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娇娘
作者:九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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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娇娘签约啦~
    经过昨天一天的筛选,终于选出了满意的书名:《锦医娇娘》^o^,嘿嘿~灰常感谢白芷大大的鞭策和指导^o^鼓掌~^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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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九虽然是新人,做不到大神那样跌宕起伏的宏伟构思。但是九九一定会努力的。

    九九知道每个人的路都是他们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去走出来的。

    从陌生到熟悉,从新作者到老作者,从第一个字到第一百万个字。一撇一捺,都是要九九自己去努力的。

    虽然九九不完美,但是九九在努力。

    然后最后,再一次感谢白芷大大^o^,话说昨天是周末呢,打扰白芷大大那么久,九九都有点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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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1章,送亲
    元贞开年三月。

    江南的一场毛毛春雨过后,空气变得格外清新起来。就连鸟叫声都变得格外清脆悦耳。

    南城官道上,一队送亲的仪仗队伍格外醒目,两队人马举着大红漆木牌子,上面写着‘陆府’‘送亲’。后面便是一顶花轿,花轿后跟着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

    再往后便是身着红衣的小厮们或抬着或扛着的嫁妆,这对人马浩浩荡荡,络绎不绝,一直往后绵延数十里,甚至还请了白道上的中远镖局坐镇,红衣白马,高牌醒目,好不威风

    同一时间,远在千里之外的苏王府内一片死静,书房内无关人等都退下了。只留下了苏王爷苏瀛,苏王妃,以及大公子苏钧,二公子苏康。

    苏瀛看起来年约三四十,他坐在首座上,身上穿着青色常服,国字脸,剑眉星目。只是眉头微微皱着,他低头抿了一口茶,略一思忖,终于将手中的茶碗放下,沉声道,“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阿康你就委屈一下。毕竟钧儿现在”

    他停住了,表情严肃,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苏钧有腿疾,不良于行。世子位已经让袭于苏康。如果再让他娶个瞎子,未免会遭人口舌。他思来想去,只有让苏康先受下委屈了。

    坐在下首的被叫做苏康的男子,面色平静如水,没有丝毫不悦,他的视线落在对面坐着的苏钧的轮椅上。对面轮椅上坐着的少年,虽然看起来才十四岁,但却是他们家的嫡长子,曾经的世子爷。现如今也不过就是个侯爷。

    苏康沉默半晌,上前一步,似乎要应下这破天荒的婚事。

    可是他刚一张嘴就自觉两眼一黑,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

    “砰!”

    ——“阿康!”

    ——“苏康你!”

    苏王妃和王爷同时震惊了!

    苏王妃赶紧将外面的丫鬟婆子叫了进来,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汤水,可是苏康就是死活都不睁眼睛。

    到是一旁的苏王爷指着倒地不醒的苏康,气的胡子都哆嗦了起来,负手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念叨着,“逆子啊逆子!”

    让他娶个瞎子就这么难么,大不了、就当多养了个下人就是了!

    苏瀛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看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苏康,心里面一丝异样划过心头

    苏王妃在一旁张罗着将苏康抬进了偏殿中,又让人叫来了郎中。偏殿里这才稍稍安静下来。

    苏钧眼神平静的看着偏殿里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尔后垂眸,纤净的手指摇着轮椅进到偏殿中。

    “母亲,大哥身子怎样?”他半撩起帘子问道。14岁的男子,声线有些沉。眼眸里深邃无边。

    苏王妃这才反应过来,大厅里还有一个苏钧,看他在帘子外脸色有些苍白,于是擦了擦汗,抿嘴唇笑道:“哦,苏钧啊,你大哥这边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看你今天也受了不少惊吓,快点回去歇着吧”

    苏钧看了看床上的大哥,见他没有大碍,又看着苏王妃,道:“母亲不要太担心,哥哥洪福齐天,不会有事的。”

    苏王妃视线有些恍惚,只着急的看向苏康。不知道苏康是真晕还是假晕,这孩子,干什么都不跟她商量一下。

    “孩儿先行告退了。”

    苏钧抿嘴,帘子传来一阵轻轻的响动,随后就传来一阵轮椅摩擦地板的声音。阳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斜斜的落在木地板上,留下两道轮椅的痕迹。

    苏钧走后,便有穿着白色长袜的小厮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垂着头跪在地上,将地板上的印记擦去。

    另一边——

    送亲的队伍走了小半个月后,终于穿过了沛国边界线,来到了相县。(沛国,郡国并行制,相当于郡。)

    在距离相县驿站的不远的地方,队伍停下了。

    花轿后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走到花轿前停下脚步,他身上穿着藏青色冕服,身形高大魁梧,面上有些许岁月留下的皱纹,眼中露出一丝犀利的精光。

    他贴在花轿的窗户上,沉声吩咐道:“阿钏,你嫁过去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你也莫怪伯父心狠,伯父也是遵照你父亲的遗嘱办事。”

    话毕,不知名的鸟儿啼叫着从送亲队伍的头顶飞过,划下一道优美的弧线。

    陆钏已经‘醒’了一会儿了,伯父这句没有丝毫温度的关心话,她在前一世也曾听到过。感受到自己不能动弹的四肢,陆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天终于开眼,让她重活一世了。

    这一世,她再也不会心慈手软。

    就在陆伯父等的脸色渐变时,轿子里面终于有了声响。

    “阿钏知道谢谢伯父的教诲。”

    女子的声音有些冷清。

    也有些虚弱。

    陆伯父听见此话,眼中的光芒柔和了许多,他直起身子给身后一个婆子递了个眼色。

    那婆子涂得花里胡哨的老脸点了点,任谁看到她那张花脸都会笑晕过去,但是偏偏那婆子眼中散发出一种凌厉的气息,别说让人笑了,哪怕是多看一眼,都让人犯怵!

    那婆子进到轿子中,粗鲁的将绑在陆钏手上脚上的绳索解开,随后将绳索扔进了杂草丛中。

    送亲队伍继续吹吹打打向前走着。

    这动静声势浩大,不一会儿整个相县的百姓都知道了:原来这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陆家,过来送亲了!

    陆家在江南鱼米水乡,是个家财万贯的大商贾。但是自从陆家掌事失踪后,生意就一落千丈了。

    不过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这阵势就知道了。怪不得最近苏王府家的客人越来越多了。

    于是仪仗队一进到城中,就时不时的有人拉住送亲的人问上两句。

    毕竟,沛王嘛,也是先帝的亲兄弟,所以人们很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然会远行近千里来嫁给苏家。

    听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街道两旁议论纷纷,陆钏摆正身子,凭着前世的记忆从花轿中找出了这一路上积存下来的干粮。

    那是六张饼。

    上一世她不想嫁,因为即便是仗着父亲留下来的丰厚遗产,母亲的丰厚嫁妆,她就算不嫁,也会活得比任何人都滋润精彩。

    可是她十岁那年父母离家后再也没有回来。就连外祖母也病倒了。没有爹疼娘爱,也没有姥姥亲。

    所以,婚事就更加由不得她了。

    陆钏坐在轿子中,对着六张饼狼吞虎咽起来。前一世的她本想绝食,可是那老嬷嬷会拳脚功夫。即便是她不吃,也被她捏着下颌硬吃了四张饼。

    没错,她的好大伯,在千里送亲的路上就给她准备了十张饼和水!

    只是再次醒来,她不会那么傻了。有什么吃什么就是了。

    至于嫁人陆钏的嘴角挂上了一丝冷意。
章节目录 第2章,绝情
    肚子上的痛仿佛还没有退去,咽喉部的窒息感似乎还萦绕在心头……陆钏面色沉静的吃着手中的饼,眼前的黑暗让她的心里宁静了不少。

    总之一切都还来的及改变。

    上一世,她的眼疾好后,眼神却越发的不好使了。能看的见人,却看不清人心。

    所以,在她以为自己功德圆满,可以安心成为一国之母时,却被枕边人以德行不良而当场赐白绫三尺。

    那天,她跪在地上,一脸震惊的听大太监念完圣旨,嘴唇嚅嗫半天,“皇上,我从没有想过要背叛,又何来背叛一说?”

    她跪着走过去,想抓住皇上的衣襟,十年啊,十年来,她为他付出了一切。

    包括真心。

    因为多年陪着他南征北战,他在前方御敌,她在后方救死扶伤恩济天下。十年如一日,亲自为他洗手做羹汤。即便是江山一统,她仍旧还是那个小女人,那个跪在他脚下帮他温柔洗脚的小女人!

    她想,当年她有眼疾,他却不离不弃。所以,此生当牛做马,无以为报。所以,对于那个男子,她深爱了。于是一味的掏心掏肺掏肝

    十年的风霜细雨,荒凉戈壁。曾经细如白玉的双手早已结满老茧,就那样死死的抓住明黄色的龙袍。

    然而身子还没站起,就被明黄色的身影一脚踹开了。

    那一脚,深深地踹进她的腹中。

    “皇、上?”陆钏在地上疼的蜷缩成一团,眼睛睁得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

    孩、子

    “我的孩子”她的手抚上肚皮,那里锥心的抽痛让她的神色狰狞起来。弓着身子豆大的冷汗直冒不甘心的道:“他、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舍得?”

    他明明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这样狠心?她睁开眼,想从那人脸上看见一丝怜悯。却被泪水糊住了眼睛。

    “陆钏,你忘了,朕一直都吃避子丸,所以,你的孩子是哪来的?”他面色通红,一脸的怒不可言。似是真的被陆钏的背叛给气恼了。

    陆钏震惊了,无言的睁大眼睛瞪着他。

    忽的想起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片刻后大殿里的人走光了,只留他一人的声音苍冷遒劲的回荡在陆钏的耳膜边——

    “陆钏,朕、绝对不会让第二个‘张太后’出现。”

    所以为了黎民百姓,你就安息吧。至于孩子,他以后会有很多。这是他还没有说出口的话。

    明黄色的身影冷漠的离开了。天边的夕阳红如鲜血,只刺痛了她的双眼。

    “哈哈哈!”陆钏头上的金钗摇摇晃晃,身上的红色加冕服在冬日鱼贯而入的冷风中轻舞飞扬。

    来不及抹掉眼泪,她伸手一把抓过走过来赐白绫的太监,冷笑道:“你来说说,我那奸夫是谁?”

    太监被提起了衣领,双脚都快离开了地面,白色面皮上的细粉由于哭笑不得而簌簌抖落。

    “这个奴才真得不知道,奴才真得不知道!娘娘、娘娘您快上路吧,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那太监挣开陆钏的手,手腕灵巧的一翻转,便躲过了陆钏的钳制,他搬来一张暗红色春凳,将白绫搭在房梁上。

    手里一边忙完,一边念叨,“娘娘,请吧。趁现在天好,说不定您还能赶着投胎上一户好人家。”说罢,便看了一眼门外。

    那是骠骑大将军的人,立在游廊两旁

    陆钏疯疯癫癫的狂笑,枉她陪他一路走来,走了十年。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

    很快,门外的卫兵便进来了,二话不说架起疯疯癫癫的陆钏一阵暴打。

    她视线飘忽,只觉得浑身都疼。就是心不疼了!

    直到脚下的凳子被人撤去。她宁静的闭眼

    现在,天气明朗,没有悲伤,也没有眼泪。陆钏口中的动作却越来越凶猛。

    她只管着低头狼吞虎咽的吃完一张饼,好像那是全天下最美的美味。

    吃完后便让轿子外面的王嬷嬷递给她些水喝。

    老嬷嬷无声的递过水去,跟身后的陆镶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大小姐思想转变的太快,着实让人匪夷所思啊,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陆镶递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再怎样也是一个柔弱的瞎眼女子,还能翻出他的手掌心不成?

    于是一队人马吹吹打打的走到了巷子口,来到了苏王府外面的燕字影壁前停了下来。

    到这里,一切都跟前世中的情况一模一样。苏家上下已经装扮成了一片喜气洋洋的模样。

    小厮们也在门外规规矩矩的陪着笑,让大家先等等,他们家老爷马上出来。

    陆镶这就有些就不高兴了。但也骑在马上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苏瀛苏老爷和苏王妃就出来了,脸上堆着笑,上前跟陆镶说话了。大约意思就是他们世子爷长了恶疾,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所以就先过来跟陆老爷商量一下。看这事该怎么办。

    上一世的情况可不是这样。

    陆钏不等那两位商量完,便打断了他们,道:“陆伯父,小女知道自己身有恶疾,本就占着七出之一。若是侯爷不嫌弃,小女愿意——”

    这可算是大逆不道的话了。周围顿时安静一片,然后所有的视线都看向人群外后那个隐约坐在轮椅上的少年。

    就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打断了陆钏的话。

    “不嫌弃。”

    这句话瞬时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沸腾了!

    那边还在商量中的陆伯父一下子就怒火中烧起来,怪不得一路上她这么老实,原来是打得这个谱!他递给了老嬷嬷一个眼神。

    那老嬷嬷便上前一步,将手伸进去,看似是在递手帕,实际上是闪电般的钳制住了陆钏的胳膊,一张脸笑出了褶子:“大小姐,古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这些事您还是别操心了!”

    陆钏‘看着’自己的胳膊,即便是看不见,现在也知道,上面定是一片乌黑。

    不待她退下,便一把扣住老嬷嬷的手臂。道,“看来老嬷嬷的意思是要替重病在卧的世子爷做主了?”

    “不过你要做主便做主,掐我干什么!”这话一说出来便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新娘子大喜之日,谁不是好生的供养着,这老嬷嬷竟敢动手掐人,要是在身上留下疤痕了,该怨谁的错?
章节目录 第3章,变数
    陆钏的话音落下,周围的人都有些看不过去了,指指点点的数落着老嬷嬷不守规矩。

    王嬷嬷脸上的褶子笑的比哭还难看,忙收了手道:“大小姐莫要见怪,奴才这是太着急了,所以情急下粗手粗脚的难免不知轻重,不小心抓疼了大小姐,奴才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

    其实王嬷嬷完全可以狡辩,毕竟这节骨眼上谁也没胆子去看人身上有没有留疤。等到了洞房花烛夜,灯一吹,就更没人看见了。

    即便是第二天早上有异样,也不会有人想到是她掐的。

    但是她还是咬咬牙糊弄着应下了。

    大小姐的婚事还没有百分百定下呢,这要得过了洞房花烛夜,陆镶的心才能放回肚子里。

    再这样闹下去,万一黄了婚事,她怕不光陆镶不饶她,苏老爷面上也不会好看。

    这一点她到是猜对了,现在苏瀛脸上的确不光彩。

    自己儿子娶媳妇被赶鸭子上架不说,连个老嬷嬷都敢爬到他头上来做主。简直是岂有此理!

    陆家也太猖狂了!

    奈何婚事是当年自己亲口许下的,如今陆家手里还有认亲的佐证,想不认都难啊。

    幸亏,他当年并没有明说是哪一个儿子。否则真是骑虎难下啊想到这儿,他又扫了一眼还在马背上的陆镶,然后抿了抿嘴唇,脸色更黑了。

    这陆镶骑在高头大马上不肯下来,颇有逼婚的架势。

    眼看着气氛就要冷下去。这时被人忽视了的苏钧摇着轮椅向前走了几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站出来了。

    只是想着,他是个瘸子,她是个瞎子。这样似乎也不错。

    至于哪里不错,他也没有想明白。

    于是轻喊了声:“母亲。”

    苏王妃朝他笑了笑,表示自己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又走到了苏瀛身旁,拿着帕子放在嘴边轻掩着唇道,“老爷,既然两个孩子心里都喜欢,就由着他们去吧。”

    这话里有话。

    似乎是说给苏瀛听,又似乎是说给周围的人听。

    听在陆镶耳朵里,就一下子炸了毛,要不是骑在马上,他恐怕直接就会上前去理论一番。

    他用手指着陆钏的花轿,道:“亲家,两个孩子都未曾谋面,这话可得说清楚。”

    苏王妃笑了,“陆二老爷子莫紧张,两个孩子虽然曾经没见过,但是今儿个这不是见过了么?老爷,您说呢?”

    像这种光天化日之下,偷天换日的做派,还真没见过。

    但难得的是,当着大家伙的面儿,这两个当事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就连婆家都乐见其成!

    唯独陆镶依旧寸步不让。

    可这关头了,花轿都到送到人家门口了,难道还能再抬回去不成?

    陆镶只能在马背上深呼吸,再深呼吸

    苏瀛看了看面色平静的苏钧,又看了陆钏的花轿。终究是点了头。

    那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苏王妃给身后的丫鬟递了个眼色。两个丫鬟就赶紧手脚麻利的推着苏钧向院子里走去了。

    苏王妃身边的老嬷嬷李嬷嬷上前乐呵呵的道:“请新娘子稍等,新郎官这就换装接您进门!”

    花轿里的陆钏陡然抬头,瞪大了双眼,这人的声音陆钏太熟悉了。

    这就是苏王妃身边的李嬷嬷。

    李嬷嬷年轻时在宫中当值,那时也有几分姿色,后来似乎是被张太后赐给苏王妃了。李嬷嬷膝下育有一儿一女。女儿刚好比陆钏大两岁。

    那时候陆钏眼睛看不见,这个老嬷嬷不知道怎么就跟苏王妃说通了,竟然同意那老嬷嬷的女儿去伺候陆钏。

    其实说是伺候陆钏,表面上是伺候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只是那时候陆钏不懂啊,她嫁给苏康后,苏康一直很体贴,就像是一个大哥哥一样,并没有马上就去碰她。理由是陆钏年龄太小。

    当时陆钏虽然对外说是十三岁,其实年龄只有十二岁。

    现在想来,十二岁的豆芽菜,苏康能感兴趣才怪。

    但是李湘玉就不一样了,李湘玉年龄已经十四岁了,鹅蛋脸,桃花眼,知书达理,又被李嬷嬷好吃好喝的当活祖宗一般的供着,那水润润白嫩嫩的少女身段,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见了也是羡慕嫉妒恨的份儿。

    不过事情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陆钏细细想来,似乎就是从李嬷嬷的女儿,李湘玉来后不久。

    苏康来她的房间就越来越勤了。

    甚至连着几天都睡在陆钏的房间里。不过苏康对着陆钏就只是抱抱而已,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想到这里,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陆钏嘴角冷笑了一声,随便应了一下窗外的李嬷嬷,“好。”

    当年不明白的事,想不到死后却明白了。

    她还以为她的苏康哥哥对她有多么深情,即便她是颗豆芽菜,还会待她如掌上明珠。

    现在想来,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陆钏只觉得恶心。

    亏她还愧疚的同意让李湘玉去侍奉苏康,其实呢,两人早好上了。她同意不同意有什么分别?好话让陆钏说了,李湘玉心里还不一定舒坦呢。

    如今世事重来,就是不知道李嬷嬷还会不会把她的宝贝女儿派来伺候苏钧。

    陆钏正襟危坐陷入沉思,现在是元贞开年三月,离着新帝驾崩应该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过后,张太后就要执掌朝政。

    天下就要大变了。

    天下是苏氏的天下。哪个世子要去争,哪个王侯要去夺。都跟她没关系了,但若是有人跟她过不去,那对不起,她即便是个瞎子,也不会饶过对方。

    至于苏钧,他上辈子瘸了一辈子。后来就不知所踪。不过这人从来都没有对不起她。

    所以这一世她就跟他做个萍水夫妻。乱世将至,将来如何,就看他的造化了。

    陆钏坐在花轿里,心乱乱的想了许多,两个月后,苏府就会遭受灭顶之灾,但从此以后也会真正的拔地而起。

    乱世将至,有人要入世,也有人要出世。她陆钏,就是后者。不过说到底还要先把眼睛治好,毕竟一路上的颠沛流离可不是闹着玩的
章节目录 第4章,成亲
    苏府内,两个丫鬟手脚麻利的给侯爷梳了个四方髻,头上戴一顶金色束发冠笄,原本是给苏康准备的喜服此刻也穿在苏钧的身上。

    这是苏钧第一次让女人给自己穿衣服,动作僵硬,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一旁的刑玉撇着嘴,见公子一脸难堪,便将那两个丫头赶了出去。然后亲自上阵,苏钧的脸色这才缓过劲来。

    邢玉看着这衣裳,撇了撇嘴。虽然苏康是自家兄弟,毕竟年龄差距摆在那儿,十七岁的苏康要比十四岁的苏钧高一些。

    这衣服就有些不合身了。

    他道:“公子抬一下手臂。”等到穿上才发现,袖子果然长了一截。

    刑玉的脸上彻底不高兴了。

    好在苏钧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表情,邢玉说了句:“虽然有些不合身,但是公子毕竟是坐着。应该不碍事。”

    刑玉话说到这里,苏钧神色一动,心底头一次觉得,原来长了腿疾是这么不方便。

    刑玉的年龄和苏钧差不多大,他和苏钧是算是从小玩到大的人,不过刑玉这人肠子有些直,给人的感觉有点傻愣愣的。

    反倒是苏钧,虽然长有腿疾,就算他不说话,只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你,给人有一种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感觉。

    “公子,您要是不喜欢跟那女子成亲,咱便不成亲就是了。您又何必让自己难堪呢?不是还有苏三公子嘛!”

    “”苏钧将视线移到刑玉的脸上,一脸认真的道,“既然答应了,我便会娶。哪怕做个萍水夫妻。”

    也总好过让一个瞎眼的弱女子嫁给大哥。

    “萍水夫妻?”刑玉摇了摇头。眼中露出一丝迷茫。他听说过百年夫妻、恩爱夫妻,就是没有听说过萍水夫妻。

    他挠了挠头,正打算来个打破砂锅问到底,苏钧已经摇着轮椅出去了。

    刑玉一拍脑袋,脚下闪电般快速移动,“唉,公子,咱还没穿鞋呢!”

    苏钧侧头瞥了眼身后,责备道,“我说的话你又当耳旁风了。”

    “”刑玉赶紧收起脚下,哂笑着疾步走过去,蹲下身子给苏钧换上新靴子。

    等出了门,苏钧又转头跟刑玉吩咐道:“去,将我的拐杖拿过来。”

    刑玉惊讶:“啊?可是,公子您的衣服——”

    “不碍事。”苏钧没有妥协的意思。

    刑玉只好愤愤的瞪了门口苏王妃身边的两个丫鬟一眼,道:“没听到吗,我们公子要拐杖。”

    得了命令,那两个丫鬟慌张的进屋,取来拐杖。

    苏钧皱眉,但是并没有斥责刑玉。只在刑玉的搀扶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向院子外面走去。

    院子外面的哄闹声一浪高过一浪,大家不停地说着恭喜的吉祥话。却在侯爷出来的时候惊住了。

    过了半晌,婆子们才反应过来,赶紧的在前面开路。“新郎官来接新娘子啦!”

    院子里面的,街道外面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这热闹的声音传到花轿中陆钏的耳朵里,不知为何,嘴角就微微勾起来了。

    前一世成亲那天,是苏康出来迎亲。人群虽然不少,但也不见多么热闹。

    想到这里,她的心便轻松了一些,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声响。

    估摸着这回大概是人群簇拥着苏钧出来了。

    人群中安静下来,喜婆子刚要开口喊新娘下花轿。却被苏钧制止了,轻声道:“刑玉。”

    一旁的刑玉赶紧上前,将手中的红色弓箭递上去。

    喜婆子一看赶紧改口道:“三箭定乾坤~!”

    苏钧拿着弓箭后退了几步,周围人安静下来。

    陆钏坐在轿子里,心想着,自己上一世成亲到没有这么多规矩,这一世怎么就变了?难道是因为人变了?

    她想起上一世,苏钧成亲时,她的眼疾还没好,不过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府中一些下人的确议论过这件事。但等她拿这件事去问苏康时,苏康就给三言两语的带过去了。

    总归的意思就是,一连射三箭,那多危险啊!

    陆钏又仔细想了想,不久后的沙场征战,苏康的身手貌似是不错的。所以说三箭应该不是问题吧?

    可是为什么不愿意射呢?

    上一世的陆钏可没有想那么多。苏康不提,她也没追究,更没问那三箭是个啥意思。不过等这一世她明白后,新郎官已经不再是苏康了。

    但是这些都无关要紧了。今生今世,她和苏康已经不可能了。

    陆钏刚想罢,耳旁便传来风声,“铛铛铛”,三支箭虽然有些歪斜,但也正中花轿。

    喜婆子也只能跟着喊道——

    “当弓三箭,一箭天地同证!”

    “二箭日月同媒”

    “三箭新人同心”

    三箭定乾坤其实是将门之后流行的规矩。平常人家的书生虽然不至于拉不动弓箭,但若真要有个什么偏差,恐怕当场就要喜事变丧事。

    于是渐渐的,这项规矩就去掉了,很少有人使用。不过,但凡有底气的,也会坚持这一项规矩。

    接下来是新娘下花轿。

    陆钏这些天来吃的不多,好在她刚才临时啃了两张饼。脚步虽然有些飘,但咬咬牙勉强也能站稳。

    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陆川身上。

    北方的天气不比江南,还是有些寒冷。陆钏身形纤细的仿佛风一吹身子就要倒般。

    陆钏刚站稳,就闻见了一股清香。紧接着便是手中大红绣球的另一端被人轻轻牵起。

    另外一旁也有有丫鬟扶了过来。

    短短的路程,两人却走得格外缓慢

    “有请新娘跨火盆~!”喜婆子喊道。

    紧接着,陆钏的耳旁听到了声音。“娘子,该抬脚了”

    ……

    等到新娘子进了门,围观的人便慢慢的散开了。

    三三两两的聊着,“这苏钧真是可惜了。”

    “就是不知道新娘子什么样,你有没有见过闹市里卖糖葫芦的瘪老三?”

    “这倒不曾注意。”

    “这你就不知道啦,瘪老三也是长有眼疾,一个眼珠子歪歪斜斜的往外翻着,眼皮子合不上,可吓人了!”

    听的人腿一软,“啊,那真不得吓死个人啊!?”另外一个人赶紧捂住了对方的嘴唇,嘘~你给我小声点儿!
章节目录 第5章,太妃
    拜完天地父母长辈,礼成后陆钏就觉得自己在一片黑暗中被人拥进了一间房屋坐了下来。

    后来稍候了片刻,便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陆川在心里暗叹,前一世苏康是喝道快后半夜才来的。没想到今世换了一个人,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苏钧并没有喝多少酒。但是不知为何,他依然觉得自己有些沉醉。

    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靠近那个低这头坐在床沿上的红衣女子。

    刚才,他听见外面的流言蜚语了,听说长有眼疾的人面部都非常可怖。所以在来的路上刑玉又在他旁边嘀嘀咕咕好半天。

    大概意思就是后悔没拦着自家公子,又或者说自家公子就今天就不应该出门!否则就不会碰见苏康诡异的不来迎亲

    苏钧就沉下声来,堵住他滔滔不绝的嘴唇道:“好了,这些话莫要让她听了去。”

    刑玉奇怪,疑惑的瞪着一双大眼道,“不让谁听?”

    现在整个相县的人都知道了,还怕谁听见?

    苏钧摇头,好在后面的丫鬟拦住了刑玉不叫他再往前走。

    “喂,你们两个臭丫头快放开我!”刑玉一脸的气急败坏。

    那两个丫鬟咧嘴笑,“那哪儿成啊,今儿个是公子大婚之夜,以后就是有妻室的人了,这房间可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了”

    无干人等走干净了,就留下了一个婆子伺候着两人喝了合卺酒。铺好床褥便退下了。

    按理说,是该有人留下守夜的,但是摊上了这夫妻两个,上面的苏王妃便吩咐说不用婆子守夜了。他们二人这样,也多半是没法洞房的。

    只是等到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传到皇太妃的耳朵里,皇太妃一气之下竟把心爱的紫砂茶壶都给摔了,道:“好个苏王妃,光化日之下偷天换日,真当我老婆子死了不成!”

    皇太妃原本的封号是欣贵妃,等到皇上去世了,新帝继位,她就成了欣太妃。欣太妃跟宫里那位张太后关系算不上坏,也算不上好。

    欣太妃是先帝的妃子,她先生下了楚王苏瀛,后生下了苏阳公主。先帝苏仁帝去世后,她就干脆搬了出来,没事就吃斋念佛,游山玩水。所以很少呆在苏府里。

    但是苏康大婚之日,她该来的还得来,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

    只是,刚落下脚,欣太妃就听见原本该是世子爷的婚事,竟然好死不死的落在了她心爱的孙儿苏钧头上。

    而那女子,竟然还是个瞎子!

    正在前面陪客的苏瀛在知道自己母亲回来后,便莫名的有些头疼

    欣太妃歇了脚,见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自己当然不好再过去闹事。只好愤怒的让人将陆钏伯父带来的王嬷嬷给绑来了,将陆钏从头到尾给打听了个彻彻底底。

    这要真是苏康娶妻就罢了,可要是苏钧,她心里这道坎就过不去,别说是苏钧已经成亲了,就算是陆钏怀了孩子,她也有办法让她死无全尸!

    她先是从王嬷嬷嘴里得知,陆钏年芳十二,虚岁十三。母亲早年去世,祖母家便是江都一代鼎鼎有名的医圣。

    这个行医世家,欣太妃当然有所耳闻。欣太妃眼中光华流转,真是没想到啊,兜兜转转的,陆钏竟然是裴家那人的外孙女。

    裴家医术了得,不过裴家祖上有个奇怪的规矩——非平常百姓,不治!

    思绪转到这儿,欣太妃不知怎的,一颗心就放回肚子里了。

    她记得早些年,瀛儿的确是跟陆家私底下订过婚约。

    室内一片安静,就只传来佛珠轻碰的声音,借着迷离的灯光,王嬷嬷偷偷抬眼,看见欣太妃大约年约四五十岁,保养得当,一身的雍容气息却又不怒自威。

    此时她正揉着太阳穴,斜靠在太妃椅上。似乎感受到了王嬷嬷的目光,眼睛忽的睁开了,犀利的光芒刹那间迸射出来。吓得王嬷嬷赶紧低头,腿肚子直打颤。心想着,吓死老奴了,她原以为家里的陆二夫人就够厉害的了,哪知这分明就是小巫见大巫啊!

    王嬷嬷知道,这会儿自己的脑袋真是拴在裤腰带上了,真不定下一秒就要在这儿交代了。

    于是脑门上的冷汗不要钱似得簌簌直落。任由汗水遮挡了视线。

    欣太妃沉默了半晌,指点着苏钧洞房的方向,一道不大不小的女声响了起来,道:“兰芝,去,将这盘点心给新夫人送去。”

    “是。”

    兰芝福了福身子,又转过头来,看着趴在地上吓得抖索成一团的王嬷嬷道:“太妃,那这个老嬷嬷”

    “先关起来!”

    “是!”

    听完此话,王嬷嬷腿一软,差点吓晕过去。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可是却死活不敢张口说话。

    传说中的欣太妃,脾气温和,通情达理,最关键的是她与世无争啊,所以陆家二老爷才敢来掺和一脚。而且陆老爷打听了,那个苏康据说是太聪颖,心眼子太多,所以从小就不得欣太妃喜欢。所以对于苏康的婚事,欣太妃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爱娶谁就娶谁去!

    哪料到了这计划就全给打乱了!

    王嬷嬷心中越想越气,该死的小蹄子,若不是她开口乱说话,自己哪里会受这般气啊!

    完了完了,这下陆二老爷还不得抽死自己!然而她却忘了,自己能不能回去还是个未知数。

    另外一边,沉默的洞房里,苏钧和陆钏一左一右坐在床边。

    陆钏头上的帕子还没有被挑开。

    门外就响起了声音。

    “侯爷夫人,奴才奉太皇太妃之名,给您送点心来了——”门外的兰芝端着食盘,恭敬有礼的说道。

    一旁的苏钧眼前一亮。看着身旁的新夫人,低声提醒道,是我的祖母身边的兰芝。语罢就对着外面道:“快进来吧。”

    “是。”兰芝进来了,说了些恭喜的体己话,便站在那儿不动了。

    一旁的陆钏低着头心惊肉跳。上一世自己虽然嫁给了苏康,但是太皇太妃也从来为难过她。

    怎么到了这一世,皇太妃就来了呢?还让人给她送点心?莫非那点心里有问题不成?想到这儿,陆钏就不敢想下去了。
章节目录 第6章,糕点
    北方的三月天气乍暖还寒,朦胧的烛光在窗户上映出暖融融的气息。

    兰芝眼角眉梢处盛了些喜气,走进屋子后才发现侯爷正捏着挑喜帕的撑杆犹豫不决。她福了福身子不动声色的将可口的点心放在桌子上,又说了些吉祥话。

    苏钧只是笑,手中的动作却更是紧张不已了。

    兰芝故作惊讶道:“侯爷您这还没挑喜帕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便又对着门外窗户道:“这些丫鬟婆子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侯爷身边两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看我不——”

    “咳咳——”苏钧假意咳嗽了一番,道:“不碍事,是我吩咐她们先下去的。”

    兰芝将刚到嘴边的话收了回来,“那,侯爷您快挑帕子吧。总让新娘子这样坐着也不是个事儿是吧。”

    苏钧这才意识到,自从陆钏来了后,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于是他终于在兰芝的催促下挑了帕子。

    陆钏头戴金冠,面色有些憔悴,看来这一路上受了不少苦。巴掌大的脸上一双湿漉漉的水眸子无神无焦的望向前方。

    兰芝望着新娘子不自觉间满心欢喜,这小丫头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虽然有些瘦有些黄,兰芝姑姑就全当是赶路的原因了。总之养养就好了。

    兰芝心里欢喜的催促着两人喝了合卺酒,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一旁的侯爷——

    自从挑了帕子后就垂眸坐在一旁,也不知道是怎么得,就跟那吃斋念佛的和尚似的,那眼神简直就是目空一切,丝毫不往新娘子身上瞟。

    陆钏这会儿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大约也能知道,那个叫兰芝的姑姑此刻一定在打量着自己。

    她低着头,苏钧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这气氛她知道,那位欣太妃对她应该是没有恶意了。

    不过究竟是不是这样,还要试一下才知道。

    于是陆钏微微侧头——

    “阿钧祖母不是赏赐了一盘点心吗?你帮我拿来,正好我饿了呢。”陆钏的声音软糯糯的。

    阿钧?

    苏钧神色一凛,紧接着僵硬的脊背缓缓放松下来,苏娘子的声音这样好听,只是可惜了那张脸,这样想着便浑不觉的抬头去看。

    这一看,眼神便怔愣住了,屋内的红烛映照在她湿漉漉的瞳仁内,犹如一只妖娆舞蹈的妖精那黑白分明的水眸,哪里有半点眼疾的样子?

    外面的人都在传说长有眼疾的人面部是非常恐怖的,可是如今一见,全然不是这样。

    他收回惊讶的眼神,暗自苦笑后垂眸,世人都道是三人成虎,如今看来自己也不能免俗了。

    若是陆钏此刻知道苏钧内心的想法,或许要无言以对了。虽然陆钏也很想让自己成熟一些,但是毕竟是未成年的少女,说话总是带着股子小女孩的天真。或者冷漠些也行,但对方是欣太妃的人,她就算想冷漠也说不通啊。

    苏钧自嘲的想了如此种种,也就几个呼吸间的功夫。

    就在陆钏准备第二次询问时,兰芝哪里还敢劳驾苏钧,连忙亲自将一块点心递到陆钏的手心里。

    那是一块圆圆的,粉色的水晶芙蓉糕。

    陆钏嘴边微笑,“多谢!”

    接过来后便小心翼翼的品尝了一口,口齿间顿时香甜四溢,糕点的触感软糯爽滑,她享受的眼睛微微弯成了月牙,轻声道:“水晶芙蓉糕啊,很好吃,谢谢祖母的一片心意”

    陆钏说的是真心话,味道的确是不错。当然,若是没有放其它的东西就好了!

    量虽然很少,但是拿到近处,她一闻就能闻见其中的异样

    心里虽然疑但也没有点明,只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吃了下去。她或许该庆幸,这上面放的不是毒药。

    兰芝姑姑会心一笑。

    陆钏还想说些什么,兰芝姑姑就笑道:“太妃娘娘经常在外吃斋念佛,只是没想到竟因此差点错过你们的亲事。你放心,太妃娘娘一直惦记着你们。你们莫要见怪。”

    苏钧也跟着道:“兰芝姑姑这么说就见外了。等明日我们就去看望祖母,”

    兰芝又见天色已晚,便嘱咐两人早日休息,福了福身子退下了。

    屋内又剩下两人的身影。

    “娘子可要歇息了?”

    “嗯”,大红色喜服下。陆钏的手指渐渐的收紧,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若是此时手中有银针就好了。就算不能走一遍排毒的穴位,但至少可以放点血啊。

    苏钧似乎没有注意到陆钏的异样,便准备熄灯宽衣睡觉。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不知怎的丫鬟听见了兰芝的动静,要进来伺候陆钏梳洗。陆钏正要答应时,没想到人却让苏钧二话不说的给撵出去了。

    原来,苏钧不习惯丫鬟伺候。

    陆钏一脸苦笑。苏钧不要丫鬟,但是她要啊忽然间觉得自己如坐针毡,恐怕不一会儿就要面色潮红满头大汗了。

    房间里响起窸窸窣窣和拐杖的声音,陆钏竖起耳朵,确认苏钧去盥洗后,便坐正身体,衣袖抬起,顾不得掩饰什么,手指就快如闪电般按顺序点了身上的大椎穴、合谷穴、复溜穴、阴郄(xi,四声)穴、后溪穴、足里三这几个穴位。紧接着一阵酥麻酸爽传了过来,淅淅沥沥的汗水便在后背处冒了出来。

    陆钏松了口气,等下再多喝点水,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上一世,自从眼疾治好后,乱世当道,她要寻一项计谋傍身。于是便想到了祖母家的医术。

    好在外祖母二话不说便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了她。她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小时候也在无意识间接受了母亲的培育。

    外祖母祖上是中医,陆钏从外祖母那里得知,自己母亲也是一个医术了得的奇女子,尤其擅长用外力来解决难题,这里所说的外力不是药物的外力,而是指‘手术’。母亲把在人体上动刀子这项技能称作做‘手术’。

    母亲虽不能手把手的教导陆钏,却也留下了一本珍贵的集册,里面详细的记载了人体的各种奥秘。

    外祖母擅长动针,母亲擅长动刀。

    陆钏得了祖母的医术,再加上母亲遗留下来的宝典,就仿如踩在巨人的肩膀上,不过十年的功夫,便让她站在了医界的顶峰

    所以到了陆钏这里,尽管是重生,但那些东西一点都没有忘记。她的银针不在话下,刀术也自然是不错的。

    苏钧正在腰屋里擦脸,陆钏的动作虽然细微,却也逃不出的他的耳朵。

    他侧过头耳廓微动,眼中有些疑惑。于是不动声色的将帕子放下,拄着拐杖抬脚急急的往外走去。

    此时,恰逢陆钏最后一个动作做完。
章节目录 第7章,药方
    陆钏坐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鲜红的裙摆无风自动。

    苏钧脸色紧张道:“你哪里不舒服么?要不要我帮你?”可是说完了就有些后悔,心想着自己应该找个贴身丫鬟伺候她才对。

    此时烛光下的少年,英挺深邃的五官紧紧的注视着陆钏,他生怕她答应,却又生怕她拒绝。前进一步不是,后退一步也不行,内心真是煎熬不已。

    不察他的情绪,陆钏点头颔首道:“嗯,你将我领到梳妆台前就好了。”

    “好。”

    苏钧舒出一口气,连忙拄着拐杖伸过手去,将她扶了过来。

    “娘子要将钗饰取下来吗?”

    “嗯。”

    陆钏坐好后,还不等她自己动手,苏钧道:“我来。”

    他将拐杖夹在腋下撑起自己的半个身子,歪歪斜斜的伸出手,半个脑袋趴在陆钏头上,小心翼翼的将她头上的钗饰一一取了下来,又专门归门分类将它们放在铜镜前的小匣子里。

    陆钏竖起耳朵,就算不用眼睛看,也知道苏钧的动作有多么仔细。陆钏额头上是他口鼻间呼出的温热气体,鼻尖萦绕的是少年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

    她不禁在脑海里勾勒,这样的苏钧此刻是用拐杖撑着身体么?

    会不会很累?

    前一世她不曾留意苏钧的腿疾,但是等到后来她医术了得声名鹊起后,苏钧就失踪了。她再也没有机会为他诊治。

    不过她知道,但凡有腿疾的,都不能站的时间太长,前一世的记忆中,她眼疾好后带着医术资料回到苏康身边,就见苏钧就从不曾站起来过。

    身边的人也说起过,苏钧在外人面前不喜站着。

    如今她重活一世,苏钧真的为她改变了太多太多。就连风雨同舟十载的苏康,都不曾对她这般体贴过。

    身旁的苏钧吃力的弯腰,伸手取过铜镜一旁的梳子。

    陆钏的内心有些不安,抬手就按住了自己的长发,“阿钧,还是我来吧。”

    那只纤细的手恰好盖住了苏钧的两根手指。

    苏钧耳旁早已红彤彤一片。随着陆钏的动作,眼眸不经意间落在陆钏露出的雪白皓腕上,见那里有两道深深地青紫色痕迹。

    他按住她的手,故作沉声道:“娘子,还是我来吧。”

    陆钏沉默着不再去反驳他。一时间屋里面只剩下两人几不可见的呼吸声。

    一起一伏,绵长而久远。但是不一会儿苏钧就有些累了,身体轻轻的依靠在她的背上,好缓解一下腿部的疲劳。

    虽然疲惫,苏钧却自始至终都是微笑的打量着镜子中的人。

    镜子中的陆钏不知为何陷入了沉思,黛眉微皱,神情有些沉重。看着她一副愁绪满怀的样子,让苏钧忍不住的就想伸手将她的眉毛拂开。

    然而就在他鬼使神差的伸手过去时,陆钏开口说话了:“阿钧,帮我找一样东西吧。”

    他慌忙收回手,“嗯,什么、东西?”

    陆钏似乎察觉到他的动作了,眼睛笑成了弯月道:“一个成色略旧的红檀木香匣子,被压在我的朱漆雕花直扛箱底,你帮我取过来吧。”

    “噢,好。”苏钧收回手,就跟得了皇帝口谕般掉头就到直扛箱前,扶着箱子将底部的一个暗红色小匣子取了出来。

    这个小匣子是父母留给自己的,父亲的遗言中交代陆钏一定要将这个匣子保存好。等她遇到最难的问题时才能‘打开’。

    前一世,她不懂什么叫做最难的问题。

    所以等到苏家落难,她才不得已将匣子砸开了,原本以为那里面装有什么锦囊妙计,却不曾想,夹缝中隐藏的不过是自己治疗眼疾的秘方而已!

    那时候,她还信誓旦旦的对婆婆说,这个箱子一定能够改变我们苏家的命运,没想到打开后却是一道药方子。

    这药方子丝毫没有缓解她跟苏王妃之间的紧张关系。反而换来苏王妃的一阵冷嘲热讽:“我倒是什么宝贝呢,就是一个不知管不管用的药方子,就算能治好眼疾,怎么,你以为治好你的眼疾,就能改变我们苏家的命运吗?!”

    那一刻的她狼狈不已。

    不久之后,苏家颠沛流离,她虽得了秘方,却也难以稳妥的调养。所以眼疾拖了很久才治好,为了不让自己拖后腿,她只得狠心回到了江南外祖母家里。

    就是那时,她终于松口,让李湘玉以侧妃的名义堂堂正正的陪在了苏康的身边!

    陆钏心里阵阵难过。直到这一世,她才终于明白父亲母亲的良苦用心。

    在父亲母亲心里,她最难解的问题,自始至终就是自己嫁人后身边没有一个贴心人,而她自己又患有眼疾!

    若是她没有眼疾,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苏钧回来了,他将匣子交到陆钏的手里,疑惑的道:“这里面好轻。大概没有装东西,你不会是记错了吧?”

    “不会的。就是这个,父母留给我的。阿钧,你帮我把它打开。嗯,把匣子夹层也打开。”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终于到了命运扭转的时刻了。

    好在她重活一世,眼疾终于能提前治好了。

    苏钧虽然疑惑,却也照着做了,四四方方的匣子里面,板板整整的压着一个卷轴,他小心翼翼的取出来,面色凝重的交到陆钏手里。

    “阿钏,是一张纸。”

    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阿钏既然这样认真严肃,他敢肯定,这样东西对她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陆钏侧过身子,没有接过来,反而用手撑着下巴,侧着脑袋,满头黑丝披散在肩旁,一双水润无焦的大眸子望向有声响的地方。

    她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道:“我看不见,你快点念念。上面写的什么?”

    虽然重生过一世,但她终究是一个孩子。这话语中竟然带了些撒娇和雀跃的意味。

    连带着苏钧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用腋下撑着拐杖,道:“好。娘子信得过我,我便念给你听。”

    陆钏也坐直了身体,侧耳听着。

    若她没猜错,那上面应该写着一句话——

    鲤鱼脑:和胆,点青盲。

    用法就是取新鲜的鲤鱼,将之杀死后,取出脑髓,鲜用。

    前一世颠沛流离,根本就没有新鲜的鲤鱼可寻,所以才会拖很久,若是这一世重来,两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她治好眼疾。

    只是等了许久都不见声响,“你怎么不念?”陆钏侧着脸疑惑的问道。
章节目录 第8章,尴尬
    面对陆钏的疑问,苏钧的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左臂腋下夹着拐杖,一双眸子触电般尴尬的从画轴上移开,脸色涨红,拿着画轴的手都在轻微抖动着。身上出的汗似乎比陆钏点穴出的汗还要多。

    陆钏仰着头,向着苏钧所在的大约方向道:“为什么不念啊?”

    “”苏钧的眼皮子狠狠的抽出了一下。强迫自己的视线从她红嫩的嘴唇上移开。

    画轴上的语言简直、简直苏钧狼狈的舔了舔嘴唇,哆嗦着手指道:“那、那个,可、不可以,不念啊?”

    苏钧可怜巴巴的抬头,一只手指着画轴,呼吸有些急促,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

    “怎么了?”陆钏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身为医者的本分让她一下子就察觉到了苏钧的异样。

    陆钏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就赶紧问道,“你、不舒服?”。

    不过心里转念一想,她又冷静了下来。

    不过是一个药方子而已。他怎么就不肯念呢?

    她想到上一世,苏康也是看到了这个药方子,亲自念给她听得,当时苏康高兴的抱着她在原地转了好几圈!

    怎么到了苏钧这里,他就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了?

    苏钧见到陆钏的神色凉了下来,那好看的秀美又皱在了一起,他的心一下子就又慌了。

    里面似乎有一头小鹿,在慌不择路的狂奔!

    他伸手好不容易摁住胸口,大口喘气。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他就是忍受不了她难过,哪怕皱一点点眉毛都不行。

    若是可以,他真希望自己能把天上的星星也摘下来,送给她,送给阿钏。他想让她开心,想让她欢喜。

    “娘、娘子,你不要不高兴。不是我不肯念,因为这是一张、一张嫁妆画!”

    空气中顿时安静下来。

    苏钧不自觉的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陆钏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眸,嫁妆画?怎么会是嫁妆画?

    上一世也是苏康亲手打开的檀木匣子,那时怎么就不曾听他提起过?

    陆钏收了心思,嫁妆画是什么,重生过一世的她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却也不能让人看出破绽来。

    她咳了一声,脸颊微红,噘着嘴故意说反话道:“什么劳什子嫁妆画,肯定……是你骗我。我不管,你念来我听。”

    这娇软软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陆钏自己都红了耳根子,若是可以,她真希望自己就此晕死过去算了。

    可她是个瞎子。

    这会子功夫,谁都可以晕过去,但是她却不能!

    当然,也不能有任何羞愤的感觉。

    否则她一个瞎子,怎么跟人解释这事?

    说罢,陆钏还直挺挺的仰起脖子,拿出了一股子倔劲来。湿润润的水眸就那样寻着声音的方向望着苏钧。

    苏钧浑身狂冒汗。

    “娘、娘子,别、别闹了以、以以后着为夫再念。”舌头打了结,脑袋晕乎乎的,腿也发软。

    苏钧头一次觉得自家娘子看上去一个小小的人,可事实上就跟吃人的猛虎一般。一颗心里里外外都让她蚕食的体无完肤。

    让他一方面想逃,另一方面却心甘情愿的沉醉。

    陆钏仰着头想笑,却又不得不死死的咬住嘴唇,终于撑不下去时,扭过头去,“哼!”

    呸,他还要以后念!

    才不要听!

    嘴角却在苏钧看不到的地方慢慢荡漾起来。

    心里暗道了句,大傻瓜!

    苏钧见娘子真的生气了,一下子就手足无措起来。

    怎么办?

    娘子眼睛看不见,并不知道这上面是什么,可若要真念出来,娘子肯定会恨死自己。

    苏钧眼神惊慌不定的扫过桌子上的小匣子,一拍脑袋,暗道,自己真是笨死了,刚才娘子不是交代要连着那小匣子的夹层一起打开吗,可是他光顾着拿起画轴邀功,却忘了把夹层打开了!

    苏钧顾不得解释,赶快伸手,双臂绷紧,硬是用蛮力把那夹层给掰成了两半。

    视线所到之处,果然看见夹缝中有一张半旧不旧的纸张。

    连忙伸手小心翼翼的取出来,赶紧一瘸一拐的靠过去,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道:“娘子、娘子别生气这里还有一张,我就念这张吧。”

    陆钏就慢慢转过头来。

    “好。”

    苏钧胸中深呼吸了一口气,展开纸张,看了一眼,缓缓道,“鲤鱼脑,和胆,点青盲。”

    他终于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松了口气,于是念罢便道:“娘子,这是?”

    难道是治疗眼睛的秘方?

    陆钏点点头,道:“嗯,看来是治疗眼疾的秘方,试一试吧,母亲留下来的方子,应该管用。”

    苏钧眼底光芒闪过:“那我现在做什么?对了,我看今日喜宴上就有许多的清蒸鲤鱼,说不定现在火房里还有些新鲜的。这样,娘子你先歇着,我这就过去看看,要是有活着的就立刻帮你取来。”

    说罢不等陆钏做出反应,就抬手将她扶起来到床边坐下,唠唠叨叨道:“娘子周途劳顿,现在一定很累了,你快先躺下,我去去就回!”

    陆钏被他伺候的晕晕乎乎的,“阿钧,等明日吧,明日也不晚。”

    “不行。火房里的人都起得很早,等明日咱们起来,缸里的鱼都被人端上桌子了!”苏钧火急火燎的套上外衣,又回来替陆钏掖好被角,就拄着拐杖向外走。

    末了还不忘顺道将那嫁妆画叠好放到陆钏枕头下,咬着唇出去了。

    陆钏舒舒服服的躺在被窝里,两世了,自从母亲父亲离开后,她的心就再也没有这样放松过。

    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因为苏钧,她差点都要忘了,自己有着前一世近二十年的记忆,她的心千疮百孔。

    又因为苏钧,她似乎又奇迹般的回到了那个羞涩又有些许天真的少女时代。

    难道人的心,真得可以逆生长吗?

    得要多少甜蜜才能将那些伤口抚平?

    陆钏叹气,将脸贴在被子上,虽然是新被褥,可不知为何就觉得自己闻到了苏钧身上的那股清新的味道。

    那是一种莫名的安心的感觉……

    正如苏钧所说,她这一路上疲倦极了,许久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苏钧前脚刚走,陆钏趴在暖融融的被窝里,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苏钧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陆钏就觉得自己的眼睛凉凉的。她烦躁的摇头,想要把那股清凉的触觉赶跑。

    这时耳旁就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娘子别动,一会儿就不凉了。”

    陆钏就听话的不动了。感觉到那人的手掌就一直放在她的两颊边,轻轻的捧着,怕她不老实一歪头,刚上的药就会掉下来。

    苏钧看着手中的人渐渐地沉睡过去,收手轻轻的吹了灯,脱下外衣,缓缓的爬上床,再一次确定陆钏眼上的药物没有流下来,这才钻进了被窝。

    这一天,他很累。但是内心却无比的满足。

    他从小到大都很乖很懂事,很少去到父亲母亲那里求什么。

    但是他没想到此生第一次开口求人,就求到了自己想要共赴一生的人。
章节目录 第9章,梦境
    在苏钧的照看下,这一晚陆钏睡得很香。但是到了后半夜她还是做恶梦了。

    梦里面她似乎又回到了前一世。

    她飘在刑台上空,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冰冷的汗水。

    台上跪着一个男人。

    前方监斩官举着手中的令牌,那个杀字如万斤铁山般压得她胸口直喘不动气。

    随后,一个身穿蓝色朝服的男子将一系列的罪状列举了一遍,陆钏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什么通j什么背叛?

    这跪着的男子不是大司马将军吗?

    为何要跪在这里?

    他身上衣衫褴褛破烂不堪,他的铠甲呢?他的兵器呢?

    不对,此时天下大定,四海之内皆臣子,他应该在皇宫里和皇上一起参加庆功宴才对啊

    然而此时,一道洪亮遒劲的声音在陆钏耳旁炸响,“斩!”

    斩司马大将军?“不!”陆钏睁大双眼,疯狂的摇头,那可是大靖朝的大功臣!

    司马大将军名叫霍俨,是当朝跟着皇帝征战最多的将领,他擅长用兵布阵,不管是穷山恶水,还是戈壁荒漠全都攻无不克。

    北边的匈奴鲜卑,西边的大宛、吐蕃,南边的山越南蛮,没有谁听到司马大将军的名号而不闻风丧胆!

    如果说陆钏是皇上的左膀,那霍将军就是他的右臂!

    这时候他死了,那么国家危矣!

    更何况,大司马将军还救过她一命……所以,不管是于国还是于情,大司马将军都不能死啊。

    陆钏似乎看到了未来大靖朝的没落,十年风霜,竟然因为苏康的一己妒火全成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她的心又怎能一个‘悲’字了得?

    陆钏太愤怒了,她想去阻止这一切,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只能凭空的穿过霍将军的身体。

    但一切都是徒劳。

    “噗嗤——”鲜红的血洒满了天空。

    “不要!”

    “大将军、大将军——”,湿漉漉的发粘在两颊,陆钏焦急不已。

    她忽然间想到了那人念得一长串罪状,通j罪!

    哈哈,陆钏在梦中望向长安街的方向,眼中终于盛满了怒火!苏康……你简直丧尽天良。

    她跟霍将军接触的不多,但是两人却一直默契的跟随在苏康的左右。

    但是绝对没有任何逾越之处!

    要说他们接触最亲密的一次,就是那次她被匈奴劫走,霍将军奉命亲自去将她解救了回来。

    从此,对于霍将军,她心里也就只多了一个‘敬’字。

    尊敬而已!

    何来通j一说?

    可霍将军却因她屈辱而死。

    梦中,她只来得及看最后一眼,那面具碎成两半,砰地一声落地。被毁容的狰狞面孔露了出来

    “大将军……”

    那狰狞的面孔不知为何就深深的刺痛了陆钏的心。

    怪不得将军说话时声音如此粗犷,原来

    睡梦中的陆钏一颗滚烫的泪水流了下来。

    所谓心死,莫过于此了吧。

    “阿钏,阿钏,快醒醒!”苏钧的手轻轻的摇着陆钏的肩膀。

    他想起身去点灯,又想起阿钏的眼睛看不见灯光,于是只好作罢。

    可是他怎么摇她晃她,她都不肯醒来。

    苏钧垂下了头,看着那张小巧精致的脸,阿钏哭了。

    是因为谁呢?

    他心里空落落的,可还是固执的捉住陆钏的一只素手不肯放。

    “阿钏——阿钏快醒醒。”

    陆钏的意识终于慢慢回拢。回归到这一片黑暗之中。听着苏钧焦急的呼唤,心里宁静了不少。

    心里想着,要是今生今世自己能找到霍将军那该多好。如果今生能够遇见,她一定不会让将军去辅佐苏康那样的狼子野心。

    说起苏康

    对,还有苏康。

    不知道刚才的梦境是真是假,但是以陆钏对苏康的了解,恐怕霍将军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她想起自己前一世临死前捉住那太监,问自己的奸夫是谁,呵呵,现在想来,恐怕奸夫就是霍将军吧。

    陆钏叹了一口气,素手微微一紧,她下了决心,这一世决不能让苏康当皇帝。

    否则这世上就还会有第二个陆钏第二个霍将军死于非难。

    就在陆钏秀眉微微皱起时,黑暗中苏钧那只手就跟长了眼睛似得,紧接着跟过来,用食指和拇指轻轻的将陆钏的眉毛舒展开来。

    苏钧也不说话,就一遍一遍的给陆钏捋眉毛。

    陆钏终于被他干扰了心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是干什么?”她嘴角忍不住荡漾起了笑意。

    短短时间相处下来,她发现苏钧比之苏康,真是……好太多。

    也温柔太多。

    “好些了么?”苏钧的低下头,在月色中看着躺在自己身旁的女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倒是不出汗了。就给她紧紧被子。

    “好多了。”

    “那睡吧——”他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被子。

    黑暗中,陆钏转过身,将自己的面部朝向苏钧那一边,“苏钧——”

    “阿钏——”

    两个人同时开了口。

    “你先说。”

    苏钧心底没来由的就有些慌张,被子下的手也情不自禁的握紧。她不是喊自己阿钏吗,为何又郑重的叫自己苏钧?

    苏钧就有些害怕她接下来的话。

    害怕她提到那个她在睡梦中哭着喊着的“将军”。

    将军、将军……

    他不是将军。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是将军了

    苏钧眼底划过一丝忧伤,在黑暗中闭了眼睛。

    “苏钧,我祖母祖上是行医的。”说到这里陆钏就停顿了一下。听苏钧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陆钏接着道:“我母亲也是一个行医的高手。”

    所以呢?苏钧睁开了眼睛。

    “所以,等过几天,我们去豫章郡吧。让我也该继承母亲的衣钵了。或许祖母还可以将你的腿治好。”

    “给我治腿?”苏钧吃惊的看着陆钏,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就这几天吗?会不会太快了?”

    但是惊喜过后便垂下头来,兴致怏怏的说道:“我这腿,恐怕治不好的。”

    “你放心,我祖母医术很了得的。不过这事你还是先不要对外人说。你就只管跟祖母说要带我去治眼疾就好。”

    陆钏打定主意要带着苏钧离开,而且启程必须要快。

    她想到前一世,苏家原本也是有好几个庶子的,但是自从她治好眼疾回到苏康身边后,就发现,苏康的手足几乎是死的死逃的逃

    到最后只剩下个残疾的苏钧!

    即便是那样,苏钧也在不久后失踪了!

    现在想来,这其中的原由恐怕跟苏康脱离不了关系。
章节目录 第10章,谵语
    第二天一大早,用过了早膳,苏钧就带着陆钏去给王爷王妃问安了。

    苏钧坐在轮椅上,手指转动轮子前行,而陆钏则跟在他身后,扶着轮椅前行。

    后面跟着刑玉,十四岁的少年一路上噘着嘴,面上很是不高兴。

    从前都是刑玉亲自推着苏钧出门,现在可倒好,公子要自己动手去滚那轮子。刑玉光是想想心里的怨念就多了几分。

    公子身子弱,推轮椅会弄脏双手不说,关键是还吃力啊,刑玉不满的看了一眼陆钏,心里想着若是陆钏的眼睛能看见就好了,自家公子就不用这样辛苦了。

    但刑玉哪里知道,此刻苏钧的心里,非但没有半点辛苦的感觉,反而感觉很满足。

    苏钧觉得自己虽然腿不好,但是至少还能给阿钏领路不是么!

    三个人七拐八拐的穿过游廊从角门那里进入到苏王妃的院子里。

    苏康自从那日晕倒之后就一直断断续续的发高烧,时好时坏。中间苏王妃找了几个大夫来,说是没有什么大碍,受了风寒,养养就好了。可是却始终不见好转。

    眼看着昨日快好了,今早上醒来就又不行了。

    而且嘴里说着迷糊话,样子甚是吓人,苏王妃不敢怠慢,一大早就把苏瀛给叫来了。

    陆钏几人一进门,就听到了苏王妃的哀嚎的声音——

    “我的康儿!你这是怎么了大夫、大夫你快看看,我儿这是怎么了?”

    苏王妃的哀嚎的声音听在陆钏的耳朵里,陆钏心里竟然有种莫名的快感。。

    诶,莫非,苏康这是要死了!?

    要真是这样,那老天爷开眼了。她也不用去操心谁要当皇帝,因为不管谁当,也轮不到苏康了!

    可是事情真得会这么简单么?

    陆钏内心平静下来,就连苏康的面色也严肃了许多。两人走到东厢房时,刑玉赶紧递上了拐杖,两人脱了鞋子,进去了。

    刑玉推着轮椅守在门外。

    屋内点着香炉,馨香混合着草药的苦涩味道,熏得人头脑发胀。

    “孩儿见过父亲,母亲。”两人一起上前去躬身行礼。

    苏瀛正焦急的在屋里来回走动。回头见苏钧夫妇来了,随便一摆手道:“免礼了。快去看看你哥哥吧,昨天上午还好好好的,也不知怎么的,晚上醒来一次后就不行了!”

    “是!”

    陆钏眼睛看不见,只能侧着耳朵来仔细的听着屋里的声音。此时苏王妃坐在床边断断续续的哭着。

    苏钧领着陆钏向前走去。

    此时的苏康面色苍白,多日来油水进的少出的多,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看上去就跟快要断气了一样。偏偏他还满头大汗,摇头晃脑的嘟囔着——

    “直、直、纱、纱”

    苏王妃哭的更厉害了。“钧儿,你可来了!你看看,你哥哥这是怎么了!昨日白天还好好的,到了晚上突然就不行了!”苏王妃像是得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的拉着苏钧不肯撒手了。

    “母亲先不要惊慌,待大夫诊治一下再做打算。”苏钧抽出手拍了拍王妃的手背安慰道。

    苏王妃只摇头,仍旧抓着苏钧不肯松手,苏钧就只好一手被握在苏王妃的手里,另一只手拄着拐杖,而陆钏则站在一旁轻轻的扶在他拄着拐杖的那只手臂上。

    苏王妃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她也不想让世子爷去娶一个瞎眼的人做世子妃。于是就找人从中作梗,心想着,反正左右不过是伤寒而已,晚两天不会有大碍

    谁知道、谁知道就差点弄出了人命!

    可怜的康儿,苏王妃心里难过,连带着陆钏也一起恨起来了。

    好在今日苏瀛又换了家老中医,两位大夫正在诊治,其中一位年约五十的大夫道:“世子伤寒**日未好转,胸满烦惊、谵(zhan,一声)语实际则是误用下法,伤其正气,邪气乘虚而入,变证由生”

    大夫啰里啰嗦了一大堆,王妃听得脑袋里就跟掺了黏粥一样,总之,两位大夫是诊出问题来了。苏王妃就更紧张了。到底是苏瀛气势大,脾气也急,来不及追究为什么一个小小的风寒也能开错药,便一掌拍在桌子上吼道:“你就只管说到底是什么病,还有没有治!”

    罗里吧嗦甚么阳气内郁,不得宣!

    个混账小子,不就是娶个瞎子么,没出息的东西,竟然把自己给吓病了!

    苏瀛抬眼看了一下自始至终站在苏钧身旁垂首不语的陆钏,心里一阵无名之火油然而起。

    两位大夫赶紧垂首道:“大王放心,能治能治。”

    苏瀛此时虽然已经被张太后剥夺了铸币权和行政权,差不多快成了一个闲散的王爷,但是沛国还是被称作‘国’。所以两位大夫为表敬重,依然称呼苏瀛为大王。

    “那开方子吧。”苏瀛揉着眉心声音缓和了下来。

    两位大夫赶紧给开出一剂方子,道:“小柴胡,加龙骨、牡蛎、桂枝、茯苓、铅丹、大黄。你们谁快去派人抓药。”

    “刑玉,快去!”几个小厮还没反应过来,苏钧就开口了,等在门外的刑玉再不高兴,也就只有遵命的份。谁让,他就只听公子的命令呢。再不愿意,也只能快步向外跑去。

    陆钏站在一旁。那方子要是稍作改动效果会更好,小柴胡理应除去甘草,免其甘缓留邪。另外,那大夫方中开了一剂铅丹。虽有镇静安神的效果,但是铅丹本身是有毒的。最好的情况就是找生铁落、磁石等品代替。

    更何况她原本就没打算救他,所以绝不会开口。再说了这方子也吃不死人,顶多就是再拖几日罢了。

    但是她站在这里看不见苏康还好些,可是一听到他说话的声音,陆钏的身子就禁不住轻轻颤抖起来。手心里也出了一层的冷汗。

    不知为何,她听着苏康嘴里念叨的那些话,心里就有些发毛。她心里有种非常不详的感觉。

    苏康一直卷着舌头在嚷嚷:“直、直、纱、了里”

    陆钏的心莫名的紧紧揪起。心里默念着苏康嘴中说出的话,直?纱了?

    他在说什么?她在心里反复的琢磨,尔后心中大惊,他在说朕!

    朕杀了你!

    陆钏身子一哆嗦,苏钧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小声道:“阿钏,没事吧?你脸色好苍白。”

    “我没事。”陆钏摇摇头。右手下意识的去掏自己前一世挂在腰间的口袋。

    那里有她惯用的银针。

    她忍不住了,一刻也忍不住了。她要杀了他!她等不了了!

    陆钏呼吸急促,可是手中却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摸到,这才想到她还没有银针!就算有银针有能怎样,她的眼睛看不见!

    “累了吗?”苏钧扶着她。

    “没有。”陆钏心中只感到阵阵绝望,看来,苏康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了!
章节目录 第11章,重生
    苏钧陆钏两人正说话间,苏王妃心里难受过了头,怨念全都发泄在陆钏身上了:“寻常女子婚嫁哪个不是三媒六聘,到了你这里就成逼婚了,看把康儿给折腾的……”

    王妃话还没说完,门外传来一阵声响。

    “姐姐这么说话可就不对了,咱们侯爷夫人可是老爷亲自指配的,有聘书还有生辰八字,怎么到了姐姐嘴里就成了逼婚……”

    开口的是柳娇娇,苏瀛的姨太太,年芳二十,说话嘴儿甜,心肠子又直,最关键的事她还特别会讨老太太喜欢,这不,一大早就去给老太太请安,又顺道来看看新婚夫妇。

    没成想屋里竟然这么热闹。苏王妃虽然私底下尖酸刻薄了些,但是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柳娇娇还还真是头一次见。

    不过也刚好给了柳娇娇把柄,送上门来的,不踩白不睬。

    “娇儿说的对,袭烟,你这话可就过分了!”欣太妃径自进屋,在丫鬟的引导下坐在了对面的矮塌上。

    “要不是当年陆家的救命之恩,瀛儿这条命都不一定健在!陆家的救命之恩,我们不能忘。更不能做那等忘恩负义之人!现在特殊时候,祸从口出的道理,我想苏王妃你不会不明白吧?”

    欣太妃坐在那里,冷冷的扫了一眼苏王妃说道。

    苏王妃后背立马就冒出了一层冷汗,抬头见一旁的苏灜早已面色铁青,于是赶紧低头做小认错道:“母亲说的对,这事儿是全怪媳妇鲁莽说错了话。”

    现在哪个封王不是夹紧尾巴做事,谁还敢将这些家长里短的挂在嘴边上,万一一个不察给传到京城张太后耳朵里,指不定什么屎盆子就给扣头上来了。

    昨儿个收政权,今儿个收兵权,赶明儿个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花样来呢。

    苏王妃的气势一下子低了下来,是了,自己再怎么看她不顺眼,私底下说就是了,现在当着老爷还有这么多人的面,她真是糊涂了!

    想明白这一层,又赶紧拉着陆钏的手说了一番好话。

    陆钏客气的应承几下,虽然心里对苏王妃很不屑,但表面上也得给欣太妃一个面子。更何况就算欣太妃不开口帮自己,陆钏自己也没办法不是。

    于是陆钏又顺着欣太妃说了些好听的话。把个低眉顺眼,孝顺温柔的新妇表演的淋漓尽致。

    其实她前一世也的确是这样的形象。

    就在几人说话间,苏康转醒了。嘴里呢喃着:“水——水——”

    “哟,康儿哥醒了!姐姐还不快去倒水?”

    苏王妃孤疑的看了一眼柳娇娇,苏康到底是谁儿子?亲娘都没这么着急呢。柳娇娇竟然给她指挥上了。

    苏王妃撇了她一眼,沉默着扶苏康坐起来喂水喝。

    陆钏的心紧了紧,不动声色的往苏钧的身后藏了一下。

    苏康睁开了眼睛,耳边传来苏王妃喜极而泣的声音:“康儿你终于醒了!可吓死为娘了!”

    苏康努力的睁眼,努力的回忆这一切——

    为娘?

    他为什么会听到母亲的声音,如果他没记错,苏王妃可是死了好些年了!在他还没有登基时,早些年带着家人逃难,苏王妃偶然被流民冲乱了,等到后来找到,已经回力无天了。

    苏康心想,自己一定是做梦了。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了事情不对头,他记得未央宫里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兵马剑戟的声音,到处都是死人和鲜血。

    他做梦都没想到,那人即便是死了,也照样可以把他从皇帝的宝座上拉下来!

    “康儿,你不要激动,陆钏已经成亲了她嫁给了”

    “大哥——”苏钧也上前一步想要安慰他。

    苏康视线回笼,在看到苏钧时就跟见鬼了般,瞳孔猛的剧烈收缩,发疯般狠狠的将他甩开了。但是他病太久力气又小,反到弄得自己摔了个趔趄。

    苏康眼里满是愤怒震惊和难以置信——

    “苏钧!你怎么还活着?”

    “……”苏钧哑然,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只好尴尬的站在那里。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活着。

    “说什么混账话!你就这么盼着你弟弟去死!他已经把爵位让给了你,还替你挡了亲事,阿康,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扪心自问,哪家的弟弟能对自己的哥哥做到这般!”欣太妃气的敲了敲塌上的矮几。

    那咚咚的声音扣得苏康头昏脑涨。苏康面色铁青,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了。他刚要叫侍卫拖出去把这人给斩了,就听见一旁一个软娇娇的声音道——

    “太妃娘娘!”

    欣太妃大概真是让苏康给气着了,正抚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

    这一声呼唤彻底的把苏康给惊醒。

    他竟然听到了柳姨娘的声音!还有……太妃娘娘!

    他一屁股呆坐在床上,抬头看着头顶的蓝色祥云锦鲤绣花帷帐,再看看周围的一圈人。思绪渐渐的回拢,是了,这是元贞开年三月那一年。

    当年他听到了自己的婚事,一时气郁竟然病倒了。但那只是普通的风寒。

    可是现在的浑身酸痛无力,哪里像是得了普通风寒,到更像是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不过眼前的情景真真切切的告诉他,他还活着。

    回到了那一年。

    苏康深呼吸了一口气,掐了掐手心,痛意那么真实。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这一次,他定会做的更好,或许这一次,他该让她早点死。

    在他眼里,感情不过是徒劳。只有手里的权势才是真!

    但是现在,陆钏却是他急于拉拢的对象。

    于是,苏康听不进去周围人在说什么,也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他不顾苏王妃的阻拦艰难的下了床。

    身子不稳,又一下子扑到了陆钏身旁。

    “大哥你……”苏钧下意识的挡在陆钏的面前。

    “阿康快点躺回去!”苏灜也气恼的揉着太阳穴,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你让开。”

    苏康面色冰冷又威严的对着苏钧命令道。

    他虽然病着,但是脸上流露出的气势却格外吓人,苏钧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不为别的,这是他的大哥。他们苏家的世子爷。

    陆钏想要躲开,缺被苏康一把抓住了袖口……

    “钏儿,钏儿我们成亲吧。等我病好了我们就成亲。”苏康拉着她说道。

    路既然要重新走一次,那他就要让陆钏对他更加的死心塌地。

    他知道陆钏祖母家,表面上绝世的医术,其暗地里更是有着无数的人脉和势力。

    医术太高明了,虽然表面上打着非寻常百姓不医治的标识,但是为了长命百岁,有权有势的人谁都不介意乔装成百姓去治病。

    这样一来,裴家明地里暗地里的势力究竟有多少,在这一点上谁都说不清。

    所以这一世,他不但要娶陆钏,还要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他要让整个大靖朝的势力都看到,裴家的外孙女,陆钏,是他苏康的人了。
章节目录 第12章,仇恨
    苏康拉着陆钏的衣袖说着疯疯癫癫的痴话,听的一屋子的人脸色大变。

    陆钏如今可是过了门的侯爷夫人了。现在苏康再去反悔,这叫什么事?说小了,是反悔,说大了可就是llun啊!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按照大靖朝的法律,判个边疆流放都是可能的!

    苏钧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话,原来是来要跟他抢夫人来着。

    他不答应。

    纵使他有再好的脾气,但也有个底线。那就是动他可以,但是绝不能动他夫人。先前苏王妃已经说了些过份的话,他念在那是他母妃的份儿上,他能忍。

    可是到了苏康这里,他实在忍无可忍了。他虽然腿脚不好使,但他也是个七尺男儿。苏康不要陆钏,他要。他要了,他又来抢!被人这样骑在头上拉屎屙尿,他能忍吗?

    苏钧拄着拐杖向前一步,沉静的拿开苏康抓紧陆钏衣袖的手,将被苏康吓得战战兢兢,已经说不出话来的陆钏从苏康的魔爪里解救出来,一字一句道:“大哥定是病太久糊涂了……如今钏儿已经是我的人了。”

    言外之意就是,事情到此为止。

    他平静的道出这个事实。还把陆钏往身后护住。

    陆钏低着头,顺势躲在苏钧的身后。心里很不是滋味,苏康竟然还有脸敢求她嫁给他,他害她一世不够,还想害她两世?

    他到底是脸皮有多厚,可以前脚杀了她、杀了他们的孩子,后脚还深情款款的叫她再嫁给他!他难道不知道他自己有多么虚伪,有多么恶心么?

    陆钏的眼底盛满了憎恨的怒火。他功成名就了就将她弃之如草履,连着她腹中的孩儿,也被他一脚狠心踹开。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连个畜生都不如。

    她恨自己儍!她跟着他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就连跟匈奴战火不断的那几年,她也是跟在他身后东奔西跑救治士兵伤员,她在大西北的沙漠里,扮成男儿装跟士兵一起吃大锅饭的时候,那个老奴的女儿李湘玉,他却没舍得让她吃过一天苦,受过一天累!

    可是那样也换不来他的垂怜和爱护。她当年,眼疾真是治好了么?真得没有瞎吗?

    她恨!大概从他打算让她怀上孩子那一刻,他就已经将这个孩子当成搬倒她的筹码。

    不不、他从要跟她成亲那天起,就拿她当成了砝码,就如现在一样!

    陆钏的心痛苦极了,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她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前去杀了他。可是她不能。她得忍。她现在眼睛看不见,她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马脚来。

    否则就真的死路一条。她死了就算了,可是大靖朝的百姓却决不能再落到这样的人手中。

    还有霍将军。

    她要赶在他之前,找到霍将军……

    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她的眼疾慢慢好起来,再借着外祖母家的声明,一旦等她的医术的崭露头角,立稳脚跟之时,那日便是苏康的死期。

    她会毫不犹豫的将他,和他的势力连根拔起。那些曾经背叛过她,踩着她的血泪往上爬的人,她一个个都不会放过。

    三月的风吹过窗棂儿,发出沙沙的声响。

    苏钧的话就像一记惊雷在苏康的耳边炸响。他猛地呆住:“不可能!阿钏,你过来——”

    阿钏平时最听他的话了,她心里最深爱的男人就是他。往日里他让她往东,她绝对不敢往西。他知道陆钏心里眼里,从一开始到最后装的只有一个男人。

    那就是苏康。

    他知道,全天下的女人都会背叛他,但是阿钏绝不会!

    他太了解她了。

    所以,阿钏怎么可能会跟别的男人呢?怎么可能?怎么会!

    “钏儿、钏儿。你过来,我会娶你!”

    可是从头到尾,陆钏就沉默的站在那里,低着头,死死地咬住嘴唇。曾经前一世爱着求着的甜言蜜语他不肯说,如今当这么多人的面,不要脸不要皮的也要说出来。

    多么,令人感动的真情可是如今她不需要了。

    那些话就留着给李湘玉听罢!

    苏康整个人就跟魔怔了似得,上去就要抓人,他不信,他要将阿钏抓来问一问。没想到却被迎面而来的一巴掌打眼冒星光。

    “啪!”一个威严的身影挡在了苏康的面前。苏瀛满脸的戾气。

    谁敢打他!

    苏康怒目而视,却又立时清醒过来,是了,他怎么忘了,他重活了一遍,现在的他还不是皇帝。

    可是前一世明明不是这样的。前一世他病了两日,不过很快就好了。至于娶亲的事情压根就没有耽搁!

    他还是要娶她的!

    但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难道阿钏真的嫁给了苏钧?他看看苏王妃,又看看苏瀛,一脸的阴鹫和不解,谁来告诉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孽畜!你又要作什么幺蛾子!”苏瀛只觉得气的肋骨都疼。见苏康还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便作势还要上去打人,苏王妃发疯了一般死活拦在中间,几个丫鬟婆子也冲了进来,拉拉扯扯一屋子人哭哭啼啼的道:“老爷,世子爷身子刚好,可经不起折腾了”

    屋里人闹得沸沸扬扬,欣太妃实在看不下去了,面色一冷,“兰芝!”

    “奴婢在。”

    清冷简单的对话顿时让乱成了一锅粥的屋子安静下来。兰芝上前一步,将老太妃扶了起来。

    “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我年纪大了,有些事却也有心无力,不若去念念佛诵诵经,也好消去这些罪业。等到我将来入土,或许还能有点颜面去见先帝!”

    苏瀛脸色灰败的恭送欣太妃离开的身影,当年先帝封了二哥三哥五弟六弟,他排老四,曾经也领过兵,上过战场,要说当年,他也曾是太妃最得意的儿子。

    可是现在

    看看坐在地上哭泣的苏王妃,再看看满脸戾气的世子爷,似乎整个家里最成气候的就是这个残疾的苏钧了!虽然还有两个庶子一个庶女,但是年岁并不大,最大的庶子苏三公子也才十三岁……

    苏瀛捂着胸口,如今他子嗣旺盛,可偏偏这些子嗣没个成气候的。这样的苏家,就算张太后不插手,也离灭亡不远了!

    若是,欣太妃也不再管这些乌赃事,那苏家还有救吗?

    苏灜胸口憋着一股血,心口刀钻般疼。

    “阿钧,你有空就带着夫人去我那里坐坐。本还给你们准备了些见面礼,也罢,等下就让小千子给你们送去罢。”

    “是。孙儿孙媳等下就回去。”苏钧拉着陆钏的手应道。

    老太妃在门口微微一顿便扶着兰芝姑姑头也不回的走了。
章节目录 第13章,秘密
    丫鬟婆子们都出去了,苏王妃坐在右首宽椅上抽抽噎噎的哭泣,刚才苏瀛那一巴掌就像是打在了她脸上般,让她难受的想去死。她的康儿从小到大她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如今不过是个瞎眼的女子罢了,就算是康哥儿真喜欢要过去又怎样!她怎么也没想到苏瀛竟然二话不说的动手打了康哥儿。她越想就越觉得心寒和委屈。

    想她王袭烟可是汝南郡王太守的亲侄女,嫁给沛王绝对是门当户对,而现在的苏瀛大势西去早就已经落魄了,甚至还不如她们王家,说不定苏家将来还要靠她娘家呢,他凭什么这么吼她!苏王妃的怒火一下燃烧起来,“你竟然敢打我的康哥儿,苏瀛你是不是还是没有忘记那个贱女人!啊?你还没忘记那个贱女人对不对!我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你说说她就算装的再清贵又怎样、还不是给你们苏家只留下了个瘸子!反倒是我,我为你辛辛苦苦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呜呜~~我的命真苦——”

    苏王妃心里得意,这次她一定要制住苏灜。

    “你——”苏瀛的心一阵绞痛,气的手指都哆嗦了起来。他大踏步走过去,高高扬起的手臂一巴掌狠狠的甩在苏王妃脸上。

    “啪!”

    “嗯哼。”苏王妃一记闷哼,捂着脸扑倒在地上。

    陆钏听的心惊肉跳,苏王妃说的那个贱女人是谁?前一世她只知道苏王妃就是王妃。难道在这之前,还有别的女人?听苏王妃的话很明显,那个贱女人很早就死了,留下的孩子还是瘸子,不用想,那瘸子就是苏钧了!

    原来苏钧和苏康并不是同一个母亲!

    苏钧也抖索了一下身子,听了苏王妃的话呆了半晌,立时喉头哽咽红了眼眶,“母亲,你、你在说什么。”

    苏钧情绪激动,到是一旁的苏康很快冷静下来,他快速的捋了一下这一世的的记忆,自己已经在床上躺了**天,再加上思绪清醒的那两天,他在床上整整躺了十多天,这期间等他醒来,陆钏已经成亲了!

    现在只要把眼前这烂摊子事儿搞明白,他就可以大展宏图了。

    “你给我闭嘴!”苏瀛脸上的表情格外狰狞。他从来都没有如此气恼过。这个蠢妇,他老四家早晚要被这个蠢女人给害死!

    苏瀛牙齿咬的咯咯响。那表情就像是只要王袭烟再敢多说一个字,他就敢把她给生撕了!

    他真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听老太太的话,老太太当初就警告他说,王袭烟虽然是王太守的亲侄女,可这侄女是庶出,其生母出身于烟花柳巷,这样的女子实在是难登大雅。

    苏王妃看着苏瀛那可怕的表情,又联想到自己脸上那火辣辣的一巴掌,当真是十足十的力气,夫妻情谊全无了!那这日子还过什么!

    索性不过了罢!

    王袭烟干脆坐在地上不起来了,撑着孱弱的身子吐出一口血水,冷冷的看向苏钧,一字一句吐道:“哼,说什么你听不懂吗?我不是你娘!你亲娘死了!那个贱女人早死了!”

    苏钧身子一踉。

    苏王妃不是她的母亲?原来他那些感觉不是错觉。他从记事起就一直觉得,苏王妃对他的笑总是不达眼底。

    可他是真得把当母亲来敬重的。大到她想让大哥当世子,他就让袭。她不想让大哥娶陆钏,他就代替大哥娶。

    小到大哥喜欢吃鹿茸,每次苏王妃都会让厨娘准备新鲜上好的鹿茸,而那些鹿茸苏钧也乖觉的一口都不会去碰!

    从他懂事起他就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

    一切不过是为了讨母亲的欢喜……他想让她欢喜而已。

    可当他发现他讨好向往的母亲不是生母,而她口中的那个贱女人也已经死去。苏钧的心刺痛,大脑中一片空白。

    叶落还有归根,那他呢?

    苏钧很显然受不住打击,拐杖倒在一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幸好有一旁的陆钏靠着,他颤着音儿道:“为、为什么?”

    为什么他从不曾听人说起过!那他阿娘呢?怎么死的?死在哪里……

    一旁的苏康面色阴冷,这些破烂事他前世可没听人说起过!他看着面前这乌七八糟的一切,已经顾不得陆钏嫁给谁的问题了,因为至少现在他不能失去苏钧!

    苏康揉着太阳穴,深呼吸了一口气,他不懂为什么他一回来,事情就全乱了套,原本应该是他的世子妃,现在变成了别人的侯爷夫人,也就罢了。

    他可以接受。毕竟那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亲弟弟苏钧。按照前一世的经验来看,苏钧这个人是他登基路上必不可少的垫脚石,但是现在他亲娘一下子扯出了惊天大秘密——

    他将来要依靠的弟弟也不再是亲弟弟!

    不行,这种离间他们手足亲情的事情他决不允许发生!

    于是接下来,苏瀛和苏王妃就见证了苏康奇迹般的华丽逆袭,他瞬间就像是鬼附身般变得成熟又稳重起来。

    只见苏康快速的阻止了苏王妃的话,厉声呵斥道:“母亲!你这是说什么话!阿钧永远是我的弟弟!是我的亲弟弟!”苏康语速很急,神色坚定,身上的气势一下子全开。把个苏王妃吼得瞬间呆住,帕子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她打了一个哭嗝,惊恐的的看着苏康,她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亲儿子!

    疯了疯了!

    全都疯了!苏王妃委屈的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她做的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她的康哥儿!可是康哥儿却不领情!

    这个小畜生,还有那个瞎子,她早晚有一天让他们好看!王袭烟咬着牙暗自下了决心。苏康眯起眼睛,苏王妃心里在想什么,他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向前一步放缓声音继续道:“母亲,阿钧是我的亲弟弟。我知道您是因为阿钏的事情着急。不过我现在已经看开了。更何况阿钧难得有一个喜欢的女子,我这个做哥哥的别的没有,但是一份祝福的心意却是一定要送到。母亲,父亲,阿钧,还有阿钏。咱们一家人好都要好的,不能生分了感情。”他说罢,就亲自将苏钧扶起来,又拖过一个春凳放在他身后,让苏钧坐下。

    “父亲母亲年纪大了,你们也是该享享清福了。”

    陆钏自始至终都低着头。苏康在大厅里洋洋洒洒的说了许多窝心话,意思就是这事儿就此打住,谁也不能再提了。否则就是伤他们哥俩的情谊,这事他不答应。

    先不论真情假意,苏康这番话却是真也真的让一旁的苏钧情绪稳定了一些。至少,面上维护了他和苏康的和气。

    但是经历过前一世风暴的陆钏,她知道苏康这样做一定是有目地的,苏康这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
章节目录 第14章,准备
    陆钏和苏钧回去后就去看了几位姨娘,等回到东边小枫居时已经是中午该用膳的时分了。苏康身子不适,欣太妃也喜清静。于是王府内素来都是各院分开小厨房。除非有特别的事,才会在前院向南正厅里用膳。

    回到小枫居内,耳房内已经备好了午膳。苏钧和陆钏两人各自沉默的吃罢,就由刑玉推着,在小院子里转了几圈。

    陆钏则一人坐在小几旁,沉思着。

    面对苏康的逆天大反转,陆钏的心高高的悬了起来。

    陆钏知道这样坐等下去,苏钧迟早会毙命,不过是一个早字,或者一个晚字。

    若说前一世,苏钧的死可以推脱说跟自己无关,但是这一世,她跟他结成了夫妻,自然是自成一体,唇亡齿寒,他死了,那她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她不知道前一世苏康是具体哪一天动手让他失踪或者死亡,所以趁着苏康病重未痊愈,现在就要做好万全的跑路准备。

    她一个瞎子,碰上重生一世的苏康,唯一能做的就是暂时敛其锋芒明哲保身。

    启程的日子虽然比前一世提前,但好在苏康重生时,就已经变故丛生,所以他绝对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所以动作要快。说不定用不了多久,苏康就要动手了。陆钏吓得浑身发抖起来。前一世就死在他手上,更何况现在的情况是那人又重生了。

    他疑心病重,一旦对两人起了杀心,她眼瞎,苏钧腿瘸。那么想要捏死他二人岂不就跟踩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想到这里,陆钏就坐不住了。略一思索,起身顺着记忆的方向摸索到里间卧房内,期间还因为不熟悉路还被绊倒了两次。

    手肘破皮了,她也顾不得。身后仿佛有洪水猛兽在追赶般,跌跌撞撞的一路摸索过去。

    她浑身发抖,全身只剩下一个信念,她要活下去。

    她要治好眼疾,亲手将那人拉下来,还有前一世未曾出世的孩儿……若是这一世有缘,便再来寻她罢。她定会好好地,护他周全……

    陆钏哆嗦着手臂找到了她的直扛箱,前一世她眼睛治好后就知道,她嫁妆中射呢都是新的,唯独这个箱子是父亲传下来的,虽然是红檀木,但是外面依旧新泼了红油漆。

    经历过一世挫折,她知道,父亲绝不会做无用功。这个破箱子在她陆二伯父那里入不了眼,但是在她这里说不定就能逆天改命,派上大用场呢?

    陆钏将箱子打开,一股檀木的清香扑面而来。她先是伸手轻轻的在各处扣了扣。

    “是了就是这里了。”陆钏嘀嘀咕咕的念着,手又伸向另外一处,统共找到了四个巴掌大的镂空地方。

    檀木质沉,即便是空了四个地方,外人也不易察觉。

    陆钏心头一热,眼泪就掉了下来。“爹爹”

    她合上盖子,擦了擦眼泪,这里面具体是什么未尝可知。她心底就打定了主意,先将其他明面上的嫁妆拿去变卖,作为路上的盘缠。

    只是这个箱子暂时不能动。她要亲自带在身边。等她眼疾完全好后,再由她自己亲自取出来。

    不是她不信任苏钧。而是到了这一世,她宁愿更加多相信自己一些。

    陆钏又一个人顺着墙边向外摸索着,这时候一不小心碰到了一个花瓶。

    “哗啦”一生花瓶应声而破,碎了一地。

    陆钏站在那里茫然的不敢乱动了。蹲下身子,靠着墙角儿等着苏钧前来。

    果不其然。苏钧听到声音就慌了神,催促着刑玉赶紧回来。

    他拄着拐杖进来时,身子碰到了桌子前的红绸缎绞成两股的绳子,那是他吩咐刑玉系上的,一直通到门口的门沿边上。

    若是陆钏有事找他,可是晃一晃这红绳。红绳上面系着铃铛。

    他说,铃铛一响,他就会回来。

    此刻清脆悦耳的铃声在屋里回荡。苏钧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视线急速的在屋内扫了一圈。

    “阿钏!”他身子一歪一歪的急速前进。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如风铃一般不绝于耳,陆钏靠着墙角抬起头,望向一片黑暗中。心忽然就静下来了。也不害怕了。

    耳边传来苏钧的步伐声。

    他一眼就望见了那个蹲在墙角的女子。心口一热,她很聪明,知道花瓶碎了,所以就等在原地。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保护。

    苏钧忍不住蹲下身子道:“娘子怎么不晃动红绳?”

    “我没事啊。”陆钏腼腆的笑着,尔后靠着墙角起身,咬着嘴唇想了想又道:“阿钏,让刑玉把我的嫁妆拿去变卖了。”

    她身上有出嫁前陆伯父给的两万两银票。若是一个寻常人家,两万两银票够吃喝好几辈子了。

    但是对于一个瞎子和一个瘸子来说,两万两银票够不够保命都难说的很。

    苏钧一愣,大概是思绪还没有转换过来,他先是检查了一遍陆钏身上,确定她没有受伤,这才问道:“好好地,变卖嫁妆做甚么?还怕我养不起么?”

    苏钧握住陆川晶莹的手指不肯撒手,头一次厚脸皮的笑了。

    陆钏却没心思跟他玩闹,望着眼前一片黑暗,一脸认真道:“阿钧,我要回祖母家。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这个地方不能呆下去了。

    苏康这人擅长谋略。谋略中尤为擅长攻心术。他的心八面玲珑。就拿今日上午苏康对苏钧的态度来说,即便是陆钏已经活过一世的人,此时此刻,也猜不透苏康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但毫无疑问,绝对不是什么好‘药’。说不定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这让她很恐慌!

    看着陆钏一脸的忧心忡忡,苏钧才觉得事态严重起来,心里想着一定是苏康吓到阿钏了。所以阿钏才这么着急的走么?

    也是,大家的情形是比较尴尬。苏钧忍不住回想到苏康看陆钏时的深情,那眼神真真是想把她拆骨入腹的感觉。

    想到这儿他的心就忍不住别扭起来。一直以来对苏康敬重的心态也在不知不觉中起了变化……

    尤其是苏康对着他那句“苏钧,你怎么还活着?”从开始到现在就如阴影般一直盘旋在苏钧的心口!

    苏钧不儍,相反聪明的很。苏钧收了思绪,情不自禁的握了握她细嫩白净的手指:“你若是想去,我们去便是。但是嫁妆不一定要变卖。”

    “不,卖了。咱们需要银子。”陆钏的态度很坚持。

    “我这里有些银子的。”苏钧低声道。陆钏依然摇头,“留着它也总是牵挂。索性卖了罢,还能随时将用。”

    苏钧无奈的笑了笑,松开陆钏招手让刑玉进来,低声道:“你去,把夫人的嫁妆拿去‘变卖’了。低调点不要让人察觉。”在说道变卖二字时,眼神还颇有深意的看了刑玉一眼。
章节目录 第15章,阳谋
    听完苏钧的吩咐,陆钏仍旧不放心的补充了一句:“不过是些没用的家伙什,哪怕折旧也一定要将它变卖出去。”

    苏钧听罢,心中诧异,难道他看见了刚才的小动作不成,于是将手放在陆钏眼前左右晃了一下,见到陆钏没反应,道,“你这人真是好生奇怪,你几时见我不打算卖你的嫁妆了。”

    陆钏一脸淡然,“我不过是多吩咐一句罢了。变卖嫁妆的事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我就怕你从中作梗不肯拿去变卖呢。”

    这时刑玉忍不住插话了,“夫人既然打定主意要卖,我定会打点好。只是这事将来少不得要被人发现,到时候老爷或者王妃问起来,上房那里该作何解释呢?”

    陆钏仔细琢磨了一下,邢玉说的确是有些道理,不过只沉思了片刻,坚定的道:“你只管做你的。我既然决定卖了也就不怕他来问!”

    邢玉见她一脸决绝,就拱拱手出去了,他预备着白天先去联系好上线买家,至于那些家伙什恐怕要等到夜晚,才好出手。虽然难免有偷鸡摸狗的嫌疑,但是只要是公子吩咐下来,邢玉就没个办不妥当的。

    陆钏伯父给准备的嫁妆可以说是一应俱全。不然也不至于浩浩荡荡的一连数十里,大到内房家伙要用的千工床,房前桌、红厨、床前厨、衣架、春凳、马桶、子孙桶、梳妆台小到画桌、圈椅、云纹提梁桶,日用金银茶具、锦被、布匹绫罗绸缎,头饰珍珠金钗玉镯所以说关于送陆钏出嫁这件事,陆镶办的是极其体面。

    但再体面,这些家伙什左右也不过是一堆‘盘缠’了事。前一世,她放任嫁妆留在苏家没去管,结果相县乱起来后,到让苏王妃捡了个便宜,将她的嫁妆悉数拿去变卖了。

    虽不是特别值钱的东西,但是贵在数目多,尤其是她一箱子的金银珠宝翡翠首饰,种类繁盛样式新颖。怎么不得卖上一万两银子?那可是一万两银子啊!

    放着这种便宜事让给苏王妃占,天底下还没有这种道理。

    另外,她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还有一样,这还要从前一世说起,她跟苏康成亲后不久,苏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因着沛国相县离着长安不远,先帝去世后,新帝登基,张太后借此清除异己。第一批开刀的就是这些郡国并行制中‘国’。

    这其中就包括沛国。

    张太后的第一步动作是在新帝刚登基时,元贞开年,也就是陆钏出嫁前,张太后以先皇遗诏为由不动声色的将炼铜铸钱的权利,且一连革了全国大大小小十五个个‘国’的政权。

    又过了两个月,元贞开年三月,连着兵权也收拢了。

    按理说这事儿是该有人起兵反抗的,先帝苏仁帝的五个兄弟,老二梁王苏旷,老三淮南国苏程、老四沛国苏瀛,老五代国苏胜,老六齐国苏傲。五个王的势力加起来,怎么也能凑出十万兵马来。

    但那也得能凑起来才行,这一点上陆钏不得不说张太后的手段真是高明。

    先前,张太后知道这些‘国’,私底下养了一溜士兵,所以她也不直接明收兵权,而是先撤回铸钱权这一样儿

    另外一道圣旨发下来,几个王每年等同郡守待遇,享俸禄两千石!

    同一时间百姓们的赋税米粮都直接上交朝廷。

    不过,两千石够干什么?

    自己吃喝当然不在话下,谁家没个私库什么的,但是养军队就不一样了。两万人守着两千石,一个月都撑不住就得改吃土了!

    至于百姓们,那当然是更喜欢在朝廷手底下过活儿,赋税减半,还能领到田地。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好事去?自然是朝廷叫他们怎么做便怎么做好了。

    所以说,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两万士兵还没等张太后开始动手呢,异姓王就因为负担太大而养不起,纷纷出手让权了!

    张太后眼界极其开阔,又擅长笼络民心,到了余下的五个王这里,统管货币,收兵权同时减赋税轻徭役,三管齐下,虽不至于顷刻间崩塌,倒也迎合了民意。

    等到五位王回过味儿来,局势大不对时,已经为时晚矣!因为自从张太后统管货币那一刻起,这场战争张太后就已经赢了一大半

    所以说,银子成了限制这些诸侯王的最大砝码。

    陆钏回忆了一下,前一世大约是元贞开年五月(现在是三月中旬),张太后料到众人必定不服,怕人聚众造反,她先是从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三处各自调取了一万精兵,一路分三个方向开始扫荡,直接将五个王殷实的家底给搬空了。期间凡是不听指挥的不论王爷还是公主一律格杀勿论。

    大靖朝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动用军队查抄王侯的府邸。不过倒也收获颇多,关键是还免去了许多暗中隐藏的祸患。张太后也借此机会,连哪一个王爷后院里有几扇门都给摸得一清二楚

    也就是说这一世,陆钏估摸着她和苏钧走后,苏家家底都会被张太后的人马或毁坏或搬空散发给百姓。总之她的嫁妆是留不下来的,与其留给苏王妃变卖,倒不如留给自己做盘缠来的实在。

    当然更深层的原因她也想看看,没有了兵马和势力,庄园田地府宅也失去了大半,再加上没有了她的帮助,苏康——他拿什么去争皇位!从现在起,但凡是她陆钏能拆台的地方,一个针孔都不会给他剩下!

    其实,在陆钏看来,张太后掌政这事儿说起来也不算坏,跟苏康相比,至少张太后是真的有治理朝政能力的。但是前一世,苏康杀死了陆钏,后脚又杀死了威名远扬的司马大将军。人心已失,所以苏康当政的天下必定不长久。

    陆钏一夜好眠,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和苏钧去了苏瀛的书房。两人将想法告诉了苏瀛,只说是打算回到扬州去治疗眼疾,苏瀛念着先前苏王妃的胡闹,只当是苏钧伤了心,倒也没为难他们夫妻二人,只是说需要什么就尽管开口,但凡是有的都会给准备齐全。
章节目录 第16章,陆舒
    陆钏一夜难眠,等到了第二日就央请苏钧到了苏瀛的书房里,商议着要回扬州治疗眼疾。s

    苏瀛见陆钏苏钧夫妻二人去意已决,便只当是苏王妃的话让苏钧寒心了。心里想着,苏钧出去走走也好。若是陆钏眼疾真的能治好,那阿钧以后便能少受些苦了。

    苏钧陆钏二人刚走,苏康就在花园里拦下了苏瀛身边的孙掌事,“你可知他们二人见父亲所谓何事?”

    孙掌事年约四十,留着寸许长的胡须,见到苏钧,便对他拱手道:“说是侯爷夫人打算去扬州祖母家。至于其他事小的便听得不甚清楚。”

    “知道了,下去吧。”苏康对他摆摆手。细细思索起来,如今已经是元贞开年三月中旬,他记得,前一世,父亲在张太后抄家之前五月即病重了。等张太后的兵力赶到沛郡,到达相县后,苏瀛已经病去如抽丝,当日便闭了眼睛。

    想到上一世的过往,苏康的内心不觉愤恨不已。张太后蛇蝎心肠,戕害苏氏子孙,企图谋篡皇位,其罪当可诛!如今重来一世,他定要手刃这份血海深仇。

    近日来,苏瀛的咳声日益严重,恐怕病情有变。又想到如今自己身边两个臂膀也没有,苏康更是心急如焚。s三步并做两步,急速穿过花园小径,来到苏瀛的书房前,待听得里面传来几声咳嗽后,抬手敲了门。

    “父亲。”

    “进来吧。”苏康的坐在太师椅上,双目微闭。前一世,陆钏作为随军医官跟随在他左右,见的病症多了,便也略知一二,此时见他面目浮肿、闭塞流清涕,呼吸间喘鸣不止,心中就知苏康患了肺痈气喘,等到喉中酿成痈脓,怕是回力无天了。

    他不禁细思,前一世,苏瀛五月逝世。三月时,病症还未曾经如此明显。怎到了这一世,苏瀛的病情就加重了呢?

    莫不是这几日凡事太多,郁气难平所致?

    “既来了这里,又不说话,所为何事?”苏瀛面色懒懒,鼻音浓重,咋一听气来,似是感染了风寒。

    “父亲。孩儿不孝!”苏康双膝跪地,给苏瀛行了大礼。

    苏瀛愣了片刻,便捂着胸口道:“先起来,有事说事。”

    “孩儿有一事相求,若父亲不应允,孩儿不敢起身。”

    “什么事?”苏瀛见苏康神色郑重,忍不住问道。苏康平日里行事谨小慎微,即便是成了世子爷也是如此。可见是要出大事了。苏瀛面色立刻慎重起来。

    “还望父亲一定保重身体,听我慢慢道来”苏康整理了思绪,按照早已打好的思路道:“陆家本就对我们苏家有大恩,此番陆钏嫁给了二弟,怕是陆家新心意难平。传出去,恐怕也要累及我们的名声。孩儿又听闻陆二爷家有一女待字闺中,名舒,精通医术。乃是裴家二娘子所出。”苏康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苏瀛面色不解,“陆家虽然对我们有恩。但毕竟我们苏家也有自己的路途要走。张太后只手遮天,眼看着皇家子弟要被赶尽杀绝。你不去结交士卿大夫,反到沉浸温柔乡冢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呀!”

    苏瀛说罢,就吐出一口浊痰,吓得苏康当时就白了脸。好在一会儿苏瀛缓过劲儿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只恨不得亲手打死这个不中用的才好。

    苏康起身说道:“父亲,裴家医术通天,传说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凡是裴家之人无一不得其真传。裴家虽非平常百姓不得医治,但你可知。裴家身后的势力几许多?”

    “若是娶得这样的儿媳,父亲也可以长命百岁,安享晚年了。”苏康垂首,恭恭敬敬的说道。此番有理有据又有孝道的话一瞬间就说到了苏瀛的心坎里。

    是啊,若是真娶到那样的儿媳妇,他也就不用受着风寒困扰了!

    苏瀛低头沉思,心想还是苏康想的周到。可见病了几日,是长进了不少。

    他也明白,裴家虽不是官宦一族,却也是历经几百年的世家了。其背后的势力更是盘庚错节,数也数不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连张太后也要忌惮几分。

    那样的医圣世家,是谁也不想招惹得罪的。也招惹不起,得罪不起。

    “那裴家岂是咱们这种濒临大难的王侯想结交就能结交的?”

    他上前一步道:“不是还有陆家吗?”

    “那叫陆舒的今年大约多大?你可有把握?”苏瀛低声询问,苏康靠近他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苏瀛便点头同意了,吩咐下人去办,不多时就有小厮压着一个浑身破烂不堪的老嬷嬷进来了。

    此人正是先前被欣太妃逮捕的王嬷嬷,那陆镶送完亲事,又嘱咐了陆钏几句,吃了酒席留下了两万两银子就回去了,他走时气急上火,哪里还肯记得王嬷嬷这件事。早就将她丢到十万八千里去了。

    此时王嬷嬷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她被锁在柴房里,已经整整两日没吃东西了。喊破了喉咙才喊来一个小厮。

    “老爷、老爷饶命啊!奴、奴才真得、什么也没干啊”王嬷嬷昏头脑涨的只管着不停地磕头,心想着哪怕打她一顿也好,可千万别再把她关进柴房里。

    苏康看她那落魄样子,忍不住掩住口鼻,道:“你们两个,去带她梳洗一番,另外拿些吃食来。”

    王嬷嬷的身子便顿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活都不肯跟着走,怕这是死前最后一顿饭,绝望的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抱着桌子腿说什么也不撒手。“不、不去。奴婢、不、不要去死。”

    苏康没了耐心,“那我问你。你们府上可有个裴家的外孙女,名叫陆舒?”

    王嬷嬷愣住了,抬头道:“认得,怎么、不认得。我便是她奶娘呢!”

    紧接着苏瀛眼前一亮,道:“那她可曾婚配?”

    王嬷嬷只说不曾婚配,恰逢这时丫鬟拿了吃食来给她,她才明白这位世子爷找他要做什么。于是便坐在上,再也不客气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只待她吃了小块点心,苏康便让人劈手将碟子夺去,“嬷嬷两天滴水未进,还是缓缓进食的好。”

    待到老嬷嬷休息的第二天,苏康便带着王嬷嬷、又另找了媒婆,写了聘书亲自求亲去了。临走时便交代家中按照世子妃的礼节,准备好聘礼。等他飞鸽传书一到,便安排小厮们启程迎亲。
章节目录 第17章,初见
    苏康比苏钧陆钏晚一日启程,但脚程却比苏钧早到了大半个月。

    陆钏这边还在路上慢悠悠的赶车走着。那边苏康已经赶到了南城。

    苏钧腿脚不好,旅途不能颠簸太久。陆钏沿途也得抓鲤鱼用药治疗眼疾。所以他们就一路走一路歇,期间还要找客栈留宿。如此一来就耽搁了近一个月。但是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陆钏的眼疾恢复了。

    裴家医药天才世代辈出,陆舒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现在趁着他苏家还未崩溃,苏康打定心思要多谋个左臂右膀。

    在他眼里,陆钏终究是颗弃子,包括苏钧也是。既然早晚要遗弃,那么也是时候做好替补的准备了。他这个人向来不打没准备的仗。更何况是谋取皇位这样的大事。苏康坚信,这一世准备的如此充分,他必定会更早登上皇位一统江山。

    这一次他要提前布局,小到身边的丫鬟嬷嬷小厮,大到身边的重臣将军,甚至是妃子小妾也要一一重用起来。就像一盘完美的棋局,要做到互补相生,共进共退,这其中最好使最快捷的法子便是结亲。

    陆舒是陆二伯父之长女,家在扬州豫章郡南城县。苏康快马加鞭不过十日就到了南城。先去租了间上等客房,便按照计划开始行动了。

    他要赶在老爷子去世前,赶在张太后出手前,将这门亲事搞定,为此,苏康甚至不惜将整个王府家底都搬空拿去做了聘礼!

    苏康又跟王嬷嬷打探了下,陆舒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常吃哪家做的点心,擅长什么诗词意境,另外几时出门,会见哪些人,同哪家小姐有手帕交统统都打探的一清二楚。

    王嬷嬷也知无不言“陆府原是陆家大爷也就是陆钏的爹打下的家业。现在陆家大爷下落不明,找了两年也全无踪影,众人便只当陆大爷是英年陨落了。”

    又接着道“陆大爷唯一子女便是陆钏,谁知六岁时忽然患了眼疾,病痛来的快,就连裴家都束手无措。直到陆钏虚岁十三岁出嫁了,偌大的府邸便悉数交给了陆家二伯父掌管了。”

    之后的话就不必细说,至此,陆家二伯父不必再每日给陆钏报备款项钱目,只要陆家大爷不再回来,他从此也算是真正的“掌”权了。

    陆府早些年打下了许多丰厚的家业,光是店铺整个豫章郡他们陆家就占了三分之一。就更不用说良田万顷,广夏万间了。但是王嬷嬷没敢明说的是,陆家没了陆大爷打理,家业便很快的败落下去。如今也只剩下一个光鲜华丽的空壳子在外勉强支撑着!

    不过尽管如此,陆家也比寻常人家富裕的多。陆家二太太更是阔气的不得了,陆家丫鬟婆子多排场大,几个女儿也都娇生惯养,还请了先生教学,不说是博览天下,但也不比那些个文人书生差了。

    这日,苏康算好了时辰,换了一身素雅的常服就出门去了。陆舒喜欢常井街边的点心果子铺,也常带丫鬟去逛,因此他便去守株待兔。

    前一时刻,他派小厮将陆舒最喜欢吃的木梨水晶糕买的只剩下最后一份。

    常井点心店门口,苏康看着面前身着月牙白衣素罗裙的女子,几乎赶在同一时间出口道“老板把这个帮我包起来。”

    “老板把这个帮我包起来。”

    两人同一时间开口,陆舒回头一看,就见到了一位素衣白袍男子,墨发高高盘起并着一支简洁的白玉钗,腰间坠着紫色流苏香囊、羊脂玉佩,一身的儒雅风流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陆舒看的有些呆,头一次见到这样俊美如仙的男子。等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苏康又道“麻烦店家帮我包起来吧。”他伸手递了银子。

    陆舒反应过来后,一时忍不住发了脾气,道“喂你!”哪料对方接过点心就面带微笑的转过头,将点心放在她手中。笑看着面纱巾内的女子,道“我怎么了?”

    “你!我”陆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苏康却已经摇着折扇笑着离开了。只留下淡淡的药草香味环绕在陆舒鼻间。

    江南的天气愈加温暖,苏康再也不用裹裘皮,但他仍旧很小心的养着,每天除了暗自跟着陆舒碰面,便是派佐云熬些药来喝。

    佐云会些身手,个子瘦瘦高高,走路很轻,一看就是练家子儿,除了表面上有小厮帮苏康做事,暗地里的事情都由佐云交接。

    佐云此刻正立在圆桌旁,拱手道“爷,陆家二当家的今日派人给淮南王传了飞鸽书信。”说罢就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了苏康。

    苏康坐在宽椅上,打开纸条,只见上书“日出西山”四字。

    “爷,您看这事儿?”佐云不解“日出西山什么意思?”。

    “他是说东宫有变。”佐云心中顿时一凛,立在一旁不说话了。

    苏康靠在椅子上,陆家竟然跟老五家的背后有来往

    “你说说,老五不知道的事儿,陆二爷竟然知道,怪不怪?”苏康偏过头来,一双好看的凤眸看向佐云。眼中的不明意味让人不寒而栗。

    前一世包括这一世,他终于懂了。怪不得陆二爷只肯将个瞎子嫁给他们苏四家。原来原来是攀上了高枝啊。前一世,单他跟淮南王的战役就长达三年之久!

    说起淮南王,那可是他的死对头。

    苏康眼底划过一丝冷意,他陆二爷究竟算哪根葱?也敢来阻挡天子的脚步。只怕,他还不够格。

    苏康歪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中的小叶紫檀,一个个檀珠子在手中走过,就像是他重生一世的轨迹般。只是这一世,他要将那些碍眼的眼中钉通通拔掉!

    此刻同一时间,陆家正厅内,陆二伯父正在书房里跟一随从说话“确定万无一失?”

    “二爷放心,绝对万无一失。”

    “如此一来,希望淮南王那边能松松口啊。”陆二爷头疼的揉着太阳穴。要说选女婿,他只看准了淮南王一人。可是淮南王性格乖张,自然不同于凡夫俗子那般好交往,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怎么到了淮南王这里,就隔了十座山了。

    陆二爷是绞尽脑汁用尽手段费尽了心机,只为给陆舒谋个锦绣前程。于是花了一万两银子,从一茅山道士那里得知东宫有变这个消息,本来还不信,后来道士一分析,他就觉得这事九成九是真得了!

    后来他问那龙中人是谁,道士只指了指北方,陆二爷几乎高兴的一夜都合不拢嘴儿,北方,北方就是淮南王啊!这可不就是天大的机会吗?心道,可见舒丫头是个有福气的!

    于是他立马就派人给淮南王飞鸽传书了。他哪里知道,此时自己的荒唐举动,已经被暗中窥视的苏康给死死的盯上了。

    既然
章节目录 第18章,恩怨
    陆府东院橙香苑内,“小姐,这是苏二公子让奴婢悄悄带给您的,您看这丝绢上的蝴蝶花可还喜欢?”陆舒身边的大丫鬟巧红将一方粉色的秀了紫色对儿蝶的丝帕呈现给陆舒看。

    “小姐?小姐?”巧红轻声唤了几下,也不知道小姐怎么了,忽然就发起呆来。

    陆舒一脸的静谧的坐在庭院中,坐姿派势全是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

    不知为何,陆舒就拿着帕子看的痴了起来。道了句:“以后别再见他了。就算见了,也不会得到什么。”

    也不会得到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小姐?”陆舒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巧红有些蒙。她家小姐向来是娇奢惯了,二老爷又是这样疼她,若是天上的星星能摘下来恐怕也会毫不犹豫的给她摘了,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她得不到的?

    巧红急忙的跟上前去,还没追上就看到了陆二老爷的身影。她惊恐万分的捂着嘴唇,想要叫住小姐,却又怕欲盖弥彰。

    只能强作镇定的低着头,急急地穿过小碎石子路跟上前去,心里道又或许是她多想了,那帕子老爷不一定会看见,就算看见了不过是常井街头时下最流行的帕子罢了。老爷不常在那边走应该是不晓得里面的寓意吧。

    这边陆舒只顾着出神的往回走着,一时不察竟然撞在了陆镶的身子上。

    见她这样失魂落魄似乎丢了三魂七魄般莽莽撞撞,陆镶瞬时皱了眉毛,他等淮南王消息等的两天了都不见回音,此时耐心早已快磨光了!此时又见陆舒这般,颇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心里的火气‘噌’的一下子冒了出来,疾声厉色呵斥道:“你这是做甚么!走路都不看路吗?你好歹也曾是管家大小姐,你的礼节仪态都丢到哪里去了!?”

    “父亲!”陆舒将帕子往后藏,抬头的瞬间眼眶就红了,父亲从未这样凶狠过。

    见此,陆镶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你将来可是要做那人上人的,怎么就这么不懂礼数?”

    “是,父亲教训的是。”陆舒稳住了心神,恭恭敬敬的认了错。

    又道:“父亲,妹妹嫁过去后还好吧?”这些天她被繁重的学业压得喘不过气来,陆钏的婚事没来得及仔细询问。

    陆镶眼里露出一丝讥讽:“哼,放着好好地世子爷不选,竟然嫁给了个瘸子,真是愚蠢!即便是她自己选择的,倒也跟咱们无关。”

    “父亲说的是。”陆舒恭恭敬敬的颔首,眼底闪过一丝轻松的快意。

    她自从来到了陆大爷家里后,便跟陆钏横不对鼻子竖不对眼。她觉得他们家落到如此地步,全怪陆家大爷!全怪陆家大爷使得银子不够,害她爹丢了官职!

    这缘由要从头说起,她娘亲虽然是裴家的二娘子裴蓉,但是自从嫁给陆二伯父陆镶后,生平境遇并不比陆钏的娘裴姜命好。

    陆家大爷陆修远,饱读圣贤诗书满腹经纶,但他不同于以往的穷酸书生,相反颇有胆识。年少时便放下了考取功名的机会,跟着商队下海做起了生意。

    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自从积攒了人脉和经验便转战家乡。一干就是二十年。

    起初,陆家祖上并不是什么达官贵族,父母早早去世,陆修远和陆镶做了孤儿被寄养在远亲家里。生活条件艰辛,更惶提读书了,就连陆修远买笔墨纸砚的银钱都是靠他自己倒卖些小古董物什挣来的。

    读书这条路子走的真是极其艰辛,于是陆修远索性放弃了,专致从商。可以说,陆修远这一代的繁荣兴盛,那真是实实在在的靠着陆修远一步一个脚印打拼出来的。

    而陆舒的爹陆镶当初也就是个吃喝嫖赌无所事事的纨绔,纵使仗着大哥的接济念了些书,但肚子里始终没什么真墨水。

    相反大哥越帮衬,他就愈加看不起大哥这样整日为铜版子操劳的人,觉得大哥跟个娘们似得整日里几斤几两的算计,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等到某一天,陆修远成亲了,娶的是闻名于整个大靖朝的白衣圣手裴姜,陆镶就急红了眼!那可是一个生的跟仙女似得女子,却性格刁钻又精怪,偏巧医术了得,平日里男人都不敢动的刀子,在她手里就跟拿绣花针似得,开膛剖肚,干的就是阎王爷跟前抢性命的营生。

    陆镶看在眼里是又羡慕又嫉妒又恨。放下身段跟在大哥面前天天磨,没等到半年,竟然真的求到了陆家二娘子裴蓉,也就是陆钏娘亲裴姜的妹妹裴蓉。

    当年,裴家二娘子裴蓉也是个性强好胜的人,医术上比不得裴姜,现在还要在她眼皮子底下靠陆修远接济过日子,她哪里肯。于是还没过门就约好了。陆修远给陆镶备了叁拾万两白银,还置办了两套占地整条街的宅院,以及良田百亩并三个农庄,十个年进账约十万两的铺子。

    那一年,陆修远几乎是将整个家产的一半都拿了出来。这件事情在当时轰动一时,几乎成了整个扬州的饭后茶谈。

    原以为日子就这样过起来了,可是陆镶是个极不擅长管账的,他以为,铺子么,不就是钱生钱这个理儿,哪里用的人去打点。再说了这事他也不屑去干,大靖朝可是重农抑商的,商人第地位还不如农民呢。他跑还来不及,又怎会往跟前凑。

    于是婚后每每只是邀请些书生及当地官衙胡天海地,仿佛自己成了个饱读经伦的书生般。偏巧他命好,赶试时给上头不断的使好处,到最后竟然真浑水摸鱼得了个一官半职——乡长!于是越发没了命的往外花银子,从乡长爬到厅长,又爬到县令。连带着裴蓉也愈加欢喜起来,自家老爷可是当了官的。若是平步青云,那她将来往小里说是官爷夫人,往大里说就是朝廷命妇!

    只要比裴姜高一等,她这辈子怎么也值了,至少不用去跟裴姜似得,整日里拿着刀子在人肚皮上翻,陆大老爷不嫌害臊,她还嫌害臊呢。

    但是人间有云,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官场比商场要阴险狡诈的多。商场输了便罢了,顶多就是银子没了,但是官场可就不同了,事大了,全家都没命!

    这时,等到陆镶犯了事惹了权贵,再想往外使银子时,才发现,他大哥当年留给他的财产,如今只剩下几口薄田。至于那些店铺农庄他早早就打发人变卖成银子使给上头的了。

    现在要钱哪里还有钱?于是别无他法的又央求到了陆修远头上。
章节目录 第19章,见亲
    这日,陆钏和苏钧的马车刚行至钟离县的边界处,远远的就见一大队人马举着红楠木牌子,八抬花轿向着南方前进着。

    陆钏和苏钧将马车停在小道上,掀开帘子,见前面马背上的男子飒爽英姿:“这是谁家迎亲的人马,竟然这样气派?”

    陆钏看了看了那队人马,又转头来看了看苏钧。

    苏钧向外一瞧,便怔住了视线,低头思索了一番道:“咦那竟是大哥。先前你眼疾不曾治好,所以并不知道。只是大哥要娶亲的事情先前我也没有听说过。”他又伸着头仔细看了眼,后又放下帘子跟陆钏对视道:“竟然真是大哥。”

    大哥?陆钏冷笑,那的确是大哥,就算化成灰她也认识的世子爷苏康。只是这会儿子他娶什么亲?娶得哪门子亲?

    陆钏细细思索了一番,很快就捋清了头绪。苏康这是在准备后手呢。哼,他想的到美。的确,前一世医术能跟自己齐名的就是陆二爷家的陆舒。

    陆钏估摸着这新娘子,八成就是她了。陆钏手中的帕子一紧,这个苏康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想借陆家的势,也不看看那陆家到底是谁的家。

    也好,她正愁着没机会一起收拾。如今都凑成块儿了,鹿死谁手就且等着看吧。

    陆钏放下帘子对苏钧道:“如今咱们在路上,风尘仆仆不成体统,贺礼也没备,就不如等回去后一道儿补上。”

    苏钧只是抚着拐杖笑,自从陆钏的眼疾好后,只要是一跟陆钏说话,他就会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陆钏的看,直到看得她心里发毛羞愤的跟他发牢骚才作罢。

    “你快说呀,难不成这会儿要去拦下他们不成?”陆钏杏眼圆睁,鼓着腮帮子道。

    苏钧心中赧然,收回视线,又平静的望向那队人马,声音温润如玉道:“也只好如此。”

    说罢,狭小的车内就一片安静。好好地又不说话了。陆钏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趣。

    如今他们二人成亲已经一月了,别说是圆房了,就是拉手的机会也愈来愈少。先前陆钏眼睛看不见,苏钧还有机会拉着她的手引路。但是眼疾好后,两人的关系就忽然间羞涩生分了许多。

    即便是苏钧如今也只敢用眼睛多看她一眼罢了。

    马车继续赶路,刑玉和一个小厮驾车又向前走了小半天,终于按照陆钏的指示在下午时分来到了裴家府宅门前。

    远远就望见裴府内高楼檐角林立,马车到了跟前,绕过宽阔的燕子影壁,便是一道朱油漆大门,两级台阶旁的石狮子栩栩如生巍峨耸立。

    刑玉跳下马车,手脚麻利的走向前,轻轻叩响了其中一个兽面门环。

    不多时便传来脚步声,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开门,刑玉将陆钏先前准备的帖子递了过去道:“劳烦通告一声,苏侯爷苏钧携夫人拜访。”

    那小厮看了眼身后的轿子,便撂下句“请稍后。”拔腿向院内跑去。穿过屏门到前院禀报了垂花门内的徐嬷嬷。

    沈夫人刚躺下歇息了,门外的丫鬟就进来禀报,沈夫人起身道:“是哪家的侯爷夫人?可是要求诊的客人?要求诊就去药香阁。”

    丫鬟忙将手中的帖子递上前去,“客人没说求诊的事,只说是苏侯爷,好像叫叫苏钧。”丫鬟小心翼翼的说着。

    “苏钧?”沈夫人叫人给自己穿好衣服,又叫人先将侯爷领进正厅。心想着既然是侯爷,那想必是不能怠慢的。

    另一边,赶车的小厮随着下人牵了马车下去了,刑玉就跟在陆钏苏钧身后,陆钏推着苏钧在小厮的带领下,再次走进了阔别十年有余的裴府。

    眼光四下打量着,心底的感叹油然而生。那小厮低着头,一路上也不说话,领到垂花门前,便有一丫鬟迎接了出来:“奴婢见过侯爷,见过侯爷夫人。侯爷、夫人,这边请”丫鬟巧笑嫣然,甚至主动接过陆钏手中的轮椅,亲自推他进到院子里。

    “小姐可是好久没回来了,老祖宗天天念叨呢。夫人也早早在院子里候着了。”

    那丫鬟性子极其热情,又道:“对了,前几日里,知秋回来了,说是原本打算做小姐的陪嫁丫鬟的,可谁知第二天里却被下了药,等到醒来就被扔在了尼姑庵里。”

    陆钏听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眼前的丫鬟就是知春。还有另外两个叫知夏和知冬,知秋则跟了自己。这四个是自己外祖母家里养的,比外面买来的丫鬟可靠些,所以当年母亲出嫁时,便领了一个知秋打小就养在身边跟陆钏做伴儿。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陆钏问道。这一次回来,有许多事情不一样了,前一世知秋并没有最为陪嫁丫鬟跟来,没想到原因竟是被灌了药送进了尼姑庵,到底是谁竟然如此狠心,等她查出来断不会饶她。

    “昨儿个知秋就收拾了行装准备要去到相县找小姐呢,好在被夫人拦下了。唉,现在老祖宗身体不大好,府上事情也多,所以就没放行。”知春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来。

    陆钏点点头:“老祖宗那里等下我亲自过去问安。还请知春姑娘告知阿秋一声。就说我来了。”丫鬟欣喜的点头:“那好,知秋一定会高兴坏了!”

    丫鬟嘴上说着,面上的笑容却有些恍惚。她不知她的表情早已落在了陆钏眼底。陆钏就留了意,不知知秋怎么样了,看见知春这样,她的心中忽然有些不安。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一行人沉默着穿过穿堂,来到了正房大院内。里面笑声朗朗,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年约五十的妇人迎了出来。

    陆钏扶着苏钧起身,拜了下去:“阿钏拜见沈舅母!”

    “阿钏,真的是你!我说呢,侯爷夫人是谁,原来阿钏啊来来来,快起身快起身!”又亲热的拉过她来左右看了看,等到视线落在苏钧身上时,脸色大变道:“你就是苏家原来的世子爷苏钧?”

    苏钧不知所以,只扶着拐杖努力站直身子恭恭敬敬的答道:“正是在下。”

    沈瑛雯惶然的拉过他细细打量了起来,一时间竟红了眼圈子,还不等得陆钏安慰纳罕的话说出口,沈瑛雯便哽咽着喊了句:“我可怜的妹妹”说罢两眼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20章,误解
    “夫人!”陆钏连忙将晕过去不知人事的沈夫人接住了,丫鬟婆子们顿时乱作一团,

    “夫人!快,来这边让夫人躺下。”一旁的徐嬷嬷从陆钏手中接过沈夫人,将她放在窗沿边下的暖炕上,好在是医香世家,知春也懂得些医术,连忙将手搭在沈夫人腕上。

    霎时间室内一片宁静。

    陆钏同苏钧心神不定的站在一旁,不会是阿钧刺激到沈夫人了吧?她仔细想了想,沈夫人之前说的那句“我可怜的好妹妹!”,难道苏钧跟沈夫人的妹妹有关系?

    裴家老祖母,也就是陆钏的外祖母沈凤兰,今年已经八十高龄了。她膝下共生了四个孩子,长子裴凯之如今也五十五岁了。次子裴宗德,其妻就是沈夫人,同时沈夫人也是沈老祖母的亲侄女——是沈祖母娘家亲弟弟沈琼的长女。又是婆媳,又是亲侄女,也因为这层关系,老祖母对待沈夫人就跟对待自己的女儿般疼爱。

    老祖母还生了两个女儿,长女就是陆钏的娘亲裴姜,若是还在世的话也该有三十岁了。次女裴蓉,又称裴家二娘子,嫁给了陆钏的二伯父陆镶。

    沈夫人跟老祖宗是亲侄女关系,这点儿陆钏知道,可是她活了两世,还从未听过苏钧跟沈夫人有什么关联。

    陆钏想不明白,只得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苏钧,结果苏钧也疑惑的摇摇头,表示自己理同样不清头绪,他只希望不要因为自己的腿疾而连累陆钏,让她招外祖母家嫌隙。

    此时知春已经把完了脉,陆钏则细看了一下沈夫人,见沈夫人呼吸气粗,口噤握拳,又观其面色苍白,冷汗淋漓,她又联想到记忆中的沈夫人平日里就有些肝阳偏亢,情绪容易激动。便暗自揣度这是昏厥中的气厥所致。

    虽然陆钏一眼就能观察其病症所在,但并不打算开口诊治。堂堂裴家不会连这点小病候就搞不定,更何况她还没正式‘学’医呢,于是只能按兵不动。

    果然,见知春搭完脉,看了看沈夫人的舌苔,便对陆钏道:“夫人舌苔薄白,脉沉而弦,乃是昏厥所致。侯爷小姐不必担心。夫人片刻便会转醒。”

    “那便好。”陆钏对知春报以感激的一笑。此时全家人都心系在沈夫人身上,竟没人发觉陆钏的眼疾已经痊愈。知春忙着转身命身后的二等丫鬟去厨房熬一副四磨饮。

    虽不是什么大病,但是全屋的丫鬟婆子视线依旧转向了陆钏和苏钧,尤其是徐嬷嬷,那眼珠子斜睨着陆钏两人站立的方向,老脸耷拉的比驴脸都长。

    徐嬷嬷的态度很明显,就是怪陆钏嫁给了这么个瘸子,害的沈夫人激动的昏厥了。这件事即便是她身为裴府的老嬷嬷都感到痛心疾首,更不用说沈夫人或者是老祖宗了。等下老祖宗来了,还不得气的背过气儿去。徐嬷嬷的脸色愈来愈难堪。那眼神瞟得,只恨不得将那个瘸腿的苏钧给撵出去才好!

    这边知春从随身带的药囊中取过一根银针,扎进沈夫人人中处捻了片刻。待到片刻沈瑛雯悠悠转醒,知春道:“夫人,您感觉可好些了?”

    沈夫人缓缓睁开眼,眼珠子动了动,情绪激动起来,抬头就找陆钏苏钧的方向,着急道:“快——快去请老祖宗出来!就说、就说是涟姐儿的孩子来了——”沈瑛雯一时间情绪激动又掉了眼泪,忙用帕子遮着眼睛,啜泣起来了。

    丫鬟呆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涟姐的孩子?涟姐是谁?涟儿姐的孩子又是哪一个?

    “还不快去!”沈夫人急了呵斥道。那丫鬟这才福了福身子,急忙向外走。

    见沈夫人这样,陆钏怔住了,只觉得自己大脑一时不够用。纵使她已经重生了一世,也闹不明白现在的情况,涟姐儿是谁?为何沈夫人会哭的这样伤心?

    裴府中并无叫涟儿姐的人啊,沈夫人又称涟儿姐为妹妹陆钏心中大惊,苏钧是沈夫人妹妹涟儿姐的孩子?似乎只有这一个路子说的通!

    她又想起前一世,沈夫人虽然待她也亲热,但那是礼节使然。她记忆中的沈夫人在大家面前一向温婉大方,待人有礼有节,性子又刚强,断不会像现在这般失态,当着众人的面就哭哭啼啼起来。

    只怕,还真是件大事啊!

    陆钏将视线转向苏钧,见苏钧也是白了脸,仿佛他刚闯了天大的祸般,额头直冒虚汗,见他受煎熬,陆钏也于心不忍,只好拉来一方春凳,让苏钧先坐下,又趁人不注意趴在他耳旁道:“你认识沈夫人?”

    苏钧瞪大了眼睛,又看了看痛哭流涕的沈夫人,摇头道:“不认识。”

    他坐立不安,竟然悄悄的在身后捉住了陆钏的手,低声道:“阿钏,怪我连累了你。”若是阿钏没有嫁给他,沈夫人便不会这么哭了。想到阿钏因此受连累,又想到刚才屋里这些丫鬟嬷嬷的鄙夷视线苏钧心里莫名的刀割般难受起来。

    陆钏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凭白的让他装好人去了,他哪只眼睛见他自己连累她了?依照她看,指不定是好事呢。

    徐嬷嬷此时拉着脸,瞧见了苏钧和陆钏的小动作,怒上心头,便上前一步想大声制止,谁知却被身后的沈夫人一把给死死拉住了!

    徐嬷嬷眼中疑惑不已,低头就见沈夫人的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般,眼中似是难过又似是欣慰,正朝她摇头。

    徐嬷嬷就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站在原地没动了。她跟了沈夫人这么些年,主子的命令就是一切行动的标准,于是她立刻就乖觉的低下头,纵使在大众广庭之下,即便是夫妻也不应该那样眉来眼去,可夫人没反对啊,她也只能当自己两眼抹了黑,啥也没瞧见!

    沈夫人低着头小声啜泣着,也时不时的趁着擦眼泪的空档瞄一眼陆钏和苏钧,见他们似是恩爱不已,嘴角就不自觉的弯起来,可是又想到自己那远嫁他乡难产而死的妹妹,心里就悲恸不已,哭得竟比先前时还要厉害了!

    陆钏犯了难,她原以为沈夫人同别的女子不一样,是个铁打的人儿。现在看来,不尽如此,也像是水做的般。

    几个丫鬟也不知怎么办好了,陆钏也忍不住劝了劝,可是沈夫人就跟没听见似得,哭的越来越厉害。关键是从头到尾,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到底在哭谁,到底在哭什么!

    陆钏无奈,又见苏钧难捱的很,便打算提点他两句,于是悄悄往苏钧那边靠了靠,用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道:“你可知自己生母姓甚名谁?”
章节目录 第21章,胎痣
    苏钧愣了愣,尔后垂眸,声音有了些悲戚,道:“未曾知。”就连王袭烟不是他的生母而是养母这事,也是前阵子刚刚得知。至于亲生母亲就更不知道了。

    陆钏见他忽然跟霜打的茄子般垂头丧气,嘴角微微勾起,用手指轻轻的扯了扯他的衣角,道:“别丧气——不会有事的。”

    苏钧又愣住了,一是因为陆钏的话,二是因为陆钏的小动作。女子的呼吸近在咫尺,抬头就见她亮晶晶的眼眸,好似天上的星辰点点倒映在湖中,璀璨又静谧

    他不禁看呆了,好像自打他跟陆钏成亲后就越来越迷失自己。猛地回神后,苏钧懊恼的低下头,也全然忘记了陆钏的话,心里只想着等自己查明白生母的事情,一定要多去看看藏无法师,若是可以的话,最好在那寺庙里住上一段时间!

    两人各子揣摩心事的空档,有丫鬟道:“老祖宗来了!”身后并着一串儿隆重的脚步声,尔后门帘被掀了起来,哗啦啦进来一屋子女眷。

    脂粉的香味,中草药的香味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姑娘们这是下学了,大家一起拥着老太太上前查看,刚才传话的丫鬟将沈夫人的情况说的很糟糕,于是大家都忘了正题儿,纷纷看向卧在暖炕上的沈夫人,裴芍道:“母亲您身子好些了没?”

    沈夫人眼睛肿的吓人,就连老祖宗看了都吓一跳。“好些了。”沈夫人顾不得自己的仪态:“老祖宗您快来”

    其他人谁也没注意到陆钏和苏钧早已经被挤到一边去了。好在陆钏手脚麻利,大家进门时就扶着苏钧起身拄着拐杖忙往边靠。

    陆钏年幼时虽小,回来的次数也不多,但仅回裴家几次也就知道了,记忆中祖母并不怎么待见母亲,因为母亲的医术有别于祖上流传下来的医术,裴家擅长针穴,却出了个裴姜极爱动刀子,光是想一想就不招人喜欢。连带着陆钏也常常备受冷漠。其实按理说她现在该和苏钧一起到老太太跟前行礼问安,可是几个小姐夫人将暖炕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只能待在原处作罢。

    沈夫人两眼红肿,拉住老太太的手臂,视线扫过众人,抬起手指,看着眼前的众人指点了半天也没瞧见自己想见的人,急了,旁边的徐嬷嬷到是眼疾手快,和颜悦色道:“夫人、小姐大家让一让,老祖宗您看,咱们侯爷跟侯爷夫人来了——”

    话音落下,屋里面顿时安静下来,程太太及其两个儿媳于氏、戴氏,沈夫人的儿媳尤氏,金夫人及五位比陆钏年龄大些的小姐,立刻闪开一条道儿,丫鬟们识趣儿的退了下去。众人这才将视线投在陆钏和苏钧身上。

    徐嬷嬷和颜悦色的将那两人指给老祖宗看,表情上再也没了先前那股小家气。

    金夫人扶着老太太,她素来是个心直口快的,就先开了口:“哟,这不是——大娘子家的陆钏。您瞧瞧,咱们光顾着沈夫人,到把这两个正主给忘了~”金夫人说罢还拿帕子沾了沾眼角,瞧那模样,似乎因为沈夫人她也急坏了。

    这话要搁在平时,沈夫人断不会高兴的。此时也欣喜的点头,附和道:“来,快来让老祖宗看看。”

    老祖宗在丫鬟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腿脚不好使,眼睛看人到还利索。

    陆钏苏钧相互搀扶同时上前一步,福身道:“孙女(女婿)拜见祖母。”

    “好好好!”老祖宗招呼他们起身。陆钏两人又转过身去给几位夫人和姐姐们一起问好。

    沈夫人脸上终于笑开了,“老祖宗,您瞧这位,这位就是涟儿姐的孩子!”沈夫人指着苏钧道,又见他拄着拐杖,心疼起来,立马疾声厉色对丫鬟道:“你们这些没眼色的,还不快给阿钧上座!”几个丫鬟连忙递上春凳,见陆钏立在一旁,又顺带给陆钏搬了一个春凳。

    陆钏不动声色的坐下了,心想,合着自己还是一个透明人儿。前一世自己名声大噪,也算是给裴家光耀门楣了,可即便如此,仍旧招致了宗族中不少的猜忌。

    但这在陆钏看来,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管是针术,还是‘刀术’,只要能治病救人那就是好医术!若是这两样能够共同进步,指不定会造福多少百姓呢。

    可惜了,前一世,她拢共就收了两个原意跟她打下手动刀子的小徒弟。

    这边,沈夫人同老祖宗看向了苏钧,“老祖宗您看,当年我看过的,涟儿姐生下的婴孩儿,耳后部有颗红痣。就是眼前这孩子”

    老祖宗点点头,左右看了看,对金夫人和程夫人道:“你们先带着芍姐儿她们下去吧。记得差人备好晚宴。”

    “是”老祖宗下了命令,这些姐姐们也只能笑笑离开。

    屋里终于清静起来。沈夫人这才娓娓道出其中缘由,不过避重就轻,有些难听的事就没说出来。

    当年,父亲并不认可涟儿那门亲事,觉得沛王苏瀛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更何况父亲托裴家宗族关系私探到,沛王苏瀛未成亲,就已经和汝南郡王太守的亲外甥女王袭烟搞在了一起,而且女方似是大了肚子!

    但这事被头上的欣太妃硬压着,才没有做成正室。

    这事儿算是丑闻一件,苏瀛断然不会往外说,碍于当时沛王的颜面,沈父也只干着急的拦着,可涟儿姐就像是被屎糊了眼睛般,闹得非沛王不嫁。

    沈父一气之下卧床不起,狠心跟她断绝了父女关系,哪里知道,那竟是最后一面。沈瑛涟嫁过去日子并不好过,她是正室,可是嫁过去才知道,侧室先出一子。这打击如当头棒喝,沈瑛涟终究没有撑过去。等到苏瀛一纸飞书“瑛涟难产而死”的消息传到沈母那里,沈老夫人受不住打击,竟也撒手人寰了。

    其姐姐沈夫人是亲自去看了那尚在襁褓的婴儿,面色如玉,英巧可人,又见他耳后生了一颗痣,心里便留意了一下。欣太妃是当着沈夫人的面,亲自在佛祖面前发了誓,会亲自抚养这孩子长大成人,沈夫人这才放心的留下婴儿回来了。

    “你尚在襁褓时,我还曾抱过你”沈夫人流着泪,说道:“那时你不过才十天大,竟会咯咯的对人笑了。”沈夫人拉住苏钧坐在自己和老太太中间,老太太也是眼泪不停地的往下落。

    苏钧这时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竟是沈夫人的亲侄子。这么说来自己跟阿钏是亲上加亲了。苏钧心里觉得温暖,就起身跟老太太和沈夫人又行了礼,劝慰老太太注意身体。

    一旁坐着的陆钏却死死的盯住苏钧耳后那颗痣,心里只闪过一个强烈的念头。

    那形状,那大小,那颗痣,那颗痣她见过!

    前一世,她救人无数,也不忌讳动刀子,见过的伤口多,胎记多,痣也多,可是现在去细细回想,到底是何时见过那颗痣,又在何人身上见过那颗痣,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陆钏心里乱成了麻,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章节目录 第22章,拜师1
    用罢晚膳,陆钏就向老祖宗表明了有意学习中医的心思。乍一听陆钏放下身段来跟她老婆子学针术,老祖宗不由得使劲睁了睁眼睛,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老祖宗虽然腿脚不便,但是心里一点都不糊涂,陆钏跟她母亲一样心高气傲,她母亲年纪轻轻就得了大靖朝白衣圣手的称号,反观裴家祖祖辈辈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才得来个麒麟世家称谓。

    一个是年纪轻轻便名冠中外,一个是宝刀未老,积厚流广。

    偏巧这医术还是东西背道而驰。

    多年来的保养,老祖宗神识精炼,耳聪目明,刚才那话断不会是她听错了!

    可是记忆中陆钏那孩子同她娘一样,桀骜不驯,难以管教。此刻却跪在她面前求她传授秘术,老太太着实惊讶了一回。

    只见陆钏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跪下,面色一本正经的行了大礼,才道:“老祖母,孙女诚心求学,还请老祖宗收下孙女为徒吧!”

    说罢,便又在地上磕了头。

    在座的人都变了脸色。

    其中一位比陆川大不了多少的姐姐并不知道其中的原委,只道:“妹妹即是想学医术,那是好事啊。这不是甚么难题吧。”

    她不知,学跟学好是完全两个概念。更何况陆钏拜的不是别人,而是老太太!这沈夫人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今世跟前世不一样。现在的沈夫人可是拿陆钏当做自己亲儿媳看了。她当然希望老祖宗能收她为徒!

    可是陆钏的天分资历谁也不敢胡乱下定义啊。

    裴家医术虽不如玄学那般变幻莫测,可是涉及针术颇多,经天纬地,博大精深。竟比寻常中医药解更精进难懂些。

    中医讲究贯通望闻问切草药医方,针术则要在此基础上,明查共计三百六十五穴个中秋毫。

    再论针术,疾病有表里的区别,病浅则浅刺,刺的太浅,不仅达不到病处,反而使在表的气血壅滞伤身。又或者是刺骨不能伤筋,刺肌不能伤筋,刺筋不能伤骨等等不一而论。

    又论针术,深刺、浅刺、直刺、斜刺、横刺、透刺、缓刺、速刺、挑刺、围刺、丛刺、散刺、顺刺、逆刺单这些没得天赋爱好,普通人绝奈何不了!

    再退一万步讲,行针如使刀,稍有不慎治病就变成了杀人,其凶险程度并不比拿刀的风险小。所以,济世救人,一需要潜心研学,二则更讲究个天赋异禀!

    但占这最后一点儿,便是绝大多数人办不到的。

    这么些年了,老祖宗那套家传底儿,那甚为奇幻妙境、变幻莫测的针法到底是没有找到合适人选继承。

    就连今年五十开外的老中医裴楷之,裴一针都没琢磨透彻。二老爷,沈夫人当家的裴苍公也只堪堪摸了个皮毛。

    至于下面这些老的老小的小就更没资历了!

    所以裴家这么大的家业,到了老祖宗这里,竟没个能接手的人,这一直就是老祖宗心里的大疙瘩,解不开!

    可见这行针救人一事,不是你想学就能学到。也不是你用多少苦功夫就能学好。

    天分的事情,谁也代替不了。

    陆钏一开口不求别人,只求老祖宗,看来就是奔着那套家传底儿去的!

    这下屋子里全部静了下来,几位姐姐也好奇看着陆钏,常说老祖宗有妙术,不知今日可否一见。

    另一边裴楷之和裴宗德则是瞪大了眼睛,表情惊讶的能塞下一个大鸡蛋。

    看来明儿个太阳是要打西边出来了!

    金夫人则是抿了口茶,坐在那儿等着看好戏。

    老祖宗眼神亮了亮,伸头看向陆钏,道:“你母亲有那等奇刀异术,还来找我这糟老婆子干什么!我这小小针术恐是当不起大任!”

    陆钏跪着没动,心底却笑了,老祖母还真是较真的人。

    越活越成老小孩。

    前一世陆钏跟她母亲一样,是个急性子,嘴巴不甜也藏不住心思。陆钏仗着医术高明,最后却在裴家面前落了个冷血心肠,不知好歹的白眼狼名声。闹得连老祖宗这靠山都都丢了!

    你说糊涂不糊涂?

    怪她,没把眼睛擦亮。跟着苏康打天下有什么好?苏康面上荣光,背地里沾了多少人的鲜血还未曾可知,这深重的罪孽,怕是陆钏穷尽一生的心血和医术都赎不完呐

    后退一步再说,这门亲事陆钏本就应该嫁给苏钧不是么?单凭陆钏丢下苏钧嫁给苏康这一点,就已经做了忘恩负义之人。等到苏钧认了宗族,老祖宗和沈夫人也不会饶她。

    尽管她也抗争过,可是终究没有抗争过命运,一步错,步步错。

    曾经她怪命运对她不公,现在想来,苏钧又该来怪谁?

    怪她陆钏背信弃义,抑或怪陆镶的小人得志?还是怪苏瀛对他弃之如敝屣?

    不管怎样,对于苏钧来说,她也是可怜即更可恨之人吧

    收了心思,陆钏面色郑重的叩首,“回老祖母的话,母亲生前虽得了白衣圣手的称号,可是谁人不知不晓,裴家根基深厚,医术源远流长,钟灵毓秀,麒麟子如星辰瀚海无边,母亲能得此荣殊,也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罢了。”

    说罢便一世宁静,裴楷之和裴宗德捋着胡须对视一眼,即开怀大笑,点着跪坐在地的陆钏道:“你呀你,跟阿姜一个德行,亏得你把我们比作是巨人的肩膀。”

    裴楷之又道:“那你置裴家于何地?岂是你登高望远的垫脚石罢了?”

    屋子里的人尽吸了一口冷气,皆默不作声的看向陆钏。连着苏钧也紧张起来,想起身却被老祖宗摁住了,“你先坐下。”

    苏钧无奈,只能心里替陆钏着急。

    陆钏却不急不忙道:“此话不然,若将我母亲比作是生长在天地间的一株榕树,那么上有万丈高空,下有深不可测的土壤河流。上沐日月星辰之光耀,下承河流土地之滋养。沐浴天地之精华岂不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所以于我母亲来说,天地是巨人,裴家亦是巨人。医术的渊源更是巨人!”

    她又道“所谓医术,尽不是一人之力所得荣彰。实乃是裴家,天下医者之大荣。”

    陆钏声音稚嫩,却犹如天外之音如雷贯耳,令人豁然开朗。

    只见室内便寂静无声。老祖母泪光点点,如痴如醉,只说了三个字

    “好,好,好!”

    “好一个天下医者之大荣!”裴宗德也捋着胡须笑了起来,裴楷之道:“到叫我惭愧了li”说罢竟亲自去扶陆钏起身。
章节目录 第23章,拜师:诊治
    老祖宗欣喜万分,陆钏小小年纪,便有此惊人言语。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当下便如获至宝,亲自拷问了几个问题。方知陆钏幼年时就已经熟读《神农本草经》,连《皇帝内经》也颇有涉猎。

    又凝视陆钏眼眸,见其眼睛澄明,瞳孔聚焦,复问道:“眼疾可是治好了?”

    “回老祖宗,是好了。”

    陆钏未提及那药方子,老祖宗只沉默半晌,竟未追问药方出自谁手,想必她也知道定是陆钏娘亲,可是陆钏娘亲已经两年生死未知信息全无老祖宗沉思片刻只目光严峻,道了句“好”。

    至此在座者方才想起,陆钏六岁那年便患有眼疾。现在定睛一看,陆钏焦距视人,果不其然,真是治好了!

    老祖宗沉思片刻,目光在苏钧的身上扫了个来回,便伸出手怜爱的点了点她,道“明日当着大家的面,你若是能将我演练的穴位针法行一遍而不出差错,方能显出你的绝佳天赋,如此我便收你为徒。”言辞间铿锵有力,在坐者皆收了笑容,也跟着正襟危坐。

    只是一遍即通?裴楷之跟裴宗德对视了一眼,老祖宗有点为难人了,正待说几句情,谁知陆钏却眼也不眨的叩首谢了恩“孙女遵命!”

    到了第二日,裴家宗族人员全部到齐了。青琅轩内,药香弥漫,屋内尽是药集书典,琳琅满目。裴家不仅有数目庞大的各类药书典藏,也有种类繁多的珍稀药草阁,又专门设置穴位演练局这青琅轩藏的便是针术文献,极其祖祖辈辈积攒下的历年的诊断病例堆放在左右两侧次间、梢间、尽间隔断内,共六间,整满满一屋子!

    明间大厅里老祖宗坐在首位,裴楷之、裴宗德等分列两排,中间命人放置了半人高的矮榻。

    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老祖宗扫视了众人一圈,见人都齐了,便道:“栝楼,你去将我那套祖传针具取来。”

    众人皆伸长了脖子。事实上银针本不是什么稀罕物什,就连裴府的一等丫鬟和二等丫鬟身上也会自带着几根银针。

    但唯独老祖宗这套银针与旁人有异。据说是前朝列祖列宗在外游医时,得一游道仙人相赠,先不说其工艺如何精湛,数量上说来单银针半寸、一寸、一寸半、两寸、两寸半、三寸共计七百三十一根,金针半寸、一寸、一寸半、两寸、两寸半、三寸共计三百六十五根。

    再论粗细,竟分出六种,最细的恍如人的发丝那般细!单制作工艺恐怕是天下无人能及!又传说,在佛祖面前开过光,遇血而不粘,遇寒而不凝,堪称针具之奇物。

    这套针具老祖宗之前也亮出来过,奈何裴宗德裴楷之并未领悟其中之奥秘,又加之年岁以高,倾尽半生心血竟是未尝如愿。

    栝楼是老祖宗身边的大丫鬟,此刻手中托着两个匣子,一个宝蓝色的缎盒,另一个白色缎盒,将宝蓝色缎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列一列的银针,从短到长,从细到粗,每根银针上都精心雕琢着银龙盘柄。

    老祖宗亲自起身坐在了矮榻上,又命丫鬟除去膝盖以下衣物,道:“阿钧腿不便利,我便以他的病源为例,以自己的身体为范,行一遍针法。阿钏,我只做一遍,你可瞪大眼睛,瞧仔细了。能成,咱们祖孙俩便也做一次师徒——你认可否?”

    陆钏道:“求之不得,只是祖母年事已高,不若孙儿来吧,如此亲身感受也能加深记忆。”

    老祖宗目光温暖,欣慰一笑:“不妨。我都是糟老婆子了,怕甚么!”另一边丫鬟栝楼已经将七十二根银针取出,包了白纱布过沸水消毒预备着。

    又有丫鬟在堂中置下一方桌,木凳,令苏钧坐下。苏钧不明就里,但想到定是老祖宗另有安排,于是乖乖的坐下了。这边老祖宗对陆钏道:“阿钏幼时可曾尝试把脉?”

    陆钏点头:“儿时娘亲曾教过。”老祖母面露喜色,令陆钏给苏钧当众把脉。陆钏见此也不藏拙,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苏钧的手腕上。

    垂眸略稍片刻,又令苏钧张口伸舌,见其舌苔素淡,道:“回老祖母,阿钧舌淡,脉沉细皆为精亏血少之象。”

    老祖母点点头,又示意陆钏继续。

    陆钏坐正身子,对着苏钧一本正经的问道:“阿钧幼年可曾有过什么疾病?又有什么症状?”

    陆钏问过这话,心里便生出些感慨,自己的夫君,成亲已多日,她却不知他究竟是因何种腿疾导致不能行走,如今又这样当众问他,实在是叫她羞愧不已。

    枉她一手好医术,却让他累及如此。陆钏心底闪过一丝不忍,两人视线恰在空中无声静静地对望。

    似乎看穿阿钏眼中的挣扎,苏钧略一笑,腮边显出两粒酒窝,道:“依稀记得六岁时,曾发热”

    又道:“呕吐,伴腹泻”

    “后浑身乏力四肢酸痛”

    “第二日便瘫倒在床。”

    声音说罢,苏钧视线便恍惚起来,一切仿佛昨日触手可及,却又遥远如天各一方。

    过去过不去,未来、也未到来。

    朝阳照在苏钧的身上,眼底一片澄净,长长的睫羽在脸颊投下一小片阴影。

    室内安静呼吸声轻轻可闻。陆钏心底却一片冰凉,眼眸微闭,心里颤抖起来,阿钏患的是小儿麻痹!

    小儿麻痹是不治之症!

    她前一世也曾遇到这种病症,也曾刻苦研究,却终不能所成。

    可是苏钧还这样年轻她心底痛苦起来,嘴唇范苦。

    老祖母将陆钏的反应收归眼底,沉吟片刻,又见沈夫人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便缓缓道出结论:“小儿麻痹症。”沈夫人听罢,心里一沉,身子差点就要歪过去,幸得裴宗德一把扶住,才勉强站稳,脸色苍白,心口隐隐作痛,苏钧怎、怎得生了这样的病

    只可惜了那少年啊

    老祖母面色沉稳,在矮榻上靠着靠枕,仍旧点头示意陆钏继续。陆钏即便六岁长有眼疾,可是六岁前耳濡目染,不可能一无所知。治病问诊,望闻问切皆是基础,她要看看陆钏究竟做的如何。

    见此陆钏轻呼出一口浊气,轻咬下唇,终究对着周围人高声道:“请大家转身回避。”治病救人要紧,但是病人的心理却更值得尊重和呵护。于是众人依言转过身去。裴楷之和裴宗德皆是面上一松,见陆钏面色沉静,望闻问切面面俱到,镇静中仿佛有种指挥千军万马的恢弘气势,暗叹前途无量。

    苏钧呼吸停滞片刻,——只见陆钏径自起身掠到他身前,不待他反应过来,便蹲下身子,双手抚上了他的小腿裤管!
章节目录 第24章,锋芒
    温热又陌生的触感迅速传到苏钧大脑中——苏钧心跳猛地加快,继而像是被烫到般,第一反应竟是差点劈手将她扔出去!

    可是眸子一缩,仔细凝视着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他又忍住了。

    自从那次病过后,他就再不允许任何人近身伺候。奶娘不许,大丫鬟不许,就连他渴望的‘娘亲’也不许!

    那些日子里他只将自己关在门内,日日夜夜缩在黑暗中。以为此生注定孤独终生,可是欣太妃却不许他堕落,亲自替他找京城最好的大夫,甚至动用了皇宫中的太医。

    那两年里,他家的门槛都快被太医院给踏平了。可是病情依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他终生只能坐轮椅。

    再后来他就碰到了藏无法师。于是心境慢慢变得开阔,不仅如此,藏无法师还会使拳术。他每有积郁,都会让刑玉带自己过去看藏无法师练拳,每一招每一式都看的津津有味,仿佛世间再没有比此更有趣的事。

    渐渐地,他便学会了藏无法师上半身的功夫,及使坐在轮椅上,也依然可以跟藏无法师对打几十个回合,也是从那时起——他的腿疾,才渐渐的非常缓慢的愈合,畸形的腿骨被矫正了,但也只能恢复至此。

    日子一天天过着,他渐渐长大,却依然保留着他的习惯——那便是除了刑玉外,不喜生人触碰。

    尤其是他的腿。

    不准任何人碰!

    曾经有个丫鬟想要贴身伺候,结果手还没伸过来,便被他一把扼住喉咙。

    之前他从未有过想杀人的冲动,可是那一次却有了,他的眼底满满的都是冰冷——只因那丫鬟故意想要接近他。

    结果丫鬟吓得当场昏死,后来看见苏钧就跟猫见了耗子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但是现在——陆钏却将手放在他腿上!这简直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苏钧脸上泛白,手中使劲扣住了桌椅,若不是他及时忍住

    “先别动,让我看一看。”她抬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作是有多么危险。她只是隔着下裳轻轻禁锢住那条触感异常明显细小的腿,抬头视着苏钧的眸子,刚才的话语似是告知又似是询问。

    陆钏眼中的澄明和真挚,竟让苏钧无意识间放松了僵直的身体,大概是陆钏身上散发出来的信任感使然,他竟然破天荒的点了头,木然道:“好”

    苏钧吐出一口气,便垂眸看着她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近在咫尺。

    陆钏先是轻轻将他的避膝挪到一旁,把下裳拨开,后将裤管上移,接下来,一截细小异于常人的小腿就裸露在陆钏面前。

    面对病患,熟悉的医者感觉一下子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陆钏表情碳素认真,这里捏捏,那里弹弹,一丝不苟的检查着。老祖母也在一旁睁大眼睛仔细的看着,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苏钧这两条腿,一侧正常,另一侧则肌肉明显萎缩,与健侧对比,显见短小而细长。

    陆钏心中有了定论,想必苏钧患病初期是被人精心照料过的,否则这只右腿恐怕早已发生畸形,骨骼或脊柱或歪斜,或突出,这便是本症后期的瘫痪重症。

    不过她哪里知道,苏钧的腿得以恢复成这样根本同那些太医没有关系!

    而她眼中看似羸弱的苏钧,其实一点也不羸弱。若是她洞房那晚,点穴的动作再慢一点,或是动作幅度再大一点,就会被耳聪目明的苏钧觉察到她的秘密。

    “可有定论?”老祖母试探性的问道。

    陆钏将苏钧的下裳整理好,避膝回归原位,起身恭敬道:“孙女愚笨,请老祖母明示。”

    陆钏只是个眼疾刚刚恢复的少女,头一次诊病束手无措也是常理,老祖宗并未责难,只对众人道:“你们转过身来罢。”

    又指着苏钧的腿疾道:“你刚才也诊断了,先说说你的见解。说错了也无妨。”老祖宗和颜悦色的说道。

    但这时,沈夫人却是忍不住了,通红着眼睛插话道:“老祖宗,阿钧的腿疾可还治得好?”

    老祖宗正了正身子,道:“小儿麻痹又称‘软脚温’‘小儿中风’等,咱们裴家祖上也曾接诊过此类病患,此类病症的恢复程度或许与病人体质也有关联。”老祖宗将栝楼早已准备好的诊历拿了过来,那是一摞黄色足足积攒了三寸厚的黄色纸张。老祖宗将诊历记录分散到各人手中让大家传阅。

    “你们看的便是迄今为止,咱们两朝三代,‘软脚温’收录在案的共计两千零七同种案例,其中三十一例前期的症状表现一致,可是后期却没有续发其它症状。”

    老祖宗的话让陆钏想起一件事,那便是前一世她母亲留下的典籍中曾提起过的词语,叫做‘免疫’。似乎跟这种情况类似。但是母亲留下的经典藏书此刻并不在她身边,而是在陆府内,陆钏便想着,是时候将母亲的留下的藏书带回来了。

    老祖母继续道:“另剩下的一千九百人症状持续加重,出现了肢体萎软,肌肉迟缓,直至肢体畸形。前朝时,你曾祖父偶得这针灸秘术。苦研三十年,终于学成。后余下这七十六人,病症虽不能痊愈,但也大多能勉强直立行走。但——也仅此而已。”

    沈夫人当场脸色苍白,软脚温这种病她从不曾留意过,谁曾想她有一天也会为这种病操碎了心。

    病症不能痊愈,只能勉强直立行走,仅此而已?那岂不是还要靠在轮椅上?!

    这对于沈夫人来说简直就是酷刑。她和涟儿妹妹从小一个被窝长大,一起玩耍一起嫁人,沈家的繁荣似乎也只到此为止了,父母双双去世,如今的沈家后人早已殁了。只剩这零零散散死的死残的残,叫她心里如何受得了?

    沈夫人心里难过。苏钧却不觉得难过,嘴角挂着笑容道:“勉强直立行走也可以,哪怕是一步,孙儿也求之不得!”他一笑就露出酒窝,可见对于老祖母的话,实在是由衷的欢喜。

    老祖宗也松了口气,爱怜的看着他,道:“即是如此,那便好。”又接着刚才对陆钏的询问道:“你触及他腿部皮肤有何感觉?”

    “回老祖母,与常人相比,肤白,欠温,形瘦骨立。”

    “嗯,你做的很好。观察到位,辩证也准确仔细。阿钧病症久不愈,耗伤精血,损及肝肾。而肝主筋,肾主骨,肝肾两伤,筋骨失养,筋骨失养,筋滚则驰纵不收,骨枯则畸形变异。肌肉久失气血给养,则萎缩无力、皮肤欠温。好在他早年医治及时,病症并未扩散加重,否则怕是要畸形变异咯!”
章节目录 第25章,拜师:玄妙
    老祖母缓慢分析其中病因,陆钏也都听得仔细认真,并一一记在了心里。最后,老祖宗又说了一句:“先前你说的舌淡,脉沉而细,的确为精亏血少所致。想不到,阿钏也是一语中的啊!”

    老祖母双目有神,望着陆钏笑着点点头,言辞中对她的表现颇为满意。又招呼栝楼将之前准备的银针拿来,道:“你且看着”

    她先将肾俞、肝俞,腰阳关,阳陵泉,悬钟,太溪,曲地,足里三一一指给陆钏辨认。若是寻常人光是听着这些穴位名字也是要晕的。就算指明了哪处上下几寸,也只是个模棱两可。只有非常熟悉的人才会一眼就能找到关键所在。

    偏巧陆钏是个记忆力绝佳的人,寻常些陌生的穴位,她即便是看个一次,到第二次便能准确找到穴位所在,不偏不倚,分毫不差。

    如今老祖宗再说一次,也不过是让她再次加深记忆罢罢了。这几个穴位对于医者来说是寻常最好辨认的穴位,并无甚么难处。

    只要她照着老祖宗的所说的穴位,行针走一遍,老祖宗便能知道陆钏的根基究竟如何。

    老祖宗又问苏钧可否抬腿困难。

    苏钧道是,老祖宗则道:“阿钏记好,抬腿困难者需再加腰二至五夹脊、群关、环跳。你可记好了?”

    陆钏记得相当认真,“是!”其实她还知道,但凡是膝关节无力者,需加注外膝眼,阴市、梁丘。足外翻者,加商丘、太溪、三阴交等等。尽管如此,陆钏依旧垂首听得专注认真。

    不仅陆钏一人听得仔细,其他人也都在细心的记着。

    老祖宗拈起一根三寸银针,针腹如发丝般细小,道:“越是细小的针,越能发挥超乎想象的功效。阿钏,现在我行一遍,尔后你来。”

    那两箱子银针静静的放在身侧,各自敞开着,其实这些银针本是分三个箱子装着,但是老祖宗特意将其中两种混装,又没有告知她具体缘由,特以此来观测她的心性。

    陆钏点头“是”。老祖母神色安静祥和,抬手从旁边取出一根根银针或挑或斜或直刺位,动作又特意放缓,以便陆钏学习。尔后静静的等待片刻,方才一一取出。

    这便是演示完毕了,对于新手来讲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陆钏又自小耳濡目染,若是真有天分,便不是难事。

    老祖宗靠着靠枕,闭上眼睛,静候着陆钏动手。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到了陆钏的身上。不知道陆钏能行否。

    旁边的裴宗德和裴楷之则彼此神秘的对望了一眼。老祖宗当年说过,那银针上的秘密若是能参破,则有大益。若是参不破,当一普通针具使用也无妨。

    用过的银针被撤下去,新的银针静静的躺在盒子中。

    陆钏洁净了双手,站在台前面色渐渐沉静,视线扫过那一排排银针,说实话,前一世从未接触过这样细小精致的银针。陆钏的心底欢喜起来,只觉得这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宝贝。

    等她抬手拈起其中一根,眼神随即变得惊奇起来!

    陆钏向来心思敏捷,所以只在瞬间就发现了银针的异样

    原来,这银针中不知加入了何物,或是磁石,又或是其他神秘物质,总之动其中一针时,便能感觉到一种微弱的牵引之力。

    那是一种微弱的空气波动,若是不仔细感知绝感知不出来!

    陆钏又抬手,将其它银针一一检查一遍,才发现,有的银针有吸力,有的银针有斥力,有的银针什么力都没有。

    这一发现让陆钏的视线狂热起来,忍不住转身问旁边的舅舅道:“阿钏愚笨,敢问这银针为何有的带着吸力,有的带着斥力,有的却又什么都没带呢?”

    心知她一下子发觉了不同之处,裴宗德便神色敬佩,点点头解释道:“确实如此,这也是玄妙之所在。你完全可以选择不带吸力或者斥力的银针。”

    陆钏心道,是了,原来裴家祖上从那奇人手中一共获得了三套针具,一套自带吸力,一套自带斥力,另一套则则看似与寻常针具并无二致。

    陆钏略微一思索,她曾记得皇帝内经有云:“东方阳也,阳者其精并于上,并于上则上明而下虚,故而耳目聪明而手足不便也。西方阴也,阴者其精并于下,并于下则下盛而上虚。故而耳目不聪明而手足便也。”

    再看这银针,她便心想,若用这互吸互斥之力佐阴阳调理,上下顺逆中和,岂不老者复壮,壮者益治?

    于是下意识间即将要点的穴位就在脑海中形成了一个画面。

    那些穴位如星辰般在陆钏的脑海里闪耀,自动组合起来肾俞太溪下行,商丘、阴市上行,肝阳原位定转走迷宫般几经演变,最终形成一条阴阳协调的路线!

    室内一片沉静,却是谁也不曾开口打扰,待到陆钏意识回归,将银针归门分类后,当下便下针如有神,衣袖翩跹,如行云流水。

    动作之完美流畅,仿佛一道优美的风景画,顿时让人眼花缭乱,赞叹之、敬畏之、艳羡之高山仰止之止!

    世间有女,聪慧如兰,岂若陆钏?

    衣衫停摆,众人久久不能回神

    “这怎么、可能?”裴宗德惊讶的胡子都吹了起来。先不说认识穴位,单说那些自带奇异功能的银针,便是连他苦研半生也不敢轻举妄动。

    陆丫头竟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裴宗德正喟叹之际,老祖宗像发现新大陆般猛地睁开了眼帘!直直的看向了陆钏,那视线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有欣喜,有惊讶,有不解,更多的则是激动。

    手指轻轻颤动,她分明感觉到腿中有三股气流在流转,一热一凉分为上下,又一盘桓坐镇胸中势如三股蛟龙冲破天机!

    力道,穴位分毫不差!却偏偏用针法组合成如此诡异的气息!

    老祖宗仰面躺在矮榻上,一滴泪水滑落眼帘,长叹道:“天下,竟有如此麒麟之才!”复转向陆钏道:“你竟然能想到用平针坐镇肝阳。另外两种气息一阴一阳,上下调停,可见天地之动静,神明之纲纪,你分明已经顿悟了?”

    裴宗德跟裴楷之对望一眼,能得到老祖宗如此高的评价,看来陆丫头的天分确实非常人所能及。又观察老祖宗的面色表情,舒爽惬意不已,他们也忽的心痒难耐,可是也拉不下老脸来央求她也给自己行上一遍针,唉,若是真能如此,方能体会其中的奥秘啊!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站在旁边一脸的羡慕,感叹。

    陆钏则拱手道:“老祖宗过奖了。阿钏承蒙幼时得母亲点拨,故而略通黄帝内经。其中的阴阳应象正可解此方。”

    裴宗德睁大了眼眸,捋着胡子叹道:“咦阴阳应象,七损八益,字迹虽黑白分明。可是知易行难哦!等到陆丫头参透天机,可否点拨一二?”

    “切,你个老糊涂连哪跟银针都分不清楚,如何点拨得了?”裴楷之毫不客气的揭了对方伤疤,又道:“依我看,咱们不如让陆丫头也给行遍针试试”
章节目录 第26章,矛盾
    如此一来,陆钏被老祖宗正式收为徒弟,她的医术也日益精进起来。

    得了这套针具,陆钏就更加潜心修学了,除去学习,几乎每日早晚都会替苏钧在腿部和腰腹部针灸一次。

    而知秋那丫头也回到了陆钏的身边,性格比往常沉静了许多。陆钏本以为她是遭人暗害或者虐待,可是却并没有发现知秋身上有伤痕。

    再追问时,知秋只哭着说,陆二爷想收她做填房,她不愿意,也算她命好是裴府的丫鬟,陆镶并不敢强行逼迫,于是气恼之下就让下人将她送去了尼姑庵。于是便有了她趁夜逃出这一事,这事也就此揭了过去。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屋子里,陆钏正在替苏钧施针法,知秋就来禀报:“小姐,刚才前院接到消息说”按理说该喊侯爷夫人,可是陆钏的年纪太小,两人有没有圆房,所以知秋是照常称呼陆钏为小姐。

    陆钏此时身穿奶白色对襟襦裙,正在认真施针,听此便停下动作,面色平静的示意她将话说完。

    “说是世子妃来了。”知秋小心翼翼的说道。

    陆钏皱了眉。陆舒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前一世就如此。她嫁给了淮南王,而淮南王能够凭借一己之力跟苏康斗了三年,这其中,陆舒也可以说功不可没。

    看来她猜对了,苏康找的替代品就是‘陆舒’。

    按理说陆舒也是刚成亲,两人身康体健新婚燕尔,应该是在孝敬公婆才对啊,又或者该谋划怎么应对张太后才是。这时候来窜什么门?

    “还有谁一起来的?”陆钏问道。

    知秋道:“世子爷也来了,其他的就一个小厮一个丫鬟。”

    “你确定是世子爷苏康和陆舒?”陆钏又问了一遍,知秋点头,说是这两人也是刚成亲,不过成亲没有几日便回家省亲,又顺道来了裴府。

    呵呵,好一个顺道。陆钏思绪微转,前一世,陆舒嫁给了淮南王苏程。这一世嫁给了苏康。还真应了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说罢,陆钏就继续施针术。苏钧躺在床上疑惑的问道:“大哥竟然娶了陆舒,那位陆舒是你的堂妹?”

    陆钏嗤笑一声,道“她哪里是我的堂妹。她比我大两岁。呵呵,该叫堂姐姐,虽然我母亲比她母亲早成亲,但由于母亲痴迷医术整日忙碌,故而我也晚生了两年。说起来我这个堂姐姐,医术的天赋也不错,就是有一点不好——”

    陆钏笑着捻针插**位,眼睛里清楚的倒映着苏钧的身影。看的苏钧忍不住侧头问道:“如何不好?”

    陆钏却不说话了,只俏皮的拿眼睛看他,过了半晌:“等下你见过便知道了。”有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又转念一想苏康也跟着来了,陆钏的心里就跟擂起了战鼓般,心惊肉跳。她努力控制情绪,趴下身子,两眼紧紧注视着他:“先不说我那堂姐姐,倒是你,你这个亲哥哥,若是有一天——我冲撞了你这个哥哥,又该如何?”陆钏说话温温婉婉轻声慢语,又故意放低了声音,拐着音调儿在他耳边轻声吐气般说着。

    轰的一声,苏钧的大脑一片空白,转而浑身不自在起来,他跟她从未有过这样的距离

    他虽跟陆钏年纪不相上下,但陆钏已经是重生过一世的,论心理论感情她都比苏钧成熟。苏钧不过是十四岁的毛头小子,哪里经得起陆钏这般没羞没臊的t逗,耳朵顿时就红了。

    避过陆钏紧紧追随的视线,身子猛地后仰,又气恼又无可奈何,若是换做先前那没规没矩的丫鬟,他早就劈手砍晕了。可是现在却拿她无可奈何。

    而他自己似乎并不很讨厌这样的氛围。只是苏钧低着眸子,怎么也不敢直视陆钏,扇羽般的睫毛慌乱的扇动几下,干巴巴道:“说甚么胡话,那是咱们大哥。没旁的事招惹他做什么。”

    不知为何,他似乎吃起醋来。心底闷闷的却又不好当面发作,只好转而冷起一张冰山脸——

    哪料陆钏一看立刻不高兴了:“哼,我倒是不会去招惹他。但若是他凭白的来招惹我——我该如何?”说罢陆钏就动手的将他身上的针拔下来,似乎还是故意的,拔的时候手腕故意一拐

    “嘶~”苏钧猛吸了一口气,瞪大眼睛看着陆钏,心想,前几日也不见这么痛!怎么今日怎的这般痛了?还不等缓过神来,又一阵刺痛传来——

    陆钏却完全跟没看见一样,将用过的银针用纱布包好扔进沸水中。等弄完这一切,再回头时,苏钧已经冒了满脸汗水。

    苏钧此时再愚笨,也察觉到陆钏这是不高兴了。

    可是具体哪里不高兴他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心想这还没见着面呢就开始闹矛盾,总归不太好,于是做起了和事佬,道:“大哥为人谨小慎微。先前那日的话定是哥哥病糊涂了,当不得真。阿钏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他一回吧!”这话说的诚恳。

    陆钏心里却冷笑,你这么贴心的为你哥哥着想,只怕你哥哥还不领情呢。我饶过他可以,可是谁来饶过我呢?可是苏钧又不曾经历前一世,苏康的阴暗可怕他又如何得知呢?

    陆钏只能无奈摇头,气恼道:“你大哥好,他在你眼里什么都是好的。只有我,哼,是个不该嫁进来的祸患。你说说,你当初肯娶我,是不是也是怕你哥哥娶了我这个瞎子失了他世子爷的面子而委屈?”

    苏钧心里大惊,这话叫他怎么回答。藏无法师教他习文断字,教他文韬武略,可就是没教他怎么哄女人!

    不过这话是万万不能应得,哪怕有一点点那样的心思也不能应。苏钧只通红着脸,似乎撒了平生第一个谎言:“你别瞎说。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陆钏将沸水中消过毒的银针挑出,包好纱布一一装进自己亲手缝制的小兜里。说罢便转过头步步紧逼的看着他,直看得苏钧后背冒虚汗。

    “我只是觉得,我腿脚不便,你眼睛不便。我们俩在一起就、就方便些。”这换句话说,不就是我是你的眼,你是我的腿么,嗯,就是这个理儿。苏钧重重的点头。

    陆钏一愣。

    苏钧心底窃喜,自以为危机解除,下一瞬坐起身子,伸开手臂,等着陆钏给他更衣,这些日子都是陆钏给他穿衣裳,他衣来伸手,就只差饭来张口,竟也过得习惯了。

    哪料陆钏径自越过去,抬脚就到外间的大厅里,道:“知秋,上饭!咱们赶紧吃完,好去会见世子爷呢。世子爷光临咱们寒舍,可是不敢怠慢得的。”

    俗话说的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一世,就让本姑娘来好好会会他!

    知秋只抿嘴笑,乖乖的去耳房端食盒。

    苏钧一个人呆愣在床头,苦笑了一下,阿钏这是还闹脾气呢。于是抬手自己穿衣裳。如今刑玉已经不能随便进入里间了,这种事他又不喜丫鬟近身伺候,他只好亲自上手。
章节目录 第27章,落棋
    前院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由于苏钧有腿疾,而且每日清晨都要行针,所以他们两人来的就比别人稍稍晚了些。

    陆钏推着苏钧一进屋子就听见陆舒那欢快明朗的笑声,前一世就是如此,陆舒这人爱笑,也特别擅长讨老祖宗的欢心。

    直到此刻,陆钏才想起来,似乎前一世,老祖宗这套宝贝就被陆舒得去了。后来又听见传闻,大概意思是,老祖宗说陆舒不是外人,既然能驾驭这套针器,那便是造福地方百姓的好事。

    而且裴家祖辈上也曾留下遗训,若是这针器遇到有缘人,理应让贤,若是强留便有大患。据说这也是奉了当年那游仙道士的口谕。

    现在想起来,这事儿就有点儿玄妙了。

    那么现在苏康来了,是不是也是为了让陆舒拿到银针呢?想着想着就来到了门前。

    “哟,妹妹来了!”娇柔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陆舒此时正陪在老祖宗身边说笑,一抬眼就看见了陆钏。

    面上喜不自禁,也不让丫鬟插手,急急的跑过去亲自帮她一起推轮椅,同时又轻趴在陆钏身旁道“妹妹脸色红润,神采奕奕,看来这日子过得是越发越舒心了,可见这苏钧也是个极其体贴的。”

    她这话一点儿也没错,而且看似是在为苏钧脸上贴金子。

    可是事实上呢?

    被她这样说风凉话,陆钏心里也不疼不痒,凉凉的扫了她一眼,很冷静的道:“嗯,不体贴还能咋地。”

    苏钧顿时哑口无言,大脑里只蹦出一句话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果然诚不欺我!

    可是,这一大早的他招谁惹谁了。

    陆舒抿嘴笑,继续拉着她“走,咱们姐妹好久不见,到老祖宗跟前去好好聊聊!”

    于是一屋子人都看见陆舒既勤快又很会来事。到了老祖宗跟前又一连串儿问话,什么近来可好苏钧待她可好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回沛府……那体贴热情的样子,似乎陆钏才是刚到的客人!

    陆钏被她滔滔不绝的话语弄的头昏脑涨,实在是厌烦这些鸡毛蒜皮似的勾心斗角。想收回手却又被陆舒紧紧攥着。

    一一应答的同时,她心里琢磨着,陆舒只要不是太作死,她还会网开一面的。但是苏康却一定要死。

    老祖宗见她们聊的开心,道:“看着你们好,我这心里,就高兴!”

    苏康却不像陆舒那样委婉,直接拿出了兄长的样子,不满的看向陆钏和苏钧,既然一个腿不好,一个眼不好,那就更应该提前准备提前接应才是!

    于是开口就训斥道:“阿钧,即便是腿不好,也该一早来给老祖母早早请安才是,这规矩可不能乱。”

    哟哟,一来就给阿钧下马威!沈夫人顿时皱了眉。

    苏康这时候哪里知道,苏钧的身份早已不单单是沛王府的‘侯爷’,相反,裴家老祖母是苏钧的姑奶奶,裴家二房的媳妇沈夫人是苏钧的亲姨,这要真论起来,苏钧跟裴家的血缘关系不比陆钏远多少。

    但苏康呢?不过是一个女婿罢了,还是一个有仇的女婿!

    苏钧意识到自己来的太晚,恭敬道了句:“哥哥教训的是。”

    沈夫人却是不吃那一套,脸上全是嘲讽的笑容,世子爷?哪里来的世子爷?

    不就是个婊子生的庶子!竟然也被扶了正!

    枉她家涟儿姐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他作践了阿钧的母亲,现在又来作践阿钧,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呸,她不认!

    沈夫人登时就铁青着脸,若是可以真想叫人撵出去。谁知恰逢老祖宗一个眼神扫了过来,沈夫人只好压下心中的火气,皮笑肉不笑道了句:“咱们阿钧又不是外人,老祖宗疼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他!”

    这话阴阳怪气,说的苏康反到像是一个外人。

    老祖宗瞪眼,只好接着圆场道:“瑛雯说的对,咱们都是自家人,自家人没得那些虚规矩!阿康你不要放在心上。来,阿钧,到祖母这里来,阿钏你也一起。”老祖宗一见着苏钧脸上就笑开了花,忙撒开了拉着陆舒的手,陆舒只得让开,老祖宗就一手拉着陆钏,一手拉着苏钧。

    苏康又不傻,立刻就察觉到氛围不对,但面上并不计较沈夫人的话,只笑道:“祖母舅母说的对。是阿康疏忽了。”

    这话说完,就把个沈夫人恶心的不行,立刻脸色不悦的将头撇向旁处。苏康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眼底闪过一丝寒意起身拱手道“阿康有事在身,便不打扰了,就让陆舒陪老祖母一起用午膳可好?”

    “也好,你也记得早些归来。”老祖母笑着点点头。

    都说冤家宜结不宜解,她到希望,上一辈的恩怨,就到此为止吧。毕竟孩子也有孩子们的活法。

    她也很喜欢陆舒这个外孙女,既然已经嫁给了苏康,也就别无他法,只希望他俩能和和睦睦,相守一生。

    苏康道了别,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看了陆舒一眼,陆舒暗暗点头。视线又瞥向陆钏腰间,见那里挂了针袋。

    苏康转过身后面色一紧,绷着脸大踏步出门去了,转过抄手游廊,就对身后小厮喜全道:“去,给我查清楚,这些日子陆钏、苏钧两人裴府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按照前一世的记忆,陆钏的眼疾应该还没有恢复,为何腰间会有针袋?!

    这个发现让苏康的太阳穴突突的猛跳。

    他不确定那里面装的什么针。

    还有那个沈夫人,为何处处针锋相对?

    变故丛生,但是不管怎样,这盘棋已经开了,即便有变数,他也得继续向前走!

    出了裴府,左转,在一个阴暗的胡同口处,佐云现身了:“爷,宫中都已安排好。”

    “记住了,咱们的人不许露面。”前一世是张太后计划好了一切,环环相扣循序渐进的挫了所有人的锐气,这一世他偏不让她如愿。

    只要动那一个棋子,就可以让张太后满盘皆输!

    “那些乞丐都准备好了?”苏康又低声问道,佐云拱手“准备好了,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不着急,陆舒那边棋差一招。右丞相那边也得多跑跑……”苏康说罢又去府香楼定了一天字号包厢,直接让佐云去把扬州刺史给请来了。扬州与豫州接壤,且扬州的兵力雄厚,大概这次免不了要恶战一场,但他可不想背腹两道都受人夹击。所以,一切都得妥当的安排好。
章节目录 第28章,下套
    天字号包厢内,苏康对面坐着一个人,扬州刺史高琛桂。是个四十多年岁的男子,身穿墨绿色常服,瘦瘦高高的,颧骨微微耸起。一看就是个权贵中持的老油子。

    “世子爷光临大驾,高某有失远迎。世子爷有什么话让底下人跑一趟就好,高某自认无德无谋,怎敢劳世子爷亲临受累?”

    受累就罢了,眼里全是蔑视。哪里有强行请人的道理。高琛桂鼻孔朝天,显然是对苏康的做派极其不满。

    苏康冷笑了一声,他也不啰嗦,直接对佐云示意了一下。

    佐云拍了拍手,离间就进来两个蒙面汉子,体格中等,两人手里押着个体态丰盈的少妇。

    她眼上被蒙着布,耳朵里似乎也塞了东西。

    “颖儿!苏康你简直好大的胆子,竟敢动我高琛桂的人!你……”

    然而那个你字还没说完,苏康就很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竖起一根指头道:“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

    “什么?”高琛桂面色愠怒在扬州只手遮天,早已没人敢这样对他说话。可是刚站起,身子就被人摁住了。

    女子呜呜的挣扎着。

    她是高琛桂金屋藏娇养的小填房,半夜正在梦会周公呢,就被人从被窝里拎起来了,她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此刻两股战战,怕的要死。

    苏康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竟也练就了一脸的狠厉。那双眸子明明是黑白色,却生生给人一种红彤彤的嗜血的感觉。

    寒凉的杀意让高琛桂看的心惊肉跳,说实话他在官场上打磨多年,朝廷上已是许久没有碰到这样的人了。

    那是一种对权势的至高渴望。

    让人往一眼即生畏。高琛桂当下立生警觉,不再敢大意。

    见他选择沉默,苏康满意的点了点头。

    很好,他就需要这样的人。聪明!

    知时务,懂进退!

    “从此以后你就听从我的调令。”苏康嘴里吐出这句话来。

    竟敢提这种要求?这是拿他耍玩吧!高琛桂难以置信的看看苏康,他高刺史是什么人?

    他高刺史虽然好色,可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就委身于人下。

    扬州富庶有余闻名天下,在这片地儿,毫不客气的说,他就是一土皇帝!他放着好好的土皇帝不做,跑过去投靠他一个没落王爷的世子爷,这事可能吗?

    他又不傻!

    更何况苏康算哪颗葱?竟还敢傻乎乎的跑来逼迫他,他有什么资格?!

    难道就凭他那一身高高在上仿佛掌控一切的气势?

    “嘘,先别急着回答,我给你半盏茶的时间考虑。”

    “若是你不同意——”苏康抬手,佐云立即领命,将那吓得浑身哆嗦的女子的手臂放在桌子上,一个手起刀落,鲜血噗嗤一声喷了高刺史一脸。

    半截手指头滚在了高刺史脚下!

    女子连声音没来得及喊出口,就晕死了。

    高琛桂呆住了。

    他刚才可是什么都没说!

    又回头一看,果见自己周围又多围了几个彪形大汉……似乎下一个人就要轮到自己了。

    他心惊,原来这就是杀鸡给猴看!

    杀人的场面高刺史不是没见过,可是看这十七岁少年砍人不眨眼的行事风格,竟然让他这个官场横霸多年的刺史禁不住后怕了。

    那可是人的手指头啊,他一个十七岁少年竟然可以面不改色的让人砍掉?

    不过终究吓不到她——“哼,拿女人开刀,算什么英雄好汉!”他准备再垂死挣扎一番。至于正在快速失血的女子,那已不再她的考虑中。

    苏康却慢悠悠道:“这有何难,只要你应下以后听我调遣就是。你放心跟在我身边不会亏待你。难道你还是拿不定主意?”

    高刺史也是个玲珑心肝的人,对方人多势众,以卵击石的蠢事他当然不会做。

    只是不待他开口,苏康已经抬手,下一瞬佐云手起刀落,这下子是整个手腕都掉下来了。

    那女子疼醒了,身体痛苦的扭曲着。嘴里痛苦的呜咽着,可是竟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助她。

    竟然……连思考的时间都不给!

    “好。我答应你。你要我做什么?”高刺史几欲崩溃。心里暗道只要让他出了这道门,苏康,第二天他就弄死他。

    “九江郡缺少一个郡守,就交给陆家陆二爷。”

    “就这些?”高琛桂皱了皱眉毛。

    “当然不。”苏康嘴角勾起,取出两个册子,“先帝在位时你便开始克扣赋税,吞并粮草,名下店铺农庄无数,贪污受贿近两千万两!这还只是名面上的,你不但强抢民女,巧取豪夺,前段时间闹的沸沸扬扬的‘污盐’案难道跟你无关?”

    这……这些可都是私底下的事,就连他夫人都不知道!他从何处得知?

    高琛桂一屁股坐下来,他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详细!难道有内鬼?高琛桂打了一个冷颤。

    苏康又接着道:“私自调换官盐,以次充好,高刺史你想想,你有几个脑袋够砍,还是说你正准备谋反,干脆把新帝从宝座上拉下来,自己登基称帝?”

    说罢又让佐云将册子收起来,云淡风轻的看着他。

    他哪里要谋反了!

    高琛桂再也坐不住了,他来不及去验证那册子上的是真是假,但苏康说的却是都不假!

    他脸上忍不住冒了汗,张太后那是什么人,这皇位就算轮不到张太后,那也绝对轮不到他头上!

    他甚至可以想象,如果这种话传到张太后耳朵里,他高家会是什么下场?

    灭族都还是轻的!以他的声望,恐怕到时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所以说,你只要好好干,这些东西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你这顶乌纱帽,我保管你做到老,甚至世袭。如何?”他坐在那里,不紧不慢的说着。

    高刺使想了想,苏康无非就是想当皇帝。

    但是谁当皇帝都没关系,只要他能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一切有何不可?

    于是当下就答应了苏康。

    苏康道:“好,既然如此,你这些日子,就将整个扬州的兵力部署整顿好给我过目。另外,多囤积些粮草。”

    临走时,苏钧又特意交待:“裴府有位高手,名为陆舒。擅使刀术,现在你多派些人将她带去裴府。记住一定是指名要陆舒治疗……”
章节目录 第29章,接臂1
    苏康临走时又特意交代了几句,这才抬脚出了包厢。

    眼看着苏康一人出了包厢,其他几人也跟鬼魅似得越过窗户不见了身影,空荡荡的包厢里就只剩下了他,以及已经昏迷的姚颖儿。

    高琛桂惊魂未定,也想一走了之,可是苏康的话却一直在耳边挥之不去。

    就在这时,门响了。

    “谁?”

    高琛桂轻轻移到了门边,侧耳倾听着。只听那人低声道:“在下府香楼掌柜,李清慈。”

    高琛桂心里纳罕,他当刺史二十年有余,却从未见过府香楼的掌柜。怕也是个不简单的,只是这时候他出来干什么?

    他不知,这府香楼其实原本就是陆家大爷留下的产业。陆家产业遍布整个扬州六个郡,这些年来虽让陆二爷糟蹋了不少,不过,这府香楼大概是距离陆家较远,终究是没有受到牵连。

    眼下连扬州刺史都不放在眼里,可见陆镶在苏康手里会是个什么光景。那个纸条同高刺史这些罪状一样,都成了苏康揉搓他们的把柄。

    于是,收服了陆镶,那陆大爷留下的产业,顺理成章收入了苏康的囊中,这一切得来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

    “刺史大人,您快点吧?再耽误可就救不活了!”李青瓷在门外低声提醒着。

    高刺史猛地回神,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姚颖,这才轻轻拉开房门,见一三十左右男子,笔直的站在门外。身穿青花色常服,轻摇八宝扇,脸带浅浅的笑意。

    “哼”

    高琛桂冷哼了一声,出门去,不一会儿就再进来门外的活计立刻道了声:“快!刺史大人来了,快快快,把那位姑娘给抬出来!”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给人手臂缠好绷带止血包扎好,不知是谁弄了个担架来将那女子放了上去。

    又有一个伙计找了干净的纱布包裹了地上的一截手指和断掌。

    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的向着裴府的药香阁出门去了。

    李青瓷则在二楼摇着扇子,目光深邃的目送着人群拥护高刺史离去。

    药香阁内,“大家让一让,让一让!高刺史来了!”

    周围买药的人一听见高刺史来了,顿时就跟遇见了瘟疫似得,立马跳起来闪开一条道儿。

    直到这一刻,高刺史心里的不快才消了大半。

    整个屋子里三十几个等着排号诊治的人一下全挤到了后面,眼神闪躲又怯懦又好奇的望着屋子里突然多出来的十几个人,还有那躺在担架上脸色苍白如纸的女子,以及身侧袖口一片猩红刺眼的鲜血。

    大家再转头看看那伙计托盘里的东西,顿时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

    正在案子上写药方的裴宗德,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怪着声音嚎了一嗓子:“诶?刚才是给哪个把脉的?!药方子还要不要了!”

    那人缩在人群中,死活不敢出去拿药方子。

    高刺史则径直走到裴宗德面前,拱手道:“裴苍公,颖儿受了外伤,断了手臂和手指,还请您给诊治诊治,将颖儿的手臂和手指给接回去。”

    话音一出,周围人顿时低呼了一声,自从那‘白衣圣手’消失后,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完成接断臂这种绝活了。

    裴宗德一听,断了手臂那可是严重的外伤,也不得什么了立刻起身,神情严肃道:“快快将人放下,另派几人去将陆钏请来。”

    说罢便将手搭在病患腕上。

    期间又抬眼,见那高刺史仍旧站在原地不动,略微不满,身后便有一人出来道:“请苍公放心,裴府的人已经早早派去请了。”

    只不过,请的不是陆钏,而是陆舒罢了!

    裴苍公不说话了,对身后的药师打了个招呼,那药师便从柜台下方的药匣子中取出两粒绿豆般大小的‘仙鹤’止血丸,快步走到伤者身前,掰开病患嘴角,给药其中。

    “苍公,病患无法自主吞咽!”药师焦急的说道。

    “病患出血过多,已出现气随血脱,亡阳之症!交给我吧!”

    说罢,左手手指托着患者的腮帮,一捏一抬,食指拇指对立,顺着食管一捋,众人只听‘咕噜’一声,药丸子吞下去了。

    高刺史等了半天见裴宗德依旧把脉,忍不住皱了眉头,道:“到底能不能救好?给个话!”

    裴宗德白了他一眼,道:“脉象都快消失了!”

    “得先止血!即便是止血药,也得分清病人体质!”裴宗德说完这句就不出声了。止血的药性各有不同。比如血热出血,就得用药性寒凉的止血药;虚寒出血的就得用湿热的能温经止血;出血兼有血淤者,则要用化瘀止血的药物

    若是不辩证轮值,稍有差池,治病就成了催命!

    但看这位病患,就属于虚寒并出血。把完了脉,才道“快去准备温经止血回阳汤!另取人参来。”

    药师则疾步行至案前,刷刷几笔写下回阳汤药方,学童又赶紧接过,抓药熬汤去。

    一行人忙忙碌碌三个砂锅同时煎药,药师则捧着人参来了。

    “患者伤前身体便血崩过,体机寒弱,此次外伤,犹如雪上加霜崩溃不止你们怎么不早点送人过来!若是早送过也不至于如此地步!”

    高琛桂语结,默不出声了,姚颖的确小产过。而刚才他也的确耽搁了太久。但这一切要怪就得怪苏康那个混蛋!

    人特么死就死了,竟还得逼他把人给救活,把手臂给接好?现在他严重怀疑,苏康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高刺史的脸越拉越长,觉得自己活了半辈子竟然让个毛头小子给忽悠了。心里真是又气又恼!

    裴宗德又探查了下气息和手臂,“病人失血过多,内里的药物吸收效果缓慢。”说罢就起身盥洗了手臂,便有小童将他的银针呈现上来。

    此时众人也都伸长了脖子,刚才那止血药丸吃了下去,手臂上也扎了绷带,出血速度虽然降低了,可是血水并未全部止住啊!

    大家的心思又跟着悬了起来。

    只见他取出银针,在迎香、素醪、印堂、上星、大椎等几个穴位一一挑刺,并冷敷,过了片刻,人群中便有惊呼声:“血止住了!”

    裴宗德的脸上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屋里很安静,虽然血止住了,但是病人的生命依旧在鬼门关徘徊,能不能救得回,还得看她的造化。

    到底是病情拖太久了!

    高刺史却等不得了:“既然止血了,那便劳烦裴苍公将贱内的手臂接好!”

    裴宗德气的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你说说人都不一定能活过来,他还想着接手臂!

    “你到底能不能接!?”高刺史瞪了眼珠子,劈手将小厮托盘里用纱布包裹的小半截手臂和手指头仍在裴宗德面前。

    他不管是谁,反正现在这手臂得有人接!

    鲜血淋漓的手臂带着纱布咕噜噜掉在了地上,人群中惊呼不止,这时人群外便有个声音在嚷嚷:“大家快让一让!能接骨断臂的世子妃来了——”人们侧身一看,原来是裴府的人来了,但是期间还跟着两个陌生的少女。
章节目录 第30章,接臂2
    话说苏康这边出了门去和高刺史碰面,陆舒便在老祖宗跟前献殷勤。

    “杏儿,快将我给大家带的剥礼拿过来。”陆舒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她跟苏康在来的路上,选了好多给老祖宗以及各位舅母的小首饰。

    杏儿得了令连忙和另外几个小厮一起将大箱小箱的东西搬进来。

    金夫人笑了,“舒丫头有心了,老祖宗真是没白疼你~”

    老祖宗也点点头,笑眯眯的说着:“赶路就很辛苦了,买那些物什做什么~”

    “老祖宗说的是,所以舒儿买的不过是些小东西。”陆舒随手将箱子打开,给每人一一派发下去。

    老祖宗得了件老翠玉镯,程夫人得了一件玉金凤祥云钗子。连她儿媳于夏珍的六岁林哥儿都得了把鲁班锁,精巧玲珑,林哥儿拿着就不肯撒手了,可见是稀罕的不得了。

    陆钏静静的坐在一旁,陆舒递给她一对儿珍珠坠子,道:“姐姐来的时候匆忙,也不曾细细挑选,妹妹可不要往心里去!”她又温婉一笑,又拉着她的手道:“妹妹可也曾带礼物了?”

    这话一问出,金夫人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抚着手中的金镯子道:“诶,阿钏到底是个孩子,哪有你这个姐姐的想的周到。”

    沈夫人笑道:“你们姊妹几个就是什么都不带,只要肯常回来走动走动,老祖宗就欢喜的不得了。”

    金夫人笑了:“这话说的是。等钏儿再大大,可就省的了。”

    周围几位夫人的话传进陆钏的耳朵,又抬眼看了看陆舒那温婉无害的笑容,忽的玩心大起。

    于是陆钏拉起陆舒的手到老祖宗身边,甜甜的说道:“老祖母,钏儿的确是年龄小,爹娘又不在身边,所以才暂时将陆府交给陆二爷打理。不然钏儿一定会亲自从银库取钱,为老祖宗挑选一件上好的礼物。舒儿姐姐带的这些东西虽然不是阿钏亲自挑选,也不是娘亲亲自送来,但说到底也是父亲娘亲留下来的,全算是阿钏和娘亲的一点心意了。”

    “这样一来,老祖母带着这个玉镯就能想起我娘亲,也能想起我。”周围的笑声小了下去,是啊,当年陆镶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仗着陆钏爹留下的财产这才慢慢有了起色,眼前这些东西,可不就是阿姜留下来的么。

    几位夫人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陆舒当即白了脸色,无措的看着陆钏,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伶俐了?

    老祖宗点了点陆钏的额头,又见陆舒白了脸色,道:“唉,你呀你,将来跟你娘一样,也是个不省心的。”

    “哪里。钏儿最乖了,而且钏儿说的都是大实话~”陆钏不依,趴在老祖宗怀里撒娇。现如今她被嫁了出去,悉数家产落在陆镶手中,若是真打算要回去,要不得要老祖宗帮衬自己。

    陆舒到底是经历过事的人,只僵硬了一瞬间,便陪着笑脸道:“呵呵,阿钏说的是,咱们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家我家的”

    话虽如此,心底对陆钏的恨意却陡然间上升了数倍。陆钏这意思还是他们沾了她的光了?真是笑话,说到底,陆钏的都该是她们家的!

    若不是当年陆修远使银子使得少了,她爹爹陆镶的官职怎么可能丢?若是这些年爹爹的官职没有动,那他们的家业比陆钏这些十倍都还多。

    想到这儿陆舒的手就使劲的绞着帕子,爹爹官职被她们害丢了不说,陆钏竟然还想把这几个家产收回去?

    哼,别说窗户,门儿都没有。

    正待说话间,突然有丫鬟来禀报:“回老祖宗,前院里差人来说,药香阁来了位急诊,高刺史高大人亲自央求世子妃前去问诊。”

    此话一出,老祖宗道:“即是药香阁的事,楷之出远门了,那也有宗德在应诊才是,怎得央求到陆舒身上?”

    丫鬟禀报说:“回老祖宗,那人说,高刺史带来的病患断了手臂和手指,刺史大人听闻世子妃能接断臂,这才慕名而来。”

    话语落下,一屋子人便面色惊奇的看向陆舒,原来陆舒也会接断臂?

    陆钏心中思绪九转,前一世,陆舒并不会接断臂啊,到了这一世,怎么就变了?她联想到陆府内娘亲留下的手册,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丫鬟立在原处等着回话,老祖宗思量一番当下也不敢耽搁,看着陆舒道:“既然如此你就快快去吧。”

    “是!”陆舒心中欣喜,忙福了身子,转身跟着丫鬟往外走。心想,这便是阿康说的让自己名声大噪的机遇吧?

    “陆钏你也跟着去看看。”老祖宗又开口道。陆钏一脸的惊奇,老祖宗不是向来反对这种血腥的医术吗?怎么会同意派她去?

    陆钏还没回过神来,老祖宗便神色和蔼道:“好孩子,快跟着去吧。”

    来不及细想,陆钏点点头,乖觉的福了福身子,跟上了。

    此时药香阁里人满为患,姚颖躺在担架上,脸色苍白如纸,饶是陆钏打眼一看心跳都慢了半拍,人都这样了还有救吗!

    这时一个瘦瘦高高,身穿青色常服的中年男子走到陆钏陆舒两人面前,“两位那位是陆舒啊?”

    陆舒:“我是。”

    陆钏冷笑了一声没说话,绕过去直接查看病患。手指放在鼻间一探,这才发现病人鼻息停了!

    那边刺史大人还在跟陆舒商榷接手臂的事情,陆钏豁的一下子站直身体,对着人群大声道:“大家都散开,空气无法流通,不利病患恢复身体!快些退到门外!”

    如此,人群立马散到门外。

    陆钏挽起袖子,又道:“谁去给我找两块板砖来!要快!”

    众人大惊,这人是谁啊,才将将十二三岁的模样,莫非也是大夫?可是谁家大夫会要板砖治病啊!有这么救人的吗?

    众人嘀嘀咕咕,药童也呆愣在一旁。陆钏急了,手在空中一挥,喝道:“快去!人命关天,都愣着做什么!”

    好在裴宗德发话了:“快去快去!”

    人群中登时有小伙子举起了两块清灰色板砖:“板砖我这里有!”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陆钏一阵小跑,从那人手中接过板砖,刚转身陆舒却将她拦在门外:“陆钏你这是干什么?你在一旁看着就行,别跟着胡闹。”

    “我没有胡闹,人命关天,她鼻息已停,就算手臂接好又怎样?人都死了!”

    高刺史这才猛地回神,苏康说过要让她活着。他的把柄还落在对方手里呢,可不能出任何差错!“这位姑娘说的对,得先把人救活!苏王妃您还是快点看看吧!”

    身后几个小厮依旧拦着陆钏,陆舒快步走到病患前,伸手一探,果然,病患鼻息都停了!

    “这病人已经去了。”陆舒猛地收手,急忙转头看向裴宗德,裴宗德也无奈的点点头,叹了口气。

    这时,陆舒大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那姜夫人留下的书册中提到过,人有假死的症状,又名曰:‘休克’,若是操作得当,便可以起死回生!

    可是她只是在手册上看过,并不曾实际操作。

    要不要救人?

    若是救,却救不活,那么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她未来神医的名声岂不是砸在自己手中
章节目录 第31章,接臂3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陆钏已经发了狠的挥着砖头拍向身边两个小厮,喝道:“赶紧松手!”裴宗德抬起头瞪着那几个小厮道:“快放开她——”两个小厮只得松手让陆钏进去。

    “刺史大人,我有办法救活她!”陆钏走进屋内,“来两个人,将病患腿垫高!快!”。

    高刺史心中一喜,:“你若当真有本事救活她,我便许你黄金万两。”

    陆钏眼皮都没抬一下:“刺史大人,不用黄金万两。你只要付清诊金,另外答应我一个条件就可。”

    “好好,只要她能活,什么条件我都答应!”高刺史连忙点头。

    “那便好。”陆钏将姚颖的腿抬起来活动了一下,裴宗德立马到隔间找了个脚垫外加几个枕头垫在了患者的腿下。

    之所以这样做,因为前一世,娘亲留下的手册中提到,‘休克’是一种由于有效循环血量锐减,全身微循环障碍引起的重要生命器官严重缺血,缺氧所致。

    所以理应将下肢垫高,利于病患血液回流。

    陆钏又动手,将一个靠枕放在了颈部,使之下颌抬起,其头部得以最大限度的后仰。

    又道:“快去取凉开水将断指断臂清洗干净,后用干净纱布清洗,放在冰块上备用!”裴宗德一听,双眼即刻亮了起来,亲自起身去操作了。

    高刺史好奇的睁大了眼睛,看着陆钏忙碌的身影,看来这位小娘子也能接断臂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苏康不提陆钏,而点名陆舒?后来转念一想,陆舒是世子妃,而苏康是世子,亲手捧高自己的世子妃也不是没有道理。

    此时人群中有位年轻人喊道:“小娘子,你要板砖干什么,没用了的话,还与我罢?”

    陆钏没说话,将板砖放在身体两侧,只撸起袖子,跪坐在地上,附身凑近女子身旁,用手拍打病患的肩膀:“喂,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陆舒心惊胆寒的站在一旁等着,见昏迷中的女子没有出声,心里才好受点。转而眼睛一转不转的的盯着女子看越看越觉得对方是个死人了,怎么可能救得活呢?

    时间一分一秒,围观者哗然,“人都死了,她还要那样打她,真是造孽啊”

    陆钏见这样不是办法,额头的汗水一滴滴落下来,问高刺史:“她生前可有什么亲人?”

    高刺史道:“只有一穷鬼老爹。”

    众人更迷茫了,问这个做什么,只见陆钏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裴宗德招手道:“舅舅你来吧,把她当闺女,在她耳旁说些话。”

    裴宗德点头,接过陆钏手中话,继续拍打她那只没有受伤的肩膀:“闺女——闺女——快醒醒!”

    见此陆钏满意的点点头,裴宗德继续道:“闺女啊,爹爹来看你了——你怎么舍得走啊,你不要爹爹了吗?好闺女——快醒醒——快醒醒,爹爹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卤香鸡翅”

    裴宗德说着说着就掉起眼泪来,似乎真是入了迷,不知道若是高刺史口中她那个穷鬼老爹在场,会怎样?

    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得哭死过去?

    陆钏对舅舅竖起了大拇指,又道“现在我要打开她的呼吸通道。”

    一旁的陆舒脸色瞬间一白,她这句话竟然跟手册上的话一模一样。她虽不曾照着手册操作过,但是成亲那日,苏康便让她偷偷将那些手册带在身边,还督促她日夜勤奋研习。所以,小册子里的每句话,她都倒背如流了!可苏康哪里知道,这本小册子看似简单,实则是医术的概括而论。

    单凭一本手册纸上谈兵,根本无济于事。

    就像是陆舒,背的再滚瓜烂熟,她也不敢一口就咬定能将那人给救活!

    只见陆钏一手压在女子额前,一手抬起下颌,如此一来,病患的口腔、咽喉就成为了一条直线。众人疑惑不解时,她便招手,对高刺史一字一句道:“刺史大人,现在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刻了!快点过来吹气吧,她能不能活过来就看你能吹多少气儿!”

    高刺史愣住了,眼睛瞪得提溜圆——吹气?

    合着她刚才要一个诺言,就是在这儿等着他?

    给死人吹气儿?

    高刺史脸色铁青,那可是个死人啊!这死丫头竟敢让他对着死人吹气儿?

    她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刚要发作,陆钏道:“不吹啊,那抬回去葬了吧。”

    “你——”奈何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他虽不是什么良官,但是脸面还是要的。瞥了一眼周围人鄙夷的眼光,只好俯身亲自上前。

    “诺,一手捏住鼻孔,一手掰开下颌,对着嘴吹气听懂了?你记得听我指令!”陆钏忽略高刺史眼中满满的嫌弃,认真吩咐道。

    好像还有那么回事,裴宗德也一住不住的看着陆钏,“舅舅你不要停。周围,大家请保持安静!”陆钏站起来吩咐了最后一句,便拿起了两块手掌大的砖头。

    裴宗德只好继续。

    其实按照娘亲的手册说来,应该是用不到砖头,可是她才十二岁,力气又小。若是不用砖头起不到作用。

    两块砖摞好,绑在了一起。大家瞪大了眼,这是在干什么?

    还没弄明白,陆钏喝了一声:“吹!”

    “啊?”高刺史一愣。

    “快吹!”陆钏瞪眼,高刺史连忙低头去吹。陆钏还在吩咐:“使劲吹。”

    高刺史只好憋着气使劲的对口吹,心想着,娘的真是晦气死了,今儿早出门就该看看黄历!先碰着了个苏康,这又碰着了个陆钏,都特么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人救活了还好说,要是救不活,哼,管她是不是神医,他定让她好看!

    “好!——停!”一声喝罢,两块砖头隔着衣襟摞在了胸口处,陆钏跪在地上,撑起身体一鼓作气用力将鼓起的胸口摁了下去。

    “唉~气儿出来了!”旁边一个小童道。

    “再来!”陆钏同高刺史一起连做了五次人工呼吸,便让他停住,照旧是两块砖摞在胸骨处,将上半身的力量全都倾注在这两块砖上,利用砖加上半身的力量,依然是一鼓作气使劲按压胸骨处,众人只见陆钏以极快的速度按压着女子的胸骨,且每一次都让胸骨处下陷两寸左右。

    大约是两个呼吸的瞬间便按压了十多次!

    而且速度极快,又次次让胸骨下陷两寸!

    这是疯了?!

    裴宗德已经呆住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胸外按压法’?先前时他也听闻过这种方法,是裴姜留下的。

    但到底是不曾亲眼见过。

    眼见着陆钏一刻不停,似乎有些脱力,但也摒弃凝神每力求每一下都用力均匀,渐渐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将她耳旁的碎发打湿了。

    裴宗德心里对陆钏更加肯定了几分,心里感慨,想不到这方法虽特别,却也是个苦差事。阿姜那两年,过得也不容易吧

    只是有些门外汉却不曾见过如此阵仗,外人看来,陆钏的按压,又快又狠,把个拄拐杖的老太太给吓坏了,颤巍巍的流下了眼泪道“啊哟,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人、人都死了竟然还得受这种罪!”

    周围人附和起来:“唉,是呀。这小姑娘,平时咱也没听说过,你说这药香阁怎么会容这样的人来胡闹——”
章节目录 第32章,接臂4
    胸外按压一连做了近八十次,陆钏才停下示意高刺史继续吹气,此时的陆钏扶着两块砖头早已累的气喘吁吁。

    “这人都死了怎么还要吹?”周围人议论纷纷,陆钏却擦了擦汗,严肃的看着高刺史:“刺史大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高刺史只得硬着头皮配合陆钏再吹气儿。

    陆钏已经开始了第二轮胸外按压。人群中都紧张的盯着陆钏的动作以及那位‘死者’。连用膳的时辰到了都全不知,几位妇人来喊自家男人回去吃饭,就被夫君拉住了停下来一起看热闹。

    大中午头,药香阁门外的人是越凑越多。

    “唉,救不活了。快停下来吧!”有人说道。

    “趁这个时间不如赶紧将人抬回去,好准备后事”

    高刺史也甩了脸子,实在受不了了起身上门外吐出一口污痰,“我呸!”街道外人群猛地后退。他又大踏步跨回来,瞪着裴宗德,指着陆钏的道:“药香阁哪里冒出来的庸医,合着都跟你们世子爷一伙儿,来愚弄本官是不?!”

    欺人太甚!

    陆钏手中的动作一顿,思绪微停,跟着世子爷一起愚弄他?什么意思?

    就在这一停顿的空档,有个药童惊呼:“咦,人动了!”

    紧接着,女子的指尖又微微一动,药童道:“师父您快看,她的手指又动了!”

    人群中顿时惊呼起来,人竟然救活了?大家又快速靠拢,伸长了脖子,暗道原来那小娘子的奇怪法子真奏效?

    苏康一脸冷漠的站在欢呼的人群外。

    陆舒到底是把这盘棋给搞砸了!

    他眯着眼睛,透过人群,看着那个在患者身前忙碌的身影,不禁陷入了沉思,上一世的陆钏是何时学会这种疗法?

    难道这时便会了?

    不,不是。

    上一世的陆钏,她的医术经过很久的沉淀,才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这时的她应该是什么都不懂。

    眼神渐渐的变得犀利,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猛然想起上一世,她的眼疾此时应该还没治好才对。想到这里,苏康猛地抬头看向陆钏,呼吸顿时一促,她眼疾治好了?!

    “怎么可能?怎么”为了什么跟她有关的事情,全都变了?难道是因为自己的重生?

    “大哥?你也来了?”苏钧推着轮椅缓缓来到苏康身旁,苏康猛地转过身来,目光中带着探究的意味看向苏钧。

    “大哥为何不进去?”

    “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你去吧。”苏康说罢便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身问道:“弟媳的眼疾可是治好了?何时治好的?”

    苏钧道:“在来的路上便治好了。”苏康脸上带着笑意略点头道:“奥,那便好。”

    苏钧目送着苏康的身影离开,并没有多想什么。

    大厅中裴宗德再次把过脉,女子已经恢复自主了呼吸,人群中彻底沸腾起来,纷纷带头鼓起掌来,道是小姑娘年纪轻轻,本事却真了不起。有人道:“这位小娘子真是有胆识,咱们寻常人都想不到的法子,她竟然能想到。不知她师从何处,竟有如此妙术啊!”

    苏钧略微一笑,对人群道:“这位小娘子,便是江湖中‘白衣圣手’的后人,陆钏!”

    嗯?白衣圣手的后人?

    苏钧淡定而笑:“听说这位‘白衣圣手’就出自裴家,擅长使刀术,最为奇妙的是她擅长开膛破肚,肾脏坏了可以切除。肝脏坏了可以‘移植’,心脏坏了可以做支架”

    人群循着声音围过来,苏钧侃侃而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个‘白衣圣手’捧得快到天上去了。

    大家唏嘘不已,这会儿样的医术,简直是起死回生啊。“嗨,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那人一拍大腿说道,“只是我知道的没有你这般仔细罢了,为何——你却了解这么多?难道你也是医生?”

    众人眼光在苏钧身上扫了一圈,又连连摇头:“诶,若是神医,岂会治不好自己的腿疾?”

    苏钧笑道:“正因在下患了腿疾,才要仰仗小娘子的精湛医术。”

    “喔,原来是你也是病人。”

    “诶大家快让开,快让开。这位公子是来求医的!”人群自动自发的让开一条道儿,甚至有两个汉子想上前帮他轮椅,苏钧道:“多谢。不必劳烦。”

    众人见刑玉便两手一抬,拖着苏钧稳稳地大踏步跨过几道台阶,轻轻巧巧的落在了药香阁的房内。

    有人呐罕,此少年年纪轻轻就力大无穷,真是奇人。

    先前那位借陆钏板砖的汉子说道:“小娘子,你又有生意送上门来了,还不快给这位公子瞧瞧腿疾?”人群中顿时哄笑一片。

    陆钏转过脸来,便瞧见刑玉推着苏钧站在门口,苏钧脸上带着笑意。眼神正亮晶晶的看向自己。又见门外有打趣的,忍不住笑道:“你们别听他瞎说,他哪里是来瞧病的。”

    嗯?不是来瞧病的?那是来瞧什么的?人群有些懵。

    陆钏已经走了过去,将他推进屋里来,问道:“可是用过膳了?怎么不在家里歇会呢?”

    苏钧捧着食盒傻笑,又快速垂眸道:“想着你没用膳,便过来给你送一些。”

    裴宗德正在给病人施针,听到这儿就停手,瞪大眼睛点了点苏钧,似是开玩笑道:“喔?你只记得给你家小娘子带吃食,那老夫我呢?就不饿了?”

    旁边大约十岁左右的小童将汤婆子放在病患身边,张口就道:“师父,想必这便是传说中的‘有了媳妇就忘了娘吧’!虽不甚贴切,但我看也差不多了。”

    裴宗德抬手就在他脑壳上弹了一下:“说什么混账话。”他不过是随口一说,更何况还是他让人去叫的苏钧呢。只不过苏钧竟然来的这么快。

    “去看看后面伙房准备好了没,咱也开膳。”“哦”药童便扮了个鬼脸上后面去了。

    人群若有所思。

    陆钏害羞,刚想从苏钧手中接过饭盒,那送砖头的汉子大声喊道:“哦,这位公子原是小娘子的夫君啊——”

    瞥见苏钧脸上微红,陆钏便转身娇嗔道:“正是我家夫君,又怎样?”

    小小的人儿,脸色通红,叉着腰对着人群,咦,真是一群刁民,不过送个饭,也要被奚落一番。不过她刚说完就有点晕,于是赶紧扶住了苏钧的轮椅,她刚才废了那么多力气,午膳又没吃,这会儿还真有点脱力。

    不得不说,苏钧来的正是时候。

    裴宗德见患者病情稳定下来了,便让陆钏先到后堂去用膳。

    隔绝了外面的嘈杂声,陆钏觉得脸颊愈发滚烫气来。

    暗自叹道,想她陆钏两世加起来,也算是活了三十多年的人了,竟是头一次有夫君给自己送饭这种待遇。

    心中略微有些甜蜜。

    正思考间,苏钧已经递过碗筷,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得不说话了?怪我来看你?”
章节目录 第33章,接臂5
    另一边,刑玉已经从食盒中取出了四碟精致的小菜——一道是竹笋炒肉,一道是酥香藕夹,一道特色卤香鸡蛋,最后一道则是黑椒牛肉。四道菜在饭桌上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陆钏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少年的声音有些低沉,苏钧又递了手中的碗筷:“先吃吧。”

    “”陆钏怔愣一下,没明白他之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只好接过碗筷“好”。

    看了看四道菜,苏钧准备的都是她爱吃的

    她着实饿极了,接过碗筷也顾不得形象了,就着一碗米饭,狼吞虎咽起来。

    陆钏吃饭是真的没有什么形象可言,前一世在军队中,她女扮男装跟着士兵一起吃大锅饭,有时候还没开饭,敌方士兵就已经攻击过来了!若真要跟个姑娘似得细嚼慢咽,不用敌方杀过来,她就先把自己给饿死了。

    更何况现在那只断臂还没有接上,时间越长希望就越小。

    陆钏一边吃一边想着心事,从苏钧的体贴,想到伤者的病情,愈加狼吞虎咽起来。

    想着心事,陆钏是吃的越来越快。

    一不留神,一只大手忽的按在了陆钏拿着筷子的手上:“你慢一些,不要急。外面不是还有他们?”温润如玉的声音传进耳膜。

    陆钏动作停顿了一瞬间,耳朵微红,心想着自己这番狼吞虎咽,竟然忘了他在身边,会不会把他吓坏了?

    她小声的“嗯”了一声,细嚼慢咽起来。

    她吃了一块牛肉,在心里接着想心事,刺史大人最后说的那句话好奇怪,难道苏康对他做了什么事情?

    陆钏怎么也想不到,这位伤者的手臂,竟是苏康当着高刺史的面亲自让佐云砍下来的。并且苏康一举控制了高刺史。

    用不了多久,整个扬州就要成为他的天下了。

    陆钏吃着吃着速度又快起来,耦合还真香!

    苏钧又忍不住提醒道:“这样吃真的不会难受么?”

    陆钏身形一顿,随即面色微窘的把筷子放下了,他不说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其实她已经吃饱了。

    腹部还隐隐胀痛,那些牛肉虽然可口,可是却不好消化呢。

    苏钧看着她微红的耳廓,嘴角漾起笑意,紧接着,纤长白净略带薄茧的食指对着食盒底层轻轻一勾,便勾出来一层暗匣,陆钏好奇的伸头一瞧,就见匣子中静静的躺着一捧缩砂密。

    他去哪里弄来的这中稀有吃食?陆钏脸色吃惊的望向苏钧。她头一次对这个患有小儿麻痹症的夫君凭添了一份好奇心。

    只见苏钧伸出一只手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轻声道:“这些是给你的。”

    苏钧看她呆住了,以为她不知这是什么,便捏起一颗果仁递给她:“这是一种专门养胃的药材。你顾得别人却顾不得自己。以后我专让人磨了粉,给你带在身边。你拿来冲水喝。”

    陆钏有些呆呆的接过果仁,嘎嘣一下填入口中,慢慢的咀嚼起来。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他待自己真好啊!

    陆钏迅速低下头去,只觉得自己眼睛酸胀的厉害。

    即便苏钧不说,她也知道,这种缩砂密有多么珍贵。

    常说缩砂密是外来族人传入朝内,现如今只在交州(广东广西一带)南海部才有。

    这种东西每年都会择时送入宫中,也就只有宫中那几位才有资格享用。

    即便是位极人臣的丞相也不见得有机会吃到这种东西呀。寻常人都弄不来,他是哪里弄来的?

    且《药性论》里有云:“缩砂密,主冷气腹痛,止休息气痢,劳损,消化五谷,温暖脾胃。”

    不得不说,这个东西对于她来说,真是刚刚好。陆钏心想:如果上辈子她也被人这般呵护,那么她就不会半夜因为腹部绞痛而难以入睡了吧?

    想着想着就低了头,两眼红红,怎么也不敢抬头看他。胡乱扒了两下饭,豁的站起来道:“我吃饱了。”

    上一世饱经风霜的洗礼,直到死都没有被苏康如此呵护过,现如今想来,她只觉得胸腹中充满委屈。

    原来男人也可以这么温柔。

    也可以这么体贴。

    她喉头哽咽,头垂的更低了,多害怕自己一抬眼,就会对着他哭起来。多害怕自己忍不住,会将那些沧桑风雨一一倾吐。

    眼泪还是忍不住,于是急忙转过身——泪水才肆意流淌,一颗心,仓惶的跳动。

    陆钏的态度苏钧没说话,低着头,只淡淡道了句:“刑玉,走吧。”

    他转过身,静静的转动手下的轮子。

    刑玉却是个急性子的人,知道这是自家公子心里难受了,正想要鸣不平,却被苏钧制止道:“刑玉——”

    刑玉一回头就望见公子平静如水的眸子,泄气的应道:“是!”

    陆钏听得门响,才转身,轻轻将那小匣子盖上。想着走到门外看看苏钧的身影,过道里便有人喊道:“阿钏~你吃好了么?快出来罢?”

    说话的人是陆舒。

    陆钏掀起帘子出了门,陆舒忙来拉她:“好妹妹快些吧,伤者还等着你呢。”

    陆舒只好打起精神应对陆舒,苏钧的好意,她晚上回到府中再好好谢他。只是陆舒的亲热总让她心生排斥感。被陆舒拉着走,她就看着陆舒的后脑勺,心想自己为什么会有排斥感?

    有时候她都在想,莫不是自己心胸太狭隘了?或是疑心病太重了?

    直到下一刻,她被陆舒推至案前,陆舒银铃般的笑声传来,道:“阿钏,我帮你打下手,你就尽管指使我。”

    “”

    陆钏没应答,只抬眼看周围,此时,那受伤的女子正躺在矮榻上呻吟。

    裴宗德道:“你需要的用具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紧接着,陆钏盥洗了手臂,看了看案子上——

    剪子,刀子,铁锯、锉,镊子,铍(一声)针,锋针,烙铁(古代用于止血,止血消炎)

    “可是还缺什么?”裴宗德道。

    “还缺普通缝制衣服的针线,若是有可吸收类的肠线更好,没有就用丝线代替。都要在开水中煮沸。多准备些热水。另外加两块木板,生石灰,再多备些纱布!”

    “生石灰没有啊!”裴宗德急了。

    这时门外从板砖的那位汉子又开口了:“我有,您要多少?”

    “一桶足以!”陆钏不禁多看了那汉子两眼,“好嘞!”送板砖的汉子转身就走了,桶子也没拿,不多时就扛过来一麻袋生石灰。
章节目录 第34章,接臂6
    陆钏最后清点了一下物品,道:“麻沸散,消炎的药物准备了?”

    裴宗德忙道:“准备好了,内服外用都备着。”

    陆钏小小年纪便窥透那三套针器的奥秘,又能将裴姜留下来的医术发扬光大,故而此刻,裴宗德对陆钏,非但没有她当做晚辈,而且还把她当成了‘同僚’般的存在。

    陆钏最后一次对伤者病情做了检查,脉象平稳,呼吸浅长。

    “身体恢复情况大致可以,我们没时间等待了,现在开始!让药童喂以酒服麻沸散。”

    她还记得娘亲留下的手册上写着,断臂必须在六个时辰内接好,而且期间必须冷存,这样肢体成活的几率才会大些。

    陆钏说罢,很快便有小童从后面端来一碗汤药,一小勺一小勺的喂给伤者吃。

    陆钏则趴在她耳旁低声道:“你一定要撑住,现在我为你接臂。刚才你喝的是麻沸散,身体会暂时失去知觉,不用害怕。”

    女子虚弱的抖动了一下睫毛,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又或许她知道有人在救自己,呼吸也越发深远了。

    消过毒的镊子,剪刀,针线一一摆放在眼前。

    裴宗德、陆舒及其三个药童在一旁随时待命。

    陆钏深吸了一口气,率先拿起剪子,左臂上的衣物剪开,用沾了酒水的纱布一一擦拭干净,她看娘亲留下的手札中提到过,酒水可以消毒,于是才有了此方。

    陆舒在一旁记得相当仔细,心想,果然陆钏懂很多手册上不曾有过的东西,

    陆钏娘亲当年留下的东西不仅仅有那本手册,还有很多诊治病例,不过都放在一个相当隐秘的暗格内,陆舒并未发现,也是常理之中。

    谁会想到裴姜竟会将自己一生所学暗自收藏起来呢?

    所以陆钏的行为她虽有些许不懂,但是心里都一一记下了。

    药酒擦完整个手臂,药童已按照陆钏的吩咐将放在冰窖中的断臂取了过来。

    冰窖都建在地下,隔绝了阳光和空气,冬天时把冰放进去,一则是密不透风,二则是切无光照,三则深于地下,故而冰块得以长期保存。

    断臂和断指一经取出来,周围的人伸长了脖子。如今能亲眼见证接断臂的奇迹时刻,心中怎能不惊骇!

    所有人瞬时睁大了眼睛,视线紧紧盯着陆钏手中的动作,——那血淋淋的半截手臂和手指,当真能再接到身体里!?

    若是真如此,九江郡怕是要再出一位神医啊!

    这对于平民百姓来讲可是天大的好事!

    只见陆钏取过消毒的剪刀,先是将那条被冷藏过的断臂,一侧的肌肉剪开。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分层,要露出骨头,血管,神经膜和肌肉。

    裴宗德到底是经验多,看到这里便知道陆钏接下来要有一场硬仗要大。于是低声吩咐旁边的小童:“去给陆大夫准备毛巾和红糖热水。”

    “是。”两个药童快步离去,片刻后毛巾水盆和茶碗来了。

    陆钏凝神,用膨胀的镊子将肌肉撑开……

    周围人顿时瞪直了眼!

    接下来,陆舒又见陆钏伸手进去将那层银灰色的筋膜扯了出来!

    “嘶——”周围人顿时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自己身上一阵冷风刮过,让人感觉很不好,很可怕……

    陆舒心道,这是神经筋膜被拉出来了!

    紧接着,陆钏将穿好的针缝在冷冻过的断臂筋膜一头,这才手握小刀,来到女子身体上的断臂横切面一侧,在上方快速划了一道小口,道:“来个人,撑着!”消过毒的夹子撑在里面,陆舒亲自上前,帮她固定住。

    细小的血水瞬时又往外溢出,陆钏不觉的加快了手中的动作,这个断臂也要分层……

    按照前一世的记忆,此女子断臂后还能撑到现在,已是万幸。若是术中血液再度损失过多,那可就回力无天了!

    时间就是生命!

    陆钏手指快速将骨头、肌肉、筋膜神经、血管一一轻扯出来。

    两节白骨终于露了出来!胆小的人腿肚子已经开始发抖……

    亲娘来,这治病救人怎么就跟杀猪似的?杀猪得先褪毛,后剥皮。这小娘子则是先洗干净,然后开始剥肉!

    就连贯见大场面的高刺史也猛地咽了口唾沫,后退一步——心道,想必……这个陆钏跟那个苏康一样,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高手!

    他头皮有点麻,想着下次出门要好好看黄历。实在担心今儿个惊吓过度,往后会留后遗症……

    另一边陆钏已经将骨头两面再次消毒,紧紧对接。

    她快速细细查看,最终确定毫无缝隙,丝丝吻合。

    “来个人,固定住!”陆钏说罢,裴宗德便上前将两个骨头定住。

    再次擦干血液,陆钏手上针线翻飞,接着刚才的针线头,先将骨骼附近的筋膜缝合,前一世的手札要点一一在脑海中重现。

    她仿佛又看见母亲,那个眉目清秀,长发用一个简单的蓝绸高高挽起,打扮略为中性的女子,凤眼微弯,用清朗的声音道:“手法要快,要准,还要保证针孔间有适当距离,以防拉穿组织。锋针刺入和穿出部位彼此相对,针距相等”

    每一根神经都根根对接,直到筋膜缝合完毕,再次擦干血珠。

    陆舒在一旁看的心惊胆寒,想提醒她慢一些不要着急慢一些,终是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

    旁边的小童拿着毛巾帮陆钏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液。

    紧接着便是血管缝合。

    手册上说,血管,分为经脉和动脉。陆钏凝聚精神,找出动脉轻轻的向外一拉:“太紧了,再撑开点。”

    陆舒只好用夹子将骨骼两旁的肌肉再次撑开。

    血液又溢了出来。陆钏头也没抬,只道了句:“止血散敷上。”

    “哦!”药童便忙着敷药,期间另外两个药童不断的换着热水。

    血管相当细小,所以缝合起来相当耗费精气神,人命关天,陆钏根本顾不得什么藏拙。先在断臂的对接血管上插入一针打结,迅速对准动脉血管一一缝合。

    这次缝合花的时间最长。期间有多次视线都快被汗水遮住,才忙转头,换来药童为她擦拭。

    第一根血管终于缝合完毕,身旁的陆舒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更不用说一旁的裴宗德了,扶着两截断臂一动不动,也是汗如雨下。
章节目录 第35章,石膏
    裴宗德腿部不支,且不敢轻易挪动,药童便给他施以金针,来缓解淤阻。

    而陆钏则耗费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将所有的血管一一缝好对接好。眼睛在高强度的劳作下,变得酸涩不已。她怕脱力,喝了些红糖水继续。

    接下来只剩下肌**合最后一步了,只要这一步完成,便算是成了一大半。

    旁边的药童继续给伤口擦拭血水,缝合面不能残留血水,否则阻碍肌底新生不说,还会诱导炎症。待擦拭干净,陆钏便将两边肌肉组织一一对接好,到了这儿,侧面肌肉就不用再撑开了。

    陆钏娘亲留下的手册中,缝合术有多种。

    单纯缝合——分为一则单纯间断缝合,二则‘8’字缝合还分为内八字缝合和外八字缝合;三则单纯连续缝合;四则锁边缝合。

    除此外,还有内翻缝合术,这里又分出垂直内翻缝合、平行内翻缝合。

    外翻缝合则分为垂直外翻,平行外翻。还有表皮下缝合极及荷包缝合等等。

    肌肉层缝合,讲究美观的同时也要利于病情恢复。所以陆钏采用的则是‘表皮下缝合术’,缝合方法先是从切口一端开始,缝合针刺入真皮,再翻转锋针刺入另一侧真皮,这样既隐蔽了部分线头,又能防止伤者将缝线抓开。

    这一步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将所有的伤口缝好了。

    陆钏垂眸:“舅舅再支持一会儿。马上就好!”

    裴宗德佝偻着身子,疲惫的点点头:“好”

    她忽略周围百姓崇拜又炽热的眼光,伸手再次将伤者的整跳臂膀都消毒。

    此时,人们看到,伤者的整个手臂已经被陆钏亲手缝合了起来,针脚整齐,间距适中的小孔和线头布满了整个手臂,在切面形成了一个圆圈,在侧面成了一条长长的疤痕。

    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针脚线,围观的群众除了觉得头皮有点发麻外,还彻底舒了一口气。但仍旧小心翼翼的不敢弄出丝毫声响。他们生怕自己一出声音,刚缝起来的胳膊就会再掉下来。

    “消炎药膏。”陆钏话音一出,便有小童捧着一个枣红色的瓷碗出来了。药膏都是经过高温蒸煮,也是消过毒的。这样才能减少感染的机会。

    陆钏用小勺挑着淡绿色的药膏一一涂抹在肌**合的伤口处。

    “在伤口处垫上棉花和纱布。”

    “水!”

    两个小童捧着木盆来了。人们伸长了脖子,不知道陆大夫这次要做什么。

    陆钏道:“加入生石灰搅拌均匀。”两个小童依照着做了。

    这是最保守的法子——打石膏。

    在众人期待和疑惑不解的眼光中,陆钏将纱布浸入了生石灰水中,只留在外面一小截,等纱布在生石灰水中浸透了,这才将它慢慢拖出来,在备好的案子上反复折叠到一定厚度。

    陆钏手中的动作非常灵巧迅速,叠好后就将纱布再次快速移进水中浸润。

    陆钏对舅舅道:“马上就好,切勿妄动!”说罢便快速将手中的纱布覆盖在伤者的整个伤口结合处,缠绕了一圈。

    紧接着,所有人的视线也跟着绕了一圈,心也都跟着猛地一提,瞪大了眼睛看着陆钏手中的动作。

    “来个人,固定住手腕下方!快将两块板拿来绑在手臂两侧!舅舅就可以松手了。”

    这时一个和陆钏年岁差不多大的药童辛廿接过下半截断肢,另一个十岁左右的药童辛童去拿了两块木板子,夹在断臂两侧,裴宗德才将手缓缓拿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陆舒将准备好的纱布剪成条。

    这期间陆钏伸手戳了戳石膏。见其硬了,便道“板子可以拿开了。”

    最后,陆舒上前缠绕数圈将其固定,又按照陆钏教给的办法,在纱布另一端预留出足够的长度,再打结。

    直到这里,石膏绷带才算是彻底做好了。

    打石膏前前后后用了竟然不到半盏茶的功夫。

    一开始还有人好奇用石灰水浸泡纱布做什么,等到后来一看,浸过石灰水的纱布已经完全干固后,顿时了然了。

    等到彻底接上断指,外面的人群已经散开了。

    裴宗德在一旁歇息,他毕竟年岁大了,长时间固定一个姿势就受不了,他对陆钏流露出赞赏的目光道:“陆钏不愧是‘白衣圣手’的后人。”

    陆舒则拿了帕子在一旁拭手道:“以前不见阿钏有这样的医术,现今一见,果然是妙手回春。不过,这恐怕是经过了许多遍研习,才会有今日这般成就吧?”

    陆钏一本正经道:“幼年时娘亲治病问诊,都是将我带在身旁,我年纪虽小,却也时常帮助母亲打下手,见得多了,自然比一般人熟稔许多。”

    听了陆钏的回答,陆舒垂眸笑道:“那倒是不假——”

    外面天色渐渐的黑去,陆钏又交代了几个守夜的药童,便同陆舒先行离开了。

    这次断臂,陆钏采用的是最保守的疗法,若是她娘亲在场,恐怕早就会亲自用钉子固定两端骨骼,虽然这种既血腥又暴力的场面,会将老老少少们当场吓晕,但陆钏知道,它见效最快,成功率最高!可是她不敢用,不能用!

    她的势力要一点一点的建起来,若是爬的太快,则跌落的可能性越大。

    再论她娘亲裴姜的医术,总是大胆又泼辣,就像她的名字一样。世人只看到她的不足,却不曾想,她的医术岂不同药理一样,都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呐。

    谈到这一点,陆钏就觉得自己比不上娘亲,也有些愧对重生以来两世之所学。

    重生一世,她更做不到娘亲那样,随性洒脱。

    上一世,她学医就是为了救死扶伤,辅佐苏康登帝。

    而这一世,她学医则是为了阻挡苏康登帝!

    就例如今天这例手术,她明知这伤者可能跟苏康有关,而苏康也并不是真的好心去救人,他只是为了给陆舒提供一个机会。

    但是陆钏和陆舒一样,她也需要这个机会!

    陆钏觉得自己,也不纯粹了。接断臂的活,竟也成了她打开势力和名望的敲门砖。虽然后来的缝针确实没有藏拙,她从头到尾都在认真努力的做。

    可是毕竟没有采用母亲留下的最迅速的那种方法。她忽然就觉得自己有罪

    其实她明明能够做的更好,可是却没有那样做。

    一切都是为了蛰伏,为了将苏康一点一点的拉下来。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残忍也好。

    可若她放任苏康的阴谋诡计,放纵那样一个处心积虑却又心无百姓的人登基,纵容他将恶魔之手伸向忠臣,放纵整个大靖朝走向毁灭和深渊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对医者的亵渎?

    总有人要牺牲

    国和她,二者选一,如果这双手注定要脏,那就让她来做吧!

    想明白这一切,夜色中的陆钏便捧着食盒,大踏步向前走去。
章节目录 第36章,真情流露
    夜幕降临,天边的朝霞一点一点褪去颜色。

    陆钏快步向前走着。

    陆舒跟在后面道:“阿钏,匣子太沉,不若我来帮你?”

    “那怎么好麻烦姐姐呢?咱们不如快些,倒也省力气。”陆钏说罢陆舒还没缓过神来,陆钏就加快脚步将她远远的撇在后面。

    “喂,你!”陆舒狠狠的瞪了一眼她的身影,只能暗暗咬牙,跟着丫鬟小厮一起回去。

    没走几步,就见刑玉等在半路上,陆钏眼露惊奇之色:“咦,刑玉你怎知晓我回来了?”

    刑玉却是个直性子的,也不说话,抄手接过陆钏手中的食盒,冷哼了一声噘着嘴走没影了。

    哼!他哪里是恰好知道她回来?

    分明是公子到府后,才想起食盒未带,又恐太沉,累及她!便叫自己早早出来等着!刑玉心中气恼,公子对她那样好,她倒好,眼疾恢复了,便开始嫌弃自家公子了!

    瞧瞧今儿中午用膳时,她那是什么态度——“我吃饱了!”还忽的转过身去

    他家公子哪里对不住她了?

    虽然长有腿疾,可也生的丰神俊朗,仪表堂堂。况又是文能舞墨,武能提枪。

    今中午却是一点面子也给公子。她若是再说的难听些,恐怕要直接叫公子收拾包袱滚蛋了!

    刑玉心里怎么能不气!公子倒好,竟还被派来接她?他都快气死了好不好!

    而且公子私下里还派他寻找姓霍的将军。只要是跟陆钏有关的都找来。他就觉着这事,不对!果然啊,陆钏心里果然没有他家公子

    刑玉心里就越想越气,提着食盒轰一下就蹿的没影了。陆舒跟在后面看戏,脸上充满了戏谑之情,她总觉得妹妹这家人一个比一个奇怪。

    先前她有个奇怪的娘亲,现在又嫁了个不喜言语的奇怪瘸子。这就罢了,那个奇怪的瘸子身旁还有个脾气老大的刑玉!

    呵,这伙儿人凑在一起,日后有的热闹了

    陆钏撇了一眼陆舒,瞧见她眼中的戏谑,随即眼神一冷,便加快脚步向前走。

    陆舒拍了拍胸口,后怕的跟旁边丫鬟小厮道:“哟,刚才没冷风吹过吧?”

    陆钏到了院子里,下人已经将晚膳准备好了,这些日子因为苏钧腿不方便,除了早上会去老祖宗那里坐一会儿,余下的便是在自己院中用膳。

    陆钏进了屋子,知秋就帮陆钏打好水,盥洗了手臂,便将饭菜呈了上来。

    又看到桌子上只摆了自己的碗筷,便问道:“侯爷呢?怎么不见他出来用膳?”

    “回小姐,侯爷说是腿不舒服,便早早的躺下歇息了。”

    腿不舒服了那还了得?

    陆钏心慌了,顾不得饭菜,只起身往里间走去,见苏钧正背对自己,似乎是睡着了的样子。

    行至他身旁道:“你的腿很难受吗?我帮你针灸一遍,你也吃些东西再睡吧?”陆钏轻声问着,便抬手去查看苏钧的腿势。

    手还没碰到腿,苏钧却挪了地方,他艰难的转过身来,眸子有些清冷:“我没事。你先去用膳吧。”

    陆钏蹙了眉毛,他不高兴?

    为什么?

    “用罢晚膳再睡吧?”陆钏轻声问道,说罢又有些哭笑不得,先前眼疾不好时,都是苏钧像个大哥哥一样照看她。

    直到现在,记忆中那串风铃还停在陆钏脑海里挥之不去。包括苏钧说过的话,只要你摇晃红绳,我一听到铃声就会立刻赶回你身边

    现在却反了过来,她照顾苏钧,陆钏觉得自己在哄一个孩子。眼眸中盛满了笑意,拍着她的肩膀道:“你好歹吃一点啊,不吃怎么成?”

    苏钧扭过头去,心里却想着,娘子竟是这样一个聪明的人。白日里他对她那样好,她却给自己甩脸色。

    现在没了外人,却又这样体贴,是怕他伤心?

    她若心里无他,做这表象又有何用!他也不舍她夹在两边难受。又想到初婚时她口中的梦语——想必那霍将军定是她梦中之人,既然如此

    罢了——终究是自己这个瘸子,配不上她这个神医。

    想到这儿,苏钧就沙哑着嗓子说了句:“你去吃罢。我真得不想吃。”

    陆钏没别的法子,劝又劝不动,而她自己忙碌了一整个下午,早就饿的头晕眼花,只得叹了口气,回到前厅里用膳。

    端起碗来道:“知秋,侯爷回来后,可是去过什么地方?”

    “回小姐,并没有去过什么地方。”

    一顿饭就这样恍恍惚惚的过去了,她回到里间见苏钧正坐在桌前写字,便坐在床头道:“咦,你怎得起来了?”

    陆钏就从衣兜里掏出缩砂密来吃,顺便拿眼睛打量她的夫君。

    嘴角不自觉的漾起了笑意,觉得她的夫君真是怎么看都好看。

    正愣神间,一只素白的手指却伸到陆钏面前,“阿钏,我们——和离吧。”

    “”

    男子好听的声音传入耳膜,橘红色的烛心跳动的越来越快。陆钏手中的缩砂密猛地掉到了地上。

    他说什么?!

    和离!?

    陆钏嚅嗫了下嘴唇,只觉得自己仿若被雷劈过了一般,整个人呆若木鸡。

    良久才缓过神来,也不敢低头去看那纸张上书写的字迹。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她起身,绕过他,走到桌子边,眼神空洞,呆呆的坐下。

    心想,苏钧他怎么了?白日里不是还给自己送膳吗?怎么这会子功夫,就要跟自己和离了?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面对陆钏的反应,苏钧僵硬的站在那里,心中有悔意,也有不舍和不解。她应该高兴才对啊那样就可以和他的梦中之人相会了。

    喉头酸涩,他终于再次艰难开口“阿钏,我们和离吧。我会拖累你。”还一句话便是,更何况你的心好似不在我这里

    陆钏的眼泪刷的就落下来,发狠的抬起头道:“你哪只眼睛看你拖累了我。先前对我好,这会儿就不要我了怪我,命里不该有姻缘!”

    “怪我,成劳什子的亲?我早就该寻了个去处,当了尼姑才算一了百了!”陆钏呜咽的抽泣着,泪珠子不要钱似得往下落。
章节目录 第37章,情定(青云加更)
    陆钏哭的狠,心想若是当年,前一世。她便寻个机会自我了断,是不是就再不看着碍眼的红尘。

    她身也干净,心也干净。

    索性不如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罢!陆钏泪水涟涟,起身便去找剪子,苏康与她何干,陆舒与她何干

    霍将军死了与她何干?

    这天下苍生又与她何干?

    她不过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弱女子,横竖不过,一条命!

    倒不如趁早了结了,清静!

    陆钏发了狠的冲向妆台,找出一把剪子,便狠狠的刺向自己的喉咙。

    “小姐!”知秋闪电般冲了进来。一把握住剪子的另一头,鲜血顿时直流,

    “阿钏!”苏钧拄着拐杖的身形一踉,瞳孔剧烈一缩,捂着胸口,只觉得心痛如绞,若是如此,他也随她去了罢

    “小姐!你这是作何?快放下罢!”知秋红了眼眸。

    什么命里不该有姻缘,什么寻个尼姑庵,听得她也跟着心惊胆寒。小姐才多大,怎的就生出这种可怕的念想来。叫人听了心里也跟着苦涩跟着难受啊!

    知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小姐,你若不活,知秋也不活了~呜呜~”她用手挡住那剪刀,泪珠子就稀里哗啦的往下掉。

    苏钧泪水也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狠狠的看着陆钏。她竟是个狠的,什么狠事也做的出来,“你若刺,便来刺我好了!何苦伤你自己?”若是她死了,独留他一个,他怎么活?

    他原想着,就算是和离,别人也只会想到是自己这个瘸子的原因,更何况她又有一手好医术,就算是和离,她将来的前途依旧不可估量。

    何必浪费在自己这一个废人身上?

    到时嫁那个中意的郎君,霍将军。

    生一对儿伶俐的儿女。

    一家子其乐融融,岂不比跟他要好的多?

    但他能给她什么?!

    苏钧也觉得自己肝肠寸断。

    知秋哄着小姐将剪子收起来,终看见了苏钧手里的和离书,顿时又哭起来呜咽道:“虽然我是个丫鬟,主子的事情不该插手,可是苏公子,我家小姐哪里不好了,你要这样待我家小姐?在苏公子的眼里,难道我家小姐就是那般世俗粗鄙之人?”

    “知秋,你莫要说了。即是他不要我了,咱们这就走!他是堂堂侯爷,咱们小老百姓哪里高攀的起。”陆钏挣脱知秋的手,到床前厨跟前,将自己的衣物开始往直扛箱里放。

    “小姐、小姐使不得呀!”陆钏一面往直扛箱里放,一面哭。一个拦一个装。

    “侯爷、侯爷,您怎不说句话呀!”丫鬟急的跪到苏钧面前不停的磕头。

    苏钧眼眸通红,泪落下,心痛如绞。

    他拄着拐杖往前绕过知秋,狠狠一把拉过那个身影,猛地的就狠狠亲了上去

    “小、”知秋忙擦了眼泪,一抬头就见到两人吻在一起的身影。心里一阵欢喜,下一刻便悄无声息的退出了房门。擦了擦眼泪,立在门外替陆钏守夜。

    苏钧吻着她,陆钏竟是连挣扎都没挣扎,于是苏钧越发狠的加深了这个吻。

    从一开始的生涩,到快速熟稔。

    甜蜜香滑的触觉一直延伸到心坎里。

    只要一想到那个剪子,苏钧就觉得怎么吻都不够!他只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装进自己胸膛里,那样她就不会有危险。也能随时替她阻挡危险

    烛火轻柔摇曳,暖唇相贴,一室静好。

    终于在快要窒息时,两人同时睁开眼睛,望着瞳仁中的彼此。

    陆钏的睫毛很长,很浓密,被泪水打湿,正黏在一起。模样俏皮,又委屈。

    她抬手,声音温润沙哑,一遍一遍抚着他俊逸的眉眼,道:“好好的你要作什么妖?你待我那般好,我怎么舍得弃你而去?”

    苏钧闻言心里一阵揪痛。无言的将她腰腹部收紧。

    又轻轻擦掉她的眼泪,道:“如此,我便向你求三生三世,相守一起。”

    陆钏眉眼笑开:“哪里有那种神奇的事情。”心里想着上一世她是跟了苏康,这一世却是苏钧。

    谁知道下一世会是谁?

    苏钧却道:“我说三世,就三世。谁让我见你后,就越发觉得面善的紧。你说——是不是咱们上一世也是夫妻?”

    上一世她跟他哪里去做的夫妻?她回到府中,他便失踪了,后来据说是一场大火,将他跟他那新婚不久的妻子,一起烧死了。

    那时,她眼疾未好,离开相县投奔老祖宗,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苏钧上一世到底娶得是谁?

    陆钏点了点他的鼻间:“好,三世便三世。”

    苏钧也刮了刮她的鼻头面容缱绻的半靠在她身上,两人头颈相交

    另一边,陆舒回到了翠香居,这是她母亲出嫁前的闺房,一直留到现在,现在空出来恰好给陆舒和苏康住。

    前一世裴菁未出嫁前,是比裴姜还要的宠的大小姐。所以即便裴菁出嫁后,老祖宗虽不甚喜陆镶这个女婿,却也仍旧派人将这座独院定时打扫。但是裴姜就不一样了,未出嫁前,便自立门户,行医问诊,故而陆钏和苏钧便只单独住在另一边小院里。

    膳房里,苏康已经早早的坐在位置上等候,此时苏康已经17岁,陆舒也已经15岁,所以两人一经成亲,便行了夫妻之礼。

    见夫君正等她一起用膳,心里便觉甜蜜不已。

    旁边丫鬟伺候着盥洗完毕,苏康道:“今日药香阁情况怎样?伤者的手臂可接好了?”

    陆舒在一旁又用帕子擦了擦玉指道:“断臂、断指都接好了。不过——亏得夫君给我个这么好的机会。可惜了,我这个不争气的被陆钏抢了先机。”

    苏康只挑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陆舒道“不过也不碍事。我虽得了她娘的手书,但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也有着窥窃之意。于我日后的名益不利。但过今日以后,便不同了。”

    陆舒在苏康的身边坐下,苏康就挑着她的下巴,逗她道:“倒是我大意了,如此看来,娘子果真聪慧如兰。”

    陆舒脸色桃红,害羞的将头低下:“夫君又要取笑舒儿了。夫君总是神机妙算,料事如神,舒儿自叹不如,每每惶恐不已,唯恐一不留神便辜负了夫君的重托”
章节目录 第38章,狼狈为奸
    陆舒说到这儿,她又想起苏康之前的嘱咐,老祖宗那套家伙施什还没来得及开口讨要呢。苏康说只要她能够勘头其中的奥妙,那针器便能赠与她。于是焦急道:“夫君,舒儿不才,老祖宗的家传针器今日被接臂这件事打断,还未来得及开口,不若明日咱们早早去给老祖宗问安,顺便——”

    “不必了!”苏康打断她的话。眼睛看向窗外,若有所思的道:“我已经派人探到口风,老祖宗那套家传针器,已经归了你妹妹陆钏。而且——”

    不仅如此,陆钏还使得非常得心应手!

    苏康只觉得心里堵了一块大石头。陆舒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看着苏康的脸色,她觉得自家夫君比一般男子要威武的多,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

    这样的男子让她心生仰望的同时,也心生惧意。她毕竟没有经历过前一世,并不知道那针器有何不同。于是小心翼翼问道:“夫君,而且什么?”

    苏康回过神来,瞧见陆舒小心翼翼的样子,放松了表情,叹口气,淡淡一笑道:“针器的事情,咱们以后慢慢想办法。而且——苏钧认了宗族,据说是沈夫人的亲外甥。”

    陆舒吓了一跳:“沈姑姑的亲外甥!?那岂不是老祖宗的——”

    苏康严肃的点点头,“没错。先不说这些,你刚回来,定是辛苦了,来,吃菜。”说罢便往陆舒碗里夹了些菜。

    陆舒感动不已道:“多谢夫君。”回想起今日早晨在老祖宗面前的事,又道:“今日你离开后,我将那些首饰都分发到各位夫人手中。也本想借此机会让陆钏难堪,谁知道,她竟然伶牙俐齿,说那些原本就是她家的物什,还说这整个家只是给我爹暂管。”

    “瞧那样子,似是打算将家产要回去呢!”

    苏康却冷笑了一声,心底鄙夷,终归是女子家,眼里也就只有她爹那点儿家产,晾她也翻不出什么大风大浪来。

    “你放心,我已经差高琛桂将你父亲官复原职。陆钏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子,只要你潜心学医,那套针器,早晚还是你的,到时候把她捏扁搓圆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陆舒莞尔一笑:“夫君说的是,舒儿定当全力以赴。”

    两人这边用完膳,正待行夫妻之礼——

    那边就有婢子来禀报陆舒身边的大丫鬟。大丫鬟得了信儿,便催那奴婢回去,又到房前来禀报:“回世子爷,世子妃,秋香有要事禀报。”

    “进来吧。”过了片刻,陆舒整好衣服,隔着屏风让秋香进来。

    “刚才有消息传来,说是侯爷和侯爷夫人不知怎的在房里闹起来了,主子丫鬟哭成了一团。”

    陆舒和苏康对望了一眼,陆舒又问道:“可查明白了什么事情?”

    秋香道:“那婢子只在耳房里听了个模模糊糊,哭哭嚷嚷,好似是侯爷夫人要离家出走!丫鬟拦不住,后来侯爷不知道干了什么,那丫鬟就出来了,夫人也不恼了。院里那婢子好奇,本想问,可是那个叫知秋的大丫鬟是个家生子,嘴巴严实的紧。所以并不得知具体原因。”

    陆舒沉吟了片刻,道“知道了!以后让那婢子放聪明些,别人碰到这种事都是有多远躲多远,哪有亲自往前凑的道理?”

    “是!奴婢领命!”秋香福了福身子,陆舒便让她下去了。

    后又趴在苏康宽阔的胸膛上娇笑起来。她五官柔媚,眉眼上挑,皮肤白皙,杨柳腰更是盈盈一握,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成熟的气息,在苏康的胸前划着圈圈道:“瞧瞧,我那妹子要离家出走呢!”

    苏康挑挑眉毛,邪笑着在她身上捏了一把道:“那你呢?舍得离家出走么?嗯?”

    “讨厌!我当然不舍的~”陆舒迎合他娇笑着。

    苏康却不置可否,陆舒这女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否则当时那方帕子为何原封不动的送回来?

    她就如爬藤蔷薇,择‘强’木而栖,不过如此罢了。

    “诶,你想什么想的那么出神?”陆舒抬手在苏康眼前晃了晃,又笑道:“你说说英明神武的侯爷到底干了什么,才能让我那妹子消了火气?我记得我那小妹妹可也是个跋扈的主儿。”

    苏康回过神来,听罢陆舒的话,便神色暗了暗,到底是自己前一世的女人,现在竟

    心里便又不舒爽,也不好直接发作,便翻身,狠狠的将她压在身下,在陆舒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道:“他英明神武了,那夫君我呢?”

    “讨厌~”陆舒察觉到痛意,仰着一张媚脸,顺势与苏康咯咯笑着滚作一团

    过了几天,陆镶得了高琛桂的聘用文书后,便携带家眷马不停蹄的赶来九江郡上任。

    他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听从夫人裴二娘子裴菁,将治所从延平县迁徙到钟离县来。

    想当年,裴家上下,没一个人看好他跟裴菁的亲事。陆镶心里嗤笑了一声,哼,什么清白世家远离官宦朝堂。

    说到底,还不是家里没个中用的!

    这么多年来,她就没见到那个官员登门拜访过裴姜,要说起来,第一个上门,还是他这个太守~

    寻常大户人家谁不想着考取个功名,给祖上增光添彩啊,偏他裴家,假清高!

    假清高有什么用,等到乱世来临,还不得靠他陆镶来庇佑?

    这一大早,陆镶就带着官文到裴府来了。

    陆镶一行人马,浩浩荡荡,甚至比迎亲的队伍还要大。前面走的是一顶青轿,里面坐着陆镶。后面一顶则是陆夫人裴菁。

    再往后,便是浩浩荡荡的小厮抬着无数的家私。

    老祖宗的意思,既然陆镶想要阔气,那这裴家便给他这脸面。总不能第一天,就叫这个官女婿挑出错来。

    所以,裴家、除了老祖宗没有来外,裴楷之及其妻程夫人,其子裴丘梠,裴宗德及妻沈夫人、平妻金夫人,其子裴光元,后面的陆钏苏钧夫妇,陆舒苏康夫妇,几乎大半个裴家都赶出来迎接了!
章节目录 第39章,高调回府
    “都起来吧,咱们自家人客气什么?”裴菁将程夫人沈夫人等扶起来,又招了小厮道:“这些都是带给老祖宗和各位夫人的薄礼。”

    沈夫人起身,拉着裴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巧笑道:“既然是自家人,还带什么薄礼,没的叫人笑话了去。”沈夫人这话说出来,裴菁也不觉得难堪。仍旧亲热的拉着沈夫人话家常。

    另一边,陆镶则上前,同裴楷之裴宗德假意惺惺的说了几句客气话,便一同进到院子里。

    走在小石子路上,陆镶看人几乎是用鼻孔——整个表情都是不屑的,漫不经心的:“大哥二哥近日来医官的生意怎么样了?”

    裴楷之裴宗德为人向来低调的很,只弓着身子恭敬的答:“还好——”

    陆镶每次刁难,裴楷之裴宗德都只道是是是、好好好。陆镶便觉好没趣,大步向前走去,他虽官复原职,但也得去拜见老祖宗,毕竟老祖宗可是绝对的长者。

    另一边,街上三三两两的人路过,胆子大的便偷觑两眼,窃窃私语道:“看,那就是咱们江州刚上任的太守府眷罢。”

    “啧啧啧,那么多家私呢!好阔气啊!”

    “是给裴府的吧?诶,这下子有的赚了。”

    裴菁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因着府宅还没有修葺,于是便在老祖宗这里打扰些时日。几位姐姐可不要嫌烦。”

    几位夫人只点头,陪笑。

    裴菁抚了抚耳后新插的花,又懒懒的看了一眼沈夫人、金夫人,才对下面的小厮招手道:“快快抬进去吧。”

    陆钏心里冷笑了一声,瞧她那架子端的,倒像她才是这裴府的女主人。

    还有那劳什子“薄礼”,不知道父亲留下的家产,让她霍霍的还剩下多少。陆钏想想就觉得揪心。那些个店铺,那些个父亲生前的奴仆,留着给陆钏当个念想也好啊!

    裴菁迈着小碎步在前面走,面色得意不已——往后,别说整个钟离县,就是整个扬州都是在她家相公的掌权下。

    沈夫人,哼,她算哪跟葱,别以为她刚才话里有话自己没听出来!

    想罢,裴菁加快步子便越过众人,昂首率先踏进了朱红大门,又见到了陆舒,便亲热的将她拉到自己跟前来。

    陆舒也是个眼力极好的,早就看见身后的沈舅母黑了脸子,便推却道:“母亲先行一步,孩儿在其后就可。”说罢便乖巧的垂首站在陆钏身旁不动了。

    “你倒是个乖巧的懂事的——”裴菁伸手爱怜的拍了拍她的手臂,又道:“阿康待你可好?”

    陆舒脸红着道:“劳母亲挂念了,阿康待我很好。”

    瞧见女儿这风情万种的娇羞模样,裴菁面上便觉无限荣光。瞥了一眼苏康,装模作样的厉声喝道:“他敢待你不好,就告诉母亲,母亲有一万种手段替你收拾他!”

    陆舒登时变了脸色,连忙安慰母亲:“母亲说的哪里话!世子爷待我可宝贝着呢!”

    “那就好~~”裴菁扭着腰肢走了。

    这一下,陆舒出了一身汗,夫君那样骄傲的人,被当众这样说,还指不定要怎么发作呢!于是回头一瞧,果然,不仅几位夫人黑着脸,连世子爷脸色也难看极了。

    苏康眼底的狠厉一闪而过,这竟是个极蠢的蠢货!

    他忽然很后悔将陆镶调到就将来!希望这婆娘不要坏他的好事不然,他就让她好好尝尝,什么叫做一万种手段!

    不然还真是翻了天了!

    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低气压太过煞人,便转头,满面微笑对陆舒轻声道:“兴许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我改便是。你不必多想,不碍事的。”

    “嗯,母亲并无恶意,你也不要心里去。”陆舒安心的点点头。两人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等着几位夫人小姐走干净了,才跟在大家身后往院里走。

    沈夫人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是官复原职罢了,这裴菁刚一回来,家里就跟请了个戏班子似得,唉!往后的热闹可是多了去了!沈夫人心理叫苦连天,裴菁仗着自己是老祖宗的最宠爱的幺女,素来就是个最能作的!

    陆钏和苏钧走在最后面。将苏康的话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苏康掩饰的太好,若不是她带着前一世的记忆,知道他的真实面目,恐怕也会像陆舒一样被蒙蔽过去。

    陆舒这会儿怕是被苏康的甜言蜜语给冲昏头了。

    陆钏的心思又百转九回,苏康跟陆舒成亲了,陆镶立刻官复原职?

    前一世并不是这样!

    按照大靖朝的制度来看,刺史拥有所辖范围内的聘用权。很明显,陆镶官复原职,是经过高刺史点头的。

    可是高刺史跟苏康有什么关系?

    她忽然就联想到高刺史昨日在药香阁那句话:“药香阁哪里来的庸医,伙同世子爷一起,愚弄本官?”

    陆钏眼前当即一亮,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只是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怎样,还得听听当事人如何解说。

    若是那女子肯为自己所用——

    “阿钏,你怎么了?”苏钧在一旁悄悄地拉了拉陆钏的衣袖。

    陆钏抬头,就见老祖宗合着一屋子人都正瞧向自己。陆镶则坐在下首上不屑的把玩着折扇。

    老祖宗笑着:“阿钏这是怎么了?一清早起来就没了精神?”见她对自己招手:“来来来,老祖母看一看,阿钏定是昨日动‘手术’累坏了呢!”

    一旁的苏康听得心中一惊,前一世,裴家老祖向来厌恶‘手术’一词。陆钏当年也是干惯了拿刀子的活,纵使功勋无数,老祖宗到底还是厌恶她的啊!

    要知道老祖宗如今年事已高,想要变通一下想法,那可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苏康心中盛满了疑惑,总觉得这个疑团若是不弄透彻明了,那么早晚有一天它会越滚越大,最终也会坏了自己的好事。

    他眼神尖锐的在陆钏身上瞄过来瞄过去,只恨不得将她心肝抛出来看看,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导致重生一世,非但陆钏的医术变了,就连裴家老祖宗也变了!?
章节目录 第40章,纷争
    苏康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前一世,他的心思都放在那个叫做李湘玉的女子身上,至于这个又瞎又干瘪的陆钏,他是几乎没正眼瞧过。

    现在重生一世,再仔细瞧一瞧,眼前陆钏这张纯净天然的脸蛋儿,看起来似乎也不错。

    这一发现,让苏康心中烦闷不已。

    老祖宗体贴陆钏,交代她多注意身体。

    一旁的陆舒却是个抓住机会就敢踩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最终落到老祖宗身上,福了福身子,便笑道:“怪不得妹妹这么没精神,我一早起来去上房讨要捣药的对窝棒,路上就听个丫鬟婆子在底下议论呢,说是昨儿个夜里时分,妹妹似乎跟侯爷闹不愉快了——”

    说到这儿,陆舒故意停顿了一下,似是有什么说不得的事情。

    果然老祖宗坐不住了,于是伸长脖子:“闹了什么不愉快?”

    沈夫人淬了口茶,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神秘兮兮的陆舒,心里就不大满意起来。

    陆舒故作吞吞吐吐道:“只听得我没妹妹昨日里哭得厉害——”

    陆钏心跳加快起来,有人暗中监督她?

    并不是她害怕被人监督,更重要的是那人到底为何监督她?

    是陆舒?

    还是苏康?

    难道他怀疑自己?

    这种念头让陆钏瞬间苍白了脸色——抬头在屋里打量了一圈,正好就跟站在陆舒身旁的苏康视线碰在一起。

    他看向自己的视线凉凉的,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

    陆钏触电般猛地的低下头去,心跳顿时仓皇不已。尽管她很努力的控制自己,可是指尖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那个婢子,她要揪出来。

    陆钏心想,这种瑟瑟缩缩过日子的感觉,很不好。

    现在已经快五月,为什么张太后那边还不动手?难道东宫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她想知道,可是宫中的事情她现在暂时没办法插手!

    陆钏心中很不安。有苏康在一旁盯着,她受到牵制,不好做太大的动作。

    似乎察觉到陆钏的变化,苏钧忍不住替陆钏发话了:“敢问嫂嫂是听哪个丫鬟说的?现在把她叫来,我倒要亲自问问,是谁让她乱嚼舌根的!”

    苏钧坐在轮椅上,沉静起来的样子有些可怕。

    陆舒心虚的笑笑,就道:“我也没细看啊。只是路上来时听人如此说了。妹夫就算着急,也不用这么吓人吧”

    苏钧却盯着陆舒一字一句道:“嫂嫂既没听仔细,就敢拿来胡说?”

    “你——”陆舒气结了。

    老祖宗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最终看到陆钏身上:“旁人都不肯说,那你来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闹得外面的丫鬟都知道了?”

    陆钏被点了名,只好福了福身子,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道:“回老祖母,阿钧向来沉稳内敛,孙女昨日用罢晚膳也是倒头就睡,哪里有功夫跟人闹不愉快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说罢就抬头望向陆钏,见陆舒一脸的气愤和不解,又谨慎的扫了一眼苏康,发现他没有什么异样。

    才道:“还请舒姐姐将那婢子指认出来,这种乱嚼舌根的人,我断不会轻饶她。”

    也正好让她看看,到底是哪个婢子在吃里扒外。

    “我也说了,兴许是我听错了,妹妹和妹夫气势这般骇人,我哪里还敢说真话你们、只当我胡说八道好了!”陆舒低眉垂首做温顺状,眼神却觑向一旁的苏康,似是在说,瞧瞧,这丫头口齿伶俐的连她这个当姐姐的都不是对手了!

    苏康心里却烦躁的很,这些后院宅斗,他向来不屑。只是陆舒的医术还没起色,那些隐在暗中的人脉也没有出来西南腹地的事态还不够火候,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他想掉头就走,可是因为陆舒一句勾心斗角的话,扯出来一场大戏,他现在想走也走不了!

    心里更加烦闷不已。

    老祖宗瞧来瞧去,见陆钏两人真没什么事,就将她招揽过来,道:“好了,既然没事——阿舒你也别生气,就仔细想想,到底是哪个婢子竟敢在底下乱嚼舌根!

    咱们裴家好歹是医药世家,虽不是达官侯爵之辈,却也是受了先皇点化,又承仙道开蒙。

    咱们断不会容许那小辈之人兴风作浪,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陆舒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陆钏小心翼翼道:“老祖母,咱们家家大业大,婢子也多,找起来的确困难,还是孙女回去留意一下——”

    老祖宗眼神闪烁了一下:“也好。就交给你去办了,受了委屈,尽管回来跟老祖母说!”

    一屋子人走了,老祖宗单独把陆钏留了下来。

    “你呀你——究竟是怎么回事?”老祖宗拉着她的手问道。有些事瞒得住别人,可瞒不住她呀。

    陆钏却直直的跪在老祖母面前,磕了个响头,泪水涟连道:“孙女可以对天发誓,只要孙女有一口气还在,便绝不会背弃阿钧!若是孙女违背了诺言,便不得好——”

    老祖宗大惊,厉声何止道:“不背弃就不背弃,这是好事,你何须发这些毒誓?”

    又拉起她:“你是怎么了?”

    陆钏扑在老祖宗怀里:“孙女只是惶恐,没有原因的惶恐。”陆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把老祖宗也搞得手足无措起来,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哄着:“傻孩子——等老祖宗去了。看你将来找谁哭去!”

    这句话顿时惊住了陆钏:“老祖宗莫要胡说!阿钏得了老祖宗的针法指点,定会让老祖宗长命百岁!”

    “你呀你果然是长大了!”老祖宗欣慰的点头。

    另一边,陆镶正坐在书房里打盹,苏康左右看了看没人,便一把推开了陆镶的房门——

    “甚么人!”陆镶惊得大起,便看见门外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正目光清冷的注视着自己。

    “世子爷?您来了?”陆镶豁的站起身。

    “你坐就行。”苏康淡淡的说道,随后伸手,从他的云纹紫檀翘头案上拿起他刚才不断把玩的八宝扇。

    修长的手指将扇柄打开,呈现在面前的便是一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画。

    “过几天我就要出去走一趟,佐云会跟在你身边,另外,太守府我已经让人正在建设中,不出七日便好。这其间——我让你去办一件事。”
章节目录 第41章,对棋
    另一边,陆钏送苏康回到院中歇下,陆钏打算上街,出门时还特意大声交代知秋,多带些银子,等下要买些胭脂水粉。

    随后两人出了垂花门,陆钏向左拐直奔街道药香阁的方向!大丫鬟知秋却往闹市的方向,也就是右拐,一闪身等在暗胡同中

    陆钏这边马不停蹄的赶到了药香阁。

    “陆大夫,您来了!”一个十岁的小药童对陆钏作揖道。这孩子名叫辛童,无姓。两岁时随着难民流浪而来,裴宗德见其聪慧敏捷,便将他养在了药馆子里。

    其他两个药童,一个大的,约十四岁叫辛燃,另一个也是十三岁的年纪,名叫辛廿。这三个孩子据说都是同村的人。他们来到药香阁时,小的两岁,大的才六岁。

    他们在药香阁生活了多年,自是将药香阁当做家一样的存在。

    此时见陆钏进了屋子,年约十岁的辛童便亲热的凑上来,跟在身后‘陆大夫’‘陆大夫’的叫着。显然是被陆钏一手的医术给收服了。

    辛燃正在替病人问诊,辛廿负责抓药。裴楷之、裴宗德正在侧间里商量病症。

    ——这次裴楷之一路去西南益州收药材,在山脚下遇见了一家奇怪病人。

    裴楷之低声道:“那男子脖子粗大如鼓,你我行医近四十年来,从未遇到如此怪病吧?”裴宗德点点头,低声跟他商量着什么,连陆钏来了也顾不上招待!

    大厅里其他抓药看病的人,见陆钏来了纷纷招呼道:“陆大夫好!”

    今儿个板砖兄也在,他的声音格外嘹亮,呲着一口大白牙,正笑嘻嘻的看着陆钏。

    “大家好!不必多礼,大家看病抓药才是当紧!”陆钏也裂开嘴角憨笑的答道。

    她忽然万分依恋这种感觉,每一个人都对她友好。每一个人都坦然无害。

    大家都只为了求医问药而来。

    即便是萍水相逢,也恍如挚友般真诚。这种感觉,就像是阳光,一下子照进陆钏心底,拨开了那层乌云压顶的阴霾感。

    她怎能不欢心?

    于是脸上映出了迷人的笑容,乐呵呵的向前走,辛童见陆钏向里走,忙道:“陆大夫,您是来看姚姐姐吗?”

    “对,她情况怎么样?”

    “苍公爷爷说,性命已无大碍,好在天气温度适中,既不炎热,又不凉寒,到是养伤的好时候!姚姐姐应该很快就会恢复的!”辛童显然很兴奋,叽叽喳喳的在陆钏面前说个不停。

    陆钏抚了抚他的脑袋,道:“可算知道舅舅为什么把你们几个留在这药香阁、当宝贝了!”

    辛童一脸的天真,问道:“陆大夫,这是为什么呀?”

    陆钏笑的一脸神秘,趴在他耳边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看不然,该是唯有辛童才对!”

    小家伙一脸涨红,憋了半天,才用水鹿鹿的眸子瞪着陆钏道:“陆大夫,人能跟酒一样吗?”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分明在质疑:您别看我年龄小,我懂得可不少。所以您可别糊弄我~

    陆钏忍不住笑,但伤者在屋内休息,她又不得大声喧哗,只附身恭维他:“能的,能的!人生若得一知己,更甚杜康~”

    辛童在发愣,太深奥的话他不懂。但听起来陆大夫好像在夸他。他就更高兴了,仰着小脸,乐颠颠的跟在陆钏屁股后面。想到陆大夫兴许还要施针,又快速回到后院,端了开水来了。

    里间内,姚颖正在闭目休息,其实她刚才在门外就听见了陆钏说的话。

    心中正悲戚,陆钏就推门进来。

    陆钏打眼一看,女子躺在榻上,身上鹅黄色的长衫已经被弄的血痕斑斑,可是药阁内并无衣物可换洗,加之她断了臂,抬手都不方便,更惶提换衣物了。

    陆钏把了一下脉,见没有异样,才帮她盖好被褥。

    又用银针刺了刺小手指端的少冲穴,问道:“今日觉得怎样?手指有感觉吗?”

    姚颖眼睛看着房梁,茫然的摇摇头:“并无感觉。”

    陆钏又用银针刺进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关冲’穴,问道:“现在呢?”

    察觉到痛意,姚颖转过头来,幽幽的看向陆钏道:“陆大夫,刚才我好像感觉到痛意了。”

    陆钏收了银针,丢进一旁的沸水中,点点头道:“嗯,看来恢复的不错。”

    随后又转身对辛童道:“我同你姚姐姐有私事相说。你先到外面去守候罢?”

    辛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便笑道:“好!”

    等他离去,陆钏才扶着她起身,顺便将一片固元膏放到她嘴边,道:“先将这个吃了。才会有力气。”

    姚颖眼角一滴泪水划过脸庞,片刻后竟是低低抽泣起来。

    她有话讲,她有一肚子话讲,可是眼前这个大夫,自己都是个半大孩子,这孩子除了天赋禀异,能救自己的命外,还能指望她帮自己做什么?

    陆钏静静的坐在一旁,一眼便看清她眼中的挣扎。直接开门见山:“你可知是谁害你成这样的?”

    此话一出,姚颖更是泪如雨下。没有受伤的右手拼命的捂住嘴,点点头。几乎哭的要背过气儿去。

    陆钏递给她一方手帕:“既然如此。那便详细说与我听听?”

    姚颖叹了口气,道:“也好,告诉你无妨”

    于是房间里,唯剩姚颖低低的倾诉声,她越讲越激动,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怖感成了她心头的噩梦。

    只要一闭眼,便是那种看不见听不见的状态,周围洋溢着邪恶的鬼影,仿佛下一秒就会再次被砍断手,或是砍断脚,抑或被砍断头!

    她知道,这将成为她一生的噩梦——

    一整晚,她都不敢闭眼睛!

    陆钏望见姚颖毫无血色的双唇一张一合,眼里盛满了痛苦。病人需要倾诉,那么她先在就当她的知己,倾听她吐露心声。

    等她渐渐安静下来,就握住她的右手,低声道:“你能闻香料辨别凶手,这是好事你要好养伤,别再想这些事。你受的罪,总不能凭白受罢?”

    陆钏平静的声音,如小溪般缓缓抚慰着姚颖心灵。

    姚颖张大嘴,像是缺氧的鱼般。息了哭声,眼泪却无声滑落。她点点头,右手反握住陆钏的手臂,深吸一口气抽噎道:“陆大夫、您、您说的对!”
章节目录 第42章,怪病
    姚颖陆钏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陆钏便出门去了,就见辛童正立在不远的走廊里。

    知秋也等在走廊拐角那里,见陆钏一出来便趴在她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

    陆钏点点头低声交代:“嗯,先好好盯着,不要打草惊蛇。”

    知秋走了辛童才上前去。

    “陆大夫!”辛童笑的一脸明媚,露出中间两颗掉了的门牙,说话还有点漏风。

    陆钏收起心中的思绪,对他笑笑,又伸手摸摸他的脑袋,道:“往后叫我钏姐姐就可。别叫陆大夫了。”

    “那可不行,就叫陆大夫~”小家伙认了死理,就不肯改嘴。

    陆钏就逗他:“那要是陆舒姐姐来了,你怎么喊啊?陆舒姐姐也姓陆,也是大夫呢~”陆钏笑着打趣儿。

    辛童摸了摸脑袋陷入沉思,可不是,陆舒姐姐也是大夫,而且陆舒姐姐人也不错,还给他带过好吃的呢!小家伙有些为难,就道:“那我就叫你钏姐姐好了。”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走到外间。正好裴楷之裴宗德都在外面,陆钏便上前行礼:“陆钏见过两位舅舅!”

    裴楷之捋了捋胡须,眼中透着光亮:“听说你能接断臂,了不得啊——”言辞间对陆钏满满的都是赞赏之情。

    如今老祖宗也不反对陆钏‘舞刀弄枪’的,他们几个老大夫自然也不避讳。

    否则怎么当得起陆钏说的那句天下医者之大荣?

    纵古观今,医术源远流长,裴家也好,其他医者也好,岂不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当然不能再心胸狭隘的将刀术避为异类。不论是何种方式,只要能救死扶伤,那便是好大夫。

    两位舅舅跟陆钏讨论了一会儿接断臂的技术,仅凭陆钏的描述,已经满足不了两位老大夫的胃口,想不到,年过半百的裴楷之和裴宗德,在陆钏的一番言辞之下,竟然也抛弃了前嫌,有心学习一番。

    陆钏心想,若是娘亲还在世,必然心中欢喜。

    看两位舅舅意犹未尽,陆钏道:“若不然,两位舅舅再多等几日,阿钏今日便启程,回到豫章郡,将娘亲留下的医书取回来。大开方便之门,咱们也好共同研习。”其实她早就想将娘亲的手册全部取出来,今日正好是个机会。

    裴楷之裴宗德两人一听,心里很高兴,可是思索了片刻,裴楷之便道:“豫章郡路途遥远,你此番前去,要耗数天时间。更何况你大伯父,‘陆二当家的’,已经举家迁了过来,陆府还不知道有没有被变卖啊?”

    要是扑了空可怎么办?

    陆钏心思一转,道:“两位舅舅不必过于忧虑。陆府的宅子契子并不在陆二伯父手中,所以,他绝无权利变卖府宅。”

    两位长者对望一眼,也只好点点头:“那便好。”

    “现在世道不如从前了,我从西南腹地采买药材一路而来,发现西南腹地似是不太平。你这次南下回城,我实在不放心。”

    “舅舅此话怎讲?”陆钏察觉到舅舅的话里似乎隐藏了某种不太好的气息。

    裴楷之蹙着眉毛,看着陆钏道:“我在西南腹地采摘药草,偶见一户人家,病人四肢无力,走路都走不成直线,喉间似乎有肿块,且大如鼓状,人不能低头——呼吸困难,声音嘶哑”

    “唉~”

    裴总德也忧心忡忡:“我们本不想让你知道,但是我们两个商量来商量去,终是没想出什么法子。又想着或许你娘亲的手札中有提到过这种病症。唉,我们先前也没有碰到过这种状况。你看看——你可曾听过这种病症?”

    陆钏细细的回想了一下娘亲留下的手册中,摇了摇头,皱着眉毛道:“我年幼时并不记得听母亲提到过。”

    两位舅舅颓然的点点头。屋内一时陷入了沉默中。

    “大舅舅见过几人患此病?”陆钏又问道。光听舅舅的描述,就觉得患上此病的人既痛苦又可怕。

    裴楷之道:“在山脚下,我就见了他包括他妻子二人,他妻子病症还不甚明显,只是整日躺在床上,四肢酸软无力,竟是路都走不成。”

    一旁的裴宗德也是愁眉苦脸,身子往两人跟前前凑了凑,低声道:“我觉的这病症听起来有点邪乎,你们说说,该不会是瘟疫,或者中邪了?”

    裴楷之忙拦住他:“诶,这话可不敢乱讲!”

    裴宗德沉默了,陆钏又问:“那舅舅可曾替他诊治?”

    “我替他诊脉了,发现男子除了脖间肿大外,脉象有些虚,其余并无大碍。他神志也还清明。我又替他施以金针奈何并不得任何纾解。而且那巨大肿物里面既不是脓肿,也没有溃烂!”

    “你说怪不怪?我当天也不敢多待,就连日赶路回来了!”裴楷之是又惊又怕,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腿肚子在打哆嗦。

    陆钏当下便觉得这不是小症候,听舅舅一描述,这哪里还是人的样子?

    分明是怪物了嘛!

    又忙问道:“那舅舅回来的路上,可曾见过其他人?那些人又如何?”

    “那到没有什么异样。”他叹了口气:“唉,我总感觉要出什么大事。咱们先不说这些了。刚才你说要回南城,这事你跟阿钧可是商量好了?”

    “还没。”回南城的事情她也是刚刚起念,哪有时间去跟苏钧商量啊。等下回了府宅再说吧。

    裴楷之裴宗德两人对视一眼,便道:

    “前街有个镖局,我等下过去看看,路上能有个护卫的也好。”

    顿了顿又道:“就这样罢,阁里也没有别的事了,老祖宗那里我们会替你打招呼,你还是先回去好好跟阿钧商议下。你娘手册的事情宜早不宜迟,若是决定了,最好快些启程。”两位老者面色严肃。若是陆钏娘亲的手札里真的提到过这种病症,那一切就好办了。

    若是没有,就只能摸着石子过河,他们两个老大夫还得回去一趟,再亲自诊治一番。

    陆钏应道:“舅舅教训的是,阿钏这就回去舅舅也宽心,这种病症阿钏路上也会留意一些。”又说了些姚颖伤口的注意事项和膳食要求,便起身走了。
章节目录 第43章,兵书(青云加更)
    陆钏安排好姚颖,顿时脚底生风,匆匆忙忙赶回府中。

    小院子里,苏钧正在院子里拄着拐杖溜达。

    恰逢春光不错,几枝海棠花在廊下开的正明艳无比。这处院子是老祖宗精心挑选出来的,僻静又方便。院子里栽种了许多花草,一到春天,便红红绿绿,芳香不已。

    看的出来,今日苏钧的心情也很好。

    他一见着陆钏,就赶紧寻了阴凉处的石凳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花茶。

    “娘子快来坐。”苏钧一脸阳光,大大的笑容映在了陆钏眼底。

    “今日院子里怎这么安静?”陆钏急急火火的坐下,转身左右望了望,见耳房,厢房的门都敞开着,却又并无一人。

    院中只有知秋在洗衣裳。苏钧坐在阴凉下的石凳旁,刑玉就跟个门神似得立在旁边。

    “那几个做饭的丫鬟婆子小厮,我打发回去歇息半天。”

    “你倒是开恩了。”陆钏喝了他倒得花茶,这才觉得缓过劲来。

    苏钧只是笑,是呢,不开恩又怎么能摸清这些丫鬟婆子的底细在哪儿?

    陆钏正待开口提回南城的事情,便瞧见石桌上、地上放着些摊开的书籍。

    “你今日怎么想起晒书来了?”

    她起身随便翻了翻,想不到竟是《孙武兵法》、《吴子》、《刘韬》、《尉缭子》、《司马法》之类的兵书。

    陆钏心中大骇,于是从中挑了一本拿来翻看。

    “想不到——阿钧也看兵书?”

    苏钧眼神一亮,道:“平日无聊,便随意翻看。娘子也爱看么?”

    陆钏摇头:“诶,整日打打杀杀太枯燥,更何况我也没那个本事啊。”

    苏钧低头沉吟片刻,道:“是~娘子是心慈之人,救得都是人命。哪像战场上的亡命者,每个人身上不知背负了多少条性命。”

    陆钏手中的动作一顿,心底苦涩一笑,重生一世,她早已不再是善良之辈,就如姚颖,不过是一个几经生死的弱女子。可是为了应对高刺史,陆钏还是狠心将她拉下水了

    若是有一天,姚颖死去,那毫无疑问,陆钏自己也跟杀人凶手无异。

    杀一个人也是杀。岂有百步笑五十步的道理?

    陆钏心底竟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一将功成万骨枯

    前一世,苏康便是那个至高无上的‘将’。他一声令下,下面所有的将军士兵便都要挥刀勇往直前。

    你杀我,我杀你最终只成为彼此的绞肉机。

    那么这一世呢?

    陆钏眼中酸涩无比,抬眼又详细看了看其它书籍,见每一本每一页都做了详细的批注,字迹工整俊逸论述的兵法却犹如天兵临世,惊涛骇浪。

    她在心中做了些对比,隐约觉得,若是前一世他活着——怕也是天下唯一一个能跟霍将军打成平手的人了。

    陆钏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若是这一世,苏康知道苏钧又这等才干,他会作何感想?

    苏钧也姓苏。

    若是腿疾痊愈,那他也是有权争夺皇位的人!便是苏钧不去想那个位置,苏康也绝不容许他有那个机会去想

    她太了解苏康了。对他无用的人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抛弃。那种阻挡他前进的人,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杀死。

    在他眼里,人就分那么两种,有用的和没用的。

    仿佛被人拿刀比在脖子上,陆钏呼吸急促起来。

    “阿钏?阿钏你怎么了?”苏钧眼底盛着担忧,见陆钏手里握着那兵书,越攥越紧,那本书已经皱成了一团,发出“沙沙”得声响。

    犹如濒死之人的挣扎。

    陆钏猛地回过神来,便望见苏钧,纤长的睫羽下,干净澄澈的双眸,正如水般温柔又紧张的注视着自己。

    那里面的黑白分明,点点荧光,让人一下子仿佛闯入了星空。

    “阿钧——”陆钏缓缓低头,长长的睫羽盖住了她的情绪。伸手将兵书抚平。“阿钧千万莫要别人知道你在看这些兵书。”

    “你这是怎么了?这些兵书我一直都带在身边。况且大哥也知道。你怕什么?”他舒了一口气,笑了,又道:“我一个瘸子,还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可是陆钏面色还是很不好看,苏钧便招手让刑玉将那些兵书收起来。

    他滑动轮椅,靠近她,抬手替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听苏钧说罢,陆钏便整个人立在那里,呆若木鸡。仿佛被雷劈过了一般。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她脑子盘桓的全是苏钧那句“这些兵书我一直都带在身边。况且大哥也知道!”

    陆钏一下心跳如鼓,登时红了眼眸,原来这些他都知道。

    所以不远千里赶来,就是要盯住他准备随时动手吗?陆钏的指尖轻轻颤抖,心想,那、她要不要治好苏钧的腿疾?

    若是苏钧的腿疾不好,应该就不会有资格争夺皇位。应该有机会活命

    陆钏的心蓦地一紧,不对——她想到上一世,苏钧的腿疾并未好。结果不也是被一把火烧掉了吗?

    苏康那个人,做事向来干脆利落,绝不会留下给自己任何后患。

    五月的柔风在房檐下盘旋,又拂过陆钏的脸颊,陆钏打了一个寒噤,竟感到了刀割般的痛意!

    苏钧不由伸手握着她冰凉的指尖,放到自己胸口:“你看你,亏你自己还是个大夫,身体竟然如此冰凉。怎的不开服药,好好补一补?这样,我明日就叫舅舅给你——”

    陆钏茫然的摇摇头。

    又想到舅舅说的那种‘大脖子病’,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或许这是个让她站稳脚跟的机会——她要逆风而起!

    陆钏一下子反握住他的手臂,眼神望向苏钧,诚恳的说道:“阿钧,我想回南城一趟,娘亲留下的医书典藏,如今还在府中。今日我又听闻大舅舅回来说,西南腹地怕是不太平我怕、我怕错过了今日,再往后,手册便拿不到了。”

    苏钧望着她担忧的神色,忍不住伸手替她拢了拢耳侧的碎发,她的皮肤在阳光散发着莹莹光泽,一些细小毛绒清晰可见。

    他好看的双眸微微弯起,伸手揉揉她的脸,笑道:“我当是什么事,你不要再担忧了,交给刑玉去办如何?他武功高强,不出三天便得来回。”

    “不行,我要亲自前往!而且府宅不知被糟蹋成什么样子,我总要去看一看。”陆钏说的斩钉截铁,生怕他不答应。

    “好,我随娘子一起。”苏钧眼中盛满温柔,低声道。

    “好,我们一起。”陆钏愣了片刻便应下了,其实刚想说‘我自己去就好,舅舅那边已经请了镖局’。可是一想到那些兵书,一想到苏康,陆钏就怕,怕她一离开,苏钧就会遭遇不测,有她在身边,好歹能预见危险。
章节目录 第44章,宫中来人
    下午,苏钧和刑玉去了镖局,陆钏便将她带在身边的直扛箱底部四个镂空处给掏了出来。

    四个厚厚的信封,每一个信封上都写着“爱女小钏亲启”——

    望着那几道遒劲有力的字体,陆钏红了眼眸。想不到时隔二十年,她竟还有机会再次见到爹爹留给自己的亲笔书信。

    只是为何会有四封书信?

    不等细想,陆钏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第一封书信,指尖一钩便抽出来一踏厚厚的叠的整整齐齐的银票

    “一万两、一万两……全都是一万两。”陆钏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直到最后一个信封打开来,里面才是爹爹留下来的地契、房契。

    原来爹爹的家产大部分都在她手里

    老旧的房契有些褶皱发黄,很明显,这些银票和契据都是提前备好的。陆钏想不明白,爹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时院子外面传来声响:“小姐,侯爷已经将马车牵过来了~问何时能启程?”

    陆钏忙将银票收好,拭了拭眼泪,不等知秋进来,就匆匆给自己和苏钧收了两套换洗的贴身衣物,这才提着包裹出门:“好了,这就走罢。”

    知秋接过包袱扛在肩膀上,转身锁上门,脸上映着明媚的笑容:“小姐,方才那几个丫鬟婆子来了,让奴婢又给告了几天假撵回去了,不过老祖宗那里还不知道您要走呢,小姐要不要跟老祖宗告个别?”

    陆钏摇了摇头“咱们老祖宗年纪大了,这些事还是晚些时日知道好,你放心,舅舅那里自有分寸,咱们现在赶路最要紧!”

    陆钏心事重重的出了院子,黄昏的风有些微凉,知秋跟在身后,忙便将一素色披风披在了陆钏肩上。

    伴着几声虫鸣,两人的身影映在小石子铺就的路上,越拉越长。

    角门的胡同口处,苏钧已经拄着拐杖在马车旁等候,天边的火烧云在他的发髻上留下一片橘黄色的光晕。

    终于等到那个娇小的身影披着披风出来,苏钧脸上才露出了笑容。

    马车共两辆,陆钏和苏钧一辆,邢玉和知秋一辆,镖局里请了四个高手,两两一组化身为赶车的马夫。

    陆钏前脚一走,被知秋告了假的婢子就远远的从角落里跑出来。偷偷摸摸的回到了院子里,见陆钏的院门锁着便耷拉着脸嘀咕道:“我呸,还把个门锁了,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又慌慌张张转到了陆舒的院子里——

    陆舒正在屋内研习陆钏娘亲留下来的人体手册,秋香在一旁斟茶倒水,便听到一个声音在院子里喊道:“好姐姐,好姐姐我跟你说一个天大的消息!”

    “什么人在此喧哗?”陆舒皱了眉头,示意秋香出去查看,不一会儿就将那个婢子带了过来

    婢子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陆舒大惊:“什么人走了?”

    陆舒快速盘算了一会,心道陆钏怎么就走了,苏康临走时可是好好交代了一番,要让她盯住陆钏的一举一动。现在人走了还怎么盯?

    “你先下去吧。”秋香从钱袋里掏出来两颗碎银子打发婢子走了。

    陆舒一脸的阴霾,将手中的册子放下,起身道:“看来咱们得去老祖宗那里走一趟了。”

    秋香不紧不慢的跟在陆舒身后,正往老祖宗院子里走着,对面便有老祖宗身旁的大丫鬟知春急急忙忙的跑来了行了礼道:“奴婢见过世子妃娘娘,宫里来了人,请咱们裴府所有的家眷前去领旨。”

    陆舒脚下的步子一颤,这宫里怎么会来人?

    丫鬟知春已经急急忙忙穿过游廊去通告其他人去了。

    裴府上下一百来人口,光内院就有老祖宗、程夫人、沈夫人、金夫人四个,再并着其它媳妇住的于氏院、夏氏院、尤氏院极其几位小姐的院子,一一通知下来的确要费一番功夫。

    陆舒抬脚继续往前院的青琅轩赶去,途中就碰到苏康回来了,低声道:“夫君怎么也回来了?”

    苏康看起来面色不大好,只低声道:“我接到消息就赶回来了。”

    苏康的唇紧紧的抿着,似是有什么解不开的郁结。他重生一世多活了十年,想不到姜还是老的辣

    越走越急,脚下生风了般,陆舒和她的丫鬟秋香只能跟在苏康身旁一路小跑。

    裴府的正院,大厅后面穿过仪门就是裴家的医药典库——青琅轩。

    此时青琅轩门前老祖宗、程夫人以及沈夫人金夫人已经在候着了。

    张太后身边的大红人李公公立在院子里,他身后跟着的便是羽林军的副将冯毅。

    这两人,一个是张太后身前的大红人儿,一个是代表着少帝苏鑫统领的羽林军。

    苏康和陆舒一进院门便看见到了这种肃杀的场景,李公公冯将军对苏康行了礼,便立在一旁等待。

    皇上下旨,人得到齐才行啊,否则便是大不敬!

    又过了一会儿,陆镶也赶回来了,对李公公作了作揖,李公公就对他淡淡的点了点头。旁边的冯将军就跟没听见似得,依旧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这人是谁?他不认识

    陆镶只得收回手,脸色有些尴尬的立在一旁,心里却在想着,想他陆镶几年前任职太守,别说是将军,就是连太监都没见一个。

    今儿次倒是见着了个大的——眼神又撇向那个拿圣旨的太监,心想,宣旨的太监一般都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儿吧?

    陆镶越想就越兴奋起来,这位公公是来念旨的?什么旨意这么重要竟然要亲自来宣?难道是因为自己任职太守?

    不会是要升迁吧!陆镶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李公公身后的圣旨。

    直到最后一刻,院子外面裴楷之裴宗德两人,满头大汗的赶回来后,陆镶的脸色终于认命的黑了下来,酸酸的看着那几人叙旧——

    “李公公、冯将军光临大驾,小人有失远迎,还望李公公海涵——”裴楷之裴宗德忙上前作揖行礼。

    陆镶竖起了耳朵,原来这就是李公公?旁边的那个是冯将军?

    冯将军是谁来着?

    奥,他想起来了,冯将军是羽林军统帅韩司英的手下。
章节目录 第45章,太后欠安(青云加更)
    “人终于来齐了,药香阁繁忙,一时走不开,还望李公公、冯将军两位千万别怪罪。”老祖宗一边说着,一边笑眯眯瞧着两位的反应。

    她表面上淡定,心里总觉得不安,这么多年了,宫里的人就从没有出现过。这次前来裴家,想来是有大事要发生。

    只是不知,宫中究竟哪位病倒了,竟严重到张太后面前的红人、李公公亲自前来下旨?

    宫里面,除了张太后,宫中的妃子也只剩下先皇的那些,新帝也年少还没有立后。老祖宗想来想去,能让张太后和冯将军一起前来的,怕是只有少帝这一位了。

    李公公、冯将军上前跟老祖宗几人拱了拱手道:“老太太您不必说这些个客气话。咱都是自家人~”又扫了一圈屋里人,捏着嗓子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杂家就宣旨了?”

    裴楷之连连点头道:“诶,好嘞。”

    然而待李公公正欲宣旨时,陆舒犹豫了许久,终于喊道:“李公公且慢——老祖宗您看——陆钏妹妹还没来!她可是得了老祖宗传承的人呐”

    裴楷之裴宗德后背一僵,顿时冷汗淋漓,哎哟,忘了钏丫头了!

    这边陆舒喊出来话来,心中顿觉爽快不已!

    陆钏没来?一旁的苏康看了看左右,嘴角终于微微勾了起来。心里想着,陆舒果然是个聪明的。有些事一点即通,简直让他刮目相看!

    李公公停住手中的动作,其他人都望向彼此身边,左看右看——果然,陆钏和苏钧怎么不在啊?

    沈夫人一下子犯了难,眼珠子不满的剜了一眼陆舒。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从头到尾就不安好心哪!

    又看向外面,这么关键的时刻,他们怎么敢怠慢?

    李公公眼睛眯了起来,听出了这话里的讯息,视线扫过裴楷之、裴宗德,最终望向老祖宗,道:“裴家的针术后继有人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李公公又对老祖宗作揖道:“可贺可喜呀~!”

    老祖宗眼中顿时盛满自豪:“诶~多谢李公公谬赞。我这继承人也不是外人,就是我那外孙女陆钏——当年‘白衣圣手’裴姜的后人。”老祖宗也乐呵呵的,不自觉的就抬手在人群中找了一圈:“——”

    她忘了,苏钧陆钏人不在!

    “老祖宗,阿钏和苏钧都没来。”沈夫人在老祖宗耳边嘀咕道。“都怪那个舒丫头,什么时候说不行”

    老祖宗面色一敛,收手,只好满脸歉意对李公公福身道:“还请李公公、冯将军稍后,我那孙女婿腿脚不好,行动颇不便,我这就再命丫鬟前去催催”

    李公公、冯将军听到这里也只好按捺住性子再等等。关于苏钧他们也有所耳闻,大约八年前的一场疾病,好好的孩子就站不起来了……把个欣太妃急的,哎,太医院差点给掀掉!

    这事闹了几年?大约是三年,三年后欣太妃才消停下来……

    屋子陷入沉默,裴楷之裴宗德两人擦了擦冷汗,慌忙上前一步道:“李公公不用等了,这事怪我们二人没明禀,事情是这样,我那外甥女陆钏下午便启程去了南城,只为了取回她母亲裴姜生前曾留下的手攥医书。”

    裴楷之的话一落下,陆舒心中大惊,想不到陆钏竟是回南城去取医书了!

    可她娘亲的医书在她这里啊,这可怎么办?

    陆舒彷徨的看向苏康,苏康便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李公公点点头,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么杂家不等了~~裴府接旨~~”

    屋子里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裴府钟灵毓秀,济时拯世,朕深感欣慰,亲赐匾额‘妙手回春堂’。另,近日太后娘娘凤体欠安,故另卿随入宫中诊断”

    李公公的声音又尖又细,老祖宗眼皮子微跳,怎么会是张太后凤体欠安?

    李公公念罢,就笑眯眯道:“快谢恩罢?”

    裴楷之几人忙叩首谢了恩。

    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恍惚的接过圣旨。

    这是裴家接的第一道圣旨!

    史无前例!

    这圣旨看似没有问题,实际上是大有问题。屋子里沉默了,忽就觉得那块‘妙手回春堂’匾额绝不是那么好得的。

    “太后病情延误不得,老太太您看看,这事该派谁前去好呐?杂家这就在门外候着~”

    老祖宗又去问李公公,太后娘娘具体哪里不舒爽?李公公只摇头,说是太医也看不出病症来。老祖宗没法,只得将裴楷之裴宗德派了前去。

    然尔就在临行前,陆舒也突然自荐跟着前去。于是加上陆舒及其丫鬟秋香,一行四人跟着李公公离开了。

    再说陆钏这一行人,脚程极快,一整夜的时间就赶到了庐江郡的滁州县(位于扬州九江郡和豫章郡的之间)。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小县城,临靠着滁(chu三声)河

    。

    天蒙蒙亮时分,清晰的马蹄声扣在悄无人声的道路上,发出清晰微凉的响声后,停了下来。

    这时候城门还没开,只等天亮才能进入。

    四位镖局护卫也在马车上和衣而睡。

    其实原本一个在赶车时,另一个就在休息,但是路途颠簸遥远,休息并不舒畅。

    过了一会儿,城门外的行人多了起来。

    陆钏一只手紧了紧脖子上的披风,缩在矮榻上,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道:“这是到哪儿了?”

    苏钧低低的笑着,理顺些她的长发:“到滁州了。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说的正是滁州的美,娘子确定不下来好好瞧瞧么?”

    “嗯,瞧什么?”陆钏转了个身,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意识过来后便‘啊呀’一声惊呼,低声斥责道:“怎么会压到你的腿,你这人怎么不跟我知会一声啊!”

    陆钏着急的伸手在他那根明显细小的腿上又是捶又是捏,好半晌才凑到苏钧面前,做错事的孩子般,小心翼翼问道:“麻不麻?”

    苏钧咧开嘴笑,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挡住一帘的星光,低头看着她:“麻。”

    陆钏更急了,瞪着眼问道:“哪里麻?”

    “这里——”苏钧抬手脸皮颇厚的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晨起的夕阳透过帷幔映在他脸颊处,酒窝清晰可见。

    陆钏视线顺着他修长的手往下,停在他心脏处便呆住了,明明只看到了一块素色衣料,为何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