕首扔进了湖水中。

    “你所言不错,杀了你,我也不能活,可若是你自己失足溺水的呢?”

    原来她拿着匕首,不过是为了将凤举逼到落水。

    “凤举,你去死吧!”

    就在这时——

    “依本王看,还是你先行一步吧!”

    清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楚娆甚至未来得及回头,便被人毫不留情扔进了湖水。

    随后,慕容灼也毫不迟疑跳进了水中。

    ……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两个人影向着这边赶来。

    “你确定她们是朝着这个方向来的?”问话之人正是凤清婉。

    “奴婢一路跟着,那楚家女郎一出现,奴婢就急忙去叫您了,她们不可能走远的。”

    画屏一面答话,一面仔细辨着方向,视线不经意间从湖面上扫过,她猛地大叫了起来。

    “啊!唔……”

    凤清婉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你小声些!”

    “唔、唔!”

    画屏瞪大了眼睛不停地指着水面。

    凤清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那紧邻廊榭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个人,一身的红衣在水中绽开,仿佛一朵巨大的红莲。

    “死、死了……”

    凤清婉呢喃着,止不住心头狂跳,一把抓住了画屏的手腕。

    “她……真的死了!”

    画屏怔了怔,对凤清婉笑道:“是啊,她死了,从今往后女郎再也没有任何障碍,您便是凤家最尊贵的女郎了。”

    凤清婉唇畔难以抑制地浮上了笑容。

    “凤举,凤举,你终于死了,终于……”

    走到尸体漂浮之处,凤清婉盯着那华艳的身影看了许久。

    美丽的容颜,冷酷的笑容,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阴森诡异。

    忽然,她看到了脚下躺着一把遗落的匕首。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四章 毒如鸩酒
    然而……

    在距离凤清婉不远之处的一个廊下死角,凤举和慕容灼将一切都看得真真切切。

    凤清婉来得太快,他们来不及上岸。偏生凤举不会水,慕容灼只能一手抓着木桩,一手将她紧紧揽着。

    两人的衣衫早已湿透,尤其凤举身上只剩下了白色的里衣,薄透的丝绸紧紧贴在肌肤上,连肚兜的吊带都一览无余。

    浑身浸在冷水之中,身体紧贴,对于彼此体温的感知反而更加清晰。

    少年儿郎,从未尝过情滋味,眼帘垂落,便见水珠自少女的颈项、锁骨一路流淌下滑,最后落于玉白丘壑间,引人无限遐思。

    慕容灼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手掌隐隐发烫。

    凤举摒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心中默默地想着:自己前生死时已经二十有八,这少年郎如今不过十八,自己整整比他大了十岁,不必太过在意这些,嗯,不必在意!

    “女郎,您要做什么?”

    忽然,廊榭上的画屏惊呼了一声。

    月寒水凉,也抵不过凤清婉手中的刀锋。她眸光阴寒,嘴角抽dong了一下,道:“去,把她给我拖过来。”

    画屏畏惧道:“女郎,她……她已是死人……”

    然而凤清婉眼神一扫,她再不敢多言,忍受着恐惧伸长手臂拉住红裙一角,借着水上浮力将人拖拽了过来。

    尸体面朝下,黑幽幽的长发水藻一般缠绕着。

    凤清婉嘴角一侧勾起,乍然手起,刀落,深深刺进了后背,鲜血瞬间染红了湖水。

    “凤举,你独占着最好的一切,夺走我的殿下,还害得我母亲落到如此境地,我没有一日不盼着你能早点死,我实该感谢楚娆啊!你记着,杀你之人是楚娆,谁叫你毁了她的容貌呢?黄泉之下你可别找错了人!”

    每说一句,刀锋便刺入那身体一次,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宣泄她满心的愤懑与妒恨。

    慕容灼看得有些发怔。

    如斯情景,让凤举想起了凤清婉拿刀划她脸的时候。

    然而此时此刻,心中的仇恨愤怒已不似刚重生时那般,如火焰般疯狂叫嚣,而是化作了唇畔的浅浅笑意,凉薄如水,毒如鸩酒。

    夜风将血腥味吹得越来越浓,画屏打了个寒颤,劝道:“女郎,您也说了此事是皇后娘娘想借刀杀人,那她必然会马上派人来抓那楚家女郎,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凤清婉又接连刺了几下方才稍微痛快,她一把扔掉了血淋淋的匕首,将浸在血水中的红影蹬离岸边,这才匆匆离开。

    水中的血腥味有些刺鼻,慕容灼倒是司空见惯,只是冷冷道:“此女对你真是怨念至深。”

    他真是难以想象,那看上去美丽淡雅如九天神女的晋女,骨子里竟是如此毒辣。

    凤举没有说话,手掌在他柔韧的胸膛推了推,低声道:“快上岸,我们也须离开。”

    慕容灼好不容易移开的注意力,被她柔软的小手一推,浑身又是一僵。

    他轻咳了一声,将凤举送上岸,自己又快速将早已死透的楚娆身上的红衣扒了下来,里面仍是楚娆自己的衣裳。

    题外话

    (擦,写不完了!先把这章发出来,第二章还在奋斗中)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四章 毒如鸩酒
    然而……

    在距离凤清婉不远之处的一个廊下死角,凤举和慕容灼将一切都看得真真切切。

    凤清婉来得太快,他们来不及上岸。偏生凤举不会水,慕容灼只能一手抓着木桩,一手将她紧紧揽着。

    两人的衣衫早已湿透,尤其凤举身上只剩下了白色的里衣,薄透的丝绸紧紧贴在肌肤上,连肚兜的吊带都一览无余。

    浑身浸在冷水之中,身体紧贴,对于彼此体温的感知反而更加清晰。

    少年儿郎,从未尝过情滋味,眼帘垂落,便见水珠自少女的颈项、锁骨一路流淌下滑,最后落于玉白丘壑间,引人无限遐思。

    慕容灼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手掌隐隐发烫。

    凤举摒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心中默默地想着:自己前生死时已经二十有八,这少年郎如今不过十八,自己整整比他大了十岁,不必太过在意这些,嗯,不必在意!

    “女郎,您要做什么?”

    忽然,廊榭上的画屏惊呼了一声。

    月寒水凉,也抵不过凤清婉手中的刀锋。她眸光阴寒,嘴角抽dong了一下,道:“去,把她给我拖过来。”

    画屏畏惧道:“女郎,她……她已是死人……”

    然而凤清婉眼神一扫,她再不敢多言,忍受着恐惧伸长手臂拉住红裙一角,借着水上浮力将人拖拽了过来。

    尸体面朝下,黑幽幽的长发水藻一般缠绕着。

    凤清婉嘴角一侧勾起,乍然手起,刀落,深深刺进了后背,鲜血瞬间染红了湖水。

    “凤举,你独占着最好的一切,夺走我的殿下,还害得我母亲落到如此境地,我没有一日不盼着你能早点死,我实该感谢楚娆啊!你记着,杀你之人是楚娆,谁叫你毁了她的容貌呢?黄泉之下你可别找错了人!”

    每说一句,刀锋便刺入那身体一次,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宣泄她满心的愤懑与妒恨。

    慕容灼看得有些发怔。

    如斯情景,让凤举想起了凤清婉拿刀划她脸的时候。

    然而此时此刻,心中的仇恨愤怒已不似刚重生时那般,如火焰般疯狂叫嚣,而是化作了唇畔的浅浅笑意,凉薄如水,毒如鸩酒。

    夜风将血腥味吹得越来越浓,画屏打了个寒颤,劝道:“女郎,您也说了此事是皇后娘娘想借刀杀人,那她必然会马上派人来抓那楚家女郎,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凤清婉又接连刺了几下方才稍微痛快,她一把扔掉了血淋淋的匕首,将浸在血水中的红影蹬离岸边,这才匆匆离开。

    水中的血腥味有些刺鼻,慕容灼倒是司空见惯,只是冷冷道:“此女对你真是怨念至深。”

    他真是难以想象,那看上去美丽淡雅如九天神女的晋女,骨子里竟是如此毒辣。

    凤举没有说话,手掌在他柔韧的胸膛推了推,低声道:“快上岸,我们也须离开。”

    慕容灼好不容易移开的注意力,被她柔软的小手一推,浑身又是一僵。

    他轻咳了一声,将凤举送上岸,自己又快速将早已死透的楚娆身上的红衣扒了下来,里面仍是楚娆自己的衣裳。

    题外话

    (擦,写不完了!先把这章发出来,第二章还在奋斗中)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五章 峰回路转(一)
    “大小姐!”

    原本是去寻找琴谱的玉辞,抱着一个包袱匆匆跑了过来。

    凤举全身湿透,身子骨本来就孱弱,乍一上岸透心的冷。

    “大小姐,您如此不妥,包袱里有披风……”

    “不必了!速速离开!”

    凤举行动利落果决,完全不把身体当回事,慕容灼默默看着,一把将她带入怀中,又抄过了玉辞手上的包袱,道:“到傍晚的竹林。”

    此言是对玉辞说的。

    随后,他便揽着凤举如鸿鹄掠空,消失在了夜色中。

    玉辞反应了过来,他指的是遇见太子的那小片竹林。

    不得不承认,慕容灼一身轻功很是方便好用,不过须臾,两人便钻进了竹林里。

    时间紧迫,落地后凤举没有丝毫迟缓,麻利地从包袱里取出整套干净的衣裳,就地便要解衣宽带。

    慕容灼刹那瞠目结舌:“你……你住手!”

    凤举神经一绷,手立刻僵住。

    她……情急之下把慕容灼给忽略了!

    但她也只是纠结了一瞬,转身将雪白银丝的男装连包袱皮一同塞进了慕容灼怀里。

    “各自背身换了就是,夜黑风高,我都不怕,你还怕我偷看轻薄了你不成?”

    凤举说得极快,平日刻意对慕容灼表现出的讨好之意也顾不上了。

    偷看?轻薄?

    慕容灼被她没皮没脸的用词噎得哑口无言。

    他还想用眼刀将凤举杀上几遍,可只怪他眼神太好,看到凤举已然背对着他在五六步之外宽衣解带,他胸膛有力地扑腾了一下,急忙背过身,小声嘟囔了一句:“真不知羞,哪像个女郎?”

    在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中,两人很快换好了衣裳,与他们白日进宫时穿的一模一样,那些被血水浸得湿漉漉的衣裳烧不掉,便只能就地深深埋进了土里。

    慕容灼问:“这可是皇宫,你便不怕被人掘出来?”

    凤举随口答道:“自会有人处理。”

    谁家在宫中还没有安插个把内线呢?

    ……

    “不要找我!不是我害你的……”

    裴明媛一路狂奔,直奔到了灯火通明的摆宴之处,惊恐的尖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姐姐,兄长,有鬼!有鬼啊!”

    她发髻凌乱,裙摆都被自己踩得撕烂了,人看上去疯疯癫癫的。

    “发生了何事?”

    衡皇后威严地问了一句,她与太子妃对视了一眼,得逞的笑意一闪而过。

    太子妃有些讶异,心道:阿媛这戏做得太逼真了!

    裴绍嘴角一牵,马上换做担忧,上前扶助了裴明媛问道:“阿媛,皇后娘娘问你话呢!究竟发生了何事?”

    “碧水……碧水廊榭,鬼,紫兰,有鬼……要杀……”

    她一面哭,一面断断续续、疯疯癫癫地说着,可是谁也听不懂。

    衡皇后却已经神色严肃地站了起来。

    恰在此时,一个禁卫匆匆来报:“启禀皇后娘娘,碧水廊榭发现了一具女尸,似乎是……凤家大小姐!”

    “什么?”

    震惊的询问一声声重叠,有真心,有假意。

    很快,当宴会上所有人都蜂拥到了碧水廊榭时,第一眼便看到了岸边被捞起的一具尸身。

    为保死者颜面,上面被白布盖着,但露在白布之外的一小截红绸看在眼中,尤为显眼刺目。

    如今众所周知,凤家大小姐,独钟红衣。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五章 峰回路转(一)
    “大小姐!”

    原本是去寻找琴谱的玉辞,抱着一个包袱匆匆跑了过来。

    凤举全身湿透,身子骨本来就孱弱,乍一上岸透心的冷。

    “大小姐,您如此不妥,包袱里有披风……”

    “不必了!速速离开!”

    凤举行动利落果决,完全不把身体当回事,慕容灼默默看着,一把将她带入怀中,又抄过了玉辞手上的包袱,道:“到傍晚的竹林。”

    此言是对玉辞说的。

    随后,他便揽着凤举如鸿鹄掠空,消失在了夜色中。

    玉辞反应了过来,他指的是遇见太子的那小片竹林。

    不得不承认,慕容灼一身轻功很是方便好用,不过须臾,两人便钻进了竹林里。

    时间紧迫,落地后凤举没有丝毫迟缓,麻利地从包袱里取出整套干净的衣裳,就地便要解衣宽带。

    慕容灼刹那瞠目结舌:“你……你住手!”

    凤举神经一绷,手立刻僵住。

    她……情急之下把慕容灼给忽略了!

    但她也只是纠结了一瞬,转身将雪白银丝的男装连包袱皮一同塞进了慕容灼怀里。

    “各自背身换了就是,夜黑风高,我都不怕,你还怕我偷看轻薄了你不成?”

    凤举说得极快,平日刻意对慕容灼表现出的讨好之意也顾不上了。

    偷看?轻薄?

    慕容灼被她没皮没脸的用词噎得哑口无言。

    他还想用眼刀将凤举杀上几遍,可只怪他眼神太好,看到凤举已然背对着他在五六步之外宽衣解带,他胸膛有力地扑腾了一下,急忙背过身,小声嘟囔了一句:“真不知羞,哪像个女郎?”

    在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中,两人很快换好了衣裳,与他们白日进宫时穿的一模一样,那些被血水浸得湿漉漉的衣裳烧不掉,便只能就地深深埋进了土里。

    慕容灼问:“这可是皇宫,你便不怕被人掘出来?”

    凤举随口答道:“自会有人处理。”

    谁家在宫中还没有安插个把内线呢?

    ……

    “不要找我!不是我害你的……”

    裴明媛一路狂奔,直奔到了灯火通明的摆宴之处,惊恐的尖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姐姐,兄长,有鬼!有鬼啊!”

    她发髻凌乱,裙摆都被自己踩得撕烂了,人看上去疯疯癫癫的。

    “发生了何事?”

    衡皇后威严地问了一句,她与太子妃对视了一眼,得逞的笑意一闪而过。

    太子妃有些讶异,心道:阿媛这戏做得太逼真了!

    裴绍嘴角一牵,马上换做担忧,上前扶助了裴明媛问道:“阿媛,皇后娘娘问你话呢!究竟发生了何事?”

    “碧水……碧水廊榭,鬼,紫兰,有鬼……要杀……”

    她一面哭,一面断断续续、疯疯癫癫地说着,可是谁也听不懂。

    衡皇后却已经神色严肃地站了起来。

    恰在此时,一个禁卫匆匆来报:“启禀皇后娘娘,碧水廊榭发现了一具女尸,似乎是……凤家大小姐!”

    “什么?”

    震惊的询问一声声重叠,有真心,有假意。

    很快,当宴会上所有人都蜂拥到了碧水廊榭时,第一眼便看到了岸边被捞起的一具尸身。

    为保死者颜面,上面被白布盖着,但露在白布之外的一小截红绸看在眼中,尤为显眼刺目。

    如今众所周知,凤家大小姐,独钟红衣。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六章 峰回路转(二)
    “阿举……”

    裴明雪呆呆地望着,不敢相信那躺在冰冷地面上之人会是她唯一交心的好友。人,失了魂一般,脚步一寸一寸地向前挪。

    在她挪了不过两步之后,两道身影率先冲到了担架前。

    “阿举、阿举!”凤清婉跪在担架前,泪珠顺着脸颊颗颗滚落,泣不成声,芙蓉泣露,每一处都美得恰到好处,扣人心扉。

    凤逸像个有担当的兄长一般,半蹲在一旁,满面沉痛地看了半天,忽然起身向衡皇后行礼:“族妹阿举无故惨死,请皇后娘娘做主!”

    真真是手足情深!

    衡皇后面色平静,正要开口——

    “皇后,究竟怎么回事?”

    伴随着威严的呵斥声传来,晋帝带着一帮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华陵凤家视若珍宝的千金进宫赴宴却丧命,这绝不是等闲小事。

    晋帝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尽管他极力隐藏克制,但紧随在他身后的内侍总管常忠还是听出了其中的颤抖。

    在场众人纷纷行礼。

    晋帝心烦意乱:“行了!”

    说着,他看向了皇后。

    衡皇后说道:“启禀陛下,臣妾也是刚刚赶到,还未来得及盘问。”

    晋帝凉凉地扫了她一眼,衡皇后总觉得对方这个眼神像是知道了什么,不由得心中发颤。

    晋帝又看向了停尸旁的禁卫。

    其中一人立刻道:“回陛下,凤家千金身上有几十处刀口,应是被人刺杀之后抛进了湖中。”

    “什么?几十处刀口?”

    晋帝震惊了,周围所有人都惊了,究竟是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能下得了这等毒手?

    衡皇后捂着胸口,不痛不痒地感慨:“这凶手真是丧心病狂!”

    晋帝眼利如刀瞪了她一眼,语气却是平静的询问:“皇后,春日宴是由你操办,怎会有人带着利器行凶?”

    “这……以往从未出过这等事,此事还需先查清楚。”衡皇后转向那禁卫问道:“可发现了可疑之人?”

    禁卫对上衡皇后精锐的视线,不知为何,惶恐地低下了头。

    “不、不曾找到……”

    “什么?”衡皇后的脸色终于大变,“你们未曾发现凶手?”

    禁卫的头垂得更低,怯懦答道:“是!”

    衡皇后心思百转千回,这时,太子妃略带犹豫的声音响起。

    “臣妾猜想,会不会是……楚家那位庶支的女郎?”

    她和衡皇后都确信事实正是如此。

    唆使楚娆报仇,为她制造有利条件,在她成功杀了凤举之后便命禁卫立刻出动搜捕,然后杀了楚娆灭口,便说是她畏罪自尽。

    如此,凤家为了报仇势必会与楚家斗个两败俱伤。

    一连串的计划,她们想得很好,一切也几乎都在预料之中,除了被楚娆跑了这个意外,小小的意外。

    在太子妃言语之时,太子也赶到了,他站在晋帝身边,漠然地看了眼太子妃后,便望向了停尸之处,惋惜,懊恼,愧疚,悲凉,眼神甚为复杂。

    “楚家庶支的女郎?”晋帝沉吟了一句。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六章 峰回路转(二)
    “阿举……”

    裴明雪呆呆地望着,不敢相信那躺在冰冷地面上之人会是她唯一交心的好友。人,失了魂一般,脚步一寸一寸地向前挪。

    在她挪了不过两步之后,两道身影率先冲到了担架前。

    “阿举、阿举!”凤清婉跪在担架前,泪珠顺着脸颊颗颗滚落,泣不成声,芙蓉泣露,每一处都美得恰到好处,扣人心扉。

    凤逸像个有担当的兄长一般,半蹲在一旁,满面沉痛地看了半天,忽然起身向衡皇后行礼:“族妹阿举无故惨死,请皇后娘娘做主!”

    真真是手足情深!

    衡皇后面色平静,正要开口——

    “皇后,究竟怎么回事?”

    伴随着威严的呵斥声传来,晋帝带着一帮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华陵凤家视若珍宝的千金进宫赴宴却丧命,这绝不是等闲小事。

    晋帝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尽管他极力隐藏克制,但紧随在他身后的内侍总管常忠还是听出了其中的颤抖。

    在场众人纷纷行礼。

    晋帝心烦意乱:“行了!”

    说着,他看向了皇后。

    衡皇后说道:“启禀陛下,臣妾也是刚刚赶到,还未来得及盘问。”

    晋帝凉凉地扫了她一眼,衡皇后总觉得对方这个眼神像是知道了什么,不由得心中发颤。

    晋帝又看向了停尸旁的禁卫。

    其中一人立刻道:“回陛下,凤家千金身上有几十处刀口,应是被人刺杀之后抛进了湖中。”

    “什么?几十处刀口?”

    晋帝震惊了,周围所有人都惊了,究竟是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能下得了这等毒手?

    衡皇后捂着胸口,不痛不痒地感慨:“这凶手真是丧心病狂!”

    晋帝眼利如刀瞪了她一眼,语气却是平静的询问:“皇后,春日宴是由你操办,怎会有人带着利器行凶?”

    “这……以往从未出过这等事,此事还需先查清楚。”衡皇后转向那禁卫问道:“可发现了可疑之人?”

    禁卫对上衡皇后精锐的视线,不知为何,惶恐地低下了头。

    “不、不曾找到……”

    “什么?”衡皇后的脸色终于大变,“你们未曾发现凶手?”

    禁卫的头垂得更低,怯懦答道:“是!”

    衡皇后心思百转千回,这时,太子妃略带犹豫的声音响起。

    “臣妾猜想,会不会是……楚家那位庶支的女郎?”

    她和衡皇后都确信事实正是如此。

    唆使楚娆报仇,为她制造有利条件,在她成功杀了凤举之后便命禁卫立刻出动搜捕,然后杀了楚娆灭口,便说是她畏罪自尽。

    如此,凤家为了报仇势必会与楚家斗个两败俱伤。

    一连串的计划,她们想得很好,一切也几乎都在预料之中,除了被楚娆跑了这个意外,小小的意外。

    在太子妃言语之时,太子也赶到了,他站在晋帝身边,漠然地看了眼太子妃后,便望向了停尸之处,惋惜,懊恼,愧疚,悲凉,眼神甚为复杂。

    “楚家庶支的女郎?”晋帝沉吟了一句。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七章 峰回路转(三)
    楚贵妃心中一凛,下意识反驳:“太子妃,此话可不能妄言!”

    她顷刻便反应过来这是衡皇后今夜布好的局,借刀杀人,而且苦心孤诣借了她楚家的刀,一旦得逞,凤家滔天的怒火便会降临到楚家!

    皇后,你好歹毒的计谋!

    太子妃说道:“贵妃娘娘,臣妾也只是猜测,今日赴宴的众人之中,若说谁与凤家千金有如此深仇大恨,便也只能是楚家女郎了。”

    楚贵妃冷哼了一声,可说是有些口不择言了:“阿娆之事凤楚两家已经私下了断,楚家人便不会再追究,谁能确定不是凤家阿举又肆意妄为得罪了旁的什么人?”

    “贵妃!慎言!”晋帝冷冷地制止了楚贵妃。

    衡皇后冷笑道:“无论如何她的嫌疑都是最大的,是与不是,总要这人出来弄个清楚明白,也免得受了冤枉,不过……本宫为何不见楚家女郎呢?”

    人们纷纷开始搜寻张望,确实没有发现楚娆的身影。

    凤清婉跪在停尸旁,泣不成声道:“之前遇到阿娆时,我便觉着她神色不对,袖子里似乎藏了什么,早知如此,我那时便该留着她劝一劝的。阿举,都怪我,都怪我……”

    裴绍安慰她:“清婉,此事怨不得你,你实在不必如此自责。”

    与他一处的几位世家公子也都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纷纷劝慰。

    只有衡永之的目光始终落在被白布蒙着的尸体上,心里不停地想着:死了吗?就这么死了吗?那个扬着下巴轻蔑对他说“不过尔尔”的少女。

    晋帝看着那具尸体,眸光深沉不见底,心中喜忧参半。

    这件事四大世家均有人牵涉其中,世家之争他喜闻乐见,可是这人死于皇宫,凤家能不追究他这个皇宫之主的责任吗?

    斟酌了片刻,晋帝沉重道:“卫奔!”

    禁军统领卫奔上前:“陛下!”

    “即刻全宫戒严,不得任何人出入,全宫上下凡有可疑者一律严查,另外,速速将楚娆找到带来此处。”

    卫奔刚抱拳,一个“是”字尚未说出,众人便听见一道慵懒的声音徐徐传来——

    “族姐哭得好生伤心啊!可是发生了何事?”

    看到那袭华艳红裳迤逦而来,所有人都露出了见鬼一般的神情。

    尤其裴明媛,经历了之前的惊吓还尚未完全清醒,此时又看见了另外一个“鬼”出现,当下便失控了。

    “啊——”

    一声尖叫,裴明媛当场昏死了过去。

    然而她这一声凄厉的尖叫却似一道惊雷,狠狠扎在了每个人心头。

    太子妃后知后觉,赶忙命人将裴明媛送回自己寝宫,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凤举。

    “阿举?”

    凤逸一颗心跌到了谷底。

    她没死?

    她竟然没死!

    凤清婉浑身僵硬,脸上还挂着泪珠。

    裴明雪如释重负,快步跑到凤举身边,紧紧拉住她打量。

    “阿举,你没事!你没事!”

    凤举见她几乎要哭出来了,悄悄捏了捏她的手,裴明雪怔了怔。

    “众人不是各自去找《九星弈卷》吗?我不过是走得远了些,险些迷了路,怎么?”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七章 峰回路转(三)
    楚贵妃心中一凛,下意识反驳:“太子妃,此话可不能妄言!”

    她顷刻便反应过来这是衡皇后今夜布好的局,借刀杀人,而且苦心孤诣借了她楚家的刀,一旦得逞,凤家滔天的怒火便会降临到楚家!

    皇后,你好歹毒的计谋!

    太子妃说道:“贵妃娘娘,臣妾也只是猜测,今日赴宴的众人之中,若说谁与凤家千金有如此深仇大恨,便也只能是楚家女郎了。”

    楚贵妃冷哼了一声,可说是有些口不择言了:“阿娆之事凤楚两家已经私下了断,楚家人便不会再追究,谁能确定不是凤家阿举又肆意妄为得罪了旁的什么人?”

    “贵妃!慎言!”晋帝冷冷地制止了楚贵妃。

    衡皇后冷笑道:“无论如何她的嫌疑都是最大的,是与不是,总要这人出来弄个清楚明白,也免得受了冤枉,不过……本宫为何不见楚家女郎呢?”

    人们纷纷开始搜寻张望,确实没有发现楚娆的身影。

    凤清婉跪在停尸旁,泣不成声道:“之前遇到阿娆时,我便觉着她神色不对,袖子里似乎藏了什么,早知如此,我那时便该留着她劝一劝的。阿举,都怪我,都怪我……”

    裴绍安慰她:“清婉,此事怨不得你,你实在不必如此自责。”

    与他一处的几位世家公子也都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纷纷劝慰。

    只有衡永之的目光始终落在被白布蒙着的尸体上,心里不停地想着:死了吗?就这么死了吗?那个扬着下巴轻蔑对他说“不过尔尔”的少女。

    晋帝看着那具尸体,眸光深沉不见底,心中喜忧参半。

    这件事四大世家均有人牵涉其中,世家之争他喜闻乐见,可是这人死于皇宫,凤家能不追究他这个皇宫之主的责任吗?

    斟酌了片刻,晋帝沉重道:“卫奔!”

    禁军统领卫奔上前:“陛下!”

    “即刻全宫戒严,不得任何人出入,全宫上下凡有可疑者一律严查,另外,速速将楚娆找到带来此处。”

    卫奔刚抱拳,一个“是”字尚未说出,众人便听见一道慵懒的声音徐徐传来——

    “族姐哭得好生伤心啊!可是发生了何事?”

    看到那袭华艳红裳迤逦而来,所有人都露出了见鬼一般的神情。

    尤其裴明媛,经历了之前的惊吓还尚未完全清醒,此时又看见了另外一个“鬼”出现,当下便失控了。

    “啊——”

    一声尖叫,裴明媛当场昏死了过去。

    然而她这一声凄厉的尖叫却似一道惊雷,狠狠扎在了每个人心头。

    太子妃后知后觉,赶忙命人将裴明媛送回自己寝宫,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凤举。

    “阿举?”

    凤逸一颗心跌到了谷底。

    她没死?

    她竟然没死!

    凤清婉浑身僵硬,脸上还挂着泪珠。

    裴明雪如释重负,快步跑到凤举身边,紧紧拉住她打量。

    “阿举,你没事!你没事!”

    凤举见她几乎要哭出来了,悄悄捏了捏她的手,裴明雪怔了怔。

    “众人不是各自去找《九星弈卷》吗?我不过是走得远了些,险些迷了路,怎么?”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八章 峰回路转(四)
    凤举一脸困惑状扫过各处,上前向晋帝行礼。

    “凤举参见陛下。”

    衡皇后的眼神顿时便是一冷,凤举没有向她行礼。

    “不必多礼了!”晋帝亲自扶了凤举一把,就像一个寻常的长辈,和颜悦色道:“阿举,朕还以为……没事便好,没事便好啊!”

    之前的疑虑消除,晋帝心中虽疑惑,却也松了口气。

    凤清婉终于回过神,跑到凤举面前一把抱住了她。

    “阿举,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你吓死姐姐了你可知道?”

    凤举唇畔的笑容越发灿烂明媚,然而手中的折扇不着痕迹地抵在了凤清婉腰腹,无形中迫使她与自己保持距离。

    “族姐这是何意?”

    凤清婉恨得咬牙,可看到凤举的笑容,她心中骤然升起一丝寒意。

    既然漂浮在湖面上的尸体不是凤举,那又为何会穿着她的衣裳?既然凤举没有被楚娆杀死,那么自己刺的人……

    之前太过兴奋,她没有思虑太多,甚至于连那人的脸都没有确认,此时想得越多,心中便越是忐忑。

    今日这件事,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衡皇后阴冷地瞪向了停尸旁的禁卫,那禁卫愣愣地盯着凤举,也是有些蒙了。

    他只是受皇后之命去碧水廊榭捞人,他去了,也确实看见了一具女尸便捞了上来,难道捞上来的不是凤家千金吗?

    太子妃靠近衡皇后,悄声道:“母后,难道这禁卫从未见过凤举?”

    衡皇后也意识到了这点,说道:“既然死者不是凤家千金,那又是何人?”

    太子亲自上前揭开了白布,人群中一阵低呼。

    “那不是楚家阿娆吗?”

    “不错,是楚娆!”

    楚贵妃大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是阿娆?”

    至于之前众人看到的那一小截红裳,也仅仅是衣衫一角,而非像凤举那般一袭明红华艳。

    凤清婉只觉得脚步有些虚晃,内心的那股不安越发浓烈。

    凤举向前走了数步,看了眼地上的尸身,展开半面扇叶掩住口鼻,讶异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忽然看向凤清婉:“族姐,先前楚娆不是与你一道吗?怎会如此?”

    “我何时与她在一处了?”凤清婉下意识反驳,因为她今夜确实没有与楚娆搭过话。

    可话刚出口她便后悔了,尽管她说的确是事实,但在此时听在别人耳中,便总有种急于摆脱嫌疑的感觉,更遑论她那种怎么看都可疑的慌乱。

    凤举更加疑惑地看她:“族姐?先前我去寻棋谱,分明看见你与楚娆在廊榭上并肩说话,这本没什么,你何以不愿承认?”

    说着,她还蹙眉向身边的慕容灼确认:“灼郎,我们那时看到的应当确是族姐无疑吧?”

    慕容灼表情冷漠,淡淡道:“嗯!”

    心中却是莞尔闷笑:哼,狡诈的女郎!

    一道道狐疑地视线纷纷射向了凤清婉。

    凤举又疑惑道:“族姐方才哭得那般伤心,我似乎还听见族姐在唤我的名字,难道是以为躺在此处的人是我?族姐,你我几乎是自小一同长大的,你怎的会认定这是我?”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八章 峰回路转(四)
    凤举一脸困惑状扫过各处,上前向晋帝行礼。

    “凤举参见陛下。”

    衡皇后的眼神顿时便是一冷,凤举没有向她行礼。

    “不必多礼了!”晋帝亲自扶了凤举一把,就像一个寻常的长辈,和颜悦色道:“阿举,朕还以为……没事便好,没事便好啊!”

    之前的疑虑消除,晋帝心中虽疑惑,却也松了口气。

    凤清婉终于回过神,跑到凤举面前一把抱住了她。

    “阿举,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你吓死姐姐了你可知道?”

    凤举唇畔的笑容越发灿烂明媚,然而手中的折扇不着痕迹地抵在了凤清婉腰腹,无形中迫使她与自己保持距离。

    “族姐这是何意?”

    凤清婉恨得咬牙,可看到凤举的笑容,她心中骤然升起一丝寒意。

    既然漂浮在湖面上的尸体不是凤举,那又为何会穿着她的衣裳?既然凤举没有被楚娆杀死,那么自己刺的人……

    之前太过兴奋,她没有思虑太多,甚至于连那人的脸都没有确认,此时想得越多,心中便越是忐忑。

    今日这件事,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衡皇后阴冷地瞪向了停尸旁的禁卫,那禁卫愣愣地盯着凤举,也是有些蒙了。

    他只是受皇后之命去碧水廊榭捞人,他去了,也确实看见了一具女尸便捞了上来,难道捞上来的不是凤家千金吗?

    太子妃靠近衡皇后,悄声道:“母后,难道这禁卫从未见过凤举?”

    衡皇后也意识到了这点,说道:“既然死者不是凤家千金,那又是何人?”

    太子亲自上前揭开了白布,人群中一阵低呼。

    “那不是楚家阿娆吗?”

    “不错,是楚娆!”

    楚贵妃大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是阿娆?”

    至于之前众人看到的那一小截红裳,也仅仅是衣衫一角,而非像凤举那般一袭明红华艳。

    凤清婉只觉得脚步有些虚晃,内心的那股不安越发浓烈。

    凤举向前走了数步,看了眼地上的尸身,展开半面扇叶掩住口鼻,讶异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忽然看向凤清婉:“族姐,先前楚娆不是与你一道吗?怎会如此?”

    “我何时与她在一处了?”凤清婉下意识反驳,因为她今夜确实没有与楚娆搭过话。

    可话刚出口她便后悔了,尽管她说的确是事实,但在此时听在别人耳中,便总有种急于摆脱嫌疑的感觉,更遑论她那种怎么看都可疑的慌乱。

    凤举更加疑惑地看她:“族姐?先前我去寻棋谱,分明看见你与楚娆在廊榭上并肩说话,这本没什么,你何以不愿承认?”

    说着,她还蹙眉向身边的慕容灼确认:“灼郎,我们那时看到的应当确是族姐无疑吧?”

    慕容灼表情冷漠,淡淡道:“嗯!”

    心中却是莞尔闷笑:哼,狡诈的女郎!

    一道道狐疑地视线纷纷射向了凤清婉。

    凤举又疑惑道:“族姐方才哭得那般伤心,我似乎还听见族姐在唤我的名字,难道是以为躺在此处的人是我?族姐,你我几乎是自小一同长大的,你怎的会认定这是我?”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九章 峰回路转(五)
    是啊!

    凤清婉方才看都没看那人的面目,怎么就认定了那是凤举?

    面对质疑的目光,凤清婉攥了攥手,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答道:“我也是糊涂了,听见禁卫说这是你,想也不想便信了。”

    “禁卫?”

    凤举看向了那几名禁卫,向晋帝说道:“陛下,此事多少与阿举有关,可否准许阿举多几句嘴?”

    晋帝似有若无地瞟了眼衡皇后,道:“准了。”

    凤举面向禁卫,问道:“你们寻到这尸身时,应当是检查过的,那又何以判定这死者便是我?”

    禁卫嗫嚅:“我等……不识女郎!”

    “不识?既然不识我,那为何一口咬定死者是我?”

    凤举将扇子在左手心敲了一下,冷淡地笑了:“难不成你们发现死者并非是偶然,而是事先便得到了消息?”

    “这……”禁卫不过是奉命行事,哪能搞懂许多的弯弯绕绕,答不上来,下意识便去看衡皇后。

    凤举听见慕容灼鄙夷地轻笑了一声。

    也难怪,这衡皇后自己步步谋算,用人却是存着很大的纰漏。

    “嗯?你为何如此看着皇后娘娘?”

    衡皇后目光变幻不定。

    禁卫低着头不敢说话。

    “据实答话!”晋帝冷喝一声。

    晋帝浑身一哆嗦,连忙磕头大声道:“是皇后娘娘命奴才等人去捞人的!奴才……”

    “放肆!”衡皇后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本宫只是叮嘱你们今夜要仔细巡查各处,何时说过要你们去捞什么人?你们妄自猜测,错认了身份,此时还妄图推脱?”

    凤举道:“娘娘所言也有道理,兴许的确是这几个禁卫误将楚娆认作了阿举。”

    她看向衡皇后的眼神意味深长,衡皇后不由心中生疑:这凤举故意三言两语将她卷进去,可又为何转念便为她开脱?

    在她疑惑时,只见凤举已经再次对上了凤清婉。

    “族姐,你是最后见过楚娆的,你可有何线索?”

    凤清婉干瞪着眼不说话。

    这要她如何回答呢?自己分明没有见过楚娆,经过方才,她知道自己不能反驳,可若是顺着凤举的意思说了,接下来或许会是更大的陷阱。

    思前想后,她柳眉轻蹙道:“我只是与阿娆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去寻找棋谱,至于阿娆去了何处我并不知情。”

    “如此说来,族姐与她分别之后便一直在寻找棋谱,再也不曾见过她?”

    “不错。”

    “族姐真是看重仪容,不过寻个棋谱的工夫,也要换一身衣裳。陛下,阿举的疑问只有这些了。”

    凤举叹了口气,怜悯道:“死者为大,陛下圣明,定能查清始末。”

    她问了半天,在众人心中种下了许多疑问的种子。

    按照常理,与楚娆嫌隙最大的是凤举,可是此情此景,怎么看都像是与凤清婉脱不了干系了。

    有了这颗种子,人们的视线便总不自觉地往凤清婉身上扫。

    这下,终于有人发现了一个关键。

    “血!那是血!”

    这句惊呼如同一条引线,被引爆的火药在凤清婉周身猛然炸开。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九章 峰回路转(五)
    是啊!

    凤清婉方才看都没看那人的面目,怎么就认定了那是凤举?

    面对质疑的目光,凤清婉攥了攥手,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答道:“我也是糊涂了,听见禁卫说这是你,想也不想便信了。”

    “禁卫?”

    凤举看向了那几名禁卫,向晋帝说道:“陛下,此事多少与阿举有关,可否准许阿举多几句嘴?”

    晋帝似有若无地瞟了眼衡皇后,道:“准了。”

    凤举面向禁卫,问道:“你们寻到这尸身时,应当是检查过的,那又何以判定这死者便是我?”

    禁卫嗫嚅:“我等……不识女郎!”

    “不识?既然不识我,那为何一口咬定死者是我?”

    凤举将扇子在左手心敲了一下,冷淡地笑了:“难不成你们发现死者并非是偶然,而是事先便得到了消息?”

    “这……”禁卫不过是奉命行事,哪能搞懂许多的弯弯绕绕,答不上来,下意识便去看衡皇后。

    凤举听见慕容灼鄙夷地轻笑了一声。

    也难怪,这衡皇后自己步步谋算,用人却是存着很大的纰漏。

    “嗯?你为何如此看着皇后娘娘?”

    衡皇后目光变幻不定。

    禁卫低着头不敢说话。

    “据实答话!”晋帝冷喝一声。

    晋帝浑身一哆嗦,连忙磕头大声道:“是皇后娘娘命奴才等人去捞人的!奴才……”

    “放肆!”衡皇后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本宫只是叮嘱你们今夜要仔细巡查各处,何时说过要你们去捞什么人?你们妄自猜测,错认了身份,此时还妄图推脱?”

    凤举道:“娘娘所言也有道理,兴许的确是这几个禁卫误将楚娆认作了阿举。”

    她看向衡皇后的眼神意味深长,衡皇后不由心中生疑:这凤举故意三言两语将她卷进去,可又为何转念便为她开脱?

    在她疑惑时,只见凤举已经再次对上了凤清婉。

    “族姐,你是最后见过楚娆的,你可有何线索?”

    凤清婉干瞪着眼不说话。

    这要她如何回答呢?自己分明没有见过楚娆,经过方才,她知道自己不能反驳,可若是顺着凤举的意思说了,接下来或许会是更大的陷阱。

    思前想后,她柳眉轻蹙道:“我只是与阿娆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去寻找棋谱,至于阿娆去了何处我并不知情。”

    “如此说来,族姐与她分别之后便一直在寻找棋谱,再也不曾见过她?”

    “不错。”

    “族姐真是看重仪容,不过寻个棋谱的工夫,也要换一身衣裳。陛下,阿举的疑问只有这些了。”

    凤举叹了口气,怜悯道:“死者为大,陛下圣明,定能查清始末。”

    她问了半天,在众人心中种下了许多疑问的种子。

    按照常理,与楚娆嫌隙最大的是凤举,可是此情此景,怎么看都像是与凤清婉脱不了干系了。

    有了这颗种子,人们的视线便总不自觉地往凤清婉身上扫。

    这下,终于有人发现了一个关键。

    “血!那是血!”

    这句惊呼如同一条引线,被引爆的火药在凤清婉周身猛然炸开。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章 峰回路转(六)
    “凤清婉身上怎会有血?”

    “这好像的确不是她先前的衣裳。”

    “总不至于是故意换了件带血的衣裳吧?难道,是不小心沾上的?”

    凤逸心头猛然一跳,三步并两步走到凤清婉面前去看她的衣裳。

    画屏盯着凤清婉的裙摆瞪大了眼睛:“女、女郎,有血……”

    凤清婉回头,发现自己特地更换的干净衣衫上竟然真的有一片血迹。那血迹并不大,却足以让人看得真切。

    “清婉,你可是去了什么不干净的地方,不小心沾到了什么?”凤逸为凤清婉开脱。

    凤清婉盯着那鲜红的一片,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就在她刚换过新衫匆匆赶回来的路上,一个宫婢忽然撞到了她身上,还跪在地上向她磕头赔罪。

    当时太过匆忙,她没有细想,以至于……被人给算计了!

    她看向凤举,眼神有一瞬间的锋利,很快消失。

    “路上一个宫婢忽然朝我撞了过来,应该是那时沾上的。”

    凤清婉说着看向晋帝和衡皇后,愕然道:“难道那宫婢便是杀害阿娆的凶手?”

    无独有偶,就在这时,一个禁卫匆匆赶来,将一团东西呈到了晋帝面前。

    “陛下,奴才在一座假山的缝隙里发现了这些。”

    禁卫手里捧着的是一件浅紫色的裙裳,上等的云锦,上面还放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

    裙裳被抖开,赫然,斑斑血迹触目惊心,一看便知是喷溅上去的。

    凤清婉瞪大了眼睛,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

    怎、怎么会?

    那假山是一个十分隐蔽的角落,就算是禁卫搜查,十有八~九也不可能会查到那里。

    可是,偏偏,事实就摆在了她眼前。

    凤清婉的存在太引人瞩目了,以至于大多数人一眼便认出了那就是她白天里穿的衣裳。

    这般情况连衡皇后和太子妃都有些蒙了,何况是其他众人。

    晋帝看向了凤清婉,帝王的威势让本就已惊惶无力的凤清婉猛地跪到了地上。

    “陛下,清婉是冤枉的!定是有人要陷害清婉啊!”

    “冤枉?”晋帝漠然俯视着她,“那朕问你,这衣裳可是你的?”

    凤清婉嗫嚅:“是!”

    “既是如此,那想必你也知晓这上面的血迹是如何来的?”

    凤清婉眸光闪烁不定,支吾不语。

    面对这完全脱离控制的状况,衡皇后思绪繁乱,一时也不知自己该扮演怎样的角色,不好开口。

    但楚贵妃却不能不开口。

    “你可莫说是有人将你迷晕,扒了你的衣裳沾上血嫁祸于你!”

    凤清婉骤然抬头几乎是瞪向了楚贵妃,这话着实有些侮辱人了。

    可她又该如何为自己辩驳?

    衣裳是真的,血迹是真的,还有那把匕首,明明已经被她扔掉了的匕首!

    凤逸跪到了凤清婉身边:“陛下,清婉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她性情纯善,这一点众人皆知,况且她与楚娆素来交好,无冤无仇,为何要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此事有太多蹊跷,清婉一定是无辜的,还请陛下明察,还她一个清白!”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章 峰回路转(六)
    “凤清婉身上怎会有血?”

    “这好像的确不是她先前的衣裳。”

    “总不至于是故意换了件带血的衣裳吧?难道,是不小心沾上的?”

    凤逸心头猛然一跳,三步并两步走到凤清婉面前去看她的衣裳。

    画屏盯着凤清婉的裙摆瞪大了眼睛:“女、女郎,有血……”

    凤清婉回头,发现自己特地更换的干净衣衫上竟然真的有一片血迹。那血迹并不大,却足以让人看得真切。

    “清婉,你可是去了什么不干净的地方,不小心沾到了什么?”凤逸为凤清婉开脱。

    凤清婉盯着那鲜红的一片,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就在她刚换过新衫匆匆赶回来的路上,一个宫婢忽然撞到了她身上,还跪在地上向她磕头赔罪。

    当时太过匆忙,她没有细想,以至于……被人给算计了!

    她看向凤举,眼神有一瞬间的锋利,很快消失。

    “路上一个宫婢忽然朝我撞了过来,应该是那时沾上的。”

    凤清婉说着看向晋帝和衡皇后,愕然道:“难道那宫婢便是杀害阿娆的凶手?”

    无独有偶,就在这时,一个禁卫匆匆赶来,将一团东西呈到了晋帝面前。

    “陛下,奴才在一座假山的缝隙里发现了这些。”

    禁卫手里捧着的是一件浅紫色的裙裳,上等的云锦,上面还放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

    裙裳被抖开,赫然,斑斑血迹触目惊心,一看便知是喷溅上去的。

    凤清婉瞪大了眼睛,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

    怎、怎么会?

    那假山是一个十分隐蔽的角落,就算是禁卫搜查,十有八~九也不可能会查到那里。

    可是,偏偏,事实就摆在了她眼前。

    凤清婉的存在太引人瞩目了,以至于大多数人一眼便认出了那就是她白天里穿的衣裳。

    这般情况连衡皇后和太子妃都有些蒙了,何况是其他众人。

    晋帝看向了凤清婉,帝王的威势让本就已惊惶无力的凤清婉猛地跪到了地上。

    “陛下,清婉是冤枉的!定是有人要陷害清婉啊!”

    “冤枉?”晋帝漠然俯视着她,“那朕问你,这衣裳可是你的?”

    凤清婉嗫嚅:“是!”

    “既是如此,那想必你也知晓这上面的血迹是如何来的?”

    凤清婉眸光闪烁不定,支吾不语。

    面对这完全脱离控制的状况,衡皇后思绪繁乱,一时也不知自己该扮演怎样的角色,不好开口。

    但楚贵妃却不能不开口。

    “你可莫说是有人将你迷晕,扒了你的衣裳沾上血嫁祸于你!”

    凤清婉骤然抬头几乎是瞪向了楚贵妃,这话着实有些侮辱人了。

    可她又该如何为自己辩驳?

    衣裳是真的,血迹是真的,还有那把匕首,明明已经被她扔掉了的匕首!

    凤逸跪到了凤清婉身边:“陛下,清婉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她性情纯善,这一点众人皆知,况且她与楚娆素来交好,无冤无仇,为何要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此事有太多蹊跷,清婉一定是无辜的,还请陛下明察,还她一个清白!”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一章 峰回路转(七)
    偏心啊!

    还真是偏心!

    凤举掩在扇面下的唇角微微扬起,若是此时跪在那里的是自己,这个三哥又会如何?

    楚贵妃怒容满面:“清白?罪证齐全,她自己都无话可说,还称什么清白?”

    凤举施施然走到了晋帝面前,但若非必须时,她并不愿意向这些人下跪,只是福了福,诚恳道:“陛下,三哥所言也有道理,虽说证据在前,无可辩驳,但阿举想,族姐向来温婉柔弱,兴许只是被吓着了,请陛下给她点时间,让她考虑清楚再交代不迟,毕竟兹事体大,关乎人命,也关乎族姐的清白。”

    凤举轻声细语,说着违心之言。

    清白?

    凤清婉既然自己沾了血,便再也别想保持清白了。

    晋帝点了点头,看向凤清婉:“你可还有什么要为自己辩驳的?”

    凤清婉心中一团乱麻,没有!她该说什么?该如何为自己澄清?

    她的那些所谓的聪慧只能用在附庸风雅的场合,面对此种突然袭来的剧变,她没有足够的急智和应对能力。

    凤清婉张了张嘴,她不能如此沉默着,她觉得该为自己说些什么。

    可她刚生出这个意念,便被凤逸悄悄拉了一把。

    凤逸冲她轻轻摇头,意思便是……以不变应万变。

    凤清婉攥了攥裙摆,俯身长拜:“因为发现白日里不慎沾了些许墨汁,清婉确实换过裳服,但已命人送回了马车,至于这裳服为何会出现在此,又是何人弄成这般模样来陷害清婉,清婉实在不知,也无法为自己辩驳,但清婉深信,清者自清,陛下圣明,定能还清婉清白!”

    “哼!真不愧是凌波才女,果然舌灿如莲!”楚贵妃郑重跪到了晋帝面前,“陛下,阿娆死得如此凄惨,无论如何,在确定真正的凶手之前,凤清婉此女的嫌疑总是最大的,请陛下裁决,为楚氏一族做主!”

    楚贵妃出身楚家嫡系,骨子里是瞧不上楚娆这种庶支出身的,但楚娆的容貌原本能为楚家带来不小的利益,可就因为凤家,全毁了。

    何况,楚娆毕竟冠了个楚姓,如今人死了,她这个贵妃若不据理力争,那无论是楚家还是她,皆会被人轻视。

    见此情形,所有人都不禁屏住呼吸看向了晋帝。

    个人恩怨再重都无伤大雅,可楚贵妃将楚氏一族搬了出来,晋帝便不得不审慎考量了。

    凤逸眸光闪动,也伏身道:“恳请陛下明察,以保凤氏一族清名!”

    晋帝微眯起了眼睛。

    慕容灼附在凤举耳边低声道:“这皇帝身上似有杀机。”

    晋帝十分善于隐藏情绪,但慕容灼对于危险气息的感知实在太敏锐。

    凤举轻瞥了一眼,淡淡勾唇,晋帝当然会动怒,因为楚贵妃与凤逸此番行为无异于在拿着家族势力威胁晋帝。

    “三哥!”凤举清声道:“此事仅仅涉及族姐一人,与全族何干呢?族姐是否清白,全在陛下审定,无论陛下最终判定为何,我凤氏一族皆会谨遵圣命,绝无怨尤。”

    她在警告凤逸,不要拉着整个凤氏家族为凤清婉一人做垫背。

    也是在向晋帝表明态度,凤家,不会为了一个凤清婉大动干戈,让君上作难。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一章 峰回路转(七)
    偏心啊!

    还真是偏心!

    凤举掩在扇面下的唇角微微扬起,若是此时跪在那里的是自己,这个三哥又会如何?

    楚贵妃怒容满面:“清白?罪证齐全,她自己都无话可说,还称什么清白?”

    凤举施施然走到了晋帝面前,但若非必须时,她并不愿意向这些人下跪,只是福了福,诚恳道:“陛下,三哥所言也有道理,虽说证据在前,无可辩驳,但阿举想,族姐向来温婉柔弱,兴许只是被吓着了,请陛下给她点时间,让她考虑清楚再交代不迟,毕竟兹事体大,关乎人命,也关乎族姐的清白。”

    凤举轻声细语,说着违心之言。

    清白?

    凤清婉既然自己沾了血,便再也别想保持清白了。

    晋帝点了点头,看向凤清婉:“你可还有什么要为自己辩驳的?”

    凤清婉心中一团乱麻,没有!她该说什么?该如何为自己澄清?

    她的那些所谓的聪慧只能用在附庸风雅的场合,面对此种突然袭来的剧变,她没有足够的急智和应对能力。

    凤清婉张了张嘴,她不能如此沉默着,她觉得该为自己说些什么。

    可她刚生出这个意念,便被凤逸悄悄拉了一把。

    凤逸冲她轻轻摇头,意思便是……以不变应万变。

    凤清婉攥了攥裙摆,俯身长拜:“因为发现白日里不慎沾了些许墨汁,清婉确实换过裳服,但已命人送回了马车,至于这裳服为何会出现在此,又是何人弄成这般模样来陷害清婉,清婉实在不知,也无法为自己辩驳,但清婉深信,清者自清,陛下圣明,定能还清婉清白!”

    “哼!真不愧是凌波才女,果然舌灿如莲!”楚贵妃郑重跪到了晋帝面前,“陛下,阿娆死得如此凄惨,无论如何,在确定真正的凶手之前,凤清婉此女的嫌疑总是最大的,请陛下裁决,为楚氏一族做主!”

    楚贵妃出身楚家嫡系,骨子里是瞧不上楚娆这种庶支出身的,但楚娆的容貌原本能为楚家带来不小的利益,可就因为凤家,全毁了。

    何况,楚娆毕竟冠了个楚姓,如今人死了,她这个贵妃若不据理力争,那无论是楚家还是她,皆会被人轻视。

    见此情形,所有人都不禁屏住呼吸看向了晋帝。

    个人恩怨再重都无伤大雅,可楚贵妃将楚氏一族搬了出来,晋帝便不得不审慎考量了。

    凤逸眸光闪动,也伏身道:“恳请陛下明察,以保凤氏一族清名!”

    晋帝微眯起了眼睛。

    慕容灼附在凤举耳边低声道:“这皇帝身上似有杀机。”

    晋帝十分善于隐藏情绪,但慕容灼对于危险气息的感知实在太敏锐。

    凤举轻瞥了一眼,淡淡勾唇,晋帝当然会动怒,因为楚贵妃与凤逸此番行为无异于在拿着家族势力威胁晋帝。

    “三哥!”凤举清声道:“此事仅仅涉及族姐一人,与全族何干呢?族姐是否清白,全在陛下审定,无论陛下最终判定为何,我凤氏一族皆会谨遵圣命,绝无怨尤。”

    她在警告凤逸,不要拉着整个凤氏家族为凤清婉一人做垫背。

    也是在向晋帝表明态度,凤家,不会为了一个凤清婉大动干戈,让君上作难。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二章 峰回路转(八)
    凤逸下意识便说道:“阿举,你莫要在此妄言,清婉是凤家之人,她的清誉自然便是我凤氏一族的清誉,你怎能说无关?还不快退下?”

    用的几乎是命令的语气。

    凤举站着没动,只是用极淡的、意味深长地笑容看着他。

    凤逸恍然发现周围看向他的目光都变了,变得鄙夷,变得漠然。

    他无意中犯了两个世家大忌——

    以庶族出身命令嫡系,是犯了僭越之嫌。

    为了自己的妹妹,不惜将整个家族卷入风波,是眼界狭隘,不识大体。凤清婉不是凤举,他可以为了凤家嫡女凤举如此,却不能为了左阴庶支凤清婉如此。

    凤逸后背顿时冷汗直冒。

    晋帝语气沉稳而缓慢地说道:“来人,暂将疑犯凤清婉与其贴身侍婢押入天牢,待查明真相,再做定论。春日宴发生这等事,皇后难免失察之过,凤朝宫上下,包括皇后在内,全部罚俸一月,这一个月内,后宫的一切事宜便暂交由惠妃打理吧!”

    “天牢?”凤清婉惊慌地看向凤逸。

    入了天牢,即便是她将来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来,可这名声也终究坏了。

    “兄长,救我,兄长……”

    她拉着凤逸的衣袖小声地说着,眼泪在眼眶中盈盈打转。

    凤逸皱紧了眉头,却终究是无可奈何。

    “清婉,你不必担心,稍后我便去四皇子府,他定然有办法救你出来。”凤逸悄声劝慰。

    白日里还风头无俩的凌波才女,不过转瞬,便被以杀人之罪押入了天牢,如此天壤剧变,实在令人唏嘘。

    在此之后,春日宴已是无法再进行下去了,在晋帝下令之后,众人便各自准备出宫。

    凤逸瞪了凤举一眼,宽袖一甩,扬长而去。

    对于他会去何处,凤举心知肚明。

    去吧,去吧!

    萧鸾想置身事外,呵,怎么可能!

    “可惜了,还是未能找到那《九星弈卷》。”凤举低声叹息。

    “不过是个赝品,你也真的想要?”慕容灼没有看她,语气颇为奇特。

    “于我而言,棋谱真正的价值在于内容,只要内容属真,是否赝品又有何关系呢?只可惜……”

    未晞愧疚道:“是奴婢没用,没能帮大小姐问出棋谱藏在何处。”

    在人们离开宴席去寻找棋谱那时,凤举让未晞留下,寻个机会设法买通太子妃身边的宫婢,问出棋谱所在,可惜太子妃的贴身之人根本不轻易离开,未晞始终未能寻到机会。

    “我们能想到这个法子,太子妃未必就不会,她定是提前约束身边之人了。天下棋谱何其多,我又何必纠结于一份残缺古卷呢!罢了!”

    口中如此说着,然而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就在此时,慕容灼忽然从袖中抽出一个细长的锦袋伸到她面前。

    “这是……”

    凤举讶然抬头,只看到慕容灼修长的眼睫微微垂落,湛蓝的眸子仿佛繁星映入海面,荡漾出波光万顷。

    “在碧水廊榭的横梁上发现的。”

    慕容灼手伸到她面前,脸却不肯对着她,戴着凤血坠的耳廓边缘微微泛着红,语气中总能听出那么一些别扭。

    题外话

    (之后还有一更,写出来便发!)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二章 峰回路转(八)
    凤逸下意识便说道:“阿举,你莫要在此妄言,清婉是凤家之人,她的清誉自然便是我凤氏一族的清誉,你怎能说无关?还不快退下?”

    用的几乎是命令的语气。

    凤举站着没动,只是用极淡的、意味深长地笑容看着他。

    凤逸恍然发现周围看向他的目光都变了,变得鄙夷,变得漠然。

    他无意中犯了两个世家大忌——

    以庶族出身命令嫡系,是犯了僭越之嫌。

    为了自己的妹妹,不惜将整个家族卷入风波,是眼界狭隘,不识大体。凤清婉不是凤举,他可以为了凤家嫡女凤举如此,却不能为了左阴庶支凤清婉如此。

    凤逸后背顿时冷汗直冒。

    晋帝语气沉稳而缓慢地说道:“来人,暂将疑犯凤清婉与其贴身侍婢押入天牢,待查明真相,再做定论。春日宴发生这等事,皇后难免失察之过,凤朝宫上下,包括皇后在内,全部罚俸一月,这一个月内,后宫的一切事宜便暂交由惠妃打理吧!”

    “天牢?”凤清婉惊慌地看向凤逸。

    入了天牢,即便是她将来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来,可这名声也终究坏了。

    “兄长,救我,兄长……”

    她拉着凤逸的衣袖小声地说着,眼泪在眼眶中盈盈打转。

    凤逸皱紧了眉头,却终究是无可奈何。

    “清婉,你不必担心,稍后我便去四皇子府,他定然有办法救你出来。”凤逸悄声劝慰。

    白日里还风头无俩的凌波才女,不过转瞬,便被以杀人之罪押入了天牢,如此天壤剧变,实在令人唏嘘。

    在此之后,春日宴已是无法再进行下去了,在晋帝下令之后,众人便各自准备出宫。

    凤逸瞪了凤举一眼,宽袖一甩,扬长而去。

    对于他会去何处,凤举心知肚明。

    去吧,去吧!

    萧鸾想置身事外,呵,怎么可能!

    “可惜了,还是未能找到那《九星弈卷》。”凤举低声叹息。

    “不过是个赝品,你也真的想要?”慕容灼没有看她,语气颇为奇特。

    “于我而言,棋谱真正的价值在于内容,只要内容属真,是否赝品又有何关系呢?只可惜……”

    未晞愧疚道:“是奴婢没用,没能帮大小姐问出棋谱藏在何处。”

    在人们离开宴席去寻找棋谱那时,凤举让未晞留下,寻个机会设法买通太子妃身边的宫婢,问出棋谱所在,可惜太子妃的贴身之人根本不轻易离开,未晞始终未能寻到机会。

    “我们能想到这个法子,太子妃未必就不会,她定是提前约束身边之人了。天下棋谱何其多,我又何必纠结于一份残缺古卷呢!罢了!”

    口中如此说着,然而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就在此时,慕容灼忽然从袖中抽出一个细长的锦袋伸到她面前。

    “这是……”

    凤举讶然抬头,只看到慕容灼修长的眼睫微微垂落,湛蓝的眸子仿佛繁星映入海面,荡漾出波光万顷。

    “在碧水廊榭的横梁上发现的。”

    慕容灼手伸到她面前,脸却不肯对着她,戴着凤血坠的耳廓边缘微微泛着红,语气中总能听出那么一些别扭。

    题外话

    (之后还有一更,写出来便发!)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口不应心
    过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接过锦袋,慕容灼长眉一蹙,瓮声道:“不要便算了!”

    凤举猛然回神,情急之下将他整条手臂都抱进了怀中。

    “要!要的!”

    只怪慕容灼方才那番风光太过折人心魂,她一时看呆了去。

    慕容灼被她这个动作惊了一下,回过头便看见凤举睁大眼睛眼巴巴地盯着他。

    兴许是因为惊喜,那双琥珀色的凤眸里洒满了璀璨的星子,就像卷进了漩涡银河,慕容灼有那么一瞬间感到无比眩晕。

    风波平静后的夜色,恬静里,透着绵长的暧昧。

    玉辞和未晞自觉地侧开了脸。

    凤举直觉胸腔到喉咙被一种灼热的气流贯穿,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而言,这感觉也许是无比美妙的,可是凤举,只感到恐惧。

    她抽过锦袋,脚下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借着打开锦袋的工夫掩饰自己的不安。

    不出所料,棋谱确实是赝品,尽管经人刻意做旧,但放到鼻尖便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新墨的味道。

    慕容灼微眯了眼睛。

    相处了这么许久,他能肯定,这个虚伪狡诈的女郎看似天不怕地不怕,还斗胆时不时笑眯眯地戏弄他,可每当自己靠近她时,她便会不经意的流露出一种近似本能的抗拒,严重时,身上甚至会发抖,笼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像什么呢?

    凤举似乎感觉到了慕容灼的审视,抬眸看他,隐隐警惕。

    慕容灼恍然大悟,这样的凤举,就像被猎人狠狠鞭打过的小兽,面对人时便会自然而然的充满敌意,恐惧,警惕。

    他不解凤举为何会如此,只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心中便像是被根根细针扎过,绵绵密密的疼。

    忍不住……想伸出手掌安抚她,告诉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慕容灼觉得,自己定然是疯了!

    “可惜我如今的棋道造诣实在拙劣,不懂这棋谱的精妙,还是留着日后慢慢钻研吧!”凤举将棋谱小心地收入了袖中。

    慕容灼看到她这个动作,竟有种心满意足之感。

    他别开脸冷哼了一声:“哼,不过是残篇赝品,也值得你如此宝贝!”

    分明就是口不应心。

    凤举故意笑道:“这是灼郎费心为阿举寻来的,阿举自然珍之重之。”

    “哼!巧舌如簧!”慕容灼心扉跳跃,耳根发烫。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这个狡诈的女郎就是善于把握人心,自己一定是着了她的道!一定是!

    “凤家女郎!”一个宫婢拦住了去路。

    凤举只是淡淡地瞧了她一眼,没有客套,也没有主动询问,因为她认出了这宫婢是衡皇后身边之人。

    宫婢是衡皇后身边的红人,受惯了奉承,对于凤举的态度很是不满。

    “女郎,皇后娘娘有请。”

    凤举略一挑眉,扇柄轻轻敲打在红宝石戒环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既是皇后娘娘相邀,我看,还是不必了。”

    宫婢蹙了蹙眉:“女郎怕是没有听清,是皇后娘娘有请。”

    慕容灼声音清冷道:“不是她耳聋,是你的口齿需要敲打。”

    题外话

    (哟哟哟,铁血儿郎柔肠时,发现了你的伤,懂得了为你心疼,把一颗心交付与你还会遥远吗?)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口不应心
    过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接过锦袋,慕容灼长眉一蹙,瓮声道:“不要便算了!”

    凤举猛然回神,情急之下将他整条手臂都抱进了怀中。

    “要!要的!”

    只怪慕容灼方才那番风光太过折人心魂,她一时看呆了去。

    慕容灼被她这个动作惊了一下,回过头便看见凤举睁大眼睛眼巴巴地盯着他。

    兴许是因为惊喜,那双琥珀色的凤眸里洒满了璀璨的星子,就像卷进了漩涡银河,慕容灼有那么一瞬间感到无比眩晕。

    风波平静后的夜色,恬静里,透着绵长的暧昧。

    玉辞和未晞自觉地侧开了脸。

    凤举直觉胸腔到喉咙被一种灼热的气流贯穿,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而言,这感觉也许是无比美妙的,可是凤举,只感到恐惧。

    她抽过锦袋,脚下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借着打开锦袋的工夫掩饰自己的不安。

    不出所料,棋谱确实是赝品,尽管经人刻意做旧,但放到鼻尖便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新墨的味道。

    慕容灼微眯了眼睛。

    相处了这么许久,他能肯定,这个虚伪狡诈的女郎看似天不怕地不怕,还斗胆时不时笑眯眯地戏弄他,可每当自己靠近她时,她便会不经意的流露出一种近似本能的抗拒,严重时,身上甚至会发抖,笼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像什么呢?

    凤举似乎感觉到了慕容灼的审视,抬眸看他,隐隐警惕。

    慕容灼恍然大悟,这样的凤举,就像被猎人狠狠鞭打过的小兽,面对人时便会自然而然的充满敌意,恐惧,警惕。

    他不解凤举为何会如此,只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心中便像是被根根细针扎过,绵绵密密的疼。

    忍不住……想伸出手掌安抚她,告诉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慕容灼觉得,自己定然是疯了!

    “可惜我如今的棋道造诣实在拙劣,不懂这棋谱的精妙,还是留着日后慢慢钻研吧!”凤举将棋谱小心地收入了袖中。

    慕容灼看到她这个动作,竟有种心满意足之感。

    他别开脸冷哼了一声:“哼,不过是残篇赝品,也值得你如此宝贝!”

    分明就是口不应心。

    凤举故意笑道:“这是灼郎费心为阿举寻来的,阿举自然珍之重之。”

    “哼!巧舌如簧!”慕容灼心扉跳跃,耳根发烫。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这个狡诈的女郎就是善于把握人心,自己一定是着了她的道!一定是!

    “凤家女郎!”一个宫婢拦住了去路。

    凤举只是淡淡地瞧了她一眼,没有客套,也没有主动询问,因为她认出了这宫婢是衡皇后身边之人。

    宫婢是衡皇后身边的红人,受惯了奉承,对于凤举的态度很是不满。

    “女郎,皇后娘娘有请。”

    凤举略一挑眉,扇柄轻轻敲打在红宝石戒环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既是皇后娘娘相邀,我看,还是不必了。”

    宫婢蹙了蹙眉:“女郎怕是没有听清,是皇后娘娘有请。”

    慕容灼声音清冷道:“不是她耳聋,是你的口齿需要敲打。”

    题外话

    (哟哟哟,铁血儿郎柔肠时,发现了你的伤,懂得了为你心疼,把一颗心交付与你还会遥远吗?)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四章 网开一面
    慕容灼气势凛冽地逼近宫婢,那宫婢吓得后退了一步。

    凤举莞尔一笑,她家这男宠,论起相貌,可说艳压群芳,关键时刻还能拿来当护卫使,一个顶十个,甚是合算。

    不过这话她也只敢在心中想想。

    凤举对宫婢道:“我如何说,你便如何回了皇后娘娘。凤举因何不接受她相邀,她理当心知肚明。有些事,不追究,并非是不知情,更非是畏惧。若是娘娘肯接受凤举这份善意,那往后凤举自然免不了进宫向她请安,可……”

    她上扬的眼尾含着清浅凉薄的笑意:“如果娘娘实在是喜欢将凤举当做试刀石,那,凤举倒是不介意为我族姐寻个伴儿,又或者,是为楚娆。可怜了楚娆,今夜走得可甚是孤单!”

    宫婢从未遇见过如此状况,一时间竟被震住了。

    凤举将一封信交到她手上,说道:“顺便将这个交于太子妃,代我向她问安。”

    宫婢捏着信疑惑地离开。

    慕容灼问:“你何不将那封信交到晋帝手上?”

    那是他们从楚娆身上搜到的,太子妃写给楚娆的亲笔信。

    楚娆并不像表面那般冲动,她也许也猜到了衡皇后和太子妃极有可能在最后将她当做弃子,所以便将这封信贴身带着,还用牛皮纸包裹了几层。

    一旦这封信交出去,那太子妃怂恿并安排楚娆杀害凤举的事便会彻底被揭露,太子妃的下场可想而知。

    “送个人情啊!”凤举随口答道。

    慕容灼很是不给情面地冷笑了一声:“让她全身而退,不给丝毫教训,这是你的做派?”

    “灼郎真是越来越了解阿举了。”凤举调侃地一笑,转而沉静了下来,淡淡道:“她腹中有孕。”

    停顿了片刻,又道:“权当是还了太子那句善意提醒的恩情吧!”

    慕容灼只以为她是另有所图,不曾想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答案。

    这个女郎其实……并不似她表现出的那般虚情假意,铁石心肠。

    ……

    四皇子府。

    “请殿下救救清婉,她是被人陷害的。”凤逸恳求道。

    萧鸾披着一件天青色的单衣,形容淡雅,看着有些憔悴,像是真的身子不爽。

    幕宾李荀嘉站在一旁。

    “三郎,你先回去吧!”萧鸾说道:“此事看似复杂,实则倒也不难办,我会处理的。”

    凤逸喜上眉梢:“多谢殿下!”

    待凤逸离开,李荀嘉说道:“殿下料事如神,皇后果然是想借刀杀人。只是,究竟是谁陷害凤清婉?”

    “陷害?”萧鸾轻蔑地笑了,“若她当真无辜,毫无害人之心,又怎会被人顺手推舟算计进去?衣衫上的血迹和楚娆身上几十道伤口,恐怕就是她所为。只不过人应是在她下手之前便已经死了,她想在死人身上泄愤,结果正好被人拿来顶罪。”

    只是听了凤逸的大概叙述,他竟已将真相猜到了大半。

    “若真如殿下推测的这般,那凤清婉此女也实在是表里不一。”李荀嘉不禁有些感慨,随后又说道:“皇后如此作为,看来是想加深凤楚两家之恩怨,坐收渔利。”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四章 网开一面
    慕容灼气势凛冽地逼近宫婢,那宫婢吓得后退了一步。

    凤举莞尔一笑,她家这男宠,论起相貌,可说艳压群芳,关键时刻还能拿来当护卫使,一个顶十个,甚是合算。

    不过这话她也只敢在心中想想。

    凤举对宫婢道:“我如何说,你便如何回了皇后娘娘。凤举因何不接受她相邀,她理当心知肚明。有些事,不追究,并非是不知情,更非是畏惧。若是娘娘肯接受凤举这份善意,那往后凤举自然免不了进宫向她请安,可……”

    她上扬的眼尾含着清浅凉薄的笑意:“如果娘娘实在是喜欢将凤举当做试刀石,那,凤举倒是不介意为我族姐寻个伴儿,又或者,是为楚娆。可怜了楚娆,今夜走得可甚是孤单!”

    宫婢从未遇见过如此状况,一时间竟被震住了。

    凤举将一封信交到她手上,说道:“顺便将这个交于太子妃,代我向她问安。”

    宫婢捏着信疑惑地离开。

    慕容灼问:“你何不将那封信交到晋帝手上?”

    那是他们从楚娆身上搜到的,太子妃写给楚娆的亲笔信。

    楚娆并不像表面那般冲动,她也许也猜到了衡皇后和太子妃极有可能在最后将她当做弃子,所以便将这封信贴身带着,还用牛皮纸包裹了几层。

    一旦这封信交出去,那太子妃怂恿并安排楚娆杀害凤举的事便会彻底被揭露,太子妃的下场可想而知。

    “送个人情啊!”凤举随口答道。

    慕容灼很是不给情面地冷笑了一声:“让她全身而退,不给丝毫教训,这是你的做派?”

    “灼郎真是越来越了解阿举了。”凤举调侃地一笑,转而沉静了下来,淡淡道:“她腹中有孕。”

    停顿了片刻,又道:“权当是还了太子那句善意提醒的恩情吧!”

    慕容灼只以为她是另有所图,不曾想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答案。

    这个女郎其实……并不似她表现出的那般虚情假意,铁石心肠。

    ……

    四皇子府。

    “请殿下救救清婉,她是被人陷害的。”凤逸恳求道。

    萧鸾披着一件天青色的单衣,形容淡雅,看着有些憔悴,像是真的身子不爽。

    幕宾李荀嘉站在一旁。

    “三郎,你先回去吧!”萧鸾说道:“此事看似复杂,实则倒也不难办,我会处理的。”

    凤逸喜上眉梢:“多谢殿下!”

    待凤逸离开,李荀嘉说道:“殿下料事如神,皇后果然是想借刀杀人。只是,究竟是谁陷害凤清婉?”

    “陷害?”萧鸾轻蔑地笑了,“若她当真无辜,毫无害人之心,又怎会被人顺手推舟算计进去?衣衫上的血迹和楚娆身上几十道伤口,恐怕就是她所为。只不过人应是在她下手之前便已经死了,她想在死人身上泄愤,结果正好被人拿来顶罪。”

    只是听了凤逸的大概叙述,他竟已将真相猜到了大半。

    “若真如殿下推测的这般,那凤清婉此女也实在是表里不一。”李荀嘉不禁有些感慨,随后又说道:“皇后如此作为,看来是想加深凤楚两家之恩怨,坐收渔利。”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五章 掌控之外
    萧鸾意味深长地笑道:“荀嘉,你当真以为楚娆是皇后派人所杀?”

    李荀嘉愕然:“难道不是?”

    “若这一切从头至尾皆在她的掌控之中,那她最后便不会受到父皇的训责了,最终被发现的也将不止是楚娆的尸体,恐怕还会有凤举。借楚娆之手杀掉凤举,再以畏罪之名杀楚娆灭口,这才是皇后的计划。”

    “凤家大小姐?可是今夜之事根本与她毫无相干……”李荀嘉的话忽地一滞。

    毫无相干,那便是全身而退!

    他无法置信地看向萧鸾,情绪有些失控:“难道今夜这一切都是她在背后……”

    李荀嘉是最受萧鸾器重的幕宾,在抓住了这个关键之后,所有的枝枝蔓蔓便都在他脑海中瞬间理清。

    真相,呼之欲出。

    可他实在无法相信这……竟才是真相!

    “荀嘉啊,皇后想要杀掉凤举,一是为加深凤楚两家的仇怨,再来,她恐怕是对我有所警惕了,想要及早断掉我与凤家的牵连。”

    李荀嘉不解:“既然殿下早知皇后所图,那今夜为何不去春日宴保护凤大小姐?”

    萧鸾温润的眸子在摇曳的灯火中变得深不见底,他叹息一声,许久,才说道:“我想知道,她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果然,她总是带给我惊喜。荀嘉,依你看来,她与凤清婉,谁于我助益更大?”

    李荀嘉犹豫了片刻,说道:“恕荀嘉直言,原本我以为,那位凤大小姐除了能为殿下博得太傅的支持之外,再一无是处,比之凌波才女有着云泥之别。可如今看来,是荀嘉看走眼了,如此气魄与智谋,便是那凤逸也远远不及。”

    萧鸾起身踱到了菱花窗边,若有所思。

    “这才是有资格站在我身边的女子。”

    可是有些话他不能对李荀嘉讲,他今夜之所以不去春日宴保护凤举,除了是好奇凤举究竟有何能耐,还有一个原因。

    平生第一次,他无法确信自己是否真能掌控住一个人。

    他一面欣赏着凤举,一面又想着……借此机会除掉她!

    因为一颗他无法掌控的棋子,还是对他有着明显敌意的棋子,极有可能会成为他的障碍。

    凤举,让他很矛盾。

    ……

    出了皇宫,凤举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隆泽东街某处,一个深巷中的小院,凤逸买来安置林氏之处。

    室内烛火昏暗,林秋然头上缠着白纱,身子更是躺在榻上一动不能动,唯有连绵不绝的呻,吟自口中微弱地传出。

    “林秋然!”

    因为得不到更好的救治,林秋然浑身疼痛折磨得她难以入眠。

    半睡半醒中,听见有人唤她,她猛然睁开了眼睛。

    “你……你……”林秋然睚眦俱裂,嘶哑的嗓子因为太过激动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凤举低头,将她身上一番打量,扬眉微笑。

    “林秋然,被自己全心全意疼爱的子女背弃的滋味,你品尝着如何?”

    “你……是你害我……”

    林秋然竭力抬起一只手指向凤举,隐约可见手上烧伤的痕迹。

    题外话

    (今日还有两更,大概要等到下午)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五章 掌控之外
    萧鸾意味深长地笑道:“荀嘉,你当真以为楚娆是皇后派人所杀?”

    李荀嘉愕然:“难道不是?”

    “若这一切从头至尾皆在她的掌控之中,那她最后便不会受到父皇的训责了,最终被发现的也将不止是楚娆的尸体,恐怕还会有凤举。借楚娆之手杀掉凤举,再以畏罪之名杀楚娆灭口,这才是皇后的计划。”

    “凤家大小姐?可是今夜之事根本与她毫无相干……”李荀嘉的话忽地一滞。

    毫无相干,那便是全身而退!

    他无法置信地看向萧鸾,情绪有些失控:“难道今夜这一切都是她在背后……”

    李荀嘉是最受萧鸾器重的幕宾,在抓住了这个关键之后,所有的枝枝蔓蔓便都在他脑海中瞬间理清。

    真相,呼之欲出。

    可他实在无法相信这……竟才是真相!

    “荀嘉啊,皇后想要杀掉凤举,一是为加深凤楚两家的仇怨,再来,她恐怕是对我有所警惕了,想要及早断掉我与凤家的牵连。”

    李荀嘉不解:“既然殿下早知皇后所图,那今夜为何不去春日宴保护凤大小姐?”

    萧鸾温润的眸子在摇曳的灯火中变得深不见底,他叹息一声,许久,才说道:“我想知道,她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果然,她总是带给我惊喜。荀嘉,依你看来,她与凤清婉,谁于我助益更大?”

    李荀嘉犹豫了片刻,说道:“恕荀嘉直言,原本我以为,那位凤大小姐除了能为殿下博得太傅的支持之外,再一无是处,比之凌波才女有着云泥之别。可如今看来,是荀嘉看走眼了,如此气魄与智谋,便是那凤逸也远远不及。”

    萧鸾起身踱到了菱花窗边,若有所思。

    “这才是有资格站在我身边的女子。”

    可是有些话他不能对李荀嘉讲,他今夜之所以不去春日宴保护凤举,除了是好奇凤举究竟有何能耐,还有一个原因。

    平生第一次,他无法确信自己是否真能掌控住一个人。

    他一面欣赏着凤举,一面又想着……借此机会除掉她!

    因为一颗他无法掌控的棋子,还是对他有着明显敌意的棋子,极有可能会成为他的障碍。

    凤举,让他很矛盾。

    ……

    出了皇宫,凤举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隆泽东街某处,一个深巷中的小院,凤逸买来安置林氏之处。

    室内烛火昏暗,林秋然头上缠着白纱,身子更是躺在榻上一动不能动,唯有连绵不绝的呻,吟自口中微弱地传出。

    “林秋然!”

    因为得不到更好的救治,林秋然浑身疼痛折磨得她难以入眠。

    半睡半醒中,听见有人唤她,她猛然睁开了眼睛。

    “你……你……”林秋然睚眦俱裂,嘶哑的嗓子因为太过激动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凤举低头,将她身上一番打量,扬眉微笑。

    “林秋然,被自己全心全意疼爱的子女背弃的滋味,你品尝着如何?”

    “你……是你害我……”

    林秋然竭力抬起一只手指向凤举,隐约可见手上烧伤的痕迹。

    题外话

    (今日还有两更,大概要等到下午)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六章 骨肉离心
    凤举冷漠地笑了笑,用扇柄将那只手狠狠压下。

    “自食恶果,何故怨人?何况,你也并非没有机会留在主府,请最好的太医为你治伤,只是你生养了一双好儿女,你被丢到此处无人问津,全赖他们。”

    林秋然眼中染上浓郁的沉痛,被子女当成无用之人抛弃,这恐怕是任何父母都难以承受的痛。

    她哑声道:“是你、是你逼迫他们!”

    凤举不想与林秋然争辩这些,她认也好,不认也罢,疼痛却实实在在在她心里,不容争辩。

    只要她疼,凤举便觉得痛快。

    “林秋然,你到我家中这么些年,我将你视作亲生母亲一般敬爱,听信你的挑拨离间,将母亲当做恶人,为了维护你们一家,我屡屡叫疼我爱我的母亲伤心。”

    触及心中的疼痛,凤举一把扯住林秋然的衣襟将她上半身拽了起来。

    “这些年,她尝了多少骨肉离心的痛苦,我同样也要你尝一尝!”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林秋然笑了,半边完好的脸颊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她说道:“父母对于子女的包容是无限的,我知道,三郎和清婉都是被你逼的,他们别无选择,换做由我选择,我同样宁愿牺牲自己换取他们的前程,我根本不怪他们。说什么痛苦,呵呵,我甘之如饴。”

    凤举愣了一瞬,林秋然所言不虚,正如无论自己做了多少错事,伤透了母亲的心,母亲也依然无私地疼爱着她。

    可越是如此,她对林秋然的憎恶便越发深刻。

    她一把将林秋然摔回了榻上。

    慕容灼站在窗边默默看着这一切,不由得皱了皱眉。

    凤举拨开了扇子,清凉的扇风将缕缕檀香送入呼吸,助她平稳着心绪。

    她眼角微扬,清浅凉薄的笑容让林秋然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笑什么?”

    “你说,他们的前程比你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林秋然抓紧了被褥,恶狠狠地瞪着凤举:“你想对他们做什么?你这贱人你妄想!三郎是凤家内定的少主,未来的家主,你敢?!”

    “内定的少主?未来的家主?”凤举偏头笑着,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林秋然,为了前程舍弃生母,为了一己之私将整个家族卷入风波,凤逸如今的风评早不似从前,你认为父亲与族中的叔伯们还会毫不犹豫地将他选定为少主,将整个家族交付于他吗?我明着告诉你,有我在一日,我非但要他做不成少主,我……还要他的命!”

    “你……你这个贱人!贱人!”

    林秋然哆嗦着手指,怒火攻心,一口鲜血汩汩涌出了口角。

    凤举唇角自然勾着,神色却漠然,在室内踱了两步后,缓缓说着:“凤逸寻来那贾太医,日日让我服着朽骨之毒,将我的身子损害得如同朽木枯叶一般。”

    林秋然瞪大了眼睛,虽然他们猜到凤举可能已经起了疑心,但没料到她竟能连那毒的名字都已调查得一清二楚。

    凤举忽而冲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你说,此仇我如何能不报?”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七章 无所遁形
    林秋然心中的不安以张牙舞爪的姿态疾速蔓延。

    口中的鲜血大口大口涌出,将被单染红了一片。

    “你买通我厨院里的袁妈妈,每日一盅上等补品偷去给凤清婉享用,念你爱女心切,即便这两日你不在府上了,我也仍命袁妈妈日日关照着。”

    凤举眼神清淡如水,看着林秋然越来越惨白的脸,继续说道:“朽骨之毒,十日而侵身,算一算,也差不多够了。你们一家让我服用了朽骨这么些年,我想你应是清楚,所谓的侵身是何意。”

    忽地,林秋然脸色涨得酱紫,一口血“噗”的喷了出来,人如风中残烛,半边身子垂在睡榻之外,眼底,生机越来越淡。

    凤举看着她,笑容也渐渐消失。

    这个妇人,前生若非是她蓄意设计,让母亲误会了父亲,母亲便不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父亲便不会仅仅带了几个随从去追赶,更不会双双惨死在外!

    “林秋然,因果轮回,血债,命偿!”

    两人从屋内出来,院子里只站着三人,玉辞,未晞,还有另外一个皮肤黝黑的丫头。

    林秋然是被主家赶出来的,凤逸也不敢太过关照她,只买了这么一个粗使丫头在院子里照看。

    那丫头往屋子里探了探头,却不敢做得太明显,讷讷地道:“贵人!”

    凤举只是扫了她一眼,便和慕容灼向门外走去。

    玉辞刚尾随上去,听凤举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又折回了院子。

    刚走出院子,本来要上车,凤举却猛然跑到一旁的黑暗处呕了起来。

    “大小姐?”

    未晞惊呼了一声,便要上前去。

    慕容灼伸手将她拦住,亲自走到了凤举身后,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起手拍上了她的背。

    凤举这一天都不曾放松过,更不曾吃过多少东西,吐了半天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扶着墙干呕,直到喉咙发苦,她才强忍住不适站直身子。

    “既然难以忍受,为何还要做这种事?”

    取人性命这等事,慕容灼早就没了感觉,可凤举这种娇滴滴的世家千金与他不同。

    “以后你若想要谁的命,只需一句话,我去做。”

    凤举捂着胸口,眼中水光粼粼的,抬头看向慕容灼。

    她想报仇,想取了那些人的命,但她不愿意面对如此丑陋的自己,月光太亮,总让她有种无所遁形之感。

    少年的身体遮住了惨白清冷的月光,高大的阴影投下,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其中。

    这种感觉,令她心安。

    凤举垂下了眼帘,借着黑暗藏住了从眼眶滴下的泪水。

    “灼郎,陪我走一段吧!”

    “嗯!”慕容灼的回应极轻极淡,却稳稳的令人安心。

    狭窄的巷子,几乎没有多少光亮,两人并肩走着,马车在后方不远不近地跟着。

    “灼郎,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凤举声音虚浮地问。

    慕容灼想了想,答道:“本王四岁开始跟随教武师父学武,十岁时头回上战场,战场上刀剑无眼,本王不出剑杀人,便会有数不尽的刀枪从各个方向向本王刺来,身处那般境地,除了自保,无暇做他想。”

    “不过战后连做了数日噩梦,总是半夜惊醒,不敢同祖父讲,也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便一个人躲起来发抖。后来……后来次数多了,便也习惯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闷声道:“本王说了,有本王在,不用你杀人!”

    凤举悄悄看了他一眼,眼帘垂落,浅浅地笑了。

    “是,有灼郎在。”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六章 骨肉离心
    凤举冷漠地笑了笑,用扇柄将那只手狠狠压下。

    “自食恶果,何故怨人?何况,你也并非没有机会留在主府,请最好的太医为你治伤,只是你生养了一双好儿女,你被丢到此处无人问津,全赖他们。”

    林秋然眼中染上浓郁的沉痛,被子女当成无用之人抛弃,这恐怕是任何父母都难以承受的痛。

    她哑声道:“是你、是你逼迫他们!”

    凤举不想与林秋然争辩这些,她认也好,不认也罢,疼痛却实实在在在她心里,不容争辩。

    只要她疼,凤举便觉得痛快。

    “林秋然,你到我家中这么些年,我将你视作亲生母亲一般敬爱,听信你的挑拨离间,将母亲当做恶人,为了维护你们一家,我屡屡叫疼我爱我的母亲伤心。”

    触及心中的疼痛,凤举一把扯住林秋然的衣襟将她上半身拽了起来。

    “这些年,她尝了多少骨肉离心的痛苦,我同样也要你尝一尝!”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林秋然笑了,半边完好的脸颊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她说道:“父母对于子女的包容是无限的,我知道,三郎和清婉都是被你逼的,他们别无选择,换做由我选择,我同样宁愿牺牲自己换取他们的前程,我根本不怪他们。说什么痛苦,呵呵,我甘之如饴。”

    凤举愣了一瞬,林秋然所言不虚,正如无论自己做了多少错事,伤透了母亲的心,母亲也依然无私地疼爱着她。

    可越是如此,她对林秋然的憎恶便越发深刻。

    她一把将林秋然摔回了榻上。

    慕容灼站在窗边默默看着这一切,不由得皱了皱眉。

    凤举拨开了扇子,清凉的扇风将缕缕檀香送入呼吸,助她平稳着心绪。

    她眼角微扬,清浅凉薄的笑容让林秋然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笑什么?”

    “你说,他们的前程比你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林秋然抓紧了被褥,恶狠狠地瞪着凤举:“你想对他们做什么?你这贱人你妄想!三郎是凤家内定的少主,未来的家主,你敢?!”

    “内定的少主?未来的家主?”凤举偏头笑着,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林秋然,为了前程舍弃生母,为了一己之私将整个家族卷入风波,凤逸如今的风评早不似从前,你认为父亲与族中的叔伯们还会毫不犹豫地将他选定为少主,将整个家族交付于他吗?我明着告诉你,有我在一日,我非但要他做不成少主,我……还要他的命!”

    “你……你这个贱人!贱人!”

    林秋然哆嗦着手指,怒火攻心,一口鲜血汩汩涌出了口角。

    凤举唇角自然勾着,神色却漠然,在室内踱了两步后,缓缓说着:“凤逸寻来那贾太医,日日让我服着朽骨之毒,将我的身子损害得如同朽木枯叶一般。”

    林秋然瞪大了眼睛,虽然他们猜到凤举可能已经起了疑心,但没料到她竟能连那毒的名字都已调查得一清二楚。

    凤举忽而冲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你说,此仇我如何能不报?”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八章 路见不平
    马车回到凤氏府邸,因大门离着梧桐院太远,便干脆一路驶入了梧桐院。

    凤举已经靠在车内睡着了,这一日,惊心动魄,她着实是太累了。

    未晞正想唤醒她,被慕容灼一个手势压下。

    慕容灼便这么抱着凤举下了车,眼看栖凤楼近在眼前,婢子庭言听见动静跑了出来。

    见凤举睡着了,庭言作难,悄声对未晞和玉辞道:“傍晚时沛风来梧桐院,千叮万嘱,要大小姐一回来便去翰墨轩,说是有紧急要事。”

    “放下我吧!”凤举睡得本就不踏实,听到庭言的话便睁开了眼睛。

    慕容灼轻咳了一声,动作别扭地将她放下。

    凤举看了看天,此时已经不早了,要步行去翰墨轩至少需要一炷香的时辰。

    凝眉想了片刻,她忽然拉着慕容灼赶到马车前,命人将一匹马解开。

    “灼郎,带我去翰墨轩。”

    慕容灼愣愣地眨了眨眼睛,这小女子平常一副悠闲姿态,没想到竟也如此雷厉风行,在家中骑马赶路,亏她想得出来。

    好在凤家府内的主路修得十分宽敞,快马疾奔,很快便到了翰墨轩门口。

    凤举赶忙在慕容灼腰上捏了一把,急切,又鬼鬼祟祟地说道:“快停下!快停下!”

    慕容灼被她捏得浑身一阵酥麻,险些掉下马背。

    “怎、怎么?”勒住马,慕容灼说话有些不利索。

    凤举依旧小声:“这可是父亲的翰墨轩,若是跨马入内,父亲定不会轻饶了我!”

    她这般模样,倒是终于让慕容灼看到了与她年纪相符的俏皮。

    借着夜色掩饰,慕容灼不禁莞尔,将她带下了马背。

    宫中事情闹得那般大,凤举总是有些心虚。

    她觉得父亲和衡澜之是一类人,即使被迫身在红尘中,但内心里对于阴诡纷争是极其厌恶的。

    “沛风,父亲唤我何事?”凤举悄声问着站在门外的蓝衫少年。

    沛风冲她眨眨眼睛,回了两个字:“好事!”

    凤举喜上眉梢。

    “父亲!”

    “嗯!”凤瑾盯着凤举,眼神沉静如秋水,却暗藏着波澜。

    半晌过后,凤举那点心虚终于扩大到极致时,凤瑾却只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听你母亲说你明日又要去栖霞寺?”

    “是!阿举发了愿,每月初七都会去进香礼佛。”

    “那便准备准备,趁着明日的机会动身吧!”

    “啊?”凤举愣了愣,问道:“去何处?”

    凤瑾半是严肃,半是宠溺地瞪了她一眼,道:“之前不是与我争辩着,非要去洛河游玩吗?”

    凤举呆呆地眨了眨眼睛,眸子忽然亮堂了起来,光华璀璨。

    “父亲?”

    “哎……”凤瑾拿这个女儿毫无办法,叹息道:“工部侍郎蔡章之子获罪入狱,可是你从中做的文章?”

    凤举眼珠子转了转,道:“父亲不可冤枉阿举,那蔡珩的罪状实实在在皆是他自己犯下的,阿举只是路见不平,顺便督促京兆尹大人主持公道。”

    凤瑾被她这话弄得险些岔了气,连连咳嗽了几声。

    门外,沛风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慕容灼也忍俊不禁。

    题外话

    (提醒小伙伴们,今天还是四更,等我哟!只要写好一章我就会发一章的,新鲜的,热腾腾的)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七章 无所遁形
    林秋然心中的不安以张牙舞爪的姿态疾速蔓延。

    口中的鲜血大口大口涌出,将被单染红了一片。

    “你买通我厨院里的袁妈妈,每日一盅上等补品偷去给凤清婉享用,念你爱女心切,即便这两日你不在府上了,我也仍命袁妈妈日日关照着。”

    凤举眼神清淡如水,看着林秋然越来越惨白的脸,继续说道:“朽骨之毒,十日而侵身,算一算,也差不多够了。你们一家让我服用了朽骨这么些年,我想你应是清楚,所谓的侵身是何意。”

    忽地,林秋然脸色涨得酱紫,一口血“噗”的喷了出来,人如风中残烛,半边身子垂在睡榻之外,眼底,生机越来越淡。

    凤举看着她,笑容也渐渐消失。

    这个妇人,前生若非是她蓄意设计,让母亲误会了父亲,母亲便不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父亲便不会仅仅带了几个随从去追赶,更不会双双惨死在外!

    “林秋然,因果轮回,血债,命偿!”

    两人从屋内出来,院子里只站着三人,玉辞,未晞,还有另外一个皮肤黝黑的丫头。

    林秋然是被主家赶出来的,凤逸也不敢太过关照她,只买了这么一个粗使丫头在院子里照看。

    那丫头往屋子里探了探头,却不敢做得太明显,讷讷地道:“贵人!”

    凤举只是扫了她一眼,便和慕容灼向门外走去。

    玉辞刚尾随上去,听凤举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又折回了院子。

    刚走出院子,本来要上车,凤举却猛然跑到一旁的黑暗处呕了起来。

    “大小姐?”

    未晞惊呼了一声,便要上前去。

    慕容灼伸手将她拦住,亲自走到了凤举身后,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起手拍上了她的背。

    凤举这一天都不曾放松过,更不曾吃过多少东西,吐了半天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扶着墙干呕,直到喉咙发苦,她才强忍住不适站直身子。

    “既然难以忍受,为何还要做这种事?”

    取人性命这等事,慕容灼早就没了感觉,可凤举这种娇滴滴的世家千金与他不同。

    “以后你若想要谁的命,只需一句话,我去做。”

    凤举捂着胸口,眼中水光粼粼的,抬头看向慕容灼。

    她想报仇,想取了那些人的命,但她不愿意面对如此丑陋的自己,月光太亮,总让她有种无所遁形之感。

    少年的身体遮住了惨白清冷的月光,高大的阴影投下,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其中。

    这种感觉,令她心安。

    凤举垂下了眼帘,借着黑暗藏住了从眼眶滴下的泪水。

    “灼郎,陪我走一段吧!”

    “嗯!”慕容灼的回应极轻极淡,却稳稳的令人安心。

    狭窄的巷子,几乎没有多少光亮,两人并肩走着,马车在后方不远不近地跟着。

    “灼郎,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凤举声音虚浮地问。

    慕容灼想了想,答道:“本王四岁开始跟随教武师父学武,十岁时头回上战场,战场上刀剑无眼,本王不出剑杀人,便会有数不尽的刀枪从各个方向向本王刺来,身处那般境地,除了自保,无暇做他想。”

    “不过战后连做了数日噩梦,总是半夜惊醒,不敢同祖父讲,也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便一个人躲起来发抖。后来……后来次数多了,便也习惯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闷声道:“本王说了,有本王在,不用你杀人!”

    凤举悄悄看了他一眼,眼帘垂落,浅浅地笑了。

    “是,有灼郎在。”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八章 路见不平
    马车回到凤氏府邸,因大门离着梧桐院太远,便干脆一路驶入了梧桐院。

    凤举已经靠在车内睡着了,这一日,惊心动魄,她着实是太累了。

    未晞正想唤醒她,被慕容灼一个手势压下。

    慕容灼便这么抱着凤举下了车,眼看栖凤楼近在眼前,婢子庭言听见动静跑了出来。

    见凤举睡着了,庭言作难,悄声对未晞和玉辞道:“傍晚时沛风来梧桐院,千叮万嘱,要大小姐一回来便去翰墨轩,说是有紧急要事。”

    “放下我吧!”凤举睡得本就不踏实,听到庭言的话便睁开了眼睛。

    慕容灼轻咳了一声,动作别扭地将她放下。

    凤举看了看天,此时已经不早了,要步行去翰墨轩至少需要一炷香的时辰。

    凝眉想了片刻,她忽然拉着慕容灼赶到马车前,命人将一匹马解开。

    “灼郎,带我去翰墨轩。”

    慕容灼愣愣地眨了眨眼睛,这小女子平常一副悠闲姿态,没想到竟也如此雷厉风行,在家中骑马赶路,亏她想得出来。

    好在凤家府内的主路修得十分宽敞,快马疾奔,很快便到了翰墨轩门口。

    凤举赶忙在慕容灼腰上捏了一把,急切,又鬼鬼祟祟地说道:“快停下!快停下!”

    慕容灼被她捏得浑身一阵酥麻,险些掉下马背。

    “怎、怎么?”勒住马,慕容灼说话有些不利索。

    凤举依旧小声:“这可是父亲的翰墨轩,若是跨马入内,父亲定不会轻饶了我!”

    她这般模样,倒是终于让慕容灼看到了与她年纪相符的俏皮。

    借着夜色掩饰,慕容灼不禁莞尔,将她带下了马背。

    宫中事情闹得那般大,凤举总是有些心虚。

    她觉得父亲和衡澜之是一类人,即使被迫身在红尘中,但内心里对于阴诡纷争是极其厌恶的。

    “沛风,父亲唤我何事?”凤举悄声问着站在门外的蓝衫少年。

    沛风冲她眨眨眼睛,回了两个字:“好事!”

    凤举喜上眉梢。

    “父亲!”

    “嗯!”凤瑾盯着凤举,眼神沉静如秋水,却暗藏着波澜。

    半晌过后,凤举那点心虚终于扩大到极致时,凤瑾却只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听你母亲说你明日又要去栖霞寺?”

    “是!阿举发了愿,每月初七都会去进香礼佛。”

    “那便准备准备,趁着明日的机会动身吧!”

    “啊?”凤举愣了愣,问道:“去何处?”

    凤瑾半是严肃,半是宠溺地瞪了她一眼,道:“之前不是与我争辩着,非要去洛河游玩吗?”

    凤举呆呆地眨了眨眼睛,眸子忽然亮堂了起来,光华璀璨。

    “父亲?”

    “哎……”凤瑾拿这个女儿毫无办法,叹息道:“工部侍郎蔡章之子获罪入狱,可是你从中做的文章?”

    凤举眼珠子转了转,道:“父亲不可冤枉阿举,那蔡珩的罪状实实在在皆是他自己犯下的,阿举只是路见不平,顺便督促京兆尹大人主持公道。”

    凤瑾被她这话弄得险些岔了气,连连咳嗽了几声。

    门外,沛风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慕容灼也忍俊不禁。

    题外话

    (提醒小伙伴们,今天还是四更,等我哟!只要写好一章我就会发一章的,新鲜的,热腾腾的)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一文不值
    看着波澜不惊的凤瑾这难得的失态,凤举垂下了头,咬着嘴角窃窃笑着。

    “罢了罢了!”凤瑾似乎不想再看见她这个无赖泼皮,随意打发道:“无论如何,此番能得到赈灾派官的名额,你总是功不可没的,想去便去吧,此次派遣的使官那边我也已知会过了!只是有一点,必须毫发无伤地回来!”

    凤举连连点头:“那慕容灼……”

    不等她说出口,凤瑾便猜到了她的意图。

    她必须带着慕容灼去,否则这一趟便毫无意义。

    “楚大将军那边我会亲自去说明,只要你心中明白,凡事牵涉到慕容灼,便出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

    “是,阿举明白!”凤举郑重点头。

    返回梧桐院的路上,凤举一直都是笑着的。

    慕容灼忽然说道:“将本王的十八个死士送出城,这是最好的机会。”

    凤举的笑容蓦然凝结,面色沉静道:“人数太多,太明显。”

    “将他们送出城,本王留下。”

    “不行,洛河你必须去。”

    “本王随你去洛河,放他们回大燕。”

    “灼郎出了华陵城,便如鹰翔长空,龙归大海,阿举自知没有能力留住你。”

    慕容灼眉峰一拧,转过凤举的身子,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本王一诺千金,既答应了你,便绝不会反悔,除非你亲自开口让本王走,否则本王便会一直留在你身边!”

    凤举平静地望着他,两侧摇曳着梧桐疏影,衬得两人的动作颇为暧昧。

    良久,凤举轻轻地说:“凤举不相信任何口头承诺。”

    “你……”

    慕容灼瞪着她,心知根本无法说服她,干脆将她带上马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栖凤楼,直接进了凤举深夜苦练书法的房间,行云流水般写了一份承诺递给凤举。

    “如此你总该安心了吧?”

    凤举依旧面无表情,甚至连看都不曾看上一眼,便将一纸承诺放到了烛火上,化作片片灰烬。

    她的声音轻淡得近乎冷漠:“凤举只相信兑现出来的承诺,这些,一文不值。”

    慕容灼骤然起身,带着一身凛冽寒气,湛蓝的眸子像棱角尖锐的宝石。

    “你既不信任本王,又何必将本王留在身边?更何谈什么结盟?你若执意不肯放了他们,可以,那本王明日便不同你去洛河,你能奈我如何?”

    凤举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一脸尴尬的玉辞、未晞、庭言三人吩咐道:“明日去栖霞寺上完香,便直接去洛河,未晞、玉辞,你们二人再将细软打点一番,尽量轻装简从。庭言,我不在家的这段时日,有些事要嘱咐你去做,你随我来。”

    “是!”

    慕容灼干瞪着眼,俊美的脸颊因咬牙切齿而有些扭曲。

    他就这么被无视了。

    “凤氏阿举!本王明日偏是不去,你还能绑着本王去不成?哼!”

    二楼的闺房里,唯有凤举和庭言两人。

    “庭言,在栖凤楼一众婢子当中,你是最聪慧的,行事隐秘,心思活络,我之所以只让你做一个二等丫头,便是为了不让别人注意到你,好方便你行走。”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一文不值
    看着波澜不惊的凤瑾这难得的失态,凤举垂下了头,咬着嘴角窃窃笑着。

    “罢了罢了!”凤瑾似乎不想再看见她这个无赖泼皮,随意打发道:“无论如何,此番能得到赈灾派官的名额,你总是功不可没的,想去便去吧,此次派遣的使官那边我也已知会过了!只是有一点,必须毫发无伤地回来!”

    凤举连连点头:“那慕容灼……”

    不等她说出口,凤瑾便猜到了她的意图。

    她必须带着慕容灼去,否则这一趟便毫无意义。

    “楚大将军那边我会亲自去说明,只要你心中明白,凡事牵涉到慕容灼,便出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

    “是,阿举明白!”凤举郑重点头。

    返回梧桐院的路上,凤举一直都是笑着的。

    慕容灼忽然说道:“将本王的十八个死士送出城,这是最好的机会。”

    凤举的笑容蓦然凝结,面色沉静道:“人数太多,太明显。”

    “将他们送出城,本王留下。”

    “不行,洛河你必须去。”

    “本王随你去洛河,放他们回大燕。”

    “灼郎出了华陵城,便如鹰翔长空,龙归大海,阿举自知没有能力留住你。”

    慕容灼眉峰一拧,转过凤举的身子,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本王一诺千金,既答应了你,便绝不会反悔,除非你亲自开口让本王走,否则本王便会一直留在你身边!”

    凤举平静地望着他,两侧摇曳着梧桐疏影,衬得两人的动作颇为暧昧。

    良久,凤举轻轻地说:“凤举不相信任何口头承诺。”

    “你……”

    慕容灼瞪着她,心知根本无法说服她,干脆将她带上马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栖凤楼,直接进了凤举深夜苦练书法的房间,行云流水般写了一份承诺递给凤举。

    “如此你总该安心了吧?”

    凤举依旧面无表情,甚至连看都不曾看上一眼,便将一纸承诺放到了烛火上,化作片片灰烬。

    她的声音轻淡得近乎冷漠:“凤举只相信兑现出来的承诺,这些,一文不值。”

    慕容灼骤然起身,带着一身凛冽寒气,湛蓝的眸子像棱角尖锐的宝石。

    “你既不信任本王,又何必将本王留在身边?更何谈什么结盟?你若执意不肯放了他们,可以,那本王明日便不同你去洛河,你能奈我如何?”

    凤举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一脸尴尬的玉辞、未晞、庭言三人吩咐道:“明日去栖霞寺上完香,便直接去洛河,未晞、玉辞,你们二人再将细软打点一番,尽量轻装简从。庭言,我不在家的这段时日,有些事要嘱咐你去做,你随我来。”

    “是!”

    慕容灼干瞪着眼,俊美的脸颊因咬牙切齿而有些扭曲。

    他就这么被无视了。

    “凤氏阿举!本王明日偏是不去,你还能绑着本王去不成?哼!”

    二楼的闺房里,唯有凤举和庭言两人。

    “庭言,在栖凤楼一众婢子当中,你是最聪慧的,行事隐秘,心思活络,我之所以只让你做一个二等丫头,便是为了不让别人注意到你,好方便你行走。”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章 临行一别
    庭言的容貌清淡而素净,气质内敛,扎在人堆里并不显眼,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睛却是灵动有神,这正是凤举会重用她的原因。

    “奴婢明白,大小姐让奴婢做二等丫头,给的却是一等的月银,大小姐待奴婢不薄,一等二等也不过是个名头,奴婢并不在意。”

    凤举笑了笑,道:“清婉族姐山珍海味吃惯了,牢饭一定难以下咽,三哥……或许其他什么人定会特别关照她的膳食。”

    比如萧鸾。

    “族姐身子越来越弱了,那朽骨可是良药,需日日服用不能间断,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庭言睛明眼亮,笑意浅浅地答道:“是,奴婢知道该如何做。”

    “另外,你悄悄去裴家拜见裴夫人,转告她两件事,一是裴明媛在私下打探沈晚阳之事,二来,告诉她,裴明媛在宫中撞见了婢女紫兰的鬼魂索命,受惊不浅,裴夫人会明白的。”

    “是!”

    凤举正准备挥退庭言,想起了方才楼下的事,便又问了一句:“我记得从前我难以入睡,母亲送来一些强效的安眠香,可还留着?”

    庭言疑惑道:“是还存着许多,怎么大小姐睡眠不好吗?”

    凤举抚摸着袖边,悠悠然道:“去给灼郎房中点上,越多越好。”

    庭言默默噤声,那安眠香里可是有迷、药的成分,少用安神助眠,多了……那便就是正儿八经的迷、药了。

    ……

    翌日晨晓。

    “大小姐。”

    檀云姑姑捧着一个镶宝匣子到了栖凤楼。

    “这是太子殿下一早命人送来的,说是给大小姐的谢礼。”

    凤举接过,太子能谢她什么,她心里知道,无非是昨晚放过了太子妃。

    匣子很轻,里面只平放着一个发黄的牛皮卷轴,若是猜得不错,这应该是《九星弈卷》上半卷的真品。

    她顺手将东西递给了庭言,嘱咐道:“送去我房里,仔细存放着。”

    之后,檀云又递过一个云锦包封的小册子,说道:“大小姐,这是夫人命奴婢送来的,凤家在洛河郡有个庶支,一些紧要的人名和信息都详细列在了册子上,大小姐到了那里他们自会尽心照应。夫人还嘱咐,洛河那边的情势十分复杂,大小姐此行恐会有危险,请您一切小心。”

    凤举指尖从册子上轻轻抚过,眨了眨眼睛,压回酸涩的感觉,果断起身:“姑姑,我随你去见母亲。”

    母亲千叮万嘱,这是放心不下她啊!

    “哎,好!”檀云答应得干脆,掩饰不住欢喜欣慰。

    凤举到了暖蕴堂时,谢蕴正埋头写着什么。

    晨曦正想提醒,被凤举压下。

    凤举悄悄走到谢蕴身后,谢蕴似乎是太入神,居然没有丝毫察觉。

    凤举探头往纸上瞧了一眼,顿时眼眶一热。

    那是写给凤家各处商户主管的信函,足有十几封,字字句句全都是吩咐那些人,不可让她的女儿受丝毫委屈。

    “母亲!”

    疏离了这么多年,凤举终于忍不住伸手,将这个疼她爱她却从来不挂在嘴边的亲娘抱住,依恋地靠在她背上。

    “母亲,阿举让您操心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一章 青青柳衿
    谢蕴浑身僵硬,脊背上的温度仿佛细流缓缓地淌入了心间,带着微微的酸苦。

    “没头没脑,说什么傻话呢?”

    谢蕴要强惯了,本想一言了之,故作轻松,可那手伸出去,终是舍不得把身后之人推开。

    “多大了人了,反倒学会了粘人,出门在外要用的东西可都备齐了?”

    凤举依旧贴在她背上,声音轻轻软软,撒娇一般:“嗯,便是什么都不带,有母亲记挂着,阿举便不会受委屈。”

    “洛河远离京都,又赶上闹灾,情形不大好,你的身子去了能受得住吗?近来那个贾太医也不见来了,他开的那些药你……”

    凤举从未见过母亲这般啰嗦,将她搂紧了几分:“母亲放心,阿举已然物色了一位神医,说是可以将阿举治好,此次他也会去洛河。”

    “哦?当真?”谢蕴一把将女儿拉到面前,自从得知贾太医实是个虎狼之后,凤举的身体便一直是她的心病。

    凤举不敢含糊地点头,连连保证:“千真万确,近来阿举服用的药并非是那贾太医开的,而是这位神医,您看女儿如今不是好了许多吗?”

    “那便好!那便好!对了,你此去……”

    谢蕴就像是要把积累了多年的关怀叮嘱一次性倾吐个干净。

    “母亲!”凤举颇觉好笑,握住谢蕴的手截住了她的话,“难道这段日子阿举的所作所为还不能让母亲安心吗?母亲放心,阿举答应了父亲,如今也答应母亲,定会让自己毫发无伤地回来,回到双亲身边。”

    谢蕴满怀的焦虑连着那些叮嘱压回了心底,是啊,女儿懂事了!懂事了!

    “时间不早了,阿举也该动身了。”凤举说着,见谢蕴又要叮嘱什么,为安她的心,再次紧紧抱向谢蕴,道:“母亲,放心!”

    谢蕴哑然失笑,道:“我并非是要啰嗦你,只是想告知你一件事,左凌和秦阅都是你父亲身边的剑师,不能随时听由你调遣,所以你父亲特地命左凌挑了个护卫给你,名唤柳衿,是左凌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儿,自小跟在他身边,不比他逊色,你此番去洛河,务必要将柳衿带着。”

    直到被前呼后拥着出了府门,凤举终于看到了谢蕴口中的护卫,柳衿。

    少年一身墨色的衣衫,身材匀称修长,长发高高束在脑后,干净而利落。

    英挺的剑眉,沉静无波的眼睛在晨光下宛如两粒琉璃,带着一种纯粹的干净。

    少年一环胸,一偏头,蜜粉色的唇边含着一缕被风吹入的发丝。

    凤举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句话——谁家少年,鲜衣怒马,侧帽风~流。

    站在少年身边的左凌用手肘推了他一下,说了句什么,少年便看向凤举站立之处,带着一种默默地审视,跟随左凌来到了凤举面前。

    “大小姐,这是柳衿,往后便由她贴身追随大小姐左右,护卫您的安全。”

    少年抱拳作揖,言语简洁:“属下柳衿,见过大小姐。”

    离得近了,凤举发现他身上唯一的鲜亮色彩,便是领口和腰带上各绣着的一片翠绿色柳叶。

    凤举上前一步,盯着他衣衿上的那片柳叶看了须臾,露出一抹轻浅的笑容。

    “柳衿,甚好!”

    题外话

    (天啦撸,今天的终于搞定了!又给你们造了个美少年出来!

    看到有人问,便再次顺带说一下,清墨的读者群是:232886807,欢迎加入!)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二章 佛渡有缘
    此次凤举到栖霞寺,对外称要在寺庙内斋戒借宿七日。

    连释虚老禅师都亲自发了话,僧人们自然不敢怠慢,早早收拾了最清宁的静院厢房,厢房外被凤家的府兵们守得密不透风,未得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洛河,当然是要去的。但是既入佛门,礼佛,凤举不敢有丝毫的敷衍,先到各殿各佛前进了香,添了香油,又向沙弥问了老禅师的去向,得知禅师正在千佛窟会客。

    千佛窟在栖霞寺后山,是栖霞寺除了佛殿之外最受人景仰的一处圣地。

    “师父,凤氏女郎求见。”

    沙弥向释虚老禅师传报时,凤举已然转过一棵百年银杏树,就在距离不过十数步之处。

    看到老禅师身边的“客人”时,凤举愣住了。

    早在听说老禅师会客之时,凤举便有些好奇,是何人竟能让老禅师愿意亲自接见。

    此时见到本尊,她脑海中理所当然冒出四个字,原来如此!

    “卿卿,才过了一日,没想到又在此处遇见了,看来你我真是有缘。”

    凤举猜测自己此时的笑容一定干涩无比,每每听见衡澜之那低哑轻柔的声音,她便有种醉酒的晕眩之感。

    释虚老禅师惊奇道:“怎么,澜之也识得凤家千金?”

    听老禅师的语气,他与衡澜之应还是忘年至交。

    衡澜之笑道:“缘分吧!”

    对于他的随性亲密,凤举总是无所适从,讪讪地笑了笑,简短却不轻慢地向老禅师表达了谢意。随后,便想离开。

    衡澜之唇角轻勾,万千春风意态便尽付了他的眼角眉梢。

    “卿卿,正好顺路,同行吧!”

    庙宇广庭内,枝叶婆娑,显得格外静谧。

    凤举原本还搜肠刮肚,想着该与衡澜之交谈些什么,可在与他安安静静并肩走了一段之后,心中的忐忑自己便淡了。

    “见到卿卿安好,我便也安心了。”

    “昨夜宫中之事,郎君听说了?”凤举心中惶惶然,这般心态跟她昨晚去见凤瑾时很像,心虚,怕惹对方嫌恶。

    衡澜之道:“卿卿忘了吗?昨日衡家也有人赴宴,尤其是永之,提起你便总是喜形于色,说是昨夜以为你身亡时,着实难受,他对你,很是上心。”

    “衡永之?”

    衡澜之侧眸,只见凤举不甚在意地扯了扯嘴角,有些淡淡的嘲讽。

    他柔声问:“卿卿不喜永之?”

    “不过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罢了!我与他,还不及与郎君你的半数交情。”凤举想也不想便如此说出了口,只是心里又默默地想,自己与衡澜之,算是有交情吗?

    她兀自苦恼着这个问题,没有发现衡澜之眼底那轻浅荡漾着的波澜。

    “卿卿。”

    “嗯?”凤举不解地抬头。

    “别动!”衡澜之轻声制止她,眼神专注地望着她,倾身向她靠近。

    公子如玉,不似萧鸾那种别有用心的假意温存,他的眼波清润明澈,令人仿佛浸身在了温温的泉水中,不愿脱身。

    凤举瞪大了眼睛,摒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

    他这是……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三章 青天白日
    衡澜之垂眸看她,眼底划过一抹轻浅笑意:“卿卿,莫怕!”

    明红华艳的衣袖下,凤举的双手开始变冷,发抖,强装出来的镇定眼看便要化为乌有。

    就在此时,衡澜之伸手在她的发髻上轻轻一拂。

    “好了!”

    凤举讷讷抬头,在两人头顶是一棵参天大树,她恍然大悟,大概方才是有什么虫子之类的东西落在了自己头上。

    只是两人近在咫尺,可以感知到彼此的呼吸,只要凤举轻轻踮起脚尖,只要衡澜之微微低头,两人的唇便会轻易碰在一处。

    “澜之!”

    沉默中,一声高亢的叫喊带着十足的穿透力猛地传来。

    凤举委实心虚,下意识便想速速退开,匆忙一脚,不慎踩到了曳地的裙摆,心头骤然一紧,整个人便向后仰去。

    “卿卿!”

    衡澜之大惊,本能地伸手去拉,却同样踩住了凤举的裙摆,两人向着同一个方向倒去。

    眨眼间,凤举便要结结实实砸在青砖地上,而衡澜之高大的身子也免不了要压在凤举身上。

    千钧一发,凤举只觉得腰间被人握紧,一瞬间的天旋地转,待回过神,睁开眼,便发现是自己扑在衡澜之的身上,而他,给自己做了人肉垫子。

    凤举不知刚才衡澜之是如何做的动作,但直觉,衡澜之此人……会武!

    “哎哟哟,佛门清净之地,大庭广众之下,青天白日里,澜之你便与佳人厮混?”

    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卢茂弘,端着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打趣完衡澜之,又戏谑地挑眉看向凤举。

    “凤家阿举,你如此这般全身心、满怀急切地扑在澜之身上,莫不是爱惨了他,急于对他行不轨之事?”

    说罢,还深感理解地冲她点头:“这实属正常,澜之这副模样,无论走到何处,总是有女郎们情深意切投怀送抱,更甚者还有不少男子倾慕于他,你也不必羞愧。”

    凤举瞪了眼这个始作俑者,扭头便见衡澜之仰躺在自己身下,挑眉含笑凝视着她,而自己的手掌心还紧紧压在他柔韧的胸膛,隔着轻薄的绸衫,甚至能感觉到他胸口的温度和有力的跳动。

    凤举心如鼓擂,紧抿着嘴唇,有些慌乱地爬了起来。

    “你……你……”看着躺在地上的衡澜之,凤举不知是否该去拉他一把。

    卢茂弘挤眉弄眼地坏笑,揶揄道:“澜之,可要我拉你一把?”

    衡澜之浅笑着,看也不看他,先从地上坐起,又向凤举伸出了手。

    卢茂弘笑得更欢:“好心拉你,你却还嫌弃我,好生无情!”

    凤举窘迫,怎么这些名士都这般不正经?

    她挪着脚,刚一伸手,衡澜之便主动将她握住。

    “我与卿卿有情便可,对你,我无甚兴致。”

    “你……我……”卢茂弘指着他,哑然失笑。

    衡澜之帮凤举理了理稍乱的发丝,轻柔道:“稍后换身衣裳吧!”

    旋即,头也不回对卢茂弘道:“我有些话要与卿卿单独说,你若要跟着,便离得远些,免得再搅人好事!”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四章 莲风相赠
    卢茂弘可怜巴巴,远远地跟着,凤举看了他一眼,颇觉好笑,但丝毫不予同情。

    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之人,忒也缺德,必须教训!

    “身处山林之中,难免虎狼窥伺,害人之心固不可有,但保护自己绝非罪过。纵是我辈士人,也难以避免。”

    衡澜之醇厚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凤举讶异地望向他,正巧衡澜之将一只手放在她头上。

    “卿卿,所作所为,无愧于自心即可。我既愿与你相交,与我一处时,你便不必顾虑许多。”

    凤举有些赧然,原来自己的忐忑小心早已被他看在了眼里。

    心中感念,她后退一步便要作揖拜谢,被衡澜之一手扶住。

    “卿卿,名门千金重礼是好事,但若谢无音也这般拘泥于俗礼,可是有些不妥了。”

    凤举怔住,莞尔一笑:“是!澜之兄此言有理。”

    衡澜之浅笑:“方才听老禅师说,你要在寺里住下,斋戒几日,可带了琴?此处清静,正适合独自抚琴。这两日我若得空,也会来此。”

    凤举作难了,堂堂的闻知馆七弦大家,主动提出要来教她,可她稍后便会动身去洛河郡了。

    此事,本不该告诉任何人的。

    “怎么?”衡澜之问。

    凤举犹豫再三,认真凝了衡澜之一眼,轻声道:“其实阿举是打算稍后便动身去洛河的,听闻那里山明水秀,风景很是宜人。”

    “洛河郡?”衡澜之审视着她,问道:“卿卿可知那处正在闹灾?”

    话刚出口,他便自失地笑了:“听闻此次陛下遣去洛河赈灾的使官,正是太傅的门生,你是要随之同行了?”

    “是!”

    “去各处走走对你是有益处的,只是……”

    衡澜之神色间有着些许忧虑,敛眉思忖了片刻,他从身上解下了一块羊脂白玉的莲花玉佩。

    “这枚莲风是我的贴身之物,你带着,洛河郡王与我颇有交情,你此行若遇到难事,可带着莲风去寻他帮忙,他不会推辞。”

    凤举明白,此次洛河之行艰险重重,难免有需要求助他人之时,便也不矫情。

    “待从洛河归来,阿举再原物奉还。”

    衡澜之微微颔首,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她,低低叹了一声:“你啊……”

    此后一路同行,一路默然。

    距离静院不远时,未晞忽然匆忙赶来。

    “大小姐,不好了,慕容郎君他要醒……”

    后面的话在看到在场另外两位贵人后,戛然而止。

    “阿举尚有他事,便就此别过了。”

    急急转身时,一只手忽然拉住了她,衡澜之轻声道:“卿卿,一路珍重。”

    凤举嫣然一笑,将皓白温润的莲风在他眼前晃动着:“阿举定会完璧归赵。”

    一袭艳色渐渐消失在林影尽头。

    卢茂弘堪堪上前,笑道:“佳人远去矣!将莲风都送了出去,还敢说对伊人无心?”

    卢茂弘并未听到凤举要去洛河之事。

    衡澜之眸光浅淡,不予置评。

    卢茂弘挑眉,也不追着纠缠,换了一个由头道:“且不说莲风,你昨夜深更半夜跑来扰人清梦,托我打探昨夜宫中之事,直至确定凤家阿举安然回府,才算心满意足,此事你又如何说法?”

    “原来茂弘也爱好这些风花雪月之事。”衡澜之扫了他一眼,风一般悠然离去。

    卢茂弘语塞,什么叫他爱?明明是他衡澜之!

    ---题外话---

    (哎,写来写去,发现这才第三章,还有一章要写,吐血!你们也不要问男主是谁了,我都写蒙了,要不做个调查吧,看看哪个美男的支持率最高,那谁就是男主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五章 相互信任
    回静院途中,凤举步履从容,问道:“他醒了?”

    “看着应是快了!”未晞答道。

    凤举摇了摇扇子,浅笑:“醒了便再给他点些香就是,慌什么?”

    “大小姐,那香用多了终是不好,奴婢们怕一个不慎伤了慕容郎君的身子。”

    “嗯,也是!那便叫两个护卫将他绑起来就是了!”

    未晞苦着脸道:“大小姐,还是您亲自看看吧!慕容郎君是您的贵人,奴婢们实在不敢擅自做主。”

    凤举不以为然地瞥了瞥嘴角,慕容灼若是肯听话,那才是贵人,如若不听,那就是个大麻烦,还不如解决了他。

    凤举进屋时,正巧慕容灼睁开了眼睛,漂亮的眸子蒙着一层水雾,光影迷离。

    “凤氏阿举……”

    慕容灼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心知自己被算计了,伸手要去抓凤举。

    “你对本王做了什么?”

    凤举轻巧避开,俯视着他,问:“灼郎睡了这么许久,可要再仔细想想,洛河,去是不去?”

    慕容灼爬起身,晃了晃头,可还是无法清醒,比烈酒的劲儿还猛。

    他咬牙道:“不去!除非你应了本王的条件!”

    “灼郎,你我俱是身不由己,各有苦衷,你又何苦逼我呢!”凤举状似十分无奈地摇着头,扬声道:“来人,拿最粗最韧的绳子来,请灼郎动身。”

    “你敢?”慕容灼忍着晕眩,强打精神扑向了凤举。

    凤举双肩被他抓着,诚然,与其说是抓,倒不如说是凤举支撑着他。

    凤举身子晃了晃,险些被他压倒。

    “本王若不守信,早已脱身了!何苦留至今日?本王麾下尚有千军万马,你真以为留着几个死士便能牵制住本王?”

    凤举的笑容渐渐收敛,望着近在咫尺的绝美姿容,她面无表情道:“灼郎,说到底,我与凤氏一族于你而言也不过是敌国之人,你仇恨晋人,我父又是大晋柱石,如此立场,你又凭什么要我一定相信你?”

    慕容灼双手撑在她肩上,眼神迷蒙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凤举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语气依旧平静而冷漠:“从某一刻起,我便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除了生养她的双亲。

    屋内,静默了许久。

    凤举以为他该是要妥协了,却不料慕容灼双手忽地收紧,不知是催眠香的效用要过了,还是源自他内心的一股力量,那双湛蓝的眸子里,神采变得不再飘忽不定。

    他注视着她,一字一句道:“凤氏阿举,你不相信任何人,可是,本王信你!”

    不错,他们原本是敌对的。

    朝阳街上初次相见,他是落魄被擒的敌国战俘,她是出身望族的大晋贵族。

    那时整条街的人都笑他天真,竟信了一个女郎的随口戏言。

    可他就是信了!就是选择赌一把,就是选择了相信她,相信她凤氏阿举!

    可他不懂,信任,难道不是相互的吗?

    凤举动摇了,那双蓝眸仿佛在悲凉地质问她:我信你,你为何却不信我?

    明知不该心软,可她就是生出了愧疚。

    “大小姐!”护卫拿来了绳子,开口询问。

    凤举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摆了摆手。

    她将与慕容灼对视的目光移开。

    慕容灼听到她低声说:“凌晨已有四人混在使官队伍中出城了,其余人会陆续分批送出。”

    顷刻间,慕容灼眼神一晃。

    ---题外话---

    (我看大家的评论,似乎还是喜欢慕容灼的人多一些,我估摸着你们大多数人还是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无法接受一妻二夫的,那便只能二择其一,至于由谁做这个男主,我心里待定,本意还是想选一个能得到读者广泛认可的男人做男主的,所以说实话,男主是谁全在你们。我看到评论区有个帖子,澜之是1,慕容是2,盖了百来层了,我都数不清那是多少个1,多少个2,有没有热心的小伙伴能帮忙统计一下?我觉得以后写新文应该把男主以外所有男人都写成丑八怪,这样就不用纠结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六章 真心致歉
    凤举命令大部分随行而来的侍婢和护卫们继续留在栖霞寺,自己则打算只带着慕容灼、柳衿和未晞玉辞四人低调上路,与此次派去洛河的使官队伍回合。

    柳衿却拦在了马车前。

    “大小姐,家主的意思是要您在寺里暂住一两日。”

    父亲的用意凤举明白,这是担心她与使官队伍同行太招摇,遭遇什么危险。

    凤举打量着柳衿,看得少年清粼粼的眼睛里泛起局促,她才笑道:“柳衿,听母亲说,你的剑术与你师父左凌不相伯仲,左凌的身手我是见识过的,以一当十,足以护我周全,何况还有灼郎在,我自认我很是安全,你说呢?”

    柳衿极为认真地想了想,肃然道:“家主命柳衿跟随大小姐,柳衿听大小姐吩咐。”

    真是乖巧听话啊!

    凤举暗暗想着,很是满意。

    慕容灼看着凤举与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年言笑晏晏,皱了皱眉。那少年相貌俊美,英气逼人,抱剑站在那里十分惹眼。

    上车前,经过柳衿身边,慕容灼的眼神冰冷凌厉。

    “他是何人?”在车上坐定,慕容灼忍不住问,从前他可是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

    凤举道:“柳衿,父亲给我的护卫。”

    “他……要一直跟在你身边?”

    “自然。”

    慕容灼嘴角微微下压,心里总觉得哪里不是滋味,宛如有什么东西被人给抢了。

    一直以来,站在凤举身边的人,男人,都只有他一人而已。现在,多了一个,而且还是个如此优秀之人。

    两句话的简单交流,慕容灼敏锐地察觉到了凤举的异样。

    “你生本王的气了?”

    凤举不看他:“不敢!”

    慕容灼深呼吸,真心实意地道歉:“是本王误会了你,本王向你道歉,可你既然早已有了安排,便该让我知晓,你是怕本王知晓了便可了无牵挂地逃脱?”

    “不敢!”凤举仍旧不看他。

    未晞和玉辞两人坐得远远的,恨不得就此消失。

    慕容灼有些烦躁,瞪着眼睛,无奈道:“你这女郎怎的这般别扭?本王都与你道歉了,你还要如何?难道还要本王下跪磕头不成?”

    这下,凤举抬起头来看向他,那样子仿佛在说:你倒是跪啊!

    慕容灼哑然,要他下跪,那是绝无可能的!

    凤举清冷地牵了牵嘴角,拿出谢蕴为她准备的小册子低头看了起来。

    此番去洛河郡,凤家庶支那些叔伯远亲,她必须提前有个大概的了解。

    慕容灼是个心里搁不下事的性子,更不愿意对人有所亏欠。

    自己顾自柔肠百结了一阵子,认真地注视着凤举的眉眼,道:“你放心,你既对本王有恩,本王便一定会履行承诺,绝不会离你而去。”

    凤举低着头,并未回应他,只是在册子上沿着字迹滑动的指尖停顿了片刻,须臾,恢复如初。

    其实她懂得,慕容灼是个值得信任的铮铮英雄,否则楚骜也不会那般欣赏他。

    一切,只是她自己的问题。她不敢,真的不敢……

    ……

    ---题外话---

    (感谢热心统计人数的小伙伴,目前为止好像还是慕容有着绝对的优势啊!)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七章 依依天牢
    天牢,阴冷潮湿,暗无天日,时不时传来重犯们绝望的呜呼哀嚎。

    凤清婉抱膝缩在角落里,这般处境令她无法忍受,一日、一刻都不愿再待下去。

    兄长清晨刚来过,仍是那句话,叫她暂且忍耐。

    忍耐,说得容易!

    “殿下!”

    狱卒的声音带着回音自大牢入口处远远传来,那沉稳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扣在了她心上。

    “殿下?”她呢喃了一声,眼波明眸瞬间恢复神采,还不忘整整仪容。

    待那一袭天青色的锦绣长衫出现在栏杆对面,凤清婉猛地扑了上去,泪水涟涟,形容憔悴。

    “殿下,您终于来了!清婉在此处害怕,殿下……”

    女子的泪水与柔弱,总是令男人心甘情愿地臣服。

    从前,萧鸾也认为凤清婉无论是美貌还是才情、声名,皆是足以与他匹配的,如此佳人,青年才俊人人趋之若鹜。

    然而如今,他赫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女子,竟是没了半点兴致。

    反倒是……

    望着凤清婉泫然泪下、求他救自己脱离困境的模样,萧鸾脑海中不自觉地开始想着,如若此时被关在里面的是凤举,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她……也会如凤清婉这般哭泣着、我见犹怜地恳求自己吗?

    似乎,答案是否定的。

    阿举啊……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郎?

    “殿下……”

    温柔缠绵的轻唤拉回了萧鸾的意识,他将一只手伸入了栏杆,眼神温柔。

    凤清婉将柔荑放入他掌中,合拢,委屈道:“殿下,您要相信清婉,人真的不是清婉杀的,清婉是被人冤枉的。”

    萧鸾柔声安慰:“我知道,我相信不是你,三郎也来寻过我了,你放心,我已经在设法救你出去了。”

    “嗯!清婉相信殿下!”凤清婉连连点头。

    萧鸾看着她,忽然问:“清婉,你与楚娆向来交好,可知谁会如此恨她,生生刺了数十刀解恨?”

    凤清婉浑身一僵,神情变幻,不敢注视萧鸾的眼睛。

    “这……阿娆她……”

    她似乎有些为难:“殿下,您何苦为难清婉,阿娆与谁有恩怨,只怕无人不知。”

    是啊,凤举因为慕容灼当众鞭笞楚娆之事,无人不知。

    她这是在迂回暗示。

    萧鸾嘴角动了动,眼中的嘲弄一闪而过。

    “清婉,天牢不是可以随意进出之地,此案父皇极为重视,若是被他得知我来探望你,恐怕不妥,你且安心,我与你兄长定会救你出来的。”

    在凤清婉的依依不舍中,萧鸾出了天牢的大门。

    李荀嘉上前,问道:“殿下可问出了什么线索?”

    萧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轻蔑地冷笑:“想害人,做得如此明显,难怪会几次三番被人整治,凌波才女,我从前真是高看了此女。”

    李荀嘉不知他在里面跟凤清婉说了什么,何以有了这般评价,但却深以为然。

    凤清婉,确实只是虚有其表,与那凤家嫡出的千金差远了。

    “那殿下决定如何查清此案?”

    “查?”萧鸾笑了笑:“还查什么?真相不是很明显吗?”

    “那……”李荀嘉皱了皱眉。

    明知这一切极有可能是凤举做的,可是证据呢?一个十四岁的女郎,竟然将事情计划得滴水不漏,完全摘得干净。

    萧鸾道:“既然找不到任何证据,那便只能找个替死鬼了。”

    这些琐事不值得他费心,他只是在想着那个聪慧狡猾的少女,他未过门的妻子,只要想到她,便有种难以克制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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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八章 截杀使官
    行了半日,凤举一行人终于发现了使官队伍留下的踪迹。

    充当了车夫的柳衿在外面喊道:“大小姐,再往前行两三里便是望县了。”

    凤举道:“嗯,先寻个落脚处用过膳食再赶路。”

    然而他们还未入望县,便遇到了使官队伍,不过此时,那浩浩荡荡的队伍早已被打散,卫兵们跟一群黑衣人打得难分难解。

    凤举握紧了扇子。

    果然,此行凶险!

    “大小姐!”柳衿询问凤举的意思。

    凤举挑起帘子看了看,说道:“观望片刻。”

    此话说了不多时,官兵们已经明显落了下风,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忽然出剑集中向一个身着五品文官官服的人攻击。

    此时,官员身边人已经被缠得无暇分身。

    凤举大喝:“柳衿,保护向大人!”

    柳衿应“是”,足尖在车辕上一点,便兔起鹘落般跃到官员身前。

    慕容灼仔细观看着柳衿的每一个招式,不由得赞叹:“剑风凌厉,反应灵敏,动作迅捷,如此年纪便有这等剑术修为,你这名护卫果真不凡,日后让他跟随在本王麾下,定能成为一员猛将。”

    凤举与他的关注点不同,她此刻正认真地打量着那名官员。

    向崇,工部五品郎中,人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长相并不十分出众,但清癯的轮廓棱角分明,一双眼眸异常坚定,看来是个有脾性之人。

    向氏,也算得上名门了。

    柳衿的加入使得情形开始好转,只是对方人数不少,身手也不弱,要想在短时间内摆平是不大可能的。

    慕容灼越看,眼中的神采越盛,他揉着手腕道:“本王手痒了。”

    凤举看他一眼,道:“灼郎若是能保证眼观六路,一面杀敌,一面保证我等的安危,倒也无不可。”

    慕容灼眉梢飞扬,自信而耀眼,仿佛被黑夜笼罩了太久的花蕾,终于在阳光乍现的那一刻绽放出了绚烂的花朵。

    “这有何难?”

    他猿臂甩帘,雪白的身影带着冰雪的凛冽杀入战圈,折腕,夺剑,挥出,一剑封喉,血花飞溅,剑光快得令人难以捉摸,每一个动作根本无需思考。

    战斗,夺命,早已成为了他的本能,那是唯有久经疆场、在频繁的浴血奋战中才能历练出来的本领。

    未晞和玉辞不知不觉间,已由最初的惊惶变成了呆滞,是的,目瞪口呆。

    因为她们发现,明明对方被慕容灼杀得鲜血漫飞,可他那一身衣衫仍旧雪白无瑕。

    神乎?鬼乎?

    凤举撑着下巴,视线在柳衿和慕容灼两人身上来回扫过。

    这两人都很强,但他们的优势各有不同,柳衿的招式特点在于灵巧,而慕容灼的则更直接利落,一个是水中探花,一个是横扫千军。

    “留活口!”向崇大叫了一声。

    然而仅剩的几人眼看已无生路,竟在顷刻间便咬舌自尽。

    “嗨!”向崇遗憾地重重叹了一声,看向出手相助的两个高手。

    还未开口,忽然注意到了慕容灼那双独特的蓝眸。

    蓝眸……

    他瞪大了眼睛:“北燕……长陵王?”
章节目录 第二百四十九章 精准把握
    向崇脑袋有些发蒙,这个应该被关在华陵城里的敌国质子,为何会出现在此,还出手帮他?

    慕容灼不理他,扔掉手中的剑,转身便向马车的方向走。

    柳衿也同样有此意。

    就在此时,车帘掀开,凤举下了马车。

    她扫了眼那些黑衣人,说道:“向大人,既是死士,即便留下活口也无用。”

    向崇审视着她,问道:“女郎便是太傅的千金?”

    他只是受凤瑾之托要关照凤举,却并未真正见过。

    凤举点头,向崇一皱眉,看了眼慕容灼,说道:“女郎,可否借一步说话?”

    凤举看他的眼神,便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是慕容灼不能带离京城云云。

    “向大人的疑虑阿举明白,但若真有不妥之处,大人认为家父还会应允吗?”

    提到凤瑾,向崇瞬间打消了疑虑,将注意力放到了黑衣人身上。

    “本官才刚出了华陵城,他们便如此迫不及待,当真是心中有鬼!”

    言罢,向崇正觉得对一个女郎说这些也是无用时,只听凤举语中含笑道:“如此不是正好吗?”

    “好?”

    “说明大人此行必会有大收获。”

    向崇愣了愣,忽然想起了近来流传甚广的宴安宴公对凤家千金的品评——尊荣可比肩日月,奇秀可凌绝山川。

    都说玉宰千金气度华贵,胸怀丘壑,果真不凡。

    “女郎此言正合我意。”

    向崇命几人留下收拾残局,而后便与凤举等人一道往望县进发。

    望县因是紧邻京华的县城,十分的繁华,一行人在当地的官署驿馆落脚,准备隔日再动身。

    向崇是个倔脾气,硬骨头,别人要取他的性命,阻他的脚步,他偏要顶风而上,典型的名士风骨。

    用过晚膳,柳衿与玉辞去安置车马,未晞去找驿馆的人烧水。

    屋内只余下了凤举和慕容灼。

    凤举跪坐在长几前,手中拿着小册子,只是心思似乎并不在那密密麻麻的字迹之上。

    慕容灼宛如玉山将倾,懒散地靠在窗前,看着向崇那些属下在院中四处巡查,安排夜里的守卫任务。

    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

    他说道:“硬碰硬,这向崇也不是什么精明之人。”

    发现凤举抬眸看他,他的笑意加深了几分,配上那副绝佳的容貌,便有种邪魅惑人的感觉。

    “白日里那些黑衣人,个个身手了得,若本王判断得没错,应是特地训练出来的杀手,看来,有人非要取向崇的性命,今次不成,下回派来的恐会更难缠。单凭他带的这些人,呵,能否有命到洛河郡都未可知。”

    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慕容灼是不擅长,可涉及到刀光剑影,他总是有着令人不得不信服的精准判断力,就像面对两军交战,他能敏锐地把握住敌军的意图,决胜千里。

    他的眼里,是自信笃定的光芒。

    凤举看着他,一动不动。

    慕容灼最初还颇为自得,可须臾之后,便不自在了。

    眼神冷飕飕的,瞪了凤举一眼:“你如此看着本王做什么?你不相信本王?”

    凤举“啪”的一声将册子合上,起身道:“去见向崇!”

    - - - 题外话 - - -

    (今天只有两更,我记得编辑好像说下周二还是周五来着,又会有加更。额……所以说慕容其实是有实力的,只是不善于、或者说是不屑于将他的智商和心思放在勾心斗角上,毕竟他也是个受宠的小皇子,一直有皇祖父罩着呢!如今,一切都只能靠着自己,和凤举一起摸爬滚打了。欢迎小伙伴们入读者群!我是个爱守群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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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章 夜授马术
    与向崇约谈了大约一炷香的时辰,向崇终于采纳了凤举的建议,第二日一早让使官队伍先行,他另带两名随从,与凤举等人乔装上路。

    出了向崇下榻的院子,慕容灼忍不住道:“此人还真是冥顽不灵,不过是要他暂行权宜之计,避其锋芒,总强过他招摇过市给人当活靶,竟废了如此多的唇舌。”

    “此话由灼郎口中说出,阿举总觉有些脸红。”

    宁死不屈一身倔性傲骨,慕容灼自己便是最佳的代表人物。

    慕容灼冷哼一声,便要扬长而去,凤举轻咳一声,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将人拖住。

    这个动作使得慕容灼心中蓦然便绵软了下来,语气故作冷硬道:“做什么?”

    “教我骑马。”

    燕国女子许多都擅马术,慕容灼司空见惯,倒也不觉得奇怪。

    慕容灼亲自从使官卫兵们的马匹中挑选了一匹温驯的棕色马,两人就近找了一片旷地。

    对慕容灼而言,骑马如同呼吸一般的简单,可对于凤举,这远比让她连续不断写上一整夜的字还要难,还要累。

    “踩马镫,抬腿,跨鞍……”

    慕容灼亲自示范了两回后,便要凤举不停地练习上马、下马,对此,他这个师父极为严苛。

    他皱眉瞪着凤举的衣服道:“你这衣衫太碍事了!”

    凤举二话不说,直接将曳地的裙摆捞起别到了腰间,翻身上马。单薄的绸裤隐约可看见小腿优美的线条。

    慕容灼在马下为她拉扯着缰绳,瞪着她,耳根发烫。

    “你……你一个女郎怎能当着男人的面撩衣?你可知羞?”

    凤举没有开口,正坐马背上,说实话,她此刻并不轻松,火辣辣的疼痛感自双腿内侧传来,稍动一下便像是被揭掉了一层皮似的痛。

    她暗暗吸着凉气,肃然望向慕容灼:“灼郎,在返回华陵之前,我是一定要学会骑马的,素闻北燕骑兵马上功夫精湛,所向披靡,你如何训练你的将士,便如何训练我!”

    慕容灼讶然看着她:“你是认真的?”

    “我像是在玩笑吗?”她背脊挺得笔直,扬起下巴望向前方,“凤举要做,便一定要做到最好!”

    让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无法将她击溃!

    慕容灼眸色暗沉,唇角一扬:“那你可要准备好了!”

    说着,猛然拍向马背,马蹄嘶鸣一声,风一般疾驰。

    疾如骤雨的马蹄声中,传来凤举气急败坏的叫骂:“慕容灼你这混蛋!啊……”

    惊慌中,双腿疼得几乎麻痹,马背剧烈颠簸,凤举眼看便要坠马。

    慕容灼眉梢飞扬,提气纵身飞跃到她身后,将她护在怀中。

    “稳住,莫怕,有本王在!”

    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耳廓上,凤举眼睛一红,紧咬着嘴唇,心中气闷,手肘狠狠向后顶去。

    慕容灼闷哼一声,妖孽的眉眼间带着浓浓的戏谑。

    “你那未婚夫婿可知你还有这泼辣刁钻的一面?凤大小姐!”

    凤举声音清冷:“叱咤风云的长陵王,不也有风情万种、眼波似水的时候?”

    风情万种?

    眼波似水?

    这是什么鬼形容?

    “哼!再敢招惹本王试试!驾!”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不知节制
    深夜持续练了两个时辰马术的后果,便是双腿内侧细嫩的皮肤被磨得血红,看上去十分骇人,腰酸背痛,双手几乎提不起来。

    未晞和玉辞心疼得眼泪汪汪,凤举却只是懊恼,自己这身子太没用了。

    使官队伍一早便已沿着官道出发。

    余下凤举等人,也换上了较为普通一些的衣衫,准备了几顶纱笠。

    当凤举被搀扶着,以极为别扭的姿势走出驿馆,来来往往的人都用一种十分诡异的眼神瞄着她,交头接耳,发出阵阵窃笑。

    向崇看看凤举,再看看慕容灼,叹息着感慨了一句。

    “少年风月啊,真是不知节制!”

    说完,摇着头转身离开。

    同行几人中都是些未经人事的少年男女,不解其意,唯独凤举低头看着自己周身,再徐徐将视线移向慕容灼,顿时涨红了脸。

    “你二人如此看我做什么?”慕容灼被他们那种诡异的眼神看得心中空悬。

    凤举含糊说道:“无事!”

    然而就在此时,一对看起来应是夫妻的男女从旁边经过。

    男人扶着自家妇人,口中小声说着亲密露骨的荤话,妇人娇羞地假意推搡他。而男人那些话中便有“合不拢腿”“小腰”云云,再看那妇人走路的姿势确实是有些异样。

    柳衿自觉偏开了头。

    未晞和玉辞明知凤举不是那么回事,可还是忍不住臊红了脸。

    慕容灼的反应是最慢的,他先是蹙眉想着男人的话,而后很是认真地观察着妇人走路的姿势,之后才将目光慢慢落在凤举的下半身。

    蓝眸瞬间瞪大,俊美的脸涨得通红。

    原来如此!

    凤举眉脚抽dong,冷冷地低喝:“看什么?”

    “额?”慕容灼被她喊得心头一跳,匆忙干咳一声,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玉辞忍不住笑了,低声道:“慕容郎君这般模样真像是惧内。”

    望着慕容灼的背影,凤举很是郁结,打从她将慕容灼收做“男宠”之日起,什么清白,什么脸面,早已是天边的悠悠浮云了。

    此后,凤举仍然会在每日夜里忍着痛,让慕容灼教她骑马,只是慕容灼总是有那么点别扭。

    当然,每日凌晨,他们都会不可避免的听到向崇的叹息声。

    十日出头,终于进入了洛河郡辖区。

    向崇来到马车前向凤举辞别。

    “女郎,这洛河郡共有大大小小六十余县,此次遭受汛灾的共有博阳、青庐、朔安、平源四县,除了这四县,其他地方均可供女郎游玩,本官要尽快赶到受灾县,便就此别过吧,回返京都时,本官自会命人去当地凤家知会女郎。”

    他仍然认为凤举确是来游山玩水的。

    凤举点头:“也好,只是大人务必要小心才是。”

    向崇离去,慕容灼不解地问:“难道我们的目的与他不同吗?”

    凤举笑了笑:“即便是同样的目的,也有不同的行事方式,向崇应是想先去受灾四县秘密查探,如此,我们便另辟蹊径吧!柳衿,尽快赶到下一个县,我记得那里似乎有我凤家洛河郡一脉的分支。”

    “是!”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二章 山脚窥景
    凤家洛河郡一脉最鼎盛的主系,是在受灾四县中的博阳县。

    而在这边沿小县顺县内的一小股分支,便是从博阳主系分家分出来的。

    顺县分支的门庭远不能与华陵凤家柱国府相较,但那挂着描金的“凤府”二字的门户在当地也可说是颇为惹眼了。

    大门外站着两名奴仆,一个身着灰色衣衫,一个身着褐色衣衫。

    “你们找谁?”灰衣奴仆问道。

    柳衿刚要表明身份,被凤举拦了下来。

    凤举客气地说道:“劳烦通报贵府郎主玧公,便说是凤家远亲上门。”

    “你们也是凤氏一族的?”褐衣奴仆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凤举几人。见他们衣衫质地虽不是顶好,但也并不落魄,仅仅两个奴婢都有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奴仆心里忖度着,弯腰作揖道:“既是本家,便请女郎先行入府吧!”

    随着褐衣奴仆入府时,慕容灼疑惑地悄声问道:“你何不表明身份?非要如此窝囊,受两个看门奴仆轻视。”

    凤举勾了勾唇角,道:“身居山巅,难免云雾障目,窥不得山下之景,有些事,我想亲自下得山脚处看一看。”

    慕容灼要掌握天下,而她,要掌握整个凤氏家族!

    奴仆将凤举等人安置在了一处偏厅,自己转身去找郎主凤玧通报。

    庭院里,两个妙龄女郎正并肩散步。

    一个粉颊桃腮,小巧玲珑的模样,正是这顺县分支的女郎,风清欢。

    而那被她用极为欣羡的目光看着的少女,比她略高挑些,娥眉淡扫,身材纤细,弱柳扶风一般,那风韵容貌虽不及凤清婉,却同样都属于飘逸骨感型的美人,也是当下男子最偏爱的类型。

    此女便是洛河郡博阳主系的嫡出女郎,凤清宁。

    “宁姐姐,我真羡慕你,能生在博阳府,我还记得幼时随父亲去过一次博阳的府宅,真是气派,不知欢儿此次能否随你一同回去看看?”风清欢讨好地抱着凤清宁的手臂。

    凤清宁的笑容却有些牵强:“生在博阳府有何好羡慕的?不过也就是个凤家的一脉分支罢了,若是能生在华陵主家,备受尊崇,那……应该才真正值得羡慕吧!”

    “华陵主家?也是,那位主家嫡出的大小姐阿举,听说连宫中的公主们都要让着她,就连名字也都是独一份的,真是叫人艳羡。”

    风清欢的眼中积聚着浓浓的向往,不过很快便散了,华陵主家的嫡系大小姐,那等锦绣风光对她而言太过遥远,反倒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她只是羡慕眼前的凤清宁,就连身上的穿戴也比她好了不知多少倍,就如对方头上的那支玉流苏蝴蝶钗……

    风清欢正仰头看着那摇曳生姿的玉钗,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偏厅里有几个陌生人。

    令她无法忽视的是,其中一个少女就坐在唯有她父亲凤玧才能坐的主位之上。

    “咦,那是些何人?如此不懂规矩,主人家的尊位岂是一个外来的女郎可随意入座的?”凤清宁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风清欢绷紧了俏丽的脸蛋,不悦道:“走,我们去瞧瞧!”
章节目录 第五百五十三章 爱莫能助
    此时,玉辞也是极为不满。

    “大小姐,这分支的奴才们待客竟连茶水都不备,未免也忒怠慢了。”

    凤举把玩着扇子,浅笑道:“什么主家分支,既是同宗同族,便是一家人,我都还未曾计较什么,你脾气倒是不小,有点傲气是好事,但万不可将这份傲气变成傲慢,可记住了?”

    “是!”玉辞垂首,不敢不应,又道:“奴婢这便去找人奉茶。”

    一道清脆傲慢的声音自门外传了近来:“我们凤家的茶只奉给知书识礼的客人,并非随便什么人都能享用。”

    凤举眉梢微扬,带着轻浅的笑意看向门口的两个女郎。

    风清欢见她稳稳坐在主位,仿佛真将自己当成了主人,越发反感。

    她疾步上前,瞪着凤举:“你是何处来的山野村姑,你可知这个位子并非是你能坐的?”

    倒是同行的凤清宁将屋内几人扫视了一番后,想要上前劝一劝她。

    正支着长腿坐在长几上的慕容灼忽然嗤笑一声,声音清寒道:“位子不能坐,难道只是摆设?”

    “你可知我是何人?”风清欢骤然转身,怒目而视,却在看到慕容灼的那一刻,呆若木鸡。

    慕容灼的皮相尤其是一双眼睛太独特,所以即便此时他也依然戴着玄色的纱笠。

    可单是那颀长挺拔的身姿、卓绝张扬的气势,任是谁看了都会脸红心跳、挪不开眼。

    慕容灼最厌烦被人这般盯着,冷肃的眉峰一挑,起身便走到了凤举身边,俯视着她。

    “你究竟是来办事的,还是坐在此处受人奚落?”

    凤举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还真是耐不住性子。

    起身时,恰好那褐衣奴仆折返回来。

    “女郎,郎主正在前厅与博阳琰公议事,恐怕一时半刻抽不出空,女郎是要继续在此等候,还是改日再来?”

    “博阳琰公么?”凤举重复了一遍,暗暗斟酌。

    风清欢扬着下巴,不无得意道:“便是凤家洛河郡一脉的当家人,也是我宁姐姐的父亲。”

    “哦?”凤举再次看了眼那安静中带着一丝愁绪的凤清宁,却并未多做停留。

    博阳凤琰,算是她的族伯,母亲的小册子上也有此人的名字。

    她自长几后走出,说道:“不必,直接带我去前厅吧!”

    堂而皇之,理所应当。

    风清欢也是自小娇惯着长大的,心中愤愤,便要追上去。

    凤清宁一把将她拉住,小声道:“清欢,稍安勿躁,她或许真有什么来历呢!若不然,我们也跟去前厅看看?”

    到了前厅时,屋内的声音似乎有些大,似乎是在争辩着什么。

    奴仆不敢冒然将凤举带进去,凤举在听到那明显的争辩后也停下了脚步逗留在门外。

    屋内——

    “堂兄,你还要我与你说多少回,不是我不愿帮你,而是我不敢帮,我若帮了你,你前脚回博阳,后脚那县尉刘良便会搅得我全家不得安宁,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啊!”凤玧语气凝重而无奈。

    “他敢?”凤琰大喝一声,“他小小一个县尉真敢欺到我凤家头上?”

    “哎,堂兄,你明知那些鼠辈皆是受了忠肃王的指使,故意与我们凤家为难。凤氏一族固然势大,可那也是指华陵凤家,他们便是认准了我们远水解不了近渴。有道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在博阳尚且被那县令刁难至此,我一个小小分支,又有何奈何?堂兄你也莫怪我,小弟实是爱莫能助。”

    - - - 题外话 - - -

    (我知道你们都是最想看男女主各种有爱的,所以每次写到这些正经事我都特别忐忑,生怕太枯燥乏味了你们不爱,但是一个是要做天

    下霸主的,一个是要做一族之主的,这些政斗权谋便不能不写,否则他们便只是两个寻常的痴男爱女,而不是逐鹿江山的人中龙凤了,你们可不要嫌弃啊!啊,好瞌睡~~~~)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四章 琰公借粮
    凤玧言辞恳切,确有他的难处。

    凤琰愁眉深锁:“元孝,我知你有难处,可我若非实在逼不得已,又岂会远从博阳来寻你?此回春汛,我博阳府名下农户们刚播下的种苗几乎全数被淹没,仓中去年的陈粮半数被孟绪那无良县令借口收缴,余下的又分了过半给农户们度日,官府只知贪墨,无心赈灾,这汛灾也不知要拖到何时,府中存粮更不知还能撑上几日。”

    说着,他的腰也弯了几分,似是不堪重负。

    “元孝,你若是嫌十车太多,五车总该成吧?我可趁夜派人将粮拉走,那县尉刘良绝不对察觉。”

    目睹着这番情形,站在门外的凤清宁悄然将手臂自风清欢手中抽出。自小到大,她从未见自己的父亲如此低声下气过,尤其对方还是同族的族叔。

    风清欢张了张嘴,无声地念着“宁姐姐”三字。

    凤举静静看着两女,听着厅内的动静,指腹无意地拨弄着扇子。

    厅内,凤玧有些不耐烦了。

    “堂兄,我便明着与你说了吧,早在你来之前,刘良便已经来警告过,慢说是五车,便是三车我也给不了你!”

    “你……”凤琰心中愤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凤玧看了他一眼,口气稍松道:“这样吧,毕竟是同族兄弟,你既来开了这个口,我也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今夜我命人装两车粮送到北门,你带人准备准备。”

    “两车?”凤琰瞪着他,气笑了,“凤玧,你可知道,如今县令孟绪借口防止疫病外散,将整个博阳县封锁,为了能出来寻你这一趟,我给了他整整一千金,我若是为了你这两车粮,还不如直接扔了这张脸面,拿那一千金向孟绪买他的高价粮,便是他再黑了心肠,也不止只给我两车吧?”

    凤玧皱着眉头反驳:“一事归一事,至少我不曾收你分文……”

    短短片刻,两人的争执便越发激烈。

    该说的都说了,继续说下去也不过是无谓的争吵。

    凤举将扇子轻轻敲定在掌心,抬脚踏入正厅。

    “不必再争了!如此情形,不过是浪费唇舌!”

    “你是何人?”看到有不速之客登门,凤玧不悦地皱眉。

    就在他问话时,慕容灼和柳衿等人也先后随着凤举进入。

    没有将凤举放在心上,只当玄纱垂面的慕容灼才是真正做主的,那气势令他不敢轻视,刚调整了神色,想要开口——

    “琰公!”凤举向凤琰颔首,干脆利落地说道:“今日您且暂寻个住处住下,明日一早还来此处,您所求之事,自会办成。”

    凤琰不敢说阅人无数,但面前这少女雍容华贵,威势迫人,实是他平生仅见。

    “这位女郎是……”

    凤举淡淡一笑:“您会知道的。”

    而后,她眼神漠然地扫了眼凤玧,道:“明日一早,仍是此处,你也别忘了!”

    凤玧恼怒:“这是凤家,我的府上,岂由得你来做主?”

    凤举冷然一笑:“由不由得我做主,明日你便知晓了!”

    见凤举这便要走了,凤玧冲着外面大喝:“来人,将这几人给我拦下,我的府上岂容你们想来来,想去去?”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五章 气节傲骨
    五六个奴仆即刻便挡在了门外。

    可惜这一次,就连最怯懦的未晞都面不改色了。

    柳衿“噌”的拔出了长剑,剑光清冽。

    “谁敢拦路?尽管一试!”

    奴仆终归只是普通的家奴,何曾见过这等气势,登时畏缩着让开。

    凤举前脚离开,凤琰冷冷看了凤玧一眼,也拂袖而去。

    风清欢眼巴巴望着凤清宁离开,跑到凤玧面前问道:“父亲,我们可是同族,况且博阳府可是大府,他们有困难,您为何不肯帮忙?不就是几车粮吗?”

    “你一个女郎懂什么?凤氏一族虽说是大族,华陵主家又是鼎盛勋贵之家,可我们这些旁支分散各处,首尾难顾,谁家不是独善其身?今日我们帮了博阳府,明日县尉刘良来闹,谁又能帮我们?”

    也不管女儿是否能理解,他气急败坏地瞪向奴仆们,问道:“那丫头和她身旁几人究竟是何人?是谁将他们放进来的?”

    ……

    凤琰赶出街巷时,凤举等人早已经乘着马车离开。

    慕容灼屈腿抱臂,随意慵懒地靠在一旁,眼神轻淡地盯着对面的凤举。

    忽地,他唇角扬起一丝邪气的弧度。

    “你这女郎,又想打什么主意?”

    凤举以扇掩唇,露出一双眼睛,也不与他客气,说道:“灼郎,今夜要劳你去捉一个人了。”

    次日。

    凤举如约而至。

    凤玧、凤琰也早已在正厅等候。

    但凤玧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凤举,不是慕容灼,而是他们身后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顺县县尉,刘良。

    院中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家奴,风清欢和凤清宁也守在门外。

    凤举香扇轻抬,慕容灼手掌挥出,正厅两扇门扉便在凌厉霸道的掌风中“啪”地扣上,将所有围观之人阻在门外。

    “呜呜……”刘良被绢布塞着嘴,只能瞪大了眼睛冲着凤玧呜呜地叫着。

    凤玧心里发虚,不知来历不明的少女究竟有何目的。

    凤举缓步走到刘良身边,忽然一把扯住他脖颈后的麻绳,将人勒着向凤玧的方向一扯。

    “听你昨日之言,这便是令你百般忌惮之人?”

    凤玧眼神一晃,自刘良脸上扫过,神情变幻,一言不发。

    凤举摆了摆扇子,柳衿二话不说,直接一剑刺穿了刘良的身体。长剑抽出的刹那,鲜血喷涌,染红了地面,刘良瞪大眼睛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凤玧、凤琰两人瞬间惊惧形于色,凤玧更是直接软软地跌到了坐席上,哆嗦着手指指着凤举。

    “你……你竟敢……”

    凤举表情平静,只唇角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极为凉薄冷酷。

    “你不是畏惧他吗?凤玧,不过就是这样一个无恶不作、仗势欺人的恶霸无赖,便让你背弃了同宗同族之情?让你趋炎附势,折了凤氏族人的气节与傲骨?”

    一旁,凤琰已经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沉默着,讶异着。

    凤玧面对斥责,心中发虚,惊疑不定地问:“你究竟是……何人?”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六章 同气连枝
    凤玧只从家奴口中得知这少女也是凤氏族人,却不知她究竟是哪一脉分支。

    凤举没有回答,徐徐走到他面前,扇柄横扫,将他面前长几上的杯碟茶碗全部拂到了地上,瞬间,噼里啪啦摔碎了一地。

    “凤玧,若人人皆像你这般,只知独善其身,屈就于小人,那凤氏一族迟早会凋零衰败!没有整个庞大的家族作倚仗,没有各分支族亲的鼎力撑持,你、我,乃至凤家每一个人,都只能受人轻鄙欺凌践踏!凤玧,如若你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那趁早去我父亲面前,让他将你清出族谱,除去你的姓氏!”

    她父亲?清出族谱?

    整个凤氏一族,只有一人有这样的权力。

    那她……

    身份,呼之欲出!

    “你是……华陵嫡系的阿举?”凤琰不由得迈出一步,凝视着凤举。

    凤举收敛煞气,对凤琰略一颔首:“族伯!”

    如此,便是承认了!

    不仅凤琰与凤玧,就连门外偷听的众人也刹那瞪大了眼睛。

    华陵,嫡系?阿举?

    那个……凤氏阿举?!

    凤琰惊问:“你果真是阿举?可你不该在华陵城吗?怎会来此?”

    视线在凤举身后环视了一圈,又问:“难道是家主来了洛河郡?”

    听他此言,凤玧也忙不迭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凤举。

    凤举摇头:“父亲仍在华陵,此番,我是经由父亲恩准,与灼郎出来赏景游玩的。”

    随即,她淡淡扫过凤玧,又添了一句:“父亲深忧洛河郡族人苦于汛灾,处境维艰,特意叮嘱阿举定要来洛河郡看看,如若族人有何难处,凤氏一族同气连枝,休戚与共,华陵主家必当鼎力照拂。”

    当然,这些话根本不是凤瑾叮嘱她的,可如今的她,用所有人的话来说,不过只是个女郎,她的话没有威信,但凤瑾有,且是绝对不容置疑的威信!

    凤玧羞愧地低下了头。

    凤琰动容道:“有劳家主牵挂了,有主家这句话,我等分支便是有主心骨的。”

    说着,他看了眼凤玧,皱眉道:“阿举,今日这件事便不要说与家主听了,元孝他……”

    顿了顿,显然他心中不可能没有怨气,可少顷之后还是说道:“他也确有他的难处,他既在这顺县立府,便不能不顾忌此地的父母官,你处置的这个县尉刘良是顺县县令蒋澄的妻舅,职掌顺县的兵法士,可谓在顺县一手遮天,易位而处……”

    他大概是想说,易位而处,自己也能理解凤玧,可人非圣人,对于这个堂弟,他还是心存怨念,余下的话他不愿说。

    “不过是忠肃王萧伦养的走狗,莫说是这断了气的县尉,纵是那县令,呵,一个小小的县令……”凤举悠然说着,扇面半展,凤眸横波扫向凤玧,道:“凤氏族人,不做那仗势欺人之事,但,任何人,无论是谁,都不能欺到我凤家人头上!凤家人的气节也绝不能向任何人卑躬屈膝!”

    “啪”的一声,扇叶合拢。

    “两位族伯,随阿举走一趟吧!”

    凤琰从满心惊叹中幡然回神,问:“去何处?”

    凤举言辞简洁:“县衙。”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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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七章 罪己邀功
    “真不愧是主家嫡系的千金,这等气度,便是咱们家郎主也及不上的。”

    “可不是,你没看到郎主在她面前都怯怯然不敢言语吗?”

    望着那一行人离开,院中的奴仆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风清欢讷讷地道:“她便是那个阿举吗?”

    “你说,她身旁那位郎君会是何人呢?”

    听到凤清宁的呢喃声,风清欢疑惑地看向她……

    ……

    正要上车,凤举忽然停下脚步。

    “族伯。”

    听见她的声音,凤琰和凤玧同时回头,发现她叫的是凤玧。

    凤玧沉甸甸的心瞬间轻了几分,凤举肯叫他这一声族伯,便是对他的态度有所松缓了。

    “阿举,唤我何事?”凤玧近前问道。

    “我忽然想起一事,请族伯命车夫尽量慢行,在我等到达县衙之前,请族伯写一封罪己书,主动承认手刃刘良是你所为。”

    “什么?”凤玧愣住了,难道这是要将杀人的罪名推到他身上?可杀人的分明就是……

    凤举说道:“族伯无需多虑,只要族伯别忘了,在这罪己书上将县尉刘良与县令蒋澄彼此勾结犯下的罪行详尽列出,而你,不过是为民除害,至于能否将这封罪己书写得大义凛然、义正辞严,那便要看族伯胸中有多少文章了。”

    凤玧思忖了片刻,眼眸蓦然一亮。

    名为罪己,实为邀功。

    凤举看他的样子,便知他是明白了,又说道:“如此也可免除有人借着诛杀县尉之名找凤家的麻烦,只是族伯这书信一拟好便要快马加鞭送往华陵城,以免被人捷足先登,反告我们一状。”

    “是是是,我这便去写,车上有笔墨。”凤玧甚是急切。

    凤举道:“族伯,除此以外,莫忘了将县尉刘良的罪行单独列一份出来,我另有用处。”

    “刘良?可要县令蒋澄的?”

    “不用,只需县尉一人。”

    凤琰旁听着,暗暗感慨凤举的心思缜密,目送着凤举上车后,他发现慕容灼也要跟着上去,下意识便叫住了他。

    “这位郎君!”

    在正厅时凤举虽提了一句“灼郎”,但那时情形混乱,凤琰并没有小心记忆,只当这是哪位世家公子。

    “阿举一个未出阁的女郎,郎君与她同车恐有不便,如若不弃,可与我同车。”

    “不必。”慕容灼回答得干脆利落,“我与她向来如此。”

    直到慕容灼上了马车,凤琰仍是呆愣在原地。

    向来如此?

    阿举与这位郎君竟……如此亲密!

    难道是……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赶忙走到车窗外,低声道:“下臣不知四殿下驾到,多有怠慢,还望恕罪。”

    慕容灼眉尖动了动,这凤琰是将他当成凤举的未婚夫婿了?

    看一眼凤举,见她正命未晞玉辞拉帘更衣,似乎并未听到。

    慕容灼想了想,一把摘掉了纱笠,将车窗帘挑起一角,冷淡地看向凤琰。

    “你弄错了,本王不是萧鸾。”

    说完,默默在心中添了一句:谁说她凤氏阿举身边之人就一定应是萧鸾?

    凤琰错愕地盯着布帘后那张绝色妖冶的容颜。

    慕容灼却已不耐烦地放下了帘子。

    车厢中央拉起的布帘上,十分模糊地映着凤举的身影轮廓。

    慕容灼瞪着看了片刻,忽而舒眉,忽而皱眉。

    自己为何平白无故地恼怒呢?

    思来想去,或许只是因为不喜欢被人误认成旁人?或许吧,或许……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八章 六郎凤轩
    三辆马车同时抵达县衙府门外。

    凤玧的罪己书早已在中途便已快马加鞭送往华陵城,凤瑾的手中。

    再次从马车上下来时,凤举已经是另外一番模样,寻常的绫罗襦裙换成了一袭灼灼的大袖红裳,华贵逼人。

    她身旁的慕容灼也摘掉了纱笠,郎艳独绝,欺霜赛雪。

    “阿举,他……这位……”

    凤琰和凤玧几乎同时开口。

    凤举自然地抓住了慕容灼的手,柔情似水地说道:“这是我的灼郎,族伯们唤他慕容郎君便可。”

    明知她只是做戏,可听到“我的灼郎”四字时,慕容灼还是觉得莫名地舒适,就像有一只手从他心上轻柔地抚过。

    无视凤琰与凤玧的骇然,凤举道:“族伯,若阿举记得不错,六哥应是在县衙任主簿一职。”

    “对,轩儿……是此处的主簿。”爱子的前程也是他忌惮县尉的原因之一。

    “甚好。”凤举眉梢扬起,凤瞳熠熠生辉。

    县衙后堂。

    县令蒋澄无所事事,正与自己最宠爱的妾侍刘夫人拉着小手,哼着小曲儿,饮酒嬉闹。

    “大人,不好了!出人命了!”县衙捕头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刘夫人赶忙拉起衣衫,蒋澄大怒,戳着捕头的脑门。

    “谁让你闯进来的?不长眼的东西!”

    捕头却顾不得这些了,叫道:“大人,刘县尉被人给杀了,尸体就在外头。”

    “什么?”蒋澄尚未有所反应,那刘夫人已推开他瞪向捕头,“你说我兄弟被人杀了?”

    蒋澄眨巴着眼睛,终于听清了。

    “快!快带本官去看看!”

    县衙偏堂的地上,刘良的尸体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心口的衣衫被血液染红,人早已冷透了。

    “弟弟!弟弟啊……”刘夫人扑上去抱住尸体扯开嗓子哭喊。

    “怎么会如此呢?”看着那尸体,蒋澄仍是有些发蒙,他皱着两条乱眉,疑惑地看向捕头:“究竟是何人敢杀害县尉?”

    捕头答:“属下也不知啊,衙役们听见有人敲门,开门时,地上便只有县尉的尸体……”

    捕头说到一半,刘夫人忽然扑到了蒋澄怀中。

    “大人,你可一定要为我弟弟报仇啊!”

    此时,一个青年走了进来。

    青年容貌俊朗,宽袖长衫,青玉悬腰,一身的书卷气质。

    “凤轩,你有何事?”蒋澄用他一贯不屑的态度看向青年,多看了几眼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记忆中,这个青年总是温温吞吞,默不作声的。可是今日,他那总是低垂的头抬了起来,眼神也变得似有不同。

    怪哉……

    “大人!”凤轩走到蒋澄面前,将一张折叠的纸递呈到他面前,“属下此处有一样东西,需请大人过目。”

    蒋澄手一挥道:“本官现在无暇看你这些文书,你没看到本官有大事要处理吗?”

    凤轩仍坚持道:“大人,还是请您先过目吧,或许,这两件事有所关联呢!”

    蒋澄怔愣,狐疑地将东西接过,展开。

    行行字迹入目,条条皆是刘良生前所犯下的罪行,蒋澄心里明白,这其中有些罪状还与他自己有关。

    蒋澄一把将纸扯碎,瞪向凤轩:“是你做的?”

    若说这两件怪事与这小子无关,他打死都不信。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五十九章 本是同根
    凤轩平静地说道:“有位华陵凤家来的贵人想要面见大人,大人,请吧!”

    “华陵凤家来的贵人?”

    蒋澄喃喃自语,脑海中反复响着一句话:华陵凤家来人了!华陵凤家来人了!

    他这些年刻意欺压凤玧这一脉分支,如今,华陵凤家这座大山终于要来收拾他了吗?

    视线扫过被他扔了一地的碎纸屑,最后落在了刘良的尸体上,蒋澄猛地打了个寒颤。

    跨入会客厅,蒋澄险些被门槛绊倒,他一改往态,满脸堆笑地向凤玧、凤琰打招呼。

    “元孝老弟与博阳府琰公亲自登门,本官有失远迎了!勿怪勿怪啊!额,未知华陵来的贵人现在何处?”

    一副谄媚小人的嘴脸。

    凤玧和凤琰压下心中厌恶,同时望向了他身后。

    蒋澄转身,这才发现在对面的长几后还坐着两人,那等容貌与气度让他瞬间便看呆了。

    “你便是顺县县令,蒋澄?”凤举指尖拈扇,审视的目光带着身居高位者的威压。

    蒋澄下意识便弯下了腰:“是,下官正是蒋澄,不知贵女是……”

    “家父,玉宰,凤氏家主。”

    蒋澄愕然抬头,没想到来者竟是华陵凤家那位嫡出的大小姐,未来的四皇子妃。

    他竭力挤出笑容,想要说些场面上的客套话。

    凤举却摆了摆扇子,开门见山:“不知凤举送给蒋大人的两份见面礼,大人可收到了?”

    蒋澄脚底发寒:“如此说来,杀害县尉之人正是贵女了?”

    “怎么?蒋大人以为我处置得不妥吗?”凤举语调轻唤,浅浅的笑意中带着冷冽。

    蒋澄的气势瞬间矮了几分:“贵女,县尉虽不是朝中大员,可也是向吏部备过案的,贵女此举是否欠妥?”

    凤举身体微偏,斜靠在了慕容灼身上,用扇柄抵着下颏,仰视着蒋澄,冷笑。

    “蒋大人觉得,凤举是来与你讲道理的么?”

    蒋澄霎时想起了那份被自己扯碎的罪状。

    就在此时,慕容灼说道:“一个鱼肉百姓、仗势欺人的县尉,有何杀不得?莫说是一个小小县尉,纵是县令,郡守,劣迹斑斑便该杀,死不足惜!”

    清冷浸骨的声音让蒋澄如坠冰窟,险些跪到地上。

    凤举起身,拖着长长的衣摆在蒋澄面前走过。

    “我们凤家立族百年,根深叶茂,族中叔伯们都各自在外立府,可即便如此,既是同根所出,便是同气连枝,分支庶族若有难处,或是受了什么人欺凌,我华陵主家断不会坐视不理。”

    凤举就站在他身后,声音悠悠然入耳。

    忽然,耳边一句话犹如鬼魅催命般传来——

    “蒋大人,你将我八伯父一家关照得不错啊!待我回华陵禀明父亲……”

    “贵女!”蒋澄膝弯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下官知错了!下官原也不敢与凤家人为难的,是、是郡守大人说,忠肃王与凤家有宿怨,忠肃王曾任洛河郡王,在这洛河郡六十余县中,半数以上的官员都是王爷旧部,下官若要在洛河郡内保住官帽,就必须为忠肃王效力,让……让凤家在洛河郡……绝迹。”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章 女郎善变
    他所言的这些其实人人心知肚明。

    “绝迹?”凤举挑着眉梢轻笑,“那蒋大人认为,凤家真会绝迹吗?”

    蒋澄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自然不会,凤家是何等望族!”

    “华陵与洛河郡确实相隔甚远,远水解不了近渴,此言倒也不假,不过嘛……”

    凤举话锋一转,冷漠地俯视着蒋澄。

    “许是人们都忘了,忠肃王同样也远在华陵,如若在这洛河郡内真发生了什么,蒋大人,你说,远在华陵的忠肃王与现任洛河郡王,哪一位动作会更快些?”

    她此言一出,不止是蒋澄,就连凤琰、慕容灼等人也是讶然。

    她这语意分明就是暗示,她与现任洛河郡王有交情。

    凤举站在蒋澄身后,略一俯身,将扇子轻轻敲在了蒋澄肩上。

    “蒋大人,你是个聪明人。”

    蒋澄的身体僵硬着,脑海中不断地翻腾。

    凤举看向凤玧,凤玧立刻上前将蒋澄扶了起来。

    凤举像是才想起了什么,懊恼地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眉心,道:“怪阿举光顾着说话了,蒋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怎能让大人向阿举下跪呢?委实是不该啊!”

    短短一瞬,竟似判若两人。

    前一刻还是个舌如利刃、杀伐决断的上位尊者,下一刻便成了谦逊识礼、巧笑嫣然的名门闺秀。

    “蒋大人,您可还好?”

    在凤举向蒋澄靠近之时,蒋澄竟像是被蝎子蜇了一般猛地向后跌退。

    这个笑颜如花、凤眸璀璨的少女太可怕了!

    凤琰和凤玧张大了口,望着这诡异而神奇的一幕。

    一旁的慕容灼却是差点笑出声来,蓝眸中荡漾着波澜千重。

    这个凤氏阿举就是如此一个女郎,反复无常,表里不一,装腔作势!任何人在她面前总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见了她如同见了鬼一般。

    可——

    他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凤举很耀眼,耀眼得让他移不开目光。

    世间为何会有这样一个女郎呢?如此的奇特,如此的……

    “蒋大人。”

    凤举一开口,蒋澄赶忙应是。

    凤举道:“你那县尉负罪累累,留着对你有害无益,不过,既然我让你少了一个县尉,现在便还你一个。”

    说着,她看向凤轩。

    “蒋大人以为我六哥如何?”

    凤轩惊讶地看向凤举。

    蒋澄自然不敢反驳,只巴不得赶紧送走这尊神。

    凤举等人前脚刚走,妾侍刘夫人哭喊着跑了出来。

    “大人,你怎能放他们离开?他们可是杀了我亲弟的凶手啊!”

    蒋澄被闹得烦了,一巴掌甩在了刘夫人脸上,气急败坏。

    “你以为我愿意吗?那是何人?那是凤家的嫡系千金,连皇帝陛下都不敢轻碰的人!你看到她身旁那绝色少年了吗?那是陛下亲自赏赐给她的男宠,北燕狼骑统帅,长陵王!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刘夫人怔怔的,许久才回过神来,问道:“你怕凤家,难道就不怕忠肃王吗?”

    蒋澄正擦着额上的冷汗,听到此话手上动作忽滞。

    题外话

    (没毛病,今天周五,接到通知,周五到下周二,每天四更)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一章 九品中正
    “不错,虽说凤家与如今的洛河郡王有交情,但忠肃王还是忠肃王,是宗室皇亲,我不敢惹,那便让他们这些大人物自己去争去斗。”

    蒋澄捋着两缕青须呢喃着,露出了狡诈的笑容。

    ……

    凤轩随着族人一同出了县衙,一路盯着凤举,这个尊贵无比的嫡系族妹,他只是听说过,却从未见过。今日见了,却叫他一个七尺须眉自叹弗如。

    慕容灼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压下了嘴角。

    凤举走得稳稳当当的,忽然被慕容灼往身边拽了拽。

    她不解地看向慕容灼,而慕容灼正一脸清寒地瞥着凤轩。

    凤轩被那凌厉冰寒的视线盯得浑身汗毛直竖,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北燕长陵王。

    “阿举。”凤轩竭力无视慕容灼的视线,对凤举说道:“六哥虽感念你的好,可那县尉一职我实在是难以胜任。”

    县尉偏于武职,而他只是个文士。

    凤举浅浅一笑:“六哥,你错了,阿举要你做的不仅仅是县尉,而是这顺县县令,若你真有才干,将来升迁前途无量。”

    “县令?”凤轩不解。

    凤玧也过来问道:“阿举,那蒋澄不是已经被你说服,与我们凤家交好了吗?”

    凤举尚未开口,倒是慕容灼轻鄙地哼道:“那等势利小人的话,你们也信?”

    说话间,再次靠近凤举,将凤轩隔开。

    凤举默默将他这幼稚的小动作看在眼底,说道:“怕是此刻,那蒋澄已经在修书给郡守,他倒未必会再与族伯一家为难,只是也不愿得罪忠肃王,这种人终是不可信的。”

    慕容灼发现凤轩正疑惑地看着他,鬼使神差的,带着一种挑衅的味道握住了凤举的手,口中却极为平静地说着正事:“玧公在来时的路上,不也已经揭发了蒋澄的罪行吗?”

    早已经是水火不容的局面,竟还想着和睦相处。

    凤琰问:“阿举,你的意思是,先让六郎掌握住顺县的兵丁调配权,然后……可你当真能确定结果会如你所料吗?”

    凤举的笑容极为自信:“族伯放心,蒋澄那些罪行足以让他丢了官帽,至于六哥接任县令之事,有父亲荐举,你们还不放心吗?”

    大晋的官员任免采取的是九品中正制,以家世、品德、才能三方面为考量,而久而久之,家世已经成了最重要的因素。

    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便与此项制度有着直接的关联。

    此事一过,凤琰借粮之事也算是圆满解决。

    返回顺县凤府的途中——

    凤举若有所思地盯着慕容灼,问道:“灼郎,你可是觉得我那六哥凤轩有何不妥之处?”

    “他?没有。”慕容灼随口答道,那个书呆子在他眼中好似兔子一般,毫无威胁力。

    凤举更疑惑了:“既然如此,灼郎为何对他心存敌意?”

    慕容灼湛清的眸光一闪,偏开了头道:“本王何曾对他心存敌意?你看错了。”

    “哦?”凤举尾音拉长,以扇支颏,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在她看来,慕容灼今日很不寻常!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二章 情愫暗生
    未晞安安静静看着这两人,垂下头抿唇窃笑。

    玉辞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底里呐喊:大小姐,您难道看不出来吗?慕容郎君这是在吃味啊!他是在吃味啊!您怎就看不出来呢?

    玉辞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可她知道,若是她直接点破,慕容灼一定会恼羞成怒将她丢下车去。

    一忍再忍,忍不住了!

    玉辞说道:“慕容郎君,六郎是大小姐的同族堂兄。”

    慕容灼眼波一晃荡,声音闷闷的,带着点怪异的别扭:“本王知道!”

    知道?知道您还胡乱吃味!这独占欲未免也忒强了。

    那日后大小姐嫁人时,您还不得掀翻百十来缸醋坛子?

    想到此处,玉辞的心沉了下去,偷眼看向凤举。

    凤举狐疑地问她:“究竟何事?”

    “没,没有。”玉辞垂下了头,藏住心事重重。

    大小姐是要嫁人的,退一万步讲,即便她不再心仪四殿下了,要退了婚事,那也绝不可能与慕容郎君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一个望族贵女,一个敌国战俘,根本不可能。

    可是——

    慕容郎君他对大小姐明显是……生了情愫……

    回到顺县凤府,凤玧在家中摆了不奢不简的家宴,为凤举接风洗尘,向凤琰致歉,庆祝扬眉吐气,种种原因,总体气氛还是颇为欢悦的。

    不怎么欢悦的大概唯有慕容灼一人。

    “阿举不愧是在华陵长成,见识超卓,风度更似林下之风,竟不输于为兄见过的那些名士,难怪连宴公那般人物都会对你赞誉有加。”

    凤举笑容淡雅从容:“六哥谬赞,阿举能得宴公品评,实是托了他人之福。”

    凤轩最初对这个族妹是好奇,惊赞于她的气度华贵,手段凌厉,而在席间无意与她谈了几句玄学之后,才发现她不仅能理解自己所言何意,更能毫无障碍地与自己畅谈。

    所谓酒逢知己,凤轩这个平日并不如何健谈之人,竟不知不觉与凤举交谈了许多。

    这,着实是伤到了慕容灼的神经,酒水一杯接着一杯灌下,惊呆了斟酒的婢女。

    更令他心中烦闷的是,两人交谈的内容他有大半听不甚明白,感觉被隔绝在外了。

    家宴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才结束,凤举要与两位族伯和凤轩商讨些事情,叫慕容灼也去,他拒绝了,自己捞着一埕酒郁卒地向着花园走去。

    坐在浮桥上,靠着栏杆,他惺忪着眼睛看着水面上的倒影,抬袖随意抹去唇边的酒渍。

    怎么了?

    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何近来总是情绪不稳?时而飘飘然忘乎所以,时而如同不愿被驯服的烈马,拼命地狂躁。

    扬起酒埕,一股醇酒入喉,这酒不够烈,酒入腹中没有感觉,可为何心里灼灼发烫?

    一个娉婷身影袅袅而来,慕容灼微眯了眼睛。

    “凤氏阿举?”

    呢喃了一声,微微晃头,摇碎了眼前的幻影。

    不,不是她。

    凤清宁看到慕容灼洒脱不羁的模样,粉颊含羞,福身见礼:“郎君。”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三章 疏影成双
    慕容灼保持着坐靠的姿势,仰头盯着凤清宁。

    他确信自己没醉,十分清醒,可为何方才会将此女看做是凤举?

    “郎君为何如此看着清宁?”凤清宁红着脸问。

    慕容灼蹙眉,声音冷淡:“有事?”

    “清宁见郎君独自一人在此饮酒,可是心情不佳吗?如若郎君不嫌弃,清宁愿为郎君排忧。”

    “本王嫌弃。”

    “什么?”凤清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望着慕容灼。

    慕容灼将酒埕扔进池水,长身立于凤清宁面前,清冷道:“为本王排忧?你?哼!”

    一声冷笑,转身,走得毫不流连。

    凤清宁咬着下唇,脸白如纸。

    ……

    直到入夜,凤举才从凤玧的书房出来。婉拒了族人共进晚膳的邀请,由凤轩领路去了下榻的院子。

    到了院门处,忽然想起慕容灼的反常,凤举说道:“六哥便送到此处吧,阿举想随处走走。”

    “好吧,那你好生休息。”

    院子算不上很大,却颇为宁静,凤举徐徐走在青圃小道间,想着从凤琰那里得来的讯息。

    忽然,什么东西滴落在脸上,丝丝清凉。

    凤举刮在指腹嗅了嗅:“酒?”

    “你回来了?太慢了!”清冷的声音,带着散漫慵懒。

    凤举抬头,见那绝色的少年正横倚在枝桠上,长臂下垂,拎着酒埕晃荡。

    “灼郎?”凤举讶然过后,蹙起了眉头,“你在借酒消愁?”

    慕容灼侧脸,支头,俯视着她,专注而认真。

    借酒、浇愁?心中有事想不明白,这算愁吗?

    “你知道本王有何愁?”

    酒意微醺的声音,在夜色中带着撩拨人心的柔靡。

    凤举握紧了手,冷冷道:“你是目光短浅之辈吗?你是离不了家的垂髫稚子吗?一时成败便让你耿耿于怀?暂离家园便让你伤心至此?慕容灼,你真是令我失望!”

    “嗯?”慕容灼迷糊了半刻,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原来她所指在此。

    错了。

    斑驳树影下,凤举高高仰着头,颈项被拉得修长,月光洒落在她眼底,明亮璀璨。

    慕容灼的视线沿着她的颈项下移,看着那白皙如玉的肌肤被艳色的绸缎收拢藏匿。

    啪——

    酒埕落地。

    碎花飞溅的刹那,慕容灼自凤举头顶一跃而下,揽住她的腰身便将人带上了枝头。

    “你……”凤举紧攥着他的衣襟,惊魂未定,恼怒地瞪着。

    看她在自己面前卸下假笑从容的伪装,情绪外露,慕容灼心中那股难以压制的情绪咕咚咕咚地往出冒。

    那是欢喜,真真切切的欢喜。

    他眸光忽闪,将凤举转了个身背对着自己箍在怀中,下巴搁在了她的颈窝,低声道:“错了!”

    “什、什么?”

    凤举身体僵硬,手开始变凉。

    此人是醉了吗?

    慕容灼又说道:“你猜错了。”

    猜错了?

    “好,是我误会了你。灼、灼郎,你先将我放下去,此处甚高……”

    “有本王在,不会让你摔了。”

    慕容灼唇角上扬,在她耳边蹭了蹭,垂眸看到那白皙的颈项,又皱起了眉头。

    “听闻,你那未婚夫婿脖子上有个齿痕,是你所咬。”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四章 冰火两重
    “为何问起这个?”凤举的声音有些冷淡。

    “是与不是?”

    “此事与灼郎并无干系。”

    “看来是真的了。”慕容灼眸光忽地暗沉,锁在她的脖颈一侧,张口便咬。

    毫无预兆的痛感让凤举险些咬到舌头。

    “慕容灼,你疯了不成?”

    他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凤举不仅脖子痛,头更痛。

    不管是否会摔下去,她只想挣脱,可惜,抱着她的不是文弱书生,是北燕的长陵王,双臂像铁打的一般,纹丝不动。

    “慕容灼,你究竟意欲何为?”凤举真的怒了。

    “哼!”一声冷哼自慕容灼喉间发出。

    意欲何为?

    此话应是他问才对。

    他想问一句:凤举,你这个虚伪狡诈的女郎,究竟对本王动了什么手脚,让本王变得如此奇怪?

    血丝的味道在舌尖融开,慕容灼星眸微眯,回味了片刻。

    血腥的味道他闻得太多了,但此次的不同,竟带着种甜腻的滋味。

    忍不住伸出舌尖舔着伤痕。

    疼痛,麻痒让凤举脑海出现一瞬的空白,僵硬的身子瞬间软在了慕容灼怀中。

    “慕容灼,放开。”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近乎哀求的哭腔,可是恐惧与愤怒让她说出的话冰冷无情:“否则我会杀了你!”

    可惜,如此威胁对慕容灼毫无用处。

    他不知自己究竟是清醒还是醉了,只知道有些东西无法控制。

    像是食肉的凶兽嗅到了血腥的气息,贪恋越来越浓。

    咬她不过是为了解恨,可不知不觉就变成了缠绵不舍的舔~吻。

    “阿举,凤氏阿举……”

    月下,树梢,人影成双,不甘却缠绵的呢喃,一切仿佛都令人沉醉。

    可慕容灼很快发现了不对劲,怀中之人缩着身子,不停地发抖,双手冰冷冷地交握在一起。

    他浑身一震,将凤举转了过来,尚未看清,一记重重的耳光便甩在了他的脸上。

    凤举瞪着他,琥珀色的凤眸中没了璀璨清浅的笑意,全然皆是愤恨。

    忽视颊上火辣辣的疼痛,慕容灼怔怔地看着她脸上的泪水,双手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颤抖。

    “你……”慕容灼惊讶地动了动唇,可他不知该说什么。

    他把人给弄哭了,他竟然……把她给弄哭了!

    “放我下去。”凤举咬着牙冷冷地说:“否则,我让你永远也回不了北燕!”

    她的声音太冷,冷得让慕容灼愤怒。

    “本王便如此令你生厌?”

    凤举深吸了一口气,吸得太猛,刺得喉管发疼。

    “慕容灼,我助你,为的是保我家族平安,求的是不再任人鱼肉,而不是让你为所欲为,肆意欺凌!”

    他们是各取所需,而不是凤举单方面有求于人,如若扶持一个慕容灼得到的仍然是身不由己、无能为力的结果,那……有何意义?

    “本王并非是……”

    “再说一次,放我下去!亦或者,长陵王是要凤举自己跳下去?”

    慕容灼眉峰深锁,他本就不擅长言语,何况是这般复杂混乱连他自己都毫无头绪的事情。

    亲眼见识过她的倔强执拗,慕容灼怕她真的跳了,只好暂压下一切,将她带回到平地。

    凤举双腿有些发软,但很快撑起,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慕容灼只是站着,想着。

    肆意欺凌……

    难道自己真的是想欺凌她以泄愤吗?

    题外话

    (哎,阿举有心理阴影,太深了,还是温水煮青蛙、踏踏实实适合攻克她,你们觉得呢?)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五章 冷战僵持
    一夜,辗转未眠。

    翌日凤琰便要带着十车粮返回博阳县,凤举决定与之同行。

    晨晓梳妆时,未晞盯着凤举的脖子,俏脸涨得通红,作难道:“大小姐,这个……衣领怕是遮不住。”

    玉辞好奇地凑上前,发现凤举颈侧有一个红肿的齿痕,周围布满了深紫色的落梅,与白皙的肌肤一对比,显得分外惨烈。

    凤举冷着脸沉默不语,从妆奁内取出一条缀着红色牡丹绢花的织金丝带,缠在了脖颈上。

    “大小姐。”柳衿早已候在门外。

    凤举出门之时,慕容灼也从旁边的屋内走出,看向凤举的眼神有些复杂。

    昨夜之事确有酒液的催动,可整宿辗转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其实,那点微薄的醉意不过是他放纵自己的借口。

    凤举最初并未看慕容灼一眼,只是隔着一段距离,无声地僵持着。

    就在慕容灼以为她会就此与自己冷战时——

    “灼郎,昨夜睡得可还安稳?”凤举忽然问道。

    清浅优雅的笑容,一如往昔的问安,仿佛昨夜之事从未发生。

    慕容灼倏然锁眉,不言不发地往外走。

    在他转身的瞬间,凤举也蓦然收回了笑意。

    习惯已经形成,越是面对疏远厌恶之人,她的笑容便越是明媚,这一点,大约慕容灼也早已发现了。

    告别顺县族人,赶往博阳县,途中两人的僵持没有丝毫缓和。

    尽管凤举仍是笑意盈盈,尽管慕容灼本就是冷颜寡语的个性,但笼罩在两人之间的压抑几乎每一个人都发觉了,若非有事,无人敢靠近他们。

    凤琰牵挂着博阳县的情势,路赶得很急,这日,因想多赶些路程,便错过了客栈,一行人只好在野外将就。

    在篝火旁的草地上,未晞和玉辞用锦缎铺出了一块地方,垫上厚厚的软垫供凤举安坐,又将烤好的肉食切成小块放在银盘里,和白米饭、点心等一样一样放置在凤举面前。

    博阳凤家的仆从们看得有些发愣,暗叹这华陵来的嫡系大小姐果然比他们博阳府的主子还要娇贵。

    凤举只略微挑了两口白米饭,便漱了口,饮了口热茶,起身对凤琰道:“族伯慢用,阿举先离席了。”

    又吩咐人不必跟着,独自牵了一匹马离开。

    柳衿看着她的背影,默默放下吃食,正要悄悄跟上去,旁边之人已经快他一步起身。

    “你留下,本王去!”

    情绪归情绪,该学的,该做的,该走的路,凤举绝不会含糊。

    如今她已经能够独立策马而行,上马下马的动作也做得极为漂亮,只是要在马背上玩出些赏心悦目的花样,无人从旁指导还是太过危险了。

    策马跑了两圈之后,速度渐渐放缓,她抓紧缰绳,慎重考虑着是否要尝试某个动作。

    刚要行动,一道冰雪般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马下,一手扯住缰绳止住马步,一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你想摔断腿,还是手臂?”

    慕容灼瞪着她,冷冷地问。

    凤举忍着气,对着他笑:“让灼郎忍受饥饿,阿举委实过意不去。”

    “哼!收起你的笑脸。”慕容灼侧过脸不再看她,补充了一句:“真难看!”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六章 乱而取之
    大概没有哪个女子是乐意被人指摘自己相貌的。

    凤举猛地甩开了慕容灼的手,冷笑:“阿举自比不得灼郎皎皎姿容,冠绝天下,断腿或断手都是阿举自己的事,若是丑陋模样碍了灼郎的眼,唯有道声抱歉了。”

    说着,便要夺过缰绳。

    慕容灼紧抓着不肯放手,说道:“你丑,碍了本王的眼,便与本王有关!”

    凤举沉着脸瞪他,暗暗磨牙。

    “若照灼郎这般模样为衡量,那岂非天下之人皆与灼郎有关?”

    “但此刻本王能看到的只有你一人。”

    慕容灼将此话说出口时,不由得抿了抿薄唇,心中是绵软的,松快的。

    是啊,大丈夫有何不敢承认的?凤氏阿举就是特别的,就是入了他的眼,讨他的欢心。如此简单而已!

    可在凤举听来,便是说眼下只有她一人丑得碍了他的尊眼。

    “男女授受不亲,为了你我的清誉,还望灼郎自重。”

    慕容灼回过头看她,眼神奇异,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颈侧:“你让本王做你的男宠,你我之间还有清誉可言?”

    凤举被他一语噎住,干瞪着双眼,哑口无言。

    是了,是了,皆是她自作孽!

    人家武安公主招揽的男宠个个温驯听话,善解人意,可她呢?素来眼光不好,只招了这么一个,便是个桀骜不驯的恶霸王,寸步不让的讨债鬼!

    凤举大喘了几口气,说不过他,今日这马不骑了还不成吗?

    偏就在她欲下马之时,慕容灼按住她的腿冷声道:“坐着别动!”

    凤举气恼地一把打开了他的手,咬着牙道:“你再敢碰我试试!”

    “咳!”慕容灼干咳了一声,垂在宽袖下的手悄悄合拢,连同掌心那温热柔软的触感。

    若这是白日,凤举定能看到他的耳根通红。

    慕容灼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冷,肃然道:“半途而废不是本王的做派,但若坚持到现在便是你凤氏阿举的极限,那你即刻便可放弃,本王绝不拦你!”

    果然,凤举不动了。

    黑暗中,慕容灼唇角斜勾。战场上面对高傲倔性的敌将,采用激将法总是有效的。

    两人的话并不多,各自都冷着脸,慕容灼这个师父做得很尽责,每一个动作要求极为严苛,正因如此,凤举无法开口指责他。

    即便,教授骑马总难免有肢体接触之时。

    攻城略地,乱而取之。正所谓,兵者,诡道也。

    凤氏阿举,万法相通,这可是你教本王的。哼!

    慕容灼心满意足。

    此夜之后,第二日,在途经某县闹市时,看到有摊贩在售卖匕首。

    凤举眼尾余光淡淡地扫了眼慕容灼,果断挑了一把塞进了自己袖中,带着挑衅与他擦肩而过。

    慕容灼愣愣地看着,表情清冷,藏住了眸中的笑意。

    这个入了他眼的女郎,其实,很傻……

    入夜……

    在教凤举某个骑马的动作时,慕容灼揽住了她的腰身,纤细柔软的触感让少年心襟摇曳。

    凤举刚沉了脸,匕首掏了一半,便被他一手抓住手腕,冷冷地说道:“本王怕你摔下去,你却要恩将仇报?”

    而后,星海般的眸光横扫了凤举一眼,严肃道:“你这手脚连个毛贼都伤不了,如何保护自己?待你骑术出师,本王便教你些功夫防身。”

    凤举伤神了。

    她觉得,她当初捡回来的那个男宠慕容灼,被人掉包了。

    题外话

    (捡了一个假的男宠)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七章 进步神速
    赶了数日的路,凤琰说后日便能到博阳县,行程不再紧迫,便决定在落脚的小县停留半日。

    客栈内,凤举立在门边,看着凤琰出去的背影,眉心微拢。

    未晞低声道:“琰公似乎有些忧虑。”

    凤举闻言看了她一眼,连未晞也发觉了,那便不是自己的错觉。

    身后,慕容灼的声音传来——

    “罹灾之地多饥民,博阳县作为洛河郡的郡府所在,贵门士族云集,自然有官衙兵丁震慑,饥民们不敢造次,但为了维生,他们会聚集到县城外围的郊野,冒险劫掠过路富人。凤琰带着十车粮经过,与羊入虎口无异。”

    尽管心存郁卒,不愿与此人多话,凤举还是回头问了一句:“你从未来过,怎会知晓?”

    慕容灼的笑容随意,却带着冷冷的讥讽。

    他说:“在那些被你们晋室皇族抛弃的北地,如此情形随处可见。”

    凤举多少有些耳闻,虽然名义上永江以南是晋,以北是燕,但在北地仍有许多晋人固守城池,那里的晋人生在乱世夹缝之中,除了要防备北燕攻城,还要抵抗其他一些胡族部落劫掠滋扰,过得甚为艰难。

    但那些对现今的凤举而言,还太遥远。

    她不着痕迹地摸了摸怀中的莲风,考虑着是否该向洛河郡王借兵护送。

    慕容灼见她蹙眉思虑,沉默不语,便又说道:“琰公方才出去应是去寻找护卫的人手了。”

    凤举想了想:也是,族伯既然决定外出借粮,必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应是有他的办法的。

    果然,一个多时辰之后,凤琰再次回来已是满面安然,与他身旁一人相谈甚欢。

    慕容灼看清了那人时,从软垫上站了起来:“是他?”

    随后,又看向凤举问道:“是你叫他来的?”

    凤举没有答他,此时,沈晚阳已经跟随凤琰到了门外。

    凤琰道:“阿举,我方才在街市上偶遇这位沈公子,说是自华陵来寻你的。”

    沈晚阳温文地笑着作揖:“凤大小姐,慕容郎君。”

    慕容灼站在凤举身后,看向他的眼神清清冷冷的。

    凤举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能来此,看来确是已经想好了。”

    沈晚阳颔首:“是,沈某孑然一身,没什么舍不下的,一切便有劳大小姐费心了。”

    寒暄之后,凤举便请凤琰安顿了沈晚阳。

    两人离开,慕容灼轻描淡写地说道:“看来你已经想好如何助他了,但你确定你的族人会同意吗?这对你们晋人而言可绝非小事。”

    “你知晓我的打算?”凤举抬眸,极为讶异地看向他。

    慕容灼皱眉:“在你眼中,本王便那般愚不可及吗?”

    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凤举看着他的背影,暗道:你并非是愚不可及,而是进步快得令人咋舌。如此洞察力,假以时日,未必会逊于萧鸾。

    慕容灼,你果真不愧为萧鸾的宿敌!

    难怪前生他对你那般忌惮。

    “大小姐近来脸色越来越差了,要不要要找个大夫来瞧瞧?”未晞关切地问。

    玉辞叹道:“大小姐从未受过这等舟车劳顿之苦,路上的膳食又不比在家中时讲究,这两日吃得越来越少了,脸色能好才怪。”

    凤举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这算得什么苦?你们也不必念了,到了博阳县安顿一阵子,应会好的。”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八章 灾民遍野
    晌午过后,再次启程,随行之人多了整整二十个,人人身上都佩着刀。

    这天夜里,又是露宿荒野。

    教完马术,时辰已经有些晚了,凤举阴沉着脸率先回返。

    “你先回去,本王要各处走走。”

    闻言,凤举脚步微滞,没有回头。

    慕容灼漫不经心地添了一句:“放心,本王不会逃跑。”

    “但愿如此。”凤举冷笑了一声。

    看着她的背影,慕容灼扬眉,自言自语:“即便要走,也要掳着你一起。”

    随后,独自向着山林的方向而去。

    第二日凌晨,凤举见未晞端了早膳来,习惯性地便要推拒,看什么都没食欲。

    未晞道:“大小姐不妨先尝一口,和往常是不一样的。”

    看她故作神秘,凤举疑惑,待未晞将盅盖揭开,一股淡淡的果香掺着白米、雪耳、蜂蜜的香味袭来,闻着十分清爽。

    她接过看了看,里面最鲜亮的颜色便是一小瓣一小瓣的青杏,这个时候青杏看着还很嫩。

    汤粥的味道酸甜可口,很是开胃,这顿早膳算是凤举吃的最多的一次。

    “何处得来的青杏?”凤举问。

    玉辞答道:“有人清晨上山打野味,顺手摘来的,还有一些,奴婢放进了蜜糖里腌着,足够大小姐路上食用了。”

    凤举当时并未多心,直到途中发现慕容灼总是刻意用长袖掩盖着手背,又在悄然间发现他手背上两道划痕,才骤然明白,那些青杏,其实是他夜里悄悄上山摘的。

    ……

    终于到了博阳县,沿途经过之处,土地被河水淹没,种子被泡烂,禾苗被冲毁,万顷良田一片狼藉,零星几个耕农在田埂边呆呆地站着,绝望地看着。

    正如慕容灼所言,县城外的几里郊野,聚集着不计其数的灾民。

    上至华发老者,下至襁褓孩童,有的木然地活着,有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死了。

    而那些还能行动的人,有些在土里刨着草根,有些手里捧着什么东西在吃,凤举不知那是什么,她连见都不曾见过。

    灾民,凤举前生见过一回,可远没有如此悲惨。

    想到自己每日的饮食,她心中生出了一种罪恶感。

    “这与你无关。”慕容灼看了她一眼,声音清寒地说道:“害他们至此的是那些该杀的官吏。”

    凤举抬眸,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死过一回,她没有资格、也没有心思去同情别人,因为曾经也没有人同情过她。

    只是,她所怨恨的是华陵城中那些花团锦簇之人,对于这些无辜的庶民百姓,她心中总是有些不忍。

    慕容灼将身体摆正,带些警惕地看着她:“你莫不是想施舍?”

    凤举握紧了扇子,又缓缓松开,摇了摇头。

    “不,我知晓轻重。”

    善心滥用,绝不会有好下场。只要她此刻施舍一点吃的出去,立刻便会成为灾民哄抢的中心,混乱中,她极有可能会被踩踏、撕碎。那种场面,她见识过。

    可此时,即便是她不施舍,那些灾民也已经两眼冒光地向着他们的车队靠了过来。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六十九章 恻隐施粮
    整整十车的粮食,对于这些饱受饥饿折磨的灾民而言简直是天大的诱惑。

    “粮食!是粮食!”

    原本奄奄一息的人们忽然像飞蝗一般冲了过来。

    空气中响起刺耳的拔刀声,明晃晃的刀横在眼前,无情的刀光晃得灾民们猛地停住了脚步。

    多日以来,这些灾民见多了有人冒险抢粮被砍成肉泥,他们不敢再以身犯险,可是他们实在是撑不住了。

    灾民中有人是从别的受灾区聚集来了,有的则是博阳县本县之人,他们认出了凤琰,干脆跪到了地上哀求。

    “琰公,求您发发善心,可怜可怜我们吧!我老父亲已经活活饿死了,我不能再看着小儿也去了啊!”

    “求琰公施舍我们点吃的吧……”

    哀求声不绝于耳,还有那响亮的磕头声。

    然而前方马车里的凤琰始终无动于衷,不能怪他铁石心肠,实是有些头开不得。何况在做一个良善人之前,他首先是博阳凤家的郎主,让自己的家人无后顾之忧是他必要考虑的。

    凤举后背紧紧贴在车壁上,抓着扇子,抿着唇一言不发。

    慕容灼就在对面静静地注视着她,看着她独自在心中隐忍,挣扎。

    慕容灼不由自主地叹息,这个女郎,在华陵城中可以不择手段地算计别人,毫不留情地取了旁人的性命,可出身阀阅望族的她,却为了一些毫不相干的下等庶民这般纠结。

    凤举在自己下唇上狠狠咬了一下,蓦然抬头看向慕容灼,凤眸中光芒异常坚定。

    慕容灼愣了愣,颇有些无奈道:“说罢,想如何做?”

    凤举竖起一根手指,问:“可够?”

    慕容灼挑开帘缝向外看了一眼,回头想了想,将她的手指又掰开一根。

    “这也仅够维持一餐,最多能撑一日。”

    他常年行军打仗,对于粮草数量的分配十分了解。

    凤举黯然垂下眼帘,说道:“至少在这一日内他们能活着。”

    “本王明白了。”

    言罢,慕容灼出了车厢,足尖在车辕上一踏,身体腾空而起,快速转身,连续纵跃,轻盈地落在了最后一辆粮车上。

    天神之姿,宛若流水惊鸿。

    冷眸横扫,便如君临天下,不怒自威。

    灾民们恍然失神,被那冷冽杀伐的气势震得纷纷后退。

    此时,便听见那绝色少年寒声说道:“想要分粮,立刻二十五人为一伍,各自散开!胆敢无序哄抢者,一律格杀!”

    随后,他从一个护卫手中夺过一把刀,命押送最后两车粮的人放缓速度,渐渐地与前面八辆车脱离。

    车队前方,凤琰自马车内探出头,喊道:“发生了何事?”

    怒极了,他一巴掌打在了车窗边沿:“妇人之仁!妇人之仁!慕容郎君,快回来!阿举,你……”

    凤琰的话尚未喊完,便见后方的马车上,一只素白的手伸出了窗外,手中拎着一块黑色木牌,上面刻着金色的凤家族徽。

    凤琰呼吸一滞,喃喃道:“凤徽令?”

    凤家家主的凤徽令,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信,凤琰不能再说什么,只好喊道:“其余人加速进城!”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章 城门难入
    凤举探出车窗看向后方,距离越来越远,只见慕容灼将那些灾民当成了他的士兵指挥,在四个持刀护卫和四个押粮奴仆的协助下,命灾民们就地生火,架锅煮粥。

    多数人倒还不敢造次,个别不安分的想趁机摸点粮果腹,手刚要摸到粮袋,冰凉的刀身便压在了他手背上,抬头,望进了那双狼一般的冷厉的蓝眸,吓得直接坐到了地上。

    慕容灼冷冷地盯着那人,就在凤举以为他会真的一刀砍了那人时,却隐约听见他冲着近处的一些灾民喊道:“粮食有限,若是按照我的规矩,你们谁都不会挨饿,但此人偏要坏了规矩,连累你们,如何处置,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此言一出,群情激奋,十几个人一拥而上,将那企图摸粮之人揍得乱叫。

    凤举忍不住笑了,慕容灼这招有些损了。

    如此乱局,也唯有他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方能震慑。

    恰在此时,慕容灼也望了过来。

    相隔遥遥,目光相接。

    不知是否错觉,凤举在少年清冷的眼中看到了一缕柔和。

    她忽然有些庆幸,庆幸少年此生未遭受到前生的那些不堪,更未因那些不堪而扭曲本性,变成暴戾弑杀的恶魔。

    慕容灼,还是骄傲的烈日,他的双眸还是清澈的。

    一如凤琰早前所言,博阳县的城门被严密把守,只出不入,除非有郡府特批的令牌。

    凤琰挑开帘子,怒目瞪着守门兵士。

    “怎么?我回自己府上还要受尔等阻拦?”

    为首的兵士嘿嘿笑着,说道:“琰公,不是小人不让行,实是眼下城外那些贱民传播疫病,琰公从城外来,万一一个不慎将疫病带入城中,那这整个博阳县岂非是要雪上加霜?”

    “那你是非要将我拦在此处了?当日我出城可是孟绪亲口准了的。”

    “哎,当日是当日嘛,当日您是出城,可今日是入城,况且,琰公有所不知,如今这禁城令已非当日孟县令所下,而是郡守大人后来又颁下的。您若要进城,要么再向郡守大人请个令,要么,便等着小人找个郎中来,待确定大人这些人并未感染疫病,再入城也不迟。”

    凤琰直接跳下了车,走到那人面前:“你不让我入城,我如何去找郡守?”

    至于等他们请什么郎中来,只怕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那人谄笑道:“这个好办,小人这便派人去府上,请府上的贵人去跑一趟就是了。”

    “你……”凤琰指着那人,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凤举在车内勾了勾唇,这些人意图很明显,凤琰出城时被他们敲诈了一笔,如今又想趁人之危了。

    凤琰正与守门之人僵持着,此时,一道清雅慵懒的声音自后面的马车内传出。

    “族伯!”

    未晞和玉辞下车,守门之人伸长了脖子看过去,只见一袭华艳的红裳自马车上迤逦而下,那裳服上绣着的金丝纹路晃花了他的眼睛。

    少女年纪不大,容貌身段还未完全长成,但那一身的华贵之气,是守门之人见也不曾见过的。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上请圣意
    “阿举,你怎的下来了?”

    凤举故作不知,问道:“族伯,发生了何事?为何还不进城?”

    凤琰神色郁郁:“这帮人,说什么怕将疫病带入城中,不肯让行。”

    “疫病?”凤举缓缓走到那守门之人面前,问道:“看来我今日也进不得这城门了?”

    守门人不明她身份,不敢太过造次,弯着腰问道:“不知这位贵女是……”

    凤琰哼了一声道:“阿举乃是我凤家华陵主家的嫡系大小姐,当朝玉宰爱女。”

    守门人先是一愣,呢喃道:“华陵凤家?”

    随即,便是后退两步:“原来是太傅家的千金,小人失礼了。”

    凤举将扇子抵在下颏,淡淡地问:“你也怕我将疫病带入城中么?”

    “这……”

    “嗯?”

    “小人不敢!只是……”守门人吱唔道:“只是郡守大人有令,小人也实在是不敢违抗,所以还请贵女见谅了。”

    华陵凤家的贵女他是不敢惹的,但上头有命,只要是凤家人,那便不能让他们安生,贵人怪罪下来仍有上头顶着。

    凤举暗自冷笑:还真有这等不怕死的鹰犬。

    这时,沈晚阳也从马车上下来了。

    他看了那守门人一眼,对凤举道:“既然是此地郡守下的禁城令,我等也不好强人所难,看来贵女只能修书回华陵,请玉宰亲自向皇帝陛下请一道入城的旨意了。”

    说着,沈晚阳又笑了笑,带着几分调侃道:“就是不知皇帝听闻后会是何种反应了,贵女素来出入皇宫都来去自如,不曾想在这小小的博阳县城反被阻下了,不知情的只当是这洛河郡郡守的命令比皇帝陛下的旨意还要有威慑力。”

    凤举对沈晚阳瞬间有些刮目相看了。

    她瞥了眼守门人变幻不定的脸色,说道:“正是呢,皇帝陛下近来心情可是不大好,也不知他会如何想了。罢了,族伯,我们还是暂寻个地方落脚吧,待……”

    话未说完,守门人忽然拦住他们,笑呵呵地说道:“贵女且慢,小人方才是说笑呢!郡守大人的禁城令是针对那些贱民的,贵女这等贵重的身份自然是不必拘限的。区区小事岂敢惊动圣听?被郡守大人知道了,也非得扒了小人一层皮不可,贵女,琰公,请快快入城吧!”

    凤举与凤琰、沈晚阳对视一眼,勾唇,转身返回马车。

    凤琰看见这些人便来气,不想与他们多废话。

    倒是沈晚阳对那守门的头领低低说了几句:“在下面行事,虽说要听命不假,但也要放机灵些,为自己考虑。有些人贵重无比,连上头也不敢招惹,若是你给得罪了,只恐老兄要被上头推出来做替罪羊的。”

    沈晚阳语调亲和,如同一个投契的好友在劝诫忠告。

    守门头领一震,神情霎时更恭顺了。

    马车经过城门时,凤举挑起帘子对那头领说道:“稍后还会有一位容貌绝色的郎君率人入城,届时……”

    “贵女只管放心,小人一定放行!”

    凤举点点头,未晞将一个钱袋扔了出去,那人瞬间眉开眼笑。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二章 民心难得
    凤琰带粮归府,约莫是博阳凤家近来最好的消息了,自消息传回府上,便早早有人等候在府门外。

    “父亲,您终于回来了!”一个俊朗中透着几分英气的锦衣青年一见马车停下,立刻迎了上前,亲手将凤琰扶下车。

    凤琰欣然拍拍他的肩膀道:“毓儿,快带人将这十车……哦不,是八车粮卸下来,搬入粮仓。”

    “是!”凤毓痛快点头,挥手命一早便候在门外的家奴们动手。

    凤清宁下了马车,向凤毓行礼:“兄长。”

    凤毓原本满载着欣喜的眼神在看到妹妹之后,忽然浮上些许忧郁,柔声道:“清宁,母亲这几日一直记挂着你,回来了便速去后院向母亲请安吧!”

    “嗯!”

    马车上,凤举悄然放下了帘子,若有所思地拨弄着扇叶。

    怪哉!

    自她见到凤清宁第一面起,便总觉得这个族姐心事重重,如今这位五哥见了自己的妹妹也是如此忧郁。

    真是怪哉!

    凤毓正要请父亲进家门,便见凤琰向自己的马车招呼了一声之后,又转身向着另外一辆马车而去。

    “阿举,到家了,快随伯父一同进府吧!”

    “到家了”三个字令得凤举心头微暖,看来自己的努力并未白费。

    随着凤举下车,凤毓眼前一晃,怔了怔。

    “父亲,这位是……”

    凤举率先向他福身道:“五哥。”

    凤毓疑惑地点头回礼:“这是……哪一支的族妹?”

    凤琰笑道:“毓儿,这是阿举。”

    “阿举?”凤毓思忖了片刻,猛地睁大了眼睛:“是……华陵的……”

    华陵嫡系的那个阿举?

    直到跟在后面进了正厅,凤毓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凤举,满头雾水。

    这位千娇百宠的嫡系族妹,不在华陵城养尊处优,怎会跑来这重灾之地?

    凤琰道:“毓儿,去将家里的人都叫来,阿举头回来博阳,一家人总要见一见的。阿举,你的意思呢?”

    “就依族伯的意思吧!”

    凤毓更加好奇了,这位族妹似乎……没有他预想中的那般娇蛮,举止从容,风度甚佳。

    凤毓离开后,凤琰忍不住看向凤举,问道:“阿举,你将那两车粮施舍给灾民固然是善举,只是太过危险了,况且你有所不知,现下我们凤家的日子也是朝不保夕,你在施粮前总该与我商量才是。”

    “未与族伯商量是阿举冒失了。”

    这时,婢女将清茶呈到长几上,偷偷看了凤举一眼。

    凤举目不斜视,一派高雅。

    她端起茶盏小抿了一口,语气轻缓道:“不过,财物易得,民心难得。逢此灾祸,举凡博阳县的豪门士族皆是闭门自保,舍得区区两车粮,为我们凤家换来一个大好的声名与无数民心,于我们凤家日后也是大有助益的。”

    “话虽如此,只是……”

    “族伯只管宽心,此次朝廷派来的使官向崇是父亲亲自挑选,他应该早已到了博阳了,阿举料想,在他治理好汛灾之前,族伯带回的八车粮应是绰绰有余的。”

    扫了眼凤琰仍带忧虑的神情,凤举摇了摇头,补充道:“族伯若仍是不放心,这两车粮便当是阿举借的,来日府中缺粮了,阿举自有办法加倍偿还。”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三章 摆驾立威
    凤举说得明白,却也诚恳,凤琰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阿举,伯父并无此意,只是……”

    凤举微笑:“阿举理解族伯的处境,您是一家之长,为了这个家理当事事周全。”

    凤琰见她确实并无异色,才安了心。

    “阿举,咱们博阳凤府分东西二院,东院是我一家,西院是你七伯父元贤一家,待我派人去西院告知他,今夜咱们一道设个家宴,也当是为你接风。”

    凤举只是点头,脑海中细细地想着。

    母亲给她的册子上提及,七伯父凤瑄原有一个独子凤远,在族中排行第二,可惜早夭,自那之后这个族伯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若非必要,平日鲜少与人来往。

    想到此处,凤举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对面的沈晚阳。

    杯中再添了新茶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梳着高髻、贵态十足的妇人率先进了正厅,凤毓和凤清宁紧随其后。

    之后另有两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

    一个不过二十余岁,年轻貌美,着装艳丽;一个则略年长些,体态丰腴,一颦一笑别有风韵,身后还跟着两个女郎,一个与凤举差不多年纪,一个扎着双环,只有八~九岁的模样。

    “见过郎主!”

    “见过父亲!”

    纷纷向着首座的凤琰行礼。

    随后,为首的贵态妇人上前道:“郎主终于回来了,途中可还顺利?”

    凤琰道:“原本是要无功而返了,多亏了阿举。”

    说着,看向一旁安然稳坐的凤举。

    “夫人,这便是华陵嫡系的阿举。阿举,这是你伯母。”

    这些人早在被凤毓叫来时,便得知了消息。此时,都不禁好奇地悄悄打量,暗暗地赞叹。

    主母夫人王氏上前,表现得十分热情:“原来这便是阿举,没曾想都长这般大了,头回见你,还是与郎主去华陵参加你的满月宴呢!”

    凤举由未晞搀扶着,动作缓慢优雅地起身,玉辞则小心为她整理着裙摆。

    待一切妥帖了,她才唤道:“伯母。”

    只是点头,并未屈膝弯腰行晚辈礼,表情更是淡淡的,远不如对凤琰那般谦和。

    她有自己的谋算,和善过了,便容易被人小觑,想要将整个凤氏家族牢牢掌握住,就必须树立自己的威严,让所有人都明白,她,主家嫡系的大小姐,是高不可攀的,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命令都是不可违背的。

    果不其然,面对她如此疏淡,那些夫人女郎们非但没有生出不悦,反而越发带着恭敬,那两位原本想与她客套几句的偏房夫人也缩回了脚。

    “阿举,你住在华陵,难得有机会来博阳,便留在家中,想住多久住多久。”

    王氏有些得意,如此便显出她的地位了,她才是嫡妻,是这个府里的主母,只有她才有资格在主家之人跟前说上话。

    “好!”

    见凤举点头,王氏赶紧对凤琰说道:“郎主,那我这便去为阿举安排一处院子,万不可怠慢了她。”

    凤琰满意地点头:“嗯,阿举身子不好,在华陵时便被家主和主母小心呵护着,夫人,你万不可疏忽,另外再物色个医术了得的郎中,随时小心照看着。”

    “郎主尽管放心。”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四章 博取民心
    王氏风风火火地带人离开,凤琰对着余下的人挥了挥手。

    “你们也都下去吧!阿举在府上这段时日,你们也要小心关照着。”

    凤毓和凤清宁,凤举已经见过了,至于其他的偏房庶出,没有必要介绍给凤举。

    待所有人都退去,凤举说道:“族伯,阿举想请您帮我寻一个人,是一个半边脸有疤痕的大夫,或许在灾民集中之处可寻到他。”

    鬼医此人她是一定要招揽的!

    午后,慕容灼回来了。

    一路上眼底都盈着笑意,可在迈进门槛的刹那,瞬间消失无踪。

    “你可真是为本王寻的好差事,那些灾民是饱腹了,可本王却要忍饥挨饿!”

    凤举倚在美人榻上,有些忍俊不禁。摆摆扇子,玉辞立刻去吩咐人将早已备好的膳食端上来。

    “哼!”慕容灼这才算满意地哼了一声。

    凤举瞥了眼那些凑在门窗之外的婢仆,无奈地摇了摇头,慕容灼最大的本领首先便是这招蜂引蝶。

    “柳衿,守在门外,不准任何人靠近。”

    凤举的话音甫落,门外便不知从何处闪出少年的身影,门扉合上,婢仆们四散。

    慕容灼略一挑眉,看向凤举。

    凤举说道:“灼郎,在大晋,没有一个王孙贵胄会纡尊降贵,为灾民施粥。”

    “于是你便让本王去?”慕容灼冷眼睨她。

    他如今不过是个俘虏,好点也只是个质子,不在王孙贵胄之列。

    凤举十分专注地望着他,忽然,笑了。

    在慕容灼看来,那笑容虽然晃眼,却充满了奸诈的味道。

    “灼郎,过往你是北燕人眼中的英雄,将来,我也要你成为晋人心中的英雄,一切,便从这洛河郡开始吧!”

    慕容灼起身踱了两步,淡淡地看向凤举。

    “你让本王施粥,是为了博取民心?”

    “施粥算什么?”凤举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扇叶在脸前划开了半面,说道:“洛河郡这潭污水可是深的很,好机会,总会有的。”

    见她自顾自笑得狡猾,慕容灼的唇角也几不可察地扬起。

    因是特殊时期,晚上的家宴并不十分铺张。

    凤举并不多言,大大方方地由着别人看她。

    而慕容灼对于旁人的注视也稍稍习惯了,安安静静地坐在凤举身旁,偶尔与她低语几句,让在座的女郎们对凤举艳羡不已。

    凤举的注意力却不在自己的艳福上。

    她只是一面饮酒,一面留意着斜对面的族伯,凤瑄,一个容颜瘦削的中年男人,明明比凤琰要小几岁,看上去却破显老态。

    正正看得专注,一旁的慕容灼轻声说道:“体弱多病,膝下无子,看来你的人选已经定了,的确很合适。”

    凤举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蹙眉呢喃:“只是难免要惹族伯忆起伤心事了。”

    慕容灼总忍不住宽慰她:“何必纠结,你所做的对他而言未尝不是善事。”

    就在两人说话间,凤琰和凤瑄忽然起身,悄悄离席了。

    凤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看来这位七伯父是遇到难事了。”

    说着,人便忽然靠近了慕容灼怀里。

    “你怎么了?”

    慕容灼先是一惊,低头看见怀中之人冲着自己眨眼,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抱着凤举便起身。

    “阿举醉了,我先带她回房。”

    看着慕容灼急急而去,座上之人都莫名的……红了脸。

    大小姐与她的绝色男宠,回房,如此匆忙,又能做什么呢?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五章 悄然窃听
    凤举和慕容灼追上时,凤琰和凤瑄二人正停留在院中一处亭阁前。

    “可是孟绪又寻你的麻烦?”凤琰问。

    凤瑄气息不足地说道:“你去顺县的这几日,孟绪带人寻了我三回,头一回逼着我交粮,我仓中的粮食早已被他们强征了六成,自然不肯,当时他们倒还未强取,可是第二日趁我不在,家中无人主事,便破门而入,强行将仓中余粮劫掠一空了。若非毓儿送了一些过去,只怕我那里已经无米下炊了。”

    凤琰大怒:“孟绪那个小人,他是要赶尽杀绝了!”

    凤瑄继续说道:“第二回上门,要我出五千金,说什么府衙需要钱银修筑防汛堤,博阳县每家都要出,我们凤家总要有人出的。五千金不是一笔小数,我如何能给?孟绪手下之人便行起了盗匪行径,将我家中的珍藏强搬了许多。凭我一人之力,根本奈何不得他们。第三回便是昨日,又说是眼下疫病蔓延,急需药材,便将我库中的药材都搬光了。”

    说完,凤瑄便大咳了起来。

    凤琰急切地帮他拍背,问道:“药材被搬光,如此说来你这两日都不曾服药?”

    “哎,我这身子服药也不过是强撑,死不了,我只是忧心,难道我们便只能隐忍?再如此下去,即便我们不肯离开博阳,只怕也要被他们逼到绝境了。”

    凤琰沉沉叹息,负手踱步,说道:“追根究底,还是与忠肃王有关,此事单凭你我是难以解决的,看来唯有向家主求助了。”

    二人交谈时,凤举被慕容灼揽着腰,藏身在不远处的树冠上。

    听得怒火翻腾,凤举面无表情,狠狠掰断了一枝树枝,“啪”的一声,声音十分的响亮,随后,树枝从手边滑落……

    “何人?”凤琰警觉地厉喝了一声。

    凤举刚要出声,便被身后的慕容灼一把捂住了口,慕容灼一手放在唇边,发出了一个类似夜鸦的叫声。

    凤琰这才放松了下来。

    凤瑄道:“自从使官向崇到了博阳,郡守和县令孟绪之流为了掩盖罪证,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如今弄得城中人人自危。”

    “正是,向崇想要搜集到罪证,怕是不易,他是家主挑选的人,或许你我该设法帮他……”

    树冠上——

    凤举冲慕容灼眨眼睛,示意他可以将自己放开了。

    慕容灼神色冷峻如常,眉梢略挑,薄唇靠近她耳边悄声道:“你是个女郎,有些事他们不会与你说的,迟现身,或可听到更多。”

    热气喷在耳廓上,凤举总觉自己稍动一点,对方的唇边便会碰上她的耳朵。

    她不敢动一星半点,缩了缩脖子,乖顺地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指了指慕容灼的手,示意他放开。

    慕容灼却仗着自己在她身后,装作没看见,还用另外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腕。

    “怕你不安分,再闹出动静。”语气很平静,神色很清冷。

    凤举自以为修养甚好,翻白眼这等有损形象之事她是不会做的,但,总有令人忍无可忍的例外。

    慕容灼便是那个例外!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六章 王氏之邀
    翻一个白眼,无法表达她内心的郁卒,再翻一个。

    凤举心中忍不住嘀咕:难道她还不比慕容灼这个性格张狂、不满弱冠的小儿沉着冷静吗?

    凤瑄的声音再次传来——

    “兄长,其实孟绪强行抢夺药材,并非只是针对于我,近来城中的药材几乎都到了他手中,我只怕他与郡守是另有图谋。”

    凤琰沉吟道:“也许会牵涉到疫病,但眼下也不好猜测,为今之计,还是该尽快助使官向崇查清证据,解决这些祸患。”

    “那……明日县衙挑选献祭之女的夜宴,我们还要参加吗?”

    “哼!不过是想借着祭天之名强抢民女,供他们淫逸享乐,我们岂能将女儿送入虎口?我们便是不去,且看他们还有何种手段!”

    ……

    返回住处,凤举始终低眉沉思。

    终于明白凤清宁为何忧郁了。

    如若不彻底铲除县令、郡守这些毒瘤,那这洛河郡的上空将永远乌云密布。

    翌日一早,凤举刚出了院子,便看到一幕有趣的景致。

    慕容灼依照每日的习惯,晨起练武,而在远处的花丛后,一个倩影正悄悄凝视着,含情脉脉。

    不正是凤清宁吗?

    “贵女。”一个府上的婢子来到凤举身边,说道:“夫人说,待贵女用过早膳后,想请您过去一趟,与您说说话。”

    “嗯!”凤举略略点头。

    她的心里总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说不上来,但不会是什么好事。

    心不在焉地用过早膳,让慕容灼先同沈晚阳一道去前厅等着,自己带人去了王氏的院子。

    满屋子的人,王氏、两个偏房、凤毓,都在了。

    “阿举,快过来伯母身边坐。”

    王氏热情得有些过分,拉着凤举的手问长问短,睡得可好,吃得可好,住得可还习惯,等等云云。

    就连一旁的未晞和玉辞都察觉怪异了。

    凤举保持着浅淡的微笑,抽回手,原本还想着饮茶,但王氏与这满屋人的神态,让她不敢饮了。

    “阿举尚有他事,伯母有何事,不妨直言。”

    “这……”

    她问得如此直接,王氏有些迟疑,悄悄看了凤毓一眼。

    凤毓为难地皱了皱眉,可母命难违,还是说道:“阿举,那位北燕长陵王如今当真是你的……男宠吗?”

    凤举不由得挑了挑眉,竟还与慕容灼有关?

    她笑了笑,说道:“是吧!”

    凤毓再问:“你与四殿下是有婚约的,将来你们成婚,这位长陵王你打算如何?”

    凤举随手拨弄着扇子,看了凤毓一眼,那眼神很浅,可凤毓不知为何心底忽然有些虚空,这个嫡系族妹的眼神……威严极盛。

    “这个嘛……”

    凤举刻意放缓语调,观察着每一个人的神情。

    好吧,既然他们对慕容灼如此充满期待,那也不好令他们失望。

    她很认真严肃地说道:“既然陛下已将灼郎赐给我,他也算是我凤家之人了,我自然不能亏待了他。我已允诺过他,待我将来嫁人为妇,便与他断了干系,父亲会在大晋为他谋个将军之位,世人皆知,他是个不世将才,假以时日,恐怕成就不在楚骜楚大将军之下。”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七章 男宠侍妾
    一番话,半真半假,满屋子的人眼眸锃然发亮。

    王氏忍不住问道:“可他毕竟是北燕的战俘,如何能在大晋为官?”

    凤举说道:“我方才说了,皇帝陛下将他赐予我,他便已是凤家之人,他此生都不可能回北燕了。”

    那个年长些、体态丰腴的偏房又问:“家主当真会栽培他入朝?”

    凤举并未回答她,看向王氏:“伯母如此关心灼郎,所为何事?”

    王氏犹犹豫豫地问:“阿举,你可会容忍那长陵王身旁有别的女子?”

    “男子嘛,既然我终有一日要嫁人为妇,我也不能委屈了他,倘若他真是看上了哪个女子,只要是两情相悦,我不会阻拦,其实我也一直想物色几个姬妾服侍他,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

    “阿举,你当真如此想?”凤毓忍不住开口。

    凤举垂眸看了眼扇柄上的花纹,忽而沉默了,眉心不易察觉地敛了敛。

    如何呢?

    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况且是一个极有可能坐拥天下的男人,他的身边必然少不了女人。

    如父亲凤瑾那般一心一意的男儿终究是凤毛麟角。

    但……

    凤举缓缓吸入空气,咬了咬舌尖。

    怪了!为何呼吸有些不顺畅?

    王氏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她提了提嘴角,说道:“只要他愿意。”

    王氏的笑容瞬间放松了:“如此,我便放心了,阿举,你看清宁如何?”

    凤、清、宁?

    想起清晨在院中看到的那一幕,凤举瞬间便明白了。

    如此啊!

    “伯母之意……”

    “哦,依我与郎主之意,原本是想为清宁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只是清宁她偏偏对长陵王倾慕不已,这两日茶饭不思,做父母的见她如此实在心疼。”

    王氏说着,皱了皱眉,继续道:“你刚来,对洛河郡的情况不甚了解,洛河郡的郡守与县令都是好色之徒,尤其郡守对清宁垂涎已久,近来借着挑选献祭之女为名,把好些女郎都留在了郡守府。我想,若是让清宁随了长陵王,跟着你们一同回华陵,一来遂了清宁对长陵王的一片心,二来那郡守也该死心了。”

    凤举不言语,手中扇面打开,缓缓扇着香风,丝丝凉意扑面。

    这可有趣了,有人要给她的男宠配侍妾了。

    慕容灼走到何处都是桃花满地,他招的桃花皆是自己的麻烦。

    在心中将慕容灼的绝色之容毁了数遍。

    缓缓将扇子收拢,凤举说道:“我仍是那句话,只要灼郎愿意。”

    说完,起身往外走。

    “阿举另有他事,便先告辞了。”

    给慕容灼添侍妾,那是慕容灼之事,与她无关,去问慕容灼,不要找她。

    未晞和玉辞紧跟在她身后,慢跑了几步。

    大小姐一向举止从容悠闲,从未走得如此疾过。

    “大小姐,您若不乐意,直接回绝了便是,慕容郎君是您身边之人,他的一切本就该由您全权决定。”玉辞心直口快。

    凤举猛然刹住脚步,神情冷淡地看向她:“我不乐意?有吗?”

    玉辞被她看得脚心发寒,连连摇头。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八章 螟蛉之子
    凤举将扇子在掌心重重敲了两下。

    不错!只要慕容灼愿意,他爱纳多少姬妾都与自己无关。

    若是自己今日限制了他,妨碍了他与哪个美人相亲相爱,来日他登上帝位时,怪怨自己拆散鸳鸯,对凤家心生不满,那便不好了。

    到了前厅,凤举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一袭雪色之人。

    绝色的姿容,皇族的气度,大将的风范,如此风~流人物,哪个女郎能不爱?

    看到凤举到来,慕容灼习惯性地站起身便要走到她身边。

    凤举擦过了他的身体,径直走向凤琰。

    慕容灼怔了一怔,疑惑地盯着她的后背。

    这个心胸狭窄的女郎,还未消气呢?

    “族伯。”

    “哦,阿举来了。”凤琰挥退了婢仆,说道:“你要我寻的那个大夫已经寻到了,他正在城北,那里靠河堤最近,受灾最严重,报信之人说,此人颇有医德,为灾民诊病分文不取。”

    “城北?不是在城外?”

    “嗯,就在城内,不过也已靠近北城门了。你若想见一见此人,可派人将他寻来,城北之地,你就莫要去了,那地方已经确定有疫病发生了。”

    凤举点头应是,又看了一眼沈晚阳。

    “族伯,昨日见七伯父神色郁郁,气色也不佳,似乎甚为劳累,阿举记得母亲提过,七伯父家中除了他一人撑持,便再无男丁了。”

    凤琰面露郁色,叹息道:“正是,自你二哥凤泽夭折,元贤积郁成疾,我虽也时常照管,但难免有顾及不暇之时,一家全凭他一人,被人欺凌也无人抵挡,如何能不劳累?”

    “族伯,您看沈郎如何?”

    凤琰看向沈晚阳,说道:“相貌甚佳,为人机敏,品行也端正,不错。怎么?”

    凤举道:“沈郎与阿举交情甚笃,是可信之人,您看让他留在七伯父府上做个帮衬如何?”

    沈晚阳走上前来,安安静静的。

    凤琰一面打量着他,一面捋须斟酌。

    凤举继续说道:“沈郎无亲无故,七伯父又膝下无子,府中无男丁撑持,以沈郎之能力足以为七伯父分忧。”

    而后,她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若是担心外人不可靠,由族伯您出面,提议七伯父将沈郎认作螟蛉之子,沈郎此人重情重义,阿举保证他会将七伯父视作生父一般尽孝。”

    凤琰想了想,这倒也是个好办法。

    他看向沈晚阳问道:“沈郎,元贤你昨夜也是在家宴上见过的,他膝下无子,不知你可愿认他做个义父?”

    沈晚阳毫不迟疑地点头,早在凤举通知他来洛河郡之时,便已经告知了他这个打算。他若想与明雪有一线希望,便必须摆脱寒门庶子的身份。

    “承蒙琰公青睐,晚阳出身寒门,能认瑄公为父是晚阳之幸,只是怕瑄公……”

    凤琰笑了:“如此便好,待我去问过元贤之意,若是他也同意,这也是好事一桩。”

    如此,凤举来洛河郡的目的之一便算是成了一半。

    接下来,该是去见见鬼医和向崇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七十九章 城北惨象
    乘车去城北的路上,凤举低头捧着一本有关水利工程的书籍《共工水经》,看得专注。

    慕容灼便在对面看着她,眸色清冷,同样专注,只是时而微微眯起眼睛,带着些许狐疑。

    不正常!

    凤氏阿举这个女郎,清晨见时分明不是如此态度,自去见了那王氏回来,甩都不甩他一眼了。

    王氏?那个妇人与他能有何相干?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有一股不大好闻的气味飘了进来。

    凤举抬起脸,放下了书。

    城北到了!

    前方驾车的柳衿跳下马车,来到窗外小声说道:“大小姐,您要找的应该就是那人了。”

    凤举挑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尽管在城外郊野已经见识了饥民遍野的惨状,但此时乍一抬眼,仍是压不住震惊。

    这是城内啊!她原以为灾民跑到城外,城内有官吏治理,也该是井然有序的,然而,她终是太天真了。

    一排排房屋被冲毁,老弱妇孺们就那么在地上铺着草席,那便是他们的栖身之所。

    空中弥漫着风吹不散的恶臭。

    忍住心中戚然,凤举一眼便找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鬼医单膝蹲在一个男童身前,一会儿做着针灸,一会儿为男童的娘亲示意如何给孩子做推拿,缓解病痛。

    一身青衫有些脏污了,身形更显清瘦,脸颊边汗水不断地淌下,也不知劳碌了多久。

    “柳衿,设法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柳衿奉命而去,像是一个路人偶然经过,听了片刻,折返回来。

    “大小姐,那鬼医对妇人说没有药材根治男童的疫症,只能用针灸推拿的方式暂缓。”

    凤举敛眉沉思,慕容灼说道:“应是能治愈,只是城中大部分的药材都被官府收缴了。”

    正如他们昨夜自凤瑄口中偷听到的。

    凤举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目光所及,皆是她从未见过的悲惨画面。

    实在……不忍再看下去了!

    正要命柳衿离开,一伙衙差忽然吵吵嚷嚷地到了。

    “真是一帮刁民,好言劝说你们不肯听,非要逼着官爷动手!”

    为首之人面色蜡黄,相貌平庸,最大的特点应是那两道眉毛,几根棕黑的长毛从眉丛里长出,几乎垂在了眼皮上。

    “长眉”手一挥,身后的衙差立刻推了三车干草出来,一边将干草四处扬散,一边到处淋着火油。

    “哼,县令大人有令,此地疫病严重,为防病情蔓延扩散,限尔等两日之内全数退出城外,两日一过,一应房舍物品全部烧毁。眼下已经过去一日了,明日凌晨一过,谁若仍在此逗留,被活活烧死了,可别怪官爷不讲人情。”

    衙差们闹得动静太大,就在“长眉”说话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忽然响起。

    妇人心头慌张,想要捂住婴孩的嘴,“长眉”已经来到了面前,将襁褓掀开,看见婴孩白嫩的脖子上有几个红疹,脸色一变。

    “这婴孩也感染了疫病,来人,快将这祸根烧了!”

    孩子被他一把夺过扔到了地上。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章 惩戒败类
    凤举在马车内看到这一幕,紧紧扣住了车窗。

    啼哭不止的孩子在落地的刹那悄然无声。

    妇人不管不顾,推开长眉便冲了上去抱起孩子,然而无论她如何喊,孩子始终没有动静。

    其他的衙差们见状面露犹豫,只听到“长眉”喊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烧!”

    “住手!”鬼医一声吶喝冲了上去,挡在了妇人之前,“眼神冰冷犀利,夹杂着愤怒:“我看谁敢!”

    “长眉”瞪着他:“你又是何人?”

    “我是大夫!”鬼医冷冷回了一句,转身去看孩子的状况。

    “大夫?”长眉嚣张地笑了,“区区一个穷大夫也敢来充英雄了。”

    从属下手中一把夺过了火把,拿着火折子便要点燃。

    然而他的手刚一抬起,一样硬物凌空飞来,手骨和手筋被击中,劲势之凌厉,疼得他整条手臂都发了麻。

    突来的变故让衙差、百姓都愣住了,看向那落在地上之物。

    一个青玉小茶杯。

    那上乘的玉质让盛怒之下的长眉心头一跳,火气顿时压了三分。

    凤举从马车上下来,书中抓着白玉鞭,一袭华色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这位贵女是……”长眉揉着手臂,一脸谄媚。

    凤举对着他挑眉一笑,后退一步,衣袖扬飞的刹那——

    “啪!”

    银白的鞭影携着全力狠狠抽在了长眉的身上。

    “哎呦!”

    长眉惨叫,衙差们瞪大了眼睛,踌躇着不知是否该上前。被他欺凌的百姓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悄悄地直呼痛快。

    “这位贵女,不知小人何处得罪了……哎哟!哎哟!”

    无论他如何叫喊,凤举都不为所动,阴冷地盯着他。

    一鞭挥下,抽在了长眉背上。

    “你家中可有父母妻儿?”

    再一鞭落下,抽在了脸颊。

    “若你的父母妻儿被人残杀欺凌,你可会伤心痛苦?”

    又一鞭……

    “你的出身应也只是平民庶族,道是兔死狐悲,狗官欺民,你便也同他们一样下得了手,狠得下心?”

    “上天且有好生之德,你却对一个襁褓婴孩也下得去手,你这等官门败类,毫无人性的衣冠禽兽,有何面目、有何资格活在这世上?”

    ……

    中途,长眉实在忍不下了,扑过来想要夺下凤举的鞭子,可他刚生出如此念头,便被慕容灼一脚踹到心窝,鲜血瞬间自口中喷出。

    长眉隐约听见了身体之内发出一声脆响,胸口的肋骨疼得他冷气倒抽。

    肋骨被踹断了。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要看着我被打死吗?”

    对着手下人喝斥一声,又看向凤举和慕容灼,抹去了嘴边猩红的血迹。

    “你们究竟是何人?不管你们是何身份,此地可是洛河郡,博阳县,由县令和郡守做主,由不得旁人胡来!”

    说完,仍有鲜血涌出口角。

    衙差们被他此言提醒了,在这里,即便是如凤家那样的望族,也得受制于人。

    眼看着一伙人便要扑上来,柳衿手的长剑“噌”的横出。

    “华陵凤家大小姐在此,谁敢不敬,格杀勿论!”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一章 杀人偿命
    博阳凤家与华陵凤家有着极大的差别。

    不顾那些人惊诧的目光,凤举扯了扯鞭子,盯着长眉的脸,笑得极尽阴森。

    “听闻民间有说法,长眉者长命,我倒要看看你这草菅人命如何长命!”

    鞭子再度抽在长眉身上,一鞭接着一鞭。

    上回教训楚娆之时,凤举是留了余地的,看着下手狠,实则并未用多少力气。

    可这一回不同,每一鞭下去皆是皮开肉绽,银白的鞭身也早已沾满了血迹。

    她就是要取了这条狗命,让他知道欺人者人欺之,让他明白,何谓杀人偿命!

    “贵女饶了小人吧,小人也是奉命行人,小人再也不敢了啊,饶命啊……”

    “饶命?”凤举额头隐隐有青筋在跳动,手上的动作仍没有丝毫的犹豫,“在你将婴孩丢出时,可曾想过饶他一命?洛河郡令人胆寒的不是疫病,而是汝等瘟神!”

    长眉蜷缩在地上,奄奄一息。

    有衙差见凤举停手了,偷摸着想去将人带走,可刚抬脚,凤举便冰冷地说道:“我看谁敢!”

    视线在那些衙差们脸上扫过,仿佛是要牢牢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好秋后算账,吓得这些人一个劲地低着头,缩着脖子。

    “贵女,小的们什么都没做啊!哦对了,小的们这便将干草火油清理干净了,这便清理!”

    点头哈腰后,一伙衙差急忙动手。

    灾民们出了一口恶气,一时间纷纷跪地磕头。

    “多谢贵女大恩大德!”

    “多谢贵女!多谢贵女!”

    有人壮着胆子跑上去狠狠踹在长眉身上,大概,他此刻已经没有知觉了。到后来围上去的人越来越多,一人一脚一拳地发泄着愤怒,或是将口水狠狠吐到他身上。

    衙差们见这阵势,生怕落得同样的下场,慌忙捡了干草一溜烟跑了。

    凤举紧紧攥着白玉柄,不知是愤怒,还是打累了,不断地喘息着。

    忽然——

    “哇”的一声清亮的哭喊传来,凤举浑身一震,蓦然转身,便见那跪在地上的妇人抱着孩儿喜极而泣。

    活了?

    那婴孩活过来了!

    “总算是幸事一桩,这孩子方才是背过气了,好在救得及时。”

    鬼医说着,清俊的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浅笑。

    “那……这孩子的疫病……”凤举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询问。

    鬼医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仍是淡漠。

    凤举猛然想起此人对权贵之家的厌憎,想来他是不会理会自己的。

    然而下一刻,鬼医说道:“这孩子并未感染疫症,他身上的红疹不过是寻常风疹,不算什么大病。”

    “不是……”凤举呆呆地嗫嚅着这两个字,顷刻间,喜色染上了眉梢,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孩子没事,也并未感染疫症。好了,一切都好了。

    “如此便好。”轻声说着,凤举转身准备离开。

    见她如此开心,慕容灼也默默地扬起了唇角。

    走出三四步时,鬼医忽然在后面叫道:“贵女!眼下博阳县的疫病是不能拖延的,急需药材救命,贵女既是华陵凤家的大小姐,不知……可否施以援手?”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二章 柔情一缕
    鬼医在说出这话时,其实并未抱太大的希望。只是,眼前这个少女,让他忍不住想要试一试。

    他暗暗地对自己说:也许此女是不同的!

    他听到凤举背对着他说:“先生放心,凤举定会设法。”

    直到凤举走远了,鬼医疑惑地皱了皱眉,他确定自己与这位凤家千金从未谋面,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似曾相识。

    走出颇远的距离时,凤举隐约听见动静,似乎是灾民们一怒之下,将那不知是否还有口气的长眉人给烧了。

    看吧,这便是因果。前一刻,他还叫嚣着要将百姓烧成灰。

    经此一事,凤举反而不急着离开了。站在人烟寥落的河堤前,望着被淹没冲垮的堤坝,眸色沉沉,令人猜不出她此刻在想着什么。

    慕容灼就站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难受?”

    凤举闻言,没有答话。

    慕容灼抓起她的手,果然发现那只手冰冷,攥白玉鞭攥得很紧,仿佛长在了一起。

    他掰开凤举的手指,取出白玉鞭,蹲下身子将鞭身浸入了河水,仔细冲去上面的血迹。

    “鞭子使得比上次要好些,练过?”

    凤举低着头,看着他的动作出神,随口答道:“这鞭子好用,有用得上的机会,便刻意试过。”

    皇帝御赐,抽了谁都可将皇帝推出来顶着,鞭子本身也的确顺手。

    慕容灼说:“使鞭讲究的是‘巧’字,熟练时不必费太大的气力也可让人皮开肉绽,或者,造成的伤痕看似很重,其实伤不到要害,或者,伤痕浅淡,却能撕裂里层骨肉,甚至造成更重的内伤。如你方才,用尽了力气,累得很,伤口的确很重,其实造成的不过是皮肉伤。”

    说白了,那个人应该没有被凤举打死,只是疼得昏死过去了。可惜,没被打死,如今也被烧死了。

    凤举听得很认真。

    慕容灼清洗完鞭子,交给未晞,而后凝视着凤举,扬着下巴。

    “本王教你,不过不是为了让你杀人,而是,让你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他表现得神情倨傲,却浑然不知,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浮动着暖暖的柔情。

    凤举下意识地垂下眼帘,避开了那样的光芒。

    “灼郎,有件事你或可考虑……”

    凤举还未说完,一个身着灰色麻衫、头戴斗笠的人忽然走了过来。

    “没曾想会在此处相遇,大小姐所作所为真不愧是太傅之女。”

    那人抬头,露出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赫然是使官向崇。

    凤举看他的打扮,眸光闪动,向周围看了看。

    这时,便听见身旁的慕容灼说道:“放心,无人偷窥。”

    凤举略一点头,说道:“看大人如此装束,果然是处处受制吗?”

    向崇忿忿地叹息:“那郡守潘充与县令孟绪是一丘之貉,表面上一副笑脸,实则阳奉阴违。无论是调用库银和存粮修筑堤坝,解决饥民困境,还是查问当年的河堤工事,都借着各种理由推脱,还时刻命人盯着我,让我根本无从下手。”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三章 剖腹取物
    凤举问:“那不知至今,向大人究竟打探到多少可用的信息?”

    向崇叹了口气,走到河堤前,挑了一处完好的地方踢了上去,谁知那看似很结识的河堤竟轻易便塌了一块。

    他愤慨地说道:“如此工程,怎可能抵御天灾?”

    凤举好奇地俯身看了看,眉间蹙起。

    向崇继续说着:“洛河郡这条河堤贯穿了七个县,此次受灾的四个县皆在其中,其余三个县我也派人去看过,河堤结构皆是如此,此次只是因处于下游偏远处,河势沿途削弱,才得以幸免。”

    凤举盯着河堤里卸出的流沙,声音冷然:“这河堤选用的结构与另外一种常用之法极为相似,但坚固性却相差甚远。”

    她在那本《共工水经》上看到过。

    向崇惊讶于她竟还懂这些,点头道:“这条河堤是前年才竣工的,而且耗费庞大,当时请了名匠杨固设计,由工部侍郎蔡章亲自督建,杨固还因此丧了命。工程竣工后,工部一应官员受到陛下赏赐嘉奖,可如今看看,那般声势浩大,换来的便是如此不堪一击的结果!”

    “杨固?”凤举闻言,面露讶色,她看的《共工水经》便是此人所著。

    慕容灼也不禁问道:“可是那个传闻为公输氏后人的杨固?”

    公输氏,自先古战时便以精通各种工艺著称,所造之物无不是巧夺天工。

    他的祖父也曾想延揽此人,可惜一直不曾寻见。

    “不错,正是他!”

    凤举问道:“他是因何丧命的?”

    “听说是在勘察河道时遇上降雨天,不慎失足溺水,被河水冲走的,尸骨也不知被冲到了何处。”

    一代巧匠实在令人扼腕。

    向崇感慨着,却并未在此事上停留,他又稍稍压低了声音,说道:“眼下当务之急有两件,一是开仓放粮,二是尽快修筑工事,但要那些硕鼠将吞入腹中的东西吐出来是绝无可能的,故而……”

    慕容灼斜勾唇角,说道:“先灭鼠,再剖腹取物。”

    凤举点了点头道:“如此便是说,还是要先设法寻到他们的贪墨的证据,并且这些证据要是铁证,足以要他们再也无法翻身?”

    “不错!”向崇说道:“这两日我暗中寻到了一些当年参与过工事修筑之人,记录下不少口供,但几个庶民之言根本不足以定罪,最好的办法还是能找到当年贪墨的分赃账目。

    “除此之外,昨夜我收到贵府琰公的密信,听他之言,近日官府收缴的粮食、财帛全数运入了县衙,不仅是近日,多年来一直皆是如此。但博阳县衙府库占地有限,根本不足以容纳,我刚来时也要求去府库看过,里面存物少之又少,那么巨额的粮食与财帛究竟去了何处?”

    听完向崇这一番话,慕容灼几乎是毫不犹豫,扬着下巴便道:“府衙之内有暗道!若我猜得不错,这博阳县的府衙距离那个洛河郡守的私宅定然不远,而且郡守的私宅应也占地极广。”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四章 恃宠而骄
    凤举和向崇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战场上常见的计策,而……

    万法皆通!

    一切心知肚明后,接下来便是行动了。

    是夜,郡守府别有居心的夜宴,在凤举提出非要参加之后,凤琰也不得不陪着她同去,生怕她有个闪失。

    而在发生了白日的事件之后,郡守潘充的帖子也被专程送到了凤家,正是给凤举本人的,还特地注明请北燕长陵王一道赴宴。

    凤举在接到帖子时,看到那洒金红帖上的特意标注,笑着对慕容灼说:“灼郎,看来这潘充与你我同样,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潘充那好~色之徒分明是对慕容灼有所垂涎。

    “哼!”

    慕容灼冷飕飕地剐了她一眼,夺过邀帖两下撕成了粉碎。

    “你非要本王去面对那些令人作呕的嘴脸?”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灼郎,为达目的,便只能委屈您了。”

    凤举一面浅笑着,虚伪地安慰着,一面在心里默默念着三个字:美人计!

    慕容灼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咬着牙道:“你休想让本王去!”

    凤举嘴角抽搐了一下,想着如何安抚这位大美人。

    “哎!”长叹一声,凤举走到他身旁坐下,“灼郎,阿举也不愿面对那潘充之流,只是你我山水迢迢来到洛河郡,难道要无功而返?试想若是此事办成,灼郎在当地晋人心中的名望会如何?”

    口中循循善诱,手在慕容灼胸前顺着气。

    “得民心,一为自己争取出将入相、重回战场的机会,二为将来大业做准备。是要做一个窃国掠地的入侵者,还是万民拥戴的明主,灼郎睿智,自有抉择,对么?”

    慕容灼盯着她,眸光暗沉,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她在自己胸前乱动。

    “凤氏阿举,你在本王面前越来越放肆了!”

    危险的气息逼临,凤举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差点便要说出“你若不去便不去吧,我自己去”的话来。

    慕容灼将她拉得更近,视线紧紧锁着她的双眸,看到她流露出的畏惧,唇角扬起一抹邪肆的笑。

    “你以为,你凭什么敢在本王面前提出诸般过分的要求?本王无所畏惧,从没人能对本王要求什么。”

    凤举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有些恍然。

    她从未想过,更从未意识到,自己对慕容灼,从最初的敬畏到刻意讨好,再到如今,似乎……

    在他面前感觉越来越得理了。

    用慕容灼的话说,便是她在他面前越来越放肆了。

    是啊,她凭的是什么?

    凤举想着,看着,心底便有些慌了,脸颊不由自主的发热,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别的什么。

    慕容灼见她两靥绯然,很是满意。

    “想明白了?”

    凤举尴尬地垂下了头,想明白了!

    简而言之,便是她潜意识里察觉到了慕容灼对她莫名的纵容,好似无论她做了什么,慕容灼都不会真的将她如何,于是,便脸皮厚了,得寸进尺了,变本加厉了,恃宠而骄了,肆无忌惮了,敢……让人家去行色~诱之事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五章 潘府夜宴
    凤举略带些许慌乱抽手起身。

    “是阿举强人所难了,灼郎莫要放在心上,夜宴我自己去便可。”

    凤举心有余悸。

    前生时,慕容灼将那些曾羞辱过他的人杀了过半,如若他将来也念着自己让他使美人计,折辱了他的尊严,要报复凤家,那便不妙了。

    慕容灼霍然起身,冷冷地丢下一句:“凤氏阿举,你将人活活气死的本事着实不小。”

    他说这些,不是为了换取凤举对他的畏惧。只是,忍不住想要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可是凤举呢?

    她在刻意的避重就轻,避开其中那些关于情感的问题,一心想着家族利益等等冰冷的东西。

    凤举独自站着,自失地笑了笑,呢喃道:“不是我想气你,而是你心中所想之事,恰恰是我此生再也不愿想的。”

    ……

    夜幕落,华灯初上。

    洛河郡郡守的私宅潘府,车马如龙,锦绣相接,踏入府门的皆是洛河郡数一数二的人物,身后或多或少都携着正当妙龄的女郎。

    随着赴宴的客人逐渐到齐,落座,笙歌四起。

    “太守大人到!”

    一声通传,满座皆起,太守潘充怀中搂着一个美人缓缓而来。

    在主位坐下,潘充的视线在那些站在父兄长辈身后的妙龄女郎身上扫过,细长的眼中放着精光。

    “都坐吧!坐吧!不必拘谨!”潘充笑眯眯的,看上去还不如一旁的县令孟绪凶神恶煞。

    松开美人香肩,那美人赶忙为他斟酒。

    潘充举起酒觞,对着四座道:“眼下本官治下的洛河郡正是艰难时刻,需众人齐心协力,今见诸公皆能胸怀大义,本官甚是欣慰,也代朝廷、代陛下感激诸公。”

    座上众人的表情或谄媚,或僵硬,各怀心思。

    这场夜宴以挑选献祭之女为名,为潘充送美人供他享乐是实,有些人固然是真想讨好潘充,可多数人,若非迫于淫威,谁家愿将清清白白的女儿送予他享乐凌辱?

    这太守潘充年过半百,后宅的女子足有上百人,听说都过得生不如死。

    一杯饮罢,潘充眯了眯眼睛,笑着看向县令孟绪,压低声音道:“本官似乎并未看到凤家人。”

    孟绪道:“是,凤琰凤瑄那两个匹夫,向来骨头硬得很,仗着姓凤,便不将大人您放在眼里。”

    “哎,你此言便不对了,他们华陵凤家来了人,想来也是忙着照顾,无暇分身,本官相信,他们总有一日会想起本官的。”

    孟绪读懂了他话中之意,笑着附和:“是,大人说得极是!”

    此时,宴会入口处传来一声通报——

    “博阳凤家琰公到!华陵凤家大小姐到!”

    闻言,潘充猛地放下酒觞,双眼烁烁,望向入口之处。

    众人也都齐齐望了过去,看到凤琰身后并排走入的男女,无不是面露惊艳之色。

    凤举的雍容华贵,慕容灼的绝世之姿。

    潘充激动地命人在自己下手方设座,凤琰却只是淡淡地言道:“大人不必费心。”

    说着,便带领凤举等人走到了偏中的一处空座。

    题外话

    (在qq阅读app上看的读者可能昨天只看到一更,其实昨晚我是发了两更的,只是因为某些章节错乱的原因,所以第二章显示不出来,大家可以去红袖添香网看,每次我更新之后红袖显示总是比qq要快的,或者,手机qq里面的阅读也能看到第二章的内容)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六章 笑面小人
    潘充笑道:“终于将琰公盼来的,本官可是久候多时了。”

    凤琰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不知大人将原定的县衙设宴改到了自己的私宅,故而来晚了些。”

    这完全是胡话,原定的是县衙不假,但送到各人手上的帖子可是清楚写着潘府。

    潘充心情甚佳,眯着细长的眼睛直笑。

    对于阅美无数的潘充而言,凤举这般还未完全长成的小丫头是引不起他兴致的,他的视线几乎都黏在了慕容灼身上。

    “这位……便是北燕赫赫闻名的长陵王殿下吗?”

    凤举悄悄抓住了慕容灼的手腕,笑容浅淡:“大人说错了,此乃凤举的身边人,灼郎,并非什么北燕长陵王。”

    潘充愣了片刻,笑眯眯地附和:“正是,贵女所言极是,是本官口误,口误!本官自罚一杯!”

    “在华陵时灼郎都忍过来了,又何须与如此鼠辈计较?”

    凤举悄声劝着慕容灼,一面暗暗打量着潘充。

    潘充其人身体发福,面白圆脸,眉心长着一个尾指腹大小的肉瘤,一双眼睛细长泛光,看人时总是带着三分笑意。

    这样一个人,让人看着浑身不适。

    潘充眼珠子一转,看向凤举,问道:“不知贵女远从京都而来,可是有何要事?”

    “久在华陵待得烦闷,听闻洛河郡景色宜人,故而想带着灼郎来游赏一番,大人是洛河郡的父母官,可知有什么怡情怡性的好去处?”

    “这个嘛……”潘充拉长了声音,眼角余光射向了孟绪。

    孟绪咳了一声,肃然道:“洛河一带汛灾未退,常有刁民闹事,为贵女安危着想,贵女还是不要四处乱走动得好。”

    潘充笑道:“正是如此啊!贵女乃是太傅掌上明珠,未来的四皇子妃,若是贵女在本官的地界上有何闪失,本官委实不好交代。”

    凤举耷拉着双眉,沮丧地垂下了头,俨然便是个一心只有玩乐的世家娇女。

    潘充和孟绪甚至有些怀疑,白日里那个教训衙差之人真是她本人吗?

    潘充眼尾瞅着慕容灼,说道:“贵女既已来了蔽郡,不妨多逗留几日,有任何需要尽管找本官,本官义不容辞。”

    凤举意兴阑珊地点点头,放在长几后的手却是悄悄捏了慕容灼一把。

    慕容灼阴沉着脸,很想瞪她,可看到她在那里装模作样欺骗众人的眼睛,心便不由自主的软了。

    闷哼一声,将那只捏他的小手紧紧攥入手心,惩罚似的狠狠捏了一把,疼得凤举嘴角抽dong。

    北燕长陵王,一代枭雄,竟是如此小肚鸡肠!

    “宴会之上难道连个歌舞都没有吗?”

    终于听到慕容灼开了金口,潘充忙道:“是本官疏忽了,来呀,奏乐,起舞,为在座诸位助兴!”

    乐舞一起,便有人坐不住了。

    趁着舞袖翩飞、迷乱人眼的时机,一个士绅带着一名秀丽的少女到了潘充面前。

    “太守大人要挑选献祭之女,为百姓祈福,以避灾劫,在下佩服不已,只想略尽绵力,这是在下的侄女,大人看看,她可还当得献祭之女?”

    题外话

    (可能部分读者会觉得章节“剖腹取物”和“潘府夜宴”之间少了东西,你们没有看错,这是地方不同出现的章节错乱,中间还有一章“恃宠而骄”,是阿举看出灼郎心思的情节,书城读者看评论区读者“骏马”关于只更一章的留言回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夜探内宅
    潘充盯着少女两眼放光,开口便将少女叫到身旁,肆无忌惮地摸着,少女眼里含着泪光,一副怯怯之态。

    凤举瞥了眼那带少女来赴宴之人,讥讽地勾了勾唇。

    侄女?呵,不是己出,便不会视若珍宝,随手便推出来当做物件送人了。

    “灼郎,你……”凤举小心又为难地看向慕容灼。

    慕容灼轻哼:“本王既同你来了,便是答应助你,本王可以留在此地,不过,即便是不能要了狗命,打折狗腿或是其他,便不能保证了。”

    凤举莞尔一笑:“好!”

    其实,倘若潘充真敢对慕容灼做出什么,即使慕容灼能忍得下,她也会先取了潘充的狗命。

    与无故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相较,慕容灼才是最重要的。

    慕容灼留在席间吸引潘充的注意力,凤举便悄然带着玉辞离席,片刻之后,柳衿发现并无人注意这里,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大小姐,这郡守的私宅真是比起华陵城中的大户都不逊色了,如此之大,咱们该去何处找啊?”

    玉辞刚小声问了一句,凤举忽然用扇子压在了她唇上,轻轻摇了摇头。

    一个侍婢迎了上来,向凤举行了个礼,盯着她看了几眼,说道:“这位贵女气度不凡,看着也眼生,应不是咱们府上的夫人吧?”

    凤举神态悠闲,打趣似的随口问道:“怎么,你们府上的夫人当真如传言,比皇帝陛下的后宫妃嫔还多吗?”

    侍婢抿了抿唇,只低声说了句:“总之,确是不少的。”

    “哦!”凤举点着头,笑道:“我是出来净手的,只是一时寻不见地方。”

    玉辞将两片金叶子塞到了婢女手中,说道:“劳烦这位姐姐,为我们家大小姐引个路,最好能是府上的夫人们专用的,不会有男子出入。”

    “好,请贵女随奴婢来!”侍婢装了金叶子,满口答应。

    凤举瞟了眼身后屋顶,边走边问道:“你们府上既有那么多位夫人,那这宅邸内除了住处,恐怕诸如花园、储物仓之类的所在便无法容纳了吧?”

    侍婢摇头得意地笑道:“贵女错了,咱们潘府大得很,夫人们虽多,但住处不过是内宅的一小角,花园景致布置得很宽敞,仓库之类的地方更是不必担心了,府上分了地上地下两层……”

    侍婢的话戛然而止,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凤举,发现她对自己的话并未放在心上,才偷偷松了一口。若是被管家知道她向外人提起这些,她一定会没命的。

    然而,她并未发现,就在身后不远处的屋顶上,一道黑色身影夜枭一般掠空而去,消失在了宅院的夜色中。

    凤举被引到了内宅夫人们专用的一个西阁。(西为归阴之位,古人认为厕所应该设在西面,故而厕所有“西阁”之称)

    潘充此人极尽奢华享受,一个西阁,门外站了六个侍婢,内里设有锦绣软塌,纯金打造的手盆,熏着顶好的香料,旁边还有两排侍婢服侍。
章节目录 第二百八十八章 红粉魔窟
    便是华陵城中的皇室宫廷、名门望族,豪奢程度也不过如此了吧?

    如厕被人旁观,实在是令人极不舒服的,或者说,潘充就是要以此法来震慑人心。

    许多人来到潘府,看到如此情况,要么难为情,要么干脆憋着不去,府上的侍婢都司空见惯了。

    然而此刻,当她们发现这个一袭华裳的女郎面不改色,从始至终都一脸从容淡然,心中霎时便肃然起敬。

    直到凤举离开,侍婢们窃窃私语。

    “如此气度修养,这位贵女必定家世不凡!”

    “记得从前那位忠肃王爷来此都会不自在,这贵女竟比王爷还要镇定,该不会是宫中的公主吧?”

    “我方才听得有人议论,说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华陵凤家嫡女来府上赴宴,莫非……”

    ……

    走入庭院,凤举观望着这座深深的内宅,只觉得,阴森!

    她忽然敛了敛眉头,怀疑自己听到了哭声。

    “大小姐!”玉辞向凤举靠了靠,一脸的惶然。

    凤举了然,看来,不是错觉。

    想要循着哭声往前走,侍婢拦住了她。

    “贵女……”

    触及凤举淡漠的眼神,侍婢怯怯地缩回了手。

    宅院内,院落房屋无数,多是门扉紧闭,唯有一处房门大敞开,几个家奴将一具女尸抬了出来,一个女子一路追着大哭,显然与死者关系极好。

    视线穿过房门,凤举一眼瞧见了屋内梁上垂下的白绫。

    家奴将哭喊的女子推到地上,又对着死者啐了一口。

    “呸!不识好歹!好好服侍大人,有吃有喝的,非要想不开,连累我们夜里收尸,真是晦气!”

    此时,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从某一间房中冲了出来,披头散发,疯狂大笑。

    “哈哈哈哈,又死啦!真好,又解脱了!我们都是要死的,都是死人,全都是鬼……”

    见女子满院子乱冲乱撞,玉辞下意识往凤举身前挡了挡。

    可那女子下一刻便向着那具女尸冲了过去,拉着一只冷透的手大喊:“这位姐姐,妹妹,带我走吧!我求求你也带着我好不好?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这个地方有鬼,他会吃了我……”

    “疯子!闪开!”

    家奴将疯女推到地上,疯女再次扑了上去,喊着带她离开。

    家奴不耐了,一人握着刀,毫无迟疑砍在了疯女脖子上。

    手起,刀落,前一刻还鲜活的人头便就这般轻易落了地,滚进了尘埃。

    “麻烦!又得多收一个!”

    家奴嘀咕着,只道嫌麻烦,丝毫不曾为那一条生命而惋惜,仿佛,那只是一只蝼蚁,或者,是连蝼蚁都不如的木石。

    两具女尸被像死彘一般抬走之后,有些房门才被人陆续悄悄地拉开缝隙。

    一扇扇门扉后,一张张年轻美丽的面孔探出,带着或木然或悲凉或惊恐的表情。

    仕宦之家,收纳众多侍妾或是豢养些歌舞伎都是司空见惯的,这些人命比纸薄也是人所尽知,但如潘府这般黑暗阴冷的魔窟,恐怕少之又少。

    “站住!”

    “抓刺客!”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章 美人敬酒
    歌舞仍在继续,各怀心思的觥筹交错也在进行着。

    凤举回到宴会时,恰巧看到之前的护院首领凑在潘充耳边说着什么,想也知道。

    潘充向凤举看了一眼,笑眯眯地挥退了那人。

    “贵女方才受惊了,是府上的奴才们有眼无珠,冒犯了。”

    凤举很是理直气壮地受着他的赔罪,否则她若是好声好气,反倒让人怀疑她真做了什么。

    慕容灼皱眉看她,沉声问道:“出了何事?”

    凤举故意板着脸孔道:“遇上了一些听不懂人话的狗奴才。”

    私下,却是悄悄捏了捏慕容灼的手。

    慕容灼立刻明白,暗笑,也是,这个狡诈的女郎岂会让自己吃亏?

    他冷笑,指桑骂槐一般说道:“既是狗,当然听不懂人话。”

    凤琰听到此话,也毫不客气地笑了。

    潘充细长的眼睛眯起,笑意混着琢磨不透的光芒。

    慕容灼斟了一杯热茶塞进了凤举手中,温热瞬间驱散了她指尖的寒凉。

    想起方才内宅所见,她向着其余各处扫了几眼,发现一些人身后的少女都已经不见了。

    多半又是被送入了潘充的内宅,入了炼狱。

    潘充抬了抬手,长袖善舞的舞姬们立刻停下舞姿,恭敬地跪到一旁。

    “本官窖中藏有几坛忠肃王赏赐的美酒佳酿,趁着今日愿与在座诸位共享。”

    潘充说话间,两排婢女传酒上宴。

    他又对那些美貌婀娜的舞姬们说道:“汝等还不快快给贵客敬酒?”

    “是!”舞姬们柔媚的声音便叫人酥了半边心肝。

    男人,面对美人敬酒,自是来者不拒。

    只是宴会至此,大多数人都已饮了不少,美人再是赏心悦目,佳酿再是醇美,奈何心有余力不足。

    其中一人饮了一杯之后,便摆手推拒:“罢了罢了,鄙人酒量不佳,这酒饮一杯便足矣。”

    岂料此话一出口,一个护卫便上前一刀砍下了敬酒舞姬的头颅,舞姬的身体还端端正正跪在那人的桌前。

    那人惊呼一声,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此时,便听潘充对那些舞姬们说道:“贵客未能满饮三樽,便是你们侍候得不够周到,该杀!”

    许多人原本都有拒酒的打算,此刻,到唇边的话都生生吞了回去,为难地看着各自面前手捧酒觞的美貌佳人。

    如此血腥,如何敢拒?

    如此佳人,如何忍心?

    就连凤琰,都于心不忍地连饮了三樽酒,免了面前佳人一死。

    然而,直到别人都饮过了,慕容灼仍然是一杯都不曾接过。

    “郎君,奴家敬您。”舞姬望着慕容灼,脸色已由最初的痴迷化作不安。

    慕容灼眼帘都不曾动一下,只是转身再次为凤举添上新茶。

    凤举抬眸看了他一眼,浅浅一笑。

    潘充动了动嘴角,舞姬……人头落地。

    慕容灼无动于衷。

    “看来慕容郎君对此女不满意。”潘充不以为然地笑笑,指着另一个舞姬道:“你,再去敬酒。”

    结果,仍是一样。

    在接连砍了六七个美人之后,慕容灼面不改色,凤举低头饮茶。

    却是凤琰心头一跳,忍不住低声劝道:“慕容郎君,你还是饮了吧!”

    慕容灼冷傲地扬起唇角,用在座之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哼,他杀的是他自家的人,与我何干?”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一章 良人无意
    众人因他这话怔愣了,虽觉不近人情,但又不能说是错的。

    气氛,一时静默。

    慕容灼旁若无人,起身对凤举道:“走吗?”

    凤举将手伸向他,笑意盈容。

    “潘大人,凤举略感疲惫,先行告辞了。”

    潘充望着他们的背影,终于,笑意消失,眉心的肉瘤因蹙眉的动作而高高隆起。

    甫出潘府大门,慕容灼便一掌劈碎了门口的石雕。

    守门之人固然想追究,但为了自己不被劈碎,也不敢上前逞威了。

    脚下生风,上了马车,慕容灼浑身冒着寒气。

    “潘充此人,千刀万剐都不足惜!”

    凤举道:“是啊,真是迫不及待想剖开他的心腹了。”

    剖开看一看,此人的心肠是否是乌黑恶臭的!

    “你出去可查探到了什么?”慕容灼问。

    凤举思忖了片刻,说道:“灼郎,今夜还要劳烦你再去县衙探一探了。”

    这日,慕容灼一夜未归。

    翌日一早,他刚带着些许疲惫回到凤家,便被一个侍婢叫去了夫人王氏的院子。

    甫一进屋,屋内妇人居多,只有凤毓一个男子。

    慕容灼蹙了蹙眉,他原以为凤举也在,所以才会来,然而看了一圈,并未发现那个他熟悉的身影。

    “有事找阿举。”淡淡一语,转身便要离开。

    凤毓急忙道:“慕容郎君请留步,请您来此是有一事想要与您一谈,请坐!”

    慕容灼并不觉得自己与这些人有何可言的,但顾及他们皆与凤举有关,便停住了脚步,并未落座。

    “何事,直言吧!”

    王氏不悦地压了压嘴角,终还是勉强笑道:“听阿举说,慕容郎君是打算长留大晋的,既是如此,在晋地成家立室也是在所难免。说来有些唐突,小女清宁对郎君极是倾慕,我们有意将清宁许配予郎君。当然,郎君是阿举身边之人,我们也不敢求正室之名,只要有个妾侍的名分便可。”

    王氏也有自己的想法,凤举已经说了,将来会与慕容灼断开,那到时最有可能扶为正妻的便是清宁。

    凤毓笑着问道:“不知慕容郎君意下如何?”

    以一个男子的角度来说,凤毓认定慕容灼不会拒绝,自家的妹子虽不算倾国倾城,但也是极为出挑的大家闺秀了。何况以慕容灼目前的身份,他们肯将清宁嫁给他,他实该感激。

    然而,很遗憾,他们并未在慕容灼脸上看出任何惊喜之色。

    “阿举可知?”慕容灼问。

    凤毓笑答:“自是问过了阿举之意才来征询郎君的,郎君放心,阿举说了,只要你愿意即可,她绝无异议。”

    绝无异议?

    慕容灼双拳紧握,面上依旧清冷:“你们何时问过她?”

    “就在昨日。”

    慕容灼明白了,难怪昨日凤举见了王氏之后便对他不理不睬。

    暗暗咬牙,恨不得立刻将那女郎拖到面前狠狠咬上几口。

    “你们家的女儿还是嫁予别人吧!目前除了凤氏阿举,本王身边不打算再添任何人。”

    就是如此直接,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干脆不要,不心软,不留情。

    而在慕容灼离开之后,凤清宁自屏风后走了出来,苍白的脸上滚落着泪珠。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二章 倾慕错觉
    慕容灼带着满身煞气进屋时,风举正等着他回来一同用早膳。

    “灼郎终于回来了,你若再不回来,我便要去县衙要人了。”

    “本王是死是活你也会关心吗?”

    话方出口,慕容灼便有些懊恼,这话实在不像大丈夫所言。

    然而,气在心头,话也收不回了。

    凤举挑了挑眉,疑惑地看着他:“灼郎是阿举的依靠,阿举自然关心,怎么?”

    “哼!”

    慕容灼迈着长腿,几步跨到她面前,俯身,双手“啪”地拍在她面前的长几上,震得上面的碗碟都跳了起来。

    一双狼一般的冷眸死死盯着她。

    “凤氏阿举,你可有心?”

    凤举仰着脖子看他,带着浅淡如风的笑意。

    “有心无心又如何?灼郎究竟想与阿举说什么?”

    慕容灼的反应实在太大了,看得旁边几人心惊。

    “慕容郎君请自重!”柳衿想要上前拦下他。

    然而——

    “本王与她的事,轮不到旁人插嘴!”

    凤举摆了摆手,柳衿和两个丫头默默退出了屋外。

    “凤氏阿举,本王不信本王待你之心你会看不出来!你便那么希望给本王塞几个女人吗?你究竟是不在意,还是你根本就没有心?”

    凤举笑了笑,说道:“灼郎,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你看那潘充内宅尚有妇人上百,倘若灼郎将来大业得成,身边难道能缺了女子?至于灼郎所言,你对阿举的心意,究竟是何意呢?”

    她起身,慕容灼也随着她挺起了腰背。

    “灼郎。”

    凤举认真地望着他,双眸平静无波,就像一个阅历丰富的长者在劝慰一个不懂事的稚童。

    “你是想说,你心悦我,想要与我结成连理之好吗?”

    慕容灼睁大了眼睛瞪着她,不明白她为何能将此事以如此平静的口吻说出来。

    “灼郎,那是你的错觉。你流落异地,处境凄凉,正好遇到了阿举,阿举出手帮你,你也许是心中感激,所以才误以为是对我动了情。”

    不对!

    不是如此!

    慕容灼不知该表达自己的心思,但他自己心中很清楚,真相并非如凤举所言的这般。

    他虽不通男女之事,但还不至于愚笨到分不清何为感激,何为爱慕。

    “灼郎,上回西山那件事时,我便有心安排几人服侍你,若是婢女之流你看不上,我那清宁族姐出身也算系出名门,各方面都算是不错的,难得伯母有心,你应该考虑……”

    “够了!”

    慕容灼几乎是咬着牙低吼出声,他一把揽住凤举的腰将人拽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那不盈一握的纤腰折断。

    “你还记得西山之事,很好,那你也应当记得本王那时说过,你若敢随便找什么女人塞给本王,本王便先杀了她们,再杀了你!”

    两人之间还隔着一个矮桌,凤举被迫身体倾斜前扑,趴在慕容灼胸前,整个身体的力气都压在了慕容灼身上,若是此事慕容灼松开她,她直接便会直挺挺趴到地上。

    “灼郎,你……”

    凤举的气息有些弱了,她没料到对方的反应会如此之大,通常男人不都喜欢纳妾吗?这慕容灼难道是有什么隐疾?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三章 养虎为患
    凤举头疼!

    “哎!”凤举决定退让一步,“他们是寻过我,但我只说随你的心意,人你若看得上,便留在身边,看不上,也无人会强迫你。”

    慕容灼咬得牙根发痛,干脆狠狠咬上了凤举的下唇。

    凤清宁算什么?那个女人根本都算不上什么问题。

    真正的症结在于,面前这个能将他活活气死的凤氏阿举,她根本就不在意自己!

    凤举恼羞成怒,一手抵在他胸上,一手扬起便要扇过去。

    可慕容灼轻易便抓住了她的手腕,堂堂男儿,岂能被一个女郎扇两次耳光?

    牙齿更加重力道狠狠咬了一口,慕容灼才将凤举倾斜的身子推正。

    “哼!”

    冷哼一声,心道:让你还敢不识趣招惹本王!

    凤举摸着又肿又痛的下唇,一看才知竟然被咬出了血。

    他是狗吗?

    “慕、容、灼!”

    凤举的表情近乎狰狞。

    重活一世,她早已决心隐藏自己,不再情绪外露,然而,慕容灼这个脾性恶劣的家伙总能轻易惹得她失态!

    慕容灼得到了些许报复的快意,不理会她,径直坐到对面的长几上,冷着脸拾起了碗筷。

    “凤氏阿举,这是你自找的惩罚!本王今日就明摆着告诉你,本王心悦你,你可以不接受,本王也不会强迫你,但总有一日本王会攻下你的铁石心肠!但你若再敢用此法招惹本王,哼!”

    慕容灼邪气危险的眼神在凤举身上仔仔细细地扫过。

    “本王便先强要了你的人!”

    慕容灼口上强硬,耳根却已悄悄地红了。

    “你下流!”凤举忍无可忍。她这算是养虎为患吗?

    “哼!”慕容灼丝毫不以为然,“照你所言,三妻四妾都是正常,本王不过是心悦于你,有何下流?”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倾慕一个人,有错吗?没有!

    凤举暗道:你不是不想三妻四妾,我看你是有隐疾吧!

    慕容灼埋头用膳,眼尾悄眼扫着凤举。

    看着这个平日里虚伪狡诈、总爱气他的女郎涨红着脸,哑口无言,他就觉得高兴。

    铮铮男儿,岂能总被一介女流压制着?

    “本王彻夜奔波,你若想知道什么,便坐下,吃饭!”

    凤举气闷地摸了摸唇,她的清白早已毁在此人手上了,也不差这一件,权当是被一只大狼狗咬了!

    为了大局,为了凤家,忍他!

    慕容灼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她:“你为何不用你那把匕首?”

    他早已发现,凤举自从上次在街边买了那把匕首,便一直随身带着。

    凤举好不容易压下的郁卒,此刻再次腾地窜起,手中的玉勺直接向慕容灼掷去。

    “你很想让我一刀刺死你吗?”

    慕容灼面不改色,偏头避开,唇角一侧微扬:“哼,如此泼辣,日后嫁人为妇必也是悍妇!”

    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如此彪悍,普天之下也唯有本王镇得住你!

    凤举竭力闭上眼睛,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不可再如此控制不住心绪了,正事要紧!

    缓缓坐下,她尽量恢复平日的云淡风轻,说道:“灼郎,你我应当和睦相处才是!”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四章 疫症蔓延
    慕容灼抬眼瞧了她一眼,冷冷一笑:“哼,你的和睦便是虚伪,本王不要!”

    凤举攥紧了手边的筷子,不断地在心中对自己说:罢了!罢了!对方不过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不必与他计较!

    这顿早膳,凤举食难下咽,几乎没吃上几口。

    慕容灼皱了皱眉,说道:“你近来食欲似乎都不佳,气色也不对。”

    凤举暗道:都是被你气的。

    “大小姐!”柳衿突然敲门,一向沉浸的声音里透着凝重,“府上出事了!”

    ……

    匆忙赶到王氏的院子时,凤举被凤琰拦在了院外。

    “阿举,不可进去!”

    院子里,凤清宁和凤毓都在,本该在屋中服侍的奴婢们也都战战兢兢地站在离房门最远的角落。

    凤举眉心深敛,问道:“族伯,可确定了?”

    凤琰凝重地点头:“方才已经送走了一位大夫,确定无疑,这会儿屋中尚有另一位大夫看诊,不过……”

    两人正交谈着,紧闭的房门开了,一个长须布衫的老者背着药箱走了出来。

    “琰公,老朽无能,夫人确实是感染了疫症,如今城中疫症肆虐,老朽实在是无能为力。”

    凤琰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差,他强打精神,命人将大夫送出去。

    “父亲,这可如何是好啊?”凤清宁哭得泣不成声。

    “住口!哭有何用?”凤举一声冷喝,制住了那令人头疼的哭声,这才看向凤琰,说道:“族伯,可知目前家中究竟有几人感染了疫症?”

    “已知的共有七人,夫人,还有我一个偏房,一个庶出的女儿,另外四人皆是府中的下人。我只是不明白,自从城中闹了疫症,我便尽量禁止府中人外出,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忽然便……”

    慕容灼清冷的声音飘来:“很显然是有人动了手脚。”

    在场几人皆是怔愣。

    凤举攥了攥扇柄,不错,此事来得太突然了,事有反常必为妖!

    但此时不是追究或是动怒的时候。

    “阿举!琰公!慕容郎君!”沈晚阳忽然从外面匆匆赶来。

    见到他,凤举心中顿时升起一丝不安。

    沈晚阳凝重地说道:“西院出事了,今日一早发现一位女郎感染了疫症。”

    “什么?”凤琰大惊。

    凤举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果然!

    沈晚阳再次说道:“不仅如此,我在来此的途中得知,如今城中的疫症越发严重,大有失控的情势。听闻今日一早潘充便去质问使官向大人,指责他未尽使官之责积极赈灾,向大人一怒之下便与潘充起了争执,被潘充的手下打破了头。”

    “呵!”凤举冷然一笑:“原来这便是潘充的目的。”

    凤琰声音压抑道:“这是想让陛下认为向大人无力赈灾,免去使官之务,好阻止他继续查下去!为此他竟不惜将疫症彻底扩散吗?”

    “不止如此。”凤举眸色幽深。

    慕容灼说道:“疫症并非全无办法,关键在于全城的药材都被收缴,便是说,全城人的性命都攥在他们手中。”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五章 事急从权
    “他们定会死守城门,要想出城采购药材亦是不可能的。”凤毓说道。

    “未必需去城外!”

    “何必去城外?”

    慕容灼和凤举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两人怔愣对视了一眼,凤举看着慕容灼,若有所思地笑了:“看来官府收缴的药材都在县衙。”

    慕容灼,暗赞:此女果真聪慧!

    他笑道:“潘充贪财,可不贪药材。本王昨夜去县衙探查了一整夜,县衙收缴的金银和粮食,大半都通过地下的一条暗道送去了潘充的私宅,但药材都被随意堆放在一处柴房。”

    “柴房?”凤琰大怒:“城中百姓急需的救命药材却被他们当做干柴丢弃?”

    “如此不是正好吗?”凤举将扇子抵在下颏,笑道:“他们若是小心看管着,我们反倒不好下手了。”

    “今夜本王便亲自去。”

    “灼郎既已摸清了县衙防卫,要去自然少不了你,不过,既然要做,便做个彻底!”

    凤举的视线在院内扫了一圈,说道:“五哥,为防疫症在府中继续扩散,该隔离的院落和人,该烧毁的东西,要即刻处理!族伯,其余之事我们再作商议!”

    ……

    整个博阳县仿佛都笼罩在一层死寂的阴霾之中。

    空寂的深巷,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挡住了巷口,也挡住了里面的人。

    “小人见过大小姐!”一个庶民装束的中年人向着凤举单膝跪地。

    “起来吧!”凤举道:“你是母亲商行里的人,既然她嘱托你照顾我,那你便是她信得过之人,我寻你来是有一事想问你,眼下这情势,你可有办法从城外弄些药材进来?”

    即便是真能将县衙内的药材都弄出来,恐怕不足以解决全城的疫病需求。

    眼下凤府被疫症阴影笼罩,她不愿再造成府中上下的恐慌,所以并没有点明这一点。

    中年人认真地思虑了片刻,说道:“大小姐放心,咱们商行暗中有自己的渠道,想要从城外运东西进来不是难事,不知大小姐需要些什么药材,又需要多少?”

    “待我确定之后自会派人给你送去。”

    中年人离去后,马车便驶向了城西的方向。

    慕容灼好奇地盯着凤举:“你确定那个鬼医会帮你?”

    “不是十分确定。”凤举答得很坦然,“但事急从权,该如何做如何做。”

    再次见到鬼医,他比上次更加憔悴了。

    看着那个单薄如孤柏老松的身影毫不停歇地在病人之间穿梭,凤举莫名地生出一丝悲凉。

    这个世道,有太多太多的人与事,是她从前根本无法想象的。

    自从出了华陵城,所闻所见越多,她便越是觉得,自己太渺小了,有时她甚至会觉得,充斥着她整个世界的仇恨都变得渺小了。

    “先生,凤举有些事想请您相助。”

    鬼医回头看了她一眼,直截了当抛给她四个字:“爱莫能助!”

    凤举发现对方的脸色并不如华陵初见时那次冷漠。

    这是个好兆头。

    她挑了挑眉梢,盯着鬼医的背影轻声念出一个名字:“沐、景、弘!”

    不是仇景泓,而是他的本名,沐景弘。

    鬼医的脊背明显一僵。

    “我并无恶意,但有一事你应当清楚,如你这般忙碌,即便是你将自己累死了,你所做的对这些病者而言也仅是扬汤止沸,无济于事。我知你厌憎权贵门阀,不屑与之为伍,但庶民何辜?你若真想帮救治他们,便随我走吧!”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六章 纵火取药
    银月如钩,繁星万点。

    偶尔几声犬吠,越加衬得周围格外的寂静。

    “怎么还不到?莫非是耍我不成?”

    偏院之内,一名衙役来回踱步,带着一丝不满小声嘀咕。

    忽然,身后传来衣衫破空之声。

    衙役回头,惊见一个高大的黑影就站在自己身后,一声尖叫便要冲口而出。

    慕容灼快他一步堵上了他的嘴。

    “找死吗?”

    衙役慌乱地摇头,慕容灼这才放开了他。

    衙役缩着头,讨好似的小声说道:“贵人,小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人都支开了,该打点的也都已经塞了银钱,兄弟们都是聪明人,不会乱说话的。”

    “嗯!”

    慕容灼扬手一挥,柳衿携着鬼医从屋顶落下,同时落下的还有六七个人。

    衙役是提前让凤琰买通的,而同来的六七个功夫好手则是临时以重金找来的游侠。

    “请随小的来!”

    衙役将人带入一个巨大的杂物房,鬼医看到救命之药被人随意堆放在柴堆之中,立刻锁紧了双眉,快步上前熟练地将救治疫病的药材大致挑选出来。

    随行而来的游侠便手脚利落地将药材捆绑,背在身上。

    慕容灼低声吩咐:“先将这些药材送出去!”

    这些游侠是他亲自挑选,功夫都不弱,很快都翻墙而过,将药材放到外面早已备好的马车上之后,便又都折返回来。

    鬼医在余下的药材上快速扫过,点了点头:“好了,疫病所需的药材差不多都挑拣完了,只是余下的这些……”

    “这些就不必你操心了。”慕容灼说着,向游侠们摆了摆头。

    此时,衙役也将三四辆车推到了门外。

    所有的人一齐动手,很快将所有的药材全部装了车。

    慕容灼若有所思地盯着只剩下柴草的房间,忽然转身从车上拎下两大包药材撒在了屋内,又命人将院外角落里堆放的干草也扔了进去。

    鬼医看着那些四散的药材,多少有些心疼,不满道:“这是做什么?”

    “贵人,酒拿来的!”衙役将两坛酒抱了进来。

    在得到慕容灼首肯后,便全部洒在了柴草上。

    蜡烛被抛出,整间房屋眨眼陷入一片火海。

    鬼医看着那肆虐的火焰,忽然醒悟了过来。

    为免人怀疑,将此处做出遭遇火灾的假象,这是提前便商量好的,只是计划匆忙,他们忽略了一点,大量的药材燃烧,屋内必会留下浓重的药味和大量的灰烬。慕容灼的做法正好弥补了这个缺陷。

    心中想明白了,鬼医便不得不对身边这个气度凌云的绝色少年心生赞服。

    如此人物,难怪能够运筹帷幄,决胜疆场。

    “着火了!快灭火!”

    县衙内,火光冲天,铜锣声不断地传出,留守在县衙内的人们从梦中惊醒,衣冠不整忙作一团。

    而在同时,在衙役的指引下,游侠们已然将车推进了一个暗道。

    这暗道正是从县衙通向潘府,平日里县衙里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便是通过此处运送到了潘充的私囊。

    只不过今日,凤举早已命人在县衙与潘府之间挖出一个出口。
章节目录 第二百九十七章 无心之误
    天,仍旧漆黑一片。

    然而此时已是过了子夜了。

    慕容灼回来时,一眼看到等候在门外的身影,立刻锁紧了双眉,快步赶了过去。

    “你为何还在等?你可知当下是何时辰了?”

    他的声音低沉,压抑着愤怒。

    凤举浑不在意,急忙抓住了他,问道:“如何?办妥了吗?”

    忧关全城人的生死,她如何能不紧张?

    慕容灼扣住她的手腕,强横地将她拖入房中。

    “你慢着,你倒是先告诉我!”

    凤举心急追问,身体蓦然腾空,竟是被慕容灼抱了起来直接扔到了床榻上。

    慕容灼强行将她摁到了锦被里,瞪着她冷声道:“你吩咐的事,本王自会一件不落地做到!有任何事明日再说,你现在马上给本王睡觉!”

    “可是……”

    凤举还想问什么。

    慕容灼的蓝眸阴沉沉地盯着她,说道:“闭嘴!闭眼!你若再敢多言半个字,莫怪本王让你明日都下不了榻!”

    凤举根本不知她自己近来的脸色有多差,但慕容灼全都看在眼中,所以见她如此不知爱惜自己的身子,心中的燥火便压不住了。

    可凤举在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后,怔了一瞬,原本苍白的脸颊瞬间飞红。

    “你无耻!”凤举瓮声骂了一句,底气明显不足。

    慕容灼冷哼了一声:“哼!你若自觉,本王何至于用极端的方式对付你?再说一次,任何事,明日再议!”

    说完,不给凤举任何缠问他的机会,转身便出了房门。

    凤举窝在床榻上,红着脸,咬着唇,良久,默默提起被子遮住了脸。

    慕容灼怒气腾腾地出了房门后,又站在门外仔细听了片刻,听不到凤举有任何异动,才皱着眉闷哼一声,返回自己房中。

    忙了整夜,他着实是有些疲惫了,仰头便倒在了床榻上。

    身体放松下来,闭上眼睛,脑海中便浮现出方才的情形,包括自己急怒之下随口说出的言语。

    “你若再敢多言半个字,莫怪本王让你明日都下不了榻!”

    慕容灼蓦地睁开了眼睛。

    他方才如此说的意思是,如若凤举不肯老实,便将她打晕了,让她睡上个几天几夜。可……

    此话为何……如此怪异?

    回想起凤举红着脸骂他无耻,慕容灼羽睫扇动,隆起的眉峰缓缓舒展,俊美的脸瞬间艳若桃李。

    “原来……”

    低语一声,慕容灼唇角忍不住上扬。

    此时,屋中并未点灯,然而他的那双眼眸却格外明亮,宛若夜下的湖面,闪烁着星辉。

    “凤氏阿举……哼……”

    ……

    这一夜,凤举睡得很沉,醒来时竟已快到晌午了。

    一睁眼,几乎是习惯似的问了一句:“灼郎呢?”

    “慕容郎君一早便起身了,他留话给大小姐,说是去城西看看。”未晞忙着为她准备梳洗的东西。

    “家里几人的病况可有好转?”

    “嗯,昨夜慕容郎君便将药材拿了回来,还带回了鬼医的药方,府上连夜煎了给夫人他们服用,听说已经有所好转了。”

    未晞准备妥当,便要来服侍凤举,却在转身看向凤举的刹那,猛地瞪大了眼睛。

    “大、大小姐,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