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次重生
作者:落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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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1章 探监
    唐心悦从来没有想到,她和陆成宇的再一次相见,居然是在看守所里。

    隔着一面厚厚的防弹玻璃,他穿着囚服,手上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随着他步履迟缓的走动,发出阵阵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响。

    狱警戒备森严,一直将他押送到椅子前才解开手铐,退后站在两步远处,严密监视着他们。会见室里安静肃穆,唐心悦坐的笔直,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紧绷的呼吸声。

    他坐下来,示意唐心悦拿起一拖二的有线电话搁在耳边,望着她挑了挑眉,也很意外,“唐心悦?怎么会是你?”

    唐心悦下意识地握紧电话,垂眸避开了对方直望过来的视线。

    说来十多年未见,对方竟然能一口叫出她的名字来。而她看着对方,只有陌生。

    男人脸上有着一刀寸长的疤痕,从右眼尾一直划到鼻梁处,这疤痕使他看上去相当狠戾。头发剃成了光头,一身灰色的囚服,眼神冷漠疏离,隔着玻璃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挥之不去的阴冷气息。

    再也找不到当年桀骜而俊秀的少年的影子。

    唐心悦定了定心神,把手中的袋子放在桌上,低声道,“前不久回了一次老家,陈姨让我给你带点东西。”

    他们都是一个小山村出来的,口中所说的陈姨是陆成宇好兄弟大头的母亲,对方看着陆成宇长大,也在他奶奶去世后照顾他良多。

    这包东西自然是经过层层检查才被允许带进来的,甚至也没法直接递给对方,会有狱警在会见后进行转交。

    陆成宇如寒潭般沉郁的目光掠过那一大包乱七八糟的杂物上,忽然嘴角噙了抹冷笑,“这么点东西,换一条命,真值。”

    唐心悦心里突兀地跳了下,微微蹙眉。

    她上大学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陆成宇了。其实她和陆成宇关系一直都不好。在村里时,他常常欺负作弄她。她忍气吞声,好不容易熬出头离开了山村,到城里读书。

    只是断断续续从母亲那里听说,他相依为命的奶奶去世后,他便跟着人到城里去打工。后来不知怎么的混起了黑社会,还杀了人坐了牢。

    从小到大,对于陆成宇她一向避而远之。得知他杀人坐牢后,更是一千万个不想来探望,可挨不过陈姨都要跪下来的苦苦哀求和重病在床的母亲劝导。

    唐心悦那个时候还以为陈姨待他像亲生儿子一样,她自己年老体弱出行不便,所以特意央求唐心悦来监狱探视。

    可从陆成宇口中,似乎另有隐情。

    唐心悦隐隐察觉到什么,但她并不想多管闲事。

    她没心思,也没那个能力。

    她冷淡道,“东西我带到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就想挂了电话。监狱里的空气肃穆沉闷到快要将人窒息,事情办完了她一分钟也不想多待。

    她低下头,长发垂落在瘦削的肩膀上,脸上白的没什么血色,单薄的侧影落在陆成宇冷漠沉沉如古井无波的眼里,漾起涟漪。他抿唇,形成一条凉薄的弧度。

    “等一下!”他硬生生叫住唐心悦,“这么多年没见,你还好吗。”

    口吻平和,像是随意的问候。

    唐心悦原本电话都放了一半,听到听筒里传来模糊的声音,教养让她又不得不把电话重新举到耳边。

    “还好。”她望着玻璃里的男人,客气地笑了笑。

    一切的辛酸抿在酒窝里,她眉眼弯弯,心想自己应该掩饰的很好。可镜面模糊,照的她脸色苍白,眼底青黛。

    男人盯着她强作笑颜,目光专注,眉心紧拧成一道川字,“你脸色不太好,生病了?”

    关切的口吻,像是熟稔的朋友。然而唐心悦觉得可笑,他们两个从来都不是朋友的关系。

    她小时候因为他的作弄和欺负,一直很讨厌他。

    当然,现在都是成年人了,没有必要再耿耿于怀,可她也不想拿好脸色对待对方。

    陆成宇是个杀人犯,她一点也不想和对方扯上任何联系。

    她摇了摇头,不想多说,“我先走了。你保重。”

    看她步履匆匆,唯恐避之而不及的样子,陆成宇一下站了起来,动作迅猛把椅子都掀翻了发出“砰”的响声,巨大的动静引得狱警连忙上前把他制住。

    “啊!”唐心悦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只见狱警牢牢按压住陆成宇的肩膀,他整张脸都被迫紧紧贴在了玻璃上,任凭狱警呵斥禁锢,一点也没有挣扎,只是那张被压的变了形的脸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嘴唇翕动,反反复复说着三个字。

    “不是我。”

    一遍又一遍重复,他的眼睛像是黑不见底的深潭,近乎死寂的绝望。

    唐心悦会一点点唇语,读懂了他的意思,不敢再看一眼,急急忙忙出了会见室。

    她一直觉得有道从灼热逐渐变得冰冷的目光聚焦在身后,如锋芒在刺。

    直到走出重重高墙,重新走在夏日炽热的阳光下,呼吸着新鲜流动的空气,她才喘了口气,如释重负。

    不管怎么说,杀人犯的辩白和法律的判决,她肯定相信法律。

    看了眼手表,“1点了,要赶紧回去上班。”唐心悦心说,刚走了几步胃就开始隐隐作痛,她一手紧握成拳抵住胃部,背部无力地抵住监狱外墙,疼的出了一身冷汗。

    “嘶……”一阵阵灼烧般的疼痛源源不绝,唐心悦额头黏腻汗湿,脸色苍白如纸,闭着眼忍耐着,等待疼痛过去。

    这样的疼痛,她已经再熟悉不过。从最开始偶尔一次的疼痛,她也没当回事,毕竟从小到大吃饭都不规律,饱一顿饿一顿的,胃时不时会痛一下。

    可渐渐的,疼痛发作的越来越频繁……直到某一次咳出血,去医院检查时才知道为时已晚。

    “叮叮”忽然响起的铃声把她惊了下,一手摸索着从包里拿出手机,她用的是最便宜的小灵通,已经好几年了,外壳都磨白了还舍不得换新的。以为是单位有事找,连忙接起,却看到联系人那里显示着三个字“徐蔚然”。

    心像是掉进油锅,又热又凉。“13xxx,我的手机,有事可以打给我。”

    那个人这样说,她就存了这个号码,哪怕号码背的烂熟于心,也从来没有拨打过一次。

    她以为他们早就两清了,后来也没有任何联系。没想到这个时候对方却忽然来了电话。

    吸了口气,她接了起来,“喂?”因为疼痛,强自镇定声音有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唐心悦,”手机里,那个人的声音如记忆中那般清清泠泠,优雅自矜,“我是徐蔚然。”

    “……我知道,”唐心悦低声应道,“好久不见。你怎么有我的电话?”前几年徐蔚然给她介绍工作的时候,给过她他的电话。但彼时唐心悦没有手机,后来两人也没了联系。

    徐蔚然解释,“我今天去分公司视察,突然想到你在里面做会计,就顺口问了下。你们经理给的电话。还说,你最近家里出了点事……”

    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唐心悦握着手机的右手在颤抖,连忙两只手都攥紧,才能勉强继续通话,“……嗯。我母亲,前不久去世了。”想起母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忍着不落下来。

    “……节哀,”他似叹息了一声,语气关切,“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的?尽管说,不用客气。”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她大抵会觉得只是客套;可这话从环宇集团继承人口里说出来,她知道分量不轻。纵使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他给出的承诺,必定言出必行。

    因为曾经他也是这样帮助她的。

    “谢谢,不过不用了。我很好。”尽管知道对方看不到,唐心悦竭力挤出个微笑,心中充满着感激。

    她朋友很少,愿意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的就更没有了。况且和徐蔚然的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她高攀不起。

    对方没有勉强,“我的号码还是这个,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谢谢。”

    两人又说了几句,徐蔚然还有事要忙,率先挂了电话。

    唐心悦收好手机,炎炎夏日,高热的温度将空气都扭曲了,而她抱着胳膊,单薄的身躯因胃痛而瑟瑟发抖。

    有那么一刻,强烈求生的意志控制着她,几乎就要向徐蔚然开口求助了。然而仅存的傲骨让她咬着唇,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绝症本来就是无可救治的,即使花再多的钱也不过是延续生命而已。况且就算徐蔚然肯借,这笔巨款她又怎么还得清?

    “我还年轻啊……不想这么早就死……”唐心悦被灿烂的阳光刺的闭了闭眼,她向来不是肯服输的性子,现在却破天荒的觉得已经走投无路了。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走到今天这步?”

    她从小品学兼优,是那个贫瘠落后的山村里,十里八乡唯一的大学生,可谓山窝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十分不容易。来到大城市之后不仅要寒窗苦读挣奖学金,还要打工赚生活费,更是受尽同学的冷眼相待。

    但再苦再累,她也没抱怨过一句。因为她可以继续读书,是以弟弟和妹妹辍学为代价的。

    她没有抱怨的资格。

    眼看着大学毕业后就能赚钱养家,开始新的人生,结果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使得一切都破碎了。

    她大二那年,16岁的弟弟为了赚钱,跟着人在矿上做工,结果出了事故,当场身亡;

    母亲骤然受到这样大的刺激,心脏出了问题,虽然最后抢救了过来,从此身体一直都不好,靠着吃药勉强维持生命。

    为了可以照顾母亲,妹妹舍弃了自己的幸福,带着母亲嫁给了一个四十岁的老鳏夫。

    而她,放下所有骄傲和自尊,腆着脸找到徐蔚然希望对方能够借钱给自己,也幸得对方不仅慷慨解囊,还好心地给她介绍了一份工作,每个月的工资她自己扣除房租和生活费,剩下的全寄给了妹妹。为了省钱节衣缩食,不是方便面,就是冷水就馒头。即使胃痛到快要昏厥,也舍不得去医院看病。

    谁料还是没能留住母亲,而她在某一次咳血昏倒后,被同事送进医院,才查出患有胃癌晚期。

    高昂的治疗费让她望而却步,现在想的,就是尽量多拖一天是一天,挣点钱寄回去给妹妹,至少能够让对方好过点。

    “呼”疼痛过去,唐心悦擦干泪水,拽紧自己的手包,匆匆赶往公司。

    神思恍惚行走在路上。

    “小心!”

    身后有路人尖叫,唐心悦猛地回过神来,只见到一辆大货车正冲着她疾驰而来

    “砰!”

    巨大的冲击力传来,她被撞飞老远,重重地砸在地上。

    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无法动弹,意识渐渐模糊,心中却涌出一丝庆幸。

    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受病痛的折磨了。

    这么些年她实在太累了,终于可以休息了。

    她闭上眼,陷入沉沉黑暗之中。
章节目录 第2章 信笺
    “姐,大姐!”

    唐心悦是被一阵轻轻的推攘给弄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到两张孩童瘦巴巴的小脸出现在上方,女孩稚气地说,“姐,你好点没。妈叫你起来吃饭。”

    唐心悦整个愣住了,“唐恬?”视线移到旁边男孩的脸上,更是狠狠一震,“唐岩?”

    她是在做梦吗,怎么会见到小时候的唐岩。

    她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坐起来,环顾四周。

    昏暗狭窄的屋内,卡角放着一个大箱子,除了一张床和一把缺了角的椅子,简陋的没有其他东西。墙壁上贴着□□的画像,灰蒙蒙的窗户玻璃破了好几块,勉强用报纸糊着,可每到冬天呼呼的寒风吹进来,冻的人写字的手都要僵硬了。

    这是她曾经生活了十多年的屋子,连做梦都不想回去的地方。

    “姐,你没生病了吧。”两个小家伙一左一右软软地倚坐在她身边,眼里满是关切。

    唐心悦用力咬了下手指,会痛,不是做梦。她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掌,那么小,手上全是深深浅浅的划痕,一眼便可以看出是被麦子割伤的。

    村里人做惯了活儿,手掌上早就起了厚厚的茧子。偏她遗传了父亲的体质,皮肤嫩气做不了重活,每次一过收麦子的季节,手上就会变成这样,要到春天才渐渐能够消散。

    心脏止不住地剧烈跳动起来,她捂着胸口,不敢置信。

    难道说,她重新回到了小时候?

    “小悦,快起来吃点东西。”沙哑的嗓音传来,黑乎乎的门帘被人掀开,一个瘦高的女人端着一个搪瓷碗,健步走了进来。

    看到来人,唐心悦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妈!”

    翻身下地就想扑过去,结果腿一软直接扑在了地上,吓的女人连忙上前,一手端碗一手把她扶起来,半托半抱着送回床上,语气带着一丝责备,“你好好躺着,起来做什么!”

    唐心悦紧紧攥着母亲的手臂,盯着她瘦削的面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一月前她才承受了丧母之痛,在殡仪馆哭的站都站不起来。那个时候的崩溃绝望,如今也是心有余悸。

    却没想到,一眨眼竟然能回到过去,回到母亲和弟弟还活着的那个时候!

    “妈!我不是在做梦吧!”她紧紧抱着母亲,像是受尽委屈的小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嚎啕大哭。

    “怎么了心悦。”她平时不哭不闹,最是文静的一个人。忽然大病一场反常成这样,吓的陆秀云连连追问,生害怕她怎么了,“被梦魇着了?不怕,妈在这里。”又是摸额头查看体温,又是轻拍着她的背脊,嘴里安慰不止。

    唐心悦本就是大惊大喜之下,心神剧烈波动。哭了一会儿就缓了过来,心理年龄毕竟二十多了,不好意思地擦了眼泪,从母亲怀抱中退了出来,哽咽道,“没事,做噩梦了。”

    两个小的,唐恬和唐岩刮着脸笑她,“羞羞,姐那么大人还哭鼻子。”

    唐心悦眷恋地注视着面前的弟弟妹妹,他们比她小六岁,现在不过五六岁孩童模样,小脸稚嫩,眼神天真。

    自从她到北京读书之后,小弟因事故身亡,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唐心悦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舍不得移开视线,用力地抱了抱两人,嗔笑,“你们两个!”真好,唐岩还没有出事,唐恬也没有委屈自己嫁给不喜欢的人。一切噩梦都还没有发生。

    小弟不满地叫起来,奶声奶气,“姐!不要把眼泪蹭我衣服上!”

    唐心悦忍俊不禁,轻拍了下他的屁股,“小滑头!’

    笑容中几分苦涩,小弟虽然成绩不好,但脑袋从小灵光。那个时候他想上职高学一门手艺,可家里为了她读大学,已是东拼西凑,再也拿不出一点钱来。

    小弟和母亲大吵了一架,后来憋着气出去跟着人做工,结果出了矿难事故。

    妹妹更是为了这个家牺牲了自己的一生幸福。

    陆秀云看姐弟三人嘻嘻哈哈笑闹起来,松了口气,把搪瓷碗塞到唐心悦手上,“你这次生病可把妈吓惨了。快吃点东西补一补。”

    她接过碗,就着昏暗的灯光看到是一碗醪糟水,里面漂浮着两个白嫩的荷包蛋。

    糖水散发着热气,香的旁边两个小的目不转睛盯着碗,不住的咽口水。

    唐心悦心中酸涩,小时候家里贫困,母亲靠着养鸡鸭卖蛋攒点钱,供他们读书。所以平日里想吃个蛋,只有过生和过年那几天。

    陆秀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你先喝着,我回厨房给你熬药。碗你让幺妹拿过来。”

    说罢转身走出了房间。

    “好。”看母亲前脚走了,唐心悦后脚立刻就对两个垂涎欲滴的小家伙,温声道,“来,你们两个把蛋分吃了。”

    唐岩眼睛一下亮了,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犹犹豫豫地伸手捧碗。

    伸到一半,被旁边的唐恬用力拍落了,唐岩委屈抱着手,黑溜溜的眼睛快要渗出水来,嘴一瘪要哭不哭,“你打我干嘛!”

    唐恬瞪着他,一本正经,“这是妈给大姐吃的,大姐生病了要补身体!我们不可以吃!”

    唐心悦心一下软的一塌糊涂。

    唐岩耸拉着小脑袋,一声也不吭了。

    唐心悦挨着用力亲了亲两人软乎乎的脸蛋,“没事,我已经好了。姐给你们吃。”

    两人这才绽开惊喜的笑脸,“谢谢姐!”

    唐心悦把筷子先递给小妹,唐恬就着她端碗的手先吃了一个荷包蛋,然后换唐岩吃。

    两人不争不抢,安安静静地吃着醪糟蛋。

    碗里的热气氤氲了两张模糊的脸,唐心悦恍惚间想起,是了,那一年她12岁生日,却发了高烧,在床上浑浑噩噩躺了好几天,差点就要死了。

    山里穷又没有医生,是母亲夜不能寐,一次次用凉水给她擦拭身体降温,捏着嘴灌熬的土方子,才把她拉了回来。

    所以,她是重生到了那次吧?

    “姐,”稚气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沉思,回过神看到两个孩子端着碗凑在她嘴边,“你喝点糖水吧。”

    唐心悦稍微抿了一口,家里这么穷,糖的珍贵不亚于油,说是醪糟蛋,也没撒几粒糖,酒味压过了甜味,在舌尖绕了圈就没有味道了。

    唐心悦把碗推给他们,“你们喝,我再睡会。”

    两个小孩乖乖地你一口我一口喝完了糖水,意犹未尽舔舔嘴巴,拿着空碗放轻脚步出去了。

    室内恢复了安静。

    唐心悦躺在床上,望着蛛网结满的屋梁,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遗憾。

    与去世的亲人能够再次重逢固然是惊喜的,而慢慢冷静下来,想到又要再过一次贫困的学生时代,实在……提不起任何兴致。

    “怎么就重生在这个时候了呢。”

    因为这意味着,那样贫苦的生活,还要再来一遍。

    不过,不管如何,这一次一定不能让家里人再落到前世的凄惨光景里。

    要怎么办才能改变局面呢,唐心悦回顾自己短暂的人生,每一步她都拼尽了全力,从没有懊悔的时候。而如今想来又要怎么才能改变?

    唐心悦思索着,目光久久落在墙上泛黄的日历上,她有在过去一天上打红圈的习惯,而上面的日期显示着,今天正是1992年2月26日。

    新春刚过完,学校开学不久,她正读小学六年级下学期。

    忽然想到一件事,她在床上拆了床头的靠板,手伸进去里面的缝隙窸窸窣窣摸索一阵,拿出一叠信纸。

    信只有七八封,不算厚,每一张信里面的内容都不多,顶多一页纸。

    唐心悦粗略扫了一遍内容,看着这些曾经烂熟于心的文字,心情平静到几乎默然的地步。

    唐心悦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村小因为条件恶劣,差点办不下去。是环宇集团捐助资金,为他们修建了新的学校,和一大批桌椅板凳。

    不仅如此,还设立了一个帮扶制度。即只要能够考上初中、高中的,就会从设立的资金库中拿钱出来帮助他们缴纳学杂费,让他们能够继续上学。

    唐心悦非常感激对方,在老师的帮助下,磕磕绊绊写完了一张感谢信,按照环宇集团公司的地址给邮寄了回去。

    她不知道最大的官儿是谁,老师说是董事长,所以收信人那里便写着董事长收。

    几个月之后,意料之外的,竟然收到了回信。

    信中字迹端正,但略显稚嫩,内容倒是成年人的口吻,短短几句交代了下原因,说是董事长年纪大了眼睛不好,就让孙子代写回信。

    信中表扬了唐心悦懂得感恩的心情,鼓励她好好学习。

    信很简短,大概知道她家境贫寒。回信已是不易,随信还附送了100钱。

    上个世纪90年代初,一封信加邮票要五毛钱,这邮费还是老师掏的。对方赠与的100块钱,对城里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可对西部偏远贫困山村的人来说,可谓一笔不菲的收入,是全家人一月的生活费。唐心悦想把钱给老师,老师怎么也不肯收,唐心悦也不要,最后老师建议她把钱收着,给对方回信寄些手工鞋垫、土特产,算是表达感激的心意。

    唐心悦便依言行事,一家人忙活着赶工做了十双鞋垫,并两只熏鸡一道寄了回去。

    因为山路泥泞,交通不便,且山里闭塞很少与外界交流,邮差几月才来一次。

    信寄出去后,唐心悦一家就以为这事完了。没想隔了几个月再次收到了回信。

    感谢她寄来的土特产,并表示不用寄了,还又给附赠了100块钱。

    唐心悦差点没给羞死,绝对没有半点想要人家给钱的意思,便把钱原封不动退了回去,还写信告知情况。

    对方这才没有寄钱过来,但这样一来二去,四年时间两人通信还是有了七八次。

    她讲山村趣事,而对方告诉她大城市车水马龙的繁华,鼓励她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并承诺如果她能上大学,学费全包了。

    她感激在心,在她的幻想中,对方是一名白发苍苍的和蔼老人,眼睛不好,每次都是口述,然后让年幼的孙子代笔回信。

    “呵”唐心悦自嘲地扯扯嘴角,想起了前世考上大学后,特意按照信上的地址去拜访,想当面感谢资助她上学、这么多年默默关心她成长的老人。

    然而……

    唐心悦眼里划过一抹黯然,那个时候遭受到的冷遇和难堪,来自她最为感激的人,这让当时的她备感屈辱,简直怀疑这么多年与她通信的人压根就不是对方。

    山里的孩子除了自尊其余一无所有,说她心眼小也好,敏感自卑也罢,这件事她一直耿耿于怀。

    及至后来和徐蔚然接触,受到他的帮助,这件事才算翻过了页。

    唐心悦低头理着信,一封封把它们原样折叠好。那一世他们的通信一直没断过,到了她上大学的时候,已经是厚厚一叠了。

    现在,有着成年人的心智,她再次查看通信内容时,才发现对方早在初期,字里行间就流露出就此为止不再回信的意思,可她当时年幼,愣是没看出来,有次一封信寄出去大半年没有回音,她生怕对方没收到,巴巴地又原样写了一封,又隔了好几个月才收到回信。

    对方大概早就不耐烦回信了吧。

    “不过,这一次不用了。”她脸上浮现一丝坚决,猛地掀被起身,攥着信趿着拖鞋,披头散发一路蹬蹬穿过堂屋、穿过走廊,脚底踩着的是一块块凹凸不平的土砖,家里陈旧简陋的设施让人恍惚。及至一掀门帘来到灶房,呛人的烟火味混合着上个世纪90年代的气息迎面而来,一瞬间唐心悦才感觉到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章节目录 第3章 90年代
    那个时候,一家子住在位于西南边陲山区的贫困农村。

    虽然国家1978年提出了改革开放,一部分头脑机敏的人抓住时机率先富裕了起来,东南沿海地带人们的生活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14年过去,改革的春风也没有吹到这个大西南偏远地区的贫困小山村,尽管1980年国家推行了包产到户的政策,大大提高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可山里可以耕种的平地良田本来就少,分到的土地就更少了。山上的农民依旧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甚至还比不上80年代的城镇。

    一家人起早贪黑辛勤劳作,还挣扎在温饱线上,更无从谈及其他。

    唐家的房子是十多年前盖的,土木结构稻草盖顶。那个时候的农村灶房,完全不像现在干净整洁的厨房,有着天然气,和一系列现代化的厨灶器具。

    那时的灶房就像是一个简陋的棚屋,仅靠着堂屋搭起来,中间只隔了一块布帘子。灶房没有烟囱,一炒菜的时候整个屋里都弥漫着呛人的油烟味,墙壁和棚顶的木头被熏烧的黑乎乎的,一刮一层的黑灰。墙壁上挂着菜刀铲子勺子,个个都是精铁铸的,又大又沉,一勺子舀起来的水都足够灌满大号的搪瓷碗。

    锅铲大,做饭的锅自然也不小。土灶是用砖石砌的,上面嵌着两口硕大的锅,侧方是两个烧火的炉膛。旁边靠着角落堆满了比人都高的干柴堆。

    农村孩子懂事的都早,很小的时候就会帮爸妈做事。要是在农忙时节,父母忙着种地的话。煮饭炒菜的事,都是由小孩子帮忙。

    唐心悦还记得,自己每天都要带着唐家两个小的都要出去捡柴劈柴。在陆秀云炒菜的时候要帮着烧火。坐在干柴前面,一手攥着烧火钳,一手往灶膛里塞干柴。那时候完全不像现在用天然气灶一样,火力大小轻松可以调节,最难的是就掌握火候了,火大了饭要糊,火小了又半天烧不开水浪费了柴料。

    而且熊熊火焰把脸照的通红,冬天还好,要是在夏天,烧一顿饭要出一身的汗水。所以家里人脸颊两边从来都是红扑扑的。

    后来大了点,她要跟着母亲学做菜,第一次上灶台的时候,人就比台子高一点点,脚底下要踩两匹砖才够得着锅铲炒菜,力使得过猛了,更是差一点一头栽倒在比脸盆还要大的锅里。

    她走了几步,看到灶台一头抵着墙壁,另外一边是过道,过道靠墙那放着一个木头柜子,上面摆放着几个大号的搪瓷碗,挂在墙上的筷筒里插着数的清的筷子,柜子旁是两个暖水瓶,外壳是铁皮镂空包裹的,唐心悦记得这是父亲刚下乡到这来的时候,队里分给他的家当。

    “怎么起来了?”陆秀云正在炒菜,两个弟弟妹妹坐在灶台前帮忙烧火。

    “姐!”

    “大姐!”两个孩子笑着叫她。

    “哎!”唐心悦应了声,走到炉子边,把信一口气全扔了进去。

    橘色的火舌舔舐着薄薄的纸张,卷曲融化,眨眼间变为灰烬。

    唐心悦长长吐了口气。

    旁观的三人都惊呆了,平日里唐心悦最宝贵这些信了,弟弟妹妹摸一下都生怕弄脏,现在竟然悄无声息就给烧毁了?!

    “心悦,你怎么把信给烧了?你不给人写信了吗?”陆秀云奇怪地问道。

    唐心悦笑笑,“我就是觉得人家是董事长,日理万机的,我就不要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打扰人家了。等我以后赚了钱再回报给他。”

    她还是对对方有感激,毕竟人家给了她上学的机会。但是她不会再上门去主动承受又一次的屈辱了。

    至于徐蔚然……

    唐心悦心中浮起一丝怅然,徐蔚然和他家里人完全不一样,可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一世就更不会有交集了。

    “我来。”把两个孩子叫开,唐心悦往小板凳上一座,开始烧起了火。

    陆秀云制止,“你刚好点出来做什么,快回去躺着。”

    唐心悦笑着道,“我没事了,躺太久身体都没力气了,还是起来活动点好。这里也更热和。”

    “那你烤火吧,”陆秀云知道灶房里温暖,冲唐恬道,“去,把你姐的汤婆子和衣服给她拿过来。”

    那个时候村里连电都没通,更何谈电热毯、电暖炉了。唐心悦刚才在被窝里醒来,发现还有陆秀云特意放的汤婆子。汤婆子是一种铜质的扁扁的圆壶,上方开有一个带螺帽的口子,热水就从这个口子灌进去。拧好螺帽,外面包一层棉布,塞在被窝里,就是能够保温很长时间的取暖工具了。

    上个世纪60年代以来,塑料制品逐渐普及,轻便好携带的暖水袋才取代了传统的沉重不便的汤婆子。而唐家还是用着汤婆子。烧的滚烫的开水倒进汤婆子里,能管五六个小时,把润凉的被子烘的暖暖的。然后水凉了又得换,可唐心悦身边的汤婆子就一直没彻底凉过。

    这是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

    “哎又是我……”唐恬本来被烘烤的浑身暖洋洋的,一点也不想离开灶房,嘟囔着抱怨了一句,可想起生病的姐姐,瞪了眼笑嘻嘻冲她做鬼脸的唐岩,应蹬蹬跑了出去,很快又折返回来,把汤婆子往唐心悦手里一塞,把衣服给她披上。

    “我这里不冷,你拿着。”唐心悦心中暖融融的,反手把汤婆子给她。

    唐恬笑嘻嘻地抱到怀里,和唐岩一左一右围在唐心悦身边,帮她递柴,时不时拿烧火钳捅一捅灶膛,把里面腾出点空隙来好进空气,让木材充分燃烧。

    他们其实还小,并不知道其中蕴含的物理知识,只是一代代父母教导下来的结果。知道捅一捅,火能烧的更旺,能够节约燃料。

    “呲啦”

    一大盆白菜倒进热了油、烧的滚烫的锅中,顿时油星四溅,烟雾缭绕。

    陆秀云动作麻利,几翻几炒,很快出了锅。而另一边的大锅里,杂粮馍馍也蒸好了。

    “吃饭了。”陆秀云招呼。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迫不及待丢了柴火,一个帮着陆秀云端菜端饭,一个擦桌子拿碗筷,分工协作,动作快速又不手忙脚乱,一看就是做惯了的。

    唐心悦去水缸那用葫芦瓢舀了勺水。葫芦瓢是用葫芦干壳做成的勺,是以前常用的一种舀水工具。进城读书后唐心悦就再也没见过有人家用这东西。城里人更讲究轻便,多用塑料的。不像农村里更在乎工具的结实耐用。

    她往锅里舀了两勺水,用劈篾成细丝然后扎成一束的竹刷把,刷刷几下就把刚炒过菜的锅给洗了。

    他们这里地处山区,农田有限,但水量充沛,平整的良田用来种稻子,而春天种稻之前就种油菜,食油都是各家各户自己用油菜籽榨的,油菜收成产量也仅够家用。而其他食盐、糖等必须的调味品就要下山去镇里买了,所以平时也是尽量节俭着用。

    热水涮锅也只水面上漂浮几颗油星子,根本用不着洗洁精这些东西,更何况家里也没有。

    把水舀了往外面的地上一浇,拿抹布擦了锅,这就算是洗完了,接着再舀上大半锅水,盖上木盖子,就着炉灶里剩下的余温,烧开一锅水就是今晚和明早一家人吃用的了。

    看着繁琐,其实动作麻利的几下就给弄完了。

    “看来技术也没生疏。”唐心悦心想。这大概是从小跟着母亲做家务,早已养成了深入骨髓的习惯,尽管去了城里读书那么多年,她始终也没忘记这些活儿。

    “呼”唐心悦看了下水缸里剩下的浅浅一层水,叹了口气。

    大跃村是远近闻名的贫困村,这里一共有43户人家,一百多人口,没有通自来水。村里只有一口公用的水井,离得近的可以去打,远的就只有去村边的山泉河中挑水了。

    唐家还算离公用井不远,一天要挑好几趟才灌的满这口大水缸,水要做饭洗碗、喂养鸡鸭,除此之外,还要提供饮用和洗漱。担水以前是陆秀云每天必做的家务活,日复一日,后来唐心悦大了点也帮着挑。一把2米长的浅黄色的竹扁担,两头挑着两个黑色塑料的高水桶,这担水用的水桶质地和平常的木桶完全不一样,桶壁很厚,提了水就更沉了,但耐用耐摔。

    唐心悦扫了眼水缸边的水桶,水桶用的太久已经出现了细小的裂缝,是母亲用铁丝在裂缝周围来回绕穿封实,一圈又一圈。农家的东西都是这样,修修补补只要还能用就绝对不会扔,沧桑的痕迹记录着那些艰难的岁月。

    望着家徒四壁的屋子,唐心悦秀眉紧锁,犯了愁。

    重来一世,到底要怎样才能带着家人脱贫致富,过上幸福生活?
章节目录 第4章 作业
    “心悦,吃饭了。”陆秀云在堂屋里招呼。

    “来了。”唐心悦赶紧出去,冬天风冷,热乎乎的吃食摆在堂屋很快就给吹凉了。

    她来到饭桌旁,一个缺了角下面还用石快垫着的正方形桌子,就是唐家人的饭桌。

    上面一大碗炒白菜,每人碗里搁着两个杂粮馍馍,就着刚从泡菜坛水里捞出来的泡豇豆,这就是他们的晚饭。

    家里两个小的,唐岩唐恬盯着馍馍,口水都要馋下来了,可唐心悦没来,谁都没动筷子。

    这在山里算是少见的有规矩的人家了。一年辛勤劳作,虽不至于饿死,但也总是吃不饱,小孩子嘴馋,看着点能入口的东西馋的不行。要是别家孩子早就扑上去狼吞虎咽了,可唐岩唐恬一个劲儿咽口水,也不会抢着动嘴。

    这也归功于陆秀云的教养。她爷爷是前清的秀才,父亲也会读书,她也有初中水平的文化,在这个贫瘠落后的山村算是少见的高材生了。一家人尽是孤儿寡母,生活自然颇多不易,但陆秀云从没放弃过对他们做人的教导。

    “快吃,别凉了。”唐心悦赶紧坐下招呼他们,三人这才一手举馍馍,一手拿筷子。

    陆秀云给他们碗里夹了筷子白菜,“心悦,幺弟、幺妹,吃菜,别只啃馍。”

    四川这边方言习惯叫家里最小的男孩为幺弟,女孩为幺妹(儿),带着疼爱的意思。

    以前家里只有唐心悦一个孩子的时候,幺妹这是她的称呼,后来随着更小的唐恬的出生,她的昵称就改为了悦儿。

    唐心悦低头,发现三人碗里各自有一小块熏得黑乎乎的腊肉,放进嘴里,硬邦邦的咬的腮帮子都疼了,才勉强咬成碎块。

    但就这一点油荤,两个孩子含着舔了又舔,都嚼的稀烂了还舍不得咽下。

    而陆秀云,只埋头啃馍馍就大白菜,伸出去的筷子自然而然地避开了零星的肉渣。

    在村里,人们养不起猪和羊,牛是用来耕地的,吃的肉类只有猪肉鸡鸭兔子肉,猪肉是由邻村卖肉的人从镇里贩来零售的,一月能买一回;兔子和鸡鸭则是家家户户后院养的,但轻易不舍得吃,鸡鸭要生蛋,兔子也要留着拿下山去卖了换钱。

    唐家人是外来户,在村里没能分得到土地,陆秀云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赁了别家两亩三分田种庄稼,外带养点鸡鸭兔子,春天养点桑蚕,再没有别的营生,过的很是艰难,一家人半个月才能吃点肉渣子。

    眼里水雾氤氲,唐心悦低下头把脸埋在饭碗里,吞了口馍馍,梗在喉咙里硬生生堵住汹涌而上的情绪。

    太造孽了。以前小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苦,有吃的就算好了。而有过在大城市里生活的经历后,唐心悦想起那些从小被家里捧在掌心上的城里孩子,吃东西挑肥拣瘦,娇生惯养各种挑食。可山里的孩子,饿的面黄肌瘦,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回肉。

    如此强烈鲜明的对比,令人心酸。

    唐心悦挑了块熏得黑不溜秋的腊肉,夹到母亲碗里,“妈,你也吃肉。”

    “哎”陆秀云欣慰的笑了笑,转头把肉夹到了唐岩碗里,唐岩埋头吃的香甜。

    唐心悦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农村人多多少少都有重男轻女的思想。陆秀云还算好的,只是难免偏疼小儿子。

    吃了晚饭,唐心悦想洗碗,被陆秀云赶回去补作业。

    “你病了这么几天,还不知道功课落下多少,明天到学校要好好问一问老师。”陆秀云麻利地收拾碗筷,叮嘱唐心悦。

    “哎,晓得了。”唐心悦应下。

    陆秀云扭头对唐岩吩咐,“给你姐灌个汤婆子。”

    唐心悦赶忙上去,“我自己来。”

    别人家都是男孩子最受宠,可到他们唐家,却是唐心悦最受宠。一来唐心悦一直到六岁,都是家里的独苗苗,那个时候陆秀云身体出了点问题,以为这辈子就这一个孩子了,自然十分看重。二来,则是父亲唐志强是个大学生,唐心悦从小学习就好。所以家里再穷,陆秀云也没有说过让唐心悦辍学的话,因为她承载的是全家人的希望。

    “嗯嗯。”唐岩嘴里答应着,他个子也就一米多一点点,瘦瘦小小跟个猴子一样,没等唐心悦过去,已经麻溜地把汤婆子里变凉的水倒进水缸反正水是干净的,又拿了个漏斗插在汤婆子的壶口上,双手微微颤颤地提起沉重的暖水瓶。

    “你小心点,我来。”他人小,力气也小,唐心悦看他提的悬吊吊的,心惊肉跳害怕他烫到了手,赶忙接过水瓶。

    很快倒好了水,唐心悦拿着汤婆子离开厨房回到卧室,一进去就打了个哆嗦,风从墙壁缝里钻出来,湿冷的骨头都在冒寒气。

    她把汤婆子裹上一层棉布罩子,塞到冷冰冰的床上,“呲”的一声划亮火柴,点燃了搁在床头柜上的马灯(煤油灯)。

    它以煤油作灯油,再配上一根灯芯,外面罩上玻璃罩子,以防止风将灯吹灭。

    20世纪后人们已经很少见到它的踪影,然而对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还没有通电通水通气的西部偏远贫困山村,这是每家每户必不可少的照明工具。

    唐心悦用灯锥子挑拨了下灯芯,光芒更盛,屋子里一下亮堂起来,火苗欢快的跳动。

    她脱去外套放在床头,爬上床,床上有个木头的小桌子,拖过来就开始趴在上面准备写作业。

    “咦?”她拿起课本,才注意到自己的课本上面有小半张纸条,上面的字迹稚气,大小不一,但写的人十分用心,一笔一划尽力写的工整。

    “语文:把第16页的课文背下来;数学:做3233的习题……”唐心悦拿起这一叠足有五六张,记载着每天作业的字条,对着灯火看了看,疑惑地自言自语,“这是谁写的?”

    自己的字迹不会不清楚,尽管没有学习过书法,她小时候在父亲的严厉教导下从小习字,而母亲的字迹也不是这样的,所以很是疑惑。

    唐心悦打算等会母亲进屋来再问她,翻了书按照字条上的任务,开始补起了作业。

    重回小学,这些知识当然对她来说非常简单,她一边做题,一边想着重来一次的人生到底该怎么做。

    “姐!”两个小的帮着母亲收拾了碗筷,跑到床边脱了鞋,手里各自抓了本小人书,钻进了被窝,一进去就打了个哆嗦。

    唐心悦赶忙把两人拉过来点,“靠近我,这边热乎。”

    “姐你身上好暖和”两个孩子嘻嘻哈哈挤过来,趴在唐心悦脚边,她给他们掖好被子免得漏风,两个小家伙就着煤油灯散发的光晕,不再打扰她学习,开始安安静静看起小人书来。

    唐心悦的目光落在他们手中的小人书上,“水浒传”这几个字映入眼帘。小人书是七八十年代很流行的读物,也叫连环画。他们家里有一箱子的旧书,除了小人书,还有80年代很流行的中外文学读物,都是嗜书如命的父亲离开后留下来的。

    看两人脸离书近了,唐心悦就提醒,“拿远点,不然要瞎了眼睛。”

    “哦。”两人嘻笑着伸长了手把书拿远。煤油灯的照明范围就那么小,离远了就看不清楚,唐心悦把灯往他们那边挪了点,接着心不在焉地写作业。

    90年代初,西部地区城市里很多家庭都有了黑白电视机,可对于偏远贫困连电都没通的山村来说,很多人连电视机长啥样都没见过。

    冬天天黑的早,又没有其他娱乐活动,两个小孩只能早早钻进被窝,不厌其烦地翻看早就看了不下一百遍的小人书。

    也正因如此,当别的山里娃七八岁都不认识一个字的时候,他俩还没入学,在唐心悦和陆秀云的教导下,已经有了三年级学生的水平。

    唐心悦握了握笔,暗下决心:唐岩唐恬从小聪慧又勤奋,这一次一定要让他们继续读书!

    不一会儿,把厨房收拾了,也就着热水洗漱完了的陆秀云也过来了。正月到冬腊月,算是农家人一年里少有的闲时,因为这一季算是小季的生长中期,种的蚕豆,油菜之类的不需要过多的打理,适当的时候浇点粪肥就可以了。要到了春天,气温暖和了,又得开始辛辛苦苦养蚕和播种了。

    陆秀云半倚着坐在床头,面前放了个针线筐,准备做针线活。

    唐心悦往里面挪了点,好让出光亮来让母亲看得到,顺便问道,“妈,这些字条是谁写的?”

    陆秀云正举着针咪了眼准备穿线,闻言扫了一眼,“是陆成宇,人家好心记下来每天的作业,每天专门给你送过来。”

    陆成宇?唐心悦略微讶异,低头看了看她请假这一周来对方记着作业的字条,心中不由涌起一丝复杂。

    没想到,陆成宇也是有热心的时候啊。
章节目录 第5章 初遇
    不过做了一会儿作业,唐心悦就改变了刚才的想法。大冬天的,她手上戴着陆秀云专门给织的露出五根手指的毛线手套写字,也冻的快僵了。

    再看看才完成了一半的作业,老实说要不是以现在成人的心智,相信对方是怀着好意,她都要怀疑陆成宇是不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生病可以不用写作业,他还专门把作业给她带回来……咦?

    唐心悦怔了怔,她想起来了,上一次陆成宇也是这样做的,可她刚刚大病初愈,为了维持在老师面前好学生的形象不得不连夜赶作业,结果到了学校交作业时老师还很惊讶,说病了就不用补作业了。

    她觉得自己做了白工,心中把多事的陆成宇怨的要死,别说谢,以后就更加不待见了。

    现下以成人的心智重新审视这件事,人家明明也是好意。大约心里存着歧视,所以无论对方做什么总是会往坏处去想。

    就像现在,她想到对方杀人犯的身份,也是浑身一凛,赶紧告诫自己不要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心软,还是和对方保持距离的好。

    她埋头继续赶工。在这个寂静的夜晚,煤油灯燃起小小的火焰,忽明忽暗的橘色光芒,把身侧母亲穿针引线纳鞋补衣的身影,投映在斑驳掉皮的墙面上。

    两个小的不知何时睡去,抱着膝盖缩在被窝里团成一团。陆秀云起身帮两人调整了下位置,免得肢体屈的难受。两人睡的香甜,一点也没有醒过来。

    唐心悦望着小弟小妹睡熟安静的小脸,看着母亲慈爱的摸摸弟弟妹妹的脸颊,然后坐回身侧专心致志地继续干活,眼底掠过一丝恍惚。

    自从妹妹嫁人,弟弟离世后,她偶尔会从梦中惊醒,一脸泪水,梦里的场景就是现在这样。

    “怎么了心悦?哪道题不会做?”陆秀云看唐心悦久久没动笔,探身来望。

    唐心悦回神,“没事。”她重新动笔,陆秀云在旁边看着她,不赞同道,“心悦,做事的时候不要走神,要专心。”

    “嗯。晓得了。”唐心悦应道。

    她在教育条件落后的村小读的书,后来进入了镇上的初中、市里的高中,成绩却是一直名列前茅,这离不开陆秀云给她打下的坚实基础,以及培养的良好学习习惯。

    小时候题不会做,陆秀云就会耐心给她讲解。她本身差不多有初中文化,除了英语差一些,其他的都不错,那个时候要不是十年浩劫,加上家境贫寒,唐心悦相信陆秀云继续读书下去也是能考上大学的。

    陆秀云这才低头继续做工,她手指灵巧地在鞋底上穿来穿去,光影笼罩着她秀气的容貌,和唐心悦有五六分相似,皮肤白净,说话做事都温温柔柔的,和普通村妇很不一样。

    腹有诗书气自华么……唐心悦溜神想,冷不防被陆秀云拍了下,嗔怪道,“好好做作业。”

    “……”唐心悦讪讪。这么多年,又回到被母亲监督着学习的境地。

    做完了作业,收拾好明天上课的东西,唐心悦去厨房打了水洗漱,回来的时候陆秀云也收了针线筐,脱衣上床,睡了床上另外一边,把唐心悦温的热乎的位置留给她。

    这床是以前老式的双人床,有着宽大的灰白色蚊帐,床不算大,但三个孩子身量都小,加一个大人统共四个人挤在床上也挤的下。

    “呼~”唐心悦灭了灯,又冷又困,迷迷糊糊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天很早,唐心悦就听到了身边的响动。母亲摸黑起来,去了厨房烧水做早饭。等到差不多了,才回来叫唐心悦起床,“心悦,要上学了。”

    “唔。”她揉着眼睛,看了眼外面,天还没亮,风吹的呼呼的。

    母亲点燃了煤油灯,唐心悦摸索着换好衣服,笈着鞋,转身把被子给床上还在熟睡的弟弟和妹妹掖好。

    来到厨房,即使大冬天,陆秀云的脸也被炉膛的火照的红彤彤,锅里沸腾着米粥,散发着阵阵热气,氤氲了空气。

    唐心悦看到脸盆里盛着小半盆水,毛巾也放在了里面,手伸进去,热乎乎的。

    她洗了脸,端了杯子刷牙,一入口,水也是温热的。

    唐心悦心中暖暖的。就算家里贫困,但母亲一直在物质以外的地方竭尽所能、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匆匆洗漱完,陆秀云立刻递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粥,黄澄澄的玉米颗粒漂浮在碗里,混合着白嫩嫩的稻米,面上一层黏稠的米油,清香扑鼻。

    那时可不是为了多吃粗粮保持身体的均衡营养,纯粹是家里大米不够吃,必须要混合着其它杂粮。

    唐心悦接过,那粥是陆秀云专门给她凉了一会儿的,喝上去并不烫口,进到嘴里米都熬的软烂了,就着刚从坛子里捞出来的泡菜,喝两口粥,咬一截泡豇豆,嘎嘣脆,三口两下,一碗喝完浑身都热和起来。

    “妈,我去上学了。”一抹嘴,唐心悦就想走。

    陆秀云连忙拉住她,塞过来一样东西,“午饭记得吃,别省下来给幺弟幺妹他们。”

    “晓得了。”唐心悦攥着母亲给的小布包,背好书包,走出了还算温暖的家里。

    一阵寒风吹过,“好冷!”唐心悦立刻打了个哆嗦,忙把脸缩在破旧的围巾里,迎风前行。

    这里十里八乡都只有一个小学,坐落在另一座山上,她要走一个多小时才可以抵达学校。她这还算近的,记得以前班上有个同学,单程都要走三个小时才到得了。

    “今天的午饭是什么?”边走她掏出布包想打开看看,记忆中,为了方便携带,大部分时候都是窝头。

    果然,一打开,里面两个窝头出现在她面前。她已经很多年没吃过这玩意儿了,突然想尝尝味道,于是掏出窝头啃了一点,那么硬,只能用牙细细地磨下一小块,然后在嘴里用唾液湿润。

    这窝头可不是后来白面和的,而是各种杂粮糅合成的,又硬又渣,化在嘴里口感非常难吃。吞的时候粗硬的渣子梗在喉咙里,伸长了脖子咽的痛苦。

    “由奢入俭难啊。”她叹了口气,心里还回味着片刻前喝下的热气腾腾的玉米粥。小心收起馍馍,这是她中午的午饭,就算不好吃也要填饱肚子。

    山里的路坑坑洼洼,从来没有平整过,一点都不好走,时隔多年重新走这条路,她一路磕磕绊绊,天蒙蒙亮,要小心瞅着路,别滚到山崖下去,硬是走出了一身汗。

    “呼、哈、哈”腿酸的不行,她喘着气停下来,心跳在鼓膜中砰砰作响。

    山里静的连鸦雀的声音都没有,而身后不远处慢慢传来脚步声。

    唐心悦双手扶着膝盖,将一缕汗湿的额发撩到耳后,转头望去,只见远方天光初现,一个头发短短的男生踏着金色的晨曦,一步步走了过来。

    对方越走越近,他的容貌清楚出现在唐心悦的视野里。

    那是一个一身灰扑扑、衣服打着各种补丁的男孩,脸被冻的发白,双手抄在袖子里抱得紧紧的。他本来浓眉大眼,长相颇为俊秀,可总是抿着唇一副郁郁的样子,让人觉得阴沉不讨喜。

    他小时候的容貌和长大后相差无几,唐心悦脑海里登时一个人名一闪而过,如晴天霹雳,喃喃低语,“陆成宇?”

    前一天还在看守所会面,重生一天后又见到了。

    真是孽缘。

    她转身继续赶往学校,再不看身后的人一眼。

    时隔十年,这段崎岖泥泞的山路让她熟悉又陌生。

    许许多多过往的场景浮现在眼前,身后不紧不慢跟随的脚步声不时突破到她的记忆中来。

    过去和现在逐渐融为一体,她忽然想起,陆成宇以前也是这样跟在她身后。他们这个村里只有几个学生坚持读到了六年级。陆成宇就是其中一个。

    他上课从来不认真听讲,成绩很差,尽会找机会作弄她。真不知道他上学有什么意思。

    可他还是和她一样坚持了下来。除了寒暑假,每天风雨无阻,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前往学校。

    想到他最后的结局,唐心悦一时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就算他经常欺负她,捉虫子吓她、抢她的作业本……可这样稚气的作弄比起她去城里读书遭遇的形形□□的歧视和羞辱,实在算不了什么,她自然也不会耿耿于怀,盼着他不得好。

    毕竟他们两个同一个村里出来的,也是唯二考上初中的学生。

    只不过陆成宇读了半学期就退学了。

    她后来继续读书,高中的时候好像见过一次。再然后就是监狱那一面了。

    这一次,陆成宇还是会落的那样凄惨的结局吗?

    她不由地想。
章节目录 第6章 作弄
    “我真是泥菩萨过河。”摇了摇头,唐心悦嘲笑自身都难保,哪里管的上别人呢。

    “到了。”等到终于走到了学校,出了一身的汗。

    她喘口气,一抬头就看到几个金闪闪的大字,“环宇希望小学”。

    学校建在一处平地上,有小小的操场,红色的五星国旗飘扬在正门前,房子是平房只有一层,总共四间屋子,一间老师的住处,两个班级,一间区分了男女生的厕所,统共不到四十个学生。

    这所小学就是环宇集团资助修建的,条件设施当然比不上后来的希望小学,学校连外墙的瓷砖都没有,只用水泥抹平了墙面,里面的设施也堪称简陋。

    但那个时候,学生们已经感到很幸福了。

    至少教室有完好的窗户,冬天可以把寒冷的北风关到外面;有课桌和板凳虽然要两个人共用,也比以前坐在冰冷的石头上,把书摊在膝盖上听课要好上太多。

    还有黑板,有粉笔,有作业本和铅笔可以用,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唐心悦忽然想看看时间,环顾四周没找到时钟,才想起来,村小可不像是城里的学校,为了方便学生知道时间,每个教室黑板上都挂着一个时钟。

    而这里,除了老师有一块老式的手表可以看时间,通知上下课外,学生们只能从天色来估摸着大概时间。

    “好不习惯。”唐心悦一手撑着脸,感觉没有了时间概念。

    “你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啦。”

    学生说笑着,陆陆续续都来了。

    唐心悦看了下大家,一个个走的脸红扑扑的,额上渗着汗珠,衣服破旧打着补丁,背上挎的小书包都是家里人手工缝制的,好一点的背着70年代流行的仿军用绿色背包。

    一群萝卜头身高参差不齐,年级大一点的十三四岁也有。年幼的□□岁,有个男孩吸流着鼻涕,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男孩也不在意,随便摸了下鼻子,把鼻涕往身上穿的棉袄一蹭,从怀里摸出半个馍馍津津有味啃起来。

    唐心悦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移开了视线。

    因为父亲是城里人的关系,母亲受他影响很是注意卫生。他们家虽然穷,衣服也算干净。她记忆里自己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爱护衣裳,不要把脏东西弄到身上。

    因为她的衣服穿不得了,还要给弟弟妹妹穿。

    她走神了一会儿,陆成宇就进来了,直接往她边上一坐。

    山里运输不便,学校虽然得以建立起来,但配套设施并不完善。两个学生要共用一个桌椅。

    椅子是长条凳,两个孩子坐一起并不会显得拥挤。

    可陆成宇一靠过来,唐心悦整个人头皮都发麻,连忙把身体往旁边挪了挪。

    就算对方还是个小萝卜头,唐心悦也没忘记他长大后成了杀人犯。

    所以对于这种有杀人潜质的小孩,还是保持距离的好当然,她也记得陆成宇当时用唇语分辨说“不是他”,可两相比较,是个人都更相信法律的公正吧?

    很快,一个中年男人拿着书本走了进来,操着一口带着方言味道的普通话,“同学们早上好。”

    “老师好。”起立敬礼,坐下。老师开始了上课,先是语文,再是数学。

    这个学校位于偏远的山区,待遇又不好,老师流动性很大。唐心悦记得他们差不多每年都要换代课老师。而且每个老师都要会讲几门课。

    “天冷极了,下着雪,又快黑了。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大年夜。在这又冷又黑的晚上,一个光着头赤着脚的小女孩在街上走着……”

    她跟着同学们一起朗读课文《卖火柴的小女孩》,心不在焉。课本是两个人共用的,她和陆成宇一人一只手拿着课本,和对方并肩的胳膊竭力往回缩,生怕挨到对方一点点。

    课桌中间还划着一条“三八线”。看样子是以前她画的。

    “她点燃了火柴,许下愿望……”表面上,她装的若无其事,跟着老师读课文,不想让陆成宇发现她的厌恶。可身体绷的如笔直的弦,写字的时候小心翼翼,就算掩饰的再好,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又怎么会不明白。

    “哼。”男孩脸色阴沉下来,还故意又往这边挪了挪。

    唐心悦:“……”这死孩子!

    惹不起,躲得起。她可不想年纪小小就被对方记恨上,于是悄悄地屁股再往板凳外挪,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偏偏对方不依不饶,再次挨近。

    “卖火柴的小女孩的作者是丹麦作家安徒生……”老师在课上讲着课,她完全没听进去,余光全在关注陆成宇的动静了。

    理智上她觉得这样和一个小孩子较真并不好,但身体控制不住。

    杀人犯啊,她长那么大就从来没和坏人接触过,又怕触动到了对方引起仇视,满身不自在。

    就这样你进我退,两人在课桌下的角逐,唐心悦不知不觉挪到了条凳的边角位置。

    而正在这时,一节课讲完,老师让大家休息一下,他前脚刚走出教室,一节课上的如坐针毡的唐心悦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陆成宇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条凳因为重力的原因一下倾斜,猝不及防的她一屁股狠狠滑坐在地上。

    “嘶!”

    唐心悦倒抽了口凉气,整个人都懵了。

    “哈”陆成宇居高临下盯着她,眼睛闪烁亮晶晶的,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后得意的笑。

    唐心悦一下反应过来,陆成宇是故意靠过来的!

    居然被一个小鬼欺负了,她怒火中烧,众目睽睽之下颇觉得丢脸,扶着桌子想爬起来,屁股几乎摔成两半一样火辣辣的痛,眼圈忍不住红了。

    陆成宇看她哭了,似乎察觉自己的玩笑过分了,笑容渐渐收敛,脸上现出一丝慌张和担忧,犹犹豫豫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拉她起来

    “啪!”

    唐心悦重重地拍开他鸡爪一样干瘦的手,扶着课桌一瘸一拐慢慢站起来,带着泪光的眼睛恶狠狠瞪了眼陆成宇,气呼呼地坐回位置上。

    她身体瘦小,打不过陆成宇,况且芯子毕竟是个成年人,和小孩子打架的事情还是有点做不出来。

    “小时候就不学好,难怪长大成了杀人犯!”

    屁股火辣辣的痛,她在心里忍不住咒骂。

    陆成宇伫立在原地,原本以为这样她会张牙舞爪扑上来打她,然而并没有。

    她还是像以往那样,皮肤白净的像是瓷片一样,乌黑的发辫成辫子垂在肩头,明明比他矮了一头,黑润灵动的眼眸不屑又厌恶的睨了他一眼,连话都懒得和他说,埋头继续学习去了。

    片刻前,恶作剧得逞时候嘴角的笑容伴随着眼中飞扬的神采,这一刻彻底垮了下来,陆成宇抿抿唇神情阴郁,重新坐了回去。

    这一次,就算两人肩膀挨到了,唐心悦也当他是空气,连一个眼神都不会施予。

    这让男生脸色越发阴沉。

    接下来是数学课,唐心悦扫了遍课本,回忆起了这部分知识,发现没忘,心里踏实了几分。

    她自知自己没什么天赋,唯有刻苦。所以基础从来都打的很扎实,即使隔了很久也能很快想起。

    嘴角自信的笑容转瞬即逝,她低头握紧笔,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经过一天的思考,她心中有了决断。这一次,注定和学校无缘了。

    前一世,因为母亲和自己的渴望,她考上了城里的中学,学校虽然给她免了学费,可书本费生活费一样不少。

    她三年读下来,耗尽了单薄的家底,以至于上大学的时候为了凑钱,让小弟小妹被迫放弃了读书,转而打工,彻底被改变了人生。

    重来一世,她不能再那么自私了。

    读完小学就去城里打工赚钱,担负起长姐的责任,供养弟弟妹妹们读书上大学,让母亲能够颐养天年。

    “x6……”

    老师的谆谆教导在耳边响起,唐心悦匆忙低下头,一滴水迹落在课桌上,被她用袖子不着痕迹的抹去。

    只不过,这样微小的动作也被近在身边的某人看在眼里。

    “呼”吐出口气,唐心悦很快平复心情。人生有舍有得,尽管不舍梦寐以求的大学,可若是能够换来一家安好,也是值了。

    她貌似认真的继续上课,脑海中已经天马行空在构想该怎样赚钱。

    90年代的社会是什么样的呢?

    应该是一个充满变革和机遇的时代吧。90年代初,人们受到传统观念影响还比较深,认为在国有企业、政府里工作才是铁饭碗。而到了中后期,香港澳门回归,大陆不断受到西方经济和外来文化的冲击,国有企业破产和改革,使得大量工人下岗。同一时间,私企快速发展,另外一大批人抓住了机遇,从此走上了致富的道路。

    “90年代,要想有更多可能,还是要去沿海地带才行。”唐心悦心里思量着。

    “咕噜噜”

    忽然,一阵闷响传来拉回了唐心悦的神智。

    她以为是自己饿了,这时又传来一阵腹中饥饿的叫声。

    她下意识往向身侧的男生,他凶巴巴的瞪了她一眼,像是在警告“看什么看”,桀骜地扭过头去,脸上显出一丝窘迫的红晕。

    唐心悦摸了摸放在兜里的半个窝头。

    她家里靠着租赁陆成宇家的农田耕种,和母亲的辛勤劳作,还能够勉强度日,一个窝头当午饭吃。

    而陆成宇刚出生没多久父母就外出打工了,之后更是几年都不回来一次。为免地荒了,家里又没劳动力打理,就把地租给了唐心悦家耕种,收得的粮食两家五五分。本来和他奶奶相依为命就两个人也够吃,但这两年收成不太好,年老体弱的奶奶腿脚不便,养不了家禽那些,所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一连串的咕咕叫声发出,仔细一听更是在教室里此起彼伏。

    不止陆成宇,其他学生也是个个面黄肌瘦。

    这亦是那个时代的悲哀。
章节目录 第7章 童趣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大家有了点吃饭的时间。

    有的人和唐心悦一样从家里带了窝头,在老师那里讨碗开水,就当午饭。有的条件好一点,带着烙饼,里面还夹着腌菜。

    有的从家里地上刨出两个满是泥巴的土豆带过来,老师用炉子热饭的时候过去趁个火,烤的半生不熟也往嘴里塞。

    唐心悦也早饿的前胸贴后背,半个窝窝头很快下肚,梗的直伸喉咙,接着硬灌了两大杯水。

    她这样吃了很多年,自然知道要趁着窝头在肚子里还没被消化,灌水进去把面发胀,这样可以管饱更久点,坚持到下午放学回家。

    吃完了之后,余光瞟向陆成宇,他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像是在睡觉。

    唐心悦估计他没带吃的,只能尽量保持不动,保存体力。

    他半个脑袋埋在手臂里,衣服短了一截露出骨瘦伶仃的手腕,冻的发青。

    头发乱蓬蓬的,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发质干枯发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衣服则是拿大人的改过的,打满了补丁,针脚也不齐。

    唐心悦想起大城市里,同一个年代的孩子们养尊处优的生活,心中对陆成宇禁不住泛起一丝怜悯。

    山里的孩子,想读书实在太可怜了。

    好不容易寥寥数人能坚持到上初中,再上高中的少之又少,更不要提上大学了。

    陆成宇……也是可惜。

    他本来和她一样,是唯二被保送初中的。

    只是家里条件太差,没办法坚持下去。

    不说陆成宇,她初中高中六年,也是几次差点辍学,还好有老师的帮助让她在食堂帮忙,有远亲借钱供她读书,这才勉强坚持了下来。

    中午大家各自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会儿。陆成宇霸占了大半张桌子,唐心悦只能一只手撑着脑袋小憩了一会儿,注意力始终被身侧“咕噜咕噜”的声音打扰。

    唐心悦侧目望去,男孩把自己蜷的更紧了。

    她:“……”

    摸着肚子,半个窝头泡了水发胀,勉强还算果腹。而对方一直持续不断的肚鸣,有点可怜。

    ……

    下午上了一节自习,一节数学课。本来村小有两个老师,分别带着三年级和六年级,不过这里条件恶劣,代课老师工资又低,留不住人。春节前一个老师才辞职,现在留在这里的只有李力华,他要同时担任两个班级的授课老师,难免忙不过来,轮到教另一个班级的时候,这个班级就上自习做作业。

    课间休息的时候,正值活泼好动年龄的学生大部分都跑到教室外面去玩。

    唐心悦一手撑颔,饶有兴趣地通过窗户看他们。

    “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

    唱着歌拍着手,随着节奏在皮筋上跳来跳去,这是在玩跳皮筋;

    “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开飞机”

    这是哼着儿歌变换手势,玩的拍掌游戏;

    还要捡了粉笔头,在地上画数个格子,并扔瓦片在里面,按照游戏规则单脚跳“房子”。

    而比起女生玩的游戏,男生要活泼很多。

    扔沙包、踢纸团,或者不要什么道具,你追我我追你玩“不上岸”,或者老鹰抓小鸡,玩的兴致勃勃。

    和嬉笑热闹的外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刻空荡安静的教室。唐心悦环顾了一圈,教室内没剩下几个学生,一看就是条件特别差,连饭都吃不饱,精神萎靡,都趴在桌子上休息,好保存体力。

    忽然,在外面玩皮筋,正要和绷绳子换人的一个女孩,小脸红扑扑的,目光和唐心悦不小心对上了,她嘴唇张了张,唐心悦还以为对方是想邀请她一起来玩,正考虑怎么委婉找借口拒绝,没想对方还没出声就闭上了嘴,一扭头,接着和玩伴玩闹起来。

    唐心悦脸上的微笑一滞:“……”怎么办,这才发现自己人缘好差。

    记忆中,她是从来不参与这些活动的。6岁前父母俱在,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倒是有一段属于孩童的幸福时光。

    及至父亲出去上大学,从此音讯全无;而自己要帮着母亲带弟弟妹妹,要做农活,还要上学,她心里憋着股劲儿要出人头地,根本没有时间和其他女孩一起玩耍。

    久而久之,别人知道叫她也会被拒绝,渐渐地就没人来叫她了。

    唐心悦倒不是可惜失去玩乐的机会,只是现在想来,觉得前一世背负了太多的自己,有点可怜。

    她想了想,在其他人诧异的视线中站了起来,走到外面,对刚才看她的女生笑道,“我可不可以和你们一起玩啊?”

    她想要找回属于童年的快乐时光。重生的意义,不就是把握当下的机会,尽情享受人生吗?

    那个女生上课时老师点名过,唐心悦记得好像叫苗苗的,她犹豫地看了看另外两个女生,这几人也没有故意排挤唐心悦,山村里的人淳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其中一人便道,“那你和苗苗一组吧,这样我们四个人正好分两组玩。”

    这么快就被接纳了,唐心悦笑的开心,“谢谢!”对着苗苗歉意道,“不过我不太会玩,你教教我好吗。”

    苗苗热心指导,“这个很简单的,你看她们跳两遍就会了。这个地方这样、然后跳过来……”

    “噢噢”唐心悦不住符合点头,边赞道,“你们跳的真好!”

    两个正在跳的女孩子听到她的夸奖,忍不住露出欢快的笑容。在唐心悦看来,尽管她们穿着厚重的花棉袄,衣服上还打着补丁,可笑容天真纯洁,有着这个年龄女孩的无忧无虑,让人也不由跟着会心一笑。

    “唐心悦,你快来!”苗苗招手,另外两个女生过去绷着皮筋。

    “哎?这个怎么跳?”轮到唐心悦的时候,她很是出了一把丑。毕竟上一世都没怎么跳过,动作笨拙的很。

    三个女孩子也不嫌弃她,拍着手教她唱歌,耐心指导她的动作,“腿从这里跨过去、对对!”

    很快,学习能力不差的唐心悦就会跳一首完整的“小红帽一到四段”了,伴随着朗朗上口的歌谣,她跃动在两根皮筋之中,身姿轻盈若蜻蜓点水,油亮乌黑的长辫随着她的动作甩来甩去,而她笑容灿烂,笑声如铃清脆悦耳。

    “唐心悦,再加一段!”

    “看我的!”唐心悦笑的眼睛弯成了两抹月牙,加高了跳皮筋的难度。

    “哐”一扇原本紧闭的窗户玻璃被从教室内轻轻推开,男孩趴在窗沿,静静凝视着外面玩闹的学生们,只是目光不时落在玩皮筋的几个女孩身上,看她们玩的开心,嘴角也悄悄翘起。

    “我跳过这一段啦!”唐心悦抛开了杂念,一心沉浸在久违的童趣中,此时正玩的兴起,浑然未觉,自己开怀大笑的模样落入某个人的眼里心上,从此挥之不去。

    上课铃响起,几个女生收了皮筋,匆匆回教室。唐心悦喘着气坐到位置上,擦了下额上的汗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冒着热气。

    等到心跳渐渐平静下来,她拿出铅笔准备做作业。无意间瞥向陆成宇,他还趴在桌子上睡觉。

    这样上学还真不如回去帮着家里年迈的奶奶做农活。唐心悦心想,摇了摇头懒得多管闲事,埋头准备写作业。

    “唐心悦。”背上忽然被轻轻拍了下,唐心悦惊讶回头,是苗苗,她有点不好意思拿着数学书,指着上面一个公式,“这个地方我不太明白,你可以给我讲讲吗?”她眼里既忐忑,又流露期待的光芒。

    唐心悦立刻道,“没问题。是这样的,x代表……”

    有着成年人的思维,她讲的自然浅显又容易了解,讲完之后,苗苗恍然大悟,对她十分感激,“谢谢你!你讲得真好!”

    唐心悦笑笑,“没事,有问题可以问我。”

    苗苗睁大眼睛,“可以吗?”她有点羞赧,“你成绩一直那么好,又不怎么和我们玩,我还以为你不好接近的,以前都不敢打扰你。”

    唐心悦想想上一世她和苗苗等人确实没有什么交集,她那个时候满心都是考大学,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所谓的人和事身上。

    她朝着苗苗摇摇头,“没关系的,以后不懂的都可以问我。你想考初中吗?”

    如果她的教导,能够让苗苗也出去读书、考上大学的话就好了。

    她由衷地希望,山里的女孩子们,也能摆脱贫困不幸的命运。

    “初中啊,”苗苗眼里露出渴望的光,但很快光华散去,她失落地低着头咬笔,“就算考上了,家里也没有钱供我读。”

    唐心悦语塞,心下叹息。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安慰的话都是枉然。

    和苗苗说了题,唐心悦转头准备继续做作业,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陆成宇从臂弯里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她脸上的笑容下意识地收敛了,低头开始写作业。她能够察觉到对方落在她脸上疑惑打量的目光,毕竟同桌这么几年,陆成宇应该是知道她不喜欢和其他学生打交道的,今天这个变化可谓唐突,不过

    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唐心悦并不在意地想。
章节目录 第8章 出事
    冬天天黑的早,学生又有要徒步两三个小时才能回家的,所以下午的自习三点钟就结束了。

    “老师再见。”

    和老师道别后,其他学生都陆续走出了教室,李力华收拾了书本,叫住唐心悦,“唐心悦,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好的,老师。”唐心悦抱着自己的棉布花书包跟上,和已经走到门口却莫名停下来看着她的陆成宇擦肩而过,跟着老师来到他隔壁的住处。

    他房里简陋的很,老式的大立柜杵在墙角,一张弹簧床铺着两床棉花露在外面的被子,外加烧水做饭的炉子,以及批改作业的课桌和椅子,就再没有其他了。

    李力华横着坐在椅子上,那椅子不知多少年头了,咔吱作响,他毫不在意,一手搭在椅背上,

    关切的询问,“你生病好点没?”

    唐心悦点头,“好多了,谢谢老师。”

    李力华笑着翻了下桌子上她的作业本,上面显示每一页都是大大的用红笔批改的“优”字:“本来想说你生病就不用写作业的,没想你还都补上了,真是勤奋。不过学习是学习,身体也要紧。下次不用这样了。”

    “我知道了。”唐心悦干笑了两声,想到陆成宇的好心,心情一言难尽。

    李力华从抽屉里拿了套试卷给她,“这是去年镇上初中小升初考试的原题,你回去不,规定时间做一做。明天带过来我给你打分,”再三叮嘱,“好好做。”

    唐心悦扫了眼试卷上,心中惊讶。先不说这份试卷不容易拿到,这卷子竟然是复印的,她记得只有镇上有一家复印店,这种两面的卷子复印要五毛钱。李力华作为山里村小的代课教师,一个月工资只有几十块,还常常被拖欠,他自然没钱复印很多份给全班同学,而这来之不易的试卷,他选择给她。

    上一世,懵懂的自己尚不懂得这份试卷的珍贵,而现在,唐心悦拿着卷子,满目感激地望向李力华,“老师,谢谢你!”

    李力华欣慰一笑,鼓励道,“你成绩很好,又肯努力,一定能考上初中的。”

    三十岁的男人沧桑的面容映在唐心悦眼里,她小学六年,换了十来个老师。山里条件恶劣,有的一两个月就受不了走了,而面前的李老师到现在已经坚持了整整两年,是带她最久的老师。记忆中他甚至后来就留在了山里,就算有机会调走也没有离开,教了二十多年的书。

    对于这样伟大的老师,她由衷地钦佩并感激。正是他们这些人无私的牺牲,才让边远贫困地区的孩子有书可读,不至于成文盲。

    “老师,我……”她小心捧着卷子,一时无法说出不打算继续读初中的想法。

    在老师望子成才的注目中,她说不出来。

    到最后她也只能深深朝着老师鞠了一躬,把卷子小心放进书包,道别后离开了。

    走出老师住处不远,唐心悦看到一个人背倚着学校大门,是陆成宇,正百无聊赖地用脚尖在沙地上画圈。

    唐心悦目不斜视而过,陆成宇突然抬头,拧巴着脸问,“你要考初中?”

    唐心悦不想理他,装作没听到一直往前走。陆成宇锲而不舍地跟上,“喂!你听到没!你做那套试卷是想上初中吗?”

    聒噪的很。唐心悦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不对!”她语气一变,瞪圆了眼睛,“你刚才偷听我和老师说话!”不然怎么知道试卷的事。

    陆成宇顾左右言其他,语气冲的很,“你真的想上初中?你上了初中你家里弟弟妹妹怎么办?”

    一副责问的口吻,唐心悦气笑了,“我上不上初中,和你有什么关系。不用你操心吧。”

    “你!”陆成宇被气到了,神情一下阴郁下来,怒瞪唐心悦一眼,闷着头一个劲儿往前冲,一会儿就没了人影。

    唐心悦没管他,一路快步走在回家路上。没多久,看到陆成宇在半路上蹲在草地边,嘴里叼着根草茎一翘一翘的,似乎走的累了在休息。

    看见唐心悦,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溜过来,在她身上溜了圈又溜走,望着远方不时又溜回来。

    唐心悦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过,一会儿陆成宇慢吞吞地跟了上来。

    两人就这么如同上学时一样,不远不近缀着,一起走回来。

    快到村口的时候,唐心悦远远看到有个小小的身影徘徊在那里。

    走近了才看到是个个头矮矮的男生,衣服略微有点宽大不太合身,松垮套在身上,显得他的脑袋很大,两只眼睛骨碌碌转来转去,透着股机灵劲儿。

    比起在村小看到的面黄肌瘦的孩童,他虽然看着瘦小,但脸颊充盈,皮肤和头发都有光泽,可见在吃食营养方面好上很多。

    他看到唐心悦,兴奋地直挥手,“宇哥!”

    “……”唐心悦汗颜,刚才还以为对方是想叫她,幸好没主动出声打招呼。

    陆成宇原本缀在唐心悦身后一段距离,闻言加快脚步走上前来,摸了摸对方的脑袋瓜子,“大头,你咋到村口来接我了。”

    大头……?

    听到熟悉的名字,唐心悦脚步顿了顿,侧目打量了下大头。记忆中在村子里的时候,大头从小就是陆成宇的小跟班;后来据说也是跟着陆成宇混社会,当年陆成宇出事的时候,大头也在他身边。陆成宇因杀人坐牢,而他则音讯全无。大头的妈陈嬢差点没哭瞎了眼睛。

    “哧溜”大头用力吸回去被冻出来的鼻涕,从怀里掏出个馍馍塞到陆成宇手上,稚声稚气,“我去你家找你玩,陆奶奶生病在床上睡觉,说没给你准备中午饭。我就从家里拿了个馍馍等你。”

    “大头!”陆成宇用力地抱了下大头,眼中闪烁着感激。也不多说客气话,抓起馍馍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的样子,看得出饿的狠了。

    唐心悦心想:怪不得两个人一直形影不离,关系那么好,大头人品还是不错的,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陆成宇。

    那个时候已经计划生育多年,每家人只能有一个孩子,但农村有特殊政策,第一个孩子是女孩,还可以再生一个。唐心悦家就属于这种情况。

    而陆成宇和大头家,第一胎就一举得男,自然没办法再生。村里穷是穷,这些政策却是牢牢跟紧,大头妈陈姨就被镇里计生干部逼着去做了绝孕手术。

    陆成宇家爸妈则是外出打工避开了,后来也没怎么回来过。村里有传言说他们家是想多生几个孩子,所以不敢回来。

    这谣言也没有根据,只是村里人都这么说。

    唐心悦收回目光,赶往家中,把两个人一副兄弟情谊的画面抛在脑后。

    回到家中,母亲正准备做饭,两个孩子帮着打下手。唐心悦去挑了两桶水灌满水缸,把鸡赶回鸡舍,往食槽里添了粗玉米粒和水,又去清扫了兔笼,喂兔子吃了草。喂兔子的草料必须晾晒干,否则沾了露水的青草兔子吃了要拉肚子会死的。

    “心悦,吃饭了。”陆秀云在厨房喊道。

    “来了。”唐心悦应了,洗了手到厨房,和一家人一起吃了一天中最能够填饱肚子的晚饭,又帮着母亲收拾完厨房后,端了小板凳在房间里做作业。

    到了晚上,天渐渐黑了下来。安静的村落被突如其来的狗叫打破了宁静。

    灯火晃动,人声沸腾。“怎么了?”唐心悦蹙眉,旁边的陆秀云放下正在纳的鞋底子,出去了,看到路过的山叔和其他人几人行色匆匆,连忙叫住他,“山大叔,出什么事了?”

    山叔忙道,“陆阿婆家里的宇子不见了,我们都去帮着找找。”说完山叔和其他人一起走了,边走边喊,“宇子!”

    “宇子?陆成宇?”唐心悦反应过来宇子是村里人对陆成宇的称呼,一下站了起来。

    她皱眉想了想,实在记不得当年有发生过这种事。

    或者说,在她的印象里陆成宇和那些男孩净捣蛋,成天把村里弄的鸡飞狗跳,这种事情懒得去

    关注了。

    不过,既然陆成宇最后活到二十多岁,现在应该也不会出事吧。

    “那我也去找找。”可陆秀云并不知道,她热心又善良,闻言连忙回屋跟唐心悦说了声,要跟着大部队一起去找人。

    唐心悦拦住,“你干嘛啊妈。”

    陆秀云提了灯,边走就要出院门,“大冬天,孩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早一点找到也省的陆阿婆担心。”

    唐心悦是知道陆秀云小时候颇受陆阿婆照顾,而且赁了他家的地,平日里多有往来,也力所能及地照顾独居的老人和小孩。

    她想起白日里跟在她后面的男孩,叫了一整天的肚鸣,趴在桌子上瘦弱的身躯、害的她摔倒后犹豫伸出的手……

    她没有再出声阻拦,看着母亲走出去关好院门,咬了咬笔,重新坐下来做作业。

    “宇子、宇子!”村里此起彼落都是呼喊声,几乎家家户户都出动了。

    虽然在陆成宇捣蛋的时候也会骂一声“臭小子!”,可人要出了事,一定全村倾力出动去帮忙。

    唐心悦不觉有些感慨,那个年代的人们虽然贫穷却淳朴热情,来到大城市后人们的冷漠和歧视,让当年的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适应。

    心不在焉写了会儿作业,唐心悦总觉得莫名的不安。

    忽然,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心悦、唐心悦!”粗哑的嗓门高声叫嚷着,山叔猛地推开了院门。

    唐心悦心一紧,一下站了起来,“山叔,怎么了?”

    话没说完,山叔焦急地挥手,“快点跟我出去一趟!你妈不小心滑到山崖下去了!”
章节目录 第9章 重生
    唐心悦整个人如遭雷劈,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上一世母亲活了五十多岁才死于心脏病,怎么可能现在就出事!

    她一下懵了,跌跌撞撞地跟随着山叔出去。

    路上,山叔向她解释了事情的经过,“村里找遍了都找不到,我们就去了后山。”

    后山唐心悦是知道的,那是秦巴山脉,真正的崇山峻岭,危峰如林,千崖万壑,道路崎岖险阻荒无人烟,还有野狼等猛兽出没,只有秋季的时候,几个村里的猎户组队一起,拿枪打猎的时候才敢进去。

    “然后呢?”唐心悦声音颤抖。

    山叔叹息了声,语气含着悲恸,“前两天才下了雨,路上湿滑,我们一行人多,你妈不巧走在靠边的位置,光线又不好,上山的时候一脚踩了空,又滑了一下,直接从崖上滚下去了。”

    “人……找到了吗。”唐心悦嘴唇哆嗦着,脸色苍白。

    山叔看着她的样子,想到刚找到人时候的场景,扭脸闷声道,“找到了。情况,不是太好。”

    唐心悦眼前一黑,听到对方的说法,心里已经知晓这是委婉的说法。

    母亲,很可能已经……

    一路上,唐心悦脑子里都浑浑噩噩的。很快两人抵达后山,远远便看到半山上灯火点点,人声鼎沸。

    唐心悦一步步朝着人堆走去,旁边的人看到是她,纷纷静默着让开道路,有相熟的阿姨不忍想拉她,“心悦,别看了。”

    她仿佛充耳未闻,面无表情地抽出手,慢慢走近人群正中间。

    借着众人手里举的油灯的光亮,她看到了陆秀云。

    母亲浑身淤泥、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脑袋下方浸出的殷红血液染黑了地上枯黄凋零的草叶。

    唐心悦双腿一软,泪流满面地扑了过去,紧紧抱住母亲的遗体,嚎啕大哭,“妈!”

    “心悦你冷静点,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有弟弟妹妹要照顾”

    周围有无数人影攒动,纷纷安慰着她,她充耳不闻,俯在母亲身上失声恸哭。

    “把人抬下山吧。”山叔招呼两个年轻力状的后生,村里没有担架,便一个抬脚一个抬头,其他人搭把手,一行人打算把陆秀云的遗体抬下山。

    “心悦,你还有弟弟妹妹要照顾。”陈孃在旁安慰着唐心悦,她浑浑噩噩的跟着走,脑子里面一片混乱。

    “路上湿滑,你们小心点。”山叔回头叮嘱她们。

    大晚上的,山里茂密的树枝把冷清的月光遮挡的严严实实,人们用手上提着的煤油灯照明,可光线昏暗,能够照亮的范围只有那一块,兼之还抬着非常沉重的尸体,大家走的小心翼翼。

    唐心悦若行尸走肉一般木然地跟着前进,没注意到脚下崎岖的路,冷不防脚下踩了个空,她整个人顺势往下跌去,快的旁边的陈孃都来不及拉住她,就已经沿着山坡一路滚了下去。

    “啊!”霎时间天旋地转,唐心悦只感觉到身体腾空又不断落下,撞击在尖锐的岩石上全身剧痛无比。

    “砰!”后脑勺猛地磕到什么物体上,她眼前顿时一黑。

    “姐!大姐!”

    唐心悦是被人推醒的。一睁眼就是弟弟和妹妹稚气的小脸。

    “唔,”她捂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爬起来,视线渐渐清楚,狭窄昏暗的房间,桌上的油灯,她一下反应过来是在家中,迫不及待追问,“唐恬,今天几号?”

    唐恬含着手指,困惑地歪歪脑袋,“今天是26号啊,姐你咋了。”

    唐心悦用力咬了咬嘴唇,“嘶”!好痛,对了,会痛说明不是做梦。她重生后醒来就看了日历,1992年2月26号。而她是在27号那天晚上落下悬崖的。

    这么说,她落下悬崖死亡了?并且回到了小时候!

    “26号!26号!”唐心悦又哭又笑,用力抱住两个孩子,内心的激动无处宣泄。

    太好了,可以从头再来!母亲也不会再死于意外了!

    两个孩子被她近乎疯癫的样子吓到了,嘴巴一撇拉开了嗓子,带着哭腔,“姐,姐你咋傻了!”扭头冲着外面喊,“妈你快来,姐脑袋烧糊涂变傻子了!”

    “……”唐心悦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你姐咋了!”围着围裙的陆秀云手里端着个搪瓷碗,匆匆掀帘进来,看到坐在床上的唐心悦,上前心疼地摸了下她的额头,舒了口气,“退烧了,没事了。”

    唐心悦在昏暗的灯光下,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母亲,眼睛酸涩,“妈!”

    太好了……母亲还没有死,也没有得病。这一次,她可以弥补以前的遗憾。

    陆秀云慈爱地望着她,替她挽了下鬓发,“现在好了就好,你这次生病把妈都吓惨了,快趁热吃点东西,好好补一补。”

    说罢递来搪瓷碗,唐心悦低头一看,醪糟水里漂浮着两个白生生的荷包蛋。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一幕。

    “好。”唐心悦接过碗,脸上绽开笑容。

    又如上次一样,“你先喝着,我回厨房给你熬药。碗你让幺妹拿过来。”

    陆秀云说罢转身走出了房间。

    唐心悦依旧把糖水分给两个孩子,这其中的对话和之前一模一样。

    “简直像是做梦一样。”看着两个孩子分吃糖水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心中下定决心:也许是老天爷看她前一世过的悲苦吧,所以把不可思议重生的能力给了她,如同上天的恩赐。她一定要抓住机会,带领全家走上致富道路!

    ……所以,中奖的彩票号码是多少来着?

    “天!”哀嚎一声,她捂住脑袋,一脸沮丧。

    能够发家致富最快的道路一定是买彩票。她记忆中的体育彩票的流行起来是在96年以后,之前各个地方零零散散有一些,基本上是即开即中类型。

    她本来也不是彩票爱好者,前世倒是做梦也恨不得能够中奖,改善家里的情况。她的钱赚的十分不容易,只买过两次都白白落了空,让她心疼了好久,以后便再也没有买过。

    更别说能够记得到哪一年哪一期中奖的号码了。

    两个孩子喝完了糖水,就差连碗都舔一遍,咂咂嘴,好奇地看着他们一惊一乍的大姐,唐恬小脸上满是担心,“姐,你没发烧了?”

    唐心悦回神,忍不住抱小妹妹入怀,瘦瘦小小的一团乖巧安静地窝在她怀中,她肩胛骨都瘦的凸了出来,顶着唐心悦的胸口自然很不舒服,而她一动不动,内心充满着激动。

    “姐没事。再忍忍,我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一手搂抱着一个,唐心悦喃喃低语。

    第二天上学,走着走着唐心悦发现身后跟着个人,扭头一看是陆成宇,立即狠狠瞪了他一眼。

    要不是为了找他,母亲和自己也不会失足掉下山崖。

    陆成宇脚步顿了顿,眼里划过受伤般的痛楚,放慢了速度,远远缀在她身后。

    这一天又如之前那样过去。唐心悦发现重生后,每个人的行为还是会按照之前的一世,毫无变动。

    她更加困惑了,那为什么母亲出去帮着找人会出事?明明第一世母亲安然无恙的。

    是有如蝴蝶效应,其中有什么细小的变动,导致最终酿成那样的结局?

    怀着疑问,又到了晚上。

    唐心悦看着时间,刚好到九点的样子,山叔带着人匆匆而过。

    “陆阿婆家里的宇子不见了,我们都去帮着找找。”

    “我也去。”陆秀云取了灯就要出门,一抬头发现女儿拦在门边,“怎么了心悦。”

    唐心悦双手死死挡住门,“别去了妈,这么晚了,黑灯瞎火的。陆成宇就是捣蛋,让他吃点苦头就老实了。”

    陆秀云拉过她,嗔怪道,“你瞎说什么呢,这么冷的天,如果能够早一点找到,宇子都会好受一点,你陆奶奶也能放心。”

    “别去!”唐心悦一把抱住母亲的腰,就差没撒泼打滚了,“别去别去别去!”

    “哎呀!”陆秀云被她拖的举步难移,不轻不重拍了下她的头,几分责备,“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明明是劝阻母亲不要再一次走上死亡之路,却完全不能被理解,唐心悦内心的委屈没法说,就是死也不放手,“我不让你去!”灵机一动,带着哭腔嚎了起来,“呜……我讨厌死他了!尽会欺负我!还拿虫子吓我!呜!”

    话一出口,唐心悦莫名有几分熟悉感,猛地想起,是了,第一世的时候,她就是因为讨厌陆成宇,所以在母亲想要帮着去找人的时候,哭着叫着拦住了她。

    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想明白了一切:第二世,有着成年人心智的她可怜陆成宇,没有阻拦母亲出去帮助找人,才导致了那样凄惨的结局!

    原来事件改变的原因,竟然出自这么小的契机。

    看来以后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必须慎重了,否则会招致无法预料的后果。

    唐心悦暗暗告诫自己。

    陆秀云这边,听了女儿委屈的哭诉,到底是怜惜自家孩子,叹了口气,反手抱住她,“别哭了啊心悦,宇子欺负你你咋不和妈说呢,妈回头好好说他一顿!”

    “嗯。”唐心悦埋在母亲怀中连连点头,默默感受着她的体温。

    陆秀云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一码事归一码,听话啊心悦。这大晚上的,一个小孩子在外面万一出了事,你让陆奶奶怎么办。”

    唐心悦咬唇,看出陆秀云还是打算出去。她闷声闷气道,“那我要和你一起去!”她记得出事的地点,小心带着母亲避开那一段好了。

    “哎呀你去干什么……”

    母女两个正在拉扯,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人声鼎沸夹杂着欢呼,“找到了找到了!”
章节目录 第10章 探望
    唐心悦探头去望,看见村里人陆续回来路过他们院门口。

    “找着了?”陆秀云问。

    “可不是找着了!”村人道,“陆阿婆病了想吃鸡蛋,宇子就跑到山里想掏鸟蛋,结果从树上掉下来摔晕了过去。”

    陆秀云连忙问,“人没事吧?”

    那人摆摆手,“咳,没大碍,就是手上脚上蹭破点皮,加上在外面冻了几个小时,发烧了。山叔家里的说等熬了姜汤给送过去。”

    忙活大晚上,人也都疲了,那人说完就匆匆走了。

    “看吧,你不去人也找到了。”唐心悦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放开了陆秀云。

    “是是,”陆秀云推了推她,“进屋去,外面冷死个人。”

    唐心悦这才跑回屋去,不说多温暖,至少室外温差有了些,她一进去狠狠打了个喷嚏,急的母亲连忙拿围巾给她裹的严严实实,喋喋不休地数落,“你这才好一点,别又给整感冒了。”

    “姐快来。”弟弟妹妹原本缩在床上包着汤婆子,一看她进来连忙往里面挪出个空位,朝她招手。

    唐心悦正在脱鞋,看到陆秀云去厨房揣了个篮子,匆匆想出门,“妈你干啥去!”

    陆秀云回道,“我去看看陆阿婆,”她脸上现出愧疚,“这几天你生病了,我也没时间去看看人家,都不知道陆阿婆病了好几天了,连吃个蛋都吃不上。也说说宇子,不准他再欺负你了。”

    唐心悦:“……”糟糕,胡乱找的借口,这下真是冤枉陆成宇了。她白天没故意躲着对方,自然也没有再被作弄摔一次。

    唐心悦想想人家从树上摔下来,又吹了大半夜冷风,还要被批上一顿,也有点于心不忍。最重要的是,上一世让母亲单独出去的惨痛结局还记忆犹新,她还真怕又出了什么变数。

    唐心悦跳下床,穿好鞋子出来,“妈你还是别去了,我去吧。”

    陆秀云惊讶,“你不是讨厌他不想见他吗。”

    唐心悦支吾,“哎,现在觉得他挺可怜的。就不那么讨厌了。”

    陆秀云看她神情认真,也是无奈,“你这孩子,真是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把篮子递给她,叮嘱道,“早点回来。”

    唐心悦挎着篮子朝陆成宇家里走去。其实两家离的不远,走在小路上十来分钟就到了。

    在陆成宇家外面,恰好撞见了正往外走的陈孃。

    陈孃看着她手上提着个篮子,“心悦,你也来看陆阿婆啊。”

    “嗯。”唐心悦点点头,“听山叔说陆阿婆生病了,她现在好点了吗?”

    陈孃道,“相熟的各家都过来探望了,也送了吃的和草药,”她叹了口气,压低了嗓音,“宇子也是,这种事也不跟大家伙说一声。”

    “大概是阿婆不让他说吧。”唐心悦解释。平日里村里的邻居对陆家多有照顾,陆阿婆心里存着顾虑,不想多麻烦人家。

    “刚吃了药,都睡下了。你把东西拿进去吧。”两人说了几句,陈孃就和她道别了。

    篱笆门也没锁,谁都知道陆成宇家里的情况,就算开着大门都没小偷愿意光顾。

    唐心悦走进院子里,打量四周,陆成宇家的房子和她家差不多,都是土砖混合稻草盖顶的老房子,只有三间屋子,一间正堂两间卧房,东屋那边靠着搭一个简陋的灶房。

    篱笆代替了墙院,几只散养的鸡公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不时低头在地上啄点小虫子,精神萎靡,一看就是有段时间没喂过了,个个奄头奄脑的,鸡冠子都没有了光泽,地上的鸡屎也没有人打理。

    印象中,陆阿婆一直是勤快的人。只是年龄逐渐大了,这又大病了一场,家里才没人收拾打理。

    唐心悦走到堂屋里,寒风吹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阿嚏!”

    这里太静了。

    和家里热闹不同,陆成宇家死气沉沉的,冷冷清清,没半点人气。要不是隔着门帘传来老人浑浊厚重的呼吸声,她都要以为这里好久没人住了。

    她轻手轻脚把篮子放在桌子上,那上面还有好些热心善良的村民送来的粮食和草药。

    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和陆阿婆打声招呼,又想起刚才陈孃说老人已经睡下了。

    “谁来了?”正在这时,另一间屋里传来瓮声瓮气的问话,带着浓厚的鼻音。

    唐心悦走到门帘前,唯恐打扰到陆阿婆,因此压低了声音道,“是我。”

    一出口发现自己傻了,正想补充上名字,没想到对方已经从她的声音里分辨出了来人,“唐心悦?”

    语调带着诧异,似乎完全没想到她居然会来探望。

    “嗯,”唐心悦应道,“我妈让我来看看陆奶奶。她睡着了我就不打扰了,东西放在外面的桌子上。我先回去了。”

    说完就想走,里面的声音带着一丝急意,“等一下!”随即响起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唐心悦以为他有事,想到他刚才带着鼻音的说话,人家生病了躺床上还专门起来。她做不出这种事,索性道,“你别起来了,我方便进来吗?”

    里面的声音一瞬间停止了,下一刻隔着被子似的模糊的响起,“那你进来吧。”

    唐心悦这才一掀帘子,进了陆成宇的房间。

    入目所及,十分简陋,除了一张破旧的木床,棕色的、掉漆的衣柜孤零零耸立在墙角,缺角的四方形桌子配把椅子,一些杂物外,再没有其他值钱的家当。

    再看陆成宇,他缩在被子里,只露出眼睛在外面,被子灰扑扑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里面的棉花都变得硬邦邦的,一点都不松软,盖在身上想必也不暖和。被子上还散落着几件冬天的棉袄,大概是冷所以加在外面,多少好过一点。

    唐心悦看着他,“有事吗?”

    因为生病的缘故,陆成宇的眼睛少了平日里的阴沉,多了几分脆弱。两只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唐心悦,闷声闷气道,“……我以为你讨厌我,不想见到我。”

    唐心悦心说,你以为的没错。可触及对方犹带一丝欣喜、扑闪着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移开视线,语气放软了点,“你不惹我,我就不讨厌你。”死了几次,她现在也不惧死亡了,因此对于陆成宇杀人犯的身份少了点顾忌,更多是把对方当做小孩子。她一个大人,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呢。

    “我没有!”男孩急切地小声解释,“我不是故意惹你的……”嘴唇嗫嚅了下,好像硬生生压下某种情绪,紧抿着唇不肯再说了。

    唐心悦看稀奇似地看他一眼,心想天要塌了,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陆成宇居然会说软话。

    唐心悦心稍微软了那么一下,“我妈让我带了俩鸡蛋,还有点红糖、白面和大米,我之前生病的时候我妈给我用的草药也带了些。回头你熬了,自己和陆奶奶都喝点,一天喝三次。空腹喝药不好,记得吃药前吃点东西。”

    陆成宇露在外面的半个脑袋点了点,“知道了……”停顿了下,两个极弱无声的音飘了出来,“谢谢。”

    !唐心悦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小鬼居然这么有礼貌,果然生病时候的熊孩子比较可爱。

    “那你好好休息吧。”唐心悦抬脚想走,又被陆成宇叫住,“等一下。”

    唐心悦回头,“什么?”

    陆成宇皱紧眉头不知道是在考虑借口还是难为情,房间内静了半分钟,唐心悦等的都有点不耐烦了,他才小声开口,“唐心悦,你想你爸爸吗。”

    “……”唐心悦脸上礼貌的微笑几乎挂不住,心说就算生病了还是熊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小孩还浑然未觉,眨巴着眼瞅她。

    唐心悦又轻又慢呼了一口气,唯恐快一点就收拾不好汹涌而上的负面情绪。

    她淡淡道,“想啊,”反问,“难道你不想?”

    这话带着几分锐利,如刀锋直插入人心口。唐心悦承认她是故意的,而对方也如她预料的,露出受伤难过的情绪。

    陆成宇攥着被子的手一紧,黑茫茫的眼睛好像凝上了一层雾蒙的水汽,闷声闷气,“我也想。我好想爸爸妈妈,他们三年没有回来过了,我都快忘记他们长什么样了……”

    他声音压的极低,半掖在被子里有些含糊不清,唐心悦听的很勉强才分辨出来他说的什么。

    不由侧目望去,对方注意到她投去的视线,慌忙拉高了被子把头缩在被窝里,只有压抑隐忍的抽噎,带着怆然委屈,断断续续从被缝中漏了出来,飘散在冷清的屋内。

    唐心悦伫立在原地,心中闪过一丝怜悯。
章节目录 第11章 通知书
    以前唐陆两家大人还在的时候,她和陆成宇关系很不错,整天一起疯玩。

    可惜到了他们六岁的时候,唐父外出去读大学从此音讯全无,而陆父陆母说是外出打工,一走几年都不回来。

    望着床上蜷缩在一起的身影,一片安静中,唐心悦听见自己生硬干涩的嗓音静静响起,“……他们会回来的。”话音未落,立刻扭过头,为自己如此拙劣的安慰言辞感到惭愧。

    床上的哽咽中断了下,紧接着男孩哭的红红的眼睛鼻子钻了出来,一眨不眨盯着她,“你说的真的吗?”

    在那样充满期待的目光下,她僵硬地点头,“嗯。会回来的。”

    只不过她知道,如果错过最需要的时机,即使以后回来也弥补不了彼此间隔着的无形的沟壑。

    就像她想了父亲那么多年,到后来想念变成了恨,从恨变成了漠然。

    男孩听到她的话,仿佛得到安慰一般,精神重新振奋起来,用力地吸了下鼻子,飞快抹干眼泪,注意到唐心悦的目光,顿时窘迫地转过头,背对着她瓮声瓮气,别扭带着羞恼,“你别看我!我就不信你想爸爸的时候不哭的。”

    唐心悦一噎,这死小鬼,她好心安慰他,他却处处补刀。

    没好气道,“哭有什么用,你哭他们会知道吗,会马上出现在你面前吗。与其天天怀念远方的人,还不如照顾好身边的人。”

    陆成宇倏地抬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唐心悦莫名从里面读出了一丝钦佩。

    他说,“唐心悦,你真勇敢!”带着夸赞的口吻。

    唐心悦:“……”被一个小孩子夸奖了算什么,她虚咳了两声,板着脸,“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会帮你给老师请假。”

    “不用!”他一口拒绝,神情坚决,“明天我要去上学!”

    唐心悦也是搞不懂他,“那随便你吧。我回去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走到门口还一直能感觉凝聚在背后的视线。没忍住回头,对上男孩泛着水光湿漉漉像是小奶狗的黑眸,开口道,“你是男子汉,是家里的顶梁柱。就算爸妈不在身边,你还有奶奶要照顾。”

    还有句潜台词没说出来。

    她想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谁都帮不了你改变命运,除了你自己。

    从幼年时就和奶奶相依为命,没有父母照顾爱怜,这样的家庭环境固然可悲,但绝对不是堕落

    的理由。

    这个世界上,每一天,每一分钟,都有那么多人身处更悲惨的境地,他们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向往光明。

    “我走了。”唐心悦不知道年幼的陆成宇听懂没有,从衣兜里摸出个东西往他枕头上一丢,转身离开了。

    “这是?!”男孩捡起一看,是一块大白兔奶糖。这年头对村里的孩子来说很少吃糖,更何况小孩子都爱的浓浓牛奶味的大白兔奶糖。

    他小心翼翼地扯开包装,连着糯米纸一块放进嘴里,舍不得嚼烂,只含在嘴里吮吸着,香甜的味道一直流淌到心里,颊边露出幸福的笑容,“好甜!”

    “我在想什么啊!”而走在回家路上的唐心悦正在懊悔中,这是她过生的时候母亲给的糖,她给了弟弟妹妹一人一块,剩下一个自己舍不得吃放在小盒子里。结果今天出门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就给摸出来了,更一时心软就给了出去!

    唐心悦暗暗发誓,“小鬼,吃了我的糖以后再敢惹我,绝对对你不客气!”

    这件事之后,陆成宇似乎多少长醒了点,在家里怎么样唐心悦是不知道,不过最好的改变是,陆成宇在学校也不故意招惹她了,不仅如此,甚至还……

    “这题是这样的,x4……”自习课上,唐心悦一边在草稿纸上教苗苗做题,一边解释。

    她口齿伶俐,又说的通透,周围几个学生都凑了过来,认认真真听她讲题。

    唐心悦对此无所谓,讲一个也是讲,讲一群也是讲,抬头看着几人,询问,“步骤到这里明白了吗?”

    “懂了。”几人齐齐点头,唐心悦这才接着往下讲。

    她不能讲的太快,村里的学生和城里的孩子比起来,学习环境不好不说,每年老师都换来换去,他们的学业受到很大影响,基础都不太牢固。

    “原来是这样!”

    “谢谢你。”一道题讲完,几人露出茅塞顿开的欣喜模样,向唐心悦道了谢,回自己位置上做作业去了。

    唐心悦也转过身去,翻开书准备抄课文。余光不小心瞥到同桌陆成宇,顿了顿。

    他面前摊着数学书,书上到处是鬼画桃符,也难为他皱紧眉目光费力在书上搜寻数学公式,嘴里咬着铅笔,把带橡皮擦那一段都咬烂了。

    唐心悦收回目光,要说第一次看到陆成宇认真学习她还惊讶过,几次之后就见怪不怪了。

    大概是想要发奋学习了吧。

    其实陆成宇也算聪明。唐心悦想到前一世,整个村小三十多个人,也就她和陆成宇考上了镇里的初中。

    “喂。”一声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唐心悦的回忆,她抬眸循声望去,陆成宇眼睛定在书上一样看也不看她一眼,小脸紧紧绷着,艰难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语气生硬,“这题你能教教我吗。”

    “哈?”唐心悦怔楞了下,下意识问了句,“什么?”她是真没想到倔强好强的陆成宇居然主动问她题。

    而她的反应,似乎让对方误会她是故意反问的,男孩一扭脸,闷闷道,“不干就算了。”

    唐心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臭小鬼,还是生病的时候比较可爱!

    见唐心悦没说话,男孩更是生闷气,低着头鼓着腮帮,用力地咬笔,眼睛死死盯着那道数学公式,像是给自己较劲,把擦子那端都咬烂了,不时发出“咔叽”“咔叽”的声响,听的唐心悦牙酸。

    “行了,又没说不给你讲。哪道题?”唐心悦无奈抚额。她给别人都讲题了,唯独不给他讲的话,那小鬼脾气又臭,难免会认为自己针对她,万一怀恨在心以后捅刀怎么办。

    “这个!”对方脸色一下阴转多云,怕她反悔一样飞快把书移过来,自己也往这边挪了点,屁股还没挨到板凳,仿佛想起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暗色,默默坐了回去,只把身体斜斜支了过来,小心肩膀不挨着她,用笔尖指着书问,“这个公式怎么来的?”

    唐心悦倒是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看到题后翻了下书,“你在看五年级的书?”

    陆成宇脸上有点挂不住,含糊道,“六年级的看不懂,可是我,”语气飞快一变,“四年级以前的我都能看懂了!”

    他眼睛直盯着唐心悦,后槽牙微微咬着,有点紧张,又带着期许目光闪烁,似乎唯恐唐心悦嘲笑他,又很想有人夸奖一般。

    “你这段时间都在看以前的课本?”唐心悦随意翻了下他的书,发现他以前空白的课后习题都补上了,想来这段时间他花费了不少精力认真学习。

    “嗯,”男孩骄傲地挺起胸膛,信誓旦旦,“我决定了,我要考初中、要上大学!”

    噗!唐心悦差点没喷出来,硬生生逼着自己忍下去,脸都涨红了。

    陆成宇眉头皱紧,“你不相信我可以考上?”

    唐心悦心中嗤笑,她相信他考初中没问题,可别说大学,初中都没读完就辍学了,还好意思信誓旦旦说要上大学。

    面上她也不显,“你加油。”语气敷衍。

    陆成宇看出她敷衍之意,眸中划过一道暗沉的情绪,攥紧了笔,压低了嗓音,一字一字道,

    “唐心悦,你别瞧不起人!有本事一起考上大学!”

    唐心悦不想和他争执,不在意地点头,“嗯嗯你加油。对了这个公式叫做勾股定理,勾三股四弦五……”她把话题岔开了。

    听到她开始讲题,陆成宇才转移了注意力,认真地听起来。

    接下来的一个学期,陆成宇还真是卯足劲儿学习,上课认真听讲,下课也不出去玩,埋头学习。遇到不懂的要么问老师,要么问唐心悦。

    唐心悦后悔的直打跌,早知道给他说了一次就被黏上一天三五次的问题,她一开始就冷漠对待好了。

    四个月很快过去,唐心悦迎来小升初的考试,也很快等到了录取通知书。

    她放弃了保送镇上初中的机会。早就决定,放弃学业出去打工,让弟弟妹妹都能够上大学。

    “唐心悦,你这么努力又聪明,如果继续读书一定可以上大学的。”学校的老师对此十分惋惜,可他也无能为力。山里条件恶劣,孩子们家庭情况都不好,年龄大一点的更是主要劳动力,就算学校免除了学杂费,但镇里的生活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对于靠天吃饭、一年到头都赚不了几个钱的农民来说,负担很重。

    “谢谢李老师,”唐心悦笑笑,反而开玩笑安慰老师,“您都说了,我这么努力又聪明。所以即使不继续读书,我也可以有所成就的。”

    十二岁的女孩,青涩的如同一颗青苹果尚在发育中,脸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却已经能够看到以后出落的清秀美丽的容颜。

    她自信地宣言,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嘴角下有个小小的梨涡,很可爱。

    李老师愣了楞,莞尔,“你说的对。老师就祝你前程似锦。”

    “谢谢老师。”唐心悦弯腰,深深地朝着中年男人鞠了一躬,真诚地道。

    和老师告别,唐心悦拿着小学毕业证和录取通知书走在山路上回家。

    “唐心悦!”

    走了会儿,身后有人大喊,唐心悦诧异回头,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跟炮弹一般飞快朝她冲过来。

    “陆成宇?”她站在原地等他。这大半年两人除了讲题,很少有别的交流。

    她可以凭借重生改变全家人的人生,可是其他人就算了吧。

    毕竟,承担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这种事情,太沉重了。她负担不起。

    等她有能力的时候,也会援助村里人,她能做的也只有那么多了。

    陆成宇气喘吁吁在她面前停下,一手攥着毕业证和录取通知书用力到把纸张都扭曲了,愤怒地冲着她大吼,“你说过要上初中的,为什么要放弃?明明约好了要一起上大学的!”
章节目录 第12章 辍学
    唐心悦一脸莫名其妙,“约定?我什么时候跟你约好了?”

    陆成宇闻言脸色骤变,恶狠狠地瞪着她,眼里涌动着愤怒和受伤,似有泪光闪烁,“我说我能跟你一样考上大学,你默认了的!”

    唐心悦默了默,隐约记得好像是有过这样一番对话,“可我没有明确回答你啊。”

    “你!”他跟牛犊子一样重重喘着粗气,眼睛都气红了,激动地挥舞手臂,满目愤慨,“你成绩那么好,那么努力,不就是为了可以继续读书、上大学吗?你说过拼命都要读书,为什么突然要放弃!”

    瞧见对方的为她的事激动的样子,唐心悦心软了下,放软了语气,“就算是不用为学杂费担忧,那生活费怎么办。我弟弟妹妹今年就要读小学了,家里负担不起。对了,我看到你考上了,你要继续读吗?”

    这大概是唐心悦对陆成宇最和颜悦色的一次了。陆成宇渐渐冷静下来,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忽然一把撕的粉碎!

    唐心悦惊呆了,“你”转眼一想,他家里情况比她家还差,与其像上一世中途辍学,这个书不读也罢。

    “哎。”她叹息一声,心里还是替他惋惜。

    一口气撕碎了录取通知书,把碎纸狠狠往地上一掷,陆成宇仿佛用完了所有力气,泄气一般整个人颓了下来弓着背,脸上没什么血色,一扭头径直走了,自己生着闷气又无从发泄,跟颗炮弹一样往前冲,蹭蹭就没了踪影。

    “怪人。”唐心悦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说来也是奇怪,前世也好,这一世也是,陆成宇上学的时候听课很不认真,作业也不做,每次考试都是班里倒数。

    结果六年级下半学期,他突然开窍一样,成绩突飞猛进,到最后甚至和唐心悦一样的成绩,考上了镇上的中学。结果好不容易得来的录取通知书被他说撕就撕,之前也是突然辍学。一点都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

    唐心悦走在路上,想着当务之急怎么说服母亲。走着走着下意识回头一望,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这才忽然意识到,今天好像是第一次陆成宇没有像以往一样,不近不远地跟在她后面走。

    脚步一顿,唐心悦微微拧眉有些不习惯,忽然回神掐了把自己的脸,自嘲地摇了摇头,“奇怪,平时跟在后面又嫌烦,现在又觉得有点冷清。”

    山路崎岖又清静,一眼望不见人影,她独自走在蜿蜒的小道上,莫名觉得今天的路格外漫长。

    果不其然,回到家中对母亲说了她想放弃学业下山打工的想法,陆秀云当初就爆发了,“你开什么玩笑!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就是指望着你能考上大学,继承你爸的愿望”

    “妈,即使我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唐心悦冷静地看着母亲,轻声道,“爸出去读大学后,就没了音讯。鬼知道是死是活”

    “啪!”

    重重的一个耳光落在唐心悦脸上,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可置信地望着陆秀云,陆秀云也是惊呆了,从小到大,她就没动过女儿一个巴掌。

    唐心悦咬着唇,眼泪簌簌而下,“你一直告诉我,爸是去外面读书了,总有一天会来接我们的。可是,”她一手指着外面,声泪俱下,“多少年了,大学都读完了吧,要回来早回来了!他根本就是抛弃了我们!”

    “闭嘴!”陆秀云喝斥道,昏暗的灯光下,眼里泪光浮动,“别乱说,你爸他不是那样的人……也许是出去遇到什么意外,或者有事耽误了……”

    她喃喃自语,在唐心悦看来完全是安慰自己的胡话。第一世她受母亲影响,拼命学习为了考大学,一方面是自己受到资助人的鼓励,想要某一天报答对方;另一方面就是觉得自己要继承父亲的愿望,成为一名大学生,如果哪一天父亲回来的话,知道她是大学生一定很高兴。

    但直到前世她死,她都没见过父亲唐安林。她那时在北京,因为不同校,花费了很多功夫才查到当年唐安林是去大学报道了的,可却没有毕业信息,也找不到任何的联系方式,班级总人数却是对的。她那时就知道,唐安林一直活着,不过改头换面,抛弃了他们母子而已。

    但这件事现在的她本不应该知道,无从对母亲说起。

    唐心悦抹掉眼泪,心冷如铁,“随便他吧,这个家除了你,我和弟弟妹妹都对父亲没有什么概念,我只想好好赚钱,让弟弟妹妹可以读书。”

    陆秀云斥责道,“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爸!你难道不记得,你爸小时候抱着你,教你写字背书……”

    “那是偶尔,偶尔!”压抑了两世的情绪一下爆发出来,唐心悦情绪激动,盯着母亲胸口剧烈起伏,“大部分的时候你在辛苦劳作,他连扫把倒了都不会扶一下,整天看他的书,我尿湿了裤子也不会来换一下。自从得知恢复高考之后,他心心念念就是考大学离开这里!他怎么可能还会回来,你还不明白吗?”

    多年执着的等待,在查到信息时一下崩塌了。

    那个时候,回想着这么多年父亲不在,家里人受到的苦难,唐心悦真是恨不得他干脆死了还好,至少不用得知他抛弃妻子的真相。

    唐心悦的话犹如戳到了陆秀云的心窝子,她神情一下沧桑了很多,嘴唇剧烈颤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山里的孩子早熟,唐心悦六岁就帮着陆秀云带孩子,做活也是一把好手,可以算是家里的半个顶梁柱,有什么事陆秀云会和她商量,闲暇时偶尔也会和她念叨过去。

    70年代的时候,知识青年积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下乡接受改造。高中读了后的唐安林也被下放到了这里。

    他父母早逝,没有人脉就被安排到了他们这个贫困偏远的山村。

    唐安林是个文弱书生,干活总是落在最后,加上语言不通,当地人口音重,唐安林是北方人完全听不懂,在这里孤苦无依,日子十分难熬。

    当时陆秀云的爹,就是唐心悦的爷爷,当过书塾里的教书先生,也是村里唯一会识字写字的人,欣赏唐安林的才华,便多有照顾。

    这样一来二去,唐安林和陆秀云也认识了。

    陆秀云只是文化水平一般,但比起村里许多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已经好了很多。

    唐安林的一腔苦闷愁绪终于找到了人述说,陆秀云也喜欢上了这个和山里人完全不同的文弱书生。

    那时唐安林已经放弃了希望,做好了一辈子留在这穷乡僻壤的准备。所以和陆秀云顺水推舟的在一起了。

    当地人结婚没有去办理结婚证的习惯,请族长主持一下仪式,办了几桌酒席请村里人见证,就算是结婚了。

    唐安林本来认命了的,哪知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接着全国各地的知识青年罢工□□,闹着要回城。

    中央出台政策,设置了条件,允许知/青病退团退。

    有关系有办法的知青逐步返城,唐安林父母早逝,没有人帮他,唯一回去的希望就是考大学。

    所以他潜心苦读,终于在唐心悦六岁的时候考上了首都的一所大学。

    若说刚开始陆秀云还怀抱着丈夫会回来的希望,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重新回忆起过去,也不难揣测,唐安林会一去不返。

    她只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对那个时代的女人来说,丈夫就是顶梁柱,一旦希望坍塌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带着年幼的孩子撑下去。

    “妈!”唐心悦看陆秀云神情不对,心道糟糕,猛药下早了。急忙一把扶住她坐下,轻拍着胸口安慰,“也许爸是真有事耽搁了,你别多想……”

    “心悦啊,”陆秀云拍拍她的手,苦笑摇了摇头,“那个时候你外公外婆,其实都反对我和你爸在一起,是我要死要活逼迫他们答应的。”

    唐心悦没说话,这件事她是渐渐长大了才猜测出来的。外公外婆在父亲上大学前就去世了,之后陆秀云和她大哥分家。

    明明两个人都住在村子里,却基本没有来往。

    有一年家里困难的不行了,她跑去想找舅舅借点米面,被舅妈弯酸刻薄地给骂了回来。

    那个时候,舅妈话里话外都是指责陆秀云眼瞎,家里人怎么劝都不听,死活闹着要和唐安林结婚,现在的苦果也得自己咽。

    唐心悦替陆秀云心疼,紧紧抱住她,“妈,我们一家四口好好的就好。书我暂时不读了,以后说不定有其他机会上大学。我去外面找点活做,也能帮帮你。”

    陆秀云用手背抹着眼泪,眼泪止都止不住,声音嘶哑,“我的心悦,妈是心疼你啊……就没过过好日子,好不容易考上了,家里却供不起你……你为这个家牺牲太多了……”

    “都是一家人,互相爱护互相体谅,这才是家的意义。算什么牺牲呢。”唐心悦笑着安慰着她,总算让母亲情绪逐渐平息下来,不得不接受了她的选择。
章节目录 第13章 送鱼
    原本和陆成宇稍有缓和的关系,因为唐心悦的辍学,陆成宇莫名其妙撕毁录取通知书而再一次坠入了冰点。

    六月的时候,正是夏种夏收的农忙时节。农民按照“有芒的麦子快收,有芒的稻子可种”的劳作规则,金黄的油菜、黄灿灿的小麦刚收完,又要一刻不停地开始抢种水稻,忙个不停了。

    学校提前放了暑假,村里的男女老少,纷纷挽起裤腿,脚踩在泥泞的田地里,弓着背快速的往泥水里插秧苗,从早忙到晚。

    唐心悦自然也承担了部分农活。

    而懂事的弟弟妹妹会在家里喂养鸡鸭兔、清理圈舍打扫卫生,每天给两人送午饭。唐心悦在田地间偶尔会碰到半身泥水的陆成宇。他在帮着给人插秧,报酬是一些粮食。

    对此唐心悦颇为欣慰,好歹懂事了点,知道生活不易,帮着陆奶奶分担。

    离开了学校,两个人在村里也没有过多的接触,陆成宇不再故意惹事生非捉弄她,只是偶尔在田里遇到,唐心悦会捕捉到对方停留在她身上、来不及避开的,带着不甘和失落的视线。

    唐心悦心里有点歉疚,更不知道怎么面对陆成宇,总是匆匆而过。

    到了夏天,水稻种上了,又要开始养夏蚕。唐心悦整天带着放暑假的唐岩唐恬爬桑树,摘桑叶喂蚕,还要辅导弟弟妹妹功课。

    “把这一段抄一遍,直到背下来为止。”唐心悦指着课本,给弟弟妹妹布置作业。

    唐岩看着那么大段课文,哭丧着脸,“姐!我才一年级!你却让我背三年级的课文!我还小!”

    “姐~好多字啊,背不下来。”唐恬扯扯唐心悦的衣角,眨巴着眼卖萌。

    唐心悦不为所动,“半年前你俩就已经差不多有小学三年级的语文水准了,又过去半年,还达不到三年级?那我是白教了,你们也别学了,浪费时间。”

    她严厉起来教训,两个人立刻乖乖地噤声,缩起脖子跟鹌鹑一样,老老实实地抄书背书去了。

    唐心悦瞥了两人一眼,两个小孩趴在桌子前,认认真真,一笔一划的写字,明明才六岁的孩童,字写的有模有样,比较端正了。

    若是村里其他人看到,少不得要夸一句,两个孩子聪明的很。

    “这个字写出格了,重新写。”唐心悦时不时指点一下。

    她承认弟弟妹妹脑袋瓜子都挺灵光,不过还是对他们严格要求。

    唐心悦半路出去解手,正好碰到抱着一盆子衣服准备出门的陆秀云,她连忙叫住,“妈你别去,我去洗。”

    这两天正是陆秀云的小日子,农家人一年四季都在干活,没有不接触冷水的,妇女多少都有痛经的毛病。而唐心悦却没有,因为轮到她小日子的时候,母亲都不舍得让她沾冷水。

    现在她长大了,自然也要疼惜母亲。

    陆秀云把东西交给她,“那你去吧。慢点。”

    “哎”唐心悦利索地抱起盆子往外面走,此刻正是初夏,草长莺飞之际,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蚕鸣声声,正是清早,闲着的村人三三两两围聚在村口大榕树下,摇着蒲扇摆龙门阵,望见唐心悦,便笑着夸赞,“心悦,洗衣服去啊。真能干!”

    “陈孃、王孃……”唐心悦眉眼弯弯,挨着打过招呼,朝着流经村边的杨柳河走去。

    还没到河边,远远就听到咋咋咧咧的呼喝,伴随着嬉笑和水花飞溅的声响。

    这是村里的男孩们在河边游泳抓鱼。

    果不其然,来到河边就看到对岸一群孩子在水里玩的兴起。

    都是陆家村的,从六七岁到十一二岁的男孩,正值放暑假的时候没人管,一群大大小小的以陆成宇为首。农村不讲究泳衣这东西,年龄小的索性光着屁股蛋子,年龄大点的穿着内裤就下河了。现在还没到夏汛的时候,河水最深也不到一米六,正是适合扑腾。

    “有人来了!”

    “呜哇!”

    远远看到唐心悦的身影,几个年龄大点的男孩惊乍乍的叫嚷,你推着我我推着你,羞窘地赶紧往河水上游逃去。

    这河现在也就二十米来宽,唐心悦看到对面的陆成宇光着个膀子站在河中央,正在朝这边看。他腰部以下都淹没在水里,倒是没有“走光”的危险。

    半年过去,他人像是雨后春笋一样抽条了不少,只是营养跟不上人清瘦的厉害,脸部棱角越发显露出来,有点少年俊秀模样了。他侧身望过来,明亮的阳光照在荡漾的河水上,波光粼粼泛在他眼底,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唐心悦收回视线,找了个地方蹲下来开始洗衣服。

    “宇哥,快点!这里有好大一条鱼!”上游的大头兴奋地挥手吆喝。

    “哎,来了。”陆成宇眼底划过一抹黯然,应了声,这才转头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如浪里白条一般灵活窜动,几下就游了过去,和一群男生开始兴致勃勃地捉鱼。

    唐心悦把衣服打湿后放到搓衣板上,加了洗衣粉后搓搓洗洗,上游不远处不时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混合着男孩们兴奋的高叫,“抓到了!好大一条鱼!”

    “宇哥好厉害!”

    抓到了?唐心悦不由停下手上的活,抬眼望过去,只见瘦削的少年怀里死死抱住一条足有手臂粗长的鱼,那鱼拼命扭来扭去,试图逃离,尾巴拍起水花飞溅到他的脸上,他眼睛发亮,双手抓的很紧,牢牢禁锢着鱼。

    “快上岸!”几个男孩围着陆成宇,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护着他帮忙把鱼运到岸上,直到扔进一个水桶里,几人不约而同长舒了口气,陆成宇擦了把脸上被溅的水花,露出笑容,“我们再加把劲儿,争取多抓几条,一人带一条回家去,晚上吃鱼肉喝鱼汤!”语气带着激昂之意。

    “好勒!”听到他的鼓励,想到有肉吃,其他孩子顿时跟打了鸡血一样激动起来,也不贪图玩水了,纷纷认真捉起鱼来。

    唐心悦就听到他们不时传来呼喝“哇!宇哥好厉害,又抓了一条!”

    “我也抓了一条!”

    男孩子们被激起了拼比劲儿,劲头更足。

    唐心悦听的心痒痒的。村里民风比较保守,女孩子从没有下河游泳的,她自然也不会水,而鱼几乎都在河中央水较深的地方,她也抓不到,只能眼巴巴瞅着他们一条一条的捉,好久没有吃到肉了,一想到雪白嫩气的鱼肉,忍不住舔舔嘴唇。

    忽然,唐心悦感觉到一束目光从对岸投了过来,连忙低下头若无其事地继续洗衣服。幸好,隔这么远,对方不可能看到她垂涎的神情。

    过了大半个小时,唐心悦衣服搓完了,还在清水,对岸的男孩们不捉鱼了,改在岸边搬石头抓河蟹。

    河边的螃蟹个头一般只有一元硬币大小,没什么肉,藏在大大小小的石头缝里,跑的飞快,一般人也难得费劲儿去抓它,只有活波好动的小孩子不嫌麻烦,抓了拿回去让家里人裹了面粉炸了,做个零嘴解解馋。

    唐心悦洗完衣服,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了,刚起身。忽然对面有人叫住了她,“唐心悦,等我一下!”

    她诧异回头,对面陆成宇三两下套上外衣和短裤,对身旁几个男孩说了句什么,那些小孩齐齐点头,嘻嘻哈哈笑成一片,“宇哥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还像模像样敬了个军礼。

    “你们几个!”陆成宇笑着弹了下带头玩笑的大头脑门,从水桶里捉了条鱼起来,随手从河岸边的芦苇丛里扯了跟草茎从鱼嘴那串着,涉水朝着唐心悦走来。

    唐心悦就算再迟钝也能发现对方提着鱼的目的,没忍住眼神在那条足有小臂长的肥鱼上溜了圈,理智提醒她快回去,可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舍不得离开。

    陆成宇一步步涉水而来,看到唐心悦伫立在原地等他,一扫往日阴郁沉沉的脸色,嘴角咧开灿烂的笑容。

    初夏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越发显得轮廓分明,映衬的他的笑容耀眼夺目,眼眸熠熠生辉,那一刻,唐心悦恍惚间差点忘记对方杀人犯的身份,只以为那是个淳朴热情、无忧无虑的少年。

    “唐心悦,给!”下一秒,陆成宇上了岸,裤子还在往下淌着水,来不及拧干就已经献宝一般、迫不及待提起鱼递到她面前。

    唐心悦渴望的手都快从喉咙里伸出来了,面上还保持着自矜,扭头不看那甩着尾巴的肥鱼,“你捉的鱼,给我做什么。”

    陆成宇固执地伸着手,“送给你的,你拿着。”看唐心悦还在犹豫,他补充道,“就当做你上次来探望我和奶奶的谢礼。”

    唐心悦心想这小鬼总算懂点事了,这才接过,“那我不客气了。”

    提到手上沉甸甸的分量,足有四五斤,一想到家里人晚上有肉吃,唐心悦一个没把持住,眉眼弯弯笑了。

    恬美的笑容落在男生眼里,也跟着扬起嘴角,目不转睛,“你笑起来真好看。”几分傻气。

    唐心悦回神,赶紧压下笑容重新恢复冷淡的样子,低头想端盆子才发现不方便,本来衣服浸了水装在里面就重的很,她两只手抱着都费力,现在一手提了大鱼,实在腾不出手抱衣服。

    见状,陆成宇眼疾手快,“我帮你提。”二话不说抢过盆子,抱在怀中,催促她,“走了。”

    唐心悦没法只能提着鱼跟上,“那谢谢你了。”

    “没事!”仿佛被鼓了劲儿一般,少年精神一振,端着装满衣服的水盆,就算踩在河边硕大的鹅卵石上也健步如飞,如猴子一般敏捷,几下就把唐心悦甩到了后面。

    唐心悦在后面追,急的跺脚,“你慢点儿!别把我衣服洒落了!”她发誓,要是陆成宇敢把衣服给她弄脏,她非让他一件件重新洗了!

    “哦哦”陆成宇这才放慢了脚步,在前面等她。等到她过来,再跟到旁边并肩走着,边走边问,“你不上学了,打算干什么?留在村里种田?”

    唐心悦没想对他坦诚自己的打算,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不知道,反正家里没钱供我读书。先把这个农忙季过了再说。”

    陆成宇点头,“哎,也是。”话锋一转,“其实我们村穷是穷了点,但人都挺好的,外面那么乱,听说骗子小偷特别多……”

    巴拉巴拉说了外面好一通坏话,话里话外都在劝唐心悦留在农村。

    唐心悦奇怪地看了他好几眼,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章节目录 第14章 说媒
    等到了唐家篱笆外,陆成宇放下盆子,“我回去了。”

    唐心悦道,“谢谢。”

    “哦……”陆成宇眼里闪过一丝失落,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唐心悦扭头朝屋里喊,“幺弟幺妹,出来帮我拿东西!”

    “呜哇”两个孩子一阵旋风一样冲出来,见到唐心悦故意高高提起的鱼,兴奋地叫起来,“鱼!有鱼吃了!”

    陆秀云听到响动也跟着出来,惊讶道,“哪里来的鱼?”招呼两个孩子,“把衣服拿去晾了。”

    “晾衣服咯~~”两个孩子嘻嘻笑着,一人抬一边盆子,合力把洗干净的衣服拿到后院去晾晒。

    唐心悦笑道,“是陆成宇。上次妈让我提了鸡蛋去看望陆阿婆,他今天抓了鱼看到我在河边洗衣服,就送我了。”

    陆秀云嗔怪道,“这孩子跟我们客气什么,乡里乡亲的。”话这样说,脸上的笑容止不住,有对对方懂得人情世故的欣慰,伸手接了鱼往厨房走,催促唐心悦,“你去歇一会儿。”

    唐心悦应了声,回房间小睡了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是被两个小的在外面的玩闹声吵醒的,趿着拖鞋出来,陆秀云正在厨房烧火准备做晚饭。她扫了一眼,看到鱼在一个很深的水盆里游来游去。

    “妈,我来吧。”唐心悦过去接了陆秀云手上的烧火钳,娴熟地添柴烧火。

    “我去把鱼刮了,”陆秀云从水里把鱼捉出来,那鱼很是生猛,尾巴甩的水溅的到处都是,她掂到案板上,不禁赞道,“这鱼肥的很。”

    唐心悦笑道,“那些男生还挺能干的,捉了不少。估计今晚家家户户都在烧鱼吃。”

    陆秀云一边利落地把鱼开膛破肚、刮去鱼鳞,一边意有所指,“心悦,你不读书,妈也拿你没办法。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难不成随便找个人农村汉子嫁了,一辈子当个农民?”

    唐心悦惊讶道,“没啊,我之前说了啊,等这过了农忙就去镇里打工。以后存了钱,通过成人高考上大学。妈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秀云安抚,“我就是问问。既然你没打算留在村里,那就和你们一起长大的村里的小孩,不要来往太多。免得人家说闲话。”

    唐心悦莫名其妙,“什么不要和别的小孩来往太多?我在村里没几个玩的好的”

    话音一顿,她猛然反应过来,错愕地望向陆秀云,“你刚说的人陆成宇?”除此之外,她想不到有别人需要母亲这般期期艾艾的态度。

    陆秀云低着头在弄鱼,含糊道,“你陈孃之前有来过。说是受了陆阿婆的托,想给你和陆成宇做个媒。”

    唐心悦一脸匪夷所思,声音都提了一个八度,“做媒?!我俩才多大!”还没到13岁吧,这结的哪门子的媒!

    陆秀云说,“村里人结婚早你是知道的,陈孃说看你和陆成宇是小学同学,以前走的也近,就过来问问我的意思。我说要看你。”

    “这简直太可笑了。”唐心悦哭笑不得。

    农村结婚的早,很多十二三岁就订婚,十六岁左右就结婚住在一起。这边结婚也简陋,按照风俗自家摆个坝坝宴,村支书当证婚人,村民当见证人,再热热闹闹闹一回洞房就算完事,少有正儿八经去镇上民政局领结婚证的。

    其实陆阿婆的心思也明白,村里女孩不多,为了自家孙子是要早点定下。这是当地的习俗,只是唐心悦作为过来人实在无法接受。

    更何况对象是陆成宇。

    定了定心神,唐心悦坚决道,“妈,你替我回绝了吧。我不打算在村里找,也不想这么早结婚。现在法定结婚年龄是20岁,我打算25岁以后事业有成了再考虑结婚。”

    陆秀云不赞同,“也不能这么晚,我还等着抱孙子呢。陈孃那边我会说的,我也觉得不合适,陈孃倒是热心的很,那天抓着我手说了一个多小时你们多般配。”

    “般配?!”唐心悦脸色跟打翻了调味瓶一样,五颜六色十分精彩。

    她和陆成宇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

    “咦?”她忽然想起件事,上一世已经证明了如果没有外力改变的话,事情会按照原本的状态发展。

    这说明第一世的时候,陆阿婆应该也找过陈孃做媒,只不过她在读书一心想考大学,母亲一定一口回绝了,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告诉她。

    “其实,如果你想留在村里,陆成宇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人也老实。”陆秀云看着唐心悦说了这句话。

    唐心悦故意做了个惊悚的表情,“再怎么样都不会是他。”

    陆秀云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你的事,你自己做主。”倒是有几分遗憾的样子。

    唐心悦微微皱眉,隐约觉得有内情,“妈,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陆秀云却反问她,“你不记得了吗?”

    唐心悦莫名其妙,“我记得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陆秀云也没瞒着她,叹了口气,“早些年我和宇子的妈你芳姨,我们是手帕交,从小一起长大。我俩同年分别生下你和宇子,你们小时候玩的也好,你还说要长大后要嫁给他呢。我和小芳听里,就开玩笑说干脆定下娃娃亲好了。”

    唐心悦不可思议睁大眼睛,焦急地攥着陆秀云的袖子嚷道,“妈!你不会真的给我定了吧!”农村定娃娃亲也是常有的事,可轮到自己身上她绝对无法接受!

    “你别急啊,”陆秀云拍着她的手安抚,“我是想,可你爸不同意,说现在婚姻自由,还拿我和他举例……”说到这来她眉眼浮现一丝甜蜜,又很快消沉下去,打起精神继续说,“我想想也是,就没提这个事儿了,两家也没交换信物,就是嘴上说说。所以陆阿婆才托你陈孃来问问你愿不愿意,也没说一定的事儿。”

    唐心悦一颗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还好还好。”

    陆秀云语重心长,“心悦,我知道你惯来有主意,家里的事我也都和你商量,更何况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只不过,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你别以后后悔才是。”

    唐心悦心说母亲眼里还挺高看陆成宇的,郑重其事重申道,“我晓得了。我对陆成宇没别的想法,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她一直不知道其中还有内情,希望陆阿婆平时没给陆成宇说这些玩笑话就好了

    等等!

    回想起一路上陆成宇奇怪的态度,还一个劲儿劝她留在村里,看样子他根本就把玩笑话当真了!

    天啊!唐心悦哀嚎一声捂住脸,急不可耐,“过了农忙我就下山!”

    唐岩唐恬飞奔进来,“姐!你下山干什么?”围着唐心悦眼睛眨巴眨巴。

    唐心悦在两人小脸上摸了一把,笑眯眯回道,“赚钱给你们买糖吃呀。”

    两个小孩不疑有他,欢呼起来,“好耶!大姐最好了!最喜欢大姐了!”

    忙着处理鱼的陆秀云没好气,啐道,“一点糖就把你们收买了,看你们出息的。”

    唐岩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圈,跑过去抱着母亲的腰,埋头嬉笑,“妈做的鱼可好吃了!”

    唐恬补充,“都好吃!”

    “嗯嗯!妈做的什么都好吃!”唐岩笑嘻嘻地咧出缺了门牙的嘴巴,搂着陆秀云的腰,仰着脸撒娇。

    “哎呀别抱着我,过去过去,”陆秀云眼角带着笑意赶人,“两个小马屁精。”

    “马屁精!”

    “说你呢。”

    两个小孩互相做了个鬼脸,跑过去帮着唐心悦烧火。

    陆秀云利索地把鱼分了两半,一半连着鱼骨熬了汤,肉多的那部分则用当地常做的方法,做了个红烧鱼。

    “吃饭啦。”

    开饭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好久没开荤了,吃的特别香。

    唐心悦很喜欢母亲做的红烧鱼,那鱼先是在油锅里炸的金黄金黄的,接着放农家自己做的豆瓣、自家种的葱姜蒜和蜀地做菜必不可少的辣椒,细细熬成调味汁,混合着炸过的鱼块大火烧上几分钟,等到红亮亮的汁液浸润到鱼肉里,入了味,这菜就可以装盆上桌了。

    吃饭的时候,把浓稠的汤汁焦到饭上,一粒粒晶莹的米饭散发着油亮的光泽,喷香扑鼻,好吃的让人恨不得把碗给舔干净。

    吃完了,再来一碗熬的雪白的豆腐鱼骨汤,鲜香四溢,喝下去整个人都在往外冒着汗,别提多舒坦了。

    陆成宇很是大方,给的这条鱼足足让唐家四口人吃了两天,最后剩下的汤汁都被唐岩拿来泡饭了,半点没浪费。

    陆秀云不失时机地提醒唐心悦,以后莫拿人家的东西了,也别和陆成宇走的太近,免得别人误会。

    唐心悦那个怄啊,就差指天发誓,“绝对不会了!”

    她再搭理陆成宇,她就是小狗!
章节目录 第15章 卖菜
    这件事给唐心悦带来的虚惊不小,刚好这周家中积攒的鸡蛋鸭蛋也要拿出去卖,唐心悦便跟着村里一户人家进城卖菜。

    说是城里,其实也就是挨着山区的小镇。人口有三四万,是一个以监狱和煤矿发展起来的地方。各单位都有自己的职工宿舍和职工俱乐部,并且设有职工医院、子弟学校等,俨然就是一个自成体系的小社会。

    高大的烟囱冒着滚滚浓烟,直冲云天,高压线在厂区和铁轨上空纵横交错,不时有拉着一车车黑色煤炭的火车鸣笛呼啸而过。

    一排排楼房高矮不齐,每到集市的时候,山里的农民纷纷背了自家种的米蔬菜和蛋来卖,当然菜市场每天都有菜贩子从市里贩来一车车蔬果,镇上拿工资的人条件好一点,都是直接过来买的。

    唐心悦左右手分别提着两个装满蔬菜的网兜,背上背着背篼,里面装着鸡蛋鸭蛋,沉甸甸的分量十足,天还没亮就出发,走了两个多小时,压的她背都弯了,肩膀被绳子勒的生疼,一脸的汗也腾不出手去擦。

    “心悦,快一点。”走在前面的张嬢大声催着,她手上也提了不少的东西,身旁跟着背着背篼的自家男人,“去晚了可没有好位置哩。”

    唐心悦咬咬牙,加快了步伐。

    张嬢是他们家的邻居,逢赶集都要下山去卖菜,唐心悦家里都是女人孩子,孤儿寡母的,张嬢平日里对他们家也算是照拂良多。

    陆秀云要照顾家里三个孩子走不开,自家鸡鸭下的蛋平日里都是委托张嬢去镇里卖。这一次唐心悦就跟着张嬢熟悉下路,以后就由她来卖菜了。

    张嬢和他男人走的比唐心悦快一点,男人看着满头大汗的小姑娘,笑了笑,“这孩子,太懂事了。”

    “可不是。”张嬢小声接口,“说不上学就不上了,把她妈急的拿扫帚揍她,眼泪都不掉一颗。唉,”她叹了口气,“秀云也是的,非逼着孩子像她爸一样当个大学生。不过也是可惜,心悦从小成绩就好,十里八乡的,又懂事,知道她的谁不夸一句?”

    回头看了一眼喘着气,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张嬢道,“沉稳的很,你看她,第一次下山进城里,一心一意走路,对镇上的东西一点都不好奇。”

    唐心悦要是知道他们对她的评价,大概只能干笑了。

    不是她不好奇,而是90年代的小镇,贫穷落后,她毕竟是在首都那样的国际化大城市读书工作过的,自然不会为小镇的发展而感到惊奇。

    抬了下沉甸甸的背篼,唐心悦肩膀火辣辣的痛。

    以前在镇上读中学,在老师的帮助下半工半读,在食堂洗碗刷盘子混口饭吃。

    西南的冬天,阴冷潮湿,她在几乎是冰一样温度的水里洗碗,两只手生满了冻疮,口子裂开的时候,猩红的血肉都露了出来。

    那个时候也是和现在一样难熬。

    “呼”吐了口气,唐心悦咬牙坚持。

    到了集市上,天已经大亮了,路边摆满了小摊子,都没有多少位置了。张嬢连忙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招呼唐心悦,“快来,这儿。”

    唐心悦卸下货物,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要赶紧把东西在地摊上摆出来。

    一篮子鸡蛋和一篮子鸭蛋,共计40来个;二十来斤的土豆,还有其他零碎的物件,比如鞋垫、小荷包,逗孩子玩的鸡毛毽子。

    张嬢的东西种类也和她差不多,他们夫妻两个,又是成年人,要卖的东西数量多了很多。

    “你的土豆。”张家男人把一路上帮唐心悦拿的一袋子土豆放到她的面前,唐心悦连忙感激笑笑,“谢谢张叔。”

    她心里清楚,要不是帮她拿东西,对方还可以再多带些出来卖钱。

    以前家里的东西都是拜托他们两夫妻带出去贩卖的,也不白带,卖得的款项五分之一会作为酬谢。原本两夫妻是不肯收的,还是唐心悦说不可能一直白白麻烦两人,以后也要他们的帮助,这才软磨硬泡让他们接受了酬谢。

    她心里清楚,人情是最不能欠的,否则还都还不清。还不如明算账,也能更长久的维持合作关系。

    现在她提出以后要自己来卖菜,对方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少了这一项进账估计心里也不怎么舒服。

    唐心悦摸了摸空空的荷包,想着卖完了东西还要请他们吃几个包子才好。

    集市人来人往,大部分都是周围山里农民带着自家的东西来卖。他们老实淳朴,价格比市价还低一点,镇里人常来他们这买菜,相熟了之后更是默认到他们的摊上来买。

    没一会儿,张家夫妻两个摊位前都围满了人,买菜的络绎不绝。唐心悦也不急着卖,在各家摊子前转了一圈,了解下现在的物价。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90年代初,物价很是便宜。

    大米1块3一斤,肉包子两毛一个,猪肉一斤不到3块,一碗牛肉面才一块钱。

    当然,与之相对的是人们的工资也普遍很低。

    在镇上当职工的,一个月也就200不到300,但这已经让很多农村人羡慕不已了。

    唐心悦心里对物价有了数,回到自己摊位前,看到张家夫妻摊子前渐渐矮下去的土豆山,而自己面前的纹丝未动,心下有了主意,两只手拢在嘴边,用力大喊,“快来看呀快来买呀,走过路过别错过~”

    清脆嘹亮的喊声划破了集市的热闹,路人不由好奇望了过来,看到是个小姑娘在摊子前放声吆喝,“土鸡蛋土鸭蛋,孕妇吃了身体好~”

    “土豆土豆,新鲜的土豆~”

    梳着小辫的女孩站在人群里,毫不扭捏羞涩,大大方方地吆喝着,每当有人望过来,便回以甜甜的笑容。

    她皮肤白净,长相乖巧,衣服虽然旧了点但胜在干净,一下让人心生好感。

    “这鸡蛋怎么卖的?”有个中年妇人挎着菜篮子问道。她也是看小姑娘一个人,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心下不免有些同情,便过来问一问。

    唐心悦比了个数字,“市场价,两元五双。”

    那个时候鸡蛋都是按双数卖的,一双两个,两元十个鸡蛋,算下来也才2毛钱一个。中年妇人因着没到她这买过,特意多问了一句,“没有坏了的吧?”

    “嬢嬢,我这鸡蛋是自家母鸡下的,绝对资格的土鸡蛋,最是补人了,”唐心悦笑眯眯地拿着个鸡蛋给妇人看,出门之前就拿毛巾把鸡蛋表面擦的干干净净,现在鸡蛋上一点脏污都不沾,看着就舒服。她还主动递过电筒,拍着胸口保证,“您看,绝对没有孵鸡崽儿的。而且我家母鸡经常生双黄蛋呢。”

    当地也不乏有些商贩昧着良心拿坏了的蛋混在好蛋里去卖。她这批蛋都是一一检查过才拿出来的。

    “有双黄蛋吗,你可别匡我。”中年妇女拿着电筒一一检查过,每个蛋都小巧干净,不像其他家的,上面沾满了鸡屎鸡毛,摸着就恶心。

    完了心情不错地点点头,“那给我来十双吧。”

    十双,就是20个,一下就把一篮子鸡蛋给全买了。

    开张就能有这么一大票生意,唐心悦喜不自禁,直接把篮子捧起递给对方,巧舌如簧,“嬢嬢您数一数,这一篮子刚好十双。谢谢您照顾我生意,这篮子也送给您了,方便你提回去。”

    大婶原本正在掏荷包,一听乐呵呵笑开了,“你这孩子嘴真甜!下次我还来你这买蛋!”

    一个竹篮也得卖五毛钱呢,而且山里人手巧,编制的竹篮好看又经用。

    唐心悦颊边笑出小小的梨涡,笑容真诚又恬美,“谢谢大娘!”

    这厢,大婶买蛋平白得了个添头,心满意足地付了钱,提着一篮子土鸡蛋走了。

    周围的人看小姑娘做生意熟门熟路的样子,都笑了,有个老头过来问,“这鸭蛋怎么卖啊,我要是全买是不是也送我个篮子啊?”

    唐心悦笑眯眯的,“鸭蛋两块五十个,比鸡蛋贵点也是市价,我可不乱喊价的。这里也是二十个,您要的话全拿走,一共5块钱,篮子也送给您!”

    老头理了下胡子,“其他家也都是土鸭蛋,一次买十双价格还便宜呢。”

    “可是其他家也没便宜多少啊,”顶多就是一毛钱。唐心悦心里道,表面露出顶顶为难的样子,“老爷爷,我是从大跃村下来的,山路不好走,家里娘和弟弟妹妹还等着我卖了蛋回去买米下锅呢。”

    她佯作可怜兮兮的模样,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老人。

    老人一时犹豫,大跃村是附近有名的贫困村,这小姑娘家庭情况肯定不好;可省下来的一毛钱能够给孙子买块大白兔吃呢。

    唐心悦看老头的样子似乎想走,黑溜溜的眼睛往摊位上一瞟,拿了两个硕大的土豆塞在对方手里,一副壮士扼腕的模样,“两个土豆加篮子,土豆我卖两毛一斤呢。”

    老人掂了下土豆,山里的土豆煮出来绵软不粘牙,特别适合他的口味,这两个土豆足有一两斤,加上五毛的篮子,省了7毛钱,不错。

    “那我要了。”老人终于开口。

    “好叻。”唐心悦笑的跟春花一样粲然,手脚麻利的收钱找零,挥手送客,“您慢走,下次还找我啊。”

    笑吟吟地望着买主走远,唐心悦收回目光,准备再接再励,一转头就看到张家夫妻目瞪口呆看着她。

    张嬢惊讶,“心悦,你什么时候这么会卖东西了?”

    她和家里男人嘴笨,都不会招徕生意,也不好意思。每次都闷着头卖东西,从来都不吆喝。

    唐心悦道,“我刚刚去集市里逛了逛,打听了下市场价格,也看了下其他人是怎么卖的。”

    张叔竖起大拇指,“心悦,叔今天才知道,你不光书读的进去,脑袋也灵光!”

    “没什么的。”在两人赞赏的目光下,唐心悦落落大方地笑笑。

    以前打工赚学费生活费,还要攒钱寄回家的时候,什么工作没做过呢。只要吃的了苦,一定可以改变处境的。

    她从来都是这样坚信着。
章节目录 第16章 工作
    不到半个小时,她的摊位就空空如也。

    把钞票小心藏在衣服内兜里,抹了把头上的汗,来不及休息,她主动帮张家夫妻卖起菜来。

    “水灵灵的大白菜呀,不打农药无公害~”

    换着法子别出心裁的吆喝着,她声音清脆好听如黄鹂鸟的吟唱,很是吸引路人。喊的时间久了,声音都渐渐嘶哑了。

    面前的摊子上围了一堆的人,张家夫妻一个忙着数钱一个忙着上秤,对尽心尽力帮他们的唐心悦更是心生好感。

    一个小时后,他们三人的东西都卖完了,荷包鼓起来了。是整个集市上最快卖完东西的。

    并且唐心悦嘴甜,这个阿姨那个叔叔,不时附送一点小玩意儿,哄的买主心情愉悦,纷纷口头答应以后都在他们这里买菜了。

    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唐心悦出了身热汗,又忙碌了一上午,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张家夫妻收了摊,看向唐心悦笑了,“走妮子,请你吃面。”

    赶集的农民卖的东西几乎都差不多,他俩沉默又木讷,很多时候东西都卖不完又得背回去。

    这下可以空手回去,荷包又满载而归,自然喜不自禁。

    唐心悦连连摆手,“这哪行,张叔张嬢帮我们家那么多忙,该我请才对。”

    话虽这样说,她其实也请不起,一碗面一块钱,三个人就三块,她今天卖菜总共才赚了不到20块钱。但面请不起,包子还是可以的。

    不过这懂事的话在张家夫妻耳里十分钟听,张嬢笑容满面地拉着她就往面馆走,嗓门震天响,“和你张嬢客气什么,你们家什么情况我们又不是不知道。走,带你去吃好吃的牛肉面。”

    对方再三邀请,再拒绝就不好了。唐心悦谢过两人,进了面馆在等面的时候,借口出去,到隔壁的包子铺买了四个热乎乎的大肉包子拿回来,分给两人。

    “这孩子,还跟我们见外。”两夫妻接过包子,嘴上嗔怪着,心里很是满意唐心悦的懂事。

    店铺里一碗面二两就一块钱,对于务农的他们来说不便宜,几个月才吃得到一次。一碗面女人和孩子可以吃饱,但对于正值壮年的张叔来说肯定不够。

    很快,一碗冒着热气、油汪汪的牛肉面上来了。

    上个世纪92年的一块钱购买力可不容小觑,一个陶瓷大碗盛着面条,面上放着几坨货真价实的牛肉块,还洒了芹菜。蜀地好辣,一碗油汪汪的红汤,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唐心悦吞了下口水,从筷筒里抽了两双筷子理好递给张叔张嬢,自己再取了筷子开始埋头吃面。

    一块牛肉进到嘴里,熬煮到耙软的牛肉喷香扑鼻,在唇齿间流连,半天舍不得吞下。

    唐心悦激动的快哭了,肉啊,好久没吃到这么大块的肉了。

    恋恋不舍地将嚼的稀烂的肉粒吞下,她捞起面,附身不紧不慢地吃。

    和周围粗狂的食客吃个面吸溜个不停不同,她吃面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面前的桌子上也没溅出油汤。

    动作不疾不徐,和旁边吃的西里呼噜的张哥张嬢形成鲜明的对比。

    有路过的不经意瞟一眼,忍不住心中诧异:这小姑娘穿着打扮看着像山里下来的农民,教养倒是挺不错的。

    唐心悦浑然未觉自己在别人眼中成了异类。

    要回想起来,也是一段辛酸史。

    她们家里因为父亲是城里人的缘故,母亲把屋子和他们都收拾的比较干净整洁,也有教导他们说话做事,所以一家人显得有教养,但这是和山里农民对比。

    当年到镇上、城里读书,她吃饭发出声音被同学嘲笑是吃猪食,一些农村带来的生活习惯也被人看不起,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纠正过来。

    但即使这样,到首都那样的国际化大城市读大学的时候,也被全寝室的女生歧视。

    所以她深知礼仪教养的重要性。

    重生以后,她更是在家中教导弟弟妹妹的言行举止,他们以后迟早要到城里读书的,唐心悦不想他们被人歧视瞧不起。

    吃完了面,她把汤都喝的干干净净。

    然后和张家夫妻一起去百货店买点日常用品。

    “手纸、灯油……”

    她按着临行前记在小本子上母亲叮嘱要买的东西,很快买好了放在背篼里。

    张家夫妻也买完了,三人一起返程。

    就这样,唐心悦完成了重生后第一次出门卖东西的经历。

    有一就有二,下一次她就熟门熟路了,跟着张家夫妻下山赶集。

    几次之后,镇上人都知道了集市上有个嘴甜爱笑、家住有名贫困村的姑娘,也都愿意照顾她的生意。

    唐心悦几次早早卖完东西后,就在街上溜达。

    他们这个镇上的居民都是在监狱、煤矿工作的职工,工作稳定,收入不说多高,也能很好地维持生计。而且邻里之间都认识,民风淳朴。

    她现在快13岁了,又蹿了一截个儿,家里因为她售卖东西少了给张家那笔委托费,积少成多,偶尔也能吃顿肉改善下伙食。

    她寻思着买菜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家里鸡鸭蔬菜就那么多,再扩大规模也忙不过来,而且镇上人就那么多,购买力有限。

    现在还好,到了冬天自家吃的都不够,哪里有多余的出来卖呢。

    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她来到镇上的医院前。

    这个年代对身份证管理还不严,没满十六岁就出来赚钱的有很多。她个子长高了,人看上去也长大了许多,咋一看还以为十四五岁,这样做工别人才会招她。

    她到了门卫大爷那里,笑眯眯地塞了个橘子过去,“李爷爷,我上次托您打听的事儿,您帮我问到了吗。”

    李爷爷就是第一次在她那里买鸭蛋的那人。当初买了蛋,拿回去立刻腌了咸鸭蛋,拿出来一切,个个蛋黄红心,咸香四溢,起沙留油,一看就知道是农户散养的、自己去河里吃小鱼小虾的鸭子下的土鸭蛋。

    李爷爷对她记忆深刻,卖的东西质量也有保证,便经常过来照顾唐心悦生意,一来二去熟悉了,唐心悦得知李爷爷在职工医院守大门,就托他打听下有没有职工家里需要招保姆的。

    老大爷一看是她,嘴角就翘了起来,吧唧吸了口土烟,“我问过了,医院里的李护士刚生了孩子忙不过来,有请保姆的打算。我给她介绍了你,她本来不愿意说你太小了,我说你读过书,小小年纪就当家了。她这才改口,让你过来的时候去家里找她。”说着递来一张写着地址的纸。

    唐心悦乐了,递过去一包叶子烟,“谢谢李爷爷!让您费心了,要是事成了,我再请您一包叶子烟!”

    叶子烟是当地人喜爱的一种旱烟,也叫做土烟,便宜味浓,老一辈的人都喜欢这味道。

    点燃叶子烟,拿着一杆烟枪猛地吸一口,吧吧唧唧嘴,吐出烟圈,别提多么惬意了。

    其实这个时候在年轻人中,更流行的是红梅、甲天下这样两三块一包的“洋”烟,要是手里有包红塔山、万宝路这样的高档货,那别人不知道有多羡慕了。

    唐心悦也不是舍不得买洋烟来做谢礼,只是和李爷爷熟悉后知道他喜欢什么,自然投其所好了。

    “哎,我等着你的好消息。”李爷爷和蔼地朝她挥手,皱纹里都泛着慈祥的笑意。

    “医院家属区第三栋四楼2号……”唐心悦循着地址,很快来到医院附属的职工小区。

    “磕磕”她敲响了房门,声音放的比较轻,只敲了两声。

    家中有小孩的,突如其来敲大声了容易惊到孩子。

    “来了。”隔着门,里面传来脚步和女人的声音。

    门一开,一个短发的年轻女人出现在面前。

    唐心悦拿出面试时候的精神气,微笑着打招呼,“你好,请问是李姐姐吗?是你们医院看门的李爷爷介绍我来的,我叫唐心悦。”

    “你就是唐心悦啊。”李文静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孩,有些诧异。

    小镇上工作的说起来都沾亲带故,她也听别人谈笑说起大跃村有个小姑娘每隔几天都要带着山货下来卖,质好价优不说,还挺会做生意。

    面前的女孩身高大概一米五五,衣服洗的发白但十分干净,眼睛澄澈明亮,长得也白净秀气,和她打完招呼后就规规矩矩立在门口望着她微笑,又没有趁机好奇窥视室内,教养挺好。

    “我叫李文静,你先进来吧。”李文静带她进屋,唐心悦看了眼光洁的地板,这个时候还没有木地板的说法,普通人家里都是水泥地,李家条件好一点铺的白色瓷砖,她站着没动,“李姐,要不你给我个塑料袋我套脚上吧,把你们家干干净净的地板踩脏了就不好了。”

    李文静一听更觉得唐心悦懂事,不在意地挥手,“哎呀没事,这地反正我每天都要拖的,你直接踩进来吧。”

    看来是一个十分爱干净的人。唐心悦心下对李文静的喜好有了点了解,不再客气推辞,跟着走了进屋,在李文静的示意下坐到了沙发上,双手随意又自然地搭放在腿上,背挺的很直。

    “喝水。”李文静倒了杯水过来,唐心悦连忙起身道谢,“谢谢李姐。”双手接过杯子转而放在茶几上。

    稳重有教养的举止看在李文静眼中,评价又高了几分。

    两人坐在沙发上,李文静问了些她的情况,听说她成绩很好考上了镇上初中,是为了弟弟妹妹才放弃学业,心里不住点头:是个有担当、善良的孩子。

    遂定下了让唐心悦来当保姆,又和她商量了工资。包吃包住,一个月五十块,试用期一个月,她要做的就是照顾好孩子,其他的有时间就做。

    当时他们的这些职工的工资一个月也不过才两百多,五十块已是不低。

    “谢谢李姐,那我今天回去收拾下东西,明天就来。”那个时候也不流行合同什么的,两人口头上商量好就定下了。

    “那行。”小保姆沉稳镇定的样子让李文静心下生好感,又怜惜她这么小就要出来赚钱养家,于是起着让她先试试的主意。不然她年纪那么小,把孩子交给她也不放心。
章节目录 第17章 又见
    和李文静告别,唐心悦走了两个多小时山路回到家中,把好消息告诉给了家人。

    “那户人家包吃包住,给我50块的工资。我又没什么其他开销,这钱就攒下来供弟弟妹妹读书。”唐心悦脸上带着笑,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开学了你们要好好读书,听到没有?学的好,姐姐给你们买糖吃。”

    两个小家伙乐开了花,“大姐最好了!”

    不约而同抱住唐心悦的脖子,重重地亲了一口。

    唐心悦无奈抹了把脸,“唐岩,你糊了我一脸口水。”

    “嘿嘿。”唐岩露着缺牙笑。

    母亲看着三人玩闹,两个孩子年幼懵懂,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大姐为了他们,牺牲了多少。

    她心中又酸又涩,拿袖子抹了下眼睛,匆匆转身,“我去喂鸡了。”

    唐心悦瞥见母亲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下一叹。明明是她自己坚持要辍学的,母亲却自责自己没能力供她读书。有时间还得好好宽慰母亲一番才行。

    第二天大早,唐心悦告别了家人,背着一背篼的东西下山了。

    她一个月有两天假可以回来看望母亲,背篼里装着她少少的生活用品和衣服,然后装了十个土鸡蛋和才从地里摘下的新鲜蔬菜。

    李文静看得上她给了她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她也要投桃报李才是。

    李家人口简单,李文静在镇上的医院当护士,老公叫范东是当地监狱看管犯人的狱警,他俩都是从外地调职过来的,父母都不在这边没人帮着带孩子,医院工作很忙,范东管辖的区域在大山里面,要坐半个小时的小火车进去,所以平时上一天休一天,家里的事也顾不过来。

    他俩孩子叫范莹莹,是个两个多月的婴儿。唐心悦很小的时候就帮着母亲带两个弟弟妹妹,所以轻车熟路。

    李文静本来以为她家里的电器都不会用,没想教了一下唐心悦就上手了。

    而且婴儿小,大部分时候吃了就睡,唐心悦照顾着吃喝拉撒,还有时间做做家务。

    她勤快,又爱干净,不用李文静提醒,灶台永远都是干干净净没有油污的,家里的地板一尘不染简直可以照见人影,孩子的屁股总是干爽舒适,不过半个月,婴儿一哭闹,唐心悦就知道她是饿了还是尿了,第一时间就能安抚下来,喂牛奶总是自己要用手背试过温度,才会喂食。深更半夜外面途径的火车鸣笛尖啸惊的婴儿哇哇大哭,往往李文静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到隔壁屋子小保姆温柔哄慰婴儿的喃喃低语。

    种种细节之处足可以看出对孩子的用心。

    李文静很是满意。刚开始还担心着唐心悦是不是“鸡公屙屎头节硬”(当地土话,意为做事三分钟热情),结果半年下来,唐心悦做事态度一如既往,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孩子也照顾的几乎没生过什么病,白白胖胖的。

    李文静抱着孩子出去,周围邻居都夸她家小保姆能干踏实,还有人想让唐心悦去给她们家做工。李文静自然不干,面露得色,“你别想啦,小唐在我家做的可好了,才不会走的”。

    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的。李文静两口子都是实在人,投桃报李,唐心悦对他家孩子照顾周到,他们也对她上心。逢年过节都有格外的红包,甚至……

    这一年正月,李文静和范东到街上买年货,唐心悦在家里带孩子。下午他俩大包小包的回来,唐心悦帮着收拾,没想李文静拿出一个口袋递给她,满脸笑容,“小唐,快试试合不合身。”

    唐心悦一怔,低头从口袋里拿出来,那是一件崭新的棉袄,大红色喜庆的很,款式也是现在最流行的,下摆到大腿,腰部收一收显出身材,领口和衣襟一圈雪白的绒毛,又时尚又漂亮。

    当然价格也不便宜,这样一件棉袄起码要二十多块。唐心悦之前在店铺前逛过,原本打算给家里人买的,看到价格囊中羞涩,只能无奈放弃了。

    “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唐心悦感激又不好意思,连连推辞。

    “你对莹莹照顾的很好,这都要过年了,你平时称呼我们静姐东哥的,就当哥姐送你的礼

    物。”李文静两口子真心实意让她收下,不仅如此,还特意准备了给唐家人的礼物,给陆秀云的背心棉袄,唐岩唐恬各有一双棉鞋,并一些年货。

    比起给唐心悦的衣服,这些不算什么,但胜在“量体裁衣”,给唐岩唐恬的鞋子大小比照着之前唐心悦给弟弟妹妹做的鞋垫买的,给陆母的棉袄也是。

    礼轻情意重,李文静两口子对她的重视反映在对她家人的态度上,心里想着她才会特意送上这些。

    唐心悦连连摆手,“照顾莹莹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你们太客气了。我真的不能要……”

    “拿着吧,啊,”李文静握着她的手笑道,“你怎么对莹莹的,我们都看在眼里。‘工作’和‘尽心’是不一样的。”

    好说歹说,唐心悦才不得不收下这份贵重的情谊,“谢谢文静姐、东哥。”她真诚地感激,心中涌动着暖流。

    她年龄这么小就出来打工,心中也是忐忑怕遇到坏人,要是真遇到了什么,人生地不熟的,连个求助的人都没有。

    真好,能够幸运地遇到李文静夫妻这样善良的夫妇。

    从此唐心悦照顾范莹莹更加尽心,她把莹莹当做自己的妹妹来照顾,而李文静夫妇也把她当做自家妹子,相处融洽。

    很快就到了春节前夕,家家户户都屯起了年货,预备着过节,门上贴上了福字和对联。街上不时响起烟花爆竹声,地上到处是鞭炮燃烧过后的灰烬。小孩子们最喜欢玩摔炮,往地上一甩就能“砰”地炸响,冷不丁往路人脚下丢一颗,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把人吓的都要跳起来,于是在路人气急败坏地喝骂中,调皮的小孩子们做个鬼脸,嘻嘻哈哈跑远了开去。

    唐心悦买完了今天的菜,看时间还早逛到河岸边那排的店铺想买包糖,打算过年的时候带回去给唐岩唐恬两兄妹。

    “你个臭小子!叫你分肉是这样分的?不懂得把边角料给分进去?你个猪脑子!”路过一间肉铺后院,无意听到气势汹汹的责骂声,唐心悦好奇地抬头从栅栏缝隙望了进去,只见一个石头桌案上摆放着半扇猪肉,看样子是刚切的,还往外冒着血。旁边膀大腰圆的王屠夫拿着大砍刀,不停地用刀背拍打着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

    他力气很大,厚厚的刀背砸在背上发出砰响,那衣衫单薄的少年在原地都站不住,被打的脚步踉跄,想躲又被王屠夫揪着耳朵拽回来,唾沫星子四溅地喝骂,“想躲?往哪儿躲!我打死你这个吃白饭的!还想当我的学徒,没见过你这么蠢笨的!”

    少年闷哼一声,咬着牙握拳忍耐他的殴打,全身都在瑟瑟颤抖。冷不丁抬起头,目光阴沉沉地钉在王屠夫身上。

    唐心悦蓦地睁大了眼睛陆成宇?!

    被屠夫虐打的人居然是陆成宇?他什么时候到镇上来当了王屠夫的学徒的!

    唐心悦捂住嘴,惊的差点没回过神,是里面不断传来的殴打声拉回了理智。

    她轻手轻脚路过后院,来到正门提高了嗓音,“王师傅、王师傅在不在啊!我要买肉!”

    “来咯。”里面的声音中断了下,光着膀子的王屠夫一扫之前凶狠的模样,笑眯眯地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小唐啊,这两天你们家吃的好啊,前儿个才买的肉就吃完啦?要哪块给我说,老顾客了,斤两十足!”

    “这不昨天文静姐看到你家肉确实不错,想买点排骨炖汤,”唐心悦挑了块排骨让他上秤,王屠夫笑容和蔼的跟弥勒佛一样,“五斤半,你看,”单手提着秤给她看,“这头翘的老高,足足的!”

    唐心悦在荷包里掏钱,笑着道,“这秤我不看也知道给的足,次次都到你们家来买肉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昨天我碰到隔壁李婶子,都说我买的肉好,绝对没灌过水,干的很。我就跟她说了在你这买的,她连连说以后也要到你这买肉呢,”她正色道,“李婶子到时过来买肉,王师傅也不能匡她啊。”

    “这哪能啊,人品在这保证呢,”王屠夫笑咪了眼信誓旦旦拍着胸口,“哎呀小唐这有个棒子骨,拿回去炖汤喝。”顺手拣了个棒子骨跟刚才唐心悦买的排骨装一起,把塑料袋递给她,一手收了钱。

    唐心悦甜甜一笑,“那我可不客气了,谢谢王师傅,回头我再给你介绍生意哈。”

    王屠夫朝她挥手,“慢走哎。”目送她远去。小姑娘听说给人当小保姆,长的白净乖巧,声音清脆带笑,又会说话,买了两次肉他就记下了。人都有爱美之心,看着好看的事物心情都会变得愉快起来。

    等到少女走远,王屠夫脸沉了下来,正想继续去教训刚收不到半月的小学徒,但被这么一打岔,气也消散许多。

    没好气喝骂,“在里面呆着干嘛,给我滚出来看摊子!”

    陆成宇慢慢走了出来,神情木然。

    “别给我摆出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我还怎么做生意!”王屠夫哼了一声进后院去继续分割猪肉了。

    陆成宇站在猪肉摊前,伸长了脖子极目远眺,只能望见一个纤秀的背影进入人群中,人流熙熙攘攘,很快连身影都看不见了。

    他怅然的收回目光,漠然地整理案板上切好的猪肉,动作间牵连了背上的筋骨,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他攥紧拳头硬生生压下痛苦□□。王屠夫最是好面子的一个人,每次责打他都挑衣服遮挡下的部位,要是他叫出来引了别人注目,回头又要变本加厉承受责罚了。
章节目录 第18章 过年
    唐心悦眉心紧拧,一路上都在想着刚才看到的事。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时还觉得王屠夫弥勒佛一样和气的人,结果背地里却这么凶神恶煞。

    她也不能出面指责什么。这年头当学徒的,被师父呼来喝去都是正常,偶尔做的不好责打一番就像父母打自己的孩子,倘若徒弟咋咋呼呼地闹起来,别人都会指着徒弟说不懂尊师重道,以后再不敢有人愿意招他做学徒。

    “陆成宇怎么突然就下山了呢?”唐心悦想想,也只能归咎为他不想留在村里种地,于是出来打工赚钱。

    “心悦回来啦。”到了家中,李文静正在带孩子,看到她手里提的排骨,惊讶道,“怎么买了排骨?前天买的肉还可以吃好几天。”

    唐心悦这才留意到那一大块排骨,赶紧找了个借口,“噢这个是我买了,想周末回家带给家里的。”

    李文静不赞同道,“今天才周二,你回去还要三四天,放着冰箱里是不会坏,就是到时没那么信新鲜了。倒不如回去前再买。”

    唐心悦笑笑,“今天便宜了点,还送了我根棒子骨,”她岔开话题,“都说棒子骨补钙,晚上要不炖汤吧。给莹莹补补钙。”

    李文静欣慰她随时都想着女儿,“好啊。”

    莹莹现在半岁多了,正是添加辅食的时候。李文静带着孩子,唐心悦在厨房忙碌,把棒子骨剁好,水烧开煮沸淖去血沫子,倒了水重新炖上,加姜片、葱段,大火烧开后转中火继续慢炖,差不多了再倒入切好的白萝卜。冬天的萝卜素有小人参之称,炖的又软又烂,吃起来香甜可口。

    “文静姐,饭要好了。”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唐心悦朝客厅喊道。

    “哎。”李文静应了声,过来帮忙摆放碗筷,一进厨房,香气迎面而来,李文静不禁赞道,“心悦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唐心悦笑笑,“我也就只会这几样。”一边和李文静聊着天一边把汤舀出来。

    炖好的汤不加盐味,她先单独舀出一大碗,掠去表面的浮油,这是给莹莹准备的,小孩子要少吃盐和油。

    李文静看到她的动作,眼里浮现笑意。所谓细节处才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人品性格,唐心悦那是真正把莹莹放在了心上,当做自家孩子一样疼爱。

    饭盛好刚上桌,李文静的爱人范东回来了。

    “好香啊。”范东推门而入,吸了口气爽朗的笑着道,“今天小唐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李文静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制服和帽子,嗔笑推了他一把,“就你狗鼻子最灵,快去洗手。”

    “我就是狗鼻子啊,”范东故意皱起鼻子凑到李文静脖颈嗅嗅,满意地咧开嘴,“还是你最香!”

    “哎呀!”李文静闹了个红脸,忙去瞅唐心悦,见她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机看,才松了口气,不重不轻地在男人坚硬如铁的手臂上拍了下,压低了嗓音责怪道,“没脸没皮的,小唐还在这呢。”

    唐心悦佯作电视看的认真,里面正在放着《新白娘子传奇》,“十年修得同般渡

    百年修得共枕眠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一曲唱段萦绕在屋内,余音绕梁。

    “是没脸没皮啊,不然怎么能追上我们大名鼎鼎的医院一枝花呢。”

    “你才花!喇叭花!”

    李文静和范东去厨房洗手,两人又闹了一会儿,李文静才红着脸出来,“吃饭吧。”

    “等等,我先看看莹莹。”工作了一天本是又累又饿,范东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孩子。

    “幺妹越长越漂亮了。”抱着襁褓里的孩子,范东不怒自威的脸色都温柔下来,带着初为人父的骄傲。

    “哪能呢,也就两天没见到,能有多大变化。你净瞎说。”李文静笑着捶了他一拳。

    “孩子喂过了吗。”

    “喂了喂了,小唐做事你还不放心。快来吃饭了。”

    三个人围在桌边开始吃晚餐。夫妻二人问着彼此今天的工作情况,问问莹莹今天做了什么,聊聊今天的菜价,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个人都说的像是甜言蜜语一般,你给我夹菜,我给你添饭,其乐融融。

    真好啊。埋头吃饭的唐心悦心底不由浮起一丝歆羡。

    电视里,白娘子和许仙人妖殊途的爱情虽然浪漫,可在她看来太过凄婉揪心,她还是喜欢李文静夫妇这种,彼此爱怜,互相照顾,平淡而温馨的爱情。

    这之后,唐心悦要买肉都会有意到王屠夫的摊子上去。

    大部分时候是陆成宇在守摊子,每次唐心悦买肉,他都给的尽量十足,还送一些棒子骨什么的零碎,但并不多说一句,一副不认识唐心悦的陌生模样,似乎怕被王屠夫逮住又骂骂咧咧,说个有的没的。

    某次,唐心悦趁着摊子上没其他客人,王屠夫也不在,问他,“你怎么下山来了。”

    少年一听,低头剁排骨,脸上没什么表情,“出来找点活做,赚钱。”

    唐心悦看了看他,少年瘦削的厉害,沉默又寡言,寒冬腊月的穿着破旧的棉袄,棉袄短小很不合身,露出半截瘦骨嶙峋的手腕,冻的乌青,

    她忍不住道,“……王屠夫对你不好,你换个事儿做吧。我听人说张木匠那边正在招学徒,他人挺好……”她找左邻右舍打听了好些日子,总算筛选出镇上有手艺人品也不错的师傅,又旁敲侧击询问过人家很乐意招收学徒。

    结果话还没说完,“噹”陆成宇用力把沉重的砍刀插在案板上,抬眼看她,“不用了,”语气冷冰冰的,“非亲非故的,我的事不用你管。”

    唐心悦登时那个气啊,凤目圆瞪:“我才懒得管,你爱去不去!”

    提着菜篮子转身就走,好心当做驴肝肺,唐心悦呕的暗地里发誓,陆成宇的事她再不会多嘴一句!

    过年回家,唐心悦带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回家。远远看到唐岩唐恬伸长了脖子等,一看到她,两个小的兴奋的跑过来,“大姐!”

    “姐,我好想你~”唐岩最会卖乖,抱着唐心悦胳膊不撒手,小脑袋仰着望她,眼睛实则偷瞄着她手里提着的红色塑料袋。

    唐心悦把手上两个比较轻的袋子分给两兄妹提了,腾出手来笑着在他鼻子上一刮,“是想我,还是想给你们买的东西啊?”

    唐岩义正言辞,“哪能呢,肯定是想大姐”

    话没说完,在一旁的唐恬立刻补刀,“骗子!你念叨好久了呢,姐上次答应带的大白兔奶糖。”

    唐岩黑溜溜的眼睛一瞪,“我哪有!”

    “别吵别吵,”唐心悦一手揽一个,“回家穿新衣服去!”

    “新衣服?!”两个孩子惊喜极了。

    唐心悦摸摸他们毛茸茸的小脑袋,“是啊,新衣服,还有糖,有鞭炮。”

    以前家里为了供她读书,一家人都节衣缩食,弟弟妹妹小时候从来没有穿过新衣服,都是捡她的旧衣服穿。

    现下她不读书了,每个月还能赚钱回来,家里条件自然改善了不少。

    以后日子肯定越来越好。她在心中暗暗道。

    回到家里,一家人兴致勃勃的试新衣服。除了李文静夫妇给唐家人带的东西,唐心悦还另外给母亲弟弟妹妹都买了新棉袄,一家人在镜子前试新衣新鞋子,看来看去喜气洋洋的,都舍不得脱下。

    “我们有穿的就行了,干嘛浪费钱买新衣服。这钱你该攒着,以后还可以回去读书。”陆秀云嘴上嗔怪着,可一手小心仔细地扶平衣服上的褶皱,眼里的欢喜满溢了出来。

    唐心悦给唐恬梳辫子,闻言笑了,“没事,钱用了还可以再挣。等我再大点就去沿海打工,那里更赚钱。”

    “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陆秀云还没来得及劝阻,唐岩猴子一样激动地跳了起来,眼睛渴望的眨巴眨巴,“姐!沿海是不是有大海?大海是什么样子的?天和水一样的蓝吗?”

    “大海啊,”唐心悦故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你和唐恬好好读书,以后姐带你们去海上坐船去!”

    “真的吗?哇啊!”两个孩子兴奋的跳来跳去,缠着唐心悦让她讲大海是什么样的。

    陆秀云动了动嘴唇,看他们高兴也没泼冷水,没说唐心悦从出生起到现在别说去沿海地方看海,她就没出过山下的小镇!

    一家人团团圆圆包饺子、吃完年夜饭,两个小的出去和村里其他孩子一起放鞭炮,唐心悦和陆秀云烤着火聊天,聊着聊着陆秀云率先提起,“对了,你在镇里看到宇子了吗。”

    “看到了,”唐心悦想起那次的冷遇,不由抱怨,“我看到他师傅对他不好,还好心建议他另外找个活儿,他却说我非亲非故的,不用我管。”

    陆秀云神情复杂,拍了拍她的手,“之前你下山也没跟其他人说一声,都是村里其他人在镇上看到回来说,大家才知道的,当然也包括宇子,他知道后好像不太高兴。”

    唐心悦不明所以,“我的事为什么要专门告诉他一声?”

    陆秀云怜惜地看着自家女儿,随着年岁渐长,她的容貌也慢慢长开,以后长大后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之心悦。

    “乖乖,”陆秀云温柔地替她将一缕鬓发挽到耳后,“宇子之前听他奶奶说起过提亲的事儿,可能当真了。”

    唐心悦一怔,想起对方说“非亲非故”时,乌黑的眼珠一眨不眨盯着她,语气饱含气恼和讥讽,似乎故意激她反驳一样。

    唐心悦摇摇头,“才13岁还是个孩子,懂什么感情。总不会还说他下山还是为了我吧。”想到这种荒诞的可能性,自己都忍不住噗嗤笑了。

    她13岁的时候脑子里对感情一点概念都没有,后来在学校里也不是没有人追,她一来没心思二来对那些男生都没感觉,所以到意外去世前也没有谈过一次恋爱。

    所以在她看来,13岁的小鬼自己还懵懂着呢,懂什么感情。
章节目录 第19章 拜年
    陆秀云眸光闪动,最终低沉叹息,“半年前陆阿婆大病了一场,后来身子骨就不大好了。整日里吃药,宇子在家照顾了一阵,听你陈孃说,他是想着下山可以赚钱,能把奶奶带到医院看病。”

    唐心悦点点头,“他倒是一直蛮孝顺的。之前有段时间天天做鱼也是为了熬鱼汤给陆阿婆补身体,成天带着村里一群孩子在水里刨,脸都晒黑了一圈。”当然那段时间唐家也不缺鱼吃了。

    陆秀云皱眉盯着她,欲言又止,“心悦,你有没有发现,你对宇子不太一样?”

    唐心悦了然,“你是说对他比较冷淡吧,这没办法。我还惦记着他小时候欺负我的事。”找借口把不明真相的母亲搪塞过去。

    陆秀云忧心忡忡,“不仅是这样……你难道没发现,你对他格外关注吗?”

    唐心悦心说那是怕对方突然捅他一刀,平时自然多有留意,但这没法对母亲明说,“妈,你放心吧,我跟他真没什么的。”

    陆秀云轻拍着唐心悦的手,“我是觉得,你平时对别人都温柔的很,从不会和人闹红脸。村里人都说你懂事。你却没发现,唯独对他,坏脾气全暴露出来了,呼来喝去,说话一点不客气,任性的很。”

    唐心悦这回惊讶了,“我有吗?”想了想和陆成宇的接触,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好了妈,大过年的不说别人了,”她换了话题,“文静姐放我七天假,按照习俗初二就要开始走亲戚了。今年我们家条件好了点,要是不远的话,还是去给四舅公家拜个年吧。”

    当年母亲说就是找四舅公家借的钱,唐心悦记忆中和这个亲戚家从无来往,难得人家还愿意借钱借了三年,让她能够顺利读完高中考上大学,所以心存感激,也想着等到发达后一定要报答对方。

    陆秀云诧异道,“四舅公?你在说什么,我们哪里有这样的亲戚。”

    唐心悦整个人都怔住,“四舅公……没有?”

    陆秀云疑惑,“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倒是有个四舅公,现在早就去世了吧。他们一家孩子有出息,早些年发迹就迁到外省去了。早就断了联系。”

    陆秀云说的有理有据,条理分明。闻言,唐心悦如五雷轰顶,脑袋一片空白。

    当初就是陆秀云说找四舅公借的钱,倘若不是对方,那会是谁?

    唐心悦定了定心神,追问,“那我们家还有认识的条件好一点的亲戚可以借钱吗?”

    陆秀云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借钱做什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责怪道,“你生活费不够就说啊,我把钱拿给你。”说着就要去拿唐心悦平时在她那里攒着的钱。

    “别,妈我不是那个意思,”唐心悦赶紧拦下她,“我就是忽然想着,我们家好像都没有走动的亲戚……”话一出口唐心悦就知道失言了,陆秀云神情黯淡了下去,苦笑道,“当年我要死要活要嫁给你父亲,家里人都不同意。后来和大哥嫂子都生分了,再不要说别的亲戚。”

    70年代虽然知识分子高喊着恋爱自由、婚姻自由,要追求灵魂的和谐,然而在偏远地方,大部分还是听父母媒妁之言,陆秀云当年和唐安林偷偷摸摸谈恋爱,全家人反对。

    唐安林是知识分子下乡,挣的工分还不够自己吃的;而农村规矩土地是不会分给嫁出去的女儿。

    最后还是陆秀云父亲疼她,分了点田地给她盖房子,才让陆秀云和唐安林有个栖身之处。

    但就这点贫瘠的土地,大嫂也念念不忘,祖父祖母去世后,两家更是彻底撕破了脸皮,再无往来。

    唐心悦的话戳到了母亲的心坎上,她心里也歉疚,更多的是疑问和茫然。

    倘若真的没有四舅公这个人,那当初高中三年供她读书的人,到底是谁?甚至连母亲也一起帮着撒谎隐瞒?

    父亲唐安林?不,绝对不可能是他,前一世的经历表明陆秀云是真的多年未见到他,还以为他死在外面了;

    那么是村小的老师?也不会,本来老师生活就很清贫了,一个月几十块的工资,节俭下来一点都资助了在村小上学的孩子们,哪里会再有钱供她读书。

    “所以到底会是谁?”唐心悦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会是谁,做好事不留名。假如没有重生的机会,她永远都不可能猜到真相。

    至此之后,这个疑问压在心底,时不时就要冒出来令她思索一番。

    年初三,按照惯例,唐心悦带着弟弟妹妹提了年货去看望陆阿婆。陆成宇家的田赁给唐家租种,于情于理都要来拜个年。

    一进屋,冷冷清清的,没半点过年的热闹气氛,唐心悦迎向椅子上独坐的老人,笑道,“陆奶奶,我们来看您了。”

    年过古稀的老人头发花白,岁月流逝在她脸上刻下深深的皱纹,她已老眼昏花,眯着眼认了半天,才勉强认出来,“心悦啊、还有唐家的幺弟幺妹,你们来啦……咳咳。”

    嗓音沙哑含着痰,没说两个字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唐心悦赶紧给老人拍背顺气,“是我们,我们来给您拜个年。”

    “陆奶奶新年好~~”两个孩子穿着新衣服,合手笑嘻嘻地给陆奶奶拜年,乖巧的长相、一身大红棉袄,活脱脱两个观音童子。

    “好、好!”陆阿婆笑呵呵地连说了好几个好字,伸手微微颤颤地从衣服兜里摸出两个小小的红包,塞到两个孩子手上,“去、拿去吃糖。”

    “谢谢陆奶奶。”两个孩子大大方方收下红包,道了谢。

    陆阿婆又给了唐心悦一个红包,唐心悦道谢接过,环顾了下室内,“陆奶奶,陆成宇过年没回来吗。”

    陆阿婆咳了好几声,神态苍老难掩疲惫,“没呢,我也两个月没见着他啦。”

    唐心悦想到陆成宇那个凶神恶煞的屠夫师父,不知这两月他在对方手底下受到多少磋磨。心中叹息,面上安慰道,“他忙着挣钱呢,以后陆奶奶就享福了。”

    陆阿婆摇头,“不用享福、他一个人在外面,咳咳,好好的就好。”

    唐心悦心中一酸,长辈大抵都这样,只要子女过的好就好。

    “陆奶奶,您吃糖。”唐心悦剥了颗大白兔奶糖,喂到陆阿婆嘴里,她笑眯了眼,“甜,真甜!”

    唐心悦看了下外面的天色,想着时间还早,干脆招呼两个小的,“去拿扫帚撮箕来,我们帮陆奶奶打扫卫生,贴福字。”

    “好勒~”两个孩子笑嘻嘻地去拿工具了。

    陆阿婆眼中泛着泪光,抚着唐心悦的手,“哎,你是个好的、好孩子。多谢你了。”

    唐心悦安抚老人,“该说谢的是我们一家才对。当初要不是您老做主愿意把田地赁给我们家,我们连饭都吃不上。”

    当时陆成宇的父亲陆大伟原本想把田地租赁给另外一户人家,因为分成会高一点。是陆阿婆怜惜唐家孤儿寡母的,坚持要儿子赁给他们家。为此陆大伟还和陆阿婆大吵了一架,回头就出去打工了,很少回来。

    因此陆秀云总是惦记着陆阿婆的恩情,一直都多有照拂。也正是深受母亲的影响,唐心悦也养成知恩图报的性格。

    唐家三姐弟忙上忙下,帮陆阿婆打扫卫生、贴对联和福字。

    “福字要倒着贴,唐岩你这个笨蛋!”

    “我摆的时候是倒着的呢,怎么贴上去就……”

    “你脑袋快拧个颠倒了!”

    原本冷清的屋子因为有了欢快的说笑声,总算有了点过年的样子。

    “陆奶奶再见~~”忙了一下午都要到吃完饭的时间了,唐心悦和陆阿婆道别,姐弟三人亲热地挽着胳膊出门,正巧陆成宇从镇上回来,四人在篱笆院门口撞了个正着。

    夹带着一身风雪寒气的衣摆扑面而来,唐心悦反应飞快一下刹住脚护住弟弟妹妹,这才抬头看到少年风尘仆仆,喘着气脸颊冻红,额上泛着汗珠。他一手提着个袋子,唐心悦余光一扫,注意到只有肉都没剩多少的骨头。

    似注意到她的视线,陆成宇下意识把袋子往身后遮了遮,半是羞恼半是责难,“你怎么在我家。”话一出口自知失言,大过年的不是按惯例来拜年是什么。他抿了抿唇,眼里闪过懊悔,低头盯着自己面前的地上,倔着说不出道歉的话来。

    “我”唐心悦本来火气又要被他惹起来,嘴巴一张,不小心注意到他的脚。寒冬腊月的天气,他还穿着一双仿制式的军绿色单鞋,鞋胶四处开裂,他裤子短了一截,脚腕处露在外面,冻的发抖。

    强硬的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唐心悦叹气,“我们来给陆奶奶拜年。大过年的她一个老人在家,你还是多陪陪她吧。”

    陆成宇这才把视线落在她脸上,这一看目光就定住了。

    少女穿着时下最流行的大红色的棉袄,领口袖口滚着一圈雪白的绒毛,衬得肤白貌美,乌黑的发辫垂在肩头,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陆成宇?”唐心悦莫名其妙他盯着她又不说话。

    对方这才回神,嘴唇翕动了下,牙关紧咬着,艰涩地挤出两个字,“……谢谢。”

    “我走了。”唐心悦摆摆手,带着两个小的回家了。

    唐恬唐岩很懂礼貌,转头朝他挥手道别,“宇子哥哥再见。”

    陆成宇孤零零立在寒风中,目送少女和一左一右紧紧巴着她的孩童远去,直到再看不见三人的背影,才紧了紧手中提着的口袋,抹了把脸抹去怅然若失的神情,加快步伐推门而入,“奶奶,我回来了!”
章节目录 第20章 体彩
    “宇子!”眼神不好的陆阿婆这回隔了院子就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孙儿,激动的微微颤颤站了起来,想要过去迎接。

    “奶奶你别出来!”陆成宇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过去把人扶住,“我回来了,奶奶我想你。你最近还好吗,身体怎么样。”

    “好、好,都好!”抓着孙子的手,老人连连点头,老泪纵横,“就是想你啊!想你在外面吃的怎么样,睡的怎么样。晚上都想的睡不着觉。”

    “奶奶!”陆成宇满腔歉疚,陪了老人说了一会儿话,看着天色渐暗,站起来道,“奶奶,我去做饭,大过年的我们好好吃一顿!”

    他提了王屠夫给的过年礼几根肉都剃完了的棒子骨想去厨房,结果一眼望见桌子上摆放的满满的年货。

    他随手翻了翻,有腊肉香肠,和一篮子鸡蛋,还有一包大白兔的奶糖。

    再环顾四周,窗明几净,地上明显打扫过的,堂屋外贴着对联,门上贴着福字。

    他拿起奶糖,像是被勾起心底的记忆,心中一颤,“奶奶,这些都是谁给的啊?那么多……”

    “是唐心悦拿来的,”陆阿婆眼盲心不盲,连连举着大拇指夸赞,“那一家人都是个好的啊,心悦这孩子也好,懂事又能干,要能给我孙子当媳妇儿多好……可惜了……”满是惋惜遗憾。

    一瞬间,少年激荡翻涌的心绪如被冻结,喉头剧烈滚动了下,他佝偻着背立在那里,原本桀骜不逊的少年已经被社会打磨了棱角,成长了许多,有了几分成人的模样。

    他嘴角牵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低着头自言自语,“是我、是我配不上人家,”失落了下很快收起情绪,“奶奶我去给你做饭。”

    他也只有身边的人可以珍惜了。

    过完年唐心悦继续到李家做保姆。偶尔会不经意看到王屠夫虐打陆成宇,唐心悦一边暗骂自己多事一边又忍不住,劝陆成宇找借口辞了这份工,另外换一个。

    这一次陆成宇没再出言不逊说她多管闲事了,只是那双染上了阴翳不再明亮的眼睛,复杂地盯着她,“我会想办法的。”

    唐心悦皱眉,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

    “……陆成宇,”她尽量温和而委婉地劝道,“每个人的人生道路是不同的,也有很多选择。但是有的路是死路,一旦走上去了,就回不了头。”

    “你别走错了路。”她诚恳而真挚地告诫。

    这一年来和对方接触也不少,她现在对陆成宇并没有太多他以后会是杀人犯的偏见,她眼中看到的陆成宇,善良孝顺,聪明也能吃苦,就算少年气盛,倔强固执,那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这一次,她由衷地希望对方不要落到之前那样的结局。

    陆成宇深深望了她一眼,意有所指,“有的人,老天从来只给了一条路。”

    唐心悦蹙眉。

    两人对话不欢而散。之后不到半月,某天唐心悦又到王屠夫那里想买肉顺便看看陆成宇的动向,不料看到他店铺前围了一堆人,正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她登时心口一紧,难道是陆成宇出事了?

    “麻烦让一让”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进去,看到王屠夫双腿一摊跌坐在地上,捂着后脑勺骂声震天,“那小兔崽子!平日里惯会偷奸耍滑,我作为师父教训他,你们看看!他居然敢还手推我!哎呦、哎呦我的脑壳!”

    膀大腰圆的屠夫坐在地上嚎叫,指天骂地,把学徒骂的猪狗不如。

    围观不明群众也帮着说话,“就是,居然敢对师父动手,这个学徒太坏了!”

    “你伤的重不重啊,报警吧。”有人好心建议。

    一听有人想报警,王屠夫利索地爬起来,“嗨,也没那么严重,”说着气不过,凶狠地朝地上唾了一口,“这小兔崽子滚就滚吧,别让我再撞见他!”脸色一变,真诚又好心的样子,“对了,我也给你们提个醒,那学徒叫陆成宇,山上下来的农民,最是阴沉不讨喜的一个人,你们都留意一点,别好心收留了他,反被蛇咬一口!”

    围观众人纷纷道,“那哪能啊,要认出他,一定提到老哥面前来,教你好好修理一顿。”

    “王大哥真是好人,还想着提醒我们。”

    唐心悦眼神一冷,就算王屠夫颠倒黑白,她也能猜想的出来,多半他虐打的狠了,陆成宇终于受不了了,反抗间推倒了他,他还倒打一耙,硬要毁了陆成宇名声,让他没有办法在小镇待下去。

    她悄悄望四周扫了一眼,眼尖地发现远处一个躲在墙后面,露出半个脑袋朝这边看的身影。

    隔的太远看不到他的神情,是害怕铸成大错,只能惊慌地远远观望?

    还是……这本来就是他积怨多时的报复?此时眼中带着报复之后的爽快?

    唐心悦不知道。她唯一能肯定的是,陆成宇可能又走了上辈子的老路。

    而面前的始作俑者还在信口雌黄。

    心中一股怒气压抑不住地冲了上来,唐心悦面上佯作惊讶,“哎,王师傅,你说的那个学徒是不是瘦瘦高高的,不怎么笑的那个啊?”

    “是你啊,”王屠夫一见她,咧出个笑脸,连连点头,“就是那个兔崽子!你也见过几次的。”

    唐心悦道,“见过啊,每次他称秤都又准又足……不过有次我看到你在后院里又扇他耳光又踹他,骂他不懂得做手脚,害的你少赚了钱。”

    众人哗然,纷纷把目光投向王屠夫。

    “死女子你说什么呢!”王屠夫脸上一下挂不住,怒气冲冲瞪向唐心悦。

    唐心悦受到惊吓似后腿两步,要哭不哭,“我、我怎么就说出来了!”连忙钻进人群里,一下不见了踪影。

    她说的像是无意中吐露出来的,不知道是谁小声嘟哝附和,“想想我每次到这来买肉,那个小哥称的都很足……”

    这下不管王屠夫给的足不足,其他人都心存怀疑,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你们别听那死丫头胡说!”王屠夫气的要死,想拉着人解释,周围人看他气急败坏,一哄而散了。

    这件事过后,唐心悦不再到王屠夫那里去买肉,也没在镇上看到过陆成宇,想必他在这里待不下去,已经去了其他地方。

    唐心悦在李文静家做了四年,一直到她快要十六岁的时候。孩子也四岁了,这几年李文静对她很满意,照顾颇多,有意让她继续留下来。

    唐心悦也是计划着等到10月,拿了身份证,就可以到沿海富裕的地方打工。而且到时弟弟妹妹都要上初中了,开销不小,只有去外面打工才能赚更多的钱。

    “悦悦姐姐,这个字怎么读?”夏日午后,唐心悦在阳台上晾衣服。

    细碎的阳光穿过飘摇单薄的衣物,给她的发丝镀上一层金边。

    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少女,简单的马尾扎在脑后,显得清爽大方;皮肤白皙如瓷,眼眸温润沉静,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成熟稳重。

    “悦悦姐姐~”范莹莹抓着童话书从卧室跑出来,抱着她的腿撒娇让她教她习字。

    唐心悦给她比划解释,“这个字读作‘歪’,你看上面是不,下面是个正字,不正,可不就是歪吗?就像这件衣服,”她摆动面前的衬衣,“这样是正着的,这样就斜了,不正了。”

    “不正就歪……”范莹莹歪着脑袋想了想,眼睛一亮,“我知道了,不正就歪!我记住了!”

    唐心悦笑着夸赞,“莹莹真聪明。”

    “吃饭了。”从厨房端着食物出来的李文静看到这一幕,会心一笑,招呼两人来吃午饭。

    唐心悦这几年也没落下功课,拜托李文静找人借了初高中的课本自学,还会适时给孩子教导知识。

    范莹莹现在才四岁,就已经会被乘法口诀和唐诗二十首,字也认识了一百来个。医院的职工无不夸莹莹聪明,夸两夫妻会带孩子。

    李文静脸上有光,对唐心悦更是关照。

    吃完饭,唐心悦洗碗,李文静带着孩子午睡,要休息一个多小时。

    唐心悦没事,出去街上逛逛。

    这几年她存了些钱,家里的吃穿用度总算不用那么紧张了。弟弟妹妹经常有肉吃,有牛奶喝,身体长的很好。唐心悦自己因为李家包吃包住,不像前世那样忙着功课还要在食堂做工,因为营养充足她发育的也很好,才16岁已经有165的个子了,而前世她直到高三才勉强160。

    由此她才发现,前世自己为了大学梦,身体受了多么大的委屈。

    而心智和眼界的开阔,使得她看的更远,原来想上大学不是只有一个办法的。

    国家对高考没有年龄限制。只要你愿意,都可以参加高考。

    所以她一刻也没有放下过学习。

    “悦悦”

    “小悦,出来晒太阳啊。”

    一路走来,熟悉的邻居纷纷笑着向她打招呼。还有人不死心地上前追问,“心悦啊,什么时候给我带带孩子呗。我家那个小魔星,折腾死我了!”

    唐心悦笑笑,“王嬢啊,孩子淘气是机灵。我上次看他和人家孩子玩,把比他大的孩子指挥的团团转,以后一定是当老板的人才。”只变着方法夸他家孩子,只字不提换东家的事。

    哪个婆婆不喜欢别人夸自家孩子呢,王嬢一听笑咪了眼,嘴里故意埋怨,“哎呀,有什么机灵的,尽会捣蛋!上次我给他买了个玩具,他硬是给拆了又给原封不动装回去!”然后开始如数家珍孩子的辉煌事迹。

    “真聪明!”唐心悦笑着附和,之前能拜托王孃帮她打探要招学徒的师傅,也是因为人家喜欢拉着她闲扯,而她能耐心地倾听。一来二去熟悉了,别人也才肯帮忙。

    等王孃聊的尽兴了,心满意足和她告别,唐心悦则去商店想买点糖回头给弟弟妹妹带回去。

    忽然发现那里里三层外三层都围满了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数条广告条幅到处张挂着,唐心悦一眼看到几个红色的字体:中国体育彩票。

    她站在那里,周围是把彩票站堵的水泄不通的居民,人人脸上手上攥着或多或少的纸币,脸上带着兴奋和激动,抱着一夜致富的遐想。

    唐心悦一下回过神来,用力地握了下拳头。心情顿时荡起波澜。

    官方正式发行的体育福利彩票,出来了。
章节目录 第21章 打工
    她脑海中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只要记得几期的中奖号码,再自杀回到小时候,等到现在按着会中奖的号码去买,就能够一夜暴富不是梦!

    唐心悦伸长了脖子望望前面,排队排的老长,她的心砰砰直跳。

    那个年代的五百万,购买力惊人,买房子不是多少钱一平方,而是一套120平方的房子才26万不等,五分钱就能买一小袋无花果干当零嘴,一碗面才一元钱。

    五百万,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小唐,干嘛呢。”

    隔天,李文静收了衣服,看到唐心悦手里拿着一张纸在写写画画,瞟了一眼,“彩票?没想到你对这个有兴趣。”

    唐心悦莞尔,“我就看看。研究下规律,想着万一哪一天中了就好了。对了,文静姐,你咋不买彩票呢?”

    在这个人人多少都会买那么一两注的彩票火爆时候,李文静从来不买。

    李文静不好意地笑了下,“我以前爱买的,就是那种一盒一盒即开即中。我运气不好很少中的了东西,偏心里不服输,越中不了越来劲儿,有次一个月工资都投进去,结果就中了床棉花被。气的我啊,哭了一晚上!从那以后再不浪费钱了。我这也是怕又买上瘾了。”

    那个时候,的确有人一夜暴富,但更多的是沉溺在美梦中不可自拔,持之不懈的买彩票以至于倾家荡产。

    可两人都没想到,那一期的中奖彩票,竟然是李文静家的电话号码。

    90年代流行的是bp机、固定电话和大哥大。那时据说bp机的标准佩戴方式是,用机子上的卡子别在皮带上,但一定要把衣服束在腰带里面,这样可以把bp机露出来,让别人看到了倍有面子。

    而大哥大对普通人来说价格昂贵的遥不可及。像李文静这样的双职工家庭,96年也不过加起来每月工资600多,而那时一个大哥大就要两万多,还有6000的入网费。

    所以那个时候bp机还比较常见,而大哥大在这个地方很少见。更广泛地普及的是固定电话。

    而96年,李文静家两口子赶时髦,去花钱安装了一台固定电话机。

    那个时候座机号码还没有因为安装人数太多而升位,只有7位数,刚好和体彩一样。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李文静拍着大腿,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我就该买一组的!五百万啊!”

    唐心悦也觉得很可惜,这个时候买体彩的用的号码,大部分都是自家电话号码或者生日日期组合,李文静要买的话也必然首选是这几组数字。

    这段时间,李文静有如祥林嫂,逢人就说她那追悔莫及的五百万,还是她丈夫范东心态比较坦然,劝了她几天,唐心悦也帮着见缝插针的安慰,才让她逐渐从错失五百万的遗憾中走了出来。

    不过经此一役,唐心悦对这组号码印象深刻。平时也拿笔记录下容易记的几期号码。

    有次不小心被李文静看到她记录的小本子了,李文静郑重其事地找她谈话,正色劝道,“听姐一句话,这种事情都是命,强求不得。踏踏实实的过好每一天才是,偶尔买一两注当玩玩也行,你别沉迷进去了,别像我那个时候一样。”

    唐心悦心中一暖,“谢谢姐。”

    她知道李文静是担心她会执着于中奖,变得不可理喻疯狂起来。

    李文静看她理解她的良苦用心,欣慰地摸摸她的脑袋,“你明白就好。”

    “文静姐,”唐心悦捂着脑袋躲开,嗔笑道,“摸脑袋会长不高的。”

    李文静故意去摸,“你现在够高了,来让姐摸摸,你头发最柔顺了。”

    “不要了~”唐心悦和她笑闹着,心中终于有了决断。

    人的本能会畏惧着死亡,就算她不死能回到小时候,但前两次死亡的痛苦依然盘旋在内心深处,留下阴影。

    况且,回到过去,意味着还要过六年这样的生活,从内心年龄来讲,是给人家做了十二年的保姆,重复同样的行为,也有些难熬。

    最重要的是,重生就像是神的恩赐,她并不知道这样珍贵的机会是有一次,还是两次,还是今后都不会再有了?谁不敢在无法确定的情况下贸然做出决定,倒不如珍惜现在。

    10月6号,唐心悦拿了身份证,也找好了介绍人,准备启程南下广州打工。

    临行前,唐心悦私下找李文静单独谈话。认真道,“文静姐,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和东哥都想办法调走吧。”

    文静不明所以,“调走?调到哪里去,这里虽然穷了点,但我和你东哥都是正式的职工,工资每个月少不了我们的。”

    唐心悦道,“我是看电视,看到新闻说威远自贡那边的煤矿年年都在减产。我想着我们这镇上的环境和那边差不多,煤矿肯定也有挖空的一天,”随着她的说话,李文静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她接着道,“本来我们小镇就是依托煤矿发展起来,矸砖厂、汽修厂、机组车间、职工医院和学校,如果煤矿关闭了的话,监狱和医院说不定也要搬出去。你们两个倒是肯定不会失业,但谁知道监狱会搬到哪儿去呢。万一是更远、条件更恶劣的地方,以后莹莹也长大了,东哥却一个月回不了家几次,你会很辛苦的。”

    李文静沉吟了下,“你这样一说,我也想到最近听到点风声……”她感谢道,“也谢谢你给我提了个醒儿,这件事我回头就跟东子说。是要想办法调出去才行。”

    “最好能往省城那边调动,经济好收入也高,以后莹莹读书教育环境也更好。”看到李文静听进去了她的话,唐心悦不由舒了口气。

    她是记得90年代末期的时候,这里的煤矿因为挖的很深,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逐渐停工了,大量工人拿着微薄的安抚金就此失业,有编制的职工和干部倒是跟着医院、监狱等重要部门搬出去了,却搬到很远的地方。

    煤矿跨了,监狱走了,矸砖厂等一系列小厂全部都关闭了。曾经繁荣热闹的小镇没有产业依托,慢慢荒废了,镇上能迁出去的人都迁的差不多,山上的农民搬了下来靠着种田为生。这里以前产煤,灰尘也大,环境又不好,就算政府想重新开发,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李文静夫妇这三年对她照顾良多,她感激在心。现在没能力,还帮不了李文静夫妇太多,能提个醒也是好的。

    “好好读书,别为了省钱饿着肚子,知道不?”站在镇职工中学门口,唐心悦给弟弟妹妹千叮万嘱。

    昔日的两个干瘦的萝卜头,都长成了大孩子。

    由于唐心悦这几年做工攒下了不少钱,大大改善了家里的生活条件,两个孩子营养跟上了,完全展现出遗传的良好基因。唐心悦又注重他们言行举止的教养,因此两个孩子衣服虽然普通,但干净整洁,背着书包的样子看着比城里孩子还乖巧可爱。

    “知~道~啦,”唐岩抱着唐心悦的手臂扭来扭曲,嘻嘻哈哈。

    唐恬也有学有样抱着她的另一只手臂,眼巴巴瞅着她,“姐,你什么时候来看我们?”

    唐心悦低头摸摸她的脑袋,“好好上学,有空就回去看看妈。我会给你们写信的。”

    “姐。”唐恬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眼眶都红了。

    唐岩闷闷不乐地低着头,一声不吭。他也舍不得,前几年他们读小学,唐心悦每个月才能回来一次,现在她要到外地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唐心悦也不舍得两个孩子,用力抱了下他们,“进去吧,听老师的话。有急事找文静姐他们。”

    两人成绩优异,连跳两级并且通过了小升初的考试,镇上的中学录取了他俩。

    和弟弟妹妹们告别,唐心悦回到李文静家里,收拾自己的行李。当天晚上和李文静睡在一起,

    李文静很是舍不得她,认了她当干妹妹,千叮万嘱,“要是外面日子不好过,你就回来,我们家不缺你一口饭吃。知道不?”

    “我晓得了,谢谢姐。”唐心悦把脸埋在对方胳膊上蹭了蹭,笑弯了眼。

    真好,她又多了爱护她的家人了。

    第二天清早,唐心悦在李文静夫妇的送站下,启程前往广州。

    这个时候正是1996年,改革开放这十多年来,社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特别是沿海地区和经济特区。

    唐心悦以前从没去过广州,但当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外出打工都选择了那里,据说那边急需劳动力,她打听清楚了情况,就跟着另一个回乡探亲、马上又要返程的大姐一起过去。

    绿皮的火车载着满厢乘客一路飞驰,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吹乱了唐心悦原本束的整齐的马尾。

    她考虑过了,这一次不上学的话,没有学历的敲门砖连一般的公司都进不去,只能发展一门手艺。俗话说,一技在手,就业无忧。她打算先学门手艺。
章节目录 第22章 转型
    她挽起鬓发在耳后,微笑着听对面刘大姐喋喋不休地夸赞,“我们那个厂子可好了,每个月工资从来不拖欠。顿顿都有大肥肉吃,一嘴油!”

    “大姐,你在哪个厂里干活啊?”邻座的听到了,插嘴问道。

    “盛兴丝绸厂,就是专门生产丝绸的,尽出口国外给那些老外去了。”

    “哎呀我也是!”那个中年女人一脸惊喜,拍着大腿。

    “你也是啊?你哪个车间的?”刘大姐来了兴趣。

    一问居然是同一个工厂的工人,也是缘分,两人亲亲热热的聊起天来,倒把唐心悦冷落到了一边。

    她拿了本书安安静静看起来。

    那个时候,西部经济发展还很落后,蜀地去沿海打工的农民工特别多,有的攒了钱回家修房子娶媳妇,也算风光。就像刘嫂这种,每年也就过年回来看一看孩子,平时都在广州打工。

    真正发达、或者有想法的,干脆想办法留在那里,赚钱买房子上户口,彻底成了城里人,把家里一家老小都接过去,也就祭祖坟的时候才回来。

    当时,从四川坐火车到广州,要40多个小时,足足两天两夜,为了省钱,三人都是坐的硬座。

    到了下一个小站停留的时候,正是饭点,唐心悦看到站台上有买各种小吃食物的,便掏钱买了两盒盒饭,请刘大姐和马大姐吃。

    “这怎么好意思。”刘大姐摆着手,眼睛忍不住在冒着热气的盒饭上溜了一圈。

    “就是,怎么能让你个小姑娘花钱。”马大姐是真不好意思,连连推辞。

    唐心悦把筷子掰开连同盒饭分别塞到两人手里,笑着道,“我第一次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亏得有刘大姐你一路关照着我,一盒饭聊表谢意,你再推辞就是嫌弃了。”

    刘大姐脸上带着笑意,这才不推了。

    “马姐也是,”唐心悦转头对马大姐道,“我过去工厂还是个新人,还要你们多多带着才行,你也别客气。”

    一番话说的两人心里舒服,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更是高看了唐心悦。

    站台上小摊贩卖的盒饭五块钱一份,有肉有菜,米也压的实实的,比火车上推着餐车卖的十块钱一盒的盒饭划算不少。

    她俩打了五六年工,也不是买不起盒饭,只是舍不得花那个钱,原本打算吃着带的干粮,顶多泡个方便面。

    没想唐心悦主动给两人买了盒饭,不愧是读过书也在别人家做过工的,就是懂人情世故。

    看唐心悦把盒饭让给她们吃,自己啃带来的干馍馍,两人忙不迭地把带着的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火腿肠、煮鸡蛋塞给她,“吃点肉,看你那么瘦。”

    唐心悦眉眼弯弯,“谢谢马姐、刘姐。”

    坐火车那两天,三个人都在摆龙门阵打发时间。从山村出去的人朴实热情,两人心里对唐心悦有好感,就倍加照顾她,有意把厂里的情况都给她说清楚了。

    唐心悦人还没到广州的工厂,心中已经对今后的工作情况有了了解和规划。

    两天之后,绿皮火车抵达了广州火车站。

    三人大包小包扛着行李,在汹涌人流中艰难出站,然后坐大巴转车又转车,来到了位于深圳的制衣工厂。

    “盛兴丝绸厂”几个大字印在大门上,工人们穿着蓝色的工作服,进进出出。

    唐心悦看着面前即将是她展开新一段人生的地方,握了握拳头,在心中给自己打气鼓劲儿。

    加油!

    她被刘大姐马大姐两人给带到了工厂人事科。

    这个时候正是劳动密集型产业飞快发展的时候,工厂扩厂,正愁找不到工人,发动原本厂里的人推荐老乡,一看唐心悦年轻,人也精神,立刻就收下了她。

    这个工厂织绸、制衣一并生产,但主要还是在成衣上面,毕竟制成成衣可以添加更多的生产成本上去,能够赚取更多利润。丝绸服装指用丝绸面料制作的各类服装,属于薄形面料中的高档服装,素有”面料中的皇后“之雅称。

    唐心悦被分配到缝制车间,跟着刘大姐从缝制成衣开始做起。

    面料经过裁剪后加工成成衣的过程称为缝制工程,缝制是服装成型的关键过程。

    粗分工序加工,将整件服装的锋刃过程大致分为几个工序,按照服装加工的先后顺序,每个作业员完成其中的某些工序,最终将服装裁片组合为成品。

    而唐心悦从事的是编制旗袍上盘扣的工作,在老师傅的带领下学习编旗袍上各种花式盘扣。

    盘扣花式虽多,但万变不离其宗,学会之后一个动作整天要重复上千次,她的手刚开始累的抬都抬不起来,到后来渐渐习惯,手指起了厚厚的老茧,身体都可以凭借惯性重复机械劳动。

    12月的时候,她接到了家中的回信。那时寄信的速度很慢,她到了工厂安顿下来后就给家中去了信,结果知道12月才接到回信。

    拿到信她就迫不及待的拆开。

    信中,母亲说家里一切都好,弟弟妹妹上学也很认真。又问了她在这边的情况。最后提到了一件事。

    就在上个月,陆阿婆去世了。

    唐心悦看着信上的字迹,想着那个看着她长大、慈祥和蔼的老奶奶,眼睛发酸。

    她吸了口气,平静下情绪,继续看信。

    陆秀云还说,陆阿婆去世后,他父母都没有回来,是陆成宇处理她的所有后事。村里人问起,陆成宇说是和父母早些年就断了音信,估计遭遇了不测。

    他处理完奶奶的后事之后,迁了户口出去,想把家里的田地给卖了,给了陆秀云很优惠的价格。

    陆秀云倒是心动,但这几年唐心悦做保姆的钱攒下来是给弟弟妹妹读书的,她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买地。

    陆秀云就卖给了村里其他人,看样子打算以后也不回来了。

    “陆成宇……”这个名字时隔几年再次从记忆中浮现出来,唐心悦记得最后一次见,是陆成宇从王屠夫那里跑出去的时候。

    “不知道他这几年在干什么。”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下就被抛开,她现在很忙。

    她编盘扣上手的很快,越来越娴熟。闲暇时间,别的女工都三三两两出去看电影游玩的时候,她就呆在厂里,学习,还向在厂里干了十多年的老绣娘虚心请教,拜师学艺。

    一年后。

    “厂里虽然有机器可以用来机绣,”王师傅坐在绣棚前,左手扶着画稿,右手轻拉丝线,专心地忙着绣活,修长的手指灵巧穿针引线,头也不抬地给唐心悦解释,“但机器绣的始终和人绣的不一样,死板的很。完全没手工绣的灵气。”

    “就是。”唐心悦点头赞同。她在工厂里干了这大半年,也经手过不少绸缎,一眼就能分辨出绸缎上那些花纹是手绣,哪些是机绣的。两则完全不一样。

    工厂承接的部分外商订单中,不乏有给高端奢侈品牌加工刺绣的。这部分绣工少儿精贵,从事的

    也是真正有技术含量的工作。

    “机器绣和朝鲜绣便宜,以后势必会大量涌入,这也是没办法的,”老绣工把手里的活儿告一个段落,这才取下眼镜,看向唐心悦正色道,“想做有技艺的绣娘可不容易,你想好了。”

    唐心悦端坐,郑重其事点头,“是的。”她深知一门手艺在身的重要性。

    王师傅笑了,“这段时间我给你讲的基础也差不多了,我已经跟厂长说好了,你明天就调到我们组来。”

    唐心悦喜不自禁,“谢谢王师傅!”

    这一年的努力总算得到了回报,调到绣工组虽然从头开始,但有师傅带,从刚开始打下手,到自己学着刺绣。唐心悦忙碌又充实。

    这个时候流水线上的工人大部分还是年轻人,工作之余爱凑在一堆笑闹,气氛也好。

    唐心悦小小年纪就出落的亭亭玉立,肤白貌美,很快厂里便流传一种说法,说是二车间的唐心悦是厂花。

    这说法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个时候人们的思想也开放了,慕名而来观望的工人一波接着一波,唐心悦在厂里很快出名,人人都知道厂里有个姑娘好看,她端着饭盆走在去食堂的路上,都会有人来故意搭讪;宿舍外面更是换着人来告白,或者送些小礼物什么的。

    对此,唐心悦的态度是,告白拒绝,礼物不收。两世加起来,感情一事上唐心悦从来都没开窍过。对于蜂拥而至的追求者,一心扑在事业上的她觉得很烦。

    态度堪称冷酷无情,伤透了一堆男青年火热的心。

    由于她勤勤恳恳的工作,再加上为人能力都不错,在厂里做了两年,被提升为小组长后,搬出了八人宿舍,住进了二人间。

    衣服经手多了,作为绣工也出师了,她不由想自己学着做服装设计。

    彼时正是1997年,香港回归,进入到20世纪末,人们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提高,物质上的宽裕能够让人们追求更高层次的享受。

    街上的发廊店逐渐成了精装修、档次高雅的发型设计屋;条件稍微好一点的人家都可以穿上貂毛裘皮,最是洋气不过。

    进口服饰、专卖店逐渐涌现,各种服饰琳琅满目,人们对穿着越来越在意了。

    她也没学过画画,闲暇时就在纸上,照着记忆中之后会流行的服饰和发型素描起来。就在唐心悦潜心学习准备再次转型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悄然到来……
章节目录 第23章 城三更合一
    “唐心悦,楼下有人找你。|”正在桌前的唐心悦被回来的室友敲门叫道。

    唐心悦“哦”了声,眼睛还是盯着书没有移开。

    室友林红推门而入,看她又在,啧叹道,“真是搞不懂你,长得这么漂亮,追求的人那么多,找个有钱人嫁了在家带孩子,多轻松。偏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摇头,“留在车间辛苦做工不说,一有空就看你的书,何苦呢。”

    唐心悦这才把注意力从书本中抬起来,困倦地揉了下眼睛,“你回来啦。你刚才叫我什么事?”

    林红无奈,“敢情我刚才说什么你完全没听到!”她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唐心悦专注的程度了,对方犟起来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得了,我是说,楼下有个说是你的老乡的人想找你。”

    今天是周末,她和工友出去看了电影吃了饭回来,就看到寝室外面站着个男生,看她要进去,就询问唐心悦是不是住这儿,请她带个话。

    自从唐心悦搬到这栋楼之后,女工友们都习惯隔三差五有人来找唐心悦了。

    “老乡?”唐心悦想了想,“他有说叫什么名字吗。或者又是骗子。”之前就不乏以老乡的名义想约她的,她发现不认识,转头就走。

    林红看她冷淡的态度,笑咧开了嘴,“这次这个可能真的是你老乡,他都有说名字。叫陆什么宇,还是陆沉?哎呀我这记性。”

    林红还在苦思冥想对方的名字,“陆成宇?”唐心悦脱口而出,林红一拍巴掌,惊奇道,“对对就是这个名字!你认识啊,果然是你老乡?”凑过脸来一副听八卦的模样。

    “怎么是他……”唐心悦怔愣了下,她最近一次见到对方,还是上次在镇里看到他当学徒吧,离现在已经有6年的时间了。他怎么会突然到广州来?

    唐心悦皱眉想了想,实在记不得第一世陆成宇又没有到过广州。

    唐心悦想了想,还是起身下楼。

    现下已经八点过了,夏季的夜黑的晚,现在天边还蒙蒙亮,不过路边的灯已经亮了起来。

    楼下没其他人,唐心悦出来一眼就见到路灯下,一个瘦高的身影。

    “陆成宇。”她走过去,轻唤道。

    对方倏尔转身,白衬衣、黑西裤,时下流行的打扮,头发剪的很短很整齐,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提着个口袋。

    他逆着光,路灯的光晕从他肩膀上洒过来落到地上,陆成宇跨前一步,容貌从阴影中完全显露,比少年时更加桀骜清俊的脸出现在唐心悦的视野里。

    “好久不见了,唐心悦。”他微微一笑,似乎不常笑,脸颊的肌肉绷的很紧,就这么一闪即逝的笑容后很快沉寂下来。

    唐心悦点点头,“好久不见。”

    话音落下,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本就连朋友都算不上,不过路人,或者好一点算是老乡。

    她客气微笑道,“你还好吗?这几年在做什么呢?”

    “那个时候多谢你帮我说话,”陆成宇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语气随意,“镇上待不下去,我就去了市里,跟着人做工混口饭吃。后来看到很多人到广州这边来打工,我就想着过来了。经人介绍进了这家成衣厂,已经做了两天工了。听同事说起有个叫唐心悦的,便就过来看看是不是你。”

    唐心悦一想,这倒是合情合理。她当初就是刘姐介绍进来的,这厂里大多是蜀地的农民工,分成不同的小帮派,他们那里人渐渐多了起来,也是个小团体了。

    她抿唇笑笑,“那挺巧的。”

    陆成宇的目光在她小巧的梨涡上逡巡了一圈,不动声色收回视线,递给她一包东西,“从家乡带来的炒栗子。”

    唐心悦盯着那包东西,迟疑了下。

    陆成宇补充道,“分给了同事还有多的,想想你在这里就顺便给你拿过来了,就当那个时候你帮我开腔的谢礼。”

    这话说的唐心悦再推辞就是不给面子了,她接过,“那就谢谢你了。好几年前的事了,没想到你还记得。”她顺口感慨道。

    陆成宇接口,“记得。你是第一个为我说话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心悦总觉得他看着她的目光格外专注。

    唐心悦垂眸,“行,我还有事,先上去了。”

    陆成宇收回视线,低声应道,“那我不打扰你了。你上去吧。”

    唐心悦和他道别,提着一袋栗子朝楼上走去。走到二楼拐角的时候,随意往下面瞟了一眼。

    陆成宇还没走,倚在路灯下摸出根烟来点上。

    一点火光在他手指间明明灭灭,随着吐息薄灰色的烟雾徐徐上升,笼罩了他的容颜,穿着白衬衣的男人散发着冷冽肃穆的气息。

    唐心悦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回到寝室。

    她原以为和陆成宇的重逢不过点头之交而已,谁知第二天厂里就传遍了风言风语,说厂花终于被人拿下了。

    “那谁不是从不收人家东西嘛,怎么老乡的就收下了。”

    “听说两人以前一起上过学,那男的打听到唐心悦在这里,还专程跑到这个厂子里来打工,啧啧,真是痴情啊。”

    连相熟的工友都好奇地询问唐心悦是不是真的,唐心悦解释又解释,她们也半信半疑,“这次的传言说的有理有据嘛。”

    “他都说了是先过来工厂,听到熟悉的名字才来看看是不是我,结果正巧而已。”唐心悦简直佩服这些人的想象力。

    第三天晚工下班后,唐心悦正准备和同事一路回去,没想出门就看到陆成宇倚着墙。

    “哦哦哦~”工友们顿时起哄个不停,嘻嘻笑着打量两人。

    室友林红还用胳膊肘推了推唐心悦,还不快去。

    唐心悦莫名尴尬,慢慢挪动步伐走了过去。

    “我们先走啦。”女工们三三两两说笑着先走了,不时回头好奇地观望两人。

    唐心悦问他,“有什么事吗。”

    陆成宇盯着她,她脸上的冷淡和拒人千里表现的清清楚楚,而她在面对别人的时候总是笑的很甜美。

    “最近厂里的风言风语我也听到了,”陆成宇轻笑了下,“抱歉,那天来找你的时候没想到你那么受欢迎……给你带来了困扰,不好意思。”

    唐心悦摇头,客气地笑了下,“没影儿的事情我也经历的多了,没什么,算不得困扰,过几天就淡了。”

    她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流言蜚语。

    陆成宇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暗芒,眉心微蹙又在下一秒放松,笑了笑,“你不在意就好。”

    唐心悦看了眼手表,“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说罢正准备低头离开,陆成宇跨前一步紧跟上,“我送你回去。”

    唐心悦悄悄往边上让了点,避开,“不用了,没几步路。”

    要是被工厂的人看到她和陆成宇晚上单独走在一起,不知道又要谣传什么了。

    陆成宇不疾不徐跟着她身后一步远的距离,语气淡然,“顺路,我也要回宿舍。”

    唐心悦这才想起,的确男生宿舍就在女生宿舍后面更远一点的位置。

    她抿了下唇,别人回去也走这边,总不至于赶人吧。

    两人默默并肩走着,唐心悦能察觉到对方不时用余光打量自己。她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就如同在监狱里最后一面之后,她转身离开牢房,而陆成宇就趴在窗户玻璃上死死盯着她时的感觉一样。

    空气紧张,唐心悦手心悄然攥着,背上肌肉绷紧,仿佛一只胆小的兔子,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即跳起来。

    陆成宇将她僵硬的举止看在眼里,忽然开口道,“看来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讨厌我,是不是惦记着我以前欺负过你?”

    声音悠悠传来,欺负两个字不知为何口吻很轻,尾音带着几分笑,别有深意。

    唐心悦紧绷的心弦颤了颤,面上若无其事道,“你想多了,小时候的事,这么多年了谁还会在意。”

    年幼时候的陆成宇她还会有几分同情怜悯,成年的对方……也不知道这些年陆成宇到底在外面做的什么“工”,身上带着股子戾气,令人觉得惧怕,本能地想要逃避。

    从车间到工厂给职工安排的宿舍路程不远,走了十多分钟就到了。

    眼看着不远处就是女工的宿舍楼,唐心悦悄悄松了口气。一路上和陆成宇走在一起,浑身都不自在。

    陆成宇沉默了会儿,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我倒是希望你记得。”

    他声音放的压的很低,唐心悦只听到前面三个字“我倒是”,后面就没听清楚了。

    其实结合上下文语境,也不难揣测。

    面对陆成宇,她总是敷衍又躲避,不期然想到母亲当年的提醒“……心悦你有没有发现,你对别人都是亲切可人,却只对宇子态度不一样。”

    唐心悦心口一紧,加快了步伐,陆成宇似乎了然她的心思,也加大了步子跟上,好笑道,“以前去上学的时候也是这样,你总是一个人冲在前头,也不怕摔了。”语气几分怀念。

    “……”走在前面的唐心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这还不是他害的,无论她什么时候出门,没走多远就发现他跟上了,为了和他拉远点距离她只有加快步伐,每次到了教室都喘着粗气走的一身的汗。

    陆成宇又道,“我这次出来前回村里了一趟,碰见你妈妈了。”话故意断在这里。

    唐心悦一听耳朵就竖起来了,偏陆成宇又没接着往下说的意思,她忍不住问道,“我妈还好吗?”

    陆成宇笑道,“还好,拉着我夸你你在外面多辛苦,赚了钱就给她买好多东西寄回去,孝顺的不行。”

    唐心悦是知道陆秀云的性子的,想想她拉着陆成宇的手喋喋不休夸赞她的那个画面……嗔怪道,“我妈真是的,什么都对别人讲。”

    陆成宇脸上的笑淡了下,从他的角度侧脸就能看到女人低垂着头,长发盘起在脑后挽了个发髻,显得时髦又干练。她粉面含羞,一截修长的脖颈露在衬衣领口外,昏暗的路灯掠过白瓷般的肌肤,触手一定是细腻如玉。

    眸色微暗,陆成宇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将抬欲抬

    “唐心悦!”

    宿舍外面小树林里突然响起一声大喝,两人都怔了下,只见一个男青年红着眼睛冲了出来,陆成宇眼疾手快一把把唐心悦拉到身后,神色不善盯着面前酒气冲天的男人,喝问,“你干什么!”

    “唐心悦!”那人死死盯着唐心悦,咬牙切齿,“你不是说你不想谈恋爱吗,你不是说想考大学吗?你用这种借口拒绝了我,却和这个家伙在一起!”

    唐心悦这才认出面前醉醺醺、涨红了脸的男人是平时追她很勤的一个男的,她想了想,“你是……那个谁来着?”

    “嗤”身前的陆成宇喷笑了下。

    唐心悦:“……”她真不是故意火上浇油的,她本来就脸盲,更何况追她的人很多,人和脸总是对不上号。

    男的更是气的火冒三丈,愤怒地指着陆成宇,“你这个小白脸有什么本事嘲笑我!”

    陆成宇敛了笑,“至少比喝的烂醉才敢出来找碴的人有本事。”

    “你说谁!”那男的气的嘴都歪了。

    陆成宇挑眉,嘴角噙着抹冷笑,“酒壮怂人胆,这句话说的真好。”

    “去死!”那人被怒气冲昏了头,冲过来朝着陆成宇的脸就一拳揍去

    “小心!”唐心悦惊叫,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陆成宇轻巧屈膝,长腿一抬,一脚利落地把人直接踹翻在地。

    而直到这个时候,他手还插在裤兜里没掏出来,一派淡漠。

    唐心悦身体微不可查地抖了下。

    离的太近,她感觉到了男人身上四溢的狠厉之气,而从他刚才的动作可以看出,高超的打架技巧绝对不是给人当童工干活,能够锻炼的出来的。

    所以这几年,陆成宇还是跟着人在混社会?

    唐心悦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倒在地上的男人捂着肚子呻吟了下,唐心悦心提了下,生怕陆成宇刚才一脚踹伤人,犹豫上前一步想查看,被陆成宇伸手拦在身后,言简意赅,“没事。”十多岁就在社会上混的人,打架斗殴都是家常便饭,他打人又狠,经验十足,刚才那一脚为了不给唐心悦惹事,已是留了几分力道。威慑意味大于重创。

    果然,那男人喘了几下,感觉不怎么痛了,又爬起来看唐心悦在旁,更觉丢脸,怒向胆边生,叫嚣着冲了过来,“混蛋啊啊啊!”

    陆成宇不耐烦地皱眉,眼神一下变得狠厉无比,他性子急躁暴戾,对方再不知好歹惹毛了他,就不是一脚能解决的事了。

    “住手!”握紧的拳头蓄势待发,忽然手肘被人死死攥住,陆成宇侧眼看到是唐心悦,她的视线掠过他身侧,盯着那人,脸上浮现极其惊惶的表情,和眼底深深的担忧。

    但那担忧不是对他的,而是对对方。

    就像是知道他出手会有多重会把人打伤一样。

    陆成宇似被唐心悦的神色给刺痛了眼,明明已经察觉到对方挥来的拳头带起的拳风,硬生生忍住不动,挨了那一拳,把脸都打的偏了过去。

    那人一拳打中,自己都不敢相信,刚才陆成宇明明很轻松的样子一脚就把他踹翻的。

    但他很快面露得色,放出狠话,“哼,你这个小子,让你见识我的厉害!”

    “够了!”唐心悦猛地厉喝打断了男人的叫嚣,冷冷道,“一,我和陆成宇不是那种关系,他只是我老乡;二,我说不想恋爱不是借口是事实,我对你们这些人都没兴趣;第三,倘若我真要和谁在一起,那是我的事。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多管闲事?”

    话一出口,两个男人都惊呆了。

    那个男的看唐心悦从来都是一副温柔微笑的样子,不想她居然能毫不留情地斥责,把人里子面子都给丢到脚底踩的渣都不剩。

    至于陆成宇,虽然平日历唐心悦待他冷淡少有笑脸,也是第一次见到唐心悦发火的样子。

    那人备感欺辱,眼眶都红了,哆哆嗦嗦气的发抖,“唐心悦,你怎么能够这样!”

    “我怎么样,”唐心悦反唇相讥,“好好拒绝的话听不进去,非要撕破脸你才高兴?还有,那谁来着,以后不要来纠缠我了。”

    她到最后都没想起人家名字。

    那男的拉不下脸,捂着肚子踉跄着走了。临走前,极为怨毒地盯了一眼唐心悦。

    陆成宇眉心紧拧,他小小年纪就在外面混,三教九流都接触过,只这一个眼神便断定对方是心胸狭隘的小人,唐心悦当着他的面给他难堪,一定会被他由爱生恨,产生报复的心理。

    “那个人,你以后离远点。”陆成宇怕说的太直白会吓到唐心悦,委婉提醒道。

    唐心悦也不是第一世什么都不懂的傻白甜,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她也被对方三番五次的纠缠烦的不耐了,不得不放了狠话。

    “呼”唐心悦吐了口气,抬眼看向陆成宇,歉意道,“抱歉,拖累了你。今天谢谢你了。”

    今天要不是碰巧看到陆成宇,她孤身一个人回来遇到和的醉醺醺的酒鬼,还不知道对方会对她怎么样。

    路灯昏黄的光晕,模糊了陆成宇原本凌厉的面部轮廓,他注视着唐心悦,嘴角扬了下,神情竟然有几分不可思议的温柔,半开玩笑含糊道,“我倒是愿意实至名归。”

    “嗯?”他说的太小声,唐心悦没听清楚。

    陆成宇不肯再说,望了眼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女生宿舍楼,“上去吧。”

    唐心悦应了声,“那我先上去了,”走了几步,脚步不自觉放慢,忽然顿住,她回头,“你的脸,没事吧?”

    陆成宇始料未及她会回头,还会主动问询他的情况。

    下意识摸了下脸上被人揍的地方,“……有点痛。”

    唐心悦咬了下唇,“那你等我一下。”

    她匆匆跑上楼,回到寝室自己的房间就翻箱倒柜。

    林红正在看电视,好奇道,“你干啥呢。”

    “我药油哪儿去了。”她之前做工手指疼痛,就买了瓶药油擦拭,效果还不错。后来手习惯了就没用了,她记得药油还剩下大半。

    林红忙道,“我上次不是借去用了嘛,你等着,我给你拿。”

    林红很快拿了药油出来给唐心悦,打量她,“你哪里受伤了吗?”

    “给别人的。”唐心悦匆匆丢下一句。

    下了楼,看到路灯下静静等待的颀长身影,唐心悦微不可查松了口气,递了药酒过去,“给,回去一天擦三次,很快就能好。”

    陆成宇伸手,状似无意中触到了唐心悦正握着药瓶的手指,灼热的温度袭上指尖,唐心悦心颤了下,下意思攥紧瓶子往回缩。

    陆成宇顿了顿,换了位置避开她的手托住瓶底,拿在手中看了一眼,摸着脸上被揍的位置笑了笑,“不严重,没事。”

    唐心悦道,“拿着吧。今天谢谢你了。”

    她客气的有点生疏,似乎两个人又恢复到之前的关系。

    陆成宇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盯着唐心悦,眼神渐深。

    “我回去了。”唐心悦转身回去,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对她来说,陆成宇因为她挨了一拳,而她道了谢,也拿了药油,这件事就算是两清了。

    她和陆成宇依旧可以像以前一样,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回到寝室,林红兴奋地扑过来,“我看到你把药油给你老乡了!他哪里受伤了?你那么关心他啊?你们两个真的在一起了?”

    “你好八卦啊。”唐心悦三言两语带过事情的经过,“所以为了弥补我心中的歉意,我把药油送给他。至于什么在一起,怎么可能。”她翻开书,打算开始今天的学习。

    林红看着她脸上云淡风轻的样子,失笑,“小悦啊,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的好。”半开玩笑道,“你太无情了,不,是心太冷了。总是把人和人的距离划的那么清楚。”

    唐心悦咬着笔头也不抬,“我妈说过,欠钱还可以还。可欠什么都别欠人情债,不然还都还不清。”

    林红抱臂看着唐心悦沉浸在书本的世界中,摇头叹息,悄悄拉上门走出了她的房间。

    真是替那个老乡可惜啊。外人一眼看穿的东西,唐心悦看不懂也不想看。

    她也不想戳破,毕竟唐心悦心思不在男女情爱上,说了反而给她添麻烦。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唐心悦想的那样就过去了。

    那天那个酒鬼叫陈天伦的,被唐心悦当着别的男人的面冷酷拒绝,又被揍了一顿,深深觉得自己的男儿自尊受到了侮辱,便对外散布谣言,说唐心悦摆着一副高岭之花的样子,实际勾三搭四,早被男人玩烂了。最近搭上的则是他的老乡,两人狼狈为奸,巴拉巴拉……

    唐心悦素来对这种事情忘性大,都过了好几天,走到路上察觉工友看她眼神不对,到了车间听要好的同事说起,才知道对方暗地里使坏。

    她无所谓,反正那些人也就说说,她又不少一根汗毛。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什么性格,也有人帮着她说话的。

    而陆成宇那边,因为揍了几个说唐心悦坏话的室友,而被工厂记了过,延长了实习期。

    唐心悦心里歉疚,找时间请陆成宇吃了顿饭。结果流言越发甚嚣尘上,只不过很快所有人都因为即将到来的巨大危机,无暇顾及其他了……

    一向按时发放工资的厂里这次连同加班费和工资,已经拖了三个多月了,眼看着又要到月底,大家都忍不住担忧起来,人心惶惶。

    趁着空闲的时候,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情况。林红小声问唐心悦,“你说,厂里是不是出问题了?”

    唐心悦模棱两可道,“有可能吧。”

    她以前在公司当过会计,这些公司工厂虽说固定资产价值不菲,但台面上可以流动的资金并不多。如果某一方拖欠了款项,牵一发而动全身。拖个一时半会是常态,但要是多来几个月,整个公司都得被拖垮。

    林红看她一点不着急的样子,奇怪道,“你怎么就不担心厂里发不起工资,厂子垮了我们没工作?”

    唐心悦笑笑,“三个月的工资,也不算太多。厂子要垮了就再找别的工作去。反正这边最不缺的就是工厂么。”

    林红咕哝,“话这样说,其他工厂指不定活更多,工资拿的更少呢。”

    唐心悦没说什么,她无所谓,这四年多来她已经学了一手绣技,凭借这本事就算出去找工作也不难。

    所谓有一技压身,便不愁没饭吃。

    “各组的主管,过来开会。”厂长忽然进来,招呼她们去开会。

    唐心悦和其他组长一道,不明所以地跟着厂长到了仓库。

    “去仓库做什么?”

    “难不成让我们抗料子抵工钱?”有的人忍不住担忧道。

    “都进来看看,”厂长让人打开仓库,大手一挥,大家跟着进去,只见里面堆满了一批批装袋好的绸缎,把仓库塞的满满的。

    唐心悦见状,微微皱眉。

    厂子的运营情况她也是略有了解的,从不会积压这么多库存。是销售出了问题?

    厂长满脸愁容,“我也不瞒大家,前段时间接了个大单子你们也都知道。回头工人们加班加点终于把这批货赶制了出来,辛苦大家了。”

    “这就是那批货吗。”唐心悦翻了翻缎面,里里外外看的仔细,印象中是通过质检那块的,所以质量上并没有任何问题,她问道,“之前说的是上上个月15号就要出货,可这批货现在还没送出去?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吗?”

    她的话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不由紧张地望向厂长,“厂长!你给个说法啊,急死我们了!”

    厂长叹气,直言相告,“东西没问题,但外商咬死资料说明书有问题,拒不接收这批货物,要重做说明书的话时间赶不上就违约了,违约金也高。我当时心里也是气,想着找其他外商出了就是。没想耽误下来,正赶上这个月生丝价格猛涨,整个丝绸行业都不太景气……哎,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把你们叫来,你们里头有做了十来年的老绣工,也有入职一两年的年轻人,脑袋灵光。你们都想想吧,这批货出不去,厂子真要做不下去了!”

    话说到这份上,所有人是知道老厂长真没办法了,不由人心惶惶。

    年长的安慰着老厂长,商量着办法。

    唐心悦摸着缎面,丝绸不同于一般的面料或者织物,这是一种极为特殊的纺织品,面料非常的柔软顺滑,贴身亲肤。

    现在是90年代末期,人们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提高,已经开始追求更有品质的生活。

    而深圳地处珠江口岸,毗邻香港,97年香港、98年澳门回归后,大量外商从港澳进到深圳,带来了大量商机。工厂主要做外贸这一块,这一次厂长可能也是想着抓住机会大赚一笔,没想反而折了进去。

    “要不把绸缎还是做成成衣吧。”有人建议。

    “不行,这么多货做成成衣还要大半个月,成衣市场几乎饱和了,即使出来销售也是问题。”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有人看唐心悦没说话,就问她,“哎,心悦,你脑子灵活,你有没有办法呢。”那人也是随口一问。

    “我是有个想法,不过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唐心悦沉吟道,“做成床上用品怎么样?”

    “床上用品?!”大家惊讶,面面相觑,“这个,绸缎被面是可以,但这批料子颜色太浅,不是那种大红大紫,适合做床上用品的。”

    唐心悦笑道,“可传统的那种大红大紫的被套,这几年卖的并不好呀。”

    厂里的绸缎被面产量渐渐在减小,据说今年那条生产线都准备换成做成衣的了。

    唐心悦指着一匹浅灰色的绸缎,“我研究过这几年服饰流行变化的趋势,人们的喜好从以前大红大紫等大艳的颜色,逐步素雅起来。这批被外商退货的料子质量上没有一点问题,那我们就出口转内销,做真丝被面。颜色素雅正适合做高端床上用品,款式的话床单可以做现在流行的木耳边,枕头可以自选搭配另外的颜色或者成套,素净的颜色随便都好配。或者被面上可以绣一点花纹图案,或者暗纹,起着点睛之笔的作用,这样也不会让人觉得太单调。”

    看众人都在沉思,认真思考可行性,唐心悦笑笑,“当然这是我个人的愚见,我也不能保证真的可行。”

    厂长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小唐你还有没有什么想法?”

    唐心悦摇头,“我只想出来这个。不过如果决定要这也做的话,我建议在宣传上一定要下功夫。”

    闻言,众人神情不由认真起来,唐心悦解释,“人们还受到传统观念影响,都觉得真丝做出来的都是大红大绿的颜色。一定要用一些营销手段,比如投放广告、让利大促,或者故意制造排队缺货的假象,引起社会大众的关注,通过轰动效应引导大众的审美。让人觉得淡雅的真丝被面上档次、有品位。这样才会让大众趋之若鹜。”

    有绣娘主动附和,“我觉得小唐的建议不错。”

    “还是有一定可行性的……”

    大家议论纷纷,厂长一脸深思熟虑的表情,摆摆手,“知道了,我回去想想。你们先回去吧。”

    唐心悦也没有意见不被采纳的失落,跟着其他绣工一起回车间去了。

    第二天,老厂长找到唐心悦,一拍巴掌,“死马当做活马医,这一把老叶我赌了!”

    叶厂长原本是江浙一带的人,改革开放后就把生意搬迁到深圳来,把一个小作坊经营到现在有五六百人的中型丝绸工厂,每年出口给外商几十万吨丝绸制品,魄力能力自然不容小觑。

    “既是你的主意,你就过来给我当个参谋。”叶厂长果断道,“成了,我给你大大的奖励;要失败了也绝对不怪你。”

    “好。”唐心悦也不推辞,她心中充满着新奇和兴奋,还是第一次能够把自己的想法应用在实际中,她也很想亲眼看看,自己的主意到底有没有用。

    接下来半个月,工厂全力生产这批真丝被面。而唐心悦跟着叶厂长整日里跑广告公司,和销售部商议营销手段,忙的脚不沾地。

    事关自己的未来,所有人都拿出了拼搏的精神,叶厂长为了投放广告,把家底都拿出来了。

    成败在此一举。

    会议室里静的绣花针掉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一群人正襟危坐,个个满脸严肃。

    叶厂长道,“广告公司提供的广告方案你们都看了,有什么想法?小唐你先说。”

    这段时间唐心悦跟着跑前跑后,卓越的能力展现出来,叶厂长对她十分倚重。

    唐心悦斟酌了下用词,“我觉的这份广告,不功不过吧。还是可以用。”

    广告很简单,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闭眼躺在铺着真丝被面的床上,然后睁开眼起身走到窗台,镜头全景照出真丝床套以及女子的背影。再配上一句盛兴丝绸厂的广告词就完了。

    是很简单没办法,留给广告的预算只有那么多。

    营销部经理头痛,“现在主要是女模特没找到合适的。要有如同丝绸一般优雅高贵的气质,要长得漂亮,身材还要好。明星我们请不起,一般的女模特广告公司给的人选我看了都没有合适的。”

    “是啊。档期又这么紧,不能再拖下去了。”其他人纷纷附和,唐心悦也点头赞同,“这个星期就要完成广告的拍摄,下周就要铺货和投放广告,实在不行,也只能从广告公司提供的女演员照片上挑选了……”

    “还要根据模特气质,搭配合适的旗袍和床上四件套,”任职成衣部车间主管的室友林红忽然问,“对了,心悦,你之前自己设计的旗袍好了吗?我觉得你设计图挺美的,想看看这次能不能用。”

    话音刚落,所有人望向唐心悦,叶厂长严肃的神情缓和了点,“小唐,你还在自己设计服装啊?”

    众目睽睽下,唐心悦有点不好意思,抿唇笑笑,“嗯,我自己试着玩的。”她想往服装设计师转型,现成能够迅速上手的自然是丝绸制作的旗袍类型的服装了。

    叶厂长很有兴趣,“做好了的话,给我们都看看?”

    唐心悦点头应允道,“差不多了,要不我拿过来大家看看?”

    叶厂长干脆拍板,乐呵呵道,“去吧,最好穿上给我们展示一下。”

    唐心悦回宿舍拿了昨晚上才做好的旗袍,回到办公楼旁边的厕所里换上。

    对着镜子盘好了发髻,望着镜中人绯红的脸颊,水润的黑眸,她弯眼笑笑。

    真是瞌睡遇到枕头了,她还愁做出成品后,怎样展示出来获得到设计部任职的机会,现下正是一个绝好的时机。
章节目录 第24章 城
    “我好了。”唐心悦理了理衣裳,推门而入。

    原本喧闹的办公室忽然间鸦雀无声。

    “怎么样?”唐心悦连忙环顾四周,入目所及,所有人一脸惊艳。

    “有了!”营销部经理猛地拍桌起身,眼神灼灼望向她,激动地道,“还愁什么模特,我们面前不是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吗?”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到了唐心悦身上,叶厂长上上下下打量唐心悦,她脸上带着浅笑,款款行来。样式新颖的旗袍包裹着玲珑身段,气质出众。

    顿时眼睛一亮,“就是你了!”

    “我吗?”唐心悦怔了下,迅速的权衡利弊,随即莞尔一笑,“也行,不过这个广告费可不能少了我的啊。”她其实心里也没底,前一世为了省钱她营养不良,身高不到160,自然和模特演员之类的工作无缘。

    这一次有这样的机会,她也想尝试一番。

    “万一这个广告把你捧红了,你还看得上这点广告费啊。”众人打趣,哄堂大笑。

    她眨了眨眼,“蚊子肉再小也是肉嘛。”

    叶厂长大手一挥,“就这样定了!”

    就这样,唐心悦被赶鸭子上架,当了一回女演员。

    她也不需要过多的表演什么,按照剧本做就是了。在实际拍摄中,她也给出不少实用的建议,只用了一个下午就完成了拍摄。

    广告公司那边对她赞不绝口,经理还主动递上名片,“唐小姐,有没有往演员模特发展的想法?”

    唐心悦微笑婉拒了,“谢谢陈经理高看,不过我志不在此。”

    这一世的她摆脱了前世从农村到大城市的自卑感,又会画点淡妆,完全展现出原本秀美的容貌,行为举止落落大方,再也不是之前那个诺诺谨言的唐心悦了。

    但她也没打算靠脸吃饭,娱乐圈太乱,难免会遇到各种身不由己的事情。

    既然重生,那就自在随心的活着,自己闯出的事业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reads;。

    广告制作完成后,很快在各大电视台、商城led大屏幕上播放。

    投放广告的第一天,工厂员工闻讯而来,捧着饭碗眼巴巴地蹲守着食堂里仅有的几台电视。

    “这电视剧怎么还不完呢。”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期盼着广告,哈哈。”

    陆成宇身旁的几个工友笑着谈论,言语中满是期待。他低头默不作声地吃着饭,只是平时飞快就吃完的午餐,今天动作慢吞吞的,一筷子夹一点。

    “哎陆成宇,”同住的室友小王忽然凑过来撞了下他胳膊,挤眉弄眼,“厂花真不是你女朋友?”

    陆成宇看到对方眼里闪烁的好奇,心中突然异常烦闷,扔了筷子不耐道,“说了千八百次了,不是!人家怎么看得上我。”

    小王嬉笑着揽住他脖子,“别这样说,不是有句话近水楼台先得月、悦嘛。你看其他人使出了浑身解数各种追求,厂花连搭理都不搭理。唯独你这个老乡,她和你单独吃了好几次饭了吧?”

    陆成宇拧眉撞开他的胳膊,语气自嘲,“鬼的好几次,就那么一次,就感谢的意思而已,没别的。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么多年都没”

    他忽然意识到无意间说漏了什么,一下闭嘴,眉心紧紧蹙成一道川字,脸色难看。

    恰在此时,电视剧结束开始播放广告,忽然有人大声叫道,“快看!”

    所有人不约而同抬头望着电视机里的画面

    入目所及,首先是一张铺着银灰色真丝床罩的床尾,丝绸质地的被面闪着莹润的光泽,只是从电视上看看都可想见触手柔软细腻的感受。镜头轻而慢地向上移动,接着映入眼帘的一双女人的腿。

    女人光裸着脚,没有穿鞋,以侧卧微微蜷缩的姿势躺在那张看上去低调而奢华的大床上。镜头一路沿着她圆润小巧、泛着淡粉色的脚趾上移,白皙若瓷器一般透着光泽的长腿交叠着,小腿曲线弧度优美,到了膝盖上方一点位置,是绣着龙凤暗纹的白色旗袍,素净又雅致。旗袍开叉到大腿中部位置,因为姿势的原因旗袍往上缩了点,一隙莹润如玉的肌肤在开叉处若隐若现,剪裁得体的旗袍贴身地包裹住女人玲珑有致的身材,曲线美一览无余。

    “咕咚”现场观摩广告的工人中,不知道是谁吞了下口水,突兀地响起。但没有人管他,因为所有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无暇他顾。

    接着镜头一转,如同爱人的目光,眷恋而满含深情地俯瞰着女人,镜头拉近,直到这个时候才给了她一个特写的全貌。

    女人有着一张秀美清丽的脸,在素白旗袍的映衬下显得清纯干净如雪山上的白莲。因为长相端庄的缘故,这样侧躺在床上的姿势也并不显得过分的妖娆魅惑。

    忽然,如墨翦羽微微扇动,原本晗上的眼睛如初醒一般睁开,水眸动人。

    她望着镜头,如同看到自己的爱人,眼里喜悦之情满溢,莞尔一笑,藕臂一撑慢慢在床上坐了起来,涂着蔻丹的纤细手指在光滑缎面上轻抚而过,指尖和被面缱绻依依、流连不去。她光着脚踮在地上下床,起身朝阳台走了两步似乎要去拉开窗帘,高高的发髻盘在头上,被旗袍包裹的身材高挑匀称,而此时镜头下方突然伸出穿着西服的男人的手,仿佛迫不及待一般牵住了女人。

    她停下脚步,手保持着向后被拉住的姿势,显出优美的手臂曲线、宛如白天鹅般纤长的脖颈,她扭头注视着镜头如同注视着观众一样,红唇轻启,温柔浅笑,“欢迎回家。”

    这个时候画面淡出去,荧幕上打出广告语,“带给你如同家一般无微不至的温暖馨美居家纺reads;。”

    这则广告一播完,立马接着下一组广告。然而所有人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之中,食堂内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人回过神来,满脸惊艳,赞叹不已,“好美啊!”

    “被她看着的时候觉得我就是她的爱人啊!”有人激动。

    这话一出,立刻引得旁边的人哄堂大笑,“得了吧你,别做白日梦了!”

    “哈哈!这广告真的不错,看了就好想买。我决定了!以后有钱了也要买一套这样的四件套,哦对了还有旗袍!”一个男人信誓旦旦。

    有人打趣这哥们,“四件套你可以自己用,旗袍的话,你有女人穿嘛?!”

    “去你的!”那人笑着回斥了一句,不无遗憾道,“要是我老婆也能像厂花那样美,我这辈子都值了。”

    周围的男人听了,心照不宣笑笑。这一次连白日做梦之类的玩笑话都懒得调侃对方了。

    看到广告里光彩照人宛如明星的唐心悦,工人们再也不能用之前“厂花”的标准去衡量她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中有的人庆幸暗恋在心没有表露出来,有的大张旗鼓追过她的一脸懊悔,埋头吃饭生怕被人取笑,癞□□想吃天鹅肉。

    曾经他们不觉得,毕竟都是同一个厂的工人,据说唐心悦还只有小学学历呢,家中也贫困,有些初高中文凭的工人看上她还觉得自己屈尊纡贵了。现在一看,那是自己高攀不起别人才对,现下彻底打消了追求的念头。

    女工那边也基本是一样的心情,如果差距太小会引人妒忌,但若是云泥之别,自然只会让人歆羡了。

    食堂恢复了之前的热闹,众人说说笑笑。

    陆成宇手里的筷子无意识地插着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米饭,什么胃口也没了。

    旁边的小王看到他郁郁寡欢的神情,想到之前两人的对话……心有同感地叹了口气,小声嘀咕,“感觉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理解,甚至有点同情陆成宇了。

    陆成宇仿佛没听到,“我吃完了。”起身端着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倒入泔水桶,丢下小王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陆成宇等等我!”小王想追上去,结果慢了点,回头陆成宇就不见踪影了。

    “老板,来份今天的报纸。”报刊亭的大爷接过一个穿着蓝色工人服的小伙子递来的零钞,看对方拿了份报纸离开。

    陆成宇却并不看报,翻开里面拿出一张广告单,目光驻足在上面,很久都没有离开。

    那是馨美居家纺的广告,拍的正是唐心悦闭眼侧躺在床上的画面。

    他已经可以预见这则广告投放之后,一定会让濒临破产的丝绸厂起死回生。因为广告完全抓住了人们的心理,哪个男人不渴望家中有娇妻、有这样一张舒适安逸的大床呢?而看到唐心悦穿着改良旗袍的美丽身段、广告中男主人表现出的爱恋,哪个女人又不会买一套穿给心上人看呢?

    他盯着广告看了很久,然后把一眼没看的报纸随手扔进垃圾桶,小心把广告页整整齐齐折了四叠,放进口袋里。

    从来都是这样,每次他以为能够追上她的脚步的时候,蓦然发现她已经走的更远,只留给他可以远望的背影。
章节目录 第25章 城
    不出意料的,被唐心悦建议改做的丝绸四件套,火了,很快被抢购一空,很多商城都卖断了货。

    不仅如此,厂里丝绸服饰的订单也接了一单又一单。全部人马加班加点赶工,但这一次有着客观的加班工资,原来欠下的工资也补发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唐心悦作为广告的女主角,也小火了一把。不说工厂里原本的工人,就是走在大街上,也不时有人认出她来,甚至还有上来找要签名的,唐心悦只觉好笑,以自己不是明星而婉拒了对方。

    力挽狂澜救工厂于水火之中,叶厂长看自己辛苦半辈子的工厂不仅得以保住,还重新焕发生机,对唐心悦赞赏有加,包了个大红包给她,还应她的要求把她调到了服装设计部。

    唐心悦会选择做设计师,大抵因为读书的时候穷,她穿着打扮都很土气,虽然表面上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暗地里别提多羡慕其他同学了。

    他们的新衣服、新发型,那时候唐心悦走在大街上,都会不自觉向那些穿着打扮时髦的女人望去,眼里流露歆羡的神色。

    因此她对近几年会流行的服饰和装扮记忆深刻。

    但仅凭这个是绝对不够做一个合格的设计师的。

    在设计部的这一年,她经手过各种各样的布料,当其他人劳累一天下了工就吃饭打牌逛街的时候,她却整天泡在工厂里开设的免费图书馆中,查询每一种布料的特性和价格,并牢牢铭记在心。

    她知道自己算不得聪明,全凭努力,硬生生背下了布料的信息,并且查阅了大量关于服装设计、市场营销的资料。

    其中付出的努力,和当年半工半读参加高考也差不多。

    然而唐心悦在设计部待了不到一年,丝绸厂还是因为经营出了问题,被一家大型服装生产公司高价收购,以原先的丝绸及服饰出口为主改为给国外高档奢侈品进行原料加工。厂里动荡了一段时间,也走了不少人,而唐心悦付出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以一系列新颖时尚的服饰设计引领了潮流,算是在新的设计部站稳了脚跟,有了一席之地。

    第二年,工厂甄选设计人才调入北京总部。唐心悦二话不说,主动申请参与甄选。

    文件上说的清楚,调过去职位能往上升一级,升职加薪这样好事怎么能错过。而家里的弟弟妹妹要升高中了,她想攒钱在大城市买房子,把他们接过来读书。

    北京这个城市,承载了她太多的记忆。第一世大学和工作都在那里,她也适应那座城市的生活方式。

    经过一系列甄选考试,不到半个月调职手续就办好了,她和另外几个被选上的设计师一同过去。临行前,除了室友林红,没有和任何人道别。

    所以直到唐心悦远赴北京几天后,工厂里的人没看到她互相询问,才得知她去北京了。

    “……她没有说新的住址,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林红看着面前形容憔悴的男人,再一次感慨,唐心悦真真是个狠心的人,说走就走,不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摆明了要和这边断得干干净净。

    陆成宇闭了闭眼,明明来的路上都猜测到了可能有的结果,却没想到她真的那么冷心。

    他视线掠过林红肩膀望向屋内,“她的房间还没新人搬进去吧?我能进去看看吗reads;。”

    林红犹豫了下,在男人面露恳求的目光下,终于还是于心不忍,让开了位置,“那你进来吧。”

    所有人都知道唐心悦远走高飞,开拓北方市场去了,再也不会回来。

    而从她走后,除了所谓的她的老乡,之前那些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她的男人,没有一个来问她的联系方式。

    “我就待十分钟。”陆成宇留下一句,匆匆进了唐心悦的房间,并且关上了门。

    “以为还会有什么留下吗。”林红摇了摇头,惋惜道,“真是个痴情人。”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陆成宇进到唐心悦原本的房间,入目……十分得干净。

    个人物品几乎什么都没剩。

    一个工厂配备的单人床光秃秃的铺着统一发放的棕榈床垫,书桌上空空荡荡。

    打开柜子,连垫柜底的报纸都没有一张。

    隔着门,林红的声音飘了进来,“走之前,她把所有不要的东西烧的烧,卖的卖。个人物品更是打包带走。”

    陆成宇攥紧拳头,手背青筋暴起。

    他不信。

    他开始翻箱倒柜,然而到最后,即使翻遍了房间所有角落,连一张遗落废纸都没有。

    陆成宇一动不动伫立在空荡的房间中央,风吹起窗帘,仿佛吹进心中,身体还在冒着热汗,而心彻底凉了。

    “唐心悦,你够狠。”良久,他低低笑起来。笑声喑哑,充满着无以言语的悲凉。

    他知道自己什么德行,从来没有痴望过什么,只是想要偶尔看一看她就满足了。

    可是每次拼了命好不容易靠近一点,她却说转身就转身,毫不留恋。

    就像上小学的时候,狭窄崎岖的山路,她走在前面,他尾随在后面。他费尽心思考上初中想要继续看着她,然而她说不读就不读;

    就像她去镇上给人当小保姆,他就在附近的王屠夫那里当学徒。做着工,悄悄偷瞟她出来买菜的身影,然后被师父严厉教训;

    就像当年她忽然辞职南下,他好不容易打听到她落脚的地方,攒了路费过来,结果她说北上就北上,连临行告别都没有一句。

    仿佛他是猛兽,唯恐避之而不及。

    “不,其实是从来没有在意过吧。”陆成宇自嘲地扯起嘴角,唐心悦这个人说白了是一根筋,又犟又倔,下定了主意,没人改得了。

    为了弟妹能上学,自己毅然决然辍学去打工赚钱;现在为了升职加薪,不说是北京,就算是西藏,她也会提着命去。

    其他人,她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哎你就走了?”室友看到陆成宇双手空空从唐心悦房间出来,看了下手表,还没到十分钟。

    陆成宇沉着脸,他的长相本来就如刀削斧凿般轮廓分明而冷厉,这样看上去相当不好惹。

    他扫了室友一眼,客气地点头致意,径直走了。

    过了几天,室友就听说陆成宇连半月的工资都没要,直接辞职了reads;。

    闻言,她简直目瞪口呆,心中暗自打鼓:这人不会北上又去找唐心悦了吧?

    被这样固执的人缠上,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唐心悦走后广州工厂里发生的一切自然都不知道,她现在忙的焦头烂额。

    总公司主营时装,目前在全国开设了三百多家专卖店。

    这类服饰本身就是快消品,以生产季节时装为主,款式、面料、色彩等变化频繁多样。从市场信息的采集、款式的确定、采购面辅料及配件,到打板、排板、制定工艺缝纫制作、熨烫包装、出厂上架,都要上得快、退的快。它要求设计人员水平高,营销人员头脑灵活、适应性强。真正体现时间就是效益,就是企业的生命。

    从设计基础来说,唐心悦本身就比人家专业出身的设计师起点要低,所以不得不非常努力,白日里在公司要做设计,晚上回去要继续学习,一天忙到晚,无暇多顾。

    某天,总经理助理通知设计和市场部门开会,董事长要视察工作。

    一时间,公司所有人忍不住心情雀跃又忐忑。

    据说他们服装厂原本是某家族企业旗下的一个小工厂,并不受人重视,直到前些年新的懂事接任,提出了改革方向,工厂才得以有了巨大的进步,一跃而至国内数得上数的服装集团。

    新任董事长就来视察他们的工作,据说年轻有为,又是集团下一任继承人,自然引起所有人的高度重视。

    与会前几天,设计总监单独找了已是部门首席设计师的唐心悦,让她把部门下一季度的设计稿准备好,到时会上要发言。

    唐心悦以前在公司也做过财务报告,也不是没有当过*oss的面,不过大概几世都一样,她向来小心谨慎,生怕会上出错,这几天晚上睡觉都没睡好。

    毕竟是她凭借自己能力走到这一步的,这么不容易。不能在节骨眼上出岔子。

    很快,到了与会当天。

    所有人端坐在会议室,会议室是圆桌形的,大家依照职别依序围成一圈坐下,把主位给董事长留下。

    会议室内噤若寒蝉,唐心悦翻着电脑上的手绘设计图,心里默念着报告的内容。

    忽然,厚重的红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仿佛信号亮起,所有人立即起身致意,“总裁好。”

    唐心悦低着头,余光只瞟到一个西装革履的身影不乏稳重地走过,秘书小姐抱着文件夹小心翼翼地跟在旁边。

    “坐。”男人低低开口,声音有如浸水的薄玉,清冷而华贵。

    众人这才落座,唐心悦轻轻挪动椅子坐好,这才抬头望去

    主位上,端坐着一个穿着黑色阿玛尼西装的年轻男人,竖纹的灰色领带打的端正整齐,袖扣也扣的严实,黑发纹丝不乱,可看出主人良好的仪表修养。

    男人年约二十四五,气质清贵,正垂眼浏览文件夹里的一份文件。

    他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显得从容沉稳,所有人更是噤若寒蝉。

    唐心悦望着主位上的男人,错愕地睁大了眼。

    从来没有想到,这一世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徐蔚然。
章节目录 第26章 城
    徐蔚然,环宇集团少东家,未来的接班人。

    唐心悦前世和他只打过三次交道。

    一次是她考上大学后,前去徐宅想拜访资助了她读书,并和她保持通信多年鼓励她的老人。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徐蔚然。

    之后则是徐蔚然主动到学校找她,说是替爷爷兑现当年的承诺,资助她上大学的学费。被唐心悦拒绝。

    最后一次则是母亲病重,唐心悦无助之际,找上徐蔚然打算借钱,对方不仅借钱解决她燃眉之急,还帮她找了份工作。

    哦,不仅是三次。她忽然想起来,那次去监狱探监陆成宇之后,出来的时候接了徐蔚然关切询问的电话。

    而这一世,她一开始就把信全部烧毁了,之后也没再写过。自己赚钱后,便攒了钱按照原来的地址给寄回去,言明感激老人的心情,以及偿还读书的费用。

    她以为从此之后就和对方没有交集,没想到阴差阳错,自己竟然还是在徐蔚然的手底下工作。

    “……因此,我认为,我们今天的市场占有率要在原来的份额上进一步提升……唐设计师有什么问题吗?一直盯着我发呆?”

    耳边凯凯而谈的优雅嗓音忽然中断,身旁有人用手肘推了推她,唐心悦一下回过神来,发现徐蔚然正含笑盯着她。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唐心悦身上,她的脸上浮起一丝窘迫,脑海中飞快地想着对策,镇定下来,急中生智,“抱歉,是看到总裁玉树临风翩翩君子的样子,忍不住在脑海中勾勒适合总裁的服装。”

    所有人:“……”这个马屁拍的太有水准了!

    徐蔚然丢下笔,轻笑,“是吗,我很好奇。让我们唐大设计师想的忘我的服装会是怎么样的。”

    唐心悦一噎,骑虎难下了,分明觉得他笑中带着几分考量的味道。

    还好刚才急中生智的时候就想到了对策。

    唐心悦冷静道,“是中山装和唐装结合的改良版。”她解释道,“我查看了大量的时尚杂志,发现这几年流行复古风。八十年代流行于世的服装,这两年在我们国家又复苏起来。因此我想着,极具民族特色的服装,比如旗袍、中山装,如果加以改良,一定也能掀起复古潮流。”

    几句说完,她歉意道,“抱歉总裁,打扰了您的讲话。”

    “改良中山装?”徐蔚然手撑着下颔沉思了下,“不错,回头把设计图交给我。好了,回到我们的正题。我接着说今年的目标……”

    唐心悦暗暗松了口气,徐蔚然真不是好相与的,要不是刚才想出了对策,对方绝对在心中要记她一笔。

    她不敢再东想西想,认认真真地听起会来。

    两个小时的会总算结束了。

    唐心悦看着笔记本上记录的满满的会议要点,心中满是佩服。

    当初第一眼见到徐蔚然的时候,她就生出了云泥之别的感叹。

    那个时候,她和他并没有共事的机会。

    而现在,他也用出众的能力证明了,即使是环宇集团旗下的一家普通公司,少东家也有能力发扬光大,继承家族事业。

    市场的占有率和发展情况、今后的目标……

    所有的一切,他都掌控于心。

    想想还在工厂流水线上做着体力劳动的同龄人,唐心悦觉得自己也是很努力的了,但也深深地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唐设计师,董事长请你留一下。”唐心悦正准备出会议室,秘书小姐忽然过来小声叫住了她,唐心悦顿了顿,对方已经跟着其他人走出了会议室,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唐心悦以为是秋后算账,面上保持微笑,“boss,您找我?”

    徐蔚然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小口,笑了笑,“唐心悦,我之前听说过你的事迹。从丝绸厂普通绣娘,到力挽狂澜救工厂与水火之中,又半路出家当设计师。久仰大名。”

    唐心悦连忙谦逊道,“不敢当。”

    徐蔚然看着她,脸上笑容真诚了几分,“说来也许是巧合,我认识的一个人和你同名同姓,也来自蜀地。”

    唐心悦心一跳,“是吗,那是挺巧的。”

    徐蔚然补充道,“广荣市远山镇大跃村。”

    唐心悦垂在身侧的手攥紧,面上故作讶异道,“还是我们村里的人吗?可我们村就我一个叫做唐心悦啊。您认识我?”

    “我们年龄差不多,就不要用尊称了,”徐蔚然笑了笑,“环宇集团给你们当地修建了所希望小学,你和捐助人通了几年的信,你还记得吗。”

    唐心悦真真正正诧异了,她没想徐蔚然会主动提这件事,“当然,我很感激那位董事长爷爷。虽然后来我因为家庭原因没继续读下去,但弟弟妹妹都受到了环宇资金的捐助。我十分感激。你怎么会知道,难道”

    徐蔚然点头,“那个捐助人就是我的爷爷。”

    唐心悦佯作震惊,“真的?好巧啊。对了,那这样说,你就是董事长爷爷信中提到的代他写信的孙子?”

    徐蔚然凝视着唐心悦,眼里闪过一丝歉意,“实际上,除了第一封信确实是我代写的以外,之后的”

    他顿了顿,“都是我写的。”

    有那么一刻,唐心悦没反应过来,耳畔回荡着对方着重的几个字“代写”和“写”的区别,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会儿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可置信惊叫道,“怎么会!?”

    她从来不知道,后面的信居然是徐蔚然写的!

    她一直以为是老人!所以对老人感激又敬重,在亲自上门道谢而对方连面都不愿意见的时候,才格外感到难过。

    但没想到,一直和她通信的人居然是徐蔚然!

    唐心悦强自镇定,语声带着一丝颤抖,“可信里的语气口吻,分明就是长辈的!”

    环宇小学是88年建立的,她当时刚好读二年级,就此开始了通信。算下来徐蔚然就比她大两三岁,彼时不过五六年级,怎么可能模仿长辈的口吻惟妙惟肖?

    徐蔚然解释,“家里长辈比较多,我只是把他们对我说话的语气写到新里。”

    唐心悦咬着唇,是了,他们这样的家族企业,必然亲戚众多,而徐蔚然是家中小辈,自然备受长辈关爱。他本身聪慧,模仿老人的口吻还不是信手拈来,她那么傻,当然不会怀疑。

    徐蔚然道,语气关切,“那个时候你的信忽然就中断了,我还担心过你是不是出事。”

    对徐蔚然来说,他们不过只通信了几年就断了音信。

    唐心悦抿了抿唇,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可第一世,一无所知的自己和对方通信直到上大学前,整整十年,她那时单纯,不仅在信中写了乡村生活,还写了家里的情况,心中的烦恼……

    简直把对方当做笔友一样,尽情地倾述。

    而每一次,对方的回信如同年长的老者,用成熟稳重的口吻安抚着她。她心中把对方当做爷爷一样尊敬爱戴。

    ……而今天,徐蔚然居然说所有的信都是他写的!

    唐心悦简直窘迫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过去。

    对了,第一世两人见了两三次面,明明有机会他为什么那时没有明说?是故意瞒着,觉得她好戏弄?

    唐心悦心里忍不住生出怀疑和怨忿,又不得不生生压制下去。毕竟这一世没几次通信她就故意中断了,也没有讲什么对方不能知道的东西。

    可心中怎么都觉得不痛快,唐心悦勉强道,“那个时候我的冒昧来信打扰你了。”

    徐蔚然看她不愉的脸色,歉意道,“抱歉,我并不是故意瞒你。我爷爷资助了那么多学生,而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给我爷爷写信感激他的。你寄过来的风干的野鸡很好吃,写的信也很朴实,爷爷没有时间写信看信,我想着你肯定在期盼着回信,就自作主张以爷爷的名义开始和你通信了。”

    他真挚而满含歉意的神情,逐渐让唐心悦心中的怒气平息下来。

    徐蔚然又问,“对了,中途怎么信忽然断了?”

    唐心悦解释,“那个时候家里困难,为了弟弟妹妹,我必须辍学打工,觉得对不起爷爷你的一番鼓励,所以不好意思再写了。”

    “是这样啊,”徐蔚然点头表示理解,关切问道,“那你辍学后呢?”

    “我去了一户人家当保姆,然后和同乡带着出来进了工厂……”唐心悦简单地概括了下这几年的经历。

    徐蔚然听完后,肃然起敬,“你真是不容易。全靠自己的努力走到今天走一步。”

    唐心悦回想一下,也觉得这一世比起前面,已经好上太多了。

    “接下来也要继续加油了。”徐蔚然给她鼓劲。

    “我会的,谢谢boss。”唐心悦告辞。

    离开会议室,她混乱的脑子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从刚开始知道信是徐蔚然写的愤怒和窘迫,到现在想想,一年好几封信,整整十年的时间,徐蔚然是顾忌着她少女的自尊而默默扮演着长者的角色吧。

    也不得不说,在前世最辛苦几乎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就一遍遍看着信,仿佛看到耄耋之年的老人谆谆教导她不要放弃,要遵守约定一定要考上大学。

    “简直没想到竟然是他……”唐心悦冷静下来,其实刚开始对方说出真相的时,她有一瞬间差点想辞职换工作。可现在,想想前世对方为她写的那一封封充满鼓励的信,她心中充满着感激。

    没隔几天,她接到了在广州的室友的电话,“林红?好久没联系了,最近怎么样啊?是有事找我吗?”

    她到了北京才买了时下流行的小灵通,号码并没有给广州那边的人说过。林红这个电话是打到总公司,转接了好几次才到她手里。

    和她的选择不同,土生土长的广州人的林红选择了继续留在原厂。

    “你最近怎么样啊?”林红先是询问了番她的近况,接着神神秘秘的,语气满是八卦,“你猜,你走之后,唯一一个来问我你的联系方式的人是谁?”
章节目录 第27章 城
    唐心悦惊讶,“大家应该都知道我调职过来,以后都不会回去了吧。谁还会特意打听啊。”远距离恋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怎么靠谱。更何况她向来独来独往,也没和人建立亲密的关系。谁还会为不可能的事情大费周章?

    “嘿”林红笑着催促道,“你猜一下嘛。”

    “黄大伟、陆通……”唐心悦随口说了几个有印象的名字,林红语气一惊一乍,“都不是!我跟你说,是你老乡,就是叫陆成宇的那个!”

    这回唐心悦是正儿八经惊讶,了,“陆成宇?他来找我干嘛?”语气一急,“是我家里边出事儿了?”

    “不是,你咋人家一找你你就往不好的地方想。”林红调侃。

    唐心悦道,“没办法啊,我和他又没什么交情,除了家里有事外我再想不到什么事他会找我了。”

    林红心中为陆成宇可惜了一把,“哎不逗你了。人家不仅来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还在你房间待了好一会儿呢。企图找到你留下的任何物品,可惜你收拾的太干净,什么也没剩。”

    唐心悦莫名其妙,“他找我的东西有什么用?”

    “你傻吗,”林红恨铁不成钢,“明摆着他喜欢你啊!”

    “……”电话这头的唐心悦不可思议,“你开什么玩笑啊!怎么可能!”

    林红听到她匪夷所思的语气,也是乐了,“我说你情商也太低了吧,真没看出来人家对你的心意?你们不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吗?”

    唐心悦无奈,“鬼的个青梅竹马啊,不过就是一个村长大的。上学的时候前后路,上课的时候同桌。”

    林红道,“你这还不叫青梅竹马?他是不是从小到大都对你很好?”

    “很好?”唐心悦叹气,“他别作弄我就谢天谢地了。捉虫子吓我、故意让我从板凳上摔下来……”她列数陆成宇的种种恶习,罢了道,“后来我中学没读就去镇上给人打工了,见过他几面,但没什么交集。再然后就是这一次,他来工厂打工,我们见过几次吧,一起吃过两顿饭,图书馆见过几次。我倒是奇了怪了,你说他喜欢我,他哪里表现出喜欢了?”

    90年代开放的社会,男女当街搂抱已不算惊世脱俗的事儿了。青年男女热情又大胆,在丝绸厂子里的时候,男青年对她也是要么直接告白,要么明里暗里接近讨好。

    而自从她拍了广告调职入设计部后,还敢于追求的人一下就没几个了。办公室和厂区有点距离,平时她也不大去那边,偶尔会在厂区的图书室遇到同样的陆成宇,两人颔首打个招呼也就完了。陆成宇也没别的举动,要这样是喜欢她,她压根都不信。

    玲子翻了个白眼,“我说你真是榆木脑袋开不了窍!小孩子不懂事的时候,男生表面欺负女生,其实就是对她有意思!而且我后来和他室友熟了,人家小王悄悄告诉我,陆成宇是打听到你在这个工厂才特意过来的,不然前几年他怎么不来?至于没明着追求你,那是不好意思啊。”

    “喜欢就是欺负?这不是有病吗。”唐心悦表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论调,“好奇怪。”

    “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而且你说人家没表现出来,我问你,假使人真跟你表白了,你会接受吗?”

    唐心悦想都不想,“当然不会啊。”

    林红道,“那不就完了。不和你表白还有还能维持打个招呼的待遇,表白了以你的性格,肯定会疏远对方的。”

    唐心悦笑了,“我觉得这样挺好。不喜欢人家一开始就不要给人希望。”她一直延续这样的做法,长得好看的人本身就容易引起流言蜚语,更要洁身自好。

    林红叹气,“哎呀,我说不过你。反正我就是打电话来给你八卦一下。”

    两人聊了会儿其他的,也就挂了电话。两人不在一个地方,生活的圈子也完全不同了,后来慢慢的也断了联系。

    而这个时候,她们都不知道,一艘从深圳开往香港的货船正在海上徐徐前行。

    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起,生活在沿海、特别是靠近香港的大陆人从电视、杂志上知道了还在英国管辖下的香港富饶的生活,每天都有大量的大陆客做着去香港发财的美梦,在蛇头那里缴纳高昂的费用,乘船偷/渡过去。

    为了方便偷渡,蛇头们把几十个人全部放在一个货箱里,箱子上打着眼流通空气,吃喝拉撒都在里面,人要在船上待上好几天,才到得了香港的口岸。

    然而过关的时候香港很严,一旦被发现装载有大陆客的货箱,货船公司要处以巨额罚款。

    有时货船公司眼看着检查要露馅了,为了逃避惩罚会把货箱偷偷丢进大海里。无数偷/渡者把脑袋悬在裤腰上,在付出了高昂的偷渡费后,十之一二才可能真的踏上港岛的土地。

    更多的人,悄无声息的葬身在大海里。

    到了90年代,特别是香港回归之后,这种情况已经越来越少。但对很多人来说,还是抱着偷渡过去发家致富的希望。

    陆成宇就是偷渡客中的一员。

    前些年积攒的钱全部交了偷渡费还不够,还签下了做两年白工的协议。

    封闭的集装箱内挤满了人,人们或坐或躺,精神萎靡。

    这已经是在海上的第三天。空气不流通,拉屎拉尿都在集装箱内,里面充满着恶心的臭味。

    然而人已经待的太久,鼻子都麻木了。

    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一个风口下,外面的阳光透过小孔投射了进来,落到他手中的一张彩色广告上。

    dm单保存的很好,外面还套了塑封,只不过折叠久了,露出发白的折痕。

    上面印着的广告词说明是一个前些年很火的家居坊的广告,穿着白色旗袍的女子侧躺在银灰色的大床上,神情慵懒又闲适。

    “阿宇,又在看广告啊。”男人旁边一个中年矮胖的男人凑过头来,笑着道,“是你女朋友?”

    “林叔。”陆成宇打了声招呼,把dm单叠好小心揣进怀中。没有过多解释。

    林叔看他神情,改了口,“很漂亮啊,还是明星?你就是为了她,才想要偷渡香港的吧?”

    陆成宇唇角扬了扬,一向沉寂的黑眸似有光彩流动,低声道,“我想赚很多钱,用最快的方式。”

    她已经走的太远了,他必须走捷径才能赶得上。

    “年轻人。”林叔拍了拍他的肩,一脸沧桑笑了笑。

    这里偷渡的所有人何尝不是抱着这种想法,为此豁出命来偷渡到港岛去。

    幸运的事,他们这一个集装箱躲过了海关的检查,有惊无险地终于上了岸。

    陆成宇被签了白工的工厂领走,和林叔分道扬镳。这一别,各人艰辛的路才真正开始。

    陆成宇进了砖窑厂,先是在监工的鞭子下做苦力。这窑厂是青龙会的一个场子。而青龙会则是当地赫赫有名的黑社/会。

    陆成宇性子烈,做事又狠,头脑也灵光,很快和监工、经理混熟,不到半年就脱离了苦工的身份,一路往上爬,靠了个大佬做人保镖和司机。

    几次谈口子下来,帮派里外都知道了大佬身边有这么一个叫做陆成宇的打手,好勇斗狠,颇得大佬赏识。

    两年时间,陆成宇身上添了无数伤,身价也丰厚起来。他盘算着攒够了钱就回大陆去。

    然而,这种地方从来不是想进就进,想离开就能离开的地方。

    这之后,唐心悦一心扑在工作上,第三年就当了设计部的总监。她把这几年的积蓄付了首付,在城里买了一套四室一厅130多面积的房子。

    “唐岩唐恬,好好读书,到时尽量填报北京这边的大学,知道了吗?”

    2002年年末,唐心悦抽空回了趟广荣市,在弟弟妹妹两人就读的高中旁边给他们租了个房子,唐心悦接了母亲出来,方便照顾两个刚升入高中的孩子。

    这几年,由于唐心悦每个月都要寄钱回来,家里的经济条件大大改善,两个孩子营养充足,身体健康,学习成绩也不错。

    唐岩抱着唐心悦胳膊,“姐,期末考试成绩我比唐恬好,是不是要给我奖励啊?”

    唐恬不依,抱着唐心悦撒娇,“姐!你说说他!整天上课不认真听讲,东玩西玩的!”

    唐岩吐舌头,“那怎么样,我成绩还是比你好哎呀!”他捂着脑袋,委屈地眨巴眼,“姐,你怎么弹我!”

    唐心悦在他脑袋上薅了一把,“你就耍小聪明吧,初中课程简单还容许你玩一玩,但上了高中就不一样了。北京的大学也不是那么好考的。”

    唐岩点头如捣蒜,“好好,我一定好好上学,考清华北大!”

    唐恬不甘示弱,“我也要考清华北大!”

    唐心悦一手揽过一个,欣慰道,“好!我们唐家的孩子就是有志气!姐在那边买了房子,等你们到了北京读书,我们就住一起,以后你们就留在北京工作,就是首都人了。”

    “北京?”两个孩子以前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竟然能够离开这座偏远落后的小城,到祖国的心脏首都去。在姐以前的电话中,北京是个多么令人向往的城市啊。

    两个孩子心中都憋足了劲儿,发誓一定要考到北京去。

    唐心悦摸出红包,一人手上塞一个,千叮万嘱,“提前给你们的过年前,拿去买衣服和吃的,别委屈自己,听到没。”

    陆秀云只有小学文化,除了照顾他们衣食起居,还保留着节俭的生活习惯,怕孩子们养成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几乎不给两个孩子零用钱。唐心悦偷偷给两个孩子零花钱也是让他们挺起摇杆来,该买的还是要买,让他们不要在学校被人歧视瞧不起。

    不料两个小的对视一眼,手都背在背后,不肯接。

    唐心悦不解,“怎么了,刚才不是还闹着要奖励吗?”

    “不要了!”刚才不过是闹着和姐姐亲近一下,唐岩动了动嘴唇,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儿跑了。

    “唐岩!”唐心悦叫都叫不住,回头一看唐恬,奇怪道,“怎么了这是?过年钱都不要啊?”

    唐恬脸颊微红,小声嗫嚅道,“北京的房价很贵吧,我们在报纸上看到的,一个平方要好几万呢……”

    唐心悦一愣。

    “姐姐这几年又往家里寄钱,还要攒钱买房子,大城市物价又那么贵……姐姐挣钱不容易,要好好照顾自己。”

    正是半大不大的孩子,处在敏感的青春期,这一番话说出来很是难为情,脸红的像是苹果,转身就跑了。

    “这两家伙!”留下唐心悦哭笑不得,心中充满着感动。有着这两个贴心懂事的弟弟妹妹,这些年的辛苦都值得了。

    唐心悦想了想,还是把红包悄悄放在两个孩子的枕头下。都是少男少女了,必要的花销还是需要的。

    她奋斗的目标就是为了不让家里人再吃上辈子的苦,眼看着这一世家人身体安康,一切都向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她心中就充满着干劲。
章节目录 第28章 城
    升任总设计师后她的工作量大了很多,请了这五天假回来已是非常不易,公司那边天天打电话三催两催,现在处理完了事也要赶紧回去了。

    临行前的晚上,一家人包了饺子吃。陆秀云擀面皮,三个孩子包饺子,陆秀云动作麻利,擀面杖一撵手一甩就是两张薄皮,唐心悦三姐弟手忙脚乱,包的还没她擀皮儿快。

    “过去过年才吃得上一顿有点油星子的饺子,”陆秀云说着话,一点不影响手上的活路,“现在想吃就能吃,还顿顿吃肉,以前想都不敢想。”

    “生活条件好了嘛。”唐心悦包着饺子,她几年没干家务手也没疏,倒是两个孩子自从生活条件好了以后就没怎么做过家务,更是好多年没包过饺子了,捏的不是爆了肚儿,就是成了扁皮儿,还互相嘲笑着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你的好丑!”

    “你的韭菜馅儿都露出来了,包那么多干嘛。”

    “馅儿多才好吃!呀你干嘛糊我脸上!”唐岩无辜,脸上一道白印子显得十分滑稽。

    “就糊你!贪吃鬼!”唐恬吐了吐舌头。

    “看我的厉害!”唐岩双手在面粉里一裹,朝着唐恬扑过去。

    “你们两个!过去玩,尽帮倒忙!”陆秀云把两个闹腾的孩子赶出去,厨房总算清静了。要是过去她肯定要斥责两个孩子浪费粮食,不过时代不同了,这几年家里情况大大改善,唐心悦又爱给他们寄衣服寄东西,吃的穿的都不缺。她也看得出来两个家伙见到姐姐高兴,也就不扫兴去责骂他们了。

    深深看了一眼唐心悦,她手上不紧不慢包着饺子,脸上带着笑容。

    她低下头,眼里浮现一丝歉疚。

    现在的生活比起之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家人过上了连想也都不敢想的城里人的生活。两个孩子也能继续读书,在学校也没有因贫穷被同学嘲笑。他们考上大学后,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而这一切,都是以唐心悦放弃学业,放弃大学梦的代价换来的。

    “心悦,”陆秀云犹豫了下,“你在那边,遇到合适的人了吗?”

    唐心悦一怔,才反应过来母亲在担心她的终身大事,唇角露出梨涡,“没呢,工作太忙了。”

    陆秀云劝道,“村里你这么大的姑娘孩子都几个了,我是知道北京那边和我们不同,不过再晚就找不到好的了。”

    “好,我会留意的。”唐心悦安慰着母亲,心中思量了下,婚姻大事的确该提上日程了。

    她不是事业心重的女人,生活过的去就行了。只要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平安喜乐,就别无所求了。

    回北京的飞机上,唐心悦无聊翻看报纸,偶然翻到一张港报,豆腐块的地方有一则新闻,说是某日旺角街头两个帮派发生激烈的枪战,数十人当场死亡。

    那个时候的香港回归已三年,可社会还是很动荡不安。还是大陆好。唐心悦心想,无聊翻了下报纸又原样放了回去。

    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间,两年过去。

    这两年,唐心悦职位又升了一次,已经是设计部副主任了。工作虽然忙碌却充实,颇得徐蔚然的赏识。因着小时候通信的缘故,两人私下关系也还不错。

    唐心悦的工资除了还房贷、供养还在广荣的一家人生活,自己还能存点钱下来。

    她一直关注着股市、楼市、金价的发展,闲暇时自己制作了个表把涨跌都给记录下来,为了以后有备无患。

    2003年初,一场逐渐席卷全国的传染性疫病爆发。

    sars,大陆习惯称为*型肺炎,简称“*”。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被认为是无药可救的传染性疫病。

    对很多没有经历过那场灾难的人来说,体会不了那种人人自危的恐惧。

    唐心悦上辈子经历过这场白色恐怖事件。那时候她正在环宇集团名下的一间公司当会计,因为*爆发,公司里里外外都消了毒,很长一段时间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传闻喝板蓝根和熏白醋可以预防*,那段时间人们疯抢这两样东西以至于商家断货。

    很多学校、住宅被封闭,人们被隔离,不得不待在房间内,靠着每日外面输送的食物为生。一旦被查出发热,就会立即送往专门成立的传染病医院病区,很多人进去了就出不来。很多医护工作者也在这场疫病中感染殉职。

    而彼时唐岩已经去世,唐恬带着出院不久的母亲嫁人,搬到了另外一个山村。唐心悦和她们暂时联系不上,又无法离开北京回去,担心的整宿都睡不着。

    而重来一次,*带来的恐惧也没有少多少。

    人们惶恐不安,高度关注着电视里每天公布的全国省市出现*感染者、死亡病例的数字,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哪一天发热出现*的症状。

    唐恬唐岩就读的学校里有个女生疑似感染,半夜被送进医院,然后学校就被隔离了,所有学生都出不去。

    虽然老师说了暂时没有发现其他被感染的学生,但陆秀云见不到孩子心里着急,唐心悦这边正值项目的关键时期,想请假回去也脱不开身。偶然和徐蔚然聊起这件事,他倒是帮了大忙。托在广荣的熟人给予唐家人诸多看照,这才让唐心悦心里踏实下来。

    到了下半年,*才逐渐被扑灭,免费的疫苗也出现了,最后一批被感染的患者出院。

    而家里人也平安度过这场危机。唐心悦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深深感受到,就算是重来一次,对于天灾*,一个人的力量也太渺小了。

    而她也意识到,有钱虽能解决一些问题,更重要的还是要有自己的人脉。

    2004年的夏天,经过两天的考试,令唐家人牵心挂肚的高考终于拉下了帷幕。

    唐心悦专程请了假回来,把高考完后的弟弟妹妹和陆秀云接到了北京。

    “哇~好漂亮!”唐岩一进屋,就大呼小叫,鞋子一脱满屋子乱逛。

    唐恬小脸上满是兴奋和喜悦,急冲冲换了鞋子进屋。

    唐心悦扶着陆秀云,帮她换了拖鞋。

    陆秀云眼睛直愣愣盯着屋子,“这、真是我们以后要住的地方吗?”

    房间宽敞明亮,摆放着各种最先进的家用电器,地上铺着实木的地板,泛着深棕色的油光。

    在老家那里唐心悦给他们租的房子条件也不差,特意选了当地条件还不错的,但那边也只是白色的瓷砖,比不得木地板的大气华贵,更何况其他精致的装修了。

    “姐!”唐恬兴冲冲抱着一个硕大的毛绒熊玩偶冲出来,“这是我的房间吗?”

    唐心悦笑道,“是啊,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如果不喜欢,回头我们重新装饰好了。”

    “喜欢!”唐恬抱着玩偶连连点头,小脸红扑扑的。

    她的房间充满着少女的气息,粉色的窗帘和有着公主棚样式的蚊帐,简直满足了少女心。

    唐岩从自己的房间冲出来,一把把唐心悦扑倒在沙发上,激动地连连献吻,“姐~~你是我女神~~~爱死你了!!”

    唐心悦知道他喜欢c罗,墙壁上给他贴了c罗的海报,还托徐蔚然从朋友那里买了一个c罗签名的足球。

    “快把你的臭嘴拿开!”唐心悦笑着推开弟弟撅起的嘴巴,唐恬也不甘示弱冲过来要抱,“姐~~女神~~~你对我们太好了,我也爱死你了~!!”

    唐心悦莞尔,布置这个房子她花费了很多功夫,一直担心弟弟妹妹喜不喜欢,还好自己的用心能够被他们体谅,一左一右揽着两人,揶揄道,“小没良心的,一个房间就把你们收买了。”

    “姐~嘿嘿”已经长成大小伙和大姑娘的两人还是像以往一样和她撒娇,虽然几年没见,一点也没生疏。

    隔了会儿,唐心悦看他俩没动静,胸口传来小声的啜泣。她低头一看,唐恬趴她身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小祖宗,”唐心悦莫名其妙,去掰起唐恬的脑袋,她小脸上满是泪水,哽咽道,“姐、你太不容易了、我、我以后一定好好报答你!”

    唐心悦噗嗤一声笑了,替她拭去泪水,“说什么报答,我们是一家人,这是应该的。看你们有出息,姐脸上也有光。”

    唐岩把脸埋在她肩膀上,哑嗓子粗声粗气,“姐,谁敢欺负你你给我说,我一定会好好揍他的!我会保护你的!”

    把脸眷恋地蹭了蹭消瘦的肩膀,他单薄的姐姐,为了供他和唐恬读书,中学辍学,支撑着整个家。让他如何不心痛。

    唐心悦眼里浮起泪光,眨了下眼睛忍了下去,揉着他们的脑袋,“嗯嗯,我们幺弟最听话了。”付出能够被家人体谅并感激,回想这么多年的辛苦也真的值了。

    唐心悦看了眼时间,“不早了,我带你们去吃饭吧。到了北京一定要吃烤鸭的。”

    “烤鸭!”唐岩唐恬一听眼睛蹭地就亮了,忙不迭地拿包换鞋,“走走!”

    陆秀云不肯,“去什么外面吃,多浪费钱!就在家里弄!”说着就要去厨房。

    “妈!今天是给你们接风,一定要吃点好的。”唐心悦连哄带劝,合着姐弟三人之力总算把陆秀云给拖出了门。

    进了电梯,唐岩趁着陆秀云没注意,别过脸悄悄对唐心悦说,“姐你可一定得说说妈,这钱也不是省出来的。”他故意哭丧着脸,眼睛闪着狡黠。

    唐心悦是知道陆秀云的习惯的,没办法,穷了大半生的农民习惯了节俭。可她也不想一味宠怀了唐岩。

    “这个啊,”唐心悦一只手伸到背后,拧住唐岩的拜拜肉,正视前方面不改色,认真道,“我觉得你最近伙食太好都长肥肉了,要减肥,多吃素。”

    “嘶~”唐岩倒吸了口凉气。

    “怎么了?”陆母回头。

    “没事,可能是被蚊子咬了吧。”唐心悦微笑。

    唐恬看着大姐笑容满面的脸,默默地往角落缩了缩。家里最可怕的果然还是大姐!

    并朝唐岩挤眉弄眼,幸灾乐祸,做了个嘴型:傻瓜!

    唐岩撇嘴:叛徒!我还不是为了改善咋们的生活条件!

    两个人互相吹胡子瞪眼,用眼神厮杀的好不痛快。

    唐心悦脸上泛起微笑,看到弟弟妹妹们无忧无虑的样子,真好。

    驱车带着一家人来到全聚德,作为一家驰名中外的老字号烤鸭店,这里对外不接受预定,要现场排号。而她早就拜托徐蔚然帮忙订好了包厢。

    “这么多人啊!”看到门口看到黑压压一片坐着排号等位的人,唐岩咂舌。

    唐心悦道,“其实我觉得不算最好吃的一家,只是名气比较大。说起烤鸭,全国各地人民的第一反应都是全聚德。下次我带你们去我常去的一家。”

    这一次唐岩唐恬过来只玩得了半个月,等到成绩出来就要回去填报志愿,之后等录取通知书出来。唐心悦想着两人回去同学会也好有个谈资,便带着他们到这家来。

    “谢谢姐~”两个孩子都是聪慧的,体会了姐姐的好心。都是年轻人难免爱炫耀,以前他们穿着土气也常常被同学嘲笑,后来唐心悦出去打工赚钱,家里的条件才逐渐改善起来,但陆秀云节俭惯了,除非必要一般也不给他们买衣服零食,两个孩子难免有点憋屈。现在可好,可以回去扬眉吐气了。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嘻嘻哈哈笑了。

    一家人在服务员的引领下进了预订的包厢,唐心悦拿了菜单递给他们,豪迈扬手,“想吃什么随便点。姐不差钱。”

    “哇~”唐恬唐岩齐齐鼓掌,眼里闪烁着倾慕的亮光,“姐好棒!”

    “女神~”

    唐心悦享受着弟弟妹妹的崇拜目光,然后一接触到母亲杀必死的视线,暴发富的气焰立刻收敛了,讨好地笑笑,“妈”

    陆秀云叹气,念念叨叨,“心悦,我知道你现在有钱了。你也不能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钱要攒起来,你也到了结婚的年龄了,该为自己打算打算。”

    一听到结婚两个字,唐心悦心口都紧了,赶紧岔开话题,招呼两个小的,“快点菜,好饿。”

    “烤鸭~”

    “叉烧包~”

    听着两个孩子你一句我一句的点菜,陆秀云问唐心悦,“妮子,老实跟妈说,你现在有对象吗。你也不小了,和你同龄的……”语重心长又开始催起来了。

    唐心悦好不自在,“没呢,哎呀妈今天别说这些。来菜上了,快吃快吃。”

    她眼疾手快地抢了烤鸭和面皮给包了一个,递过去给陆秀云,总算引开了她的注意力,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章节目录 第29章 城
    之后唐心悦照常上班,唐岩唐恬平日里带着陆秀云在北京到处闲逛,各个知名的旅游景点都去了。

    南锣鼓巷、后海、故宫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还去爬了长城。

    唐恬是女孩子,爱美,自然喜欢照相,唐心悦买了台单反照相机在她生日的时候送给她,把她美的,天天脖子上挂着,爱不释手。每到一个地方,唐恬都会给他们拍很多照片。

    唐岩戏言那么重的单反,把她脖子都给吊长了。

    “有本事别让我给你照啊。”唐恬反唇相讥。

    “好妹妹~我错了!”唐岩立刻举手求饶。骨气什么的,没有他耍帅的照片重要。

    等到回去填志愿的时候,一定要把照片给同学传阅,让他杀爽英姿亮瞎他们的狗眼。

    唐恬眼一横,“是姐姐!”

    “是是~好姐姐~”唐岩满脸讨好笑容,暗地里磨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而到了唐心悦休息的时候,就开车载着他们到处游玩。她对自己节俭,给家人花钱很大方,带着他们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

    唐恬唐岩感慨,“这就是大都市的生活啊。太腐朽意志了!”

    陆秀云拍了他们两个,责怪道,“你看看你们两个败家子,花了你姐多少钱!”

    唐岩唐恬默默注视她,“妈,你也是败家子中的一个……”

    “你这臭小子!”把陆秀云给噎的。

    等到要回去的时候,两人真是恋恋不舍,乐不思蜀。

    “我一定要填北京的大学!”两人握拳发誓。

    唐心悦心里没那么乐观,“北京这边的学校分数都特别高,你们两个也别硬来。要是把握不大还是走稳点好,天津上海的学校都不错,离北京也近。千万不要复读,太难熬了。”

    重活这一世,她的很多观念都有所改变。

    并不是考上大学才是唯一的出路的。人生有那么多路,只要肯努力,条条大路通罗马。

    两人对视一眼,神神秘秘的眼神交流。

    唐恬:对了答案的,你怎么样。

    唐岩:小意思。

    唐恬:ok。

    两人不愧是双胞胎,生活了那么多年可谓形影不离,早就培养出了非凡的默契。

    唐岩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朝唐心悦保证,“嗯嗯,一定量力而行。不求北大,只要在北京的学校都可以。”

    然后,等到唐心悦某天突然接到学校的通知,说唐岩考了全市理科第一,唐恬则是文科状元,整个人都震惊了。

    “他俩平时成绩有那么好吗?”挂断了学校老师通知祝贺的电话,唐心悦茫然地问陆秀云。

    陆秀云原本在织毛衣,听到两人分获市文理科状元的消息,也懵了,“还行吧,每次家长会老师都让我上去谈谈教育经验,我又不会说就给推了。平时也就班上前三名那种,又没有全市一起排名,我也不清楚。”

    唐心悦想了想,两人本身就是市重点高中的文理重点班,在那种竞争激烈的班上能稳坐前三还是很不错了。

    主要他们两个考了下来,她问成绩,两人一副愁眉不展、郁郁寡欢的样子,还让她以为考砸了,各种安慰——

    等一下,唐心悦忽然反应过来,气笑了,“这两个臭崽子,居然敢故意骗我!”

    两人对了答案肯定就估计到了分数,想着暗地给她一个惊喜,所以故意装作考试失利的样子。

    唐心悦挽起袖子,露出温柔无害的微笑,“要好好收拾一顿才行了。”

    那个夏天,是唐家一家人最开心的时候。

    唐岩唐恬两人以市状元的身份,分别考入北大和清华。两人围绕着专业考虑了半天,后来在唐心悦的建议下,唐岩学了计算机,唐恬学了汉语言文学。

    “boss,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聊表谢意。”一家人正式搬了过来,唐心悦之前几次接送他们去机场、出去游玩都是借的徐蔚然的车,便想着请他吃顿饭,感谢一下。

    徐蔚然合上文件夹,问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怎么样?”

    唐心悦为难,“今晚啊,本来说了带我弟弟妹妹去吃羊蝎子,他们念叨很久了。”

    四川那边没有羊蝎子,上次通电话唐心悦顺口提到,他俩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过来后就嚷着要去吃。

    徐蔚然半开玩笑,“你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完了我说了时间你又说没空,请人吃饭也太不诚心了。”

    唐心悦连忙讨饶,“boss你快饶了我!我正儿八经想感谢你的,绝对诚心!要不你另外说个时间,我推了什么都一定请客!”

    徐蔚然笑了笑,“那要不今晚就一起了?正好我车你弟妹都坐过几回了,我也没见过你家人。”

    唐心悦迟疑,“这个……”

    她不知道唐岩他们是否愿意和外人一起吃饭。

    徐蔚然看她脸色,补充道,“要不你问问他们也行。”

    他仰靠在椅子上,摊开手叹了口气,“主要今晚我没什么事,孤家寡人的又不甘心回家睡觉,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难得休息还不好啊,”唐心悦一下笑了,“行,那你等着。”

    她拿出手机给唐恬打电话,“喂,恬啊,你和唐岩在一起没。”

    “在的,姐什么事?”唐恬脆生生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伴随着游戏音效的背景音,“哎呀唐岩你别抢我的电脑!”

    “说好了一起玩的~”唐岩臭不要脸地趁机霸占了电脑,聚精会神玩起游戏。

    “你烦得很,”唐恬无奈给他让位,对唐心悦控诉,“姐你不在家,唐岩又欺负我。”

    唐心悦哭笑不得,“先听我说话!”

    把晚上和徐蔚然一起吃饭的事一说,话筒里唐恬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兴奋的不行,“徐蔚然?就是你之前借车的那个你上司,据说很帅的,经常登杂志的那个徐蔚然?”

    “……”唐心悦心情复杂,她居然不知道唐恬还关注商业杂志,“是他。我本来说回头请他吃饭,之前借他的车也接了你们好几次。他听说我们晚上要去吃羊蝎子,就说一起了,正好见见你们……”

    话没说完,唐恬忙不迭,“好呀好呀,我终于可以见到真人了!我现在就去换衣服!”

    唐心悦握着手机,滋味莫名,这孩子见她都没那么兴奋过。

    约好了时间来接他们,唐心悦挂断了电话,一抬头发现徐蔚然正专注地看着她。

    唐心悦回想着刚才和妹妹的对话,一家人随便惯了当着外人一时没收敛,干咳了下,脸上浮现一丝窘迫,“没问题。”

    徐蔚然轻嗯了声,“那好,我去订餐厅。”

    唐心悦听到他订,心里的价位顿时飙升,忍不住露出肉痛的表情。

    徐蔚然看着好笑,“放心,不贵的,我常吃的一家,物美价廉,正宗的北京羊蝎子。”

    唐心悦讪讪,“这又要到月底了,所以……老板你看什么时候给我涨工资?”

    她一脸期盼。

    “这个嘛,”徐蔚然是知道她的,按揭买了两套房子,还要供养母亲和弟弟妹妹,手里真是没什么余钱,他一本正经回道,“好好干,升职加薪就不远了。”一派总裁的气度。

    唐心悦:“……”本来还想浑水摸鱼的,失败了。

    两人这边闲聊着,唐恬接了电话就没消停过。

    “啊~啊~我终于要见到我男神了!”抱着件裙子在床上兴奋的蹦来蹦去。

    背对她玩游戏的唐岩不以为意地撇嘴,“一个靠着家里起势的男人,有什么值得成为你男神的。”

    “唐岩!”唐恬扑过去掐他脖子,一脸狰狞状,“不准说我男神坏话!”

    “咳咳!放手!”被她一弄,唐岩操纵的人物一不小心在躲藏的墙壁后面露出个头,被狙击手一枪毙了。

    “死了!都怪你!”唐岩抱怨了句,退出游戏,看唐恬继续花痴翻衣柜,“你说我穿这件好,还是这件好。”

    唐岩木着脸,“你不穿最好。”

    “唐岩!”一件裙子扑面而来,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脑袋上,唐恬嗔叫,“认真点!帮我选一下!”

    “高考填志愿都没见你这么纠结过,”唐岩扯下裙子瞟了眼,吐槽道,“我去给妈说一声。”

    蹬蹬跑出去给陆秀云说了声,陆秀云也说人家几次借车帮忙,这顿饭是该请。还叮嘱唐岩一定要穿的周正些,别在客人面前丢了脸。然后把唐岩挥手赶走,自己关起门来换衣服。

    唐岩郁闷,“又不是见谁,至于吗。”

    “快滚去给我收拾!”陆秀云的笑骂隔着门轰然炸开。

    唐岩掏了掏耳朵,打算回自己房间,半路又被唐恬截胡,“快帮我选选衣服!”

    唐岩捂住脑袋,“这日子没法过了!”
章节目录 第30章 城
    此为防盗章唐心悦扭头朝屋里喊,“幺弟幺妹,出来帮我拿东西!”

    “呜哇”两个孩子一阵旋风一样冲出来,见到唐心悦故意高高提起的鱼,兴奋地叫起来,“鱼!有鱼吃了!”

    陆秀云听到响动也跟着出来,惊讶道,“哪里来的鱼?”招呼两个孩子,“把衣服拿去晾了。”

    “晾衣服咯~~”两个孩子嘻嘻笑着,一人抬一边盆子,合力把洗干净的衣服拿到后院去晾晒。

    唐心悦笑道,“是陆成宇。上次妈让我提了鸡蛋去看望陆阿婆,他今天抓了鱼看到我在河边洗衣服,就送我了。”

    陆秀云嗔怪道,“这孩子跟我们客气什么,乡里乡亲的。”话这样说,脸上的笑容止不住,有对对方懂得人情世故的欣慰,伸手接了鱼往厨房走,催促唐心悦,“你去歇一会儿。”

    唐心悦应了声,回房间小睡了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是被两个小的在外面的玩闹声吵醒的,趿着拖鞋出来,陆秀云正在厨房烧火准备做晚饭。她扫了一眼,看到鱼在一个很深的水盆里游来游去。

    “妈,我来吧。”唐心悦过去接了陆秀云手上的烧火钳,娴熟地添柴烧火。

    “我去把鱼刮了,”陆秀云从水里把鱼捉出来,那鱼很是生猛,尾巴甩的水溅的到处都是,她掂到案板上,不禁赞道,“这鱼肥的很。”

    唐心悦笑道,“那些男生还挺能干的,捉了不少。估计今晚家家户户都在烧鱼吃。”

    陆秀云一边利落地把鱼开膛破肚、刮去鱼鳞,一边意有所指,“心悦,你不读书,妈也拿你没办法。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难不成随便找个人农村汉子嫁了,一辈子当个农民?”

    唐心悦惊讶道,“没啊,我之前说了啊,等这过了农忙就去镇里打工。以后存了钱,通过成人高考上大学。妈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秀云安抚,“我就是问问。既然你没打算留在村里,那就和你们一起长大的村里的小孩,不要来往太多。免得人家说闲话。”

    唐心悦莫名其妙,“什么不要和别的小孩来往太多?我在村里没几个玩的好的”

    话音一顿,她猛然反应过来,错愕地望向陆秀云,“你刚说的人陆成宇?”除此之外,她想不到有别人需要母亲这般期期艾艾的态度。

    陆秀云低着头在弄鱼,含糊道,“你陈孃之前有来过。说是受了陆阿婆的托,想给你和陆成宇做个媒。”

    唐心悦一脸匪夷所思,声音都提了一个八度,“做媒?!我俩才多大!”还没到13岁吧,这结的哪门子的媒!

    陆秀云说,“村里人结婚早你是知道的,陈孃说看你和陆成宇是小学同学,以前走的也近,就过来问问我的意思。我说要看你。”

    “这简直太可笑了。”唐心悦哭笑不得。

    农村结婚的早,很多十二三岁就订婚,十六岁左右就结婚住在一起。这边结婚也简陋,按照风俗自家摆个坝坝宴,村支书当证婚人,村民当见证人,再热热闹闹闹一回洞房就算完事,少有正儿八经去镇上民政局领结婚证的。

    其实陆阿婆的心思也明白,村里女孩不多,为了自家孙子是要早点定下。这是当地的习俗,只是唐心悦作为过来人实在无法接受。

    更何况对象是陆成宇。

    定了定心神,唐心悦坚决道,“妈,你替我回绝了吧。我不打算在村里找,也不想这么早结婚。现在法定结婚年龄是20岁,我打算25岁以后事业有成了再考虑结婚。”

    陆秀云不赞同,“也不能这么晚,我还等着抱孙子呢。陈孃那边我会说的,我也觉得不合适,陈孃倒是热心的很,那天抓着我手说了一个多小时你们多般配。”

    “般配?!”唐心悦脸色跟打翻了调味瓶一样,五颜六色十分精彩。

    她和陆成宇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

    “咦?”她忽然想起件事,上一世已经证明了如果没有外力改变的话,事情会按照原本的状态发展。

    这说明第一世的时候,陆阿婆应该也找过陈孃做媒,只不过她在读书一心想考大学,母亲一定一口回绝了,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告诉她。

    “其实,如果你想留在村里,陆成宇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人也老实。”陆秀云看着唐心悦说了这句话。

    唐心悦故意做了个惊悚的表情,“再怎么样都不会是他。”

    陆秀云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你的事,你自己做主。”倒是有几分遗憾的样子。

    唐心悦微微皱眉,隐约觉得有内情,“妈,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陆秀云却反问她,“你不记得了吗?”

    唐心悦莫名其妙,“我记得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陆秀云也没瞒着她,叹了口气,“早些年我和宇子的妈你芳姨,我们是手帕交,从小一起长大。我俩同年分别生下你和宇子,你们小时候玩的也好,你还说要长大后要嫁给他呢。我和小芳听里,就开玩笑说干脆定下娃娃亲好了。”

    唐心悦不可思议睁大眼睛,焦急地攥着陆秀云的袖子嚷道,“妈!你不会真的给我定了吧!”农村定娃娃亲也是常有的事,可轮到自己身上她绝对无法接受!

    “你别急啊,”陆秀云拍着她的手安抚,“我是想,可你爸不同意,说现在婚姻自由,还拿我和他举例……”说到这来她眉眼浮现一丝甜蜜,又很快消沉下去,打起精神继续说,“我想想也是,就没提这个事儿了,两家也没交换信物,就是嘴上说说。所以陆阿婆才托你陈孃来问问你愿不愿意,也没说一定的事儿。”

    唐心悦一颗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还好还好。”

    陆秀云语重心长,“心悦,我知道你惯来有主意,家里的事我也都和你商量,更何况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只不过,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你别以后后悔才是。”

    唐心悦心说母亲眼里还挺高看陆成宇的,郑重其事重申道,“我晓得了。我对陆成宇没别的想法,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她一直不知道其中还有内情,希望陆阿婆平时没给陆成宇说这些玩笑话就好了

    等等!

    回想起一路上陆成宇奇怪的态度,还一个劲儿劝她留在村里,看样子他根本就把玩笑话当真了!

    天啊!唐心悦哀嚎一声捂住脸,急不可耐,“过了农忙我就下山!”

    唐岩唐恬飞奔进来,“姐!你下山干什么?”围着唐心悦眼睛眨巴眨巴。

    唐心悦在两人小脸上摸了一把,笑眯眯回道,“赚钱给你们买糖吃呀。”

    两个小孩不疑有他,欢呼起来,“好耶!大姐最好了!最喜欢大姐了!”

    忙着处理鱼的陆秀云没好气,啐道,“一点糖就把你们收买了,看你们出息的。”

    唐岩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圈,跑过去抱着母亲的腰,埋头嬉笑,“妈做的鱼可好吃了!”

    唐恬补充,“都好吃!”

    “嗯嗯!妈做的什么都好吃!”唐岩笑嘻嘻地咧出缺了门牙的嘴巴,搂着陆秀云的腰,仰着脸撒娇。

    “哎呀别抱着我,过去过去,”陆秀云眼角带着笑意赶人,“两个小马屁精。”

    “马屁精!”

    “说你呢。”

    两个小孩互相做了个鬼脸,跑过去帮着唐心悦烧火。

    陆秀云利索地把鱼分了两半,一半连着鱼骨熬了汤,肉多的那部分则用当地常做的方法,做了个红烧鱼。

    “吃饭啦。”

    开饭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好久没开荤了,吃的特别香。

    唐心悦很喜欢母亲做的红烧鱼,那鱼先是在油锅里炸的金黄金黄的,接着放农家自己做的豆瓣、自家种的葱姜蒜和蜀地做菜必不可少的辣椒,细细熬成调味汁,混合着炸过的鱼块大火烧上几分钟,等到红亮亮的汁液浸润到鱼肉里,入了味,这菜就可以装盆上桌了。

    吃饭的时候,把浓稠的汤汁焦到饭上,一粒粒晶莹的米饭散发着油亮的光泽,喷香扑鼻,好吃的让人恨不得把碗给舔干净。

    吃完了,再来一碗熬的雪白的豆腐鱼骨汤,鲜香四溢,喝下去整个人都在往外冒着汗,别提多舒坦了。

    陆成宇很是大方,给的这条鱼足足让唐家四口人吃了两天,最后剩下的汤汁都被唐岩拿来泡饭了,半点没浪费。

    陆秀云不失时机地提醒唐心悦,以后莫拿人家的东西了,也别和陆成宇走的太近,免得别人误会。

    唐心悦那个怄啊,就差指天发誓,“绝对不会了!”

    她再搭理陆成宇,她就是小狗!

    再看看才完成了一半的作业,老实说要不是以现在成人的心智,相信对方是怀着好意,她都要怀疑陆成宇是不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生病可以不用写作业,他还专门把作业给她带回来……咦?

    唐心悦怔了怔,她想起来了,上一次陆成宇也是这样做的,可她刚刚大病初愈,为了维持在老师面前好学生的形象不得不连夜赶作业,结果到了学校交作业时老师还很惊讶,说病了就不用补作业了。

    她觉得自己做了白工,心中把多事的陆成宇怨的要死,别说谢,以后就更加不待见了。

    现下以成人的心智重新审视这件事,人家明明也是好意。大约心里存着歧视,所以无论对方做什么总是会往坏处去想。

    就像现在,她想到对方杀人犯的身份,也是浑身一凛,赶紧告诫自己不要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心软,还是和对方保持距离的好。

    她埋头继续赶工。在这个寂静的夜晚,煤油灯燃起小小的火焰,忽明忽暗的橘色光芒,把身侧母亲穿针引线纳鞋补衣的身影,投映在斑驳掉皮的墙面上。
章节目录 第31章 城
    此为防盗章唐心悦扭头朝屋里喊,“幺弟幺妹,出来帮我拿东西!”

    “呜哇”两个孩子一阵旋风一样冲出来,见到唐心悦故意高高提起的鱼,兴奋地叫起来,“鱼!有鱼吃了!”

    陆秀云听到响动也跟着出来,惊讶道,“哪里来的鱼?”招呼两个孩子,“把衣服拿去晾了。”

    “晾衣服咯~~”两个孩子嘻嘻笑着,一人抬一边盆子,合力把洗干净的衣服拿到后院去晾晒。

    唐心悦笑道,“是陆成宇。上次妈让我提了鸡蛋去看望陆阿婆,他今天抓了鱼看到我在河边洗衣服,就送我了。”

    陆秀云嗔怪道,“这孩子跟我们客气什么,乡里乡亲的。”话这样说,脸上的笑容止不住,有对对方懂得人情世故的欣慰,伸手接了鱼往厨房走,催促唐心悦,“你去歇一会儿。”

    唐心悦应了声,回房间小睡了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是被两个小的在外面的玩闹声吵醒的,趿着拖鞋出来,陆秀云正在厨房烧火准备做晚饭。她扫了一眼,看到鱼在一个很深的水盆里游来游去。

    “妈,我来吧。”唐心悦过去接了陆秀云手上的烧火钳,娴熟地添柴烧火。

    “我去把鱼刮了,”陆秀云从水里把鱼捉出来,那鱼很是生猛,尾巴甩的水溅的到处都是,她掂到案板上,不禁赞道,“这鱼肥的很。”

    唐心悦笑道,“那些男生还挺能干的,捉了不少。估计今晚家家户户都在烧鱼吃。”

    陆秀云一边利落地把鱼开膛破肚、刮去鱼鳞,一边意有所指,“心悦,你不读书,妈也拿你没办法。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难不成随便找个人农村汉子嫁了,一辈子当个农民?”

    唐心悦惊讶道,“没啊,我之前说了啊,等这过了农忙就去镇里打工。以后存了钱,通过成人高考上大学。妈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秀云安抚,“我就是问问。既然你没打算留在村里,那就和你们一起长大的村里的小孩,不要来往太多。免得人家说闲话。”

    唐心悦莫名其妙,“什么不要和别的小孩来往太多?我在村里没几个玩的好的”

    话音一顿,她猛然反应过来,错愕地望向陆秀云,“你刚说的人陆成宇?”除此之外,她想不到有别人需要母亲这般期期艾艾的态度。

    陆秀云低着头在弄鱼,含糊道,“你陈孃之前有来过。说是受了陆阿婆的托,想给你和陆成宇做个媒。”

    唐心悦一脸匪夷所思,声音都提了一个八度,“做媒?!我俩才多大!”还没到13岁吧,这结的哪门子的媒!

    陆秀云说,“村里人结婚早你是知道的,陈孃说看你和陆成宇是小学同学,以前走的也近,就过来问问我的意思。我说要看你。”

    “这简直太可笑了。”唐心悦哭笑不得。

    农村结婚的早,很多十二三岁就订婚,十六岁左右就结婚住在一起。这边结婚也简陋,按照风俗自家摆个坝坝宴,村支书当证婚人,村民当见证人,再热热闹闹闹一回洞房就算完事,少有正儿八经去镇上民政局领结婚证的。

    其实陆阿婆的心思也明白,村里女孩不多,为了自家孙子是要早点定下。这是当地的习俗,只是唐心悦作为过来人实在无法接受。

    更何况对象是陆成宇。

    定了定心神,唐心悦坚决道,“妈,你替我回绝了吧。我不打算在村里找,也不想这么早结婚。现在法定结婚年龄是20岁,我打算25岁以后事业有成了再考虑结婚。”

    陆秀云不赞同,“也不能这么晚,我还等着抱孙子呢。陈孃那边我会说的,我也觉得不合适,陈孃倒是热心的很,那天抓着我手说了一个多小时你们多般配。”

    “般配?!”唐心悦脸色跟打翻了调味瓶一样,五颜六色十分精彩。

    她和陆成宇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

    “咦?”她忽然想起件事,上一世已经证明了如果没有外力改变的话,事情会按照原本的状态发展。

    这说明第一世的时候,陆阿婆应该也找过陈孃做媒,只不过她在读书一心想考大学,母亲一定一口回绝了,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告诉她。

    “其实,如果你想留在村里,陆成宇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人也老实。”陆秀云看着唐心悦说了这句话。

    唐心悦故意做了个惊悚的表情,“再怎么样都不会是他。”

    陆秀云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你的事,你自己做主。”倒是有几分遗憾的样子。

    唐心悦微微皱眉,隐约觉得有内情,“妈,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陆秀云却反问她,“你不记得了吗?”

    唐心悦莫名其妙,“我记得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陆秀云也没瞒着她,叹了口气,“早些年我和宇子的妈你芳姨,我们是手帕交,从小一起长大。我俩同年分别生下你和宇子,你们小时候玩的也好,你还说要长大后要嫁给他呢。我和小芳听里,就开玩笑说干脆定下娃娃亲好了。”

    唐心悦不可思议睁大眼睛,焦急地攥着陆秀云的袖子嚷道,“妈!你不会真的给我定了吧!”农村定娃娃亲也是常有的事,可轮到自己身上她绝对无法接受!

    “你别急啊,”陆秀云拍着她的手安抚,“我是想,可你爸不同意,说现在婚姻自由,还拿我和他举例……”说到这来她眉眼浮现一丝甜蜜,又很快消沉下去,打起精神继续说,“我想想也是,就没提这个事儿了,两家也没交换信物,就是嘴上说说。所以陆阿婆才托你陈孃来问问你愿不愿意,也没说一定的事儿。”

    唐心悦一颗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还好还好。”

    陆秀云语重心长,“心悦,我知道你惯来有主意,家里的事我也都和你商量,更何况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只不过,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你别以后后悔才是。”

    唐心悦心说母亲眼里还挺高看陆成宇的,郑重其事重申道,“我晓得了。我对陆成宇没别的想法,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她一直不知道其中还有内情,希望陆阿婆平时没给陆成宇说这些玩笑话就好了

    等等!

    回想起一路上陆成宇奇怪的态度,还一个劲儿劝她留在村里,看样子他根本就把玩笑话当真了!

    天啊!唐心悦哀嚎一声捂住脸,急不可耐,“过了农忙我就下山!”

    唐岩唐恬飞奔进来,“姐!你下山干什么?”围着唐心悦眼睛眨巴眨巴。

    唐心悦在两人小脸上摸了一把,笑眯眯回道,“赚钱给你们买糖吃呀。”

    两个小孩不疑有他,欢呼起来,“好耶!大姐最好了!最喜欢大姐了!”

    忙着处理鱼的陆秀云没好气,啐道,“一点糖就把你们收买了,看你们出息的。”

    唐岩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圈,跑过去抱着母亲的腰,埋头嬉笑,“妈做的鱼可好吃了!”

    唐恬补充,“都好吃!”

    “嗯嗯!妈做的什么都好吃!”唐岩笑嘻嘻地咧出缺了门牙的嘴巴,搂着陆秀云的腰,仰着脸撒娇。

    “哎呀别抱着我,过去过去,”陆秀云眼角带着笑意赶人,“两个小马屁精。”

    “马屁精!”

    “说你呢。”

    两个小孩互相做了个鬼脸,跑过去帮着唐心悦烧火。

    陆秀云利索地把鱼分了两半,一半连着鱼骨熬了汤,肉多的那部分则用当地常做的方法,做了个红烧鱼。

    “吃饭啦。”

    开饭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好久没开荤了,吃的特别香。

    唐心悦很喜欢母亲做的红烧鱼,那鱼先是在油锅里炸的金黄金黄的,接着放农家自己做的豆瓣、自家种的葱姜蒜和蜀地做菜必不可少的辣椒,细细熬成调味汁,混合着炸过的鱼块大火烧上几分钟,等到红亮亮的汁液浸润到鱼肉里,入了味,这菜就可以装盆上桌了。

    吃饭的时候,把浓稠的汤汁焦到饭上,一粒粒晶莹的米饭散发着油亮的光泽,喷香扑鼻,好吃的让人恨不得把碗给舔干净。

    吃完了,再来一碗熬的雪白的豆腐鱼骨汤,鲜香四溢,喝下去整个人都在往外冒着汗,别提多舒坦了。

    陆成宇很是大方,给的这条鱼足足让唐家四口人吃了两天,最后剩下的汤汁都被唐岩拿来泡饭了,半点没浪费。

    陆秀云不失时机地提醒唐心悦,以后莫拿人家的东西了,也别和陆成宇走的太近,免得别人误会。

    唐心悦那个怄啊,就差指天发誓,“绝对不会了!”

    她再搭理陆成宇,她就是小狗!

    再看看才完成了一半的作业,老实说要不是以现在成人的心智,相信对方是怀着好意,她都要怀疑陆成宇是不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生病可以不用写作业,他还专门把作业给她带回来……咦?

    唐心悦怔了怔,她想起来了,上一次陆成宇也是这样做的,可她刚刚大病初愈,为了维持在老师面前好学生的形象不得不连夜赶作业,结果到了学校交作业时老师还很惊讶,说病了就不用补作业了。

    她觉得自己做了白工,心中把多事的陆成宇怨的要死,别说谢,以后就更加不待见了。

    现下以成人的心智重新审视这件事,人家明明也是好意。大约心里存着歧视,所以无论对方做什么总是会往坏处去想。

    就像现在,她想到对方杀人犯的身份,也是浑身一凛,赶紧告诫自己不要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心软,还是和对方保持距离的好。

    她埋头继续赶工。在这个寂静的夜晚,煤油灯燃起小小的火焰,忽明忽暗的橘色光芒,把身侧母亲穿针引线纳鞋补衣的身影,投映在斑驳掉皮的墙面上。
章节目录 第33章 城下一世
    此为防盗章

    “好、好,都好!”抓着孙子的手,老人连连点头,老泪纵横,“就是想你啊!想你在外面吃的怎么样,睡的怎么样。晚上都想的睡不着觉。”

    “奶奶!”陆成宇满腔歉疚,陪了老人说了一会儿话,看着天色渐暗,站起来道,“奶奶,我去做饭,大过年的我们好好吃一顿!”

    他提了王屠夫给的过年礼几根肉都剃完了的棒子骨想去厨房,结果一眼望见桌子上摆放的满满的年货。

    他随手翻了翻,有腊肉香肠,和一篮子鸡蛋,还有一包大白兔的奶糖。

    再环顾四周,窗明几净,地上明显打扫过的,堂屋外贴着对联,门上贴着福字。

    他拿起奶糖,像是被勾起心底的记忆,心中一颤,“奶奶,这些都是谁给的啊?那么多……”

    “是唐心悦拿来的,”陆阿婆眼盲心不盲,连连举着大拇指夸赞,“那一家人都是个好的啊,心悦这孩子也好,懂事又能干,要能给我孙子当媳妇儿多好……可惜了……”满是惋惜遗憾。

    一瞬间,少年激荡翻涌的心绪如被冻结,喉头剧烈滚动了下,他佝偻着背立在那里,原本桀骜不逊的少年已经被社会打磨了棱角,成长了许多,有了几分成人的模样。

    他嘴角牵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低着头自言自语,“是我、是我配不上人家,”失落了下很快收起情绪,“奶奶我去给你做饭。”

    他也只有身边的人可以珍惜了。

    过完年唐心悦继续到李家做保姆。偶尔会不经意看到王屠夫虐打陆成宇,唐心悦一边暗骂自己多事一边又忍不住,劝陆成宇找借口辞了这份工,另外换一个。

    这一次陆成宇没再出言不逊说她多管闲事了,只是那双染上了阴翳不再明亮的眼睛,复杂地盯着她,“我会想办法的。”

    唐心悦皱眉,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

    “……陆成宇,”她尽量温和而委婉地劝道,“每个人的人生道路是不同的,也有很多选择。但是有的路是死路,一旦走上去了,就回不了头。”

    “你别走错了路。”她诚恳而真挚地告诫。

    这一年来和对方接触也不少,她现在对陆成宇并没有太多他以后会是杀人犯的偏见,她眼中看到的陆成宇,善良孝顺,聪明也能吃苦,就算少年气盛,倔强固执,那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这一次,她由衷地希望对方不要落到之前那样的结局。

    陆成宇深深望了她一眼,意有所指,“有的人,老天从来只给了一条路。”

    唐心悦蹙眉。

    两人对话不欢而散。之后不到半月,某天唐心悦又到王屠夫那里想买肉顺便看看陆成宇的动向,不料看到他店铺前围了一堆人,正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她登时心口一紧,难道是陆成宇出事了?

    “麻烦让一让”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进去,看到王屠夫双腿一摊跌坐在地上,捂着后脑勺骂声震天,“那小兔崽子!平日里惯会偷奸耍滑,我作为师父教训他,你们看看!他居然敢还手推我reads;!哎呦、哎呦我的脑壳!”

    膀大腰圆的屠夫坐在地上嚎叫,指天骂地,把学徒骂的猪狗不如。

    围观不明群众也帮着说话,“就是,居然敢对师父动手,这个学徒太坏了!”

    “你伤的重不重啊,报警吧。”有人好心建议。

    一听有人想报警,王屠夫利索地爬起来,“嗨,也没那么严重,”说着气不过,凶狠地朝地上唾了一口,“这小兔崽子滚就滚吧,别让我再撞见他!”脸色一变,真诚又好心的样子,“对了,我也给你们提个醒,那学徒叫陆成宇,山上下来的农民,最是阴沉不讨喜的一个人,你们都留意一点,别好心收留了他,反被蛇咬一口!”

    围观众人纷纷道,“那哪能啊,要认出他,一定提到老哥面前来,教你好好修理一顿。”

    “王大哥真是好人,还想着提醒我们。”

    唐心悦眼神一冷,就算王屠夫颠倒黑白,她也能猜想的出来,多半他虐打的狠了,陆成宇终于受不了了,反抗间推倒了他,他还倒打一耙,硬要毁了陆成宇名声,让他没有办法在小镇待下去。

    她悄悄望四周扫了一眼,眼尖地发现远处一个躲在墙后面,露出半个脑袋朝这边看的身影。

    隔的太远看不到他的神情,是害怕铸成大错,只能惊慌地远远观望?

    还是……这本来就是他积怨多时的报复?此时眼中带着报复之后的爽快?

    唐心悦不知道。她唯一能肯定的是,陆成宇可能又走了上辈子的老路。

    而面前的始作俑者还在信口雌黄。

    心中一股怒气压抑不住地冲了上来,唐心悦面上佯作惊讶,“哎,王师傅,你说的那个学徒是不是瘦瘦高高的,不怎么笑的那个啊?”

    “是你啊,”王屠夫一见她,咧出个笑脸,连连点头,“就是那个兔崽子!你也见过几次的。”

    唐心悦道,“见过啊,每次他称秤都又准又足……不过有次我看到你在后院里又扇他耳光又踹他,骂他不懂得做手脚,害的你少赚了钱。”

    众人哗然,纷纷把目光投向王屠夫。

    “死女子你说什么呢!”王屠夫脸上一下挂不住,怒气冲冲瞪向唐心悦。

    唐心悦受到惊吓似后腿两步,要哭不哭,“我、我怎么就说出来了!”连忙钻进人群里,一下不见了踪影。

    她说的像是无意中吐露出来的,不知道是谁小声嘟哝附和,“想想我每次到这来买肉,那个小哥称的都很足……”

    这下不管王屠夫给的足不足,其他人都心存怀疑,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你们别听那死丫头胡说!”王屠夫气的要死,想拉着人解释,周围人看他气急败坏,一哄而散了。

    这件事过后,唐心悦不再到王屠夫那里去买肉,也没在镇上看到过陆成宇,想必他在这里待不下去,已经去了其他地方。

    唐心悦在李文静家做了四年,一直到她快要十六岁的时候。孩子也四岁了,这几年李文静对她很满意,照顾颇多,有意让她继续留下来。

    唐心悦也是计划着等到10月,拿了身份证,就可以到沿海富裕的地方打工。而且到时弟弟妹妹都要上初中了,开销不小,只有去外面打工才能赚更多的钱。

    “悦悦姐姐,这个字怎么读?”夏日午后,唐心悦在阳台上晾衣服reads;。

    细碎的阳光穿过飘摇单薄的衣物,给她的发丝镀上一层金边。

    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少女,简单的马尾扎在脑后,显得清爽大方;皮肤白皙如瓷,眼眸温润沉静,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成熟稳重。

    “悦悦姐姐~”范莹莹抓着童话书从卧室跑出来,抱着她的腿撒娇让她教她习字。

    唐心悦给她比划解释,“这个字读作‘歪’,你看上面是不,下面是个正字,不正,可不就是歪吗?就像这件衣服,”她摆动面前的衬衣,“这样是正着的,这样就斜了,不正了。”

    “不正就歪……”范莹莹歪着脑袋想了想,眼睛一亮,“我知道了,不正就歪!我记住了!”

    唐心悦笑着夸赞,“莹莹真聪明。”

    “吃饭了。”从厨房端着食物出来的李文静看到这一幕,会心一笑,招呼两人来吃午饭。

    唐心悦这几年也没落下功课,拜托李文静找人借了初高中的课本自学,还会适时给孩子教导知识。

    范莹莹现在才四岁,就已经会被乘法口诀和唐诗二十首,字也认识了一百来个。医院的职工无不夸莹莹聪明,夸两夫妻会带孩子。

    李文静脸上有光,对唐心悦更是关照。

    吃完饭,唐心悦洗碗,李文静带着孩子午睡,要休息一个多小时。

    唐心悦没事,出去街上逛逛。

    这几年她存了些钱,家里的吃穿用度总算不用那么紧张了。弟弟妹妹经常有肉吃,有牛奶喝,身体长的很好。唐心悦自己因为李家包吃包住,不像前世那样忙着功课还要在食堂做工,因为营养充足她发育的也很好,才16岁已经有165的个子了,而前世她直到高三才勉强160。

    由此她才发现,前世自己为了大学梦,身体受了多么大的委屈。

    而心智和眼界的开阔,使得她看的更远,原来想上大学不是只有一个办法的。

    国家对高考没有年龄限制。只要你愿意,都可以参加高考。

    所以她一刻也没有放下过学习。

    “悦悦”

    “小悦,出来晒太阳啊。”

    一路走来,熟悉的邻居纷纷笑着向她打招呼。还有人不死心地上前追问,“心悦啊,什么时候给我带带孩子呗。我家那个小魔星,折腾死我了!”

    唐心悦笑笑,“王嬢啊,孩子淘气是机灵。我上次看他和人家孩子玩,把比他大的孩子指挥的团团转,以后一定是当老板的人才。”只变着方法夸他家孩子,只字不提换东家的事。

    哪个婆婆不喜欢别人夸自家孩子呢,王嬢一听笑咪了眼,嘴里故意埋怨,“哎呀,有什么机灵的,尽会捣蛋!上次我给他买了个玩具,他硬是给拆了又给原封不动装回去!”然后开始如数家珍孩子的辉煌事迹。

    “真聪明!”唐心悦笑着附和,之前能拜托王孃帮她打探要招学徒的师傅,也是因为人家喜欢拉着她闲扯,而她能耐心地倾听。一来二去熟悉了,别人也才肯帮忙。

    等王孃聊的尽兴了,心满意足和她告别,唐心悦则去商店想买点糖回头给弟弟妹妹带回去。

    忽然发现那里里三层外三层都围满了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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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都好!”抓着孙子的手,老人连连点头,老泪纵横,“是想你啊!想你在外面吃的怎么样,睡的怎么样。晚上都想的睡不着觉。”

    “奶奶!”陆成宇满腔歉疚,陪了老人说了一会儿话,看着天色渐暗,站起来道,“奶奶,我去做饭,大过年的我们好好吃一顿!”

    他提了王屠夫给的过年礼--几根肉都剃完了的棒子骨想去厨房,结果一眼望见桌子上摆放的满满的年货。

    他随手翻了翻,有腊肉香肠,和一篮子鸡蛋,还有一包大白兔的奶糖。

    再环顾四周,窗明几净,地上明显打扫过的,堂屋外贴着对联,门上贴着福字。

    他拿起奶糖,像是被勾起心底的记忆,心中一颤,“奶奶,这些都是谁给的啊?那么多……”

    “是唐心悦拿来的,”陆阿婆眼盲心不盲,连连举着大拇指夸赞,“那一家人都是个好的啊,心悦这孩子也好,懂事又能干,要能给我孙子当媳妇儿多好……可惜了……”满是惋惜遗憾。

    一瞬间,少年激荡翻涌的心绪如被冻结,喉头剧烈滚动了下,他佝偻着背立在那里,原本桀骜不逊的少年已经被社会打磨了棱角,成长了许多,有了几分成人的模样。

    他嘴角牵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低着头自言自语,“是我、是我配不上人家,”失落了下很快收起情绪,“奶奶我去给你做饭。”

    他也只有身边的人可以珍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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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完年唐心悦继续到李家做保姆。偶尔会不经意看到王屠夫虐打陆成宇,唐心悦一边暗骂自己多事一边又忍不住,劝陆成宇找借口辞了这份工,另外换一个。

    这一次陆成宇没再出言不逊说她多管闲事了,只是那双染上了阴翳不再明亮的眼睛,复杂地盯着她,“我会想办法的。”

    唐心悦皱眉,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

    “……陆成宇,”她尽量温和而委婉地劝道,“每个人的人生道路是不同的,也有很多选择。但是有的路是死路,一旦走上去了,回不了头。”

    “你别走错了路。”她诚恳而真挚地告诫。

    这一年来和对方接触也不少,她现在对陆成宇并没有太多他以后会是杀人犯的偏见,她眼中看到的陆成宇,善良孝顺,聪明也能吃苦,算少年气盛,倔强固执,那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这一次,她由衷地希望对方不要落到之前那样的结局。

    陆成宇深深望了她一眼,意有所指,“有的人,老天从来只给了一条路。”

    唐心悦蹙眉。

    两人对话不欢而散。之后不到半月,某天唐心悦又到王屠夫那里想买肉顺便看看陆成宇的动向,不料看到他店铺前围了一堆人,正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她登时心口一紧,难道是陆成宇出事了?

    “麻烦让一让”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进去,看到王屠夫双腿一摊跌坐在地上,捂着后脑勺骂声震天,“那小兔崽子!平日里惯会偷奸耍滑,我作为师父教训他,你们看看!他居然敢还手推我!哎呦、哎呦我的脑壳!”

    膀大腰圆的屠夫坐在地上嚎叫,指天骂地,把学徒骂的猪狗不如。

    围观不明群众也帮着说话,“是,居然敢对师父动手,这个学徒太坏了!”

    “你伤的重不重啊,报警吧。”有人好心建议。

    一听有人想报警,王屠夫利索地爬起来,“嗨,也没那么严重,”说着气不过,凶狠地朝地上唾了一口,“这小兔崽子滚滚吧,别让我再撞见他!”脸色一变,真诚又好心的样子,“对了,我也给你们提个醒,那学徒叫陆成宇,山上下来的农民,最是阴沉不讨喜的一个人,你们都留意一点,别好心收留了他,反被蛇咬一口!”

    围观众人纷纷道,“那哪能啊,要认出他,一定提到老哥面前来,教你好好修理一顿。”

    “王大哥真是好人,还想着提醒我们。”

    唐心悦眼神一冷,算王屠夫颠倒黑白,她也能猜想的出来,多半他虐打的狠了,陆成宇终于受不了了,反抗间推倒了他,他还倒打一耙,硬要毁了陆成宇名声,让他没有办法在小镇待下去。

    她悄悄望四周扫了一眼,眼尖地发现远处一个躲在墙后面,露出半个脑袋朝这边看的身影。

    隔的太远看不到他的神情,是害怕铸成大错,只能惊慌地远远观望?

    还是……这本来是他积怨多时的报复?此时眼中带着报复之后的爽快?

    唐心悦不知道。她唯一能肯定的是,陆成宇可能又走了上辈子的老路。

    而面前的始作俑者还在信口雌黄。

    心中一股怒气压抑不住地冲了上来,唐心悦面上佯作惊讶,“哎,王师傅,你说的那个学徒是不是瘦瘦高高的,不怎么笑的那个啊?”

    “是你啊,”王屠夫一见她,咧出个笑脸,连连点头,“是那个兔崽子!你也见过几次的。”

    唐心悦道,“见过啊,每次他称秤都又准又足……不过有次我看到你在后院里又扇他耳光又踹他,骂他不懂得做手脚,害的你少赚了钱。”

    众人哗然,纷纷把目光投向王屠夫。

    “死女子你说什么呢!”王屠夫脸上一下挂不住,怒气冲冲瞪向唐心悦。

    唐心悦受到惊吓似后腿两步,要哭不哭,“我、我怎么说出来了!”连忙钻进人群里,一下不见了踪影。

    她说的像是无意中吐露出来的,不知道是谁小声嘟哝附和,“想想我每次到这来买肉,那个小哥称的都很足……”

    这下不管王屠夫给的足不足,其他人都心存怀疑,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你们别听那死丫头胡说!”王屠夫气的要死,想拉着人解释,周围人看他气急败坏,一哄而散了。

    这件事过后,唐心悦不再到王屠夫那里去买肉,也没在镇上看到过陆成宇,想必他在这里待不下去,已经去了其他地方。

    唐心悦在李文静家做了四年,一直到她快要十六岁的时候。孩子也四岁了,这几年李文静对她很满意,照顾颇多,有意让她继续留下来。

    唐心悦也是计划着等到10月,拿了身份证,可以到沿海富裕的地方打工。而且到时弟弟妹妹都要上初中了,开销不小,只有去外面打工才能赚更多的钱。

    “悦悦姐姐,这个字怎么读?”夏日午后,唐心悦在阳台上晾衣服。

    细碎的阳光穿过飘摇单薄的衣物,给她的发丝镀上一层金边。

    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少女,简单的马尾扎在脑后,显得清爽大方;皮肤白皙如瓷,眼眸温润沉静,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成熟稳重。

    “悦悦姐姐~”范莹莹抓着童话书从卧室跑出来,抱着她的腿撒娇让她教她习字。

    唐心悦给她比划解释,“这个字读作‘歪’,你看上面是不,下面是个正字,不正,可不是歪吗?像这件衣服,”她摆动面前的衬衣,“这样是正着的,这样斜了,不正了。”

    “不正歪……”范莹莹歪着脑袋想了想,眼睛一亮,“我知道了,不正歪!我记住了!”

    唐心悦笑着夸赞,“莹莹真聪明。”

    “吃饭了。”从厨房端着食物出来的李文静看到这一幕,会心一笑,招呼两人来吃午饭。

    唐心悦这几年也没落下功课,拜托李文静找人借了初高中的课本自学,还会适时给孩子教导知识。

    范莹莹现在才四岁,已经会被乘法口诀和唐诗二十首,字也认识了一百来个。医院的职工无不夸莹莹聪明,夸两夫妻会带孩子。

    李文静脸上有光,对唐心悦更是关照。

    吃完饭,唐心悦洗碗,李文静带着孩子午睡,要休息一个多小时。

    唐心悦没事,出去街上逛逛。

    这几年她存了些钱,家里的吃穿用度总算不用那么紧张了。弟弟妹妹经常有肉吃,有牛奶喝,身体长的很好。唐心悦自己因为李家包吃包住,不像前世那样忙着功课还要在食堂做工,因为营养充足她发育的也很好,才16岁已经有165的个子了,而前世她直到高三才勉强160。

    由此她才发现,前世自己为了大学梦,身体受了多么大的委屈。

    而心智和眼界的开阔,使得她看的更远,原来想上大学不是只有一个办法的。

    国家对高考没有年龄限制。只要你愿意,都可以参加高考。

    所以她一刻也没有放下过学习。

    “悦悦”

    “小悦,出来晒太阳啊。”

    一路走来,熟悉的邻居纷纷笑着向她打招呼。还有人不死心地上前追问,“心悦啊,什么时候给我带带孩子呗。我家那个小魔星,折腾死我了!”

    唐心悦笑笑,“王嬢啊,孩子淘气是机灵。我上次看他和人家孩子玩,把比他大的孩子指挥的团团转,以后一定是当老板的人才。”只变着方法夸他家孩子,只字不提换东家的事。

    哪个婆婆不喜欢别人夸自家孩子呢,王嬢一听笑咪了眼,嘴里故意埋怨,“哎呀,有什么机灵的,尽会捣蛋!上次我给他买了个玩具,他硬是给拆了又给原封不动装回去!”然后开始如数家珍孩子的辉煌事迹。

    “真聪明!”唐心悦笑着附和,之前能拜托王孃帮她打探要招学徒的师傅,也是因为人家喜欢拉着她闲扯,而她能耐心地倾听。一来二去熟悉了,别人也才肯帮忙。

    等王孃聊的尽兴了,心满意足和她告别,唐心悦则去商店想买点糖回头给弟弟妹妹带回去。

    忽然发现那里里三层外三层都围满了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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