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寒知年少
清风明月交相辉映,照得山涧之间好似正当黎明。清浅的流水牵动着落叶与残红,也牵动着满载别离愁绪的游子的心。他叫陆白衣,是个穿梭了光阴的逆旅,是个不知家在何处的行人。
掬一捧清泉痛饮,泉水清冷,却犹如饮下浊酒,一线烈火顺喉舌入肺腑,迷蒙了澄澈的双眼,也迷醉了不愿清醒的心。在别人眼里,这只是青衣散发的陆小公子又在发癫而已。他是陆展元陆大侠的远房表侄,也是那桩灭门血案里侥幸逃过一劫的幸运儿。事发时他正孤身一人到嘉兴寻亲,却奈何只寻到那一片惨绝人寰的血手印,那时他才明白,自己究竟到了谁的故事里。
他来的不早,早春三月听闻有这个表亲在嘉兴,正好是他到这个世界两月有余。三十里地,他又走了月余,而这时赤炼仙子李莫愁刚离开嘉兴十五日。他来的太晚,只堪堪为这一户名义上的表亲安上几座衣冠塚,烧上几把纸钱聊表心意。
陆展元,李莫愁,其中的恩怨情仇不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冠少年所能掺和进去的。他也无意去做些什么,江湖太深,囫囵下去不会有什么波纹。
陆家庄已被大火焚之一炬,只有那一面依旧伫立的焦黑的砖墙上还有血案残存的悲怨气息。但是时间会冲淡一切,更别提之后那段战乱四起烽火狼烟的黑暗年代,整个人世都在沉沦,何况只是一桩血案。
“身若浮萍,命由天定。”陆白衣盯着自己普普通通的双手,喃喃自语道。他的身体很疲惫,但心中总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痛令他难以就此沉眠。
那是什么呢?
悲哀?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他已做到了问心无愧,怎么会悲哀呢?
同病相怜?
这不过是金大师的故事,纵使悲惨,与我何干?。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一个纵横驰骋肆虐欧亚大陆的“****”天灾,仅凭自己又有什么能力阻拦?
可是胸口为何这么灼热,这么剧痛,这么的不甘心呢!清泉似酒,不是泉水醉人,而是人心欲醉。只有醉了,才能凝固这睚眦欲裂的灼热与剧痛,才能忘彻游子不能返,好似丧家犬的愁苦和悲哀,才能让这份始终如鲠在喉的不甘不再那么鲜明和醒目。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那么我是去投全真、丐帮还是桃花岛呢?武功再高,就如郭靖杨过一般又如何,终究还是块挣扎于浪潮中的顽石,看似坚硬,依旧朝不保夕。”
陆白衣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只是他的心太大,他的眼光已越过江湖,但他却连入江湖的资格都没有,就好似一只蜱蜉欲撼大树,除了绝望,还能有什么作为。
“孽障!”
只听风声和厉喝,一根黝黑的孤拐就砸了过来。陆白衣都来不及挪动一下身体,这记孤拐就砸到他背上,砸得他差点闭过气去。
他来不及细想,这时候也无法可想,因为又一记孤拐又砸了上来。半坐的身体本已贴着带着晨露的疏草和湿泥,这下彻底尝到了早春的气息。
“起来!”
依旧是一声厉喝,不过陆白衣依稀看清了对方的身影,也没有再体会一次那种眼前一黑的剧痛。
勉力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他盯着那个凶恶的老瘸子的面目,那上面是历经江湖岁月峥嵘的无尽风霜。
“江南七怪,柯镇恶!”
陆白衣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他忍着剧痛,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脸色虽然已疼得发白,却没有一声痛呼。
金大师的人物太过鲜明,他知道这个瘸腿的老瞎子不是恶人,这般痛打肯定有他的理由,因为他是柯镇恶,性格火爆,嫉恶如仇的柯镇恶。
盘结的枯藤张合,传出铁毡般的沙哑嗓音,柯镇恶终于是开口问道:“你这小娃娃,不问老瞎子我为何打你么?”
“你自有你的道理,你是长者,教训小辈没什么不对。”
陆白衣的声音淡漠,纵然依旧疼得如芒在背,他还是像没事人一样得沉静。这个世界本就与他无关,身在梦中,生死不过醒与眠,区区疼痛,又有什么关系。
“是个硬骨头,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柯镇恶有些哑然,他全然没想到会是这种发展。在他想来,这陆家的少年应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受这灭门之痛,欲报家仇却无门路,这才看不过眼出手敲打于他。如今看来,却是自己想得差了。
陆白衣轻轻掸去身上的草屑与湿泥,他不急不燥,淡淡地问了一句:“如果我说我想,你会教我武功吗?”
“当我老瞎子的徒弟,你还不够资格。”
柯镇恶隐约显得傲然,他的口气很坚定,他当然有理由骄傲,江湖上谁不清楚他柯镇恶是大侠郭靖的第一个师傅。但是他听了听陆白衣那依旧从容不迫的心跳与呼吸,突然觉得这个少年郎和自己确实有点难以说清的缘分。
于是,老瞎子顿了一顿,又开口说道:“当老瞎子的徒孙,你还有那么一点儿机会。”
陆白衣笑了笑,他现在倒是觉得,这个脾气火爆的瘸腿瞎子还真的有点可爱。刚才的两记孤拐确实打醒了沉溺于哀伤中的自己,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九丈之台起于累土,这不是切切实实的道理吗?
纵使是梦,难道还真的难以解脱吗?武功的极致,不正应该是没有极致吗?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何不就此处乘风,积粮数年,以期畅游无穷。
青衣的少年屈膝俯首,恭身下拜,向眼前那个可爱的瘸腿瞎子恭恭敬敬叫了声:“师公。”
“哈哈哈,好徒孙,我老瞎子这一辈子不亏,先有个笨小子徒弟,又遇上这么好资质的徒孙。走,咱这就启程,去寻你那在襄阳的师父。”
残垣依旧,明月当空,陆白衣跟着自己瘸腿瞎眼的师公渐渐行远,身后那些烟尘好似欢送。这是属于他的开始,他将进入那个风云莫测,恩怨痴缠的江湖,而江湖又会因为他的到来而掀起什么样的波澜呢?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死生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远方扶柳之下,美艳的道姑默然不语,她恍若又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客,就像这个远去的孤直背影。
她其实并未远去,一直在这来往徘徊。正当她要离去的时候,正巧看到这个少年郎驾着牛车一路行来。之后看着他卖了牛车,给那两个人收敛了骨骸,立了衣冠冢,也看着他放浪沉沦。
这是一种莫名的缘,原本抑郁满心的恨火竟然一丝也没有涌上心头,她就想这样看着,如同看着水中朦胧的倒影,不愿走近也不愿离去。
可是,他终究还是要离开,像那个人一样,只留下自己,像个不知所谓的痴人,苦苦等待,却依旧只有伤心。
世事薄情如斯。明日,她依旧是那个凶狠恶毒蛇蝎心肠的赤炼仙子,而他不会知道。在曾经的某个时候,她曾这样安静美好地凝望,安静美好地不去打扰,就像她爱上陆展元的那个瞬间。
因为时光会将一切轻弃,所有珍贵的瞬间都不过是云烟过眼,死死挣扎的只有痴人。她曾经是个痴人,如今还会不会是呢?
李莫愁不知道,所以她没有转身离去,而是这样凝望这那个背影走出她眼中的世界,她的世界不曾有他,也不应有他。
月光遍洒青山绿水间,像是凝刻下她凝望的那个瞬间,这段故事只有月光知道,而他永远不会知道。
一个人走进另一个人的心里,本是最美好的事,然而这世上从没有什么完美的故事,所谓完美,只是源于心里美好期望的自我欺骗。但是欺骗归欺骗,我还是愿意欺骗自己,试着去创造这样一个完美的故事。我想要证明,一个世界终究会有这样一个机会,淡漠如我,也渴望这样的美好。
陆白衣在这个世界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但他不仅仅是灵魂超过了年纪,身体也比一般少年发育得早了些。
他的个头过了五尺半,双臂显得略长,隐约及膝,上下身刚好是四五分,显得身量大且潇洒。
不过,老瞎子虽然瘸腿,却还是高出了他一个头。
此时,老瞎子正驾着小舟,笃定地问他道:“习武尚早,却也要看资质。你的身与心都很稳健,资质很好,筑基应当很快,此时也可选择一下今后擅使的兵刃。”
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陆白衣又看了看老瞎子的黝黑铁拐,心里暗笑。自己的这个瞎子师公看来是有些高兴坏了,明明只有一套伏魔杖法拿得出手,明明郭靖也只是拳脚和内功了得,却还要问自己想学什么兵刃。
“我想学棍法。”
长拐与长棍相差无多,想来……
“是吗?”
老瞎子有些失落,他想到了陆白衣的顾虑,也明白是自己没有说清楚。
于是略一思索,当即从怀中掏出一卷有些老旧的绢绸,小心翼翼地递给徒孙,直接了当地说道:“我要你学剑。”
陆白衣有些不解,他轻轻展开那卷绢绸,细细看着。这是一副击剑的图谱,看样子年头已经足够久远,图样虽然清晰,却好似缺了一小半。更令人讶然的是,这图谱上握剑的不是寻常男子,而是一只活灵活现的猿猴。
这是什么武功?金大师的故事中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剑法秘籍吗?
少年百思不得其解,唯有看向自己的瞎子师公,却骤然间闪过一道灵光。
正当此时,老瞎子也停下了手中的木桨,盘结如枯藤的嘴唇也开始讲述这份图谱的来历,向自己的徒孙说明自己的心愿。
“世人都知,我老瞎子柯镇恶是江南七怪之首,也知我们七个兄妹武功路数尽是拼凑而得。虽然在江湖中闯下一些名声,却也只能算入二流。”
“这些年江湖风急水恶,与丘处机丘道长一番赌斗,虽全了我们七怪一诺千金的名头,却折了五弟笑弥陀张阿生。之后数年风雨,只余下老瞎子我孤身一人。如今想来,江湖险恶,欲做侠士,必定会有所牺牲。”
老瞎子的面容丑恶好似蝙蝠,声音干哑难以入耳,却尽显了所谓老江湖的悲凉和沧桑。江南七怪情同手足,最后却只余下他一人度此残生,人间凄楚莫过于此。
然而,在金大师的故事中,这位瞎子师公却从未痛苦沉沦,反而尽显一名真汉子的豪情与担当。
陆白衣心中微微酸楚之后,却陡然生出一股英雄好汉的壮志豪情。他想做这样重情义真性情的英雄侠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
柯镇恶的故事没有说完,青衣的少年却已知道他的心愿与缘由。
“韩小莹,越女剑。”
这图谱应该就是江南七怪之末韩小莹越女剑名号的由来,记载了春秋时越女阿青习自白猿的无双剑法的“猿公击剑图”。
江南七怪武功路数尽起于草莽,却不想还有这样的绝世剑法传承。不过那图谱并不完整,想来,应是其中剑法招式虽在,最重要的内功心法却已经失传了。
陆白衣听瞎子师公讲着他们七怪行侠仗义的故事,虽然早已一一知晓,却明白这不仅仅是在讲一个老江湖数十年的风霜,也在言传身教自己,何谓侠,何谓义。
等讲到韩小莹的时候,老瞎子才顿了一顿,语带悲戚甚至乞求地说道:“我要你学剑,不单是你的资质和聪明,也是为我这七妹寻一个传承。她是个情义无双的好女子,却这样遭天妒地早早去了。英雄好汉自当为侠义不惧生死,但她这样的好女子,竟也无法善终。我柯瞎子恨不得一孤拐戳瞎这贼老天那对有眼无珠的无用招子。”
“白衣,你定要学好这剑法,告诉这世间,还有越女剑这个名号!”
少年不语,只是捏紧了手中的绢绸,跪在老瞎子的面前,咬着牙崩出两个字。
“我学!”
世事无常,但青山忠骨,无人寻问的故事从未断绝。陆白衣内心那炙热的不甘告诉他自己,自己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冷漠,他还有这一腔热血正待沸腾喷薄。
学剑不易,因为柯瞎子是个瞎子,看不了图谱,也教习不了剑法。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给陆白衣打基础,喂招式,为他今后的成就增加一些底蕴。
习武之人筑基扎马,除了因为内功心法中呼吸吐纳的需求外,也要求练就“一准两稳”,即眼准、手稳和心稳。
敌我对招,首要是眼准,看清对方的动向、招法和运招轨迹,只有把握住对手,才能做到知彼。
其次手要稳,无论什么兵刃或是拳脚,出手稳才能指哪儿打哪儿,心稳亦然,此为知己。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是武学的基础,也是一切武功的要义。
陆白衣确实有很大的优势,他的手虽然没有力量但是很稳健,性格也很沉稳,所以老瞎子才认为这是个学剑的好苗子。
入夜,少年在灯下一遍遍揣摩着这卷“猿公击剑图”,突然眼前金芒闪烁。柳木的方桌上一段金红色的文字显现出来,像是用烙铁勾画浇铸的,还残留了一股扑面的灼热气息。
“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道有门户,亦有阴阳。开门闭户,阴衰阳兴。凡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仿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斯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
方桌上的异象仿佛一道炙热的火苗,沸腾了陆白衣古井无波的心湖。自己的这一世果然带来了不一样的东西,起码是金大师的故事中所不应该存在的,也应是足够扼住命运咽喉的……一个机会。
手指轻轻敲了敲已稳固的金红色字迹,他有些欣喜也有些惊讶。这字并不是像自己看到那样烙印在桌上的,反而像是某种屏幕投影。
屏幕投影?那就意味着……
“客服,我有问题要问。”
半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陆白衣自嘲地笑了笑,便要去研究桌上的字迹。但是这一瞬,他有种莫名的诡异直觉出现在脑海中。
背后有个人!
“你是谁?”
陆白衣没有回头,他觉得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声音虽然平静,但身上的肌肉已然暗自绷紧,随时准备发力。
“客服。”对方的回答很简洁也很冷,随后还很人性化地补充了一句,“有什么问题快问。”
青衣的少年瞬间于灯下凌乱了,他的表情分外僵硬,有种见到世界末日的错觉。勉强按捺住满是七十马神兽奔腾的复杂心情,他还是决定先解决自己的疑惑。
“这是一个游戏吗?”
“世界本就是一场游戏,游戏自然也可成为世界。”
“但是画风不对啊。”
“这是你的问题。世界由心,万象皆由心生。”
“客服这么人性化真的大丈夫?算了,我的外挂是什么款的?”
“追本溯源,万象由心。换到你的理解层次,就是武学的百科全书,虽然是残缺版本。”
陆白衣不再问了,因为他知道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来到这个世界,果然是被人选中,至于原因,估计等自己达到对方的标准,肯定会有人告诉自己的。
背后这声音冰冷的客服虽然不是电子合成音,却让人琢磨不透他到底是男是女,是老者还是青年。少年也不想回头看,他最讨厌因为好奇而招致的麻烦。对方既然出现在自己身后,又不用真实的声音,自然是不想自己知道身份,又何必去触这个霉头呢。
“猿公击剑图上记载内功心法很厉害吗?而且内功到底是怎样一种东西。”
“只是适合越女剑罢了。诸事随缘,越女剑的心法自然适合越女剑,只有适合才能超越原有的束缚。心法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就是在使用和修炼那门武学时所需要的心境。但是世事并非一尘不变,心也是一样,才要不断磨砺自己的心境,做到身正道直,与世而移。”
“至于内功,则是体内气机的运用,五脏藏五气,类一分阴阳。念头可以导引气的运行,特定的套路也可以,只不过凡人大多意志不坚,受肉身禁锢,难以察觉气的存在,更妄论驱使运用了。”
陆白衣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懂了,他突然回头,猛地轻喝:“你是仙人!”
果然不出他所料,回头之后,自己的身后一个人影都没有,仿佛那些回答都是凭空出现的。
从那个自称客服的人出现,陆白衣就觉得对方能够察觉到自己的所思所想,就好像自己被对方全然看穿了一样,所以他就想试探一下自己的直觉,也想看看这客服到底有那些限制。
“客服,我还有问题。”
既然自称客服,那么应该和前世那些客服的限制差不多,纵使对方抗拒,也要给自己回答问题,而且不能隐瞒,不能故意答错。
果不其然,一个身影又出现在陆白衣的身后,随他的脑袋的转动而移动。看来,没回答完问题也不能消失。
“我是不是很讨厌。”
“你很聪明。”
人性化程度很高,而且只要是问题,就必须回答,暂不排除非人工智能的可能性。
“这个世界是个什么程度的世界?”
“低武。”
“是按照什么标准划分的?”
“气。”
有情绪化的反应,而且应当在世界等级以上,也就是说起码是武破虚空那个层次,极有可能是道门练气士阵营,也就是说自己可能是作为道门大能布置的一步闲棋。
调戏了一会这个客服,陆白衣总算把刚才被惊吓的那股子怨气抒发干净了。
内修为法,那么这个世界可能并不像自己之前想得那么简单,自己的路,肯定不会局限于这个世界了。
按捺住自己的兴奋,他按着客服的指点,盘腿坐下,开始尝试进入那种玄之又玄的内功修行。
万象皆由气化,那么实者为阴,虚者为阳,阴阳相合,气随心转。外化为呼吸,内化为周天。
静坐了许久,陆白衣渐渐发现自己的心境偏离了越女剑的心法,但是在这种玄妙的感觉之下,一种破土发芽的郁郁生机让他心痒难耐,欲罢不能。
那是一种对于生命由衷的喜悦,就像看到婴孩啼哭,内心激荡的欢呼与雀跃。
但是这种喜悦却渐渐变了模样,好像烈马脱了缰绳,撒蹄狂奔,渐无所止。
过犹不及!陆白衣就觉得全身上下的生机都好像要往外喷涌,一股燥热燃烧起来,一瞬让他遍身上下冒出腥臭的血烟。
要后悔已经太晚,全身的所有穴窍都在渗血,而血液一出来又被皮肤上的高温炙烤成腥臭的烟气,这么大的失血量,不出半刻,他就完全可以自己把自己烤成人干。
他不想死,他真的不想死。
他才发现了回家的希望,才踏上追寻武道巅峰的路程,怎么能够这么轻易地因为修炼内功走火入魔而死啊!
他这才明白,为何有名师指导和没有师傅到底有怎样的差别,他太莽撞了。
生机渐消,他身上的温度也渐渐冷却下来,虽然自己快要死了,但他的意识反而更加清醒了。
身上的青衣变成了褐色,面目和双手上也都是皲裂的皮肤和残存的血竭,就像那些仙侠故事中的魔道仙人。
但是这空荡的屋子里骤然起了风,像是他的身体爆发出了一股莫名强大的吸力,吸纳着外界的一切。
无声的寒意将周围的一切侵蚀,一瞬间这屋里竟飘起了雪,这才是四月初,简直诡异极了。
再看床上盘坐着的陆白衣,他的身躯似有似无,竟从那种生机全无的模样恢复如初。虽然身上依旧残留着刚才差点删号的证据,但是他的呼吸十分平稳,在别人看来就像是已经睡得极深极沉。
此夜,再无声息。
柯镇恶并不在这里,对他来说,黑夜反倒比白天更如意,正如他的名号。
他要去会一位故友,以了却此来嘉兴的缘由,还清当年的一桩恩怨。
可是他不知道,他刚收的好徒孙刚挺过一场生死劫难,差点儿成了异乡的孤魂。
越西客栈,陆白衣的门外,三名女子刚好经过,似乎就是冲他而来。一名正值妙龄的道姑带着两个豆蔻年华的小娘,正是李莫愁、洪凌波以及刚被强行拜师的陆无双。
李莫愁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中了什么邪,才会跟着那对老少,趁着柯镇恶离开,走到这间房门前。她却知道,里面就是答案,只要推开这扇门,一切就能解答。
“凌波,开门。”
“是,师父。”
提剑的小娘一把推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却被那股子刺鼻的血腥味给熏了出来。李莫愁不待徒弟再去,自己当下快步冲了进去,心头已是一片纷乱。
一直等待机会的陆无双此时刚趁机退后两步,却被洪凌波扣住左手脉门,一把拖了进去,顺便关上房门。
看到床上的少年郎,李莫愁一眼看出是运功不当,走火入魔,但如何医治,她暂时并没有什么好法子。
她探了他的脉象,虽然虚弱,却已然稳定下来,证明已于性命无碍。
“那个丑瘸子名声在外,武功却是平平,不如我把他带走,治好了再说,谅那瘸子也不敢触我的霉头。”
李莫愁心里暗思,却不去想,这少年和自己没有半点瓜葛,为何非要去救他。她的心思稍定,性情中也向来无所顾忌,当下便拍板定了这事。
洪凌波和陆无双都很好奇,却不敢多问,但不免要细细打量床上的少年郎。
面容清瘦,眉目清秀,想来是个富家小公子,可是那一身浓重的血腥味,着实令人直欲退避三舍。
“臭丫头,给他换套衣服。”李莫愁带着憎恶的口气对陆无双说道。虽然对陆展元的恨意在面对陆白衣时淡了些,但是李莫愁可不是圣女,也不会忘了自己就是这臭丫头不共戴天的仇人。
陆无双很纠结,她可从没有被人当成婢子使唤过,更何况是给一个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少年郎换衣服。可是,自己又能怎样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冷血的老妖婆可不会像家里人那样惯着自己。
低头磨蹭了一会儿,陆无双还是唯唯诺诺地按着老妖婆的吩咐去做了。她的手摸到陆白衣身上时,突然一哆嗦,像是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凉了,凉了,他已经死了。”
“胡说什么!没用的东西!”
李莫愁急忙伸手把住陆白衣的脉门,也发觉了一些异常。浑身上下凉似冰铁,脉象虽然稳定却极为缓慢,内气探入极为艰难好似蜀道登天。
这就像……寒玉床!
李莫愁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师承,过往在那张寒玉床上修行时,也是这样的感觉。寒气侵体,周身百窍都几欲凝结,只有不断地配合心法运行内气,才能苦熬过去。
念头稍定,她便又萌发了回那个地方一探的想法,说不定能够治好他。至于他愿意不愿意,她才不去想,身为邪魔外道的赤炼仙子,她还需要顾及别人的想法吗。
她不去想,两个弟子也不敢提,于是,陆白衣就这样被带走,走上了另一条他未曾想过的路。
五月正值初夏,闻公山上绿荫繁茂,一间小观隐藏其间,仿佛这荒山野观也有性灵,怕人寻问。李莫愁一行四人连夜赶路,终于在一个雨夜缓住脚步,进了这间野狐禅的道观安歇。观中原有四五个年老体弱的假道士,一言不合就被李莫愁一拂尘给杀了干净,让自己弟子随便找了块野地草草埋了。
雨后初晴,一直昏迷的陆白衣也终于在一大两小三个姑娘的照顾下醒来了,他还没开口问,李莫愁就将一切如实地告诉了他。
“走火入魔?就是说以后再也不能运转内气了吗?”
“是的。”
“那么外功呢?”
“你现在身体虚弱,练外功的话恐怕活不过二十岁。”
“我知道了。”
陆白衣沉默着,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绝望的模样,就像静默着的山石。李莫愁不知怎么的,开口又问了一句,似乎想转移一下他的心绪。
“你不问问,我是谁吗?”
“不用问,你救了我,知道这一点就够了。现在可以劳烦姑娘让在下独自呆一会吗?我想静静。”
李莫愁欲言又止,她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人。不过一向心狠手辣的她却没有动气,反而不自主的给脸色苍白的少年披了件外衣,默默地出去了。临走前,她还是留下了一句话。
“我是李莫愁,我说你能治好就一定能治好。”
陆白衣觉得是赤练仙子还是什么别的人救了自己并不重要,纠结是否走火入魔更没有意义,他不绝望,是因为他还有一个作弊器,名字叫客服。
“客服,我现在还能练武功吗?”
“可以。”
“那我现在身体到底是什么状况?”
“经脉皆碎,穴窍尽封。”
陆白衣有些无奈地翻着白眼,却又无力吐槽。他大约明白,这款客服确实是个人性化极高的产品,给自己提供帮助恐怕也是出于某种无奈。
不过,纷乱的心绪在这样的跳脱之后也终于是安稳了下来,客服依旧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证明,没有人会对一个完全没有了价值的人进行投资。
纵使如今身陷泥潭,无法自拔,也只是黎明之前最深切的黑暗而已,只要熬过去,就一定能见到曙光。
大致安慰了一下自己,陆白衣不太愿意继续纠结在这种矫情的不安之上。他更想定下心来,思考一下,与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的赤练仙子李莫愁为什么会那么巧合地救下自己。
不出意外的话,想来真相真的只有一个。陆白衣苦笑着叹息,有时候,长得帅,也是一种足以拯救自己的优势。不管哪个时代,看脸才是人类的本性。
也许是错觉,陆白衣感觉这个时候,客服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立即消失,反而因为他的自我嘲讽而莫名冷笑,像是故意让他察觉。
陆白衣不做理会,谁会和一个死物生气,起码他的气量还没有这么狭小。况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验证,没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面。
尝试了一下活动身体,他倒是发现,李莫愁不愧是用毒的大师,医毒一家,医术也是不差。
既然身体活动无碍,那么,就该试试自己的猜测了。
仅仅穿着一件中衣,陆白衣五指微曲,仿佛虚握着一柄短剑。他神情专注,曲身屏息,竟然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操演起了之前在猿公击剑图上所见到的步法。
腾转起跃好似脱兔,这一场走火入魔之后,他的身体仿佛一夜之间积攒了数年的苦功,变得轻盈矫健起来。原本的疑惑自然迎刃而解,谁说走火入魔一定是件坏事?
世间事终究是福祸相依的,奔腾无序的内气虽然在那一夜摧毁了他周身的穴窍与经脉,却也给他留下了一副易筋洗髓之后的身躯。这样想来,这或许就是越女剑失传的原因吧。
吴越相争,越王勾践自然没有那么多时间让那三千甲兵修习完善的越女剑,求于速成,那么必定会有所牺牲。况且对于练兵,其实这种程度也就绰绰有余了。
神游了一阵,陆白衣也没有继续修习越女剑。他其实依旧是茫然的,对于他而言,这个世界,只是一场可有可无的故事。学会绝世武功,也许只是一个因为无聊,所萌生出的虚假而已。
所以,陆展元与李莫愁的恩怨和他无关,与老瞎子所约定的复仇和扬名也无需在意,他保有着一个穿越者的骄傲,却陷入了最平凡的迷茫。
我到底想要……在这个世界里……做些什么?
“你醒了?师父让我给你送碗粥,趁热吃吧。”冷厉的少女推门而入,自顾自地说道。这语气虽然冰冷,却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与善良。
陆白衣想了想,大概明白,这应当就是李莫愁的女弟子,最后被她出卖了的洪凌波。虽然杀人不少,却依旧留存了一丝女孩的天真与善良,或许可以说是作为工具的愚蠢与幼稚。
没有推辞,陆白衣随手端起了摆在桌上的粗瓷碗,闲适淡然,默默品尝。
洪凌波皱了皱细眉,她大致是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没有礼数。在这个宋朝,这样的人大约也只能是混迹于江湖了吧,或许,连江湖都不会有他的位置。
“人生百年,如同白驹过隙,分外短暂。”陆白衣叹息着说道,“你说,人生于世,是否各自有各自的使命呢?”
没有回答,洪凌波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她很讨厌这样的问题,这是那些腐儒才会思考的问题。她是师父的弟子,师父的命令就是她的道理。
所以这世上,很多事,根本没什么道理可讲。恶感一生,怨念自起,洪绫波想也不想,短剑出鞘直刺,径直取向那个人的心脏。
她大约是想看看对方面对生死的狼狈,因为那种宁静她从不曾拥有,所以分外刺眼。
可惜她失算了,陆白衣不闪不避,依旧端着粗瓷碗品尝着稀稀淡淡的清粥,浓墨点缀的双眸好似深不可测的静渊,清风吹不动半点儿波澜。
来不及了,洪凌波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半点都不曾闪避,这下,她的师父绝不会轻易饶过她。
“叮!”
清脆的声音击破了洪凌波的愕然,然而却使她陷入了更深妄的迷茫之中。
他不是走火入魔了吗?
洪凌波对于自己的剑法分外自信,可是这自信却被如今面前所发生的怪异彻底击碎。面前这个没有半点武学根底在身的少年竟然只用两根手指,就轻而易举地弹开了自己的短剑,让人愕然。
鬼使神差地,洪凌波茫然问道:“这是,什么武功?”
没有故布疑阵,端粥的少年轻笑着回答。
“越女剑。”
看着颇有几分姿色的少女落荒而逃,陆白衣心中暗笑,可是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他并不是没有顾虑,以赤练仙子的多疑个性,要出手杀自己也并非没有可能。
任谁人都会有疑虑,一个刚刚走火入魔,命若游丝的少年,刚练了一月都不到的武功,竟然能够挥手间击败一名苦练剑术近十年的少女。这本就是不合常理的故事,估计在李莫愁看来,也会觉得这是一个针对她的阴谋吧。
可是李莫愁并没有如陆白衣所料,甚至半点声息都不曾传来,这就让他多了不少苦恼。在他想来,这大抵会是自己寻找目标的开始,可是终究还是自作聪明了。
或许他并不曾在意生死,纵然恐惧死亡,可是也不想无意义地活,所以如今生也好,死也罢,若是能够带来变化,大概他就满意了吧。
可是活着这种事从没有假手于人的可能,凭借别人所赋予的意义而活,终究只会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我没跟师父说。”落荒而逃的少女去而复返,略显挣扎地说道。
似乎是不甘心,又像是怕陆白衣误会了她的意思,她轻咬贝齿,盯着桌上的粗瓷碗说道:“我只是,看你可怜罢了。你别多想。”
陆白衣没有反驳,他无所谓这话语是否有什么其他的含义,也无所谓什么自尊。他确实很骄傲,可是这不代表他看不清自己的现状,他如今确实是可怜的。
世事大概都是无常变化着的,因此,没有结果也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不过,这样的沉默到底令人心慌,少女也无意与一个莫测的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是乎,再一次落荒而逃。
“我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陆白衣往床榻上一瘫,一脸疲惫地叹息着,想着想着,渐渐安眠。
许久之后,当床榻上的少年真正沉睡,李莫愁推门而入,目光无比复杂。她原以为捡到了一条困于旱陆的锦鲤,却不曾想,对方原来,是条未成长的蛟龙。
龙不与蛇居,那么这条蛟龙会在意曾对他挂念的毒蛇吗?
大概是不会吧。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李莫愁自嘲地笑着,像是洞悉了自己那颗不甘悸动的心,笑靥娇艳,莫名动人。
或许说出去没人相信,但她从不曾怀疑过这个少年,也许这种信任很令人不解,但她明白,这是她自己的痴。
痴爱着一个人,不惜等待,不问缘由,哪怕一句简单的承诺,一件陈旧的信物,都足以慰藉已经被伤得支离破碎的真心。
“为何,你这么像他?”
“为何你不是他?”
李莫愁喃喃自语着,声声轻问像是唤醒心间荆棘,试图掩盖眼中迷离出现的幻影。可惜,幻影终究是幻影,不可长久,终会剥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正如她当初所说,所以无论陆白衣愿不愿意,她都要治好他,彻彻底底地治好他。
柔嫩白皙的玉手调整了少年的睡姿,她不再迟疑,作为江湖上声名狼藉的女魔头,她从不会质疑反悔自己的决定。这便是她的偏执,不惧生死。
寒气凝结,银光闪烁,李莫愁的掌中五根银针被内气操纵,发出嗡嗡的轻鸣。她的武功出自终南山上的古墓,虽然无人知晓,却也是道门正宗的内功心法,根基深厚,才堪堪让她踏足一流的巅峰。
或许赤练仙子在这世间并不以内功深厚闻名,但是凭她如今的内气修为,应对陆白衣体内的淤塞,还是有成功的可能性的。
当初那场意外的走火入魔,是因为陆白衣从未修行过内气,体内经脉无比脆弱,却妄图直接天人合一,跳过了炼精化气这条关隘。这种作死的行为无异于螳臂当车、巴蛇吞象,但凡一个有半点儿内气在身的,都会被撑爆。
幸运的是,陆白衣没有内气,天地间的炁直接搅乱他孱弱的经脉,融汇入血肉,蕴藏蛰伏。
如今他的经脉就是他的身躯,他的内气就是天地间的炁,然而他半点都无法调动。因为他的意志根本没有天人合一的程度,连自身都无法掌控,谈何掌控炁。
这番诡异的洗筋伐髓既是天赐的机缘,也是终生的劫难,如果不解决,陆白衣这一生也就止步于二流的外功高手,再不会有所寸进。
对于这些,李莫愁有所猜测,并不能肯定。然而多年前在寒玉床上修行的经验,让她有了另外的想法。
既然在寒气无时无刻的压迫下,内气修为反而更为精进,那么何不将这副蕴藏蛰伏着炁的身躯,当做寒玉床,给他重塑一身经脉,让他从头再来。
这是个无比危险的想法,不提重塑一身完整经脉的困难程度,其中只要稍一失手,陆白衣纵然福缘深厚,依旧是难逃一死。
“若是不成,也许更好。”
赤练仙子妖异地笑着,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因为这种事情,这世间只有她能做,也只有她有资格决定。
你的命是我救的,便只属于我。
或许白衣并不会认同这样的逻辑,可惜他并没有反抗的实力,他的小命被捏在那个疯女人的手里,生死只看她的心情。
这世上终究有太多的地方算计不到,就如同熟知这个故事的白衣,也不曾想过赫赫有名的冰魄银针还有如今这样的用途。
平躺在床榻上的少年被剥了个干干净净,赤练仙子虽说是个杀伐果断的女魔头,却也从未有过这般尴尬的经历。这江湖上,有谁人能让她尽心尽力到这个地步?
沉吟良久,李莫愁并不打算反悔。她意已决,纵使失败,也不过是终生瘫痪,大不了她就隐居陪他一辈子。
银针锋芒毕露,在赤练仙子的掌中翻飞,她要先打通任脉。陆白衣未醒之前的半个月中,她曾仔仔细细探查过他体内经脉的情况,幸而如她所料。经脉被撑爆的速度太快,并没有损毁得太过严重,只是截断处都被炁所链接,所以,他才能活下来。
按照《素问·骨空论》的记载,任脉者,起于中极之下,以上毛际,循腹里,上关元,至咽喉,上颐,循面,入目。
那么重新贯通任脉,李莫愁要做的,不仅仅是刺破淤塞,还要保证任脉之中内气可以流动循环,但是又不能留存她自己的内气。
凝神静气,素手指法迅捷而轻柔,于方寸间生出种种变幻,或挑、或刺、或承、或贯,犹如指间蝶舞纷飞。
那银光闪烁跳动,映衬着赤练仙子额上细密的汗珠,她的心神全然沉浸于此,没有半点旁顾。
这在过往,全然是难以想象的故事。
“凌波,端进来。”略一停顿,李莫愁淡淡地吩咐道。虽然果决,但她绝非全然没有准备,这些时日,不仅仅是在考验陆白衣的生命力,也是在考验她自己。
善毒者,必善于医。然而人身周天,奇经八脉,其中奥秘不可尽数,又岂是她一人可以堪透的。
所以这一个月,她重新梳理了过去所学,穷尽了自己的智慧与经验,再结合这段时间陆白衣的身体变化,她做出了抉择。
或许,这对于陆白衣并不公平,可是她又怎么会在乎。
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和李莫愁猜想得一致。陆白衣体内的经脉渐渐和他的血肉融合,如果不帮他重新打通塑形,那么最后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拥有天人合一水准的身躯,却永远修习不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受限于年岁,最后蹉跎一生。
我是对的,如果我不对,错的一定是这个世界。这是李莫愁最真实的心境,也是她的性格。
所以只有她才能够不顾一切地为陆白衣做出这个决定。
看着自己徒儿迟疑的脚步,李莫愁面色有些不虞,她冷冷地斥责道:“还不快一点,出了差错,我可不会饶你!”
“是,师父。”洪凌波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对于师父的敬畏让她忽略了自己的羞涩,快步将盛满熬好的药汤的木桶提到了床榻边。
药汤浓稠如墨,散溢着桂花的香气。但又有谁知道,这其实是一桶无比剧烈的毒药,毒性足以腐蚀皮肉骨骼。
用特制的木勺挖出一层,犹如熟手的油商沥油而下,精确无误地滴入刚才被冰魄银针刺破的穴窍之中。
重症需用猛药,李莫愁知道陆白衣如今的身躯血肉已经融入了最纯粹的炁,普通的内气通脉根本不及他自身的愈合,只好用上了最烈的毒药。
墨粥一般的毒药与陆白衣的皮肉接触,发出最刺耳的怪声,但李莫愁对此视若惘闻,依旧静心凝神地按照之前的步骤来做。
在一旁的洪凌波无比惶恐,像是重新认识了自己师父的模样,然而敬畏依旧是敬畏,只是多了对于床榻上那个少年的无声的可怜。
是啊!这毒药无比炽烈,好比滚油直触肌肤,就算忍住疼痛,恐怕也无法切断身躯肌腱自然而然地震颤吧。
可是,陆白衣没有。
他的眼神里有忍耐,也有茫然,但终究是没有反抗。
是的,他早就察觉了李莫愁的行动,却选择了放任。纵然如今疼痛如同附骨之蛆,密密麻麻爬满了他的身心,也依旧选择了放任。
这个世间,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就像他刚遇上瞎子师公时一个模样,感动与愤怒,悲伤与仇恨,只是他心间拂过的长风,过了就不留痕。
他没有活着的**,他看待这个世间,只是一场游戏,所以,他才会拥有客服,而不是别的未知。
可惜很快他就没有时间思考了,不过,这对他而言或许是件幸事。
通脉的疼痛并不只是一瞬,而是不断积累,愈演愈烈。一开始只是刺痛,渐渐变成群蚁噬咬,然后万刀加身,活生生要将人撕裂。
疼痛是无需思考的,但是通脉需要。陆白衣没有修习过内功,瞎子师公也没有教过他,然而他很自然就明了了李莫愁的所作所为。
他只是觉得活着没有意义,但他又不是傻子。李莫愁如果要杀他,何必费这么多手脚,看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更证明了这么做是多么耗费心神。
不是杀他,那么更不可能会害他,自然只有一种可能。
“我是李莫愁,我说你能治好就一定能治好。”
陆白衣又想起来他们见面交谈之后,这位赤练仙子所说的话。虽然江湖上尽是恶名,但她确实是言出必践的。
未曾修习过内功的少年不懂其中的道理,可是前世,他还是接触过所谓经脉的知识,所以大体上还是明白,这么做必定和客服给自己所评价“经脉尽碎”有关。
普通人的经脉本身是并不贯通的,因为贯通并没有什么作用。然而对于修习内功的人而言,贯通的经脉是内气运行通畅的保证。修习内功的人,体内的内气伴随呼吸法长久地进行周天搬运,自然就像水流会改变河道一样改变经脉,最后直至贯通。
那么自己呢?
经脉尽碎?恐怕不仅仅是无法修习内功心法,更加会缩短自身的寿命吧。这才是走火入魔所带来的真正隐患,这种祸患从来都不是直接发生的,然而当爆发之时,就必定十死无生。
但是现在恐怕就不会了吧。陆白衣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的唇角费尽气力,才勉为其难地上扬了一个无法分辨的角度。
“为什么……要救我?”
李莫愁盯着床榻上突兀发声的少年,愣了一愣,手中的动作却依旧没有停下。
“你的命是我的。”
在床榻旁,李莫愁低着头回答少年的问题,像是用理所应当的语气,确定了少年的所属。
少年不在说话,没有同意,也没有否认。或许他所在意的,不在于答案,只在于回答本身。
夜色已经深沉,连带着已经运功通脉两个时辰的李莫愁也疲惫了。她的神色有些恍惚,这么长时间的内气通脉对于她而言,也是一件浩大的工程。
调息着自己仅存的内气,李莫愁不再理会床榻上依旧没有动弹的少年。生死有命,她做了所有她所能做的,剩下的只能看少年的意志与运气。
你无法救活一个想要死亡的人,你也无法救活一个注定要死的人。
烛影摇晃,忽然间李莫愁对身旁自己的弟子冷冷地吩咐道:“去把那个臭丫头看好了。”一身道袍已然湿透的少女点头应下,脚步细碎快速,她确实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
当对于自己师父的恐惧渐渐消退,她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处子,也会对面前这赤条条的身体感到害羞。
然而赤练仙子并没有想这么多,虽然她决定救下陆白衣,心中对于陆展元的恨意却并未消退。或者说,她对陆白衣越好,她就对陆展元越痛恨。
只因为,恨不逢时。
这世上终究是太多巧合,太多错过,不是戏剧,胜似戏剧。
可惜李莫愁也明白,自己的愁与怨,并不重要,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这少年的意志与生死。
她看得出来,少年对于生死是多么淡漠,仿佛无所牵绊的纸鸢,顺风而生,落地即死,无需辩驳,不愿挣扎。
也许这世事对于他而言,确实很残酷,然而赤练仙子不愿纠缠于这些,她的心痛很任性,可是她觉得,自己有这个任性资格。
或者说,这世上,除她之外,还有谁有资格呢?
“确实有点……痛啊。”
叹息着说出这句话,陆白衣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放弃抵抗,顺从身体的意志,陷入昏厥。
稠黑如墨的剧毒刺激着少年血肉中深藏的炁,这股黑色的浪潮在不断侵袭着,也不断地被那最纯正的炁所消磨。
正如李莫愁所料,这股剧毒的毒性被消磨之后,残余的边角和那些无所不在的炁混合着,凝结成了经脉的雏形。
但这种雏形依旧是有毒的,而且会与陆白衣的血肉渐渐融合,最后能否熬过这种深入骨髓的毒,就只能,看他的运气了。
陆白衣知不知道呢?他大抵是猜到了,可是猜到是一回事,要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与别人不同之处,正是他总是希望自己为难,只有身处矛盾之中,才能证明自己的重要,才能够揭示自己存在的意义。用通俗的语言解释,这,大概就叫做“作死”。
被疼痛所震慑,然而又保持着意料之外的清醒,少年的眼中流转着霞光。他明白,这就是所谓的虚幻中的真实,自己所渴求的答案,其实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前世的他被重重枷锁所桎梏,每日游走于疲惫和矛盾之中,他害怕又欣喜,想要逃离又无处可去。
这样活着,还不如死去。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或许诸天神佛看他可怜,施舍了这样的机会,可是他又不愿了,他莫名地骄傲着,想要拒绝。
这是一个矛盾的人,可惜的是,依旧活着。
这俗世浑然如火宅,满身灼烈,不由心焦,那么坐忘空无,远离尘世,能否了结,能否无有悲伤。
陆白衣不知道,他所拥有的智慧难以解释,而别人所告诉他的,他不相信。
是的,这世界婆娑起舞,清影如幻,一切尽然虚假,无有真实。那么源于他自己的内气,又是何物?
他依旧记得那一日走火入魔时的感触,那一瞬他无比贴合这个世界,像是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所以不愿轻弃,所以甘心沉沦。
久行于沙漠,所以渴求雨露。久困于苦海,所以漫寻船舸。久迷于长夜,所以期骥烛光。他沉沦日久,所以不敢遗忘。
那么,是否该结束?
或许不该,哪怕只是为了,那种些许的真实。这才是他将燃未灭的心念,才是他此生应有的追求。
这心好似燃着火焰,然后新生的经脉中雾气悄然升腾,默默贯通。
“师父,那小贱人跑了。”洪凌波没有推门,只是敲了敲,然后在门外询问道,“要不要去把她抓回来。”
李莫愁月眉轻皱,她确实是想要呵斥。可是,这边的少年刚好有了苏醒的痕迹,转念一想,她也就消减了心中的戾气。
给少年把着脉象,她轻轻叹息了一声道:“算了。”
是啊!算了吧,纵然那道身影,那个负心之人还没有远离,但也应该到此为止了。为了面前这个少年,稍微放下一些仇怨,也应该不过分吧。
或许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被她救活的少年,在她心中的分量,已经超过了她自己的预期。
门外面,洪凌波应声而退,她大概明白,现在自己的师父并不希望被打扰。更何况,她自己也不想再进入那个房间,见到那个少年,她的心思难以清净,无比复杂。
这种心情从未有过,她不知该如何处置,索性逃避,反正她早已习惯这种逃避。
赤练仙子终究是赤练仙子,虽然不愿再在与陆家的仇怨之中深究,但是她明白此处已不是安全的容身之所了。
那个小贱人终究会寻人来报复,就算她不来,这地方她们也住了太久,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的仇人又那么多。
仔细想想,天下之大,也只有终南山的古墓才是她的容身之所了。
此刻回复内气时的虚弱,让她不再有那种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骄傲,于此时,她也会想起那个曾经冷冷清清的家,她曾经生活学艺的地方。
古径棘草丛生,四轮的马车长驰向北,颠簸的车厢之中两位美人端坐,驾车的马夫则是未及冠的稚气少年。
那少年半个身子挂在马车前,双目微闭,竟然没有去观察他们所行的路径。他手中的皮鞭随意摇摆,太过随性,根本不像一个马夫,反而更像一位纵情于声色犬马的浪荡公子。
双马并弛,不急不缓,这一路上陆白衣丝毫不担心会有麻烦。实际上也确实不可能有什么麻烦。
在这世上,他是白身,双亲早已离世,五服之内除了程英和陆无双再无亲人,这般孤单,又怎么可能招惹什么麻烦。
但是麻烦往往不请自来,更何况是他带着两个如花美眷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遭遇了大宋朝最具特色的职业——强盗,也称作“绿林好汉”。
“兀那小郎,速速停下!”
大喝声从道左穿出,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大汉从林中窜出,把两匹无辜的瘦马着实吓了一跳。
勒住手中的缰绳,少年纵身而下,他的眼漏出一道无可琢磨的缝隙,好似勉强才包裹住那双丹凤眼中无可抑制的杀意与凶光。
车内的两位姑娘不动声色,安之若素,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们自然知道陆白衣的身手,这些杂鱼,又怎么会令她们动容。
那样,未免有**份。
面对着那些一看就知道是剪径的强盗,陆白衣不打算出手,他高声喝问道:“这里可是全真教的山门道场,你们打算干什么?”
借着全真教的名头恐吓一群不入流的强盗,陆白衣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虽说他并不想出家当个道士,但是好歹他现在也是古墓派赤练仙子李莫愁的人。古墓派和全真教的渊源,还真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可惜,这群强盗似乎并不聪明。
为首的大汉提着一把缺了好几个口子的朴刀,满不在乎地冷笑道:“你这小郎好不晓事,爷爷们不过是想向你借点盘缠。刚好你一人带着这两位美人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也不安全,不如给点银两让爷爷们护送你一程,也算爷爷们行善积德了。那帮牛鼻子,又怎么会怪罪爷爷们。”
听了那大汉的话,陆白衣就明白他们是将自己真当成小孩来糊弄了。
什么借点盘缠?什么护送一程?不过是骗自己放弃抵抗,好方便他们劫财又劫色罢了。这强盗头目也是个有心机的人,难怪能够在终南山下做这种买卖。
更何况这一路上他又没有车里的两位抛头露面过,这群强盗看样子要么是在县城客栈中有内应,要么就是盯了自己很久了。否则,他们怎么知道这车里坐着的,是两位姑娘。
“诶呦,凌波,这几个瞎眼的还真是胆子大,你和你师父的主意他们也敢打,真不怕咬着铁板崩掉了自己的牙。”
陆白衣没有回应那个头目,他看着那些人将马车包围了,反而一脸轻松地调戏车内的洪凌波。
说实话,他还真是有些害怕那个救了他的李莫愁的。毕竟当初给他重塑经脉的时候,那种疯狂的眼神,他至今心里还有阴影。
然而洪凌波就不存在这种问题了,作为穿越者的陆白衣表示,洪凌波这种年纪这种个性的小姑娘,简直不要太好骗。
这种智商上碾压的优越感,是陆白衣在习武练剑之外,唯一找到的乐趣,也是最主要的乐趣。
强盗们很不爽,他们决定要好好教育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郎君。前三后五,他们可以避开了两匹瘦马的正面,以防马儿发狂,毕竟就算是瘦马,发狂之后一蹄子,也是可以要人命的。
不过陆白衣也看出来了,这群强盗也是有些行伍的底子,起码配合起来,不看那身比丐帮底层弟子还要简陋的衣服,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十三个强盗,八个合围,五个掠阵,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准备放过陆白衣了。
至此,陆白衣也收敛了轻浮的笑意,修长的五指扣住腰间短剑的握把,一瞬之间,病虎长啸,眠鹰醒觉。
一道寒芒瞬息掠过,白衣的少年轻笑着躲过了看似迅捷的飞刀。他的短剑如蝴蝶翻飞,起落间,从前面三人的胸膛上带出三朵艳丽的血花。
他没有留情,也无需留情。
一个不在意自身生死的人,又怎么会去在意别人的生死。纵然从未杀过人,也只是没有理由没有机会,却绝不会犹疑。
翻身躲过四溅的鲜血,少年径直向前,稳健的猿臂舒展,直刺入身后那已然惊呆了的,将要惊叫的咽喉,他嫌吵。
这些强盗虽然做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然而他们怎么也没有想过会遇上这样一个杀人犹如砍瓜切菜的少年。
一个呼吸间,竟然已经死透了四个。
那头目也被吓到了,然而他咬了咬牙,从怀里取出了五柄柳叶状的亮银飞刀。他在这里剪径,也并不是没有什么本事。
当初在行伍中,他也算一员骁将,更是有一手祖传的飞刀绝技。然而家国衰亡,国土沦丧,从战场上苟活下来的他,拖着一身暗伤,只好拉拢几个一样苟活下来的兄弟,做起了这样的无本买卖。
之前遇上的,大多是逃难的普通人,他们出身行伍,自然轻松得手。然而这次却没想到,遇上了这么狠辣的硬茬子。
忍着心中的惊恐,强盗头子握紧了手中的飞刀。瞅着空,他心里盘算,就算正面的飞刀,这少年能够躲过去,那么来自背后的呢?
他此时就凭着一股勇气,五道飞刀齐射,整整齐齐一道横线,封锁了陆白衣一片躲闪的空间。
好卑鄙!竟然用暗器!
陆白衣听到了身后那片破空声,他也没有想到那个头目竟然有这样的胆识。自己和这几个强盗这么近,竟然还敢放暗器,就不在乎这几个强盗的性命吗?
不过转念一想,陆白衣也就明白了,反正在自己手上,这几个强盗也跑不掉,不如废物利用了。
起码那个强盗头子为其他人争取了逃跑的时间,到底不愧是行伍出身,有能力,够果决。可惜,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用力抽回短剑,却发现原本应该死透了的汉子双目赤红,像是发狂一般扯住了剑刃,不让陆白衣抽身。
蓦然嗤笑,陆白衣放开了握住短剑的右手,一个翻折,变掌为抓。他现在真的有些欣赏这群强盗了,起码还是有些身为反派的担当么。
扯着高了自己一个头的汉子的衣领,左手顺势环住他的脖子,重新握住短剑。陆白衣没有丝毫犹疑,侧身一个过肩摔,刚刚好将那大汉当做盾牌。
随着飞刀被挡下,白衣的少年看着自己身上那丝血迹,微微皱眉,随后绽放出朝阳般灿烂的笑容。
失误了?
内心稍微自我谴责了一下那种追求完美潇洒的强迫症,陆白衣抽回短剑,抖掉了剑刃上的血。
调动了体内微弱的内气,配合腾转的步法,白衣的少年残影五分,同样的寒光同时闪动,就像以人为笔,画出了一道无比绚丽的剑花。
“曼殊沙华”,是陆白衣为自己所创出的剑招所起的姓名,就像他所期许的那样,这是映照死亡的剑招,见到,便入了黄泉。
当然,这种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只是凭借过人体质所带来的速度优势创出来的剑招,赤练仙子是不屑一顾的,她见到这招的第一句话就是“哗众取宠”。
在她看来,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也只有自己救下的这个古怪少年才会做得这么开心。
可是只有陆白衣自己明白,这并非是自己古怪的趣味,而是一种骄傲,一种期许。
作为一名眼界超过实力的穿越者,他必定会有这样的骄傲,哪怕是毫无意义,我也要拥有只属于自己的武功路数。已经拥有了前所未有的优势,如果还不能做到这一点,不只能说明自己只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么?
虽然,混吃等死这种事,听起来还蛮不错的。
轻声叹了口气,陆白衣收起短剑,望着那四个已经逃窜的强盗,没有去追。倒不是他不想斩草除根,而是他已经看见全真弟子的身影,若是这时候离去,恐怕被污掉一身名声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虽然他并不在意什么名声,但是平白无故被人泼脏水,谁会乐意呢?
更何况,古墓出身而且被认定是女魔头的赤练仙子遇上全真教的弟子,那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都是可以预见的。
仔细想来,陆白衣决定先发制人,他相信自己的口才绝对要比自己的武功高明。
“你们是全真教的高徒么?此地不是终南山的地界,为何这种剪径的强人这么多?”不等那几个道士发问,陆白衣就一脸不屑地问道。
他就是有意去激怒这些牛鼻子,只有愤怒的人才不会去思考,而且一开始就得罪别人的只有嚣张跋扈的浪荡公子才做得出来。他就是要给这些人留下这种印象,这从一开始就排除了自己是邪道的可能性,并且还可以掩盖自己的身份。
世人皆知,多金出败儿。那么,一个富家的浪荡子弟学过几手拳脚,出口桀骜不驯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一旦理所应当,自然会有忍让与包容,更何况,这种理所应当的背后还有孔方兄撑腰,自然底气十足。
果不其然,几个牛鼻子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然而他们却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为首的青年道士似乎有些威信,当前站着,拱手说道:“公子既然知道了此地的险恶,不如早早归去,莫要再招惹了强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一次或许能够应付,万一遇上啸聚山林的大寇,恐怕以公子如今的武功,性命难保啊!”
说得多好听,实际上也就是在威胁陆白衣,让他爱哪去哪去,别在这里碍眼。
可是陆白衣可不会随了他们的意,就凭身后车厢里的那位赤练仙子,几个三代弟子就敢在他面前嚣张,真是打狗不看主人是谁。
大约是当了多年的单身狗,狗这个形容词在陆白衣眼中大约只能算自嘲。
心思百转,白衣的少年摇了摇头,跳回马车上,拱手回答道:“遗恨绿苔痕,可怜年岁深。无知朝阳暖,罕闻越龙门。”
山里的道士大多书读的多,更何况是全真教。几个青年道士一听,顿时心头火起,四句诗做得不怎样,可每一句都在嘲弄他们是井底之蛙,这就是陆白衣已经大师级别的嘲讽技。
陆白衣对于遇上全真门人,早有预料,他也想见识一下名门正派的水准,不仅仅是探一探这个世界的深浅,也是认清自己的位置。人只有自知,方能进步。
车厢内,洪凌波看着一直端坐的师父,十分好奇。要知道,她这个被称作赤练仙子的师父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然而直到现在,她都任凭那个浪荡子做主,没有丝毫怒色。
怎么说呢?好奇怪。
李莫愁无视了自己徒弟的好奇,她自己清楚为了给陆白衣贯通体内经脉,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光是内气消耗了起码九成,这可不是一两个月就能恢复的。
陆白衣这种做派,不仅是试探这个世界,也是为了保护她。这一点,陆白衣懂却没有说,她懂也没有说,但是心中却很安定欢喜。
情,这种感觉,总是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不过,李莫愁终是不同于世间的俗女子,她没有哀愁,没有患得患失。
她刚强且坚硬,只对深爱的人柔软,就像剑麻,外层扎手,内里却能抽丝做衣,无比贴合。
陆白衣并不知道车厢中的佳人所思所想,但是他明白自己,清楚自己,或许,这就已经足够了。
本就是破坏这世间一切枷锁而来,又何苦再套上。
“全真教的高徒们还有什么见教,如果没有,可以不要挡路了吗?”陆白衣眼神锋利,冷冷地逼问道。
全真教的道士也并非全无血性,只是一开始见到这里的九具尸体,明显都是一人所杀,并且一招毙命,多少有些忌惮。
这么好的身手,这么青稚的年纪,保不齐是什么隐世世家的嫡公子,或者不知名高手的高徒。万一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他们全真教高手大多在外云游,怕是会出什么祸乱。
不过如今是当真不能忍,他们全真教好歹是道家领袖,哪是随便什么猫猫狗狗都能欺负的。
没有依言退让,为首的道士上前一步,也不多言,仗剑说道:“在下邓志康,请指教。”
“志”字辈,那么和尹志平,李志常一样是三代以内的亲传弟子了,难怪可以成为精英怪。
陆白衣摇头轻叹,然而还是抽出了腰间的短剑,毕竟对方可不是强盗草寇那样的杂鱼。
锋刃凛冽,鱼鳞状的纹路密布陆白衣的短剑之上。他这柄短剑来历十分神秘,入手难度却不高,是他准备去寻亲之时,随手从山中拾来的。
当初李莫愁带走他的时候,看出了这柄短剑的不凡,可惜赤练仙子善用的是拂尘、银针与毒掌,不然还真没这么轻易还给他。
握着寒意深重的鱼骨状剑柄,陆白衣静心凝神,他可不曾小看对面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道士。虽然在金大师的书中,此人不曾崭露头角,可是要知道全真教毕竟是道教魁首,
门人弟子数千近万,能从中脱颖而出,成为三代亲传弟子,绝对都有点过硬的本事。
果不其然,邓志康持剑平举,手腕微沉,起手便是一式勇猛无畏的“定阳针”。手搏剑技首重气势,开场最是关键,邓志康选择这一招作为开场,大约是因为他真的有些底气不足。
烈日灼目,白衣的少年倒持着短剑,横臂于前,调整着剑刃的角度。他在试探对方,也在布下阴谋。
对于陆白衣而言,没有什么计策是在战斗中不能使用的,如果能够轻轻松松地解决,为什么非要以死相搏?殊不知,善泳者必死于溺水。
诶呦,好像忘了什么?
算了,不管了。
调整好了之后,陆白衣没有等待,径直冲向面前的道士,短剑横越而来,带出一阵呼啸的寒风。
邓志康应对沉着,提臂,带着长剑横贯西风,贴着短剑的剑刃,一提,一抖,就击退了这么明显的攻击。全真剑法以变化精微著称,剑招的衔接之间流畅多变,而这“定阳针”的起势足以衔接七剑七十四种变化,堪称全真剑法的核心。
略一接触,陆白衣心中便有了计较,自己的实力稍稍强过这个道士,也就是说自己差不多是全真教三代弟子顶尖的水准,但和那些练气多年的二代长老相比,根本不够看,更别提全真七子了。
定气凝神,陆白衣不再藏拙,短剑正持,与袭来的长剑交击数次,轻易荡开了邓志康的守势,让他胸口空门大开。
这个破绽一露,陆白衣之前准备的阴谋自然用不上了,他如同搏虎,蜷身一撞,短剑换做倒持,剑柄一击命中对方胸口,再击他肋下三寸,直接让他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好轻松,似乎自己有些想差了,大概是因为全真剑法虽然变化精妙,可是使用它的人并没有领悟变化精妙这句话的内涵吧。
陆白衣见好就收,短剑回鞘,退回马车旁,任凭其他几名全真弟子把邓志康救走。
“还要再来吗?”
不过,陆白衣可不会输了气势,虽然他现在并不想和全真教直接起冲突,但是也不会让别人有机会在自己面前嚣张。
一个穿越者,不嚣张跋扈,传出去怎么做人。
嗯,很强势!
就在陆白衣自我满足地脑补的时候,勉强恢复了行动能力的邓志康忽然制止了身后几个要为他报仇的师弟。
“在下输了,敢问阁下高姓大名?”邓志康忍着胸口的疼痛,好不勉强地说道,“是在下学艺不精,丢了师门的颜面,若是过几年学艺有成,还望阁下不吝赐教。”
这是要私底下找回场子的意思?
陆白衣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过这样也好,他刚好有借口留在这终南山,有一个全真弟子作保,应该会轻松很多吧。
“我叫陆仁甲,这里风景不错,我倒真想多住几日。好吧,我就在山下的镇中等你,你想来,随时恭候。”
陆白衣才不会傻乎乎地报个真名字呢,他那个瞎子师公估计还在找他,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和李莫愁一起,那就麻烦喽。
辞别全真教的弟子,无视了那个被揍了以后对自己好感大增的邓志康的邀请,陆白衣按照赤练仙子的指引,继续往古墓行去。
虽然那群全真弟子也对他开口警告了不要去古墓所在的后山,但是在邓志康的作保之下,他还是很轻松地贯彻了他的目的。
长风向晚,日落西山,密林中层层叠叠的落叶与顽石,峡谷清幽,这就是终南山的后山。
终南山后的古墓都有啥,谁说对了,就给他?
“知道痛了?”跳动的篝火旁,调息结束的李莫愁冷冷地问道。
陆白衣无奈地点头,这是他自己的锅。新贯通的经脉让内气缓慢运转周天还能勉强接受,但是那一招“曼殊沙华”消耗远远大过威力,若不是李莫愁又帮他温养了一回,恐怕又是一次经脉尽断。
而且如果再断一次,可没这么容易重塑了。
不敢回话,少年耍了个心眼,岔开话题道:“汗味太重了,我去洗澡,你先休息吧。”
李莫愁也无意追究,只是瞪了他一眼,就轻易放他离去了。
寻到终南后山之后,他们没有立即赶往古墓,而是在山下的小镇中将马车与行李安置了,然后留下洪凌波,两人结伴夜行。
本来洪凌波并不愿意离开自家师父,可是陆白衣一再坚持,也只好作罢。毕竟实打实地说,陆白衣确实比她还要强一些,而且两个人行动也更隐秘。
尤其是李莫愁并不打算让别人知晓自己的师门,留下洪凌波也好搪塞那些全真教的弟子。
夜幕渐深,一身道姑装扮的李莫愁神色怅然,在篝火的映照之下显出几分异样的瑰丽。她望了望陆白衣离去的方向,心中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
她并不爱他,这一点她很清楚。可是,心中的影子已经淡薄,她更清楚,唯独不清楚,这个少年的心思到底是何物?
说他狡黠,却不知明哲保身;说他莽撞,却又洞察世情;说他浪荡,却也颇具侠义心肠。
说到底,她想明白,又害怕自己明白,因为真实,往往都代表太过接近。
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白衣的少年,抱着换洗衣物,往下山前就标记过的山涧走去。他虽然很少在野外生存,但他前世的人生导师可是贝爷,熟记水源地,只是基础中的基础。
三两下将自己剥了个干净,陆白衣在皎洁的月光下打量着自己身上,宛如经络穴窍图一般密布的红点,那是重塑经脉之后的产物,也是他难以忘怀的回忆。
“想那么多做什么,真是可笑。”
无端地自嘲了一句,少年纵身一跃,溅起漫天的水花,冰冷却晶莹,恰似深秋。
他也不是无缘无故来这里的,当初获知自己的作弊器的功能时,萦绕在他脑海里的,只有四个字“重阳遗刻”。
那可是金大师书中堪称最强的两本秘籍之一,天下五绝因为这一本书就玩了两回华山论剑,更别提五绝之间的恩怨大多都是由这本秘籍引起,简直6到飞起好伐。
追本溯源,武学百科,拥有这样的优势,如果不收录天下武学,那他何苦来这世间走一遭?
不过,说得豪迈,实际上也只是他的收藏癖又犯了而已,越空虚就越追寻,无意义的人生需要填充的东西太多太多。
也不想那么多,潜入水底,少年感受着身边水流的脉动,就像畅游汪洋的鱼儿,肆意探寻他所想要寻找的路径。
古墓的密道绝非一个出口,而他所熟知的,只有书中那个,通过流水而出的,也只有这一个可以瞒过李莫愁那个逐渐老去却还未行将就木的师父——古墓派祖师林朝英。
他不相信那样智慧绝伦的女子会没有察觉这古墓的密道,只应该是为情所困,心灰意冷而不愿外出而已。
他知道,能够开创一个顶尖门派的人绝非是傻子,只是情痴,至死都在苦等,苦等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水下屏息,陆白衣这才发觉了那次走火入魔究竟带给他了多大好处。他畅游了半个多时辰,竟然半口气也不用换,仿佛他就应该生长在这水中,常人换气呼吸的限制在他身上完全不起作用。
看来,以后打不过别人,跳海也是一条退路呢。
山涧之水流转不息,清澈见底,他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就找到了他所想找的密道。虽然这密道好似多年的溶洞,曲径通幽,但是对于不用换气的少年而言,不过一条毫无难度的坦途。
骤然冒出水面,少年轻越而出,抖落了身上的水迹,打开贴身收藏的油纸包,开始整理衣着。
赤身**什么的,他又没有暴露的癖好,所以还是算了吧。
然而当他用发带束起自己披散到腰的长发时,忽然错愕。双眼呆滞地望着平静如渊的潭水,半晌才醒觉。
我就说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如果林朝英还没有离世,那么王重阳也就还没有刻下那段骄傲自满的话,更没有所谓的“重阳遗刻”喽!
平息着内心疯狂的咆哮,一向洒脱淡然的陆白衣如今也是被自己的愚蠢郁闷得无语凝噎。
合着这一趟谋划许久的夺书计划,还没开始就寿终正寝了?
自己何苦白跑这一趟?
难不成还是为了见识传说中那个技压全真的玉女素心剑法?
苦笑着自嘲,陆白衣找了块石壁倚靠,他暂时并不打算离开,好不容易进来一趟,总不能这样就离开。
仔细回想了一下脑海中关于那本书的记忆,却发现自己的记忆已经离散,仿佛久远之前零碎的映像,只有残碎的片段,模模糊糊,并不清晰。
算了吧,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正当少年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一道剑光在他面前绽放,好似月下美人,翩舞轻尘。
虽然这美人只是一只**岁大的小萝莉,而且还一脸寒霜地盯着他,并且发出了斥问。
“你是哪里来的恶贼!”
本能地用短剑招架了这一剑,陆白衣不禁悲叹自己的运气,他想象中,和小龙女第一次见面,可不是这样的啊!
那可是小龙女诶!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个没有过保质期的小萝莉,但是以后可是会长成无数人魂牵梦绕的女神的诶!就算不狂刷好感度,起码也得留一个中等偏上的好印象吧,“恶贼”是什么鬼?
然后完全没有经过脑子,陆白衣后撤两步,一个鲤鱼打挺就跃进水中。
他,竟然逃跑了!
莫名地感觉羞愧,陆白衣在晚秋冰冷的流水中,也能够发现自己脸颊上无法忽视的热度。
他竟然被一只小萝莉给吓跑了?
不管怎么掩饰,这都会成为他人生中不可磨灭的污点,他如今都怀疑自己是否有勇气跟着李莫愁再进古墓了。
带着一脸的生无可恋,陆白衣放任自己在水中浮动,反正如今的他,就算泡上一天一夜,也不至于淹死。
淡月浮云,遮住了星光暗沉,也隐约了水中浮影。莫名的黑影在少年不远处轻轻浮沉,那个形状由不得他不在意。
他不是平白无故的好奇,只是他的目力极好,五感在水中恰似游鱼。在他的感知之中,那个黑影的形状和之前所见的那只小萝莉很相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怎么追出来了?
陆白衣知道,小龙女的水性在得到九阴真经的闭气法决之前,基本和她的师姐一样,是只旱鸭子。
正因如此,他才下意识地选择了跳水而逃,谁能想到那空谷幽兰,无欲无求的小龙女,幼年时竟然如此执着倔强,不顾生死恐惧就直接追了上来。
说实话,还真是是没想到,没想到。
不过救人要紧,提着已经湿透了的小萝莉,陆白衣游到岸边,开始急救。
白衣白裙的小萝莉面容精致却显露了一丝惨白,被冰冷的流水沾黏数缕盘结的青丝顺着少年的猿臂垂丝散开,小腹微鼓,看来真是被呛了许久。
少年心中不禁怜惜,甚至有些暗恨,自己为何要往水中逃窜呢!
不过这丝软弱随即被慧剑所斩,烟尘尽散,他从不曾后悔过,如今不会,以后更不会。
怎么会有人能够羁绊他呢?他是游荡于世间难以被束缚的长风,所到处尽起烟尘,然而永远难以平息。这不是他的使命,却是他的命运,在这命运之前,一切反抗都是蝼蚁无谓的挣扎。
在这一瞬,陆白衣仿佛真切地察觉到了自己身上所束缚的沉重枷锁,从无虚假,穿过了无比漫长的时间。
“为什么要不甘呢?”少年一边给小萝莉清空腹中积水,一边喃喃自语道。
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饮酒,想用那一线入喉的辛辣冲淡心中无法排溢的酸涩。古往今来,唯有醉者独醒,然而也唯有醉者永不愿清醒。
把流光遐思抛尽,看着面前逐渐恢复生息的小萝莉,陆白衣越发觉比起记忆中那个画中仙子,书中神女一般的小龙女,还是这个执着倔强的萝莉更显得可爱。
轻抚她面上那道淡如清墨的愁眉,心中的哀愁就越发淡化,直至无声。
仙子神女也是来自凡尘,小龙女自然不例外。没有幽居古墓十数年的经历,自然也就不会出现那样无邪的佳人,反而会更展露原本的天性。
少年明白,天性聪明的人大多好胜倔强,只有经历无数世事沧桑之后,才能领悟柔弱胜过刚强的要义。
那么,是否要带走她?改变她那坎坷哀愁的命运呢?
陆白衣不知道。
因为,不在古墓的小龙女还会是那个翩然无尘的仙子么?还会是他心目中的神女么?
仙与俗,从来只在人心一念,向左向右,都会通往未可知的将来。
“你醒了?”
“哼!”
大约是不知该感谢,还是该痛恨,小萝莉清醒之后,也不愿和陆白衣说话。但是陆白衣并不打算就这样结束这段缘分,他打心眼里喜欢面前这个无比真实的小龙女,想帮帮她。
“你喜欢那个地方吗?”陆白衣温柔地询问道,眼眸里溢散着醉人的流光。
可惜这种魅力对于早已认定少年是恶贼的小萝莉毫无作用,甚至更加深了她的恶感。
“婆婆和师父都说过,男人都是恶贼!”一把推开想要抚摸自己脑袋的小龙女别扭地说道,无力却又气鼓鼓的小脸更显出了一种异样的可爱。
陆白衣无奈地笑了笑,勉为其难地说道:“可是我救了你呢?”
“谁知道……”
面对一脸“我就是不承认你能够奈我何”的无赖手段,少年并未生气,大概此时的他还没有冷彻如同冰铁的灵魂,无法苛责这样的小聪明。
对啊,小聪明。
从未跟外人说过话的小龙女实际上很希望和这个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大哥哥说话的,可是每次想要鼓起勇气,却又被消磨在了那股忐忑的不安之中。
她总是在那双尽显温柔地眼眸中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天性聪慧的她只好伪装出一种无谓的倔强,超脱那个影子的束缚。
仙子临世,罗袜生尘,尽管年少也不会想成为别人的替代,因为年少的心最最敏感,受不得半点委屈。
她是这样,他其实也是这样。
每个人的憧憬都是超脱世外的仙人,而最后才会明白只有庸俗,才最是美好。
可是不能总是这样,陆白衣隐约估计,再不回去,恐怕赤练仙子真的会来寻找自己。洗澡这个借口,真的很难蒙骗那个同样聪明的女人。
怎么古墓派的女子都这么麻烦?
叹息着,少年终于怅然起身,感受着身上入夜之后冷彻的寒意,这一场相遇终须别离。
“我要走了。”
“骗子!”
面对小萝莉的怒目而视,少年倒是很是欣慰,他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小孩逆反的心思。
只是他确实希望,能够留下这样的印象,起码在小龙女的命运中已经出现了改变的开端。任何改变都是由量变到质变,渐渐开始的变化,就是好的开端。
一个活生生的,会有喜怒哀乐的人,总会比无情淡然活得更有意义。
他是这样想的,并不需要别人的认同,说是温柔,实际上独断****。
也许还是,怅然仙子坠落凡尘,道还本真。
缓步而行,去过一趟古墓之后的陆白衣心中隐隐着不安。按照李莫愁和他所说的,古墓派祖师林朝英应该还未离世,可是从之前的密道之中,他却隐约看到了那一行不应该存在的刻字。
自己为何要逃呢?或许那一瞬间,想起了赤练仙子给予自己的答案,便下意识地逃避了这个让他和她都会伤心的事实。
心绪难平,他终究不是冰铁的心肠,有热血也会激荡,有柔情也会温暖。外表的淡漠只是带刺的壳,保护太过敏锐的自己免受那些残忍的世事所伤害。
所以他知道,与小龙女的别离,不过是下一个相遇的开始。而李莫愁与林朝英的分离,注定了会是一场永久的诀别。
谁能不敬不爱自己的师父呢?更何况李莫愁从小就已然孤独,她的支柱和依靠只有一直传授她武功的师父林朝英。
她与林朝英的分离,或许也有这个原因。她希望自己得到师父的称赞,而用心习武,可是古墓派的传人却选定了是她的师妹小龙女,这意味着她并不是她师父眼中最重要的那个。
偏执如她,自然会怨恨。更何况,她心中的天平还有一个更重的砝码——让她期许一生的情郎。
仔细揣摩了一会儿李莫愁的心思,少年权当排解自己心中的不安。自己擅自进入古墓,虽然并不是要去害古墓派的人,也不想偷学古墓武功,然而对于李莫愁,他还是心有愧疚,不想面对。
“我到底是在怕什么?”
看着自己不自觉抽紧发白的五指,陆白衣很是惆怅。自己可不是那种寻常意义上的善男信女,为何会因为这种事情愧疚呢?
对于被自己所否定的那个猜测,少年心绪茫然无措。前世的记忆大多模糊零碎,可是他很明白,自己的个性。最起码,一直被束缚的他绝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感伤畏惧,他的目光只会坚定地专注在他所认同的事务之上,然而太过轻易的成功,总让他失去了成功的意义。
一个人所害怕的,自然只有他所在意的,无论爱恋或者恐惧,起码现在对他而言,李莫愁是个很重要的人。
这一点无关道德与恩怨,只是因为她救了他,给了他意义。
这样想来,倒是他太过软弱了,来到这里之后,所经历的变革太多,已经影响到了他的性格吗?
还是说,已经转世的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自己,他所荣耀的,所期待的,正在被这个世界所消磨,太过想要贴合这个世界,反而会被这个世界所同化呢。
我可是想要当玩家,怎么能被洗脑成npc,少年心绪已定,轻笑着自嘲。他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选择融入这个世界的同时,这个世界也在消融着他。
所以李莫愁想要救他,那么坚定地去救他,绝非全是她自己的意志,而是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影响。
他虽然不讨厌这个世界,也会觉得没有目标没有意义,可是他绝不愿被任何意志所影响束缚。
往坏处想,如果他的转世之身是个女子,他是否也会接受呢?对于他而言,生死或许不重要,那么恩怨,或者道德呢?
他是否会因为有人对自己有恩情,对自己好而妥协呢?或者他是否会因为转世之身所背负的责任而妥协呢?
这样妥协之后的他,到底是否还是他呢?
所以他没有信仰,没有目标,没有意义,绝非是因为他没有自己的意志,而是他的意志太过强烈,他的内心太过敏锐,所不得不伪造的假象。
我不会再畏惧了。为了自由而寻觅力量,那么力量只是手段,自由才是本心。如果是这个世界与我较量,那样才有意义啊!
流转的清风终于吹干了他身上的湿气,脸上带着安静的笑意,陆白衣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回到了篝火旁。
李莫愁还没有睡,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开口说话。
大约是找不到话题吧,他们之前本来就不曾熟悉。在李莫愁眼中,一直关注的是另一个人的幻影,而在陆白衣眼中,李莫愁也只是书中的人物。
只不过,白衣的少年打算打破这样的沉默,他已经坚定了自己,又怎么会再有所畏惧。
“我去了趟古墓。”陆白衣不打算隐瞒,他直接而干脆地说道,“没有看到你师父。”
李莫愁似乎很诧异陆白衣的直接,然而她并没有如同陆白衣所想的那样质疑或者愤怒,反而安之若素,淡淡地回应道:“哦,知道了。”
陆白衣无语凝噎,他很想告诉安坐在篝火旁的李莫愁,你这样真的太不会聊天了,还怎么愉快地做朋友。
可惜,白衣的少年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说出这句话,他只是注视着沉默的赤练仙子,看着她的怅然。
李莫愁早就知道这件事吗?陆白衣想到了这种可能,遂而加深了肯定。她应该是知道的吧,打小生活在一起的师父,无论是否决裂,她永远都会是关心她的,只是不愿低头,但是心中估计早已有所猜测。
她是否会为自己的骄傲后悔呢?
大概不会,否则不会什么也不说。
但是注视得久了,陆白衣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目光,不由向下,开始窥视赤练仙子那成熟而窈窕的身段。
或许这是男人的通病吧,永远管不住爱好窥视美好的那双眼睛,无关年龄,无视场合。
猛地敲击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少年收敛起自己那些跑偏的邪恶念头,盘膝而坐,五心向天,开始了每天夜里的功课,不再去打扰沉默的她。
如今他的经脉虽然已经贯通,可是为了压制以毒塑脉所造成的隐患,也为了积累自己的实力,他将《越女剑》的心法告诉了李莫愁,让李莫愁帮他讲解分辨,这才真正地入了内功修行的门径。
理论大家都懂,可是实际上,只有经过不断实践的才是真理,所以才会需要师父领他入门。
其余的事情就明日再说。
反正明日还是要去古墓,过去的终会过去,一切都在明日再做分晓吧。
他是这么想的,自然也这么做了,因为时间会验证所有,这才是世间的真理。
晨光熹微,鸟雀鸣啼,少年舒腰欲醒,正是一副写意的山水佳作。然而当陆白衣醒来之时,他却发现这佳作之中少了一人。
篝火已经被熄灭,李莫愁自然不存在被人掳走的可能,她好歹也在江湖中漂泊了那么久,就算内功衰退,也不至于着了别人的道。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呗。嗤笑着自己的愚蠢,少年抖擞精神,静静消化着初醒时的迷蒙。
他当然是要等李莫愁回来的,虽说就算他不等,其实也没什么所谓的。
不过就这样干等着,着实是无聊,思前想后,少年还是打算继续研习越女剑的招式。他的经脉还太过孱弱,夜里修习一个时辰的内气,已经是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相比于招式而言,少年更喜欢修行内气,就好比游戏之中,技能只要能用就可以,实际上专注的还是基础属性。这是游戏时的经验,可是放诸现实,就有些不适应了。
在现实中,属性与技能,啊呸呸呸,内气与招式是相辅相成的。光有内气,没有招式,就会和刚传功完成的虚竹一样,毫无战斗力,而光有招式,没有内气,顶天了能够成为削弱无数倍的令狐冲。
抛去脑中的杂思,少年保持着心境的清明,他很擅长做这种排除杂念的准备,因为萦绕于他脑海的杂念太多,太过频繁,做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轻巧地敲击着腰间鱼骨状的剑柄,他没有越女阿青的无尘天心,可是他有他的办法。前世所承载的海量阅历,才是他最真实的底牌。
那么纷杂缭乱的信息汇聚一堂,没有意志也会被塑造出意志,那么一颗不为外物所动的道心,自然应运而生。
藏剑于鞘,不妄动,不轻出,在清晨的微风中寻找着出鞘的时机。
越女剑的招式着重于步法,而在陆白衣心中,那就是一只肆意嬉戏的猿猴,在旋转腾跃。
执剑轻越而起,攀住盘结的粗枝,白衣的少年脑海中渐渐迷离恍惚,那些剑招好似拆分收合,混而为一。
手中的剑已不再是剑,而是一只随手折下的青竹杖,欣喜时顿击繁叶,摇得树动,落下凡尘。
“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剑法?”
一声厚重又轻越的赞叹响起,随即而来的还有一柄径直穿刺的三尺长剑。
白衣的少年已无暇来查看来者的面容,他的精神专注于这径直刺来的一剑。他不是没有眼光的人,这一剑他也看出了来历,还是全真剑法中的那招“定阳针”。可是,这一剑却不同于邓志康被他破掉的那一剑,这才是真正的变化精微。
抬手,挑击,少年感应着掌中的短剑,不出意外,这一击落到了空处。他的心念一动,短剑随即改变轨迹,又是一记轻挑,然而剑落处,依旧被对方轻易避开。
陆白衣的剑短,变招由心,按理说应该比对方出剑更快,哪怕对方比他厉害,也不应该让他连对方的剑也碰不到。
越女剑是着重于步法的剑术,可是在那一剑中正平直的“定阳针”之下,陆白衣竟然半步也踏不出,只能依靠剑招变化拖延时间。
这人是谁?
骤然振臂,短剑却脱离了右手,少年知道对方一定会有一刹那的惊愕,就算没有,也没关系。
白衣飘飞,一身纯黑短褐的少年左手接剑,矮身突刺。
这是他的王牌,在不动用内气的情况下,这才是他最精妙的招式。
一般人善用右手,而他的左右手一般灵活,所以他隐藏了一手左手剑的本事。再加上这借衣脱壳的障眼法,就是利用了别人意想不到的心念。
那个全真派的高手似乎无动于衷,剑招未变,却异常轻巧地破解了陆白衣的突袭。
蛇信子一般的剑尖震颤着敲开了陆白衣握剑的左手,又巧妙地挑动了将要落地的短剑,让那短剑化作一条诡异的弧线,落到对面那个中年的落魄道士手中。
“还不错,你这般年纪能将剑技练到这个地步,足以自傲了。”落魄道士漠然说道。说是落魄道士,实际上他的衣着干净整洁,一身道袍也是崭新的,只是那一身的暮气,总让人无法忽视。
陆白衣看也不看那个抢了自己短剑的落魄道士,只是自顾自地拾起了落到草地上的白衣。用力地抖落了白衣上沾染的尘埃,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少年才看向略显诧异的道士,伸手说道:“看够了么,看够了就还我。”
“你这小郎,诶!算了,本来有场缘法,可惜了。”道士很惋惜地说道,随手将短剑扔了回来。
陆白衣没什么后悔的反应,他已经知道自己对面这个显得落魄的道士到底是谁,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就算他是这神雕之中第一人,不喜欢还是不喜欢,况且这一位,教弟子的本事还真的很渣。
所以没有去接,任凭那短剑落到地上。
“说完了?说完了就走吧。”陆白衣拾起短剑淡然地说道,他的样子就像打发一位乞丐。
这样的挑衅佛都有火,更何况武功这么高强的前辈高人本来心情就不好,一怒之下随即拂袖而去。
望着道士离去的背影,少年并不觉得可惜,他现在并不想和全真教扯上关系,就算是堪比九阴真经的先天功,对于他而言,也不可惜。
“客服,那个人现在是什么境界?”
“先天圆满,气息无漏。”
陆白衣验证了自己的猜想,那个确实就是五绝之首,中神通王重阳。他之前的意思大概是见猎心喜,想要收自己为徒,可惜被自己气走了。
不过说实话,也真没什么可惜的。依照王重阳的个性,并不会直接收自己为徒,只会让丘处机或者王处一之类的代师传艺,那么又会使自己掺和到那全真教的利益纠缠之中,得不偿失。
更何况重新贯通经脉之后的他,经脉太过孱弱,修习玉女素心经或者九阴真经,反而比先天功这种阳刚猛烈的功法更合适。
“你这小子,还真是老道欠了你的。”
飘忽的声音又出现,似乎是从极远之地传来,对方大约是明白了陆白衣是故意将他气走的。可是这样聪慧淡然地性子就更加合了他的眼缘,只是万事不便强求,只好传音了结这段缘果。
“你手中那柄短剑来历不凡,小心收藏,大约是以古时名剑的碎片重铸的,莫要再被人夺去了。”
少年心中了然,他大约知道会是那一柄剑了,专诸刺吴王僚,鱼肠!
原本他也明白,这剑的原型,只是此时经过王重阳的肯定,他就明白这剑绝对是有灵性的,否则这个先天圆满的绝世高手,也不会特地传音只为这一件事。
摩挲着腰间的短剑,被王重阳一招击败之后的陆白衣虽然明白这是因为自己与他差距太大,然而不免还是有些意兴阑珊,失去了继续练剑的心念。
心猿不动,就不是继续练剑的时机。为何武学需要讲究悟性,就是因为一味死练,只会事倍功半,甚至误入歧途。就算有人因为偏执而成就天下第一,堪不破这偏执,他终究会因此而死。
陆白衣是个骄傲的人,他的骄傲很纯粹,纯粹的自信,纯粹得不惹凡尘。这和他的前世有关,然而原因,他却终究是忘了。
但是这又有什么紧要?
嘴角微翘,少年已经看到了那个窈窕修长的身影,纵使一身道袍,也无法尽掩她的风姿。
他要饮最烈的酒,学最厉害的武功,自然也就会喜欢最美丽的女人,这是他的江湖。
什么全真掌教?什么中原五绝?终究只会成为一堆白骨,被湮没在历史的尘沙中。
这是最真实的欲求,因为骄傲,所以真实。
“你笑得很假。”李莫愁有些不解,看着少年脸上的笑容,皱着眉头说道。
轻易被戳破,陆白衣揉了揉略显僵硬的脸颊,无力地回答道:“刚才被一个老牛鼻子打击了,不好意思,变态了。”
赤练仙子很淡然地接受了这个解释,也没有问那个打击到他的人是谁,直接命令道:“跟我走。”
“去哪里?”陆白衣蠢蠢地问道,问完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除了古墓还能是哪里?
没有顾及已经消沉的少年,李莫愁转身离去,只是在陆白衣看不到的身前,一抹笑意悄然在她的唇角绽放,明媚如春。
大概这世上谁也不比谁蠢笨,装着蠢蠢的样子,还能有什么缘由,不过是想逗人开心罢了。
终南后山的林木分外葱郁,层峦叠嶂的山势也将这一片映衬得好似幽谷仙境。然而如果没有那些麻烦的玉峰,或许陆白衣就很有心情观赏那些沿途的风景。
一路上李莫愁没有提她之前去了何处,但是看她的神色,陆白衣隐约能够猜到,但是既然她自己没提,他也就不好多说。
聪明的人大多沉默,毕竟言多必失,这世上没有犯过错的人千年难寻一个,他不认为自己的智慧已经到了这地步。
那自然就没什么话好说,少年不愿再装笨,赤练仙子自然就不太开心,路过玉峰所在,也就没有提醒。
但陆白衣是知道古墓有玉峰的,要不然之前他也不会选择从水路进去,只是没想到,赤练仙子心眼那么小,稍微不开心,就要看他吃亏。
要是谁娶了她,注定要得妻管严。
暗自嘀咕着,少年拧着剑指,右臂翻飞间将那些纠缠的玉峰一一敲落,却并未杀死一只。
他可不敢敲死这些玉峰,那只小萝莉可指着这些玉峰养着呢!要是这玉峰都死了,哪里还有玉峰浆来把那只小萝莉养得漂漂亮亮的。
这可是大事!
所以说,虽然耗费点心力,可是他也没有使用短剑的打算。更何况,这种游戏一般的练招感觉,正是他所追求的难度。正所谓,没有难度的游戏都不是好游戏,没有难度的人生怎么会有意义?
一路行来,落了一地玉峰,最后终于将恐惧这种感觉深刻根植于这些玉峰的身体反应之中。一堆玉峰遇上了少年便绕行,在旁人看来,还真是有灵性。
不过游戏虽说是游戏,这玉峰的出现,也证明了李莫愁清晨消失的那段时间,就是跑去古墓,和她的小师妹还有孙婆婆通气去了。
又有什么事情忘记了吗?陆白衣敲了敲自己的额角,然后还是没有深究,反正跟在李莫愁后面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的吧。
“果然是你这个骗子!”
清纯又空灵的萝莉音响起,验证了陆白衣的猜测,可是当他看到小萝莉身边除了一位老嬷嬷还有个黄衣女子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到底遗漏了什么。
古墓派是林朝英所创不假,王重阳也是在林朝英死后才来的古墓也不假,可是古墓派还有一个二代掌门啊!
陆白衣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告知了李莫愁,林朝英的死讯,她只是回了一句“知道了”。
他终于回忆起了那个片段,原来林朝英的死亡在李莫愁进入古墓之前,赤练仙子李莫愁的师父是林朝英的丫鬟,古墓派的二代目,也就是自己面前这个一脸温柔地黄衣女人。
夭寿啦!我怎么解释我知道林朝英的呢?陆白衣内心发出了绝望的咆哮,可是脸上还是一副轻松淡然。
“你的事,莫愁已经和我说过了。虽然门规所限,不允许男子进入本门,但是看在莫愁的份上,你的伤好之前,都可以住在这里。”黄衣女子微笑地说道,话语和她的笑脸一样温柔。
这是怎么回事?陆白衣本能地察觉有些不对,按理说,古墓派是坚决不允许男子进入古墓的,虽然自己是个少年,但是应该也在拒绝的范围之内。
但是古墓派的掌门毕竟是个人,还是个女人,例外情况应该也会出现,对比杨过进入古墓的情况,那么,大概是李莫愁做出了什么有利于这位二代目的承诺吧。
联系这位赤练仙子的过往,那么她是决定服从门规,一辈子都不出古墓了吗?
仔细打量了一下身前的李莫愁,看着她脸上平静的笑意,陆白衣又有些迷惑了,难道是自己想错了?这位二代目就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不可能吧!
但是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陆白衣恬不知耻地拜谢道:“谢过这位姐姐。”
果然女人都喜欢听好话,这位二代目脸上的笑容又温柔了几分,吩咐李莫愁道:“莫愁,你带他去寒玉床那里吧。这小子不错,我看着他蛮喜欢的。”
这是什么鬼?这种岳母看女婿的口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面信息量可是有点大啊!李莫愁这女人早上到底去说了什么?
陆白衣心里揣测着,却依旧乖巧地跟上了赤练仙子,他现在可没空理会那只一直气鼓鼓地盯着他的小萝莉。
还是,先去看看那传说中的寒玉床,再说吧。
墓室幽静,虽然常年不见日光,却丝毫不见阴湿,只是陈旧干燥。换个故事,大概可以拍个恐怖片儿。
跟着李莫愁,陆白衣的思绪无比发散,甚至都没有去记自己进来时的路线。不过他也知道,就算记了路线,也没什么作用。这古墓密布机关,还有块奇重无比的断龙石,不了解机关,记住路线也走不出去。
或许他只是在恐惧,之前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默默行远,诸事都会有所改变。
“淇水汤汤,溅车帷裳。哀彼兴时,末离末亡。”
无谓的叹息引起了赤练仙子的的兴趣,然而前面的佳人依旧平淡,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问的,相遇是缘,别离是份,有些事注定了没有结果。陆白衣尽力地说服着自己,可惜,并没有什么用处。
不甘,就是切切实实的不甘。
为何我不能尽知人心?
猜来猜去,会厌恶,会恐惧,会促使别离,会阻碍相聚。
倒不如,就此别过。
“够了,我不想再演下去了。”陆白衣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无比淡然,无比坚定地说道。
赤练仙子没有回答,只是回身默默地看着他,目光冰冷,神情温柔。
昂着脖子,白衣的少年直视着那冰冷的目光,像个慷慨赴死的勇士。他沉声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觉得呢?”
李莫愁终于回答,可惜这回答太过虚假,太过令陆白衣厌恶,模棱两可的回答从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我并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或许一开始,你是想要救我。我很感激,真的,我很感激。可是,我没道理平白接受你的恩惠,我并不想成为你的附庸。”
“你想多了。”
面对少年的质问,赤练仙子一瞬间确实有点不自然,有种面对蛟龙的惊恐。
了然地摇了摇头,陆白衣淡漠地问询道:“那么你为何要把我带到这里?不是为了考验我吗?不是为了逼迫我吗?不是为了让我做出选择吗?”
“你们这些古墓派的女子,爱一个人就想将他困住一辈子,林朝英是如此,你是如此,之后恐怕也是一样。然而,这才是你们失败的缘由。”
“你们爱的人都太过聪明,而一个聪明的人,从不会将自我交与别人掌控。这种危险从不会催生出情与爱,只会导致拒绝与别离。”
“所以就算心痛,也要拒绝,因为情之一字,无怨无悔,就不该有怨恨,也不该有后悔。”
少年的话语字字如针,刺破了赤练仙子的心房,她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聪慧非凡,可是她从未想到他能够将自己一眼看穿。
她所恐惧的正在于此,原本她已然下定了决心,要让陆白衣困守在古墓,与自己相伴一生。所以她不愿与他交谈,就是害怕自己会心软,害怕被那么聪慧的他看出破绽,然而依旧是功亏一篑。
其实李莫愁知道,自己这一路上,确实已经爱上了这个少年,可是他们之间阻碍太多,而她已经失败过一次,不想再经历那样的挫折。可惜,他终究是识破了的。
“其实你也不用伤心。”白衣的少年轻笑着,像是自嘲似地说道,“我这个人,心太大,看见了喜欢的,什么都想要。”
“我之前也说过,我想喝最烈的酒,学最厉害的武功,喜欢的自然也会是最美丽的绝世佳人。”
“因为,我想活一千年。”
“我不要千年之后,这世上只有我的传说,甚至连传说都没有。”
少年的眼眸中犹如烈火轻舔细灼,酝酿着所谓的“野心”。少年疏狂,挥斥方遒,心气比苍天还要高上一层。这才是他最真实的自我,才是他最真切的欲求。
没有人无知无欲,为情所伤之人渴望真挚美好的爱情,心怀天下之人渴望翻云覆雨的权势,爱钱的求财,爱美人的求梦幻与快活。
一切的一切,都是应许之义,都是理所当然。
赤练仙子无言以对,她觉得自己做错了,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许一开始她的想法只是一股妄念,就像她回到古墓之后,师父劝她的那样。
“这世间的男子大抵负心薄情,为何如此,因为他们的心太大,里面不仅仅装了情与爱,还有理想与野心。”
“想要束缚住一个聪明的人,除非他爱你到不能自拔,甘愿犯傻,否则真的没有多少可能。”
她的师父见证了祖师婆婆与王重阳之间的悲剧,对于这样的爱情看得无比透彻,所以才明白,才会劝慰。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从小将她抚养长大,师父真的不看重她吗?怎么会呢。
看着正在思索的李莫愁,少年侧身向后退了三步,然后一把推开身后石室的门。
他满脸惬意地微笑道:“记住,我是你的负心人,可不要忘了我。”
陆白衣怎么会记不住这古墓的路线呢?他之前从密道而入的时候,自然看到了镌刻于洞顶的路线图,刚才就一直在心中盘算,找对了位置之后才开始发难。
猛地拉开那具暗藏密道的石棺,一个缩身躺了进去,触动机关,轻轻悄悄地逃离了李莫愁的视线。
虽然知道对方不会继续追了,但是他还是愿意保险一些,毕竟凡事都会有意外,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尽算人心。
他之前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其实他见到王重阳的那一刻,就已经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原本他觉得,如果有李莫愁与小龙女的陪伴,这样的日子就算一直隐居古墓也没什么关系。可是他终究无法欺骗自己,无法杜绝心中那野火烧不尽的不甘。
他为何而来,如果不能改变这个时代,他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他不愿看着这世间沉沦,纵然以一己之力,他也要,也能够让这世间扭转。
若如此,就算负了一颗真心又怎样。
一刻也没有停留,白衣的少年翻身着地,然后很轻易的,他就发现了他所寻找的“重阳遗刻”。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其意博,其理奥,其趣深,天地之象分,阴阳之候列,变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不谋而遗迹自同,勿约而幽明斯契,稽其言有微,验之事不忒,诚可谓至道之宗,奉生之始矣……”
一如之前,金钩铁画,充满热度的灼热金文密布少年面前的石壁,《九阴真经》终于成了他的收藏。
这就是所谓的绝世秘籍吗?
少年笑了笑,也不知是自嘲还是欣喜。他此时毫不留恋,转身离去,依旧鱼跃而入,当初的水里。
落日时光芒细微,没有再去山下的小镇去联系洪凌波,他既然决定割裂,就不会再去留下破绽。更何况,这个江湖洪凌波混迹的时间可比自己要多多了,要是被她察觉了不对,反而不好。
他选择了另一条下山的路,至于之后的目标,不用问,自然是,桃花岛。
这里深山之中,反而要比城镇热闹,金人在北地,自然不能奢求他们有多么仁慈。无力反抗的人自然就只有隐居深山,这样一条无奈的出路。
很可悲,可是也很现实。
少年也曾想过在这边留下一两个反抗的种子,可惜当他询问的时候,每一个隐居之人都对他无比冷漠,仿佛他就是要夺走他们暂得安宁的时光。
世人皆醉,不愿清醒。所以,正如他之前所想,没有人可以拯救一个想要去死的人,也没有人可以拯救一个注定要死的人。
不过,在山里的这些时日,他仔细梳理了之前得到的《九阴真经》之中的易筋锻骨篇,对于自身的经脉倒是有所补益。
在他的凝神观想之中,那股细腻疏淡的内气,正沿着那些无比脆弱的经脉缓缓流动,每前进一点儿,就会变得浑浊一些,像是无比深邃的噩梦。
这是深藏在他经脉中的奇毒“摘天星”,在他经脉运行内气之时带来无比剧烈的痛苦,犹如片刀千锻。
当初李莫愁帮他重塑经脉的时候,就和他说起过她所用的这种毒,和寻常五毒与草木之毒不同之处,就在于能够融铁断金,并且极其难以根除。
带他去古墓,也是因为这“摘天星”的毒性,只能用寒玉床的万载寒气压制,否则当他内气运行得越久,这毒也就越深入他的身躯。
可是当他细细琢磨了《九阴真经》之后,却发现了另外一个解决的方法,只要能够忍受住破茧重生的痛苦。
不过,所谓痛苦,对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轻酌杯中粗淡的水酒,白衣的少年端坐在简陋破旧的路边酒肆之中,在别人眼中,一片云淡风轻,但是谁又知道,他的每块肌肉都因为无时无刻的疼痛而微微收紧,不敢丝毫放松。
“这位兄台,这里都坐满了,不如咱俩一桌呗。”
略显沙哑却又稚嫩的声音在白衣耳旁响起,他抬头,纯粹而又深邃的眼眸打量着来人。
一身斜襟短打的青衣,头戴斗笠,斜背朴刀,一如往常人们印象中的江湖客。然而看年纪,应该与陆白衣一般大,眉目间满载英气。
“请随意。”陆白衣有些错愕,但依旧点头应许道。他第一眼,就觉得这个略显突兀的江湖少侠很是投缘,甚至整个世界,只有对面这个人才是真实。
周围嘈杂一片,隐约也可以听到一些近日发生的奇闻趣事,大多口耳相传之后,都会曲折离奇,但陆白衣依旧听得津津有味,没有厌烦。也许在他眼中,这才是他所想尝试的江湖。
“兄台是哪里人士?”对面的少年摩挲着粗瓷破碗,略显豪爽地问道,像是对陆白衣十分感兴趣。
直视着那只白皙得过分的右手,陆白衣有些疑惑应答道:“祖籍嘉兴。”
按照这一世的身份而言,他确实祖籍是嘉兴,是江南的烟波客。
“那兄台一定听说过陆家庄的灭门血案喽,听说那一庄十几口都被赤练仙子杀了个干净,实在是凄惨啊。”
“嗯,是这样。”
“不过倒是听闻陆家庄还有两个丫头侥幸脱难,算是幸事。”
陆白衣一直神游,直到听到“有两个丫头侥幸脱难”的时候,才明白对面这个江湖客竟是专门来寻找自己的。
按理说,数月前陆无双才从李莫愁那里逃走,就算江湖风闻,也不应该将自己和那丫头联系起来。毕竟除了自己的瞎子师公,知道自己是陆家后人的并不多。
而且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能够令别人图谋的东西,那么这人为何这么准确地找到自己呢?
“你有陆无双的消息?还是说你有程英的消息?”放下掌中的酒杯,陆白衣开门见山地问道。
果不其然,陆白衣的直接确实令对方一阵错愕,而周围一瞬汇聚的目光,也让他明白,这周围所坐的都是对方的手下。
“爽快,真爽快。”转眼恢复了平静,对方解下斗笠,肆意地笑道,“不愧是能和重阳真人交手的少侠,够爽快。”
眯着眼睛打量着夕阳西下中对方的面容,那双锐利非常的眼眸像是藏着无限的豪情和智慧,面色白净略显红润,简直就肤若凝脂,像个少女。
然而对方的意思,陆白衣明白,这是诚意与筹码一起摆了出来,不仅仅是在威慑他,也是想要拉拢他。
对方的消息一定无比灵敏,自己和重阳真人交手不过半月之前的事情,竟然能够直接确认,这等手段,堪称恐怖。
那么能够做到这一步的人,又想要拉拢自己,大概很有可能就拥有这个世界的官方背景,也就是所谓的南宋朝廷。
自己一个无名小卒,竟然被朝廷所关注,难道,是因为自己所做的那些尝试么?
这个江湖,看起来,远远不像书中所说那么简单啊!
江湖与朝廷,往往是对立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大概就是两者之间,最根本的差别。
侠者,以武犯禁而已。
白衣偏着头,打量着身前的这位疑似朝廷鹰犬,最后怎么看,也无法从那张真挚爽朗的笑容之中,产生什么不好的情绪,只得作罢,默默叹息。
“你要我做什么?”
束发作马尾的朝廷鹰犬丢出一块腰牌,原本英气十足的眼眸在开怀的笑容之中眯成了一轮月牙,郑重地说道:“我要你帮我,重新认识一下,在下,范言和。范文正公六世孙,叫我言和就好了。”
范文正公?仔细想想,如果是那个文武双全的范文正公的话,在江湖上组建出这样一个组织,也并不奇怪。
以文正公的声望,就算因为庆历新政的失败,就算是已经身死百年,总还是会有火种留存下来。有人牵头,有人组织,在配合民族大义的诱导,恐怕这就是这个组织出现的原因。
一瞬之间,在脑海中将种种信息沟通串联,白衣露出了惬意的笑容。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一个太好的机会,而且这也是极为有利的一个证明。
这个世界,已经改变了。
虽然那位成吉思汗还没有离世,虽然北地沦陷殆尽,朝廷偏安江南,但是既然能够有所改变,如果不做出些什么,怎么对得起这穿越者的身份。
不过,一想到范文正公,就说不得想起那首脍炙人口的渔家傲。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
这鹰犬联想起来,还真是,蛮应景的。
“你叫言和么?原来如此,嗯,那你总得告诉我,这块腰牌代表着什么吧。”顺手接过那块黯银色的腰牌,白衣打量着上面精致非常的苍鹰,憋着笑意问道。
名为言和的朝廷鹰犬,虽然很不理解白衣眼中满溢而出无法遏制的笑意,但是依旧很认真地回答道:“山河沦丧,家国偏安。北地百姓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身为文正公的子孙,我自当要担起这份责任。”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们这些都是北地战败之后遗留下的残兵败将。幸得家祖威名,我将这些人收拢安置,积数年,才得以近万人。然而北地辽阔,生民千万,这万人根本算不了什么。更何况还有蒙元虎视眈眈,金人围追堵截。”
“我只好将其化整为零,混入江湖,暂名神鹰。这是千骑的腰牌,如果你接了这牌子,以后就是我的参军,直属于我。”
“兄台,意下如何?”
白衣有些震撼,如果面前这位言和所言属实,那么他所做出的事情,确实可以令自己这个穿越者也感到汗颜。
但是,聪慧如他,依旧察觉到了这一连串事件之中的诡异与联系。
抗金?终南山?王重阳?范文正?江湖?朝堂?
一道灵光闪过,白衣眼中尽是了然。轻轻敲击着掌中的腰牌,他既认真又狡黠地盯着面前言和那双无比锐利的双眼,像是在找寻什么,又像是在验证什么。
半晌,白衣终于结束了沉默的氛围,他环顾周围那些不满且急躁的目光,理顺了自己的思路。
这件事很简单,也很复杂,但是他还是想看看,这位言和的能耐。
“破格提升?一来就委以重任?不得不说,你很有魄力,我也很欣赏。但是,我可以无比肯定,这些人不会信服,那些还没有来的人也都不会信服。”白衣指着周围那些等待许久,已经满怀抑郁,围将上来的江湖客们说道。
他已经决定了,要搭上言和这辆顺风车,可是他也要显露一下自己的能力。如果不先立威,恐怕他的谋划之后就会有些难办了呀。
“你想怎么样?”
看起来言和的实力和能力都很不错,哪怕自己已经在挑衅了,那些人依旧只是围着他,半句话也不曾插嘴。
这言和如果领兵,应该会是一位良将。因为他的属下既尊重他,又能做到令行禁止,这样倒是不错,对于白衣而言,更是乐见其成。
不愧是范文正公的子孙,蛮有一套的,可是,白衣可不会就此满足。
他一掌拍下,轻轻巧巧地将那面黯银色的腰牌拍进了柳木的桌子里,仿佛从一开始那腰牌就嵌在那里,没有动过。
“我想做什么?很简单。这面千骑的腰牌就在这里,除你之外,你们这些人一起上。谁能将这腰牌夺去,我不光加入你们,而且我还会从最底层的兵卒做起,绝无二话。”陆白衣起身,朝着周围的那些江湖客嗤笑道。
话音落定,言和神色复杂地看了陆白衣一眼,终究是显露了自己的震惊。他虽然从那个人口中得知了这位少年的水准,也亲眼见证了那个人口中的智慧与果决,但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位少年能够果断到这样的地步,一丝一毫都不曾给自己留有余地。
这样的人,真的很可怕。
心中火热,言和想要将这位少年收于麾下的心思溢于言表,他如今是真的想要彻底收服这样一位少年英才。不仅为他为之奋斗的理想,也为了他与他能够相遇的缘分。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大概就是形容此时言和的心情吧。
看着周围那些无比灼热的目光,言和也明白,刚才陆白衣的话语中包含了怎样一层隐含的意思。他刚才的话不仅仅是投诚,也不仅仅是挑衅,更是意味着他要将自己给予他的这个机会当做筹码。如果有人从他手中夺去了这面腰牌,自然就证明他技不如人,也意味着夺得腰牌的人就会是新一任的千骑。
他带来的这些人虽然是他的亲卫,但是也不乏想要掌握兵权的人,更何况只要夺下这面腰牌,根本不算坏事,已经算是立下大功。就算自己最后不曾给予千骑的职位,起码这功劳是根本无法抹消的,由不得这些亲卫不尽力。
不过言和此时也有些不放心,他害怕这只是少年的一时意气,于是试探地问道:“这恐怕有些不公平吧?我带来的这些人,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他们一起上,你可是会吃大亏的。”
白衣依旧淡然,他的右手并做剑指,无比平静地说道:“这世道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没有这番觉悟,什么驱除鞑虏,什么收复失地,都只是笑谈而已。”
“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大家徒手相搏,不知言和,你的这些属下,敢是不敢?”
对于陆白衣如此周全合理的提议,言和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点头应允之后,便退到一旁,默然旁观这一场比斗。
白衣自然不是随随便便就提出这种比斗的,对他而言,徒手相搏,无疑是占了大便宜的。
他的身体被炁易筋洗髓之后,堪比那些金钟罩、铁布衫小成的硬功高手,不仅难以受伤,而且力大无穷。
侧身必过当先一位络腮胡大汉的手刀,出手如电,一掌三折,分别拍中大汉的手腕脉门、胸腹空档和下颚喉结,分外轻易就解决掉了这个冒失的试探。这是前世的时候所学到的武学理念,那是他最尊敬的武道家所创立的,因为兴趣,他有所涉猎。
这套贴身短打,动静之间泾渭分明,像是骤然兴起,又骤然将息,让人无可琢磨。
打得兴起,他索性闭上了双眼,全凭入耳的风声与感觉,那些人的一举一动都一板一眼,规规矩矩,这更方便了他截断他们的进攻。
这些人确实大都是军伍出身,采取的也是军伍之人常用的策略,所以陆白衣愈发肯定,自己之前被他们关注,就是因为之前所遇到的那批强盗。
对于这一点,他早有所预料,在敌占区隐藏叛军最好的办法就是落草为寇,更何况是这绿林好汉肆意泛滥的北地。
不过他并不后悔之前的出手,立场不同,自然做法不同,况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等他成功,自然会肃清言和手下的队伍,不必纠缠于那一点上。
思绪飞逸之时,少年的招式短促而充满爆发力,他就像一片无波无浪的镜湖,将周围一切攻击映照透彻。
言和看着自己的那些亲卫仿佛扑火飞蛾一般被陆白衣逐一撂倒,心中说不诧异是不可能的。他很敏锐地察觉到了,白衣的少年像是将那些攻击拖入了一场由他掌控的节奏之中,自己的亲卫恰似在搏海,愚蠢并且毫无作用。
原本他还在奇怪,就算白衣有什么秘诀,他就不怕会出现什么意外吗?然而现在,他倒是更担心自己这十几名亲卫,会不会在这一战之后,被击破了心气。
然而渐渐的,言和却被陆白衣的动作所吸引,忘却了所有的顾虑与疑惑。
这是何等精妙绝伦的搏击术,神思外溢,内心澄澈,然而举手投足间料敌于先,截敌于未起。
那一瞬间,言和仿佛看到了无比宽广的汪洋,海浪重叠,此起彼伏。言和的师承也是名门,他的眼光自然不差,在他看来,这等搏击手段,已经接近道了。
不过,这批亲卫之中倒也不是没有厉害的人物,起码现在还没有被白衣击败的,还有四人。
这四人学了乖,收敛了刚开始的怒气和轻视,定神查看那个少年的破绽。言和知道,这才是最关键的时候。
经过刚才十几个人的轮番消耗,虽然白衣出拳短促,即收即放,躲闪之间多有借力,但他毕竟还是一个少年,也还是会感到不耐与疲惫。
看着周围四个如同饿狼一般死死盯着自己的壮汉,他的目光落在了其中最高大的那个犹如铁塔一般的男人身上,这才是最大的威胁。
这是一个外功高手,看着他身上龙蛇盘结的肌肉,就知道此人在硬功之上所下的功夫。军伍之人长于硬功,但是这一个,陆白衣看到了他微鼓的太阳穴,就明白此人一定是内外兼修。
然而此时,四人缓缓绕着白衣,谁也不出手,却好似一起压迫着他,让他心神动摇。
他们竟然动用阵势了!
白衣不禁苦笑,自己表现得有些过了,这些人如临大敌的态势,还真是令他没了多少把握。
然而片刻之后,他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念,无论怎样,这世上,就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从无公平。既然如此,何不痛快地战上一场,方才无愧此生。
心如止水,骤然跃动。
没有所谓的杀机外放,也没有什么气势,白衣的少年纵身一跃,平平淡淡地踢向那个高如铁塔的大汉。
四人都很奇怪,他们不理解,面前这个少年怎么会这样莽撞,至少在他们看来此时此刻并非是个好的时机,难道是他少年心性,耐不住压力了?
一疑惑,一迟疑,原本严丝合缝的阵势顷刻间就有了破绽,虽然他们补救得快,但依旧被白衣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时机。
踢起的右腿转瞬落下,利用弓足助推自己的身躯,白衣几乎是片刻就离开高塔般的男人,来到了原本的目标身前。
他早就在脑中想好了要如何破解他们的阵势,所以破坏这阵势并非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占据进攻的主动权。
轻展猿臂,白衣一把勾住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矮个子,然后没有理会迎面而来的拳头。
撤步戳脚,褪衣,一手死死锁住那个矮个子的手腕,一手死死锁住他的肘关节,利用高度差躲过了前后夹击的拳头,然后一个撇身锤就废掉了身下的这个看似凶恶的汉子。
没有迟疑,白衣借力翻身,立即向身前的那个瘦高个追击而去。
“吴泽,缠住他。”四人中有意落后一步的麻子脸,高声喊道。
白衣听到喊声,脸上浮现出一层诡秘的笑容,他知道有人又中了他的计谋。
之前他就说过,谁从他手中夺走腰牌,就算赢,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他将腰牌拍进了木桌之中。可是,那腰牌现在真的在木桌之中吗?
自以为得意的麻子脸很快就帮别人验证了,他哭丧着的脸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白衣嗤笑着从已经倒下的瘦高个身旁离开,看着身后那个一脸肃穆的铁塔般的男人,注视着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很厉害,但是我不服。”
“我叫余二,你叫什么?我们再来打过。”
带着莫名的苦笑,陆白衣明白,这些人当中对于自己威胁最大的这一个,已经开始真的认真起来了。撇过头给了言和一个眼神,却发现言和正在幸灾乐祸地盯着他,仿佛在说“让你玩高深,这下兜不住了吧。”
白衣的少年默然不语,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自报姓名的余二,点头接下了这场决斗。尽管他已经有些筋疲力竭,尽管言和准备开口阻止这场决斗,但是有些时候,哪怕是逞强,他也不愿意稍微退后一步。
骄傲,在这一刻,就这么简单。
站直了略显消瘦的身躯,看着周围那些逐渐清醒的战败者自发让开了道路,陆白衣掸落着身上的些许尘土。他是翩然巡游于苍穹的蛟龙,无论何时,都不应该胆怯,也不会胆怯。
遇到挑战,正视挑战,然后给予战败者应有的怜悯,这才是陆白衣会做的事情。至于那些杂鱼,能够接受的只有死亡,怜悯,他们不配拥有。
双手修长有力的五指缓缓律动,做着决战之前最后的准备。他们并不用沟通,彼此都知道,依旧是陆白衣之前定下的规矩,徒手相搏,能够从白衣手中夺走腰牌者,便是胜利。
余二的身躯高大好似山岳,原本淡漠的眼睛此时好像燃起了最灼热的烈火,让所有人都不敢直视,包括想要开口劝说的言和。言和已经明白,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或许,这也是那位白衣少年的谋划之一吧。
言和自己知道,他并非是猜忌,作为从头到尾都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而言,他所见到的,就是一出令人心神震颤的剧目。所有人,都被那个白衣少年玩弄在了股掌之间,他挑动着所有人的心,然后将其收拢,最后达到他自己的目的。
言和看得分明,但是他并不打算拆穿。因为他承认,陆白衣如今做的,正是他想让他做的。为何他会下这么大力气来招揽这个毫无名气的少年,并不仅仅是那个人对于这少年的评价,也是因为他如今的处境。
对于“神鹰”而言,他确实拥有许多威望,但是他并不擅长利用这些威望来团结其他人,所以如今的“神鹰”抛开分散各地的客观原因,也确实是一盘散沙。如果不是金人的政令太过严苛,恐怕他们早就被逐一击破了。言和察觉到了这种令人不安的前景,但是他却无能为力。行军打仗,或许是他所擅长的,但是这方面,却是他的弱项。
而陆白衣呢,这个少年则拥有这样的能力与智慧,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能够完美地去执行。这正是言和所缺少的,也是那个人所说的,魄力!
计谋是个人都可以去思考,哪怕愚者千虑,也必有一得,但是去执行的魄力呢?这种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何种情况都能够无惧的能力,才是成功的基础。
默默地看着少年与大汉之间的决斗,言和目光锋锐,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选择,陆白衣确实,就是最适合的那个人。
余二想不到这么多,他自从因为与金人的仇恨而投身到言和的亲卫之后,就一直是处于无脑的模式,没有喜悦,没有悲伤,没有爱恋,没有愤怒,只知执行,只当自己是杀人的利器,防身的坚盾。
然而今天,他终于品尝到了喜悦,这是何等的快意。天生神力,天赋异禀,无人可挡,拥有了这种能力的他觉得快乐吗?从不!他从来都是小心翼翼,从来都是如履薄冰,害怕伤害,害怕被伤害,如此苟且并卑微地活在这世上,却又不得不活着。
然而今日,然而今日,他终于遇见了堪称对手的敌人!
一切都已经就绪,夕阳渐沉,陆白衣并没有让那些人等待许久。
先发制人,他无比相信前世那位大师的理论“进攻永远是最好的防守!”。侧身避开余二毫无技巧也毫无道理的一记直拳,白衣已经稳定了自己支撑的左足,捉腕,扣肘,侧身前掼!
面对体格、力量甚至抗打击力明显都超过自己,处于万人敌猛将的余二,白衣选择了避虚就实,他要破坏余二的重心。只有余二无力反击,他才能够拥有获胜的机会。他的选择不多,但是对于他而言,这并不需要犹豫选择,只要去做就好了。
没有机会,自己去创造机会就好了。
徒手相搏是最为简单直接,也是最玄奥的武道技艺,对于余二来说,就是本能。他不懂如何克敌,不懂如何制胜,他只知道拳头被锁住,就用脚,脚被扣住,就用头颅。野蛮,干脆,却有效!
被陆白衣破坏了身体重心,然而余二没有惊慌,反而很直接地顺势抱住将自己掼飞的少年,铁扇般的手掌狠狠地切向少年的脖颈。
坏了!心里暗暗惊觉,白衣没有选择伸手阻拦,他的力气本就没有余二大,与这壮汉比拼力气,不就是在找死。所以他选择了另一种方法,他左足点地,向前扑去,利用壮汉自身的重量以毫厘之差避开了那一记铁掌手刀。这样的应对无比凶险,但白衣还是这么做了。
下一刻,他周身上下的肌肉全然绷紧,一瞬间炸开。只是在他将要击败这最后一位对手的时候,那个一直守候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麻子脸终于动手了。
这时,像是害怕陆白衣反应过来,为了增加自己的把握,他还提前大喊了一声。
“陆无双!”
然而令他也没有想到的是,这附近还真有一个人因为这声大喝,而仓皇现身,似乎想要逃窜。这个意外令他错失了最后的机会,余二放弃了反抗,陆白衣也严阵以待,言和甚至没有下令,周围的人就已经一拥而上,将这个麻子脸制服了。
而准备逃窜的这个人,陆白衣脑海中似乎还真有些熟悉的印象,好像就是他那个逃出赤练仙子李莫愁魔掌的便宜表妹,陆无双。
看着那道身影正在一瘸一拐地奔逃,陆白衣本能地想要追上去,但是一只分外白皙的手掌按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了他。
“我去追,你好好休息吧。”那只手掌的主人正是言和,他温柔地说道,“放心,她这样走不远的。”
白衣的少年终于放松下来,他点点头,注视着言和的身影远去。他明白,言和的意思,他是明白了自己的意图,给了自己继续发挥的空间。这样的好意他怎么会辜负呢,看起来,虽然他们刚刚遇见,可是彼此之间的相性,意外得相合呢。
寻了张还未损坏的木桌,顺手提了还余下半壶的酒壶,白衣稍微纵身,便坐了上去。周围言和的亲卫除了两人跟着言和离去,其余的押着那个想要偷袭他的麻子脸,一起聚了过来。
“你叫什么?”白衣灌了一口手中那壶淡而无味的土酒,然后轻松随意地问道。他现在就是打算用这人做最后的结尾,算是他新官上任的第二把火。
麻子脸却是一脸的不屑,连理会也不理会。也许在他心中并不认为,自己最后的偷袭是错误的,只是他思虑不周,没有成功而已。周围的人想要指责他,却被白衣制止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嘛。确实,这是举世皆知的真理,然而,如今你身在神鹰,我不知道你是谁的属下,也不知道你受谁管理。我现在就告诉你,这是错误的,是不该存在的,是会死人的!”
停了半晌,白衣就像那个麻子脸没有理会自己一样没有理会他想要说出口的反驳,他只是淡然而坚定地说:“原因,只有一个。”
“既然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为什么不给金人当狗去呢?”
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有所领悟,他们虽然是被金人逼得走投无路才奋起反抗,却从未想过自己为何要反抗。或许,不反抗就会死这点会让很多人加入他们,但是这种理论只是因为生死所迫,并不能够团结所有人,并不能够让他们去拼命。你本来就是因为恐惧死亡而反抗,又怎么会顺从地去牺牲,去奉献,去为别人铺路呢?
所以,白衣要给他们树立一根火炬,一座灯塔,让他们明白自己的职责与使命,只有这种东西,才能永远地驱动着他们前行,才能够将他们导向最后的胜利与成功。
“自强汉始,蛮夷胡狄从未放弃过觊觎中华这片地大物博,生养万物的中原大地,可是他们从未成功过。这是因为什么?因为我们拥有他们从未拥有过的东西,拥有他们所缺失的人性。就像古语有云,夷狄之有君未如诸夏之无,为何如此,自然不是轻视那些夷狄,而是说他们信奉强者生弱者死,所以残暴,所以无道,就算胜利,也不会持久。”
“所以,有些事金人可为,吾等不为,为何?吾等虽残破,虽弱小,亦为王师,终有一日,能够复九世之仇,能够驱除鞑虏,能够收复失地,能够重塑华夏。”
白衣的话,让这些人不禁陷入深思。但是这些深思的人,并不包括那个偷袭他的麻子脸,毕竟,没有胜利的说教,从来都是虚弱无力的。
在如今家国沦丧的背景之下,想要挑起北地这些已经被金人杀怕了的人同仇敌忾,还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成功的事情。当然,白衣也没有打算一发嘴遁就说服所有人,他只是在给那些人立下一些规矩。有些事情,你不说,有些人就真的不知道不能去做。这是人所通有的劣根性,江山易改,本性却总是难以偏移。
“哼,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为了手中的腰牌,为了权力而已。在如今的大势之下,金人才是主子,我们只能是贼寇。说的好听,收复故土,可是朝堂的那些达官贵人,如今全在汴京寻欢作乐呢,何时管过我们。”
麻子脸依旧不屑地看着白衣,在他眼中,这些不过是少年一腔热血,当被大势冲刷之后,就会明白他们如今这苟延残喘的凄惨处境。
可是,被前世那么多正能量所浸染的白衣又怎么会如他所想,更何况,白衣就是来改造这个世界,终结掉这个惨绝人寰的乱世的啊!只有乱世,才会诞生终结掉乱世的英雄,而白衣就是这个英雄。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你什么事都想着依靠别人,又怎么能够在这样的逆境之中挣扎成功呢?”
“我知道,虽然你们都是为那个所谓的朝廷所抛弃,然而依旧眷恋着那个偏安一隅的所谓朝廷,可是,神都沦陷,山河崩碎,北地千万百姓尽作金人所蹂躏的猪狗犬羊,为何还要继续眷恋下去呢?”
“肉食者鄙,不会有人来拯救我们,为何我们都已经决心反抗,却还不懂得自救呢?”
陆白衣的话,如同一道划破苍穹的惊雷,让在场所有人都心神不附。他们从未想到过会听到这样离经叛道的宣言,这已经超过了他们所能够接受的极限。或许他们曾经怨恨,曾经受过折磨,曾经历经生死,可是忠君爱国的思想依旧像一道超越生死的枷锁牢牢锁住了他们,从未想过挣脱。
可是陆白衣明白,如果他们不能够挣脱这条枷锁,又谈何收复失地,又谈何解救那些饱受金人折磨欺辱的百姓于倒悬,最终也只能够成为又一个岳飞,又一个辛弃疾,成为弃子而已。
这是历史的明证,从无更改。
而陆白衣最后的那一句,终于点醒了这些还在沉思的人们,大概他们都会对这句话有所感慨,因为这句话贯穿中华史的始终,不曾修改。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等到言和回来,他看见一片呆若木鸡的亲卫,再听到某些亲卫口中对于陆白衣的话的复述,纵然这确实是他想要做的,但依旧是有些担心。虽然当时他并没有发问,但是回到神鹰在终南群山中所隐藏的营地时,他终于询问道:“这样会不会太过了?”
白衣盯着言和那张除开锐利英气的双眼便精致如同人偶的脸颊,缓缓地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不算过,重症须下猛药。我们都知道,如今宋朝积重难返的根本在哪里。不过,作为范文正公的六世孙,我原本以为你没有这么离经叛道的想法呢。”
“我是范家的义子。”言和有些害怕白衣的目光,情不自禁地避开了一点儿,然后望着天空说道,“我被范家旁系收养之时,身边只有一条绣着言和两个字的锦帕,所以才被取名范言和。而且,若不是这一代的范家无所出,我也不会继承范文正公六世孙的名号,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老家伙逼着我做这些事了。”
“看起来,你还蛮不情愿的。”陆白衣打趣说道,他收回了目光,似乎在思考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心事。
言和托着桌子上的茶杯,身子离白衣更远了些,然后很认真地说道:“我喜欢的,是那些传递心情与精神的曲目歌舞,可惜那些老家伙只会说什么玩物丧志,却不知道乐曲中所能够传递的,是多么伟大的力量!”
白衣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反驳。他倒是不想反驳他什么,毕竟这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况且,喜欢音乐歌舞,有什么不好,兽人打仗的时候还得依靠萨满呢!
不知道白衣心中已经神游天外的言和,似乎发现了自己面前的这位同道之人,并不歧视自己的爱好,一时间兴奋莫名,开始了兴致勃勃的传教行动,隐约忘了自己原来的初衷。
然而终究言和不可能一直给白衣传教下去,他临走前将陆无双交给了白衣,也大体上和陆无双解释了一番,证明了陆白衣的身世。虽然只有这一点是言和他们自己查到的,其余有关陆白衣的行踪和信息,其实都是那个人告诉他的。
“原来你就是我的表兄?可是,你怎么会和那个女魔头混到了一起?”
陆无双经历了那场灭门之祸,又从女魔头一般的李莫愁手中逃出来,可不是全无心机的小女孩,没那么轻易相信言和的证明,更何况,她还亲眼见到李莫愁对于面前这少年的关心,自然更加怀疑。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长得太像表叔了,你信不信?”
看着陆无双眼中那半信半疑的目光,陆白衣心中一阵悲鸣,自己就真的长得那么像那个渣男吗?这也太令人悲伤了吧。
不过看着自己这一世的表妹,他也明白对方确实是吃了很多苦。她的左足依旧是因为那场祸事而致接骨不正,短了一截,这样的残疾又孤身一人在江湖闯荡,虽然时日不多,却也着实令人心酸。更何况,她还只有十岁出头。
而如今在他面前的她,一脸泥泞,粗布衣衫,哪里还有陆家庄大小姐的模样。
心中有些不忍,陆白衣也就放下了开玩笑的心思,他看着这位表妹,叹息了半晌,说道:“这些日子,确实苦了你了。”
眼神是不能骗人的,更何况陆无双见过自己的大伯,也确实发现眼前这位表哥神似大伯。她不禁悲从中来,抱着白衣大声哭号起来,尽情发泄这些时日所受到的委屈。
陆白衣没有阻止,也没有嫌弃她身上的那些泥泞与尘土。他轻轻拍着自家表妹的脊背,无声且温柔地安慰着这位饱受辛酸苦楚的表妹。
她确实有太多委屈郁结在心里,能找到一个人发泄出来,也是让白衣很欣慰的事情。作为一个小女孩,面对那么多接踵而至的磨难,谁也不能比她做得更好了。所以当她终于哭得筋疲力竭,缓缓睡去的时候,白衣也只是轻轻地将她放到了床上,握着她的小手,在床边陪了她一晚,直到天亮才离去。
神鹰在此处的营地叫做“巍山营”,也是言和所要白衣接管的千骑。说得好听点,这是神鹰麾下所属千骑,说的难听些,这就是一伙流寇的山寨。起码在白衣看来,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地方,叫做山寨还算好听了。
要知道,古时候,能够成为霸占一方的强盗流寇,可都是一等一的名将,都要讲为将五德的。就如同《庄子·外篇·胠箧第十》中所云:故跖之徒问于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适而无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
虽然这里属于敌占区,又临近名门正派的全真教,可是白衣也没有想过这里会松散成这个样子。现在都已经是日上三竿了,竟然还只是三三两两的几十人在训练,甚至其中还包括言和的亲卫。而且令他气愤的,无论是这座简陋的山寨中的人,还是言和的亲卫们,似乎都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以至于见怪不怪了。
白衣也大致上是明白了,为何这样松散的组织,却一直没有金人过来围剿了。这样的情况和他所想的千骑军,完全是两个概念嘛,或许这里,连一千人都没有吧。
“吴泽,你过来。”撇到一个脸熟并且知晓名字的面孔,陆白衣立马招呼道。对方也很听话,向余二告知了一声,就从训练的队伍中脱离了出来,来到陆白衣身前。
“这山寨,不,这千骑是怎么回事?”
那吴泽似乎很清楚陆白衣问的是什么,也知道白衣要问什么,局促了一阵,也就坦然开口道:“千骑大人不用为吾等遮掩了,这里确实不堪入目。可是,也是有不得已的原因的。”
“什么原因?”
“粮食!自从北地为金人所占,百姓就流离失所,朝不保夕,有谁会安安心心垦荒种地呢?这里的千骑说好听点是千骑,实际上也就是一些逃难的难民以及没有来得及逃亡南方的残兵败将而已。所以,虽然言和大人军法严明,但大多数人这时段也必须去开荒种地,收割庄稼,否则不要说维持生计,连口粮都是朝不保夕。”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你继续训练去吧。”
白衣只能哀叹,这新手村确实有点难混呢?想要建立真正的千骑军,他还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在这营寨周围转了数圈,白衣大致上是了解了这周围的情况。他也看到了言和是如何组织这巍山千骑开荒种地,收割庄稼的,默默思量了许久,却并没有再说些什么。他明白,自己还没有融入这里,就算在言和的亲卫面前,有些威信,但是这些难民其实和他在山外所见的那些,都是一样,都只会仇视将他们再次拖入战乱的人。
回到了自己的小屋,白衣打量了一下与其他屋子的差别,然后发现,自己的待遇确实是最好的,哪怕言和所住的屋子,都没有自己的整齐干净。说没有触动,其实是假的,可是正因为如此,他才明白为何言和会如此迫切地邀请自己。
自己所想改变的,不正是这样的时代,不正是这时代所造就的这一切吗?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绝非只是一句空话啊!
在脑中推敲了一番,白衣脱下了身上的白衣,只留下玄黑的短褐,然后径直走向那些正在统一劳作的人群旁边。
“言和,我也来帮忙。”
他知道自己没有过在田间劳作的经历,可是他更明白不是只有俯身去劳作才叫做帮忙。如果只知道袖手在一旁,安心享受,那他和抛弃这些人偏安一隅的南宋朝廷有什么区别?
“那,你和那几个一起去把这些收获的麦穗都运回仓库吧。”言和沉吟了一下,随即说道。他明白白衣的意思,他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
毕竟堪比天赋神力,白衣发挥了比犍牛还要强大的作用。这样的结果倒是让那些人对于他,减少了很大一部分的陌生、疏离与排斥。虽然那些亲卫并没有将白衣的惊天言论流传出去,可是他们对于白衣的敬畏,也让这些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他们不想再有人将他们拖入战乱这种令他们深恶痛绝的灾祸之中。
一天的劳作结束以后,言和带着原本巍山营的千骑首领与白衣在他的屋子里交接巍山营的事务。那位原千骑首领叫做李金牛,对于言和的命令没有半点不满,反而很爽快地将所有的账目和人员都交给了白衣。
“小郎君,虽然你牛哥我不因为你年纪小而看轻你,可是这巍山营中大多数人对你可都是不怎么服气。你牛哥我倒是能帮你压一时,不过你自己还得努力,不要辜负了首领对你的期望啊!”
李金牛不愧叫金牛,说话做事都非常稳重,看来言和把这巍山营交给他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大致上言和来到这里的原因,恐怕也是和这李金牛有关。
极有可能,是那几个出来打牙祭的强盗就是巍山营的人,然后他们失败之后逃回巍山营告知了李金牛,李金牛先是通知了暗中支持这里的重阳真人。他与重阳真人的相遇比斗,恐怕也是源于这件事。后来言和从重阳真人那里知道了自己的存在,通过重阳真人的推荐,言和赶来试探和招揽自己。这大概就是这几日自己所经历的源起。
白衣将自己的猜测与两人一说,立马就从那两人眼中看到了惊叹的目光,也就愈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这神鹰背后,确实有着王重阳的支持,难怪可以在这名门正派的全真教势力范围内立足,恐怕全真教之后弟子良莠不齐也是出于此。
大致摸清了所有的情况,白衣看着言和,说出了他思虑良久的谋划。
“如今金人在这里统治良久,虽然根基愈深,可是积怨也愈深。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主动出击,这是大的方向,细节还可以再仔细考虑。”
制止了李金牛想要脱口而出的反驳,言和目光灼灼地盯着白衣,想要看看他是不是如同自己所想的那样,能够有逆转局势的才能。
“全面性的主动攻击并不现实,也容易引起金人的警觉。不如以巍山营作为试点,先以小股队伍去袭扰,然后引诱金人来山围剿。这片山脉绵延百里,正好适宜伏击。更何况金人擅长弓骑,而其所辖地域官军与其离心离德,入了山中,只要人数不多,自然可以被我们逐个击破。”
“那么之后呢?我确实也有这样的想法。如今秋粮已收,一战之力确实是有,可是,与其交战之后,不管金人反应强烈或是微弱,对于我们而言,都是极大的困境。这巍山营敢战之士不过百人,莫说野战,哪怕山内的伏击战,也不敢说能够取胜啊!”言和感叹道,他也有过这样的谋算,可惜现实依旧是太残酷。
“如果我教他们内功呢?”
这句话一出,对面的两人倒吸一口凉气,就算李金牛不知道言和首领看中了这少年什么东西,如今也知道这少年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了。能够拥有内功心法这种门派不传之秘,已经算做不简单了,如今更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内功心法私相授受,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三个字“有魄力”能够形容的了。
白衣盯着面前两个人,眼中的火焰难以抑制。他压抑着自己的兴奋,仿佛诱惑着什么一样地说道:“我这里可是有越王勾践训练那三千越甲军的内功心法,言和首领,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干上一票呢?”
李金牛并没有读过什么史书,并不理解白衣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逆天功法。可是他明白内功心法那四个字,一般而言,那可是所谓名门正派的不传之秘,只有经历无数考验才能够择优传授的东西,怎么到这少年口中就成了街头随意售卖的便宜货了。
不过言和倒是明白了白衣的底气所在,如果真的是那种传说中的功法,而且白衣真的愿意有教无类的话,那么白衣的计划就真的有了用武之地,成了可以颠覆天下的谋略了。想想世人是如何评价越王勾践的那三千越甲的,言和不禁心神俱醉,就算坚毅如他,此刻也是浮想联翩。
正所谓,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啊!
对于白衣的蛊惑,言和和白衣自己都知道,这其实并不切合实际。俗话说,穷文富武,更不要提,内功心法这种东西也不是人人想练就能练成的。世人大多都是处于郭靖那种榆木脑袋的资质,却妄想能够得到一部绝世功法就成为郭靖那样的大侠,殊不知郭靖成为大侠到底经历了多少常人无法想象的奇遇。
言和明白,白衣也明白。可是他们想要忽悠的,就是那些不明白的。
对于白衣而言,想要在短时间内改变这里的处境,他只能利用人类最基础的本能——贪嗔痴。只有这种最本质的欲求才能够创造他所需要的奇迹,虽然这可以说的上是人类的悲哀,可是对于白衣而言,这才是他创造奇迹的基础条件。
反战情绪无所谓,缺衣少食也无所谓。生逢乱世,人们最想得到的,不正是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力量吗?白衣不信,他都甘愿成为江湖上所有门派都会想法设法除掉的魔头了,竟然还没有人愿意出卖自己的性命与灵魂。
白衣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是一个愿意遵守游戏规则的人。对于他而言,这世界唯一能够令他感兴趣的,就是被他亲手改变。毕竟,没有外挂的人生多无聊。
言和还在沉吟,还在思索利弊。可是那个看似稳重的李金牛已经迫不及待地向白衣献上了自己毫无价值的忠诚。
“属下李金牛,愿为千骑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果然,能够在乱世成为管理者的,从来就没有一个痴傻的。基本上都是那种外表老实内里奸猾的人物,否则怎么可能活得长久。乱世之中,可没有多少人还跟你讲什么仁义道德,规矩脸面。
看着原本自己的属下的表现,言和并没有什么恼怒的情绪,他只是在思索,白衣的这件武器,是否威力太过可怕了?以白衣如今的能力,是否真的能够掌控住这样可怕的武器?
而且对于言和而言,他要考虑的还有,当白衣抛出这个诱饵的时候,一直支持着他的全真教,是否会倒戈相向。其实那个全真教,他所能够相信的,也只有重阳真人一人而已。
白衣没有催促言和做下决定,他只是淡淡地盯着桌上的茶杯,没有动作,也没有开口说话。他很清楚自己的提议会对于这个世界造成怎样的改变,他确实享受这种改变,可是别人不代表也能够接受,而且他也要承受被别人觊觎的风险。
“可以,我同意了。”言和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深沉地说道,“不过人不能多,我只给你十个人的名额。明年之后,才可以增加。”
“属下遵命。”白衣笑着回答道。那笑容之中有很多意味不明的东西,模模糊糊,难以看清。
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可惜,经过白衣这一记惊雷,除了白衣自己,他们也都无心再议事了。言和匆匆离去,李金牛也是将带来的账目悉数带回。这位白衣的新任忠心耿耿的属下明白,这些杂务还是由他自己处理吧。他的新主子恐怕并不想被牵跘在这样的杂务之中,恐怕早已经一眼看出了自己的“好意”。
待两人走后,白衣也是终于放松了下来,今日一天的劳作可不是作秀,他还真的是实实在在地卖了力气。现在,他也有些疲惫了。
“表哥,我给你做了宵夜。”似乎是看到两人离去,刚到了门口的陆无双开口说道。对于这位重逢的表哥,陆无双心情十分复杂,可她还是希望能够珍惜这份为数不多的亲情。哪怕有可能被这世道再次戏弄,可她依旧无怨无悔。
“嗯,谢了。”白衣闭着眼睛回答道。他很喜欢如今的生活,有奋斗的目标,有温馨的陪伴,虽然他不太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但是他会对这个表妹好,只因为她是自己仅剩的温暖。
将托着的粗瓷碗放到桌上,陆无双没有离开。已经洗漱干净的她,穿着一身素衣,脸上的笑容温和明丽,像是春风,不经意温暖心田。
白衣知道这位表妹的意思,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双腿说道:“好啦,好啦,怕了你了。放上来吧,我们现在就开始,你忍着点,会有点疼。”
他要帮她正骨,虽然之前因为那场祸事而导致这位古灵精怪的表妹左腿有残疾,但是熟悉了《九阴真经》中的易筋锻骨篇之后,这便不再是问题。
看着那只略显扭曲的小脚,白衣默然。他摸索着找到了骨伤的位置,然后平静且温柔地安慰道:“不要紧,骨头还没长好,这时候还能够纠正。只是会有点疼,放心,有我在。”
白衣的话好似迷药或者催眠,让人眉眼昏沉。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因为他不想让这位可怜又坚强的表妹忍受那种疼痛。内气在修长且白皙的手掌间流转,隐约可见雾色的光芒,他伸出手去,顺着骨伤错位的方向猛然一拉。不等陆无双反应过来,他已经按照之前探明的纹理将断骨接了回去,顺手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夹板,帮她固定好,免得造成再次的伤害。
这疼痛无比迅速,甚至在陆无双没有呼痛之前就已经戛然而止,如潮水般褪去。但她还是可怜兮兮地看着白衣,想要祈求一些微不足道的安慰。
“嗯嗯,无双真乖,一点儿也不怕痛。”白衣顺应这无声的祈求哄道。他的目光温柔如水,浸染着,也抚慰着陆无双的不安。他明白这是早熟的后遗症,不应该被苛责,因为这也是他的责任。
这世间从未对世人温柔以待,所以他的温柔在其间显得无比峥嵘,像是奇崛于险峰的嶙峋怪石,傲然独立。他不是想要显得与众不同,而是他真的就是与这世间不相容,在他看来,这才是他应有的姿态,才是他应该显露的峥嵘。
俗事总是纷杂又拖沓,白衣知道自己的提议会让言和消化很长一段时间,但是他没有想到,会是在一个月之后。晚秋十月的末尾,言和才带着精挑细选的十人过来找他,其中包括那位“忠心耿耿”的李金牛。
习武尚早不尚晚,但是这也不能算绝对。人年幼时,毕竟身躯骨架都未发育完成,强行习练武艺,打磨筋骨,很容易留下不可磨灭的暗伤,消磨前程。
而他所要教的,是速成的法子。白衣想来,言和来时应该和这些人都说起过。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大约也不太相信,白衣能够拿出什么高深的内功心法。白衣不指望他们相信,他只需要他们能够听话,这就够了。
秋风萧瑟,寒露凝霜,满地的落叶尽显凄凉与落寞。言和站在新开辟的校场边缘,默默注视着,似乎想看明白白衣所要教的,那名为《越女剑》的神奇心法到底厉害在何处。
让那十人分开站定,白衣一个一个仔细打量过去,那眼光不像是教授学生,而是再看一群待宰的猪羊。是的,待宰的猪羊。他就是无所顾忌肆无忌惮显露着自己的鄙夷,那么直接,那么生硬。他从未说过自己要如何去教这些已经让金人吓破胆气的两脚羊去抗争,去反抗,他所需要的,只是他们的屈辱,他们的不甘,他们的愤怒和他们的仇恨。
仇恨是一种能够锻造出奇迹的神奇力量,白衣没有仇恨,但他无比深切地明悟,仇恨是多么可怕的一种力量,能够颠覆整个世界的命运。
他面前摆着一面大鼓,那鼓大若方桌,只是摆着,便遮蔽了白衣的身影。鼓槌好似成人手臂,被他紧紧地握在手里,虽然不沉重,却被他演绎出了一种沉重的意蕴。越人蛮勇,善法天地,奔走逐猎之中,不失猛烈厚重。这股沉重的意蕴在那猿公击剑图之中力透纸背,白衣至今,依旧记得当时那种轻灵矫健的动作之中所蕴藏的震撼。
白衣的悟性很好,他能够感受到那些旋转腾挪之间的真意,可是他不知道自己面前的这十人是否能够看得明白,所以他不能够直接将猿公击剑图交给他们学习。况且,他和这些人又不熟。
人性的险恶,从来都会超过是人的想象,所以白衣一直觉得,再怎么防备都不是错误。这个道理,言和明白,李金牛明白,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明白。他们本就不信一个少年能够拿出怎样高深的内功,但是毕竟是内功,能够得到这种东西,也算拥有了改变命运的基点。
闭上了澄澈的双眸,白衣似乎在感受着什么,又像是在追忆着什么。鼓槌在他手中开始律动,像是听到了天籁之音之后不自然的跟随着。在场的人除了言和之外,心中都生出了一股荒谬的感觉。
听奏乐就能够学到内功吗?这未免有些太过可笑了吧。
正如同他们所想,奏乐自然不能够让他们学得内功,但是乐曲可以调节人的心境,让他们感受到一些在平时所不能够感受到的东西。这是白衣所要帮他们入静的方式,也是培养他们学会越女剑心法的方式,更是,操控他们的手段。
是的,这种方式包含了白衣无比险恶的心思,他交给他们的不仅仅是启发感应的方式,也是控制他们的方式。只要他们下次听到这种乐曲,就会不自觉地被指令,而这种催眠方式,也是陆白衣自前世带来的知识的一种。
鼓声渐起,像是一只蓄势中的浩大军势,哪怕还没有到达,都令人心神摇曳,不能自已。那几人顿时就察觉了不对,可是他们的心神却不自觉地随着那鼓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沉迷,越来越无法自拔。
眼前万马奔腾,大队的骑兵川流,像是洪涛一样涌动着,冲击着。脑海中仿佛听见那一声声扣人心弦的呐喊,此起彼伏,渐渐汇合,然后震耳欲聋,然后地裂山崩。
“向前!向前!”“杀敌!杀敌!杀敌!”
那些人这样喊着,仿佛不由自主**纵,然而他们的心神却逐渐与这呐喊合一,真切地感受到了体内气感的流动,虽然细微却无比真实。那是随着一声声呐喊所呼唤出来精气,一心求胜,自然身心合一,而身心合一之后,精气便自然会显现。更何况是这种最容易带动的军势,自然共鸣最简单,也最强。
武学奥义之中,意志一直都比招式更重要,而白衣就是要用这种无比宏大的气势代替那些人的意志,只有附在这股意志之上,他们才能够令自己体内的精气产生运转,虽然这会限制了他们一生的成就,但却是速成的绝佳方式。
这自然是完整的《越女剑》心法之中才有的东西,也是这部神妙非常的心法被毁去的原因。这种祸害世人的东西,落在心怀恶意的人手中,简直就是制造军队的大杀器。自然会有那种心怀正义的圣母以风险与牺牲的精神,前赴后继地毁掉。就是白衣自己,大约也是恰逢其会,否则他怎么会让这种东西现世,总会有那种多管闲事的高人来阻止自己的。
言和站在一旁,却没有被这鼓声浸染。这大概就是意志的高下,凡是心怀大志者,大多都能够抵御,很难被这种邪道影响。言和就是这样的人,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他是真心想要拯救这一片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北地百姓的。为了这样的目标,他并不在意去用陆白衣这样的人,也不在意自己支持了这种行为之后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秋鼓声声,杀场肃穆,就像一场无形的拷问,拷问心灵与意志。
所谓王者,必定能够容纳所有的污浊,正因如此,才会更加坚定地想要拯救这样的污浊。言和并非要成为所谓的王者,可是他拥有这样的资质。而他眼中的白衣,癫狂而又无助,似乎已经在这样的演出之中,放开了自己的另一面,无比脆弱又凄凉的一面,满载从未在别人眼中出现过的悲凉。
潇潇秋树,落叶缤纷。而白衣也在其中翩然随鼓声作舞,舞姿灵动而矫健,仿佛他手中的鼓槌并非是鼓槌,而是寒芒毕露的剑器。剑器舞动之间,千军易辟,虽然白衣依旧无法过多地动用内气,可是似乎他体内的毒性已经被那股剑的意志所消磨,同化。
此时的他,不知为何,充斥着让世人迷离的神秘感。原本澄澈的眼眸隐隐泛着绿意,像是瑰丽的宝石被打磨出了边角,透着邪魅的光。这一阵秋鼓,似乎敲出了某些不得了的东西。
死死盯着已然有些失控的陆白衣,言和没有去管其他陷入癫狂的人。他知道,陆白衣才是源头,只要解决了他,一切都能够恢复正常。也许这就是使用邪道的下场吧,言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并不认为这是白衣的责任,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允许的,自然也必须由他自己来收场。
轻身而起,言和有如云雀,踏风徐行。世人绝想不到,这样一个未及冠的少年,竟然会有这么高超的内功修为。如果有全真七子在场,也一定能够认出言和所用的正是他们全真教的金雁功。
因为言和是凌空直上一丈,再飘然滑落,虽然这等内力逊色于郭靖那种凌空直上数丈的深厚功力,可是郭靖是谁?身居《九阴真经》、《降龙十八掌》等数门绝世武学,内气修为无比雄厚,堪称天下第一。如此算来,其实言和也算是天下有数的年轻高手了,可惜他并不愿意显摆,至少不愿意在此时显摆。
凭空抬手,一手翻云控鹤的掌力应运而生,言和素色的锦袍无风自动,傲立于萧瑟的秋风之中。他看着不远处依旧癫狂的陆白衣,无奈地叹息着,轻抚被自己摄来的古琴。自从接下了范家义子的身份之后,他再没有碰过这架古琴,虽然一直都带在身边,却没想到如今还有机会亲近它。
言和曾经的愿望是成为一名乐师,可惜这种简单低下的愿望是不会被那些对于他抱有期望的人所认同。为了自己的承诺,为了曾经的恩情,他只能够肩负起那些沉重且无奈的期望。束缚着最真实的自己而成为那些人所期望的样子,只是这样,终究会太过疲惫,终究会和白衣一样满怀着对于这世间那般深切的不甘。
解开束带,言和与自己的老友终于相逢,却依旧娴熟地盘腿坐下,将其架于双膝之上。宽头一侧悬于外,左手无名指轻按选弦,右手调音,几乎只是一瞬,言和就那般自然地进入了状态。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乐师,除了江南那位“洛神”,很难再有人与他比肩,就像他曾经和白衣所说的那样,他如今所做的这些并非是他所乐意去做的。他最想成为的,还是一名沉醉于高山流水之中的乐师而已。
抚弦轻弄,言和并未一开始就切断白衣那愈发暴躁的鼓声,而是选择了以一种更温和的方式来救他。他的弦音断续之间,竟然是补全了鼓声爆裂之后的音色,使之柔和。
清泉点点,从言和的指尖溢出,完美而又轻巧地承接了那些节奏鲜明的大鼓破音。像是柔美温婉的女子抚平了英雄的迟暮和怨愤,那种剧烈的波动在言和指尖被抚平,收敛。那些轻巧细腻的琴音悄然间交织缠绕,有如青藤,不经意间就密布了整颗参天的乔木。
这是一首新曲,专门为白衣所做。自打他们相见的第一眼,言和眼中就只见到了那种无比浓烈的不甘,他知道,这不甘夹杂着无可消除愁怨,终究会爆发。如今,倒真的如他所料,也幸好他早有所准备。
古有名士,操琴弄瑟。如今的言和正如那名士,他的曲中音律渐齐,好似泉水悄然间已经汇聚,而他看向白衣的眼神之中也多了某些并不应该存在的温柔与欣慰。在这个片段之中,他的眼中只有他,曲调之中也全然是那些无法描述的心情,涩涩而辛苦。
白衣的少年大汗淋漓,像是忘我地大醉了一场。然而他也明白,自己如今的状况。没有目标的他,太过容易走火入魔,只要是涉及心神,他比别人更容易沉浸其中,无法自拔。这是太过空虚的心,对于外物的不自觉地渴望。他以为他自己能够克制,可是他终究是高估了自己。
疲惫一如潮水,白衣知道,那一场演奏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是正因为太完美,所以他自己也陷了进去。幸好言和足够谨慎,只不过这种谨慎并不像他所想,是因为忌惮,而是因为另外的一种令人恐惧的可能。
希望是自己想错了吧。
白衣撇下鼓槌,没有理会那些因为筋疲力竭而昏迷的学生,倚着身后的青石,侧耳细细聆听。他从来没有听过琴曲,自前世而来的他,没有那种宁静的心情,也没有那种闲暇。他只能够争分夺秒,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时间来填充自己无比空虚的心。
只是如今听着,倒是有一种身心安宁的舒适与怅然。
经脉之中的胀痛慢慢减轻,他因为鸣奏秋鼓而导致的走火入魔,在这清浅泉水般的琴声之中渐渐消融。这种宁静就像一种不该存在于言和身上的温柔,却又如此和谐地存在着。白衣怅然于这种宁静,可惜已经无比疲惫的他,什么都来不及去思考,就陷入了沉眠。那侧着满怀稚气的脸颊,像是在梦中也在追寻只属于他自己的自由。
言和并没有因为白衣的停滞而停下自己的弹奏,他很久没有碰过自己的老朋友,如今自然要好好亲近亲近,又怎么能那样轻易地结束。更何况,他更希望自己的心意能够通过这琴音传递到某人的心中,这或许是他不切实际的幻想吧。
虽然虚妄,然而无比美丽,就好比他那捉摸不定的身世。
人生于世,历经苦难,然而唯有自由的心志,不畏艰难,难以磨灭。熟读经卷的言和,也曾幻想过自己能够拥有俞伯牙与钟子期那样高山流水般的知音。因为没有人不愿意被人了解,孤独只是被迫的为难。
会懂的吧,这个人应该会懂,这样应该也就没有遗憾了。
青葱如玉的十指翩然舞动,像是翻飞的玉蝴蝶,装点了这个世间少有的美丽。言和闭上了自己那双无比锐利的双眸,那张精致的容颜一瞬间变得柔和,仿佛显现了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可惜无人欣赏,可惜难逢知音。
远方的云朵极淡极淡,一如白衣眼前拂过的广袖。他并不愿在此刻苏醒,呢喃着换了个姿势,又沉沉地睡去。
这是许久未有的安眠,这世间包含了太多令他惶恐与不安的事情,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将息。
是谁将木兰花别在了他的耳际?像是伶俐的少女对于恋人的恶作剧,又像是温柔的姐姐对于疲惫少年的抚慰。无论何种,对他而言,都是一种难以寻找的安然。
他在梦里,仿佛在云端高卧,淡溢的清香萦绕,身心直入仙境。脑后枕着的云朵极软,让他不自觉深陷,耳旁徐风呢喃着,仿佛在低吟浅唱着清爽干净的秋歌。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安眠过了?大概就连前世,也只是在求学的少年,才会寻一处秋风萧瑟处,躺在日光晒彻的枯黄之中,淡淡沉眠。
那时,一切都是外物无常,不能惊扰,心如止水的镜湖。
可惜这样的日子再没有了,他的一切被那些繁琐又屈意的世道规矩所拘束,然后被质疑,被欺骗,被欺辱,最终至于无声的爆发。
然后呢?然后又到了这里。没有抉择,随波而逐,一心放任,直至真切且无谓的死亡。
“阿绫,你来了?”
仿佛有人在低语,可是白衣依旧不愿清醒,只是耳畔的话语,越来越拨弄着他的神经。那些人难道不知道他能够听见?
“你确定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已经等了很久,不在乎再多等一些时日。”
清澈却又沙哑,这是言和的声音,陆白衣一直觉得他的声音很独特,又怎么会认错。
可是另外一人,他却从来没有听过,声线有些高,就好像千年寒霜峰顶的积雪,无暇高冷。
那是谁?是言和的朋友吗?
没有去想为何言和的声音会在自己身旁出现,已经疲惫的他享受着安眠,并不想继续耗费心神。
索性也就停下了分辨的心思,来人是谁,所为何事,又与他何干。
“别让自己太累了。”
那个名为阿绫的女子似乎异常干脆且直接,像是北地人的个性,只是安慰了一句,就再未开口,径直离去。
白衣迷迷糊糊间,隐约看到的,是一抹好似烈焰一般的火红,灼烧着所有人的心念。
又一个武道先天圆满?
不是说除了王重阳之外,神雕侠侣之中的武道已经几近衰落,怎么会又多出来了一个武道先天?
这世界难道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改变吗?
猛然间就惊醒,白衣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床榻之上,但似乎在他醒来之前,并非身处此处。
摇了摇脑袋,甩开那些无用的迷惑,白衣才发现言和就在他房内的桌前,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谢谢。”白衣撇过头去,有些不甘地说道。
言和收回目光,似乎有些想笑。但是他很快就收敛了笑意,平静地说道:“既然你已经给他们打好了基础,那么明日你就要继续之前的计划。我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及时,你,好自为之吧。”
白衣知道,自己确实是有些莽撞了,面对自己并不熟悉的领域,竟然还敢作死。言和的话说是责备,实际上只是一种强硬的安抚而已。对于白衣而言,这责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言和就此终止他的计划,让他连纠正过失,然后再次证明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我知道了。”似乎有些畏惧言和那双锐利夺目的眼眸,白衣乖巧地回答道。他的防备与自我保护,仿佛在转瞬间就被那双眼眸瓦解,不复存在。
他有些畏惧这样的言和,但只是出于对于一个能够看破自己伪装,了解自己底细的人本能上的畏惧。他绝不会承认另外一种令他无比厌恶的可能性。
“一个男的长那么好看做什么!”白衣喃喃自语着,然后偷偷瞟了一眼言和,发现对方好像没有听见,这才放心下来。
默默地着整理着自己褶皱的衣袖,言和平淡地说道:“我该走了,这几****还有别的事要做。巍山营就交给你了,我希望下次再来的时候,你能够给我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巍山营。”
“还有,无双这丫头蛮可怜的,别欺负她。”起身离开之前,言和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一样,正色说道。
陆白衣没有回答,反而翻了翻眼白,就直接躺了回去,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么严肃的教诲。
言和也没有深究,他只是用食指沾了些茶水,在木桌上草草写了一行,然后转身离去,不再言语。
陆白衣似乎知道,但他不愿去看,只是刚巧陆无双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了。
“哥,该起了。”陆无双有些埋怨地喊道。
小丫头虽然这个时候声音很镇定,可是如果白衣看到她的眼睛,就会发现这丫头之前哭过,而且哭得很凶。她的眼角一直都是红的,就算用了些浓妆遮掩,也依旧很清晰。
陆无双如今是真的将白衣当做了自己最亲近的人,哪怕磨难艰苦,也无法改变,这丫头只有六岁的事实。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就算再自立,也需要一个依靠。
看着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白衣也不由得默然,他有些明白了,为何言和要与自己多说那句话。
孤身一人确实可以肆意沉沦,可是又有谁在这世上会是真正的孤身一人呢?
你会有亲人,有朋友,有知己,有子女,总会有人与你相遇,然后在你的生命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这些牵绊会使人留恋,使人软弱,也会使人奋进,使人坚强。
这是最美好,也无用的东西,只是究竟让人不忍辜负。
“桌子上写了什么?”白衣淡淡地问道。
虽然他的心肠坚硬,可是那也是为了不让自己软弱的表象。不管他自己承不承认,他依旧想知道,依旧会好奇,言和所隐藏的秘密。
所谓秘密,就是不能随便让人得知的东西,如果知晓,那就不再是秘密,而是不可推卸的责任。
曾经的陆家大小姐起码也是识过字的,虽然并不懂桌上那一行字的意思,可是她还是能够磕磕绊绊地读出来。
“往昔……木兰辞,君……忆……始……相知。”
莫名苦笑,满心怅然,白衣笑骂自己的愚蠢,为何从未想过那种可能。他唏嘘着,又暂且将那些绮思放下,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这个巍山营的事情。
对于陆白衣而言,如今的巍山营,组织松散,人心散乱,根本见不到一丝成功的可能。就算他提出了那样的改造计划,实际上他自己也明白,那只是他随手为这些毫无希望的人,所画出的一张虚无缥缈的大饼而已。
穷文富武,修行内气那是那般容易的,没有足够的资源,也只能练出一场空。不过,倒也不是那么绝对,只是如今的情况,并不允许他这么做。就像言和所顾忌的那样,白衣现在的修为还是太弱,而他所依附的“神鹰”也很弱小,根本掌握不了那么强大的力量。
“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陆无双很不满地抱怨道。她发现自从她念完那行字之后,自家表哥的眼神就显得越发怪异,总像是发现了什么令他异常感兴趣的东西。
可这种忽视,总是让她发自心底的讨厌,像是被夺走了什么一样。
白衣偏过头,注意到了自家表妹脸上的僵硬,但是他并没有什么表示。他从不会是那种妥善处理情感的人,相比于自我克制,他更喜欢的是放任自流。
没有东西比观察人心更有趣了,不是么?
窗外的天色已然黯淡,他觉得明天应该会是一个晴天,因为今夜的星光分外璀璨,月色却朦胧。
实际上,白衣所猜测的并没有错,这一日的天色晴朗如夏,而那十人已经在所谓的校场等候他了。
追求上进的人总会自发地狂热起来,因为他们有所图,有所谓的追求。言和所挑选的这十个人也是一样,他并没有选择那些看起来高大的,而是选择了这些眼中充斥着火焰的。
白衣还算是满意,虽然上次那次鸣秋鼓并不完美,可是他令他们看到了希望,而这才是他们所真正追求的东西。有希望,总比没希望要好。
“武道中内气修行,也需要一个强健的体魄。虽然气胜于技,技胜于力,但只有力量才是一切的基础。”
“内气修行的根基我已经给你们打下,之后你们所要做的,就是锻炼自己的气力。”
白衣并不理会他们眼中的疑惑,或者说他们口中切切的私语,并不在他思考的范畴。他只管教,而他们,只管学。
因为,他想培养的,是一只军队。而对于一只古时军队而言,最重要的还是令行禁止。白衣在于军略之上并没有什么才能,可是他何须管那么多,他只管练兵就好了,指挥作战自然有言和去思考。
人毕竟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他自然也是,那么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这才是合作的意义,也是人与人之间合作的基础。
大步向前,白衣左手后背,单单伸出自己的右手来。这只手修长纤弱,看上去并不存在什么力量可言。
而白衣的面前,则是一颗早已准备好的华表木,两丈长,一人合抱大小的树身令在场十人都明白这颗巨木到底有多么沉重。
他不会是要用单手将这棵树举起来吧?这十人多少心里有些猜测,可是他们又不甚相信自己的猜测。虽然他们知道面前的少年武艺高强,可是他们谁也没有直观地了解过他的底细。
而且,这般瘦弱的身躯又能够蕴含多少力量?
轻蔑地报以冷笑,白衣如何不懂他们眼中的否定与疑惑,他就是要这样的效果。只有他们此时越怀疑,被验证之后才会越坚定。
人总是只会相信自己亲眼所看见的,只会确认自己亲耳所听见的,他们并不知道,这正是人最聪明也最愚蠢的地方。
五指紧紧扣进树干之中,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地陷入树干数寸,就如同切入了豆腐一般。白衣有意给他们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动作,为的就是加深上一次所带给他们的威慑。
所谓威望,其实说起来很简单,就是一次一次在他们心中加深印象,最终根植,不可磨灭。
内气在经脉之中肆意流转,白衣感受着那种略微尖锐的刺痛,他明白自己又开始勉强自己了。
不过,如果不挑战自己,他又怎么能够得到乐趣。况且,唯有伤痕,才能够使人更加坚韧,不是吗?
曲臂发力,一股凭空而生的巨力从肩到肘,从肘窜到指尖,嘶哑且嘈杂的摩擦声之后,那颗巨木被白衣单臂高举,迎着萧瑟的秋风纵情挥舞。
在场的人都已经是目瞪口呆,哪怕那些没有被选上,只能够偷偷窥视的难民们,也都感觉到了一种狰狞的威严。
力拔山兮气盖世!
在这个武道的世界,有力者就拥有权势,拥有地位,拥有威严。更何况,是在北地,这种被金人以武力强行征服的地方,就算传承了数百年的仁义道德,也会屈服于强者为尊。
看到那些人眼中渐渐改变的目光,看到他们不再疑惑,白衣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有时候令你所不爽的东西所带来的成功,从不会令人高兴。
白衣的眼神中显着轻蔑,然而更有一种难言的悲哀。在这个时代,想要一下子就扭转所有人的观念,只是天方夜谭,只是不切实际的东西。
变革会存在于乱世,但变革总有牺牲,只有足够的鲜血才能够令人改变,从古至今,这就是无言的真理。
纵使白衣不愿意承认,他也只能利用这样的大势,这大势就是他手中的华表,被他高高擎举着,影响着在场的所有人。
这才是他如今选择擎着这华表的意义,这是标志,也是悲哀,更是他选择的妥协。这妥协虽然他并不会告诉别人,但是他会牢记在自己心中,永远鞭策着他前行。言和也是知道他的选择,才会那么着急就离去,他所留给他的,不仅仅是一个目标,也是一份彼此默契的尊严。
恰如华表,空乏其心。
草草将越女剑的招式教与那十人,白衣就没了继续操练他们的兴致,然而就算白衣的态度懒散,这十人也不曾有什么怨言,甚至更加卖力。
不光如此,那些一直时不时窥视的难民都自发地开始模仿起那十人的动作,人心好似野草,只要有养分,不管多么荒芜,都会疯长。
白衣倒是不想管这些俗人,他隐约之中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怪异。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就像是一个原本扭曲的物体包裹上了一层勉强遮掩的外衣。
这是金大师的神雕。
但是,也不是。
起码这个时候的王重阳,应该是已经因为重伤西毒欧阳锋而油尽灯枯,为何看上去一点儿也没有寿元将尽的模样。
不仅如此,他也曾问过言和,却得到了一个令人诧异的答案。这世界上不曾有过杨康,只有大金国的小皇子,完颜康。
这并非是他所预料的那个世界,也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世界,对于他而言,这是最大的失策。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更何况是所处世界的不同,这样无比巨大的差异。
轻轻敲着腰间的鱼骨剑柄,那种淡淡的刺痛让他更能够集中自己的精神,他需要集中精力来思考之后的路。
这样的意外不仅仅推翻了他之前所铺设的准备,也让他之前所维系的羁绊变得无比薄弱。因为人的性情总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更何况这世间还充斥着无数令他无可奈何的意外呢。
首先,是桃花岛的那条路似乎已经不太可能走得通了。虽然郭靖依旧可能是柯镇恶的弟子,但是柯镇恶和他叙述生平之时可没有提到黄药师的女儿——黄蓉啊。
或许是因为性格不合吧?白衣心中有些古怪地思考着,然而对他来说,所谓计划谋略,本就不应该存在什么侥幸。固然要考虑意外的发生,可是正如意外这个名词所代表的意思,并不会一直发生,一旦发生也一定有其合理的缘由。
那么五绝的武学,他就可能一样也无法轻易获得了。郭靖如果没有遇上黄蓉,就不会成为洪七公的弟子,就不会学成降龙十八掌,就不会去桃花岛,就不会从周伯通手中学到九阴真经、空明拳和左右互搏术。那么作为柯镇恶的徒孙,他自然也就学不到那些武功了。
这可是大问题,更何况没有黄蓉的话,自然也就无法讨好她,也就更无法学到桃花岛的绝学,也无法去结好幼年时的杨过,更学不到欧阳锋的蛤蟆功喽。
虽然他如今拥有九阴真经和越女剑两部绝世武学,也并不是非要去学全那些武功。可是来到了神雕的世界,却发现原本能够学到的武学中,五绝已经去其四,任谁都会有些不甘心吧。
他也明白,并不是学会了那些武功之后,他就会天下无敌,更何况学全那些武功也会分散他的精力,耗费他的时间,最终很有可能就终身困顿于那些绝学的境界之下,再无寸进。
算了,还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吧。
然而这些其实还是小事,但这次的发现对于白衣最大的影响,还是让他开始怀疑了自己的金手指的真实身份。
那恐怕并非毫无情感的人工智能吧。那么既然有所隐藏自然别有所图,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工智能是不会主动隐藏自己的身份的,这是人类才会出现的龌龊和心机。
“客服,我有问题。”白衣于心中默念道。他很想看看别人是否能够看到自己的客服,可惜的是,他能够感到客服的出现,而对于那些俗人而言,客服并不存在。
这样也好,那么询问问题也就不用遮遮掩掩的了,毕竟他如今遇到的高手有些超过了他的想象,虽然他并不确定那些武道高手是否能够看到客服的存在,可是他依旧是觉得,谨慎一些会更好。
白衣一直都是一个谨慎的人,或许他外表上看上去会对一切都无所谓,可那只是欺骗世人的假象,只是为了让别人轻视他,以方便那些计划的施展。
就像他从放弃过回乡的想法,哪怕再多艰难,再多险阻,也无法令他有所悔改,也不会令他满心顾忌。
那么不妨直接问一问,这位充满谪仙气息的客服,选中自己的真正缘由。
“我说,你是仙人吗?”
“……”
“难道除了武学以外,就不能回答?或者说,我并没有知晓这些的权限?”
白衣嗤笑着,不断用略显轻佻的语气攻击着身后的虚影,对方愈沉默,他就愈发坚定心中的怀疑。
这个名为“客服”的存在,实际上对于自己另有所图。或许并不想自己当初所想的那么深远,有可能只是因为个人的欲求,因为,她所沉默的,其实更应该直接了当的回答。
或许那样,她还能够骗他久一点。
白衣并不知道这“客服”的来历,但是冥冥中他有所察觉到了一些线索,对于他而言,这“客服”与他存在联系的是因为这个怪异的神雕世界,那么问题,一定就出现在了这个世界的怪异之中。
定了定神,白衣并不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因为一个可以随时监视你的一举一动的人物,从来都不应该被小看。这样的人让你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会无比熟悉你的所有弱点。
这样的人不可怕,那么什么样的人才可怕呢?
“我为什么会被选中?”
“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缘由是什么?”
“我是否肩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使命?”
“我是否需要去追寻什么目标?”
“我的存在,到底有什么重要的意义?”
……
一瞬千念,白衣脑中的问题接踵而至,他不会放弃这样乘胜追击的机会。通过这些纷乱的疑惑,白衣自己观察着身后虚影的情绪变化,就算她不回答,但是她变化的情绪就已经透露了太多太多的信息。
只要是人,哪怕是谪落凡间的仙人,只要她曾经是人,就也会有不可磨灭的弱点,否则,又怎么会谪落凡间。
这些人并不是没有见过重阳宫上的老神仙出手,可是在他们看来,如今所见的这场美景,简直要比那老神仙出手所使用的招数不知道要飘逸美丽多少倍。
有的人还并不能够欣赏,只是觉得恐惧,可是当那落英一般飘散的剑光在白衣周身游走之时,他们也不禁沉浸了自己并不算坚定的心神。
无论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有一种美丽一直都是能够给予所有人最大的震撼的,就是无比浩瀚,无比包容的自然之美。
自剑指斜倚七星,分化成千万,又转折而下,扫落天下微尘。所有见到这套剑舞的人都无不为其惊叹,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璀璨且夺目的剑舞,短剑折返的日光好似天上无数繁星,点点闪耀。
这剑舞好似能够调动着他们的心绪,让他们随着剑势起而激动万分,随着剑势落而莫名惆怅。如果此时这一剑是刺入他们的心口,要拿去他们的性命,估计也会有人心甘情愿地引颈就戮吧。
每一剑的轨迹都那么鲜明,可是他们更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剑的剑尖角度都在一个瞬间之中反复了不下于七种的变化。每一剑都是落英,每一剑都是鲜花吐蕊,莹莹变化着,剑花抖落汇聚成漫长且浩荡的星河。
这星河浩荡着前行,游走转折,横贯了这片天下,渐渐汇聚而成星海。他们都仿佛成为了这片星海之中肆意遨游的灵魂,白衣将最浩瀚最缥缈的星海展现出来之后,那道雷霆万钧的灵光反而越来越盛放,就好像是他只是曾经见过这套无比美丽的剑舞,而今日,只是借他的手重现而已。
然后……然后一道白虹贯过此时恰逢正午的红日,不仅仅震慑了他们摇动无依的心神,也给他们留下这辈子都难以遗忘的美丽。
剑光如虹,天下星辰尽摇落。白衣乘风,漫天仙神可仿佛。
所以白衣也不催促,他本来就是虚张声势,要他一人面对这上百号人,虽然他也能够利用林间的地形解决掉,可是那就算是闹大了,不符合他的计划。
他选择这条山道,就是为了遇到这种有实力的大商队,不仅仅收获比较多,更是为了打响自己在江湖上的名气。
能够在这条穿过终南山脉的捷径上来往的,必定是实力雄厚的大商队,他们才有底气选择捷径来逐利,所以打劫了这种大商队自然就打响了自身的名气。
一只有名气的盗匪才能够吸纳更多的盗匪加入,否则光凭那些安安份份埋头种地的难民又能做出什么大事?
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必须能够聚人。在他看来,言和的手段是有,可是总有一些心理上的洁癖,所以才会一直难以发展。
而他,从来没有什么心理上的负担。
对面的商队似乎已经商量完毕,白衣冷眼看着那个冷漠严肃的护卫长阔步上前,似乎并不打算留下什么买路财。
“这位少侠,虽说这里是阁下的地盘,可是我们云阳商行在这江湖上也稍微有些名气,总不能这么轻易就……啊,哈哈。”
“而且出门在外,讲究个和气生财。这位是我们商行的首席供奉,铁掌帮的盛堂主。少侠若是同意,就由盛堂主来掂量一下少侠的分量,也让我们好口服心服不是。”
看着那只笑面虎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白衣不屑地撇了撇嘴角。不过这管事倒是做得也到位,毕竟自己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了他们派出的斥候,他也会怕阴沟里翻船,也没有把话头说死。
诶,看来自己还真是有点强盗头子的天赋呢。不过,在别人看来自己还是更像少侠。嗯,心里蛮开心的,那就不反对了。
白衣凛然不惧,以左手五指为支点,翩然滑动,飞起的身躯与那左掌差之毫厘。
可是盛堂主左掌变幻,掌心向上,浪涌一般冲向了白衣悬于半空无处借力的身躯,当真无比凶险。
就等你这一掌!
白衣空闲的右手依旧成爪,一把扣住盛堂主的左臂,左爪陡然松开,随着右手发力,他已经转移到了盛堂主的左侧。他的身躯无比轻巧,好似空中游荡折返的飞燕,灵动而飘逸。
白衣的计划之中,要点就在于锁住盛堂主的左臂,他的右手虽然无比刚强,可是也无比缓慢,但这左臂不一样,不仅仅是因为这左掌蓄势之后无比迅捷,更是因为这左掌掌力阴柔可以伤到白衣原本就十分脆弱的经脉。
白衣自知现在盛堂主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弱点,但经验老道的盛堂主再多跟自己战上几个回合,自然会有所察觉。到时候,自己的优势就会被大大削减了,甚至毫无取胜的可能。
所以,白衣选择了盛堂主的左肋作为突破口,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人体的一大要害之处,更是因为这一块,盛堂主的左掌是难以及时援护的。
微微得意,白衣左手化作掌刀,气息微沉,凝聚如一。他的左手此时就好比一柄锋芒毕露的短剑,直刺向前,一丝一毫都不曾偏差。
他的神情如斯专注,也不得不专注,虽然他嘴上说得很轻松,可是他可从未看轻过自己面前这个无比强横的高手。然而此时,一股莫名的警兆却在他的心头闪烁,就好像他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是跟随心中的警兆,撤回这手制胜的“将军”呢?还是继续不管不顾,一无反顾地继续自己的计划呢?
白衣心念陡然百转,骤然有些不该有的,纷乱。
剑光莫名而逝,可是正面剑光的盛堂主却脸色大变,就像发现了某种难以置信的意外。白衣依旧翩然地与他擦身而过,剑柄轻点已经无比僵硬的盛堂主的背心大穴,就像是做了一件无比轻微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的剑,你接不住。”面对已经轰然倒地魁梧身影,白衣无比淡然地说道。
可这并不是狂妄,而是谁也无法反驳的事实。事实上,自从昨日白衣挥出那一道白虹贯日,其实很多事情已经在转瞬之间就改变了。
为何白衣要在比斗之前丢下自己一直贴身收藏的短剑,就是因为他自己明白,若非当世五绝,这世上能够接他这一剑的已经不足五指之数。
如今他手中的剑术就好比令狐冲的独孤九剑和阿青的越女剑,是否使用内气其实早已经不再重要,已经超脱樊篱的剑术本就是当世无敌。
然而可惜的是,白衣不是令狐冲,也并非越女阿青,他只有这一剑,而这一剑的目的也绝非是杀人。
这一剑所斩的,是人的精气神。
这就是白衣来此劫道所凭借的真正底牌,必杀技——渡梦。
虽然白衣自己都不太相信这会是自己所领悟的剑技,可是这并不妨碍他将其当做自己的底牌,他从来都没有那种矫情碍事的洁癖,从来都是那种彻头彻尾的随性的实用主义者。
喜欢的话,拿来用就好了,反正他的目的也只有一个,何必那么矫情呢。
她不在他面前哭闹,她学习着尽力照顾好他的一切,她要用自己温柔禁锢住自己的这根唯一的稻草。尽管是稻草,尽管依旧让她时常惶恐,可这真的已经是她最后所拥有的东西了。
就像那位范言和范大哥曾经和她所说的那些话,尽管她并没有全然理解对方的意思,可是她至少听懂了一句话。
“所谓温柔,才是禁锢一个人最好的枷锁。”
她不愿意自己的表兄去选择那位可怕的女魔头,自己就要用温柔捆绑住自己表兄的手脚,让她的好毫无疑惑地压住表兄心中的天平,不要有一丝一毫的偏移,这就是她从那句话中所领悟的道理。
所以她要拼尽自己的全力,来与那个女魔头争斗。
所以她才不再恐惧,所以她才能够在表兄面前展露自己最真心的笑颜,所以她才能够有勇气面对曾经认为自己永远无法面对的梦魇。
伤痛不能够阻止她,恐惧也无法牵绊住她的脚步,她的一颗稚嫩且诚挚的真心,尽管密布着伤痕,依旧能够绽放,只为他一人绽放的温柔。
这场争斗之中,从不存在什么对与错,除却悲哀依旧只剩下悲哀,堪比,独立月明的悲哀。
伙计倒是不敢和他顶缸,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连声称对。
夏管事心情大爽,随即放过了身前的伙计,换上了一副媚献的笑脸,上了专门给盛堂主疗伤的马车。
之前那个身在巍山的小强盗早就给他抛到一边,要巴结,哪有巴结他身边这位爷见效快。只要这位爷顶下来,那巍山盗的事情,根本也就不算回事儿,随手就揭过去了。
“夏管事,这些时日,辛苦你了。”盛堂主少有的和颜悦色地说道,尽管他脸上依旧是无比生硬,可是和他相处不少时日的夏管事听得出来,自己卖的好总算有回报了。
可是夏管事哪里敢这样就接话,更何况他还等着盛堂主开口将事情扛下来呢,这么简单地收下了这句谢谢,他岂不是亏本了。
盛堂主看着对方点头哈腰地连声“不用。”,不用猜测也能够知道对方的心思,虽然有些不喜,有些遗憾,可是他还是又多说了一句。
“这次的事,我扛下来了。你回去和夏家千金说一声,就说我铁掌帮必然会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
看着盛堂主这般合自己心意的话,夏管事原本不大的小眼睛就眯成了一条望不见边的细缝,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喜气。
盛堂主也不愿意这俗货在自己身旁多留,挥挥手让他出去,继续开始静坐疗伤。他心中全然是之前那惊艳绝伦的一剑,这绝非一个小小的盗匪所能够学会或者领悟的。
“巍山盗,呵呵,有意思。”
在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而被大幅提高了悟性的白衣眼中,那些武学竟然就像最传神的山水画卷,每一分神韵都好似在他眼中显出了所有的鳞片与爪牙,只等他点上代表内核的眼睛。
白衣自然知道这是不正常的,他一个接触武学时日如此之短的少年,又怎么会如此熟悉这些武学要义,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将其融汇贯通。或许是有可能自己穿越而来,两世为人所带来的福利,可是这福利终归是太过离奇了一些。
事若反常必有妖,无论造成这种异常的原因是什么,白衣都觉得,这必定是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原因。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奇迹,能够造成的奇迹的,一定有其合理的内因,哪怕只是为了合理而合理。否则,一个充满异常的世界,只会陷入自我矛盾日渐崩溃的末日,就如同上一世他所做到的那样。
不对!我做了什么?
白衣终于反应到了,自已一直以来的违和感到底源于何处。
自己何时立于峰峦之上过?这份高处不胜寒的记忆到底是谁的?
自己又何曾做过毁灭世界的臆想?
这些疑惑环绕着白衣的心神,令他所疑惑的那个最根本的问题终于显出了线索与踪迹,他仿佛窥视到了某种既定的命运。他正行于前往峰峦之上的旅途,但这旅途上的少年,到底可还是当初的那个自己?
我是谁的身躯与外壳?或者说,谁借用了我的外壳,却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思想?峰峦高冷,遗世独立,那一幕高处不胜寒的孤凉到底又是谁的无声叹息。
重登峰峦?还真是有些意思啊······
这火焰如此真实,比他在走火入魔的那一瞬间所接触的世界还要真实。这才是真正一直伴随着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只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只属于他自己的意志。他要用这野火革新这个无比悲凉的世界,哪怕最终被这世界所倾覆,他也在所不惜。
一身白衣端坐于屋内,少年知道无双这丫头早已经离开。这丫头虽然想要用温柔将兄长包裹羁绊,却也明白,最好的温柔,是在不该被打扰的时候不去打扰,就好比这世界,对于我们所赋予的温柔。虽然白衣并不一定想要这样的温柔,可是如今的他,也确实不想被打扰。
他也是一个凡人,他也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自我肯定,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认清自己的本质。虽然过往的记忆早已经因为那位强者意识的流出而变得模糊,可是这本质其实早已经被他从记忆中剥离,早已经与那些记忆啊,经历啊什么都无关。虽然因为那些记忆,那些经历才孕育出这样的本质,可是那些都已经成为了不可更改的过去,就算再次更改,已经孕育出的本质是不会再更改的。
紧紧握着腰间的鱼肠,白衣不再叹息,他明白他自己。他一直都明白的,就算那位强者再过强大,他所想要反抗的也绝非仅仅是这样的一个人。令他所不甘的,是如今的世道,是令天下纷争的这个世界,是这个无有喜怒悲欢,让人宿命沉沦的苍天啊!
他所想要斩断的,是这世间一切束缚他自我意志的枷锁,他的自我从一开始就已经确定了的。就算有别人的影响,就算有这些经历的浸染,他依旧还是他,不甘依旧还是不甘,面对这苍天,他依旧是能够亮出他的利剑。
就好比共工抵不周,刑天舞干戚,所谓的侠,最初不也不过是一股最深切的不甘吗?因为这不甘,神秘强者也罢,老天也罢,我们不妨来斗上一斗,也不枉我来到这个世界,也不算白走了这一遭。
可是若是这位金人的小王子就是为了对付重阳真人呢?
换了一个角度,白衣就发现这个疑惑逐渐说得通了。如果有一位同样身为当世五绝的高手处心积虑想要置重阳真人于死地,然后又愿意不顾及名声成为金朝小王子的爪牙,那么两者狼狈为奸,一拍即合,就太能够说得通了。
那么到底有没有这样的高手呢?
如果这个世界是白衣所认识的那个原著的话,那么还真的有这么一位。一直不择手段,只要是能够得到利益,就完全没有节操的绝世高手——西毒欧阳锋,而且这位世间顶尖的高手还有西域白驼山庄这一处令人闻之色变的可怕势力。
不择手段的性格,声名狼藉的势力,两样反派标配的条件都无比贴合,如果没有和完颜康这位有地位有权势的金朝小王子联合,白衣都觉得有些不太可能。这两者简直就是命中注定的天作之合,其实应该出一对官方CP的。
可是如今那个在车驾之中的,真的是令人闻之色变的老毒物——西毒欧阳锋吗?白衣并不能够肯定,因为对方并没有给他那种绝世高手的压迫感,就算他确实是嗅到了一丝莫名的腥气。
莫名的有些担心,可是对于白衣而言,这并非是最坏的情况。最坏的情况是,可能车驾之中的那几个人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窥视。毕竟,蛇这种生物,天生要比人敏锐,自己剑心通明可以瞒过那些普通的高手,却瞒不过这些浑身冰冷的蠢物。
希望这一次,欧阳锋没有亲身前来吧。
一身锦袍的欧阳克虽然长得风流倜傥,可是白衣还是心中怒气横生。然而白衣也没有被这愤怒冲昏头脑,反而指着地上躺着的那两位侍女说道:“放了我的丫鬟,这两个还给你。”
“兄台说笑了,你这丫鬟容貌如斯娇艳,等在下调教之后,定能够艳压群芳,这两个不中用的东西,怎么能够比得了呢。”
欧阳克就好像一条毒蛇不停地挑拨着白衣心中的怒气,他就是要让白衣在愤怒之中失去理智,毕竟能够一招制服自己的两位持剑侍女,这等武学修为由不得欧阳克不重视。
可是随即欧阳克就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实力,白衣与他对峙交谈,只是一招缓兵之计而已。因为,白衣的身法实在是超过了他的想象。
他与白衣之间的距离超过十三步,按说这个距离,无论白衣要做什么,他都能够及时反应,更别提,他身后的林间还有他从白驼山带来的百条毒蛇准备着呢。
可是一脸呆滞的欧阳克却见到了两道身影从自己眼前划过,自己身后的两位侍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白衣夺走了擒在手中的陆无双。
那道虚幻的身影,只是白衣身上所披的外衣而已。随着白衣身形急退回转到刚才对峙的位置之后,欧阳克的眼神不由得凶狠起来,身为白驼山庄的少庄主,他何时被人这样打脸过!
白衣心中暗自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能力,终究还是发现,无论是江湖经验,还是说个人实力,甚至手中的势力,他都可能远远不如这个极乐宫,毕竟对方被金朝小王爷所看重,必定不会弱。自己的计划面对犹如王重阳的武力值,也都只是极其微小的阻碍而已。
甚至白衣都明白,如果极乐宫想要对付自己,只需要说服完颜康,让完颜康利用金朝六王爷的权势逼迫全真教来诛灭自己就可以了,这一手借刀杀人如此轻而易举,白衣不信那个江湖上的反派会想不到,会不去用。
要不,先放过他?白衣看着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少宫主,心中不禁惋惜。这一次可以说是机缘巧合,下一次可真的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经过这一次的教训,对方绝对会对自己百般防备,不会再像这次一样看轻自己,被自己打了一个猝不及防了。
“呦,少宫主,极乐宫的名头听得本少实在是好害怕呢?放过我,行不行?”
白衣打算先打心理战,他可不打算让这个少宫主全须全尾地回去,反正只要这少宫主还活着,那个极乐宫就绝不会变得疯狂。他要让这位少宫主见到他就和见到天敌一样,如果能够把他逼疯,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毕竟,少宫主的这条烂命他还有别的用处,这份痛失亲子的刺激用好了,极乐宫也是不足为惧了。古语说得好,欲先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只懂得疯狂的野兽,总会被人消灭,这是古今通用的真理。
当然,这样的真理还有一条,少宫主应该也被人教导过,可惜他竟然没有记住。
那就是,“逢林莫入,穷寇莫追”。
一剑渡梦,可以渡的是美梦,也可以渡的是噩梦。
白衣的这一剑气势万千,巍峨好似高山仰止,在已经神色迷离的年轻公子眼中就好比真正的泰山五岳,在他面前轰然倾覆崩塌。
并不是谁都能够拥有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心境的,更何况是如今已经心力交疲的少宫主。仅仅是一瞬,他已经昏死过去了,好似高塔,轰然倒地,不省人事。
将鱼肠短剑收回腰间的剑鞘,白衣看着少宫主已经惨白得毫无人色的面庞,默默叹息。他的目的已经完成了,如今就是要处理自己的手尾,随手两下点中了那两个从昏迷之中将要醒来的持剑侍女的死穴,将她们灭口。跟着少宫主前来的四名极乐宫持剑侍女全都被白衣毫不留情地辣手摧花,他倒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说实话,步入江湖,不是你手上染着别人的血,就是别人手上染着你的血,都应该有所觉悟。
从不远处的空地上拾起自己的白衣,抖落了上面沾染灰尘,自顾自地离开,不再回顾。
“过两日,我会去一趟终南山上的重阳宫,有些正事要做。走之前,我会教你一套道家的吐纳术,每天早晚你要认真练习,这算是给你打基础。其他的招式什么的,等我回来再开始教。”
“不过最重要的事情是,这次我去重阳宫也并非全然没有什么危险,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联系言和的方式。如果我上山超过半月没有回来,你就开始通知言和,我会留下一封信给他。到时候,你把信交给他。”
白衣看着认认真真端坐着听自己说话的小丫头,脸上忽然绽放了一个轻松的笑容。他轻轻地揉了揉陆无双的小脸,笑着安慰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会做那些不自量力的事情。我做事,必然是有自己的考虑和把握的。”
“嗯。”默默地点着头,陆无双算是肯定了自家表哥的说法,也就不再那么紧张了。她其实心里还是挺开心的,对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学会武功,而是自家表哥对于她的想法是放在心里的,会看重她的小心思。起码,这就说明,她并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开解完陆无双,其实白衣也在思考,自己这一趟重阳宫之行的把握其实并没有他自己所言的那么绝对。否则,他也不需要留下言和这个后手。
直面当世五绝,白衣可不会看轻这些能够登上这个世界巅峰的绝世高手们,他们可不是傻子。自己这一趟的目的很有可能掩盖不住,可是,他还是想要去一趟。最起码,他真的很想见识一下这个世界的真实,当世五绝之间的交手到底是怎么样一种盛况,天下第一的中神通王重阳全力出手到底是怎样的风采。
就好像是飞蛾见到了明媚的烈火,就算自知危险,可是依旧情难自禁。人生一世,就应当活得轰轰烈烈,见惯世间的奇崛风景,也不枉他来这里走这一遭。
况且,这一趟重阳宫之行也不仅仅只有危险,如果处理得好,他的巍山营之后就真的走上了正轨。不然,他可不想一生都陷入造反这么有意义的事业之中。
思前想后,白衣最后决定借用自己身上那位神秘高手的势,其实说起来很高端,实际上只要白衣在自己脑海中观想那位神秘的高手,对方的气势就会自然而然地从他身上逸散而出,这让白衣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将自己带来这个世界的那位神秘高手一定就藏在自己身上。
而如今借用这样的借口,他也可以很轻易地见到王重阳。毕竟他如今所表现的实力和潜力都有这个资格,对于外界而言,这也是一件重阳真人慧眼识英才的佳话。作为一位老前辈,老神仙,去提携有资质有能力的后辈不是很理所应当很正能量的事情吗?
况且,他真的和王重阳相遇过,他可从来都没有说谎啊!
“先前是我失礼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陆兄请随我上山,我自当禀明丘师伯,想来重阳师祖也会很高兴的。”邓志康当即回应道。他确实也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这么离奇的事情,可是对方身上那股气势,是谁人都无法忽视的啊!
随即,邓志康让鹿清笃去请如今代重阳祖师管理全真的丘师伯,自己则亲自带着这位故友上山,顺便带着这位故友游历鉴赏一下终南山上的风景,毕竟这一位,说的过分一些,可是重阳祖师亲自指点过的,按照修为能够算作他的师叔啊!
白衣不做反驳,这正是他所希望的。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扯虎皮做大旗,不就是为了能够瞒过别人,将自己从那些人的视线中隐藏起来吗。
在白衣看来,最近重阳宫还真是会很热闹啊。
“没有什么可是的,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语道破了人心的变化,如今金人的王朝将要走入末路,你们都不敢反抗,若是有更强的夷狄入华,你是否是要换一个主子跪舔?”
邓志康脸上涨得通红,他着实被这个狂徒气得不轻。既然选择加入神鹰,他又怎么可能是那种毫无骨气与血性的人,只是他见识了世道的无奈,迫于这无奈只能够暗地里来抗争。为的就是能够保存火种,以期待时机到来,王师北渡,然后推翻这群夷狄。
白衣自然知道邓志康的想法其实是正确的,可是人心啊,就是这个样子。你只要有了妥协的借口,只要成功地说服了自己妥协,你的底线就会一步步地被你自己所破坏,最后陷入毫无退路的死地,无法自拔,成为了自己最痛恨的模样。
更何况,白衣的选择看似狂妄,但是他熟知这世道的发展,他无比清楚这个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金人对于北地百姓所造成的伤害还能够转化为仇恨,而蒙古人的崛起,也让金人此时无暇去应对在他们眼中视若蝼蚁的北地百姓。
而想要建立新的秩序,就必须破碎原有的秩序,变革都会伴随了血与火,都会充满无数的牺牲和伤痛。这样的伤痛就会造就邓志康这样的人,想要变革又畏惧变革,没有切身的察觉到变革的伤痛的时候,人都不会发觉自己的软弱会是那么的强大。如今这个重阳宫恐怕大多都是这样的人,而这样的人最容易的就是臣服于自己的软弱,白衣此行就是要改变这样的局面。这才是他这次重阳宫之行最大的危险,他所要面对的是与所有人为敌的局面,不仅仅是想要谋算全真教的金朝小王子完颜康,甚至是一直支持着言和的曾经失败的抗金领袖全真祖师王重阳,他们都会可能变成他的敌人。
我会删掉所有有关查良镛先生书中的人物(原有历史人物除外),主线依旧不会变,我想在书中出现的那些虚拟歌姬,应该不会有人来找我吧。嘛,算了,找我的时候再说。
我看见的神,在东方幻想乡。
我看见的诸位神子,在Fate,在无限,在诸位网文的开山大神。
自此,我心中的大师已死,查良镛只是大匠,感叹武侠,又失一宗师。
呜呼哀哉,哀哉尚飨。——春寒知年少
“言和确实没有看错人,你这小子确实是一时的人中之龙。他将最重要的巍山营交给你,也不算给错了人。”重阳祖师端坐在主座之上,笑着赞叹道。
白衣也没有谦虚反驳,他自然明白为何在重阳祖师口中巍山营是最重要的那个,因为这巍山营的地理位置,也是因为这巍山营是属于被全真教所庇护的,这才是如今“神鹰”最大的优势。重阳祖师点明这一点,也是告诉白衣,看在言和的面子上,他可以有限度地支持白衣。
这些白衣早有考虑,他这一次来也并非是寻求全真教的支持的,他是来拖全真教进火坑的。
“不提这些,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我来这一趟,除了是为了还当初的那一剑,也是为了告知祖师一个消息。”白衣也不客气,随便找了张椅子,顺势坐下之后淡然说道。
重阳祖师也不发问,反而满眼笑意地看着白衣,端坐好似木偶泥塑。
“算了,我也不卖关子了。几日前,我去山桃县的时候,偶然听到了金朝小王子的车驾之中,有极乐宫的人马,好像在密谋覆灭全真。”白衣一脸平淡地说道。他也不看重阳祖师的脸色,自顾自地说着他所虚构的这件事情的过程,其中省略了他废掉极乐宫少宫主和对方只是想要先对付太乙宫和祖师个人的事情。
他相信就算重阳祖师是真正无欲无求的大宗师,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估计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这也算是一部分的事实,白衣只是加上了自己一些主观的猜测而已。
“嗯额,啥?”白衣分外诧异地惊呼道。他来这里也好,还重阳祖师一剑也好,都是想要把自己给从这件事情里面摘出去的,怎么现在倒好,反而越陷越深了呢?这可不行!
白衣脑中急转,脱口而出道:“这可不行,我可是神鹰的人。言和才是我的首领,我没事拜你这个老牛鼻子做什么?”
可惜,重阳祖师没有生气,也没有恼怒,反而分外淡然地回答道:“身份与所学和拜师这等事无关,老道观你资质出众,收你做弟子也是见猎心喜,你若是想要继续待在神鹰,也与老道无关。就算言和,也是老道的记名弟子。”
我信你就有鬼咧!白衣在心中默默吐槽着,满心悲伤。
他可不相信这位老谋深算的重阳祖师的话,对方肯定是要借着自己当作棋子与金朝小王子博弈。宣告全真上下自己的关门弟子身份,自然是因为要借机找出那些心中仰慕金朝权势的人,更是把自己推到台前当成炮灰,自己坐镇幕后。既免去了全真教的站队问题,更是将金朝小王子的逼迫化解成了小辈之间矛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个“拖”字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真是老奸巨猾!白衣心中思绪飞转,瞬间就猜出了重阳祖师此举的几分深意。
“祖师,你越说越玄乎了。我可没有听明白。”白衣装傻道。面对那么透彻的目光,白衣只能够装傻,他可不想这么快暴露自己的身份。况且他自己也没有搞明白,自己来到此处的缘由,自然不能够这么屈服。
重阳祖师也没有继续逼迫白衣,他只是摇着头说道:“诸事不便强求,老道也没有打算要你去挡这一灾劫,可是对于你而言,身陷劫数,身不由己。作为乱世的应命之人,这些灾劫你是躲不过的。”
白衣一时有些傻眼,他可没有想到,来这一趟,还能够听到这么神棍的言论。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怎么会傻乎乎地踏入这样的陷阱之中。对于他而言,这种事情可是比陷阱还要麻烦。
看着白衣一脸毫不作伪的苦恼,重阳祖师也是没有想到,但是想到了数日前托付此事于他的那位女子,祖师更是心中认定,面前的这个惫懒少年,就是那位女子所确定的那位命定之人。
“且不论灾祸如何,老道想来,你这小子此行最关心的恐怕并非是那位金朝的小王爷,反而是隐居于后山的太乙宫吧。”重阳祖师忽然换了一个话题说道,他似乎看出了白衣打算绝不承认的心思。
白衣也是骤然松了口气,他可是被这祖师着实吓了一跳。如今见着祖师不打算再在那上面追究,自然是心神都放松了下来。说实话,白衣心中其实对于祖师猜测自己的身份已经有了腹稿,可是他没有想到会被一个不知来历的女人坏了事情。
在他想来,作为这个世界的土著,重阳祖师再怎么天资过人,天人交感,也只会将自己当作谪仙人那样的人物。这样的人,历史上又不是没有出现过,就像这守静室所供奉的吕祖。不过幸好祖师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再过于深究,反而是说起了太乙宫的事情。
如果说祖师要是那这件事来提点他,那么恐怕白衣对于拜师全真这件事,也是无能为力了。所以说,世间事就是如此,再神的操作,也抵不上一个要人命的猪队友。
几乎是出了守静室之后,白衣就再也崩不住那么冷冽的造型了。他如今可没有那么强的实力,在重阳祖师的气势之下其实他早已收了不轻的内伤。更何况,其实里面对峙的局面,也是白衣有意为之。
他依旧不想成为被重阳祖师摆上台面的棋子,就算重阳祖师再怎么承诺对于自己的看重,但是白衣从没有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予别人的想法。所以已经摸清了安意如个性的他,自然就想到了最好的破局方式。
自从知晓祖师与太乙宫之间的渊源之后,白衣就明白祖师想要收自己作为关门弟子,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和资质,也是因为自己和太乙宫有渊源。如果自己能够成为祖师之后执掌全真和巍山营的首领,那么藏于终南山后山的太乙宫,也就能够一直不被打扰地继续隐居下去。反之,太乙宫将再无宁日。
一个卧榻之侧的隐世门派,而且有数名一流高手,门派内还藏有大量异常珍贵的道家秘传典籍。谁能够不动心?也只有自己和重阳祖师这样与太乙宫有渊源的人,才能够按捺住心中的欲求,并且不求回报地守护这里。
人心变化莫测,善恶无常,但总有一些地方会是不想让人触碰的原则,总有一些纯粹的净土,他是如此,重阳祖师是如此,安意如也是如此。
不过他如今可没有那样的把握和底气,所以他才选择了逃避。重阳祖师想要甩锅,可是自己不接,祖师还能够把这锅甩给安意如吗?别开玩笑了,安意如虽然杀得大多是负心薄幸的人,可是在这世道上,总有哪些个卫道士,清道夫,总觉得自己是道德楷模,需要什么负面典型来映衬一下自己的伟光正。被这些人将名声已经搞臭的安意如,成为重阳祖师的弟子,重阳祖师还要不要他那张老脸了。
应对着含而不露的锋芒气息,长春子身上的气势却缓缓地消减着,虽然看起来好似要退让,实际上却是他认真起来的表现。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面对一脸平静如水的长春子,白衣头一次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之前对于祖师所出的那一剑也是基于无法抵抗的压力而产生的本能而已,就像是面对万丈深渊的纵身一跃,进退都是死路,自然是悍然前行,纵使身死亦是无憾。
然而如今却好似面临宁静温婉的大海,虽然可以肆意前进,却丝毫找不到胜利的尽头,而且还要随时担心骤然升起的浪潮会轻易将自己吞没殆尽。这种沉静堪称强大,而且是毫无弱点的强大。
这个时候,白衣眼中的老道士已经不再是老道士了,就仿佛已经融汇进了周围的山水与自然,无处可寻却无处不在。他的剑心微微颤动着,想要进攻,却找不到丝毫可以进攻的方向。
然而白衣却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对面的长春子依旧伫立在原地,只不过对方身上的气势对自己产生了诱导而已。虽然相对于重阳祖师,这种气势还没有达到返璞归真的境地,可是相对于自己,却一样是毫无破绽。这些道家的老牛鼻子,比拼气势倒是一绝。
不用猜,白衣也知道,对面的长春子的武功是取以万物生长,长春不败的意境,可惜面对这样简单明了的意境,他反而无法出剑。面对这样的心境,就算是压箱底的渡梦一剑,恐怕也不一定能够见效。随手将短剑收回腰间,白衣纯粹地思考着对策,现在这种情况,出剑反而不如不出剑。
自从来到了这个世界,各种变故接踵而至,让白衣不得喘息。打从陆家被灭门开始,他就找不到自己的归宿,身如浮萍,无可依靠。遇上了第一个成为他抛弃死亡意义的女子,却一个劲地想要绑住他,让他无法逃脱。他又怎么能够不逃,他并非不愿意安定,可是那样的安定着实不能够给予他一丝一毫的安全。
待到好不容易有了安稳的地盘,却又受制于人心,无法肆意。身陷于责任与危机之中,他也只是想要找到一条坦途而已。他也有自己的难处,他身上还有一个意图不明的神秘高手在觊觎着自己,这种莫名的不知何时会爆发的危机,让他全然没有心情毫无保留地投身造反这项无比伟大的事业之中。面对金朝小王子与极乐宫的阴谋,他原先并不想插手,可是他不放心别人去办,而如今却忽然发现了自己原来也并非是全知全能,并非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他只是想要暂得安歇而已,为何他们一定要逼迫他。他真的已经累了,一块百炼精钢经过了那么多次的弯折,也会产生疲劳,也会开始断裂。他也只是一个凡人,有七情六欲,也会有成功,也会有过错,自然也会疲惫。
怅然中听林间松涛,恰似锣鼓,默默喧嚣,正像是与好友相约,十里欢送。
想到了这里,安意如才发现,其实自己已经因为这个少年做出了太多的改变和妥协。当初的她,面对这样的负心人时,仅仅凭借着心中的恨意,就将对方满门子嗣诛绝,除了女子,一无所留。当初的她面对师父与师妹时,也绝不会服软,只会死命地硬挺着,任凭那伤痛积累成心底最深沉的恨意。
而遇到了这个少年之后,她就变了。这个少年身上仿佛有一种莫测的魔力,能够改变与他接触的所有人,包括一直自认为不会被改变的自己。她开始学会了包容,学会了为了他妥协,学会了不去恨。
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改变的呢?安意如不知道。也许是因为那种面对绝望毫不动容的勇气,也许是那种看淡了生死的淡漠眼神。安意如当时确实想过,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难道他就真的没有什么在乎的东西吗?他的一切都无比神秘,就好像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仙人下到了凡尘。她曾经为自己这样的幻想而感到羞愧,明明已经不再是年少,明明已经混迹江湖多年,明明已经双手染满鲜血,怎么会还抱有这样天真,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所以,在白衣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才下意识地回应了“你的命是我的。”。因为她万分好奇,她希望探究这个少年的心思到底是什么。然而当她真的想要成为那个少年存在的意义的时候,她似乎就已经陷入了进去。她确实害怕过,遇上再一个负心的他,可是她终究没有逃过自己的命运。
面对太乙宫中那个识破了自己的目的,说出了再一次成为自己的负心人的少年,安意如当时也想过要出言挽留,可是她终究没有去挽留。因为她明白,这就是她的命运,那个少年离开她之后,大概会遇上更好的人吧。
然而现在这些又有什么意义,看得再淡,再学会包容,她所思慕的人也终究逃不过一个“死”字。
没有了白衣的世间在安意如眼中宛如如今的黑夜,这样的夜晚哪怕只有一刻,在她看来,也是太长太长了。
“准备好了吗?”
“嗯。阿绫,谢谢你。”
“诶呀,算了吧。和我你还这么矫情,不想去救你家那个狂妄的家伙啦。”
言和笑而不语,只是挥动的马鞭暴露了他的心迹,他怎么会不想,他无时无刻不再想着这件事。这种危机感,自从他接任范家嫡子的身份之后就不曾有过,也不被他自己允许过。
呼啸而过的山风被他抛之脑后,不管不顾,那些流逝的时光在他眼中恍若实质。一切外物都无法惊扰到他的心灵,他的心头如今只萦绕着这一件事,以最快的速度来到那个需要他的人的面前。他相信,像上一次一样,能够拯救他的,只有自己。
这时光,为何如此之慢?为何不能够转瞬即逝,为何自己与他,相隔好比天涯,不能够一瞬而至,化天涯于咫尺?
少年的意思对方一听就明白了,因为他问出那些话,自然是知道少年的想法,只是不甘心地想要再试探一次,防止少年只是在唬他。然而少年给予的回答也十分明了,既然能够逼他现身,自然有办法逼他离开。因为他的现身就代表着少年已经拿捏到了他的软肋,少年的做法已经让他不得不暴露自己的存在了。有所求自然有破绽,有束缚自然有所顾忌,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东西。
只是就算是他,也从未想过对方可以果断决绝至此,宁愿将自己逼出来,也不愿意逐步试探,等待一击致命的机会。
“最简单的自然最有效,你也是去过我所在的那个世界的人,你就没有学习过?”白衣的少年笑着问道。当初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他就思考过了,他不怕交谈,他最怕沉默,因为交谈代表还有得谈,沉默就已经是没得谈了。
少年从未觉得,因为对方比自己强,自己就该屈服。强者都是由弱者一步步走来的,谁又能够断言,他不会成为那个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强者。那么就不需要畏惧,也不需要屈服,同样是人,凭什么你就能够决定我的命运呢?
“说吧,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少年似乎也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快服软,这并不符合自己从那股气势之中所体会到的性格。可是毕竟那种气势是这个人所留下的,难保对方不做什么手脚,所以少年也仅仅是错愕了一阵,就平复了自己的心绪。
如今接近胜利的时刻,就必须更加的冷静,不能有丝毫的大意。少年自然知道想要将对方从自己身体之内驱离这种事情是不靠谱的,就算对方答应了,自己也不会相信。
如果对方不需要自己的身体,那么对方为什么要跟自己服软。虽然这也有可能是谎言,可是他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这个,能够达到现在的程度就已经突破了他的预期了。这是一次酣畅淋漓的胜利,也是失败,但是世上从不存在不经历失败的胜利,下一次他会更加完美,这才是他的目的。
与自己体内那位神秘高手一番交谈之后,白衣只要求了一点,这一点要求在那个神秘高手看来简直就是自掘坟墓的事情。如果不是白衣威胁那个高手不来,就自己动手,恐怕对方也绝不会答应这样诡异的要求。
他要求那个神秘高手,废了自己。对,就是废了他如今这一身的武功。在白衣看来,那个神秘高手用以控制自己的暗手大半都应该藏在那些莫名其妙得到的武学意境之中,所以他选择了最狠绝的方式应对,以釜底抽薪的法子来警告那个神秘高手。
他敢废了自己一次,自然就敢废了自己第二次。如果下次这个神秘高手,再做手脚,他自然不会缺少鱼死网破的决心。他可不想以后的武学道路上随时随地都要担心自己会走火入魔,甚至被人操控。不过白衣也是作出了一些妥协,在没有找到剔除对方意识的方法之前,他不会再做这种两败俱伤的事情。
就像他所承诺的那样,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不过,这样一来,如今的白衣就已经是一个百无一用的废物书生了。哪怕一个毫无武学根基的壮汉都可以让他轻易死于非命,他的生命,再不像之前,自信没有人可以轻易扑灭了。
对于他而言,这是一场大劫,所以如果他想要达成之前的目的,就要去学着借助一下别人的力量,去相信他曾经从不相信的,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废物书生,百无一用,却,可以谋国。
看着已经被自己吓到涕泪横流的金朝小王子,阿绫仔细分辨着身后那些赶来的全真教道士腰间佩剑出鞘的声音。闭上眼默默测算了一瞬,阿绫的大枪一个横扫,直接将金朝小王子扫向了那些摆开架势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全真弟子们。
这是份大礼,希望你们收好。
阿绫心中默默嘀咕着,随即枪尖猛地敲响地面,凭着那股反弹的巨力竟然直接飞跃过了全真弟子的包围,落回了自己在包围圈外的坐骑之上。她将恶龙面具推上了自己的额头,向着终南山上的方向,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响亮的嘶鸣。这嘶鸣无比嘹亮,却好似被无形却坚固如钢的内气收束,直上云霄之中的终南山顶,最终在云霄之中骤然响彻,动荡着浮动在山间的层云。她是在通知自己的挚友,她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看他的了。
这些全真弟子都是普普通通的三代弟子,平日里都在终南山上潜心习武修道,哪里见过这么血腥又这么诡异的阵仗。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阿绫已经策马离去,而被阿绫长枪扫出的那份大礼,也准确无误地串在一个显得无比稚嫩的道童的剑上,那张无比怨恨又分外扭曲的脸庞当真将这个还没有涉足过江湖的道童吓得面无人色,浑身上下都好似散了架,一屁股瘫到了地上。
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大队的金人军队也在这个尴尬的时候将将赶到,正巧把这无比巧合的一幕,看到了眼里。这下可是,黄泥落到了裤裆里,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至于祖师所问的那件事,其实我并不知道金朝小王子会在这个时间过来,但是我知道这个时间,言和绝对已经来了。如果言和没有第一时间来看望我,自然是他有自己的计划,那么我只要照着他的意思配合就好了。”
说到了这里,白衣握住了身后正帮他梳理发丝的玉手,笑着说道:“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知己吧。”
在与那个神秘高手交锋之后的白衣,确实将心中的负累卸下了大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甚至也不再隐藏自己对于言和的心意。面对劫难,难道有比拥有一个与自己心有灵犀,并且互相扶持的知己,更令人愉悦的事情吗?
言和笑而不语,他来了这里,没有慌乱,没有责怪。只是默默地为白衣将那个不完整的计划,细致入微地修补完成。在白衣想要表现,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的时候,他也甘愿作一个背景,将所有的舞台都让给他,这样都不叫做知己,还有什么样的人能够称得上是白衣的知己。
到了这个时候,祖师也终于明白了自己输在哪里。他大体上是明白了面前的两人的意思了,如果自己没有表明立场,那么这一场席卷全真的大劫还不算完。就算这一次他能够力挽狂澜,那么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
面对这两个无比耀眼,又互相信任的少年天才,自己又能够下得了狠手吗?纵使在山中清修悟道多年,他也依旧明白什么叫做大义,那么他也不能,不会对这两个人做些什么。
所以,这场劫数,他不能避,也避无可避。
白衣这样想着,却并没有摆出一副淡然的样子。谁知道,吃起醋来的女人会有多疯狂,他可不想自己成为那个牺牲品。现在的自己可是个连鸡都杀不了删号重练的新手小号,万一被波及了,他哭都没处哭去。
江湖儿女,自然不会像寻常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虽然互相看不顺眼,可是安意如和言和都是混迹江湖多年的人,自然明白所谓的江湖规矩,全凭手上功夫分个高低。如今两人就在这里做过一场,赢的留下,输的离开,没有什么好多说的。
看到双方达成了默契,白衣好歹也是装腔作势地准备劝一劝。可惜,他刚要开口,言和就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而安意如更是直接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杀气丝毫不减。
没奈何,白衣只好倚在那张红木椅子上,开始思考如何利用祖师表明立场之后的有利的局势。他其实也知道,这个时候和金人决战绝对是脑残的行为,可是时机又怎么会等待你准备好呢。只有敢于冒险的人,才能够获得最大的利益。
他如今倒是没有什么心思去管两个女人的决斗了,反正又不会死人。可是如今北地的局势这一番动荡,死的人可不在少数,甚至有可能数以万计的性命就在他的一个失误之中被牺牲。
而且对于他而言,仅仅改变北地的命运,并非是他所要思考的全部。北方草原上的狼王已经磨砺了自己的爪牙,正等着出来掠食,如果没有在狼群南征之前,攀上足够高的科技树,他可没有打一场必输的战争的勇气。这才是他如今最需要思考布置的地方,他可不仅仅是孤单一人了,他有亲人,有朋友,有属下,有依靠他而生存的人们,这些都代表了他必须背负的责任。搅乱了风云之后,并不是结束,而是更加艰难的开始。
可是这游动的蛟龙却骤然被一只不该此时出现的玉手给拿捏住了,不得寸进。言和心中一惊,定睛一看,原来安意如之前是故意留下破绽,她早就知晓言和一定会抓住这个破绽,所以才能够及时回护自己的左肩。
这下就换做言和处于被动了,平心而论,她是绝不会放开那柄折扇的,否则她赢了又有什么意思。不过,面对安意如藏了“优昙香”的手掌,言和也知道不能够硬接。对方既然以“优昙花”的名号响彻江湖,这种剧毒自然是她的杀手锏,硬接的话,得不偿失。
平复了一下自己错愕,言和眼中闪过一缕坚定,她可不会就这样放弃。握着折扇的右手突然松开,言和的右手五指弹动,仿佛一直紧锁着的蜘蛛,借着折扇作为支撑,一下子跳到了捉住折扇的安意如的右手手背上。
这一番变故,安意如自然没有想到,但是当她翻掌击向言和右手的时候,那一手竟然突然后缩,是一手虚招。真正藏在这虚招之后的是言和接住落下折扇的左手,拧住折扇柄的机关,套在外面的扇骨随即射出,击中了安意如的腰眼。
言和的变化终是胜了安意如半筹,随着安意如身体骤然僵硬的那一瞬,言和原本作为虚招的右手忽然转虚做实,手指急点,定住了这朵“优昙花”的穴道。
这一场惊险的比试终于定了胜负,言和并不打算杀了对方,只不过看安意如脸上惨白的神色,恐怕这一败对于她而言,比死了还要痛苦。
此时,葬花落矣,自此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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