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钗
作者:chok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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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自序
    研究《红楼梦》十四年,前后看了不下十遍。曹公的这本巨著,是本人平生最喜欢的一本小说!

    其实一直想写一本红楼文,但是因为原著《红楼梦》太经典了,怕亵渎了神作,所以一直不敢提笔。

    如今既然已经开篇,后后便会力求做到最好。虽没有曹公的风流文笔,但心下又想:“不可因我自护己短,而使那热忱之心泯灭!”

    在这里,后后想对各位读者说以下几点:

    第一,此坑虽为红楼宅斗文,但因为了解《红楼梦》的读者,对其认识深浅不一。虽然后后算不上精通,但在这本书中会一一讲述人物背景关系。做到即使没有看过《红楼梦》的读者,也可以轻松阅读。

    第二,此坑既然为红楼宅斗文,全书的着重点则在“宅斗”二字上。因此不会像《红楼梦》那般风花雪月。

    第三,此坑以红楼为题材,曹公在创作《红楼梦》时,写下三百多个鲜活的人物形象。后后会尽量将那些人物形象的“原型”在书中一一呈现。

    第四,此坑在尽量还原《红楼梦》三百多个人物形象的同时,因为剧情需要,后后还会再多加近一百个人物。不为别的,只为致敬曹公。不及其文采,惟有将勤补拙,力求最好!

    第五,此坑极力还原人物形象,着重指的是人物的性格、思想和身份。因为剧情需要,其中个别人物的遭遇或许与某些“考古党”对《红楼梦》的理解不同,希望见谅!曹公在写《红楼梦》时,也批阅十载,增删五次,可见其中一些故事或被隐,或被改。因此,各位权当后后是把曹公当年或隐、或改的部分还原,又有何不可?

    第六,此坑仅是后后以《红楼梦》前八十回为依据,推敲书中人物的最终“归宿”,与高鹗先生续写的结局极其不同。因此赞同“高鹗结局”的红迷们勿喷。

    我的另一位作家偶像鲁迅先生曾经说过:“悲剧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曹公当初写《红楼梦》的目的是“使闺阁昭传”,因此全书是围绕着“女人是水做的”为中心思想而写。以书中女子的“美”,体现她们生活在封建社会的“悲”。

    后后在这本书里,会延续曹公的这种“精神”。希望大家能够从书中,感受那“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不过本人文笔粗陋,实在不能与曹公相比。只求质量保证,尽量不亵渎曹公神作。

    有人曾经说:“每一个人,都能在《红楼梦》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若大家能够在《凤钗》中找到自己的影子,那么便是后后的成功了。若大家能够从《凤钗》感受到其中人物的悲剧,那么也会是后后的成功了。若大家能够因为《凤钗》而重新认识和了解《红楼梦》,那么也将是后后的成功了!

    ps:若各位看官看得高兴,手中的各种“票票”希望能够“打赏”过来,因为这对后后而言是一种支持和鼓励。在此拜谢!

    chok王后

    二零一七年一月二十二日,于寒舍
章节目录 第1章 被拐啦1
    热闹的土质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山人海。

    街道两旁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来啰,来啰。快来买呀,新鲜的大白菜!”

    “胭脂,胭脂。上好胭脂水粉啦!”

    “包子,包子。热腾腾的包子咧!”

    ……

    能够生活在昌明隆盛的年代,又是花柳繁华的城镇,对百姓而言,无疑是一件幸福的事!

    络绎的路人,忙碌的小贩……每个人的脸上,无不与今日的太阳一样,洋溢着灿烂的微笑。除了那城墙下,默默看着周围的一切,双眼发直的一位小姑娘!

    但见她身着粉红芍药刺绣裙褂,脚穿葱绿小兔绣花鞋。粉腮红润,秀眸惺忪,伶俐可人。

    她的名字叫做安琪,是现代当红的童星。因为暑假期间接了一部古装戏,所以跟随剧组来到横店。

    虽然横店她已经来过多次了,却从未见过眼前这样的建筑物。更奇怪的,安琪扫视了周围一圈,却没有发现一台摄影机,一个导演……总之,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无比的陌生。

    安琪记得,她拍完一场戏后,趁着空档便独自去了洗手间。

    在回来的途中,见到前面多了一座宫门,上面横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联,写着“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安琪心中暗想:“奇怪,我刚才经过的时候,这条过道上明明没有这个东西啊?”

    正在纳闷之际,忽然白雾四起。

    安琪恍然想道:“定是附近有人在拍戏,所以把这个道具搬了过来。我还是赶快推门离开,别耽误了人家工作。”心下想着,安琪已大步上前,双手伸出,轻轻推开了宫门。

    可是当她迈进宫门,穿过迷雾之后,眼前出现的这一幕却更是让她觉得陌生了!

    安琪怔怔地看着周遭的人和物。

    半晌,她才迈开步子,一边走着一边寻找自己剧组的所在。然而,一直走到街道的尽头,没有一个人或物是她所熟悉的。

    安琪有些心慌了,她开始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那个她所熟悉的影视城。

    于是她走向街边的一个卖蜜瓜的小贩,询问道:“叔叔,请问这里是横店的什么地方?”

    那小贩见安琪挡在他的小摊前面,连忙摆手,将她掀到了一边,口中不耐烦地道:“不知道,不知道。别妨碍我做生意,一边玩去!”

    “欸?”安琪心中纳闷道,“这人好奇怪!分明自己只是一个群众演员,这时又没有剧组来拍戏。我不过是想问路而已,怎么就妨碍他做生意啦?”

    安琪猜想那人定是不愿意帮忙。心中虽然愤慨,却也不想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正想询问别人,此时迎面走来一个身着长衫的男人。他笑盈盈地向安琪问道:“小姑娘,你迷路了么?”

    安琪点头道:“嗯,叔叔。请问这里是横店的什么地方呢?”

    那男人呵呵笑道:“这里可不是横店。”

    安琪笑道:“我说怎么觉得陌生得很呢。”

    那男人笑道:“你要去横店么?离这里近得很,我带你去罢。”

    安琪连忙点头,喜道:“谢谢叔叔!”说话间,安琪便跟着那男人身后去了。她此时还不忘扭头,冲着那卖蜜瓜的小贩扮了一个鬼脸。

    回过头来,安琪见那男人还停步等着自己,于是小跑了两步,与那男人并肩而行,快步疾走。

    “叔叔,你真是一个大好人呢。你叫什么名字?”安琪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那人问道。

    那人不自觉地瞪大眼睛,问道:“怎么?”

    安琪笑道:“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以后好谢谢你啊!”

    那人只道:“不必啦。”

    说话间,他二人已经走进了一间房舍。

    安琪正在纳闷,见那人拿出钥匙,走向东面的一道木门前,打开了房门的锁,双手推开木门,回头向安琪道:“进去吧!”

    安琪探头往里面一瞧。里面光线昏暗,只能看见门口不远处,潮湿的地板上有几根稻草。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遇到了骗子!

    “你骗我!你根本不是带我去横店!”安琪说话间,转身便要跑。

    那人上前一把拽住安琪的胳膊,喝道:“你想去哪儿?”

    安琪一边挣扎,一边道:“你这个大骗子,快放开我。我要回家!”

    那人怒道:“回家?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给我进去!”

    那男人力气颇大,与安琪的弱小之力相较,根本是钩金舆羽。那男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安琪拖进了屋内,一掌将她推到在了地上。

    还不待安琪爬起来,随着房门“嘭嗵”关上的声音,四周的光线顿时更加微弱了。

    安琪的手掌和膝盖,皆在坚硬的地板上擦破了皮。但这些疼痛感,此时根本无法和她内心的恐惧感相提并论。

    她连忙爬起身来,转身手足并用,用力击打那扇木门,口中连连骂道:“你这个大骗子,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快放我出去!救命啊,救命啊!”安琪扯着嗓子,高声大喊。

    房门蓦地打开了,一道白光射了进来,安琪眼睛不禁眨了一下。睁眼的一刹那,一根马鞭已甩向自己的左肩。

    随着“啪”地一声鞭响,左肩膀上忽如其来的疼痛,令得安琪禁不起跳了起来。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后背又狠狠地吃了一鞭。这一次,安琪再也忍不住了,掌不住“唉哟”了一声。

    那拐子又将房门合上,一边锁门一边骂道:“不许再叫,再叫我就打死你。听到没有!”

    安琪此时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她轻轻耸了耸鼻子,心中虽然愤慨,却也不敢再叫骂了,唯恐再吃一顿鞭子。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这里到底是哪儿啊?”安琪心里觉得委屈,朦胧的眼睛开始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柴房。潮湿的地板上干净得只剩下灰尘,和墙角处的一堆稻草。四面光秃秃的墙壁上,惟有一扇纸糊的小小窗户。窗户紧闭,只能依靠从白色的窗纸外透过来的一些光亮,支撑整个屋内的视野。
章节目录 第2章 被拐啦2
    “欸,窗户!”

    安琪眼睛一亮,右手一把抹去眼泪,喜出望外,便要朝那扇窗户奔去。突然,角落处那堆稻草发出“悉悉”的声响,直唬得她一动不动,只得站在原地。

    可惜室内的光线实在太暗,尽管安琪瞪大了双眼,可瞧去那里只是黑漆漆一片。她不禁咽了咽口水,心中暗想:“该不会是有老鼠吧?”

    要知道,她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老鼠和青蛙!

    正在纠结该不该上前去一看究竟,却听得那稻草堆又发出细微的响动声。

    安琪心想:“与其在这里自己吓自己,倒不如走近些看个仔细。最坏不过是几只老鼠罢了,不怕,不怕!”于是鼓足勇气,缓缓地走了上去。

    待安琪走近才看清,那角落里竟然蹲坐着一位小姑娘!

    但见那姑娘靥如春桃,眉如墨画,樱唇榴齿,我见犹怜。眉心中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痣,着实让人一见难忘!她双臂抱膝,瘦弱的身子缩在墙角,眼睛直盯着安琪,却不说话。

    安琪原以为是老鼠,如今见是个与她一般年纪的姑娘,这才生生地松了一口气。她上前在那姑娘身边蹲下,问道:“你也是横店的演员,被那坏人抓来的么?”

    那姑娘目不稍瞬地看着安琪,却不回答。

    安琪又问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我一路来到这儿,看到的都是一些群众演员?你也是群众演员么?”

    那姑娘轻轻摇了摇头,却还是不说话。

    安琪暗想:“难道她是个哑巴?哎,真是可惜了这么标致的模样!”她叹了口气,索性起身走到窗边,去推那扇纸窗。

    果然,那窗户被一把小锁扣着,锁得死死的,根本推不开。

    安琪灵机一动,从头上摘下一根圆头发夹,用力将它掰直了,试图透开那把小锁。

    那姑娘兀自怔怔地看着安琪。

    安琪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捏着钢夹的末端,虽不十分废力,手心却也出了汗来。

    如此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安琪兀自与那小小的铁锁较真。虽然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打开,但这是目前能够逃生唯一的希望,所以她绝对不会放弃!

    皇天不负有心人。但听得“啪”地清脆的声音,铁锁真的被安琪打开的。

    那姑娘眼睛一亮,向安琪投来钦佩的目光。

    安琪喜出望外,连忙轻轻推开了窗户。久违的阳光,霍地照进了屋内。她欣喜地爬上窗,回头向那姑娘轻声问道:“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那姑娘却不起身,眼神中尽是迟疑。

    安琪连忙招手,细声急道:“别犹豫啦,来跟我一起逃命要紧。快!”

    那姑娘正要起身,忽听得房门打开的声音,屁股又坐回了原地。

    安琪心头一惊,此时也顾不得那姑娘了,只得先跳出窗外。

    这一跳,安琪方知道了后悔。那窗户外面竟然种满了仙人掌!

    安琪见那拐子进屋来了,惊慌失措跳了下去。重心不稳,整个人摔在了那仙人掌堆里,直扎得如同刺猬一般。忍不住疼得哀嚎了一声,半天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那拐子闻声,已经跑了出来。他顿时怒不可遏,不由分说,抽出皮鞭便朝安琪身上击去。

    安琪只听得耳边“呼呼”声中,那皮鞭“啪啪”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响亮不觉。此时她也顾不得爬起来了,直疼得在地上打滚,哭喊连连。

    “我叫你跑,我叫你跑!再跑,再跑……”那拐子边打边骂,直累得满头大汗。

    安琪从仙人掌堆滚到了空地上,裹了一身的灰尘。先前还大声地哭喊,连声求饶:“不敢啦,不敢啦!我以后再也不敢啦!”然而挨了十几鞭,被打得半死,已没有哭喊的力气。

    那拐子打得也甚有技巧,鞭鞭只打在安琪的身上。估计是怕打花了脸,留下疤痕,卖不到好价钱!一时间解了气,这才一把拧起安琪,将她重新扔进了屋内。

    拐子又将备用的锁换上,重新将窗户锁牢,口中直骂道:“老子昨儿把买酒的银子都输了,今日还得再赔一把锁。你若再不识好歹,老子非打断你的腿不可!”说罢,又啐了安琪一口,悻悻地锁上房门去了。

    安琪被打得皮开肉绽,浑身又是刺,连大声哭都觉得痛,只得低声呜咽。她浑身火辣辣的,正好趴在冰冷的地板凉快凉快,索性不起来了。

    “这地上湿气重,你快起来罢。”

    耳边听得一个温柔的声音,安琪抬首间,只见那姑娘已到了跟前。

    安琪止住哭泣,问道:“原来你不是哑巴。”

    那姑娘也不说话,伸手去扶安琪起身。

    “哎哟,疼……”安琪掌不住又叫唤起来。

    那姑娘问道:“你哪儿疼?”

    安琪泣声道:“浑身都疼。”

    那姑娘叹了一口气,道:“我扶你到那边去坐罢。”说话间,小心翼翼地扶着安琪,缓缓地往那堆稻草走去。

    安琪问道:“我叫安琪。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她二人回到草堆坐着。安琪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连自己叫什么名字也不记得了呢?”

    那姑娘眼神黯然,道:“我被拐子拐来将近三年了,哪里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安琪听了不禁替她感到难过,道:“难怪你不敢逃跑呢,定是被拐子打怕了吧?”

    姑娘柔声劝道:“你以后也别逃了,乖乖听话罢。也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不逃跟等死有什么区别?要是真的死了倒也干净,就怕要死不活,比死更难受!”安琪越说越激动,不禁伤口又痛得“哎哟”了一声。

    姑娘叹气道:“死或不死又能怎么样呢?还不都是自己的命。”

    安琪道:“我们不能认命,得反抗!”

    姑娘无力地微微一笑,道:“我帮你看看伤口罢。”说话间,已埋头小心翼翼地替安琪拔掉身上一根又一根的刺。

    安琪呆呆地看着她,心中想道:“她与我年纪差不多,却比我要沉稳多了。”
章节目录 第3章 被拐啦3
    不一会儿,房门又打开了。

    她二人齐齐看向门口,只见拐子捧了一小碗米饭,放在地上,向那姑娘道:“丫头,吃饭啦。”

    安琪不禁问道:“只有一碗米饭,我们两个人怎么吃?”

    拐子喝道:“你弄坏我的锁在先,逃跑在后,我没跟你好好算账,打断你的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还想吃饭么?要吃也得等明儿,看老子的心情!”说完,锁上房门,哼着小调,赌钱去了。

    姑娘起身将饭碗端了过来,笑道:“我们俩分着吃罢。”

    安琪如今哪里有心情吃饭?于是摇头道:“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姑娘道:“吃了这一顿,晚饭可就没有了。要挨饿到明天清早,才有东西吃。你现在不吃一点,怎么行呢?”

    安琪悻悻地道:“他晚上不给咱们送饭来么?”

    姑娘摇头道:“他将来是要卖了我们赚钱的。若是我们吃得太胖,可卖不到好价钱。所以从来只许吃朝食和午饭,晚上是不给东西吃的。”

    安琪双手握拳,双目瞪圆地道:“岂有此理!”

    姑娘将饭碗送到安琪面前,笑道:“你先吃罢,余下两口给我就是了。”

    安琪怔怔地那姑娘,眼神中充满了感激。她接过碗筷,才尝了一口,“哇”地一声,全吐了出来,道:“这饭是馊的!”

    那姑娘惊慌不已,连忙趴在地上,去拾安琪吐出来的一粒粒米饭,口中说道:“若是让拐子见到,我们两个又要挨打啦。”

    安琪这才反应过来,帮着姑娘一起将吐在地上的米饭,如数捡了起来。

    那姑娘这才劝道:“只要能填饱肚子,你管它是不是馊的呢。再吃两口罢,总比饿肚子强。”

    安琪摆手道:“我吃不惯。”

    “多吃几顿,就习惯啦!”那小姑娘见安琪实在不肯吃,便自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安琪见那姑娘吃得甚香,鼻子犯酸,心中打定主意:“我一定要摆脱这种地狱般的生活!”

    只是浑身疼得厉害,安琪侧身躺在稻草堆里歇息,心中盘算着如何脱身。此时身心疲惫,想着想着,竟朦朦胧胧地睡去。

    梦里安琪恍恍惚惚,置身袅袅青烟之中,实在辨不清方向。

    忽见前面一僧一道,立于一块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的大玉石旁,正谈论着什么。

    她好奇心起,上前走去,才略走得近了些,却被唬得浑身大震!但见那玉像的相貌,竟然与自己一模一样,只是略显年长一些。

    那道人向僧人问道:“这块五彩晶石,原是女娲补青天时所弃之材。因吸取天地精华,幻化成仙。但如今那五彩仙子已经下凡历练去了,你还约我来这大荒山无稽崖,对着这个空壳做什么?”

    僧人笑道:“你有所不知。五彩仙子入尘,其实与西方灵河岸边三生石畔的一案有关。”

    道人笑道:“愿闻其详。”

    僧人笑道:“那三生石畔长有一株仙草,名为绛珠草。因得赤霞宫的神瑛侍者,日日以甘露灌溉,脱却草胎木质,修炼成了一美人。她终日徘徊在离恨天外,以蜜青果为食,饮愁海水为汤,只为寻那神瑛侍者,报答灌溉之恩。”

    道人道:“我不日前经过放春山遣香洞的太虚幻境,遇到那司掌人间痴男怨女、风情月债的警幻仙姑,从她口中得知,神瑛侍者已在她案前挂了号,下凡造历幻缘去了。”

    僧人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绛珠仙草听说此事,也到警幻仙姑那里去挂了号。她说,神瑛侍者以甘露助她修炼,便要追随他下凡为人,用自己一生的泪水偿还他。他二人这一去,又勾出了许多的风流冤家来。因此,警幻仙姑才请五彩仙子,去渡他们了结尘缘。”

    道人点头道:“原来如此。”

    僧人道:“只是那五彩仙子当年无补天之材,全因生性怯懦。如今又怕苦不肯去渡那些冤家,少不得被警幻仙姑强拉了去。说来也奇,那五彩仙子元神入尘后,竟然是个有勇有谋的女子!只是我二人还须得将她的肉身一并送下去,才算大功告成。”

    道人问道:“那么这肉身应该送往何处?”

    僧人笑道:“我已想好。不如将肉身化小,送与那转世的神瑛侍者。将来五彩仙子也可凭着肉身的感应,找到那群风流冤家,替警幻仙姑了结此案。”

    道人连声笑道:“甚好,甚好!”手中拂尘一挥,那玉像霎间缩成极小的一块玉石,托在了僧人的手中。

    僧人笑道:“你变的形体也算得上稀罕了!只是还须我再在上面镌上几个字,让人一看便知道是个宝贝,免得又被世人给遗弃了。”

    道人点头哈哈大笑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下凡罢。若能渡脱几人,也是功德一件!”于是与那僧人并肩飘飘而去,转眼消失在了视线内。

    安琪心中疑惑不已,连忙追着那道人和僧人而去,高声喊道:“等等,等等!”只是她这么一喊,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安琪浑身大汗淋漓,心中暗想:“我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那道人所说的‘太虚幻境’,不就是我之前推开的那扇宫门么?我之所以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就是因为那个‘太虚幻境’!难怪觉得周围的环境这么陌生……我跟五彩仙子的玉像长得一模一样,莫非被警幻仙姑强拉到去渡脱世人的五彩仙子,就是我?”

    如此一想,安琪心中的疑惑倒也解除了一半,又有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

    正想得出神,那姑娘从怀里取出一条手绢,轻轻替安琪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柔声问道:“你是做梦了吧?我适才听你在梦中喊得可大声呢。”

    安琪点了点头,缓缓坐起身来。身上的仙人掌刺已被姑娘拔去,伤口也疼得好些了。

    姑娘道:“我只能帮你拔掉身上的这些刺,鞭伤却爱莫能助了。”

    安琪笑道:“这些不过是皮外伤,时间长了自然就好了。不碍事的。”
章节目录 第4章 逃噩运1
    安琪见室内光线极弱,扭头看向窗户,原来外面也不十分明亮。于是问道:“已经是晚上了吗?”

    姑娘笑道:“天黑许久了,估计快天亮了罢。”

    话音刚落,只听得安琪肚子咕咕作响,道:“我饿了。”

    姑娘道:“你很长时间没有进食,怎么能不饿呢?好在你睡了一晚,发了身汗,不然高烧不退,岂不是雪上加霜?”

    安琪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一晚在发高烧,连忙双手将姑娘的手握住,感激地道:“定是你照顾了我整晚罢?真是谢谢你!”

    姑娘笑道:“我们如今共患苦难,更应该相互扶持啊。”

    安琪点了点头,道:“若是我能逃得出去,一定找人回来救你。”

    姑娘瞪大双眼,低声劝道:“你还嫌被打得不够么?你乖乖听话,不行么?”

    安琪轻轻瑶摇头,正要说话,忽听得门锁作响的声音,料想定是拐子又要进来了,连忙碎步上前,悄悄藏身在那门后。

    姑娘本想规劝,却见安琪右手食指竖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作声。只得怔怔地点了点头,战战兢兢,却故作镇定。

    果然那拐子双手各端着一碗冷饭,推门踱步进来。还不待他弯腰把碗筷放下,安琪看准时机,从门后绕了出来,拔腿便往外跑。

    拐子脸色大变,反应却十分敏捷。他一扔下碗筷,随着碗片破碎的声音,已转身追上了安琪。

    拐子右手掐住安琪的后颈,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生拉硬扯地将她拽了回来。

    “放开我,放我开!”安琪一边大叫,一边手舞足蹈,拼命挣扎。

    “看来我昨儿打得你不够是不是?我让你跑……”拐子叫骂声,右手用力将安琪撞上那木门。

    安琪额头鲜血直流,顿时头昏眼花,昏死过了。

    小姑娘直看得心惊肉跳,替安琪担心不已。

    那拐子也是一惊。左手食指连忙去探安琪的鼻息,知道她只是昏迷,面色才好转过来。

    他一把将安琪扔进稻草堆中,冲着小姑娘吼道:“你好好照顾她,别让她死了……还有,把地上打扫干净!”说罢,才悻悻地出房门去了。

    姑娘见安琪额头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又是伤心又是害怕,顿时红了双眼。她连忙扯下自己的衣角,替安琪擦拭血浆。又用丝巾摁住安琪额头的伤口,帮她止血,口中兀自念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过了片刻,见安琪额头不再流血,姑娘这才放心地去收拾地上那撒了一地的米饭,和破碎的碗片。

    安琪悠悠醒转,只觉得头痛欲裂,于是伸手探向患处。碰触之下,额头的伤口直疼得她咧了咧嘴。

    安琪缓缓坐起身来,打量着周围。只是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更想不起来,自己浑身的伤是怎么来的。

    安琪努力回忆,但脑海中还是空白一片,脑袋胀痛得厉害,她禁不住咧嘴“哎哟”了一声。

    小姑娘闻声碎步跑来,喜道:“你醒了?”

    安琪打量了她一番,问道:“你是何人?”

    小姑娘浑身一震,问道:“你若不是撞坏脑子了罢?不认识我了么?”

    安琪怔怔地看着小姑娘,只是摇头。

    小姑娘轻轻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么?”

    安琪又摇了摇头,问道:“我是谁?我全都不记得了。”

    小姑娘道:“你跟我说,你的名字叫安琪,你不记得了么?我们都是被拐子拐来的……哎呀,莫不是那拐子撞坏了你的脑子,所以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罢!”

    安琪呆呆地看着小姑娘,自言自语地道:“我叫安琪?”

    小姑娘点头道:“是啊,你自己跟我说的。”

    此时听得安琪肚子咕咕作响,小姑娘笑道:“你饿了罢?我方才把那上面一层的米饭抓了起来,还没弄脏,应该能吃。你吃罢!”说话间,将左手捧着的破饭碗,递到安琪眼前。右手中的筷子又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才递给安琪。

    “谢谢!”安琪接过破碗片和筷子,不由分说地大吃了起来。此时她饿得头昏眼花,也顾不得饭是不是臭的了。

    小姑娘见她吃得正香,不禁笑道:“你慢点吃,小心碗片割嘴。”话音刚落,见安琪将余下的米饭又递到自己面前。

    小姑娘怔怔地看着安琪。

    安琪笑道:“你也一定很饿了,我分你一半。”

    小姑娘微微一笑,眼眶竟泛起了泪水。

    安琪惊问道:“你怎么哭啦?”

    小姑娘笑道:“我被拐子拐了三年,还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好呢。”

    安琪呵呵笑道:“傻丫头,我们是患难与共的朋友啊。你快吃罢,我已经吃饱啦!”

    小姑娘破涕而笑,道:“你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才吃这么几口米饭,哪里就吃饱啦?你分明是诓我,怕我饿着。”

    安琪笑道:“怎么都好,总之咱们谁都不能饿着。”

    她两人相对而笑,忽然房门蓦地打开了。直唬得小姑娘将碗筷放到墙角处,慌张地跟安琪站了起来。

    只见一个身着光鲜的中年妇人,踱步与那拐子一同走进房来。那妇人浓妆艳抹,柳眉粗腰,举止风尘,言行轻浮。

    拐子冲着安琪和小姑娘喝道:“你们两个,快快上前来站好!”

    安琪和小姑娘面面相觑,只得缓缓走到他二人跟前,并排站垂手站着。

    只听拐子笑道:“杜妈妈,这两个绝对是一等一的货色,二十八两银子一个也超值啊。”

    杜妈妈冷笑道:“这两个丫头还没长熟,你却要我二十八两银子一个,岂不是拿我当冤大头宰么?”

    拐子笑道:“您先别这么快讨价还价,看看货色再说。”

    杜妈妈冷笑了一声,冲着她二人喊道:“你们两个,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安琪和小姑娘闻声,只得高高抬起了下巴,怔怔地看着那杜妈妈。

    拐子捕捉到杜妈妈眼睛霍地一亮,嘻嘻笑道:“货色不错罢?五十六两银子您买回去,再调教一番,将来定是你们‘醉香院’的红牌姑娘。您的财源,还不滚滚来么?”

    杜妈妈笑道:“这两个丫头确实有几分姿色,若是我再打扮打扮倒也能赚钱。可毕竟还只是两个小丫头,少不得我要多花些时间来调教啦!这调教既要花时间,又要花银子。我看,两个丫头一共二十八两银子还差不多。”

    拐子收起笑容,道:“杜妈妈,你没诚心啊!”

    杜妈妈笑道:“我没诚心,来你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吃饱了撑的么?这样罢,为了显示诚意,我也不出二十九两啦……直接给你加到三十两!这总成了罢?”

    拐子面色沉了下来,道:“若是寻常货色,我十五两卖给你一个、两个也不成问题。但这样的货色,杜妈妈你压价也未免压得有点太过分啦。我大不了再养上几年,卖到大户人家去当丫鬟,怎么也得三十两银子一个!”

    杜妈妈被拐子一阵训斥,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悻悻地道:“这两个丫头还小,你白花几年的米饭,不也赔钱了么?”

    “赔不赔钱是我的事,不烦你老费心!”拐子怒道。

    杜妈妈脸上挂不住,虽然有心想要买下安琪和小姑娘,此时也再不好开口了。只得一甩衣袖,转身便要离去。

    安琪计上心头,暗想:“不如先与杜妈妈离开这里,再想办法逃跑!”

    于是她上前一把拉住杜妈妈的袖口,一迭连声地喊道:“妈妈,妈妈。您买了我去罢!我会乖乖听你的话,好好帮你赚钱。”

    拐子眼睛瞪圆,不知安琪又是唱的哪出把戏。

    杜妈妈却不知安琪脾性,听得她嘴巴像抹了蜜糖似的,于是呵呵笑道:“你当真乖乖听我的话么?”

    “嗯,我会很听很听话的!”安琪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望着杜妈妈。

    杜妈妈又看了那小姑娘一眼,见她噤若寒蝉,只是垂手怔怔地望着自己。

    杜妈妈心想:“这两个丫头虽然都长得不赖,但那个却呆若木鸡,远不及这个机灵。我买两个回去是花开并蒂,买一个回去就是一枝独秀。常言说的好:物以稀为贵!我若将这一个调教出色,让她独傲群芳,既能少花些功夫和银两,又能赚得棵摇钱树。岂不是一举两得?”

    如此打定算盘,杜妈妈便向拐子道:“这丫头额头撞伤了,可大可小。就算姿色再好,也不值这个价啦。我大老远地跑来,索性花二十五两银子买了这丫头,也算没有白走这一趟。你看如何?”

    拐子心中度量了一番,咬牙点头道:“二十五两,就二十五两罢。我就当少个香炉少只鬼!”

    杜妈妈心中暗喜,右手一把拽住安琪的小手,笑道:“走罢,咱们签卖身契去。”

    安琪被杜妈妈拽着往门外走,却扭头看向那姑娘。

    两个小姑娘四目相望,依依不舍,甚是感伤。

    小姑娘怔怔地站在原地,眼泪如脱线的珍珠一般,扑簌而下。半晌才道:“你要保重啊!”

    话音刚落,那道木门已经关上,将她重新包围在一片黑暗之中。
章节目录 第5章 逃噩运2
    安琪回过头来,右手抹泪,心中暗道:“你一定要等我回来救你!”

    杜妈妈笑道:“今后你跟着我杜妈妈,保管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这会儿不许再哭了!咱们那种烟花之地,只卖笑可不卖哭。”

    安琪又抽泣了几下,耸了耸肩膀,这才止住了哭声。

    杜妈妈笑道:“这就对啦!”

    到了堂屋,杜妈妈和拐子一人写了卖身契,一人交了银子,又强拽着安琪的小手摁了指印。

    一切手续妥当了,杜妈妈这才揣好了卖身契,右手抓住安琪的左手,心满意足地带着她离开了拐子这里。

    安琪跟在杜妈妈身边,一路上盘算着应该如何脱身,只是闷不作声。

    杜妈妈甚是谨慎,肥厚的右手始终牢牢地拽着安琪。尽管两人手心皆出了汗,可她就是不肯将手松开片刻,惟恐安琪趁机逃跑。

    安琪眼珠一转,右手捂着自己的小腹,止步不前,不住地低声呻吟道:“哎唷,哎唷!”

    杜妈妈停下脚步,冷眼看向她,问道:“你怎么啦?”

    安琪蹙起蛾眉,佯装道:“我……我肚子疼,想方便……”

    杜妈妈冷笑一声,此时也不管安琪这话是真是假,只道:“想方便也只能忍着。再走两条街,便到‘醉香院’啦。回去了,你再方便不迟。快走罢!别再磨磨蹭蹭的,耽搁功夫。”

    安琪见杜妈妈非但不上当,反而拉着自己走得更急了。她心急如焚,暗暗想道:“我可不能跟她进‘醉香院’!只怕进去了,要想逃脱就更难啦。”

    安琪急中生智,蓦地站住了脚。肩膀一耸一耸的,又将脑袋东倒西歪,右手挽到身后,隔着衣服蹭来蹭去。

    杜妈妈不耐烦地问道:“你又怎么啦?”

    安琪一边挠着痒,一边道:“妈妈,不知道是不是我身上惹了虱子,好痒啊!”

    杜妈妈白了安琪一眼,道:“那你挠完了没有啊?挠完了,赶紧跟我走!”

    安琪蹙眉道:“我有一只手,挠不到后背。要不您先将我左手松开,让我挠挠痒罢。”

    杜妈妈冷笑道:“老娘我什么人物没见过?你这种雕虫小技,还想来骗我。以为我真会上你的当么?把你松开,你还不趁机开溜么?老娘身宽体胖,走路略远了些就气喘吁吁。你若是跑了,我哪里能追得上你?赶紧走,别跟老娘玩把戏。”

    安琪兀自用右手努力伸向自己的背心,口中只道:“我真真痒得难受!您若是信不过我,那么只有烦劳妈妈您的贵手,帮我挠一挠罢。”

    杜妈妈这才信以为真,道:“真是麻烦!你哪里痒啊?“说话间,空出的左手已经伸向安琪。

    安琪欣喜不已,道:“就是这里!”她右拉住杜妈妈的左手,扯到自己耳边,扭头一口便咬了上去。

    杜妈妈顿时痛得哇哇直叫,却又不敢松开安琪的左手,口中只骂道:“**你娘的小贱人,快给老娘松口!”

    安琪仍旧死死咬着杜妈妈的左手不放,大有“你不放手,我就不放口”之意。

    杜妈妈涨红了脸,疼得眼泪直流。

    眼见掺杂了安琪口水的鲜血,从肥嘟嘟右掌流到指尖。杜妈妈羞愤难当,右手松开安琪,一掌掴在她的脸蛋上。

    安琪的左脸顿时红肿了起来。

    杜妈妈怒骂道:“小贱人,还不松口么?”

    安琪斜眼瞧那杜妈妈痛得浑身横肉乱颤,哀叫连连,这才趁其不备,一溜烟跑了。

    “哎哟,我的手啊!”那杜妈妈右手托着自己疼痛不已的左手,泪眼朦胧中瞧见那块皮肉还在,这才想起来要把安琪追回来。只是顾盼之际,哪里还有安琪的踪影?

    安琪亡命般跑着,一路出了城。料想那杜妈妈再追不上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许久没有饮水,如今跑得满身大汗,更觉得有些口渴了。

    此时见那山坡下的绿荫处,隐隐约约有一条小河,便缓缓地冲下了山坡。

    那河水清澈,安琪喜出望外,上前抄起河水,喝了个饱。

    “哎,我如今倒是逃了出来,只是该如何救那位姑娘脱险呢?”

    安琪蹲在河边,正思量着,忽听得山坡上一人喝道:“那个小贱人在下边!”

    回头一看,竟是杜妈妈带着醉香院的四个打手追来啦!

    但见那四个虎背熊腰的彪汉,手中各拿着一根五十寸长的木棍。料想这次被追上了,定是要被活活打死不可!

    安琪唬得早已没有了颜色,站起身来,撒腿便跑。

    其中三个彪汉迅速地冲下了山坡。惟有杜妈妈身形笨拙,脚底打滑,险些摔了个跟头,幸亏另一个彪汉将她拉住,才没有滚下山坡来。

    杜妈妈怒骂道:“别管我,抓那小贱人要紧!抓住了,先打个半死再说!”

    安琪一边跑,一边听得身后杜妈妈的话,直唬得冷汗直冒。

    回头间,只见那几个彪汉越追越近,安琪暗想:“再这么下去,我非被逮到不可!”

    她眼睛瞟了一眼那山坡上,调转方向,又往那山坡上爬去。

    只听得杜妈妈喝道:“给我追!”

    安琪爬了一半,抓起地上的小石子便往下砸去。

    那四个彪汉正追到山坡下,被那突如其来的“石子雨”砸得浑身乌青,不敢上前。

    “我让你们追,让你们追!”

    安琪正扔得欢,见杜妈妈和彪汉们退到不远处,打算绕道爬上来抓自己。顿时面色骤变,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身爬上山坡,继续逃命去了。

    “完了完了,这里空旷得很,我哪里跑得过那四个大男人?如此一来,迟早会被逮到的。这下非被活活打成肉酱不可!”

    安琪发憷之际,见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马车不远处的小树旁,一个小厮正背对着自己解手。

    安琪一边跑,一边回头,见杜妈妈等人还未爬上山坡。不假思索,当即窜上那辆马车,打开车门便钻了进去。

    那马车内坐着两位衣冠楚楚少年公子,正低声在谈笑着什么。突见有人闯了进来,他二人皆是一震,蓦地从长凳上跳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向安琪道:“你……你是何人?”
章节目录 第6章 逃噩运3
    安琪双手合十,放在唇边,战战兢兢地道:“嘘嘘嘘,我只是暂借你们的马车躲一躲,千万别出声!拜托,拜托!”

    他二人甚感意外,正要细问。只听得窗外飘进一名妇人的声音怒骂道:“那个小贱人一定跑不远,抓到给我往死里打!”

    两位公子相互对望了一眼,便不再作声。只听得那妇人又道:“小贱人一定在那马车上,给我搜!”

    安琪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慌之下,竟钻到那长凳底下去了。

    那两位公子面面相觑,料想这个姑娘如此惊慌,被逮到后果必定不堪设想。他二人正要商议,又听得马车外小厮喝止道:“欸,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搜我们的马车?”

    “老娘是城里醉香院的杜妈妈,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敢拦老娘的道,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么?”杜妈妈喝道。

    小厮冷笑道:“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如此嚣张跋扈呢,不过是妓院的老鸨罢了!你也不打听打听,咱们这车里坐着的谁。说搜就搜,我看你们才吃了雄心豹子胆呢!”

    杜妈妈见那小厮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又见他底气十足,穿着的衣料不是寻常的小厮可比,便也不敢造次,只道:“你们这车里,难道还坐着天王老子不成?”

    小厮笑道:“虽不是天王老子,但也是跟天王老子拜了把子的!我来问你,你可曾听说过‘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杜妈妈柳眉倒竖,道:“我管你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赶紧让开,让我们搜上一搜。若果真没有我要找的人,我也不耽误你驾马车。”

    小厮卖弄道:“这些官场上的官腔,你们市井小民哪里会知道?不过金陵宁、荣两府的贾家,你不会没听说过罢?”

    杜妈妈面色骤变,问道:“这马车里难道坐的是贾府的人?”

    小厮得意道:“怎么啦,怕了么?你若是不怕惹恼马车上的两位爷,只管上去搜!”

    杜妈妈笑道:“当真是贾府的马车?小哥,你不是诓我罢?”

    小厮笑道:“你不信就上去搜啊!”

    杜妈妈虽不十分肯定,但见那小厮得意的模样,料想也假不了。只是不看看那车厢内,她如何能够甘心?于是双方只是僵持着。

    那马车上的两位公子相互使了使眼色。一人转身在安琪身上的长凳上坐下,下摆一截蛋青色的丝绸锦缎,端的遮住身下安琪那缩成一团的身子。

    另一人这才推开车厢门,冲着外面嚷道:“狗仗人势的奴才,没得让你丢了咱们贾府的脸面。知道的,会说外人是敬重咱们贾府,肯给几分薄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贾府是如何的恃强凌弱呢?”

    那公子这一声呵斥,顿时鸦雀无声,小厮和杜妈妈皆低眉垂首,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了。

    安琪在车座下暗想:“这贾府来头很大么?竟然连杜妈妈如此蛮横的人,听到这个名号,都会谈虎色变?”

    又听那公子冲着杜妈妈笑道:“杜妈妈是么?我适才听说你要搜车?尽管搜罢,免得将来有什么风言风语,说咱们贾府私藏了什么人。这话若是传到珍大爷的耳朵里,可就不好啦!”

    杜妈妈听那公子此时连贾府的珍大爷都搬了出来,顿时背心一凉。她抬头见那公子生得眉清目秀,风流潇洒,确是富贵人家的品格,于是笑问道:“这位爷是?”

    小厮道:“这位爷,便是咱们宁国府珍大爷的侄儿,蔷二爷!”

    杜妈妈谄媚地笑道:“原来是蔷二爷,失礼失礼。”说话间,眼睛已瞄进了车厢内。只是车厢内,除了正面端坐的一位俊俏的公子,和两边空空的长凳之外,再瞧不见其他了。

    杜妈妈心想道:“那小贱人不在马车上,定也跑得不远!”

    贾蔷笑问道:“杜妈妈还要搜车么?”

    杜妈妈摆手笑道:“不搜啦,不搜啦。既然是宁国府的公子,杜妈妈我怎么会信不过呢。不知蔷二爷可瞧见一个蛾眉杏眼,十分机灵的小丫头?“

    贾蔷笑道:“我瞧见啦!”

    安琪浑身大震。

    又听贾蔷道:“她往那边跑啦!”

    说罢,贾蔷右手食指,只向前面胡乱一指。

    杜妈妈信以为真,一迭连声地笑道:“多谢蔷二爷,多谢蔷二爷!”说罢,右手一招,带着四个打手,便朝着前面追去了。

    贾蔷向小厮道:“你小子撒泡尿,耽误了多少功夫?还不赶紧驾车!”

    小厮应诺一声,当即跳上马车。“驾”地一声吆喝,顿时马车疾驰前进。

    贾蔷当即关好车门,转身向那掩护安琪的公子使了使眼色。

    那公子这才起身,低头冲着安琪笑道:“你可以出来啦!”

    安琪呵呵一笑,这才从凳子底下爬了出来,站直了身子,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那公子见安琪靥笑春桃,明眸善睐,唇定樱颗,皓齿含香,竟看得呆住了。又见她额头、左脸皆是伤痕,不禁刀眉微蹙,道:“那个杜妈妈竟然将你毒打成这样!”

    安琪笑道:“不关杜妈妈的事……”话音未落,车窗的纱帘被风吹起,她斜眼瞧见杜妈妈等人就在不远处,连忙转身躲到那公子身后,唯恐被发现了。

    一时间车马将杜妈妈等人甩在了后头,安琪这才生生地松了一口气。

    她抬头见那公子正扭头看着自己,不禁呵呵一笑,这才松开他的衣襟,重新站了出来。

    贾蔷笑道:“方才你听到我的名字了罢?这位是我的远房叔叔,贾琛。你叫什么名字,那个杜妈妈为何要追你?”

    安琪笑道:“我叫安琪……”

    话音未落,那马车猛地朝左边颠了一下。

    安琪重心不稳,身子随之偏倒,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小心!”贾琛惊喝一声,一把拉住安琪的手臂,将她拽回到自己的身边。

    贾蔷虽然将近舞勺之年,但毕竟身娇肉贵,如今这一颠簸,险些摔倒,幸而右手疾掌在了长凳上,才没有出糗。只是怀中揣着的一个锦盒,却掉落了出来。
章节目录 第7章 遇贵人1
    马车骤然停了下来,小厮连忙打开车厢门,早已吓得面色惨白,战战兢兢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适才前面有一道坑,奴才没来得及通知二位爷。二位爷受惊啦!”

    贾琛见那小厮开车厢门时,已松开了安琪的手,只道:“没事,没事。下次小心便是,好好驾你的马车去罢。”

    小厮连连应诺,这才瞧见车上竟多出一位小姑娘来,料想定是那刘妈妈方才要找的人。只是此时他心有余悸,瞄了贾蔷一眼,还不待他开口,便关上车厢门,重新驾起了马车。

    贾蔷悻悻地将地上的锦盒捡了起来,回头向贾琛道:“你怎么不让我骂骂那小子,知不知道差点摔死我啦!”

    贾琛笑道:“你这不还没被摔死么?原是咱们自己忘了入座,哪里能怨得了他?若咱们坐好了,你也不至于弄得如此狼狈。”

    说话间,贾琛、贾蔷、安琪三人这才各坐到长凳上。

    贾蔷笑道:“你还说呢。方才怎么不见你拉着我呀?”说着,眼睛却瞄向安琪。

    安琪顿时羞红了脸。

    贾琛笑骂道:“乱嚼舌根的猴儿崽子。咱俩差不多重,我哪里能拉得住你?没得两人摔到一块儿去了。”

    贾蔷笑道:“你不拉着我,哪里会知道呢?安琪你说是吧?”

    安琪虽然年纪尚小,却也通晓男女之情,只低眉笑道:“我不知道。”

    贾琛见她这般情态,如痴如醉。又见贾蔷只看着自己发笑,当即一抓将他手中捧着的锦盒抢了过来,问道:“咱们这次奉珍大哥哥的命出来办事,你小子又假公济私,买了甚么劳什子”说话间,已打开了锦盒。

    顿时香气扑鼻,原来里面是一串红麝香珠。

    贾琛当即取了出来,笼在自己手上,端详道:“乖乖,这个得值不少银子呢,你是如何得来的?”

    贾蔷一把将珠串从贾琛手腕上拔了下来,笑道:“这是蓉哥托我买的。我哪里有许多闲钱,买这玩意儿?”说话间,又将珠串放入锦盒中盖好,揣进了自己怀里。

    贾琛又向安琪问道:“你家在哪里,不如我……们先送你回去?”

    还不待安琪说话,贾蔷嬉笑着上前,在贾琛的耳边嘀咕地说了几句。

    贾琛顿时红了脸,一把将贾蔷推开,笑骂道:“去你的!”

    安琪不知他二人在说笑什么,只道:“我原是被拐子拐了,卖给那醉香院的杜妈妈,自己逃出来的。如今也不记得家在哪里了。”

    贾蔷拍手一笑,冲口而出道:“我说什么来着!既然如此,不如你跟了咱们琛二爷罢。”

    安琪瞪大双眼,被贾蔷突兀的言语,顿时弄得不知所措。

    贾琛连忙道:“你别听这猴儿崽子瞎说,他原是平日跟我玩笑惯了,遂拿着你的事来编排我。”说罢,又冲着贾蔷嗔道,“人家是个黄花姑娘,没让你如此玩笑的。”

    贾蔷嬉笑道:“原是我自己没说明白。我的意思是,琛二爷家中正少一个丫鬟,倒不如买了安琪。如此安琪既有了‘着落’,琛叔叔又满足了‘需要’,岂不是各取所需么?”

    贾琛心里明白贾蔷这话的意思,正是到他心坎里去了。只是他性情内敛,难免处事过于扭捏。虽巴不得安琪能跟了自己,却还需得看安琪自己的意思,实不愿有半点勉强,以免委屈了安琪。

    安琪不明白贾蔷这话的用意,她一心惦记着还在拐子那受苦的小姑娘,便道:“天大地大,总会有我安琪的落脚之处。况且我还有要事要办,二位的好意,安琪心领了。”

    贾琛听了安琪这话,心里不禁有些失落,便道:“那你要去哪里?我……们送你。”

    安琪笑道:“不必啦,就在前面把我放下行了。”

    贾蔷见贾琛眼神中略有些不舍,于是又向安琪笑道:“你若是不喜欢做丫鬟,我们请你去做少奶奶又何妨?”

    贾琛还不待安琪说话,扑上去便要捏贾蔷的嘴巴,笑嗔道:“你越发胡言乱语啦,看我今天不掐烂你的嘴!”

    贾蔷连声求饶,笑道:“好叔叔,好叔叔,我再不拿你说笑啦!饶了我这回罢!”

    安琪只当贾蔷开玩笑,于是笑道:“此刻即便是给我当家的位置,我也是不做的。我真的要下车啦,今日真真是多谢了你们。”

    贾琛见安琪去意已决,也不好强留,只得道:“那好罢。我送你下车。”说罢,冲着车门外喊道:“停车,停车!”

    但听得小厮“吁”地一声,马车便缓缓停住了。

    贾琛眼睛看着安琪,半晌才依依不舍地身上,道:“我送你出去罢。”

    安琪笑道:“不必啦,我自己可以下车。”说话间,已起身推门,跳下了马车。

    转身见贾琛已追到了车门口,道:“保重!”

    贾蔷此时也站到了贾琛身后,笑道:“保重!”

    安琪点头微微一笑,道:“你们也保重!”说罢,便转身走了。

    只听得身后贾蔷的声音道:“你若舍不得,就该把她留下来才是!”

    安琪只当没听见,又走了几步,听得贾琛在后面喊道:“安琪,请留步,请留步!”

    回头间,见贾琛大步追了上来,还不待安琪开口,他已柔声道:“世道艰难,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身上没有银两傍身怎么行?我这里有些银子,你拿去用罢。”说着,已将袖袋中的一个油绿色钱袋,塞到安琪的手中。

    安琪低头见那钱袋鼓鼓的,正面中间用金线绣着一个“琛”字。

    又听贾琛笑道:“这个钱袋原是我娘做给我的,你若不嫌弃,就拿去用罢。”

    安琪看向贾琛,道:“你娘做给你的东西,我怎么好随便拿走呢?况且,这里面的银子也太多啦!”

    贾琛将安琪推辞,急道:“你若是不拿着,我定是寝食难安啦……”

    安琪听了贾琛这话,心头一震,只呆呆地望着他。

    贾琛把脸一红,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我帮不上你什么忙,若这点银子你也推辞的话,岂不是存心让我内疚么?”
章节目录 第8章 遇贵人2
    安琪心想:“有了银子,或许我能从拐子手中,买回那姑娘!”于是道:“那好吧,银子我收下。将来若有机会,再把钱袋还给你罢。”

    贾琛喜道:“钱袋倒也罢了。只是日后你若去了金陵,有甚么困难,尽管来找我。我一定帮忙!”

    安琪微笑着点了点头。

    贾琛又笑道:“你若不好找我家的住址也无妨。只要你到了金陵,一打听宁国府,没有不知道的。你到宁国府门口,向那司阍打听贾琛家,自然会有人带你来见我。”

    安琪点头笑道:“好的。”

    贾琛还欲说些什么,可又红了脸,只得怔怔地道:“那你万事小心,多多保重!”

    安琪又点了点头,道:“你快回去罢。我走啦!”

    贾琛道:“我看你走远些,才能放心上车。”

    安琪低眉不语,这才转身去了。

    她此时也辨不清了方向,只管一味朝着南面走,心中暗想:“我一逃走,杜妈妈必定不会就此罢休。还需得暂时找个地方落脚,待风头过去了之后,才折回去救人。”

    正想着,听得车马声渐渐远去。回头看时,只见一排树后,贾琛、贾蓉等人的马车已经扬长而去。

    安琪心里莫名地觉得空荡荡的,她又自顾自的往前走,心中只道:“这琛二爷与蔷二爷虽是热心肠的人,但年纪也大不了我几岁。况且身处大户人家,往往身不由己,不能自主。我即便说出自己的烦恼,他二人也未必能帮上忙,没得反而累赘了他们。还是须得我自己想法子才是!”

    不知不觉,天已黄昏。

    安琪来到一座城门外,抬头见上面是“大如州”三字。眼见城门便要关了,索性入城找一处暂时落脚,免得流落荒郊野外。

    此时已有五个时辰没有进食了,安琪已饿得狠了。

    见街边有小贩卖馒头,于是上前问道:“这馒头多少钱?”

    小贩笑道:“两个大白馒头,一个铜板!”

    安琪掏出钱袋来,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一些碎银子外,还有许多的铜板。

    她掏出一枚铜钱,交给那小贩,又将钱袋系好揣进怀里。一手领着一个馒头,一边吃一边想道:“也不知这些银子够不够买那姑娘?我如今又花了一个铜板,可不能再多花啦!”心里想着,两个馒头俱已吃完。虽然不见饱,但总算解了饿气。

    于是安琪但凭直觉,继续往前走。

    忽见前方的一棵大树下,聚了三三两两的人。有的交头接耳,有的低声嬉笑,有的眉头深锁……似乎在谈论着什么。

    安琪心中好奇,便凑上去听个究竟。

    才走得近些,又见一个妇人坐在门槛边哭得死去活来,身旁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正在低声安慰她。

    一个衣着体面的老爷,跺脚急道:“你再哭又有何用?人都已经去啦!”

    妇人抬首,向那老爷哭道:“还烦爹爹,再遣人去各处寻访寻访罢。”

    身旁的女子亦泣声央求道:“大老爷,如今我家老爷走了,家里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话音未落,也呜咽了起来。

    “是啊,如今就剩这封氏跟一个丫鬟过活,这甄家往后的日子可更难过咯。”人群中,不少街坊发出这样的感叹。

    那封老爷只得怨道:“我当年也许了你们一些田屋,若姑爷能殷勤些,也够你们主仆三人的衣食之计。只是他这两年一味的好吃懒作,如今受不了苦,索性跟着那疯道士出家去了。我遣人找遍了这个大如州,也没有半点音信。我有什么法子?”

    那封氏听了这话,越发哭得伤心了。

    封老爷一把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低声道:“你还嫌给我丢人丢得不够么?娇杏,扶你家太太回房去。”

    丫鬟一边拭泪,一边劝道:“太太,咱们先进屋再说罢。”

    封氏哭得头昏眼花,浑身发软,只得任由娇杏扶进屋里去了。

    封老爷只站在门口,冲着里面喊道:“我先回去啦,明儿再来看你。”说罢,也不等里面回应,便悻悻地去了。

    街坊依然议论纷纷:

    “这甄家娘子也实在是命苦!想当初在封家当小姐的时候,也算是衣食无忧啦。”

    “哎,女人就是菜籽命!怪只怪自己命道不好,没遇到个好丈夫。”

    “我听说,她家老爷甄士隐,原是阊门十里街仁清巷的一名乡宦。只因三年前的元宵佳节,那甄府的家人霍启,带着她那还未满四岁的女儿去看社火花灯。半夜小解时,不留神让拐子把孩子抱走啦!甄家上下急得不得了。”

    “可不是呢!更糟糕的就是,偏偏两个月后,甄家隔壁的葫芦庙炸供,那些和尚不小心,致使油锅起火,烧着了窗纸,造成了火灾,连累了甄家烧得片瓦不剩。甄士隐只得变卖了田庄,来投奔他家岳丈。”

    “真真是可怜!想当初甄家娘子抱着孩子回娘家时,我还见过甄家那小姐,长得真叫一个俊啦!”

    “是呢,我也见过。听说乳名叫英莲,眉心中的那颗美人痣,生得真真是好!”

    “可不是么!甄士隐年过半百,才得了一个女儿,偏偏让拐子给拐跑了,心灰意懒,出家当道士也是情理之中了!”

    安琪在旁听了街坊的一席话,心中暗想:“那小姑娘眉心也有一粒美人痣,偏偏正巧又是被拐子拐走了三年。莫非她就是这封夫人的女儿,甄英莲?我听着八成有些像了,倒不如进屋找那封夫人,与她说一说。若我们能一起救得出英莲,便是再好不过啦!”

    安琪当下打定主意,快步上前。见那房门并未关上,便立于门外,怔怔地看着堂屋内的那对可怜的主仆。

    封氏兀自坐在破朽的木椅上拭泪,娇杏在一旁安慰。忽见门口立着一个小姑娘,她二人皆对视了一眼,只看着安琪。

    娇杏掏出怀里的手绢,掖了掖眼角的泪珠,上前柔声向安琪问道:“姑娘,有何贵干?”
章节目录 第9章 遇贵人3
    安琪见封氏哭得如此悲戚,心里不禁难过。半响才道:“我……我可能见过英莲。”

    那封氏兀自默默垂泪,忽听得安琪提到“英莲”二字,蓦地抬起头来,惊声问道:“你说什么?”

    娇杏听得真真的,连忙一把拉住安琪的胳膊,唤道:“请进来再说。”

    安琪这才迈进门来。

    娇杏随手将房门关上,带安琪到封氏跟前。

    封氏拭了眼泪,打量了安琪一番,细声问道:“你方才说,你见过英莲?”

    安琪点了点头,于是将自己被拐子拐后的处境,以及自己如何逃生,那姑娘是何样貌等,皆告知了封氏和娇杏二人。只是将自己遇到贾琛、贾蔷二人的细节,一句带过。

    娇杏一把握住封氏的手,喜道:“如此看来,那姑娘八成是小姐啦!”

    封氏连连点头,破涕笑道:“我们这就去跟爹爹说,让他老人家出面,把英莲救回来。”

    娇杏连忙将封氏摁住,道:“太太且慢,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封氏急道:“此事慢不得,迟恐有变!”

    安琪连连点头。

    娇杏叹气道:“如今天色已晚,城门也关了。况且邻城距离大如州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咱们这么些人,总得雇辆马车去罢?况且照安琪姑娘所说的情况,咱们若是去了,硬找那拐子要人,定是要不到的,少不得要花些银子。那雇马车的钱,咱们或许还出得起。可这救小姐的银两,咱们只怕是要开口向大老爷借啦!太太不是不知道,大老爷新娶的填房可是个厉害的主。平日里大老爷接济咱们,她已诸多不满。如今一开口便借二十八两,只怕未必能答应。”

    封氏听了娇杏的分析,觉得甚有道理。一时间又觉得救回英莲的机会实在渺茫,于是哭道:“我即便是砸锅卖铁,也要把英莲救回来。”

    安琪连忙掏出贾琛送与她的钱袋,摆上茶桌,问道:“我这里有些银子,你们看够么?”

    娇杏将钱袋中的银两倒在桌面上,与封氏一点,竟有足足五十二两银子!

    封氏问道:“你如何来的这么多银子?”

    安琪笑道:“助我躲在马车上的两位公子,赠与我的。”

    娇杏笑道:“那你可真是遇到贵人啦!”

    封氏喜道:“我说咱们今儿,才是真真遇到贵人啦!”说罢,一把将安琪搂在怀里,唤道:“好孩子,既然你不知爹娘是谁,又无家可归,不如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待咱们救回了英莲,四人一同生活。如何?”

    安琪拍手笑道:“求之不得!”

    娇杏笑道:“今晚,你暂且与我一起睡吧。”

    安琪点了点头。

    封氏喜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娇杏笑道:“我去做晚饭,咱们今晚吃饱了,早点休息。”

    封氏点头道:“我明儿一早就去雇马车,邀爹爹一同去邻城。有个男人在,行事会方便许多。”

    商议定后,娇杏转身去厨房做饭,安琪也跟了去帮忙烧火。

    娇杏见安琪年纪不大,既热心又慷慨,打心眼儿里喜欢她。于是笑道:“为救我们家小姐,安琪妹妹你既出钱又出力,如今怎么好在烦劳你帮忙做这些粗活呢?”说罢,便要去抢安琪手中的干柴。

    安琪笑道:“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啦,自然要同舟共济,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况且这些活儿又不是什么重活,我还能做得来。”

    娇杏微微一笑,只得由着安琪。

    自从英莲被拐子走之后,甄家祸不单行,生计一日不如一日。

    娇杏就着厨房的食材,变着花样地做出三道小菜来,摆上了桌。

    那封氏与娇杏虽为主仆,但如今家道中落,幸得娇杏针线手艺不错,实也帮衬了些许用度。加之封氏为人随和,如今当家老爷甄士隐又不在了,越发觉得只能与丫鬟娇杏相依为命,于是强拉了娇杏一同入座就餐。

    那娇杏原本还要推辞,却听封氏笑道:“你我主仆多年,情同姊妹。如今老爷去了,若家中没有你料理,我越发是没有主意了。事到如今,你若再与我分得如此仔细,那叫我可怎么办好呢?”

    娇杏道:“太太这话言重了!既然太太看得起娇杏,娇杏告坐便是。”

    安琪随即也入了座,听了娇杏和封氏的谈话,心里也十分欢喜,笑道:“吃饭吧。再你推我让的,饭菜都凉啦。”

    一语甫毕,封氏、娇杏、安琪三人才动起筷来。

    用完膳后,安琪又帮着娇杏刷洗碗筷。

    封氏心想着:“好不容易有了英莲的下落,老爷却出家当道士去了,往后的生计可怎么办?”一时间悲喜交集,又独自哭了一回,胡乱睡下了。

    娇杏和安琪梳洗完毕,双双回到房内。

    娇杏挑了一套自己的衣衫,拿剪刀裁短,照着安琪的身段改小,又拿了针线来缝补。

    安琪折腾了许久,早已困得不行,于是劝道:“娇杏姐姐,时候也不早啦。衣服改日再做不迟,快睡罢!”

    娇杏笑道:“我早些做好,你也早点有替换的衣裳。你困了就去睡罢,我这儿很快就做好啦。”

    安琪心头一暖,将烛台举在手中,挪向娇杏身边,道:“你若不睡,我便陪你。”

    娇杏眼前光线明亮了许多。她抬头看向安琪,微微一笑,又低头缝补起来。

    但见娇杏飞针走线,一双巧手来回于衣料之间,不到两个时辰,便将一套外衣改好了。

    “来,试试看,合不合适?”娇杏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将衣衫在空中抖了一抖,端详了一番。

    安琪当即褪去外衣,换上娇杏手中的这件翠绿色的外衣,向后退了两步,又原地转了个圈,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衫,笑道:“娇杏姐姐,你的手真巧,就跟刚买的新衫一样!”

    娇杏一边收起针线,一边笑道:“你喜欢就好。这件衣衫原是三年前太太赏我的,我平日干活一直没功夫穿,惟有逢年过节才拿出来穿上一回。如今个儿长高了,越发穿不着了。索性改一改,你还能穿。否则,摆在衣柜里,终究也是浪费了。”
章节目录 第10章 屋檐下1
    安琪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感激,双眼含泪,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娇杏一把拉住她的手,笑道:“我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拐子卖给了太太做丫鬟。如今见了你,不由自主地想到旧日的自己。你可愿做我的好妹妹?”

    安琪强忍着眼泪,点头道:“嗯!”

    娇杏当即一把将安琪搂在怀里,两人顿时抱成了一团,便“姐姐”、“妹妹”地叫了起来。

    次日,天色刚亮,封氏梳洗完毕,迫不及待地出门雇马车去了。

    娇杏见封氏救女心切,料想也没有心思吃朝食。于是和了面,蒸了十个馒头,包在碎布里,带在路上给大伙儿吃。

    那封老爷听闻有了外孙女的下落,倒也欢喜。连忙上了马车,与封氏、娇杏和安琪一同前往邻城。

    哪知,拐子听说安琪逃跑的消息,唯恐被追查到英莲的下落。于是退了租住的屋舍,一大清早就带着英莲逃往别处去了。

    安琪、娇杏、封氏、封老爷四人风尘仆仆地赶来,竟然扑了个空,空欢喜了一场。

    封氏承受不住多番打击,当场昏迷。唬得安琪、娇杏和封老爷六神无主,只得七手八脚地将封氏先抬上马车,到附近找医馆诊治。

    医馆的大夫说:“娘子是忧郁成疾,我只能开些凝神定心的药,暂缓病情。只是心病还须心药医,若要根治,还得家人多多疏导才是。”

    娇杏、封老爷、安琪连连答应。

    一时间,娇杏付了钱,拿了药。大夫又吩咐医馆的药童,带了一副去煎,让病人先服一剂再赶路。于是娇杏、安琪、封老爷便在医馆旁,陪着昏迷中的封氏。

    娇杏向安琪道:“这药再煎半个时辰便好了,你出去让马夫将马车驶过来。等太太服了药,我们好坐车回去。”

    安琪答应着,转身绕过大门,出医馆去了。

    一不留神,迎面撞上了一人。安琪大惊失色,正要转身逃跑,却被那人一把拽住了胳膊,笑骂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你这个小贱人今日往哪里跑!”

    那人不是杜妈妈是谁?

    原来杜妈妈昨日带了四个打手也未找到安琪,于是回城里来找那拐子撒气。

    但安琪毕竟是在杜妈妈手里跑掉的,杜妈妈也拿拐子无可奈何,少不得自己认栽。

    杜妈妈偷鸡不成蚀把米,让安琪跑了不说,左手又被安琪咬得又红又肿。她本是个视财如命的主,刚刚二十五两银子打了水漂,心痛不已,哪里还肯舍钱看病?

    只是安琪那一口咬得确实厉害,杜妈妈煎熬了一晚,左手肿的如同包子一般,还是得来医馆包扎。

    哪知一进门,正巧与安琪撞了个满怀!

    杜妈妈喜出望外,当即一把拽住安琪,此时也顾不得包扎了,只想把她先弄回醉香院再说。

    安琪一边挣扎一边大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杜妈妈哪里肯放?只顾拖着安琪往门外走。

    娇杏闻声上前,厉声喝道:“快放开我妹妹!”

    杜妈妈停下脚步,打量了娇杏一番,笑道:“她是你妹妹?”

    娇杏道:“不错!”

    杜妈妈冷笑道:“莫说她是你妹妹,就算是你老子,老娘今天也非得把她弄走不可!”

    娇杏悻悻地道:“岂有此理,你凭什么这么做?”

    杜妈妈红肿的左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卖身契,得意地道:“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丫头是我真金白银买的,你说我凭什么这么做?”说罢,又拖着安琪往外走。

    娇杏一把拉住安琪的另一只胳膊,急道:“我要帮她赎身!”

    杜妈妈站直了身子,冷笑一声道:“赎身?你有多少银子啊?”

    娇杏问道:“你要多少银子?”

    杜妈妈眼珠一转,道:“五十两银子!你拿得出五十两,我就将她卖给你。”

    安琪怒道:“你分明昨日只花了二十五两银子,凭什么要我们五十两?”

    杜妈妈喝道:“你咬了老娘一口,老娘还未跟你要汤药费呢!五十两算便宜的呢。”

    娇杏一口答应道:“好,我这就给你五十两!你马上放了我妹妹。”说话间,已掏出安琪昨日给她的钱袋,当着杜妈妈的面,数了五十两银子交给她。

    那杜妈妈见娇杏穿戴简朴,料想她未必能拿得出五十两,因此才开口要五十两银子,不过是存心刁难她罢了。哪知娇杏竟然如此爽快,并且当即掏出了银子。

    杜妈妈不禁暗暗后悔自己要得太少了,只是话已说出,再不好收回。她只得收下了银子,将卖身契交给娇杏,悻悻地道:“这次算我倒霉!”说罢,眼不见为净,转身便找别家医馆去了。

    娇杏将卖身契交到安琪的手中,道:“这个东西可不能留着,你把它毁了罢。”

    安琪点头道:“谢谢你,娇杏姐姐。”

    娇杏笑道:“银两本来就是你的,何必跟我道谢呢?”说话间,又把钱袋和仅剩的二两银子一并交到安琪的手中,道:“如今小姐也不知去向,这二两银子你自己收着罢。”

    在一旁的封老爷,原本见娇杏居然能拿出五十两银子来救安琪,心中疑惑她如何来的这么多钱。如今听了她二人的谈话,心里才明白过来。又见药童将药煎好了送来,于是唤道:“娇杏,快来喂你家太太吃药!”

    娇杏闻声跑了过去,安琪则去叫了马车。

    一时间,封氏吞下了些汤药,悠悠醒转。娇杏和封老爷这才扶了她上马车,与安琪一并回大如州去了。

    娇杏又将用五十两银子替安琪赎身的事,在车内告知了封氏。

    安琪有些过意不去,便道:“本来还指望着,这五十二两银子能救英莲……”

    封氏含泪道:“这银两原本是你的,用来替你赎身也是正理。原是英莲那孩子命苦福薄……”还不待说话,又哭了起来。

    娇杏连忙安慰道:“小姐她吉人自有天相。三年了,我们还能有她的消息,可见太太和小姐的母女缘分未断。说不定哪天,就不期而遇了呢。”
章节目录 第11章 屋檐下2
    封氏听了娇杏的话,心中虽然伤感,却也有些安慰,便止住了哭声。

    安琪见娇杏向自己使了使眼色,便知以后不可再在封氏面前提起“英莲”、“甄士隐”等。又觉得自己惹得封氏难过了一回,不禁有些自责。

    忽听得娇杏问道:“太太,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想往后的生计啦。虽说咱们家还有一些田地,但毕竟家中没有个男人,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才好?”

    封氏沉思了半晌,才向封老爷道:“爹,您帮女儿拿个主意罢!”

    那封老爷名唤封肃,虽是务农,家中却算殷实。七年前,封氏的母亲去世。于是时隔一年,他便娶了一农家女庄氏作填房,生得一子,小名宝官,现今三岁。

    封肃老来得子,自然是对官儿百般疼爱,对庄氏亦是言听计从。

    两年前甄家败落,甄士隐带着封氏和娇杏来投奔老丈人封肃,庄氏已是诸多不满。于是让封肃半哄半卖,许给了甄士隐一些薄田朽屋,由得女婿家自生自灭。

    然则,毕竟是血浓于水。封肃眼见女儿生计一日不如一日,又觉得丢了自己的脸面。虽然常常说些现成话,人前人后地抱怨他们不善过活等语,但也时常背着庄氏暗中接济女婿一家。

    如今听到女儿的求助,封肃亦是左右为难,虽有心扶持,又怕庄氏不悦,半晌才皱眉道:“要你们女人家下地干活,确是为难。这样罢!你们把田地和房屋交给我,只搬到我家来,平日里帮忙做些家务,再作些针线发卖,帮补用度。料想你娘也没话好说了。”

    封氏犹豫不定,于是看向娇杏。

    娇杏心中清楚,如此一来,往后的日子便是寄人篱下了,少不得要看些颜色。但如今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只得应允,冲着封氏轻轻点了点头。

    封氏这才向封肃,道:“一切由爹做主罢!”

    马车到了大如州,封肃吩咐封氏、娇杏、安琪回去收拾东西,自己又赶回家中跟庄氏商量。

    那庄氏本是爱贪便宜之人,如今听得封肃不花一分一毫,便收回了甄家的田屋,又多了几个丫鬟使唤,心中倒也欢喜。

    封肃见庄氏无异议,喜出望外,正要遣人去帮封氏、娇杏、安琪等人搬家,却被庄氏拦住道:“你昨儿遣人帮着找人,今儿又要遣人去帮着搬家,究竟田里的活儿还要不要干啦?”

    封肃道:“不就是耽搁一天、两天么,有什么关系?”

    庄氏冷笑一声,道:“今儿耽搁一天两天,明儿耽搁一天两天,开了这个先例,往后越发没个休止了。”

    封肃道:“那是我的女儿……”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如今生是甄家的人,死是甄家的鬼,哪里还轮得到咱们封家来管?现在咱们肯收留她们,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还想怎样?是不是要让我带着宝官回娘家,把地方挪出来给那甄家的娘子,你才满意?”话音未落,庄氏已一把从奶娘手中抱过儿子,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

    封肃连忙细声安慰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你和宝官是我的心头肉,即便是我自己挪出去,也没有让你们挪出去的道理。原是我自己说错了话,夫人别生气。”

    庄氏听了封肃这话,将宝官塞到他怀里,抹泪嗔道:“那你还去是不去?”

    封肃嬉笑道:“去,我这就去农田!”

    看着庄氏破涕而笑,封肃喜上眉梢。又在儿子的脸蛋上亲了一口,才抱还给奶娘,大步出门去了。

    庄氏吩咐奶娘将宝官抱去后院玩,才拭干了泪水,转头看向丫鬟白兰,正色吩咐道:“从而今儿起,你只伺候我和宝官。洗衣、做饭、打扫的活儿通通交给她们去做,不用你再插手啦。明白吗?”

    白兰求之不得,连连点头笑道:“多谢太太,多谢太太。”

    说话间,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但见封氏、娇杏、安琪双手各拧着一大包的行李,气喘吁吁,摇摇晃晃地踱步进来。

    庄氏向白兰递了一个眼色,白兰会意,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你们到底懂不懂规矩?进屋之前,不知道敲门的么?”

    封氏放下手中的包袱,一边拭着额头的汗珠,一边道:“我看门是虚掩着,料想是你们留了门。我们双手又都拧着东西,所以才轻轻撞开了门。”

    庄氏似笑非笑地道:“算了,白兰。你带她们回房,把东西放下吧!”

    白兰应诺着,不屑地看向封氏等人,道:“跟我来吧!”说罢,便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

    封氏、娇杏、安琪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只得跟在白兰后边,拧着包裹,悻悻地跟在后头。

    封氏有病在身,如今又经过一番劳累,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娇杏连忙丢下手中的包袱,一把将封氏扶住,道:“太太,你把包袱丢在这儿。我和安琪妹妹把东西送进屋里后,再回来拿你这两包东西罢。”

    安琪道:“是啊,太太。你待会回房后就好好歇息。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和娇杏姐姐做便是了。”

    白兰冷笑了一声,轻蔑地道:“到底还能不能走啊?”

    封氏、娇杏、安琪三人皆对这个狗仗人势的奴婢,怒目而视。

    白兰不禁有些胆怯,只得故作镇定,道:“能走就快跟上。”说罢,便转身继续自顾自的往前走。

    封氏身心疲惫,只得将两包行李扔在一旁,跟在白兰后面。娇杏和安琪则继续拧了包袱,并排走在最后。

    到了西首的一间耳房前,白兰交出一把钥匙,递到封氏的手中,不咸不淡地道:“呐,这是房门的钥匙。以后你们三个人就住在这里罢!”说完,转身便走了。

    安琪忿忿地道:“再怎么着,太太你也是主子。她不过是个丫鬟,这是什么态度!”

    封氏鼻子微酸,道:“我哪算哪门子的主子?不过是寄人篱下,仰仗着爹爹过活罢了。”说话间,已打开了门锁,推开房门。
章节目录 第12章 屋檐下3
    此时从房门上落下些许灰尘来,封氏、安琪、娇杏三人看着眼前的情景,皆怔住了!

    只见那小屋内堆满了杂物,上面铺满了灰尘,哪里还有半块干净的地方?

    娇杏怒道:“实在欺人太甚了!”

    封氏惊慌道:“你小声点罢!原是咱们突然搬来的。不过是打扫一下罢了,你们俩去把那两包东西,和那边的锅碗瓢盆拿过来,我来把这里收拾收拾。”

    娇杏只得悻悻地道:“安琪妹妹,你留在这里帮太太的忙,我一个人去拿。”

    安琪点了点头,便与封氏一起,将里面的杂物一件一件地挪了出来。

    那封氏顽疾未愈,一时间鼻子吸入了灰尘,更是咳嗽不止。

    安琪劝道:“太太,你坐在外边歇一会儿罢。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

    封氏咳嗽了半天,一张惨白的脸上又微微泛了红晕,只觉天旋地转,脚底发软,便点了点头,出门靠在墙角坐着歇息。

    她仰头呼吸着屋外清新的空气,心里总算要舒服一些了,又听得白兰的声音喝道:“那些东西留着还有用的!你们可得收捡妥当,别给弄丢了。免得咱们太太问起来的时候,拿不出来,可就说不清楚了。”

    安琪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顿时冲出屋外,厉声喝道:“若这些东西都是好的,你们只管拿去收着,我们一件也不稀罕!”

    封氏连忙起身,一手将安琪拦住,向着白兰道:“她是小孩子脾气,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东西我们一定收捡好,一样也丢不了。”

    白兰冷冷地道:“那就好。待会儿自己去东厨拿了扫帚,打水把东西一件一件抹干净再摆进去。还有,动作麻利点,一大家子还等着你们做晚饭呢!”说罢,转身回去向庄氏回话去了。

    安琪蹙眉道:“太太,你干嘛怕她?”

    封氏叹气道:“算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我去拿扫帚、打水,你继续收拾罢。”说罢,缓缓地朝厨房那边去了。

    安琪悲愤难当,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悻悻地进屋去了。

    此时,娇杏将那两包东西也搬了过来,见屋内只有安琪一人,于是问道:“太太呢?”

    安琪只道:“太太拿扫帚打水去了。”

    娇杏微微点了点头,道:“那我去那边,把锅碗瓢盆拿过来。”

    转身正要离开,却被安琪追出来叫住,道:“娇杏姐姐……”

    娇杏回头问道:“怎么啦?”

    安琪道:“你说,咱们搬来这里的决定真的对吗?”

    娇杏无奈地笑了笑,道:“没办法!咱们三个女人,又不能下地里干活。不仰仗封家,以后的生计可怎么办呢?”

    安琪道:“你的手工这么好,咱们可以卖靠针线活计赚钱啊!”

    娇杏笑道:“那能赚得了几个钱?太太将田屋给了封家,他们是不会强行撵我们走的。放心罢!”说罢,又转身去了。

    安琪深深地叹了口气。

    此时见封氏双手捧了一盆凉水,右臂腋下夹着一根扫帚,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安琪连忙上前要去接封氏的盆子,道:“太太,我来端罢!”

    封氏笑道:“你拿了扫帚,进去扫屋罢。”

    安琪答应着,从封氏腋窝下取下扫帚,快步跑进屋内去了。

    封氏将盆子放在墙角处,又掏出自己的手绢,沾了水,将那些摇鼓、残杯、痰盂等杂物,擦得干干净净。

    一时间,娇杏将甄家的东西全搬了过来。

    经过堂屋时,见庄氏正在拿着黑白棋子与宝官玩。

    娇杏心中对庄氏不满已久,此时也不理她。只绕过庄氏身边,继续往前走。

    那庄氏见娇杏对她如此无理,心中愤慨,于是端起一盒黑棋,便朝娇杏脚下泼去。

    娇杏兀自扛着行李走着,本已累得筋疲力尽,如今踩在围棋子上,脚底打滑,“咣当”一声,整个人向后摔倒。顿时碗筷飞出,摔了一地的碎片。

    那三岁的宝官,看得咯咯直笑。一旁的庄氏、奶娘和白兰看着娇杏如此狼狈的模样,亦掌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娇杏浑身摔得疼痛不已,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她回头瞪了庄氏等人一眼,咬牙着勉强爬起身来。

    庄氏向白兰使了使眼色,于是白兰喝道:“瞪什么瞪?明明看见前面有一盘棋盒,你是存心踩上去的么?一堆的烂摊子,别指望有人替你收拾。赶紧把棋子统统捡起来,放回棋盒里。再收拾了地上的垃圾,去厨房做饭。别磨磨蹭蹭的!”

    娇杏明知被庄氏等人存心戏弄,却只得强压着心火,蹲下身子去捡散落在地上的棋子。

    庄氏得意地上扬起嘴角,笑道:“宝官,走!咱们出门去玩,省得看到一群丧门星碍眼!”说罢,将宝官抱在怀里,与奶娘一起出门去了。

    娇杏虽然有百般委屈,也只能将泪水往肚里咽。她小心翼翼地将水瓢、筷子等完好的物件塞进包袱里,又赤手将碎瓦片捧去丢弃。

    回来时,见白兰翘着二郎腿,休闲地搬弄着指甲,娇杏悻悻地提起包袱便要走。

    忽听得白兰唤道:“欸,等一等!你不是这么就想走罢?”

    娇杏回头,不悦地道:“不知白兰姐还有何指教?”

    白兰得意地起身道:“这地上有些渣滓,眼睛看不到,不代表摸不到。要是宝官不慎割伤,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娇杏悻悻地道:“那我先把东西放回厨房,再打水来擦地。”

    白兰嘴角上扬,喝道:“动作麻利点儿!”

    娇杏也不说话,提着包袱便回厨房去了。她迅速将碗筷摆好,打了一盆水又拿了抹布,便回到堂屋,爬在地上擦地。

    白兰心里好不得意,兀自不停地喝道:“抹快些,抹仔细些,角落也别放过,免得遗漏了碎碗片,割伤了宝官。”

    娇杏爬在冰凉的地板上,将整个堂屋抹遍,直累得腰酸背痛,半天站不起来身子。

    白兰眼见天色不早了,又吩咐道:“动作这么慢!太阳都快下山啦,还不赶紧去厨房做饭?待会儿老爷回来,你若还没把饭做好,太太可是有话要说的。”
章节目录 第13章 屋檐下4
    娇杏浑身酸痛,只得悻悻地向白兰道:“知道啦!”说罢,端了地上的脏水,便朝厨房去了。

    白兰洋洋得意,又去西首的耳房找安琪、封氏的茬。

    此时安琪和封氏已经将屋子打扫干净,又把房内原来的物件陈列在墙角一处,从房梁上垂下一块深蓝花布遮住。仅剩下的一块空地,正好能用木板搭成一张大床,铺上棉絮和床单,勉强能够挤下三个人。

    白兰走到房门口,见封氏面如死灰,只半躺在床上,靠着墙壁闭目养神。又见安琪兀自将一些小物件打包,塞进床身下边。二人俱不理她!

    于是白兰一脚将墙角边的水盆踢翻,惊声呼道:“哎呀,谁把水盆放在这里?若不是我闪得快,岂不是要摔个跟头?摔了我也就罢了,若是宝官不慎摔伤,谁来担这个责任?”

    安琪起身喝道:“咱们这是穷酸地方,宝官哪里会过来?那么大盆水摆在墙角,不是瞎子都能看见。你若是掉进去,说不定还能随便漱漱口呢!”

    白兰怒道:“你个小娼妇,拐着弯来骂我是么?”说话间,上前扯住安琪,便要打耳光。

    封氏喝道:“住手!”她本因身子不爽,之前听了白兰无理取闹,也并不加以理会。

    如今见白兰越发要动起手来,封氏哪里肯让?当即蓦地起身下床,一把将安琪拉到身后,道:“我原是看着你家太太的脸面,礼让你三分。你反倒蹬鼻子上面,越发嚣张起来。安琪不是封家买的丫鬟,更不是你白兰奴才,没得白白挨你打的缘故!”

    “既然不是我们封家的丫鬟,自然没有吃我们封家米饭的道理。那么,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回头间,却是庄氏怒目大步上前。

    原是宝官在街上玩累了,因此奶娘哄着他睡着了,庄氏才独自到西首耳房来。凑巧听到封氏在训斥白兰,庄氏心中愤慨,暗想:“打狗还得看主人呢!白兰哪有让她骂了的道理?”当即便冲了出来,要替白兰出头。

    封氏一见庄氏,语态又软了下来,只道:“安琪虽然并非丫鬟,但也是做的丫鬟的本分。况且,将来我们作针线发卖,少了她可不行。”

    庄氏冷笑一声,道:“既然是做的丫鬟的本分,就该守丫鬟的规矩。要做针线活计,就别磨磨蹭蹭,装死要活的。明儿一早就拿去发卖,若卖不出银子,多一个人吃饭,也是糟蹋了粮食。咱们封家可没这么多米饭,来养闲人!”

    说罢庄氏又向白兰道:“你也别老往这里跑!去厨房看看饭菜做好了没。老爷就快回来啦!做好了就把我和老爷的端来,然后给宝官和奶娘送去。”

    白兰连连答应,眼见庄氏走远,这才瞪了封氏和安琪一眼,悻悻地朝厨房那边去了。

    封氏转身向安琪道:“你以后少惹白兰。来,我教你打蝴蝶结。明儿拿到街上去,兴许能卖几个铜板。”

    安琪点了点头,跟着封氏坐在床边,学会打蝴蝶结。

    安琪心灵手巧,学的倒也快,不一会儿就学会了,做的也与封氏的差不多。

    于是封氏又教她打平结和攀缘结。

    见安琪做得有模有样,封氏满意地笑道:“安琪你真是聪明,懂得举一反三。短时间内,竟能学会这么些本事!”

    安琪手中一边打着攀缘结,一边笑道:“原是师父教得好!”

    正说笑着,见娇杏端着三碗白米饭,一碟青菜和一大碗酸菜萝卜汤缓缓上前来。

    安琪和封氏连忙将立在角落的桌案摆了出来,一碗一碗地接过娇杏手中的饭菜,摆上了桌。

    娇杏抱怨道:“太太、安琪妹妹,你们一定饿坏了罢?我原是一早要给你们送来的!只是那白兰非得让我把封家上下的碗碟洗了,才许我送饭过来。又守在那儿不许我离开,所以我才耽搁到了现在。”

    封氏笑道:“不碍事。我正教安琪打结,时间倒也容易打发。只是辛苦了你!”

    娇杏微笑着,摇头摇头。

    安琪笑道:“往后我陪娇杏姐姐一块儿做家务,娇杏姐姐就不必辛苦啦。”

    娇杏笑道:“我不过是做些饭菜,打扫房屋,谈不上辛苦。你还是跟着太太好好学做编织,能帮补上用度,那对主仆也不能挑你的不是。”

    安琪点头答应着。

    三人一时间吃完了饭。娇杏将碗筷收去厨房洗了,又煎了药来给封氏服用。

    封氏吃了药,竟有些犯困,于是倒头先睡了。

    安琪与娇杏二人挑灯做着活计,直到三更时分,实在支撑不住,才相约睡去。

    才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只听得“砰砰砰”的敲门声。安琪、娇杏、封氏三人皆从梦中惊醒,个个惊慌不已,连忙穿衣起身。

    娇杏打开了房门,却见白兰一人立于门外。不禁问道:“出了何事?”

    白兰悻悻地道:“何事?五更将过,你还赖在床上不起来,早饭不用做啦?今儿我来提醒你,明儿我可就不管啦。若是误了时辰,自己跟老爷太太说去!”说罢,转身便去了。

    安琪蹙起蛾眉,道:“凡事都要我们做,她干什么去?”

    娇杏劝道:“算啦。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安琪道:“我陪你一起做饭去。”

    封氏起身道:“我再做些活计,吃了朝食,安琪便拿出去卖罢。”

    三人商议定后,便打水梳洗,各忙各的去了。

    只因安琪对街道不熟,朝食过后,娇杏陪着她一起去街边,找了一处地方摆摊。又嘱咐了安琪两句,才返回封家,打算帮封氏做针线。

    才进房门,只听得宝官哇哇地哭声,不绝于耳。娇杏闻声走近,只见奶娘将宝官抱在怀里,庄氏和白兰正围着又哄又诓。

    “出什么事了么?”娇杏一边上前一边问道,心想有什么能帮手的。

    庄氏一听得娇杏的声音,眼睛瞪圆,上前几步,“啪啪”两记耳光已刮在娇杏脸上。

    娇杏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双颊火辣辣的,只得怔怔地看着庄氏,双眼含泪,问道:“大太太,你为何打我?”
章节目录 第14章 屋檐下5
    庄氏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地道:“岂止是打你?此刻我连杀你的心都有啦!”

    娇杏不明所以,料想必定与宝官有关,于是探头越过庄氏肩旁,往宝官那里望去。

    只见宝官兀自哭啼不停,地上滴着几滴鲜血,白兰正用自己的手绢替宝官包扎右手食指上的伤口。

    娇杏面色骤变,惊声问道:“宝官的手怎么受伤啦?”说话间正要上前,却被庄氏一把拉住胳膊,扯了回来。

    庄氏厉声喝道:“你还有脸问!若不是你昨日摔碎餐具,故意留下碗片割伤宝官,宝官的手怎么会流血受伤?你存心想谋害咱们宝官,是不是?”

    娇杏唬得眼泪夺眶而出,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我昨日明明将地板擦得干干净净,怎么会有碗片呢?”

    白兰上前喝道:“分明就是你故意留下碗片,存心想害宝官。还想抵赖么?”

    庄氏喝道:“白兰,你去田里回老爷,说娇杏害得宝官划伤了手,看他怎么说!”

    “是,太太!”白兰得意地笑道,便要出门去找老爷。

    娇杏惊慌不已,连忙双膝跪地,一把抱住白兰的双腿,一迭连声地求饶道:“大太太,大太太。我知错啦,我知错啦!今后我一定小心做事,再不敢出岔子了。这次您便行行好,饶了我罢!我求求你啦,求求你啦!”一边哭喊着,一边不住地磕头。

    白兰心里十分得意,只看庄氏的意思。

    庄氏道:“你别求我!原是你自己做事不仔细,怨得了谁?白兰,还不快去!”

    “是,太太!”白兰答应着,便拖着娇杏的身子,直往前走。

    忽听得封氏喝道:“慢着!”

    众人回头间,只见封氏大步走了过来。

    她原是见娇杏送安琪去街边摆摊,许久不回,心中不放心,所以才寻来。远远地便听到一片哭喊声,料想定是出什么事,连忙赶上前来。

    庄氏瞪向封氏,喝道:“娇杏虽是你们甄家的丫鬟,但如今吃的可是我们庄家的米饭。好歹宝官也算她的半个主子!你说这事儿怎么办罢?”

    封氏看了看宝官的用手绢包裹的食指,又低头瞧了瞧地上的血渍,问道:“不是说,宝官是被碎碗片割伤的么?碎碗片呢?”

    白兰与奶娘对视了一眼,皆有些心虚。

    奶娘只道:“我让白兰将碗片扔咯,还留着那劳什子做什么?”

    原来是奶娘托白兰帮忙做鞋垫,带了宝官去找白兰。两人在商量花样时,没留意宝官自己去抓一旁的剪刀,被割伤了手指。

    奶娘与白兰唯恐庄氏怪罪,于是将剪刀上与地上的血渍擦掉,又抱着宝官到了堂屋,只把责任推到娇杏的身上。

    庄氏正躺在床上睡回笼觉,突然听得宝官的哭声,唬得从床上跳了起来,跑出房来问个究竟。

    一听奶娘和白兰说,是娇杏昨日遗留的碗片割伤了宝官,庄氏顿时暴跳如雷。

    凑巧见娇杏从外面回来,庄氏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掴了她两记耳光,又要告知封肃,看如何责罚娇杏。

    如今又见封氏跑来替娇杏出头,庄氏哪里肯买账?

    封氏道:“口说无凭。所谓捉贼拿脏,单凭你们两个片面之词,如何能够断定宝官是被碗片割伤?”

    庄氏厉声喝道:“混账!难道奶娘与白兰,两个人四只眼睛,还会看错不成?或者,你以为我故意包庇自己的奴才,冤枉娇杏?”

    封氏低眉道:“女儿不敢!女儿只是觉得,娇杏向来做事牢靠,断不会出这种漏子。无凭无据,女儿担心您怪错了人。”

    庄氏冷笑道:“你这话便是怪我是非不分啦?”

    封氏道:“宝官是不是被碗片割伤,暂且没有实质的证据。不过负责照顾宝官的人,可不是娇杏。奶娘失责,理应一并受罚,这样女儿才服气。不然,闹到爹爹那里去了,女儿也是这么说!”

    “你!”庄氏怒不可遏,直气得浑身发抖。

    封氏又道:“不过,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这里有一两银子,赶紧带宝官去医馆包扎一下伤口要紧。”说罢,从袖子里逃出了一两碎银,交到庄氏的手中。

    庄氏接到银子,双眼已冒白光,怒气荡然无存。

    封氏又道:“一家人最好紧的便是和和气气。今日的事,无论孰是孰非,都长了记性,下次再不会犯了。爹爹平日劳作辛苦,就不必再给他添忧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好吗?”

    庄氏嘴角上扬,道:“好吧,今日我便看着你家主子的份上,就这么算了。”说罢,便与奶娘抱着宝官出门包扎去了。

    封氏这才将娇杏扶起来,只见她早已哭得泪人儿似的,不禁轻轻摇头,叹了叹气。

    白兰睨了封氏、娇杏一眼,冷冷地道:“今儿我总算见到会咬人的兔子啦,原不是咱们惹得起的主!把地下上的血渍擦干净,别让老爷回来看见。免得到时候又生出是非来!”说罢,便转身去了。

    封氏替娇杏拭了眼泪,柔声劝道:“咱们往后,能躲着她们便躲着她们。多做事,少说话,自然不会让她们有机会挑刺儿。去把地上的血渍抹干净罢,别让爹回来看见。”说罢,转身回西首耳房继续作活计去了。

    娇杏含泪委屈地抹完地,又去厨房做了午饭。待庄氏等人吃完,才与封氏送去后,提了食盒出门给安琪送饭去。

    哪知安琪一上午,竟一分钱也没卖出去。

    她见娇杏双眼红肿,几番追问,娇杏才将上午的事说与了安琪。

    安琪怒道:“分明就是白兰和奶娘存心陷害,庄氏有心包庇,太太怎么还给他钱呢!”

    娇杏劝道:“太太也是想息事宁人。如今太太为了我的事,已经得罪了大太太,你今日若再卖不到银子,她们又有话说了。”说话间,从腰间逃出三个铜板,道:“这钱是太太中午让我交给你的。晚上回去时,你便交给大太太,就说是卖活计的钱。”
章节目录 第15章 屋檐下6
    安琪连忙推辞道:“那怎么行?”

    娇杏摊开安琪的左手掌,将铜板放在她手里,劝道:“你拿着罢!若是今日你交不出银子,以大太太视财如命的性格,必定是要撵了你的。”

    安琪道:“我身上还有二两银子……”

    娇杏轻轻摇头道:“你那是碎银子……卖这些活计,一天哪能卖到一两银子,岂不是让她们怀疑么?我先走啦,你晚上早些回来罢。”

    安琪鼻子微微犯酸,只得点头,看着娇杏走远。

    她上午原有些不好意思,此时听了娇杏的一席话,也顾不得体面了。当即发狠,便学着其他小贩,大声吆喝了起来。

    吆喝了半天,终于有人来买了两个蝴蝶结、三个平结,得了一个铜板。

    虽一天总共才赚一个铜板,但安琪心里也欢喜。想道:“如此至少帮太太省下一个铜钱啦!”

    待黄昏后,安琪回去封家,将三个铜板交给了庄氏。

    庄氏见安琪缴了钱,倒也欢喜了一回,再无话可说。

    于是安琪回到耳房,又把身上的二两银子并那一个铜板统统交给了封氏。

    封氏哪里不肯收?

    只听安琪道:“这些银子,就当我暂时寄放在太太这里的罢。太太买针线等等,原也是需要用的。况且,我若哪天卖得不好,太太也能拿出来帮我凑上数。如今我们三人一起过活,放在我这儿还是放在太太这儿,不都是一样么?”

    封氏这才点头道:“那好罢!”

    之后封氏又陆陆续续教会安琪盘长结、复翼盘长结、八道盘长结、寿字结、相生结、祥云结、琵琶结等。娇杏做完家务之余,也会做些针线。于是甄家娘子、安琪、娇杏三人,在封家战战兢兢地求生存,尽量远离庄氏等人,只求温饱太平。

    而庄氏和白兰,自从封氏上回替娇杏出头后,也明白了“兔子急了会咬人”的道理,便不再有意无意地招惹她们三人。

    只是安琪每日交上的用度总是有限,庄氏渐渐的心有不平。虽然在封肃面前时有抱怨,但也无可奈何。

    这日,庄氏与白兰在临街买些胭脂水粉,碰巧遇见家乡的刘媒婆。

    当年庄氏在村中大有诲淫诲盗之风,因此原定的一桩亲事也遭到对方退婚,以致在村里臭名昭著。加之庄家家境贫寒,因此庄氏半老徐娘时还未能嫁人。

    多亏了刘媒婆将她说与封肃做填房,庄氏竟从穷乡僻壤的农女,摇身一变,成为衣食无忧的封家大太太。

    庄氏视刘媒婆犹如再生父母一般。如今见到了“恩人”,自然要拉着寒暄一番。

    客套一番之后,庄氏笑问道:“你老今日怎么有空来城里转转?”

    刘媒婆蹙眉道:“哎,别提啦!今日我应了咱们村里的王老三,去远些的地方,帮他儿子物色一个媳妇。”

    庄氏惊道:“王老三的儿子不是傻子么?”

    刘媒婆叹气道:“可不是么!正因如此,这方圆百里,哪里还有姑娘肯嫁到他们王家的?可这王老三年过半百,就这么一个儿子。不靠他继承香火,王家岂不是要绝后么?”

    庄氏冷笑一声,道:“他王家那儿子痴痴呆呆的也倒罢了,偏偏家里又穷得叮当响。若是哪家的姑娘嫁过去,才真真是造孽哟!”

    刘媒婆叹气道:“可不是么!王老三这回把田地都卖了,非得托我带着二十两银子,帮他去外地买一个媳妇回去。偏偏我从村里一直到了这儿,也没有见到一个拐子卖丫头的!”

    庄氏眼珠一转,问道:“那你老何不去城里的门户打听打听,问问哪家可有丫鬟要卖的?”

    刘媒婆点头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那些门户里的丫鬟,若是有出了岔子被主子撵了的,十几两银子倒也没能买上一个。只是不知太太你住在城里的,可有门路没有?”

    庄氏笑道:“我帮你留意留意罢。你且先回去,过两日等我的消息。”

    刘媒婆喜道:“哎哟喂,若真是得太太您相助,那便是再好也没有啦!”

    庄氏笑道:“我原也是奔着银子来的。若果然促成了,看那个王老三拿什么谢我!”

    刘媒婆笑道:“自然不会少了太太您这份儿!”

    庄氏满意地笑了笑,这才与白兰转身回家去了。

    白兰不禁问道:“太太,您打算上哪去帮那王老三物色儿媳妇呢?”

    庄氏冷笑道:“我哪里还用去外面物色,家里不是就有现成的么?”

    白兰听了这话,背心一凉,只低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了。

    庄氏又冷冷地道:“你当年虽说是我花十两银子买回来的,但我拿着几年的米饭养大你,难道还不值二十两银子?”

    白兰这才生生地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太太您说的是……”

    庄氏连忙喝道:“给我仔细着,可别走漏了风声,知道吗?”

    白兰连忙低眉答应道:“是,太太!”

    当晚,吃了晚饭,庄氏眼看着娇杏将碗筷收去厨房,又有奶娘带着宝官去歇息。

    如今只有白兰在跟前伺候着。庄氏便向封肃道:“老爷,我有件事,想与你商量商量。”

    封肃问道:“何事?”

    庄氏道:“这一年多来,甄家那三人也着实吃了咱们不少粮食啦!虽说她们日夜作针线发卖,帮着用度,但实在有限。我冷眼瞧着娇杏也大了,倒不如给她找户婆家。如此一来,咱们既能从中捞得十两八两,家里也少一人的用度,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封肃皱眉为难地道:“你这主意好是好……只不过娇杏始终是甄家的丫鬟,没有女儿的同意,我们也没有强拉着她去嫁人的道理。此事少不得要跟女儿商量一下。”

    庄氏喜道:“你既然答应啦,那我明儿便去跟女儿说。”

    封肃惊道:“也不必急于一时。即便要给娇杏配个小子,也得先找到人家再说。”

    庄氏笑道:“人家我早已物色好啦,原是我娘家村子里的人儿,知根知底。为人实诚,与娇杏年纪也登对!”

    封肃只得点头道:“那你明日便跟女儿商量罢,看她怎么说。”

    庄氏喜不自胜,当即吩咐白兰打了水,服侍封肃梳洗。

    夫妻两人熄灯睡去了。一夜无话。
章节目录 第16章 嫁不嫁1
    次日,早晨。

    庄氏让白兰去请封氏来堂屋说话,于是白兰往西首耳房去了。

    此时,封氏正与娇杏在房内作针线。听得白兰来请,不知所为何事,虽心里忐忑,也只得放下活计去了。

    到了堂屋,庄氏一脸笑容地请封氏入座,又命白兰去奉茶。

    封氏心中更是七上八下,连忙将白兰唤住,道:“不必啦!母亲若有什么事便吩咐罢,我还要赶着回去做针线呢。”

    庄氏笑道:“你们主仆到封家也有一二年啦,咱们娘俩还从未好好说过话呢。”

    封氏似笑非笑地道:“原是女儿事忙,没有时间来给母亲请安。”

    庄氏笑道:“你是出嫁的闺女,哪里还用定省?更何况,我原是后母,你不与我亲近也是应该的。”

    封氏忙道:“女儿从未有这种心思。不过是……不过是分身不暇罢了。”

    庄氏笑道:“你心里若有我这个母亲,那我便欢喜啦!我年纪比你小,难免心高气傲一些,以前若是得罪的地方,你也要多担待。”

    封氏笑道:“母亲言重啦!母亲您将家里管理得有声有色,该是女儿向您多学习才是!”

    庄氏叹气道:“哎,当家方知柴米贵!你哪里知道,管家自有管家的艰难?如今我正是有一件大事,要与女儿你商量。”

    封氏道:“究竟何事?母亲不妨说出来,看女儿是否能替你解忧。”

    庄氏笑道:“这原也是你们甄家的事。不过有人是问到你爹头上来啦,所以你爹才要我来跟你商量商量!”

    封氏疑惑地问道:“究竟何事?”

    庄氏笑道:“说来也是喜事!有一户农家因要娶媳妇,托你爹说媒。你爹寻思着,那家人的儿子九代单传,公公婆婆又是实诚的庄稼人,若是娇杏嫁过去了,虽不是过少奶奶的生活,那也必定是让公婆爱都爱不过来的。于是昨晚与我说了,我觉得也不错。只是不知你觉得怎么样?”

    封氏问道:“既然是这么好的归宿,为何不让白兰去?”

    白兰连忙摆手,惊声道:“我不去,我不去!”见庄氏怒目瞪向自己,连忙收敛慌张的神色。

    庄氏转脸向封氏笑道:“当年我真金白银二十两买下白兰,养了几年,若不放下二十八两银子,我哪里能放白兰走?况且白兰心高气傲,非得要嫁到城里。哼,只是这城里又岂是人人都能嫁得进来的?”

    封氏之前见白兰的反应,心中有些起疑。如今听了庄氏这话,便道:“虽说娇杏是我花十五两银子买的,但与我情同姊妹,我从未当她是下人看待。若果真是好归宿,我也没将她强留在身边的道理。只是还得看娇杏自己的意思!”

    庄氏连忙笑道:“我就是说嘛,只要是好的归宿,尽管对方只给十五两银子赎身,你也一定肯的!”

    封氏起身道:“我可没答应!还是那句话,我回去跟娇杏说说,看她的意思如何。”

    庄氏眼珠一转,连忙起身笑道:“对的,对的。如此喜事,我与白兰也陪你一起去跟娇杏道贺一声!”

    封氏此时也懒得与庄氏分辩,只转身往西首耳房去了。

    庄氏连忙招手,与白兰一齐跟了上去。

    才到门口,庄氏还不待封氏开口,已抢先一步,笑道:“哎呀,恭喜恭喜呀!娇杏你的好日子就要来啦!”

    娇杏兀自专心做着活计,忽听得庄氏一声喝彩,浑身大震,针尖戳到了左手食指,顿时冒出血珠来。

    封氏连忙上前,轻声问道:“没事罢?”

    娇杏将左手食指放进嘴里,吮了吮,冲着封氏微笑地摇了摇头。她缓缓从床沿上站起身来,向庄氏冷冷地笑问道:“今儿吹的是什么风,把大太太与白兰姐都吹来啦?”

    庄氏听了娇杏这话,面上有些不大自在。但看在银子的份上,依旧笑道:“我们原是来向你道喜的!”

    娇杏惊声道:“向我道喜?道什么喜?”

    庄氏笑道:“方才你家太太与我为你商量了一桩婚事,很快你就要当新娘子啦!可不是要恭喜你么?”

    娇杏目瞪口呆,向封氏问道:“太太,是不是真的?”

    还不待封氏开口,庄氏又抢道:“当然是真的!那家户人家九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嫁过去后,若能生下一子半女,公婆还不把你当宝贝儿似的。不比留在咱们这个差!”

    娇杏依旧向封氏问道:“太太,你的意思呢?”

    庄氏连忙又抢道:“你太太的意思,原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若你是点头,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封氏道:“这事儿太突然啦,我们不妨再好好考虑考虑!”

    娇杏点了点头。

    庄氏急道:“好姻缘可遇不可求!若耽搁久了,只怕给别人机会钻了空子。”

    娇杏睨了庄氏一眼,道:“行啦,我们心里有数。”说罢,便往外走。

    庄氏连忙问道:“你上哪儿去?”

    娇杏回头悻悻地道:“自然是去做午饭。还能上哪儿去?”说罢便走了。

    白兰心中暗想道:“倘若娇杏嫁人啦,岂不是家里的活儿又是我来做?”

    正想着,又听庄氏向封氏笑道:“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不如把娇杏的卖身契交给我,由我帮你去办罢!”

    封氏见庄氏如此殷勤,心里不禁有些奇怪,道:“你急什么?待我与娇杏商量之后,再定不迟!”

    庄氏见封氏已起疑心,于是笑道:“既然是一桩大好姻缘,娇杏有了好的归宿,家中也能少一个人的用度,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封氏听了这话,信以为真,觉得像是庄氏视财如命的性格。只是疑惑虽解,心里却有些不自在,便白了庄氏一眼,并不作声。

    庄氏又笑道:“你也别因为舍不得娇杏,就断送了她一生的幸福。得放手时须放手,她将来过得好,还得感激你呢!”

    封氏犹豫道:“话虽这么说,可……”

    庄氏抢道:“不必再犹豫啦!你把娇杏的卖身契交给我罢,此事就由我全权代你去办罢!保管办得妥妥当当的!”
章节目录 第17章 嫁不嫁2
    封氏迟疑道:“当真是一户好人家么?”

    庄氏叹气道:“虽算不上好人家,但毕竟是实诚的庄稼人。跟我娘家一个村的,知根知底,绝不会委屈了娇杏!”

    封氏犹豫道:“可我还得看娇杏自己的意思。”

    庄氏急道:“方才娇杏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啦,她完全是让你替她做主。况且,你要她一个黄花大姑娘,怎么好意思点头?如今摆着一段大好的姻缘,你若不成全了她,那还能算是为了她好么?正所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

    封氏原是个没有主见的人,一时间被庄氏扰得更没了主意。又问道:“我爹的意思呢?”

    庄氏笑道:“原是你爹昨晚跟我说了,让我来与你商量的。你说他的意思如何?”

    封氏一听这话,便再没有疑虑,只道:“既然爹也认为这是一桩好姻缘,我自然没有强留娇杏在这里当老姑娘的道理。一切就交给你们做主罢!只要那王家能真心待娇杏,我便再无其他的要求了。”

    庄氏大喜过望,连忙拍手笑道:“如此真是再好也没有啦!你即刻把娇杏的卖身契交给我,我下午遣人去回话。”

    封氏答应着,便从塌下的一个小木盒内,拿着一张泛黄的纸条出来,交到庄氏的手中。

    庄氏虽不识字,但看上面摁有手指印,便知道是卖身契了。当即收入自己的袖中,笑道:“放心吧,此事交给我去办,必定办得妥妥当当!”说罢,满意地带着白兰走了。

    封氏竟不知自己为何糊里糊涂地就给娇杏定下了亲事。虽然一心为了娇杏的幸福着想,但不舍之余又觉得自己越发没有了依靠。不禁黯然神伤,回房继续做活计去了。

    一时间,娇杏给封氏送来午饭,见庄氏面带愁容,不禁问道:“太太,你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待会儿我给安琪送饭回来,再抓几剂药煎给你吃罢!”

    封氏轻轻摇了摇头,左手拉住娇杏的双手,右手轻轻替她整理发辫,仔细端详着娇杏,感叹道:“你如今已过了碧玉年华,我若再自私勉强将你留在身边,岂不是害了你一辈子?”

    娇杏顿时通红了双眼,轻轻摇头,道:“原不是太太要勉强留下娇杏,是娇杏心甘情愿跟着太太。”

    封氏叹气道:“如今既然有桩大好的姻缘,你为何不嫁呢?虽说对方是贫苦农家,但至少能够温饱,总比在这里看那对主仆的脸色强。况且,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你若年龄再大些,将来越发不好找婆家啦!”

    娇杏拭泪道:“但是太太你一个人在这里……”

    封氏无力地笑道:“我这辈子也只能这样啦!你却不同,何必陪我在这里受罪?若将来丈夫对你疼爱,便是你的福气了!”

    娇杏泣声道:“可我舍不得太太!”

    封氏笑道:“听说那王家是老实的庄稼人,况且距离城里不远。将来我们要走动,也还便宜。”

    娇杏只得含泪道:“大太太急于给我物色人家,无非是想让家里少些用度罢了。我心里知道!”

    封氏鼻子一酸,道:“虽然如此,但你嫁人后若能有温饱,也不比留在这里差!他们虽说有私心,但转念一想,也算是为了你好。不是么?”

    娇杏想来封氏这话也有道理,于是点头答应着,又提了食盒去给安琪送饭。

    安琪见娇杏心神恍惚,追问之下,娇杏便将此事告诉了安琪。

    安琪不舍地道:“岂不是我们很快就要分开了?”

    娇杏笑道:“就如太太所言,我若有空,也能时常回城里来看你们!”

    说话间,忽听得敲锣喝彩之声。

    娇杏和安琪纷纷望去,只见转角处,军牢快手一对对的走过来。又见百姓簇拥着一顶大轿,纷纷而至。

    大轿上端坐着一个乌纱猩袍的官府。但见他腰圆膀厚,面阔口方,剑眉星眼,直鼻方腮,雄壮威武。

    娇杏不禁发怔,自言自语地道:“这官好生面善,似乎我在哪里见过!”

    安琪细声问道:“听说咱们这里今天有位新到任的太爷,看来就是此人啦!娇杏姐姐你认识他?”正说着,大轿已到跟前。

    那轿上的官府从人群中瞧见娇杏的和安琪,眼睛骤然一亮,只盯着娇杏再没有移开。

    待轿子经过身旁,那官府兀自回头看了娇杏两眼,又招手向身旁的师爷低声说着什么。

    娇杏抬头见天色不早了,便向安琪道:“我回去帮太太做针线啦,晚上早些回来罢!”

    安琪点了点头。

    娇杏便穿过大街,回封家去了。才经过穿堂,只见庄氏正与一名花甲妇人坐着谈笑。

    忽见娇杏,庄氏连忙止住笑声,连连招手唤道:“来,娇杏你看,王家派刘婆下聘来啦!”

    娇杏止步望了一眼庄氏跟前的几个红色的小礼盒,却不上前。

    刘媒婆起身上前,拉着娇杏仔细端详了一番,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赞道:“哎呀,好清秀的模样啊!那王家真不知道是修了几辈子,才有这样的福气!竟能娶到这么俊的媳妇呢!”

    庄氏只怕刘媒婆说漏了嘴,连忙上前道:“娇杏你回房去罢。今晚让白兰做饭,你好好休息,明儿好做新娘子。”

    娇杏惊道:“这么快?”

    刘媒婆笑道:“明日正是个好日子呢!况且王家也急需讨个媳妇,照顾他家那儿子……”

    还不待刘媒婆说完,庄氏连忙打岔道:“呃,娇杏,你先回去罢,我们还得出去买东西布置布置家里呢!虽说你不是我的丫鬟,但毕竟是从咱们封家嫁出去的,总不能才过寒碜罢!”

    娇杏心中起疑,并不理会庄氏,只向刘媒婆问道:“刘婆,王家的儿子几岁啦?还要人照顾?”

    刘媒婆面色一变,不禁有些尴尬。于是低声向庄氏问道:“怎么你没有跟她说,对方是傻子么?”

    “什么!”娇杏大惊失色,向庄氏厉声质问道:“你把我嫁给傻子?”
章节目录 第18章 嫁不嫁3
    庄氏面上一红,只向刘媒婆笑道:“你老先回去,明儿吉时派花轿来接便是!”

    刘媒婆这才心中有数,原来娇杏浑然被庄氏蒙在鼓里。如今既然有庄氏一人揽上身,她索性置身事外,只管拿自己的那份谢媒礼。于是连连点了点头,大步出封家出去。

    娇杏急道:“我不嫁!”

    庄氏见刘媒婆走后,顿时目露凶光,冷冷地道:“如今聘礼已经送来了,刘媒婆方才也帮着王家替你赎了身,哪里还能轮到你嫁不嫁?”

    娇杏急得眼泪直流,转身便要去追刘媒婆。

    庄氏连忙一把将娇杏拉住,厉声喝道:“你要上哪儿去?”

    娇杏歇斯底里地哭道:“我要把卖身契追回来!我不嫁,我不嫁!”

    庄氏连忙向一旁的白兰使了使眼色,白兰会意,上前与庄氏二人一同将娇杏拉到柴房,关了起来。

    娇杏一边敲打着柴房的房门,一边哭道:“你们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我要见太太!你们凭什么把我关起来?放我出去!我不要嫁给一个傻子!”

    白兰听得娇杏如此凄恻的哭喊声,不由得胆战心惊,嗫嚅地向庄氏问道:“太太,真的要把她关在这里一宿?”

    庄氏厉声道:“她若是再冥顽不灵的话,今天晚上就甭给她东西吃!”

    娇杏听后,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怒道:“我就算死,也不会嫁给那个傻子!”

    庄氏喝道:“你若是真有骨气,就去死罢!我不怕告诉你,就算你现在死了,我明日也要拖着你的尸体上花轿!”

    娇杏见庄氏心意已决,自知无力回天,不由得心灰意懒。顿时四肢发软,整个人顺着房门跌坐到了地上,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庄氏站在柴房门外,从缝隙中瞧见娇杏靠着房门呆坐着,于是向白兰道:“今晚别给她饭吃!明儿一早,就给她换衣梳妆。”说罢,便悻悻地去了。

    白兰答应着,见庄氏去后,才向娇杏抱怨道:“你也别哭啦!如今你嫁人啦,以后又是我一个人干活儿。哎,其实我还真有点儿羡慕你能早些嫁人,摆脱这种奴隶生活呢!只是……可惜了对方是个傻子!”说罢,便捂嘴讥笑了几声,转身去了。

    娇杏欲哭无泪,整个人呆若木鸡。

    不知不觉,已经黄昏。

    安琪回到封家,只见窗户上贴着几个红纸裁剪的“囍”字,堂屋的房梁上又挂了一二条红色的绸带。虽然并不隆重,但也增添了些许喜气。

    安琪将今日的用度交给庄氏,得知明日娇杏便要出嫁了,于是迫不及待地回西首耳房找娇杏。

    只因封氏身体欠佳,午饭后便倒头睡去了。醒来之后不见娇杏,只当她去做晚饭了。

    安琪笑道:“我去给娇杏姐姐道喜去!”

    封氏连忙一把将她拉住道:“娇杏此刻正在厨房忙呢,说不定白兰也杵在那。娇杏嫁人后,洗衣做饭就是白兰一个人,以她的性格哪里会平衡?你现在去找娇杏说话,岂不是让白兰借机会撒泼么?”

    安琪想来封氏这话也有道理,于是笑道:“那我待会儿吃晚饭的时候,再跟娇杏姐姐贺喜!”说罢,转身坐在封氏身旁,帮忙做起了针线。

    不知不觉,已到了戌时,只是还未瞧见娇杏的踪影。

    安琪放下手中的针线,道:“太太,平日这个时候,娇杏姐姐应该给咱们送晚饭来了,怎么现在还没有踪影呢?”

    封氏也有些奇怪,道:“那你去东厨瞧瞧罢!”

    安琪答应着,放下手中的活计,匆匆去了。

    厨房房门紧闭。

    安琪推门进去,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哪里有什么人影?

    于是安琪趁着屋外透进来的月光,缓缓走到案板前,掀起蒸格的盖子,一看!只见里面是两碗白米饭和一碟青菜。

    “奇怪!娇杏姐姐把饭菜给我们留在这里,那她人上哪里去了?”

    安琪心里不禁忐忑,连忙回去告诉了封氏。

    封氏惊道:“莫非娇杏出了什么事?”

    安琪蹙眉道:“我白天在大街对面摆摊,分明亲眼见娇杏姐姐回来,之后再没有出去过。娇杏姐姐怎么可能不见了呢?”

    “走!我们找爹去!”封氏说话间,拉着安琪直奔封肃的房间。

    此时,封肃与庄氏正要歇息,忽听得房门敲得“砰砰”作响。

    封肃于是隔着房门问道:“何人?有何事啊?”

    只听得封氏的声音:“爹,是我!女儿找您有话要说!”

    庄氏已料到是安琪和封氏来寻娇杏啦,于是连忙将封肃拦住,冲着外面喊道:“如今已经很晚啦!有什么话,明日再说罢!”

    封氏一听这话,不由得一怔。

    安琪却越发敲打得狠了,高声叫道:“娇杏姐姐是不是被你藏起来啦!快把她交出来!”

    封肃听了安琪这话,不由得一头雾水,向庄氏问道:“娇杏不见了么?开门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庄氏连忙道:“在我娘家有一个说法:新娘子出嫁前夜,若是跟哪个黄花闺女同房睡,下一个出嫁的便是那人。白兰如今也大了!我看着娇杏明日便要出嫁,于是安排她今晚跟白兰在一个房里睡,希望白兰也能早日找到婆家。她们不知道这个缘故,所以来大吵大闹。”

    封肃道:“既然如此,你便出去跟她们说一声罢。不然这一晚没法清净!”

    庄氏叹气道:“平日里她们对我已是诸多不满!无论我作何安排,女儿和安琪总是不问对错,只是一味的跟我唱反调。况且白兰与她们不合,她们才不会理会白兰能不能嫁人呢!若是我说安排娇杏今晚跟白兰一起睡,她们又一定不答应的。”

    封肃叹气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想她们不会这么小气罢。”

    庄氏柔声笑道:“不如这样罢,你开门就说是你的意思。她们自然不会反对,也不会吵闹啦!”

    封肃点了点头,便上前打开了房门。

    但见安琪和封氏二人立于门外。封肃正要开口,忽听得一片急促的敲门声!
章节目录 第19章 嫁不嫁4
    封肃等人皆大吃一惊。惊魂未定,又听得越发大声的敲门声。

    门外不少人嚷道:“本府太爷请甄爷过府!”

    封肃连忙穿过堂屋,将房门打开。见眼前站着几名公差,顿时唬得目瞪口呆,连忙陪笑问道:“小人姓封,并不姓甄。不过小婿姓甄,但已出家一二年啦!不知官爷可是问他?”

    安琪、封氏和庄氏只远远地看着,皆不敢作声。

    那几名公差道:“我们也不知什么‘真’‘假’,不过是奉了太爷之命来问。既然他是你女婿,那么就带你去亲见太爷面禀,省得我们再到处乱跑!”说话间,便上前一把拉了封肃。

    封肃惊慌不已,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被几位公差推拥着去了。

    庄氏此时急得直跺脚,指着封氏的鼻子骂道:“你们一家子丧门星,真是害人害己!如今那甄士隐当道士去了,还要惹上官非来累赘我们封家!若老爷平安无事便罢,否则我跟你死过!”说罢,上前抓着封氏,举手便要打。

    安琪连忙将庄氏与封氏分开,喝道:“如今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且看看大老爷待会儿回不回来再说罢!”

    庄氏猛地一声哭道:“老爷若今晚不回来,你们通通给我滚出封家!”

    安琪悻悻地道:“你还说呢!我问你,你把娇杏姐姐藏哪儿去了?”

    庄氏停住哭泣,瞪向安琪,道:“总之她死不了!明天上花轿时,你们便能看见她啦!”说罢,转身回房去了。

    安琪向封氏道:“娇杏姐姐一定是被她藏起来了!”

    封氏不禁问道:“家里就这么丁点大,她会把娇杏藏在哪里呢?”

    安琪咬着下唇,眼珠一转,惊道:“柴房!我方才过来时,见到柴房被上了锁。她们一定是把娇杏姐姐锁在了柴房!”

    于是封氏与安琪二人连忙赶去了柴房。只是他二人没有钥匙,不能将房门打开,只得隔着房门呼唤娇杏的名字。

    娇杏在柴房哭得累了,已昏昏睡去。忽然听得安琪和封氏的声音,蓦地张开双眼,爬起身来,连声哭道:“太太、安琪妹妹,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原来,那王老三的儿子是个傻子!与其嫁过去受罪,还不如现在就让我死了干净!”

    安琪和封氏皆大吃一惊。

    封氏连连喊道:“娇杏,娇杏,你千万别做傻事啊!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安琪骂道:“我早知道那个姓庄的女人没安好心!她只管收人家的好处,哪里还管娇杏姐姐的死活?”

    封氏自责道:“原是我自己没有打听仔细,害了娇杏!”说罢,不禁红了双眼。

    安琪安慰道:“太太你也是被姓庄的给骗了,不能怨你!”

    娇杏哭道:“太太,您去求大老爷,让他给娇杏做主!反正我明日断不上花轿的!”

    封氏愁眉深锁,道:“方才来了一群官爷传老爷问话。哪知老爷出家去了,便把爹抓走啦!”

    娇杏惊愕道:“啊?莫不是老爷在外边闯了什么祸?”

    封氏忧心不已,只道:“谁知道呢!如今只盼爹能平安回来。”

    忽听得有人敲门,封氏和安琪劝娇杏稍安勿躁,便闻声跑了去。

    此时奶娘抱着宝官与白兰也出来了。

    庄氏从房里出来,惊慌万分,却不敢上前开门。

    忽然又是一阵敲门声,从门外传来封肃的声音:“快开门,是我!”

    众人连忙抢上前。

    庄氏已将房门打开,只见封肃欢天喜地地踱步进屋。

    庄氏连忙问道:“究竟出了何事?”

    封肃笑道:“原来新升的太爷,与咱们女婿是旧知。今日在大街上瞧见娇杏,以为女婿搬住于此,所以才遣了公差来请。我将缘故回明,太爷倒是伤感叹息了一回,又说他使番役,务必帮忙将英莲寻回。之后又送了我二两银子呢!”

    庄氏听封肃说完端的,心中倒也欢喜。

    只是封氏回想起过往,不免心中伤感。

    安琪央求道:“大老爷,你快救救娇杏姐姐罢!”

    封肃收起笑容,问道:“娇杏怎么啦?”

    安琪道:“原来大太太给娇杏姐姐配了一个傻子,娇杏姐姐如今不肯,被大太太关进了柴房。只有大老爷你能救她啦!”

    封肃大惊失色,向庄氏问道:“你不是说,对方是实诚的庄稼人么?”

    庄氏不悦地道:“可不是实诚的庄稼人么!你见过哪个傻子会撒谎啦?”

    封肃惊愕不已,这才知他与封氏皆上了庄氏的当。

    庄氏又道:“今日我聘礼已经收下啦,明日花轿就要上门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反悔?老爷,我原也是被刘媒婆骗啦!不过既然事已至此,也只得让娇杏认命啦!”

    封肃轻轻点了点头,向封氏道:“你再去好好劝劝娇杏,好或不好,都不过是嫁人。让她看开一点罢!”

    封氏和安琪面色惨白,还欲说话,只见庄氏得意地一把扶着封肃笑道:“老爷,我扶你回房罢!”

    “嗯!”封肃点头与庄氏二人回房去了。

    封氏和安琪还要上前恳求封肃,却被白兰和奶娘拦住了去路。

    白兰笑道:“咱们老爷和太太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啦,聘礼都已经收下啦。你们与其求老爷太太开恩,还不如劝娇杏认命得啦!”

    安琪怒道:“好歹咱们也一个屋檐下住了一二年,你怎么能如此冷漠,说这种风凉话?”

    奶娘笑道:“咱们不过说的事实,既然你们爱听,那么我们也懒得废唇舌啦!白兰,咱们回去睡罢!”于是抱着宝官,与白兰各自回房去了。

    “岂有此理!”安琪咬牙怒道。

    封氏内疚不已,蹙眉向安琪道:“我再没脸见娇杏啦!安琪,你代我去劝劝娇杏罢,千万别让她做傻事!”

    安琪急道:“太太,要不我们再去求大老爷罢!”

    封氏轻轻摇了摇头,面带愁容道:“倘若爹有心救娇杏,方才就不会那么说了!更何况,花轿临门,哪能说不嫁就不嫁呢?”
章节目录 第20章 嫁不嫁5
    安琪眼见封氏也无计可施,只得悻悻地来到柴房外。

    她本想规劝娇杏认命,可一见娇杏那绝望的神情,安琪直把话生生咽了回去。

    娇杏哭道:“我怕是活不成啦!”

    安琪埋怨道:“我原以为大老爷能替你出头,想不到他竟与姓庄的一个德行。便宜尽让他们封家占了去,罪就由我们自己来受!今晚新太爷看着甄老爷的面,送了他二两银子,也不见他分出一两半两给太太!”

    娇杏拭泪问道:“新太爷认识我们老爷么?”

    安琪点头道:“听说他们是旧知!”

    娇杏双眸一亮,惊道:“难怪我觉得那人怎么眼熟呢。果然是他!”

    原来那太爷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原系湖州人氏。他本是诗书仕宦之族,只因生于末世,家道中落,族中人口衰丧,只剩得他独自一人流落阊门,暂寄在葫芦庙中,以卖字作文为生。

    当年甄士隐家在葫芦庙隔壁,时常与他交接,又常常请他到府中作客。

    贾雨村曾经在甄家花园内偶遇娇杏,两人四目相对,皆有欣赏之意。只可惜终究未能说上一句话,便给甄士隐派来的小童打断了。

    甄士隐见贾雨村满怀抱负,一心想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只可惜囊中羞涩,神京路远,根本无法实现理想。于是赠与他白银五十两与两套冬衣,以作上京赴考的盘缠和行李。

    于是贾雨村和甄娇杏的匆匆邂逅,便无疾而终。

    娇杏如今隔着柴房的缝隙,将事情的始末告知了安琪。

    安琪一拍大腿,喜道:“哎哟,既然姐姐你与新太爷有这么一段故事,何不求他相助呢!”

    娇杏羞涩道:“那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啦!况且当年我与他并没有什么,说不定他根本就不记得我啦!怎么能再指望他帮忙呢?”

    安琪笑道:“我却说他一定没忘了你!你以为新太爷今晚为何会遣人传大老爷?原来是他今日在大街上见到了你,以为甄老爷搬来了这里。可见他是记得你的!”

    娇杏顿时红了脸,又喜又忧,道:“说不定,他只是记心好,所以才记得我呢!”

    安琪笑道:“姐姐你也不必在这里瞎猜。我这就去求见太爷,看他怎么说!”

    娇杏连忙道:“你见了他怎么说?”

    安琪笑道:“我自然知道,反正不会让你嫁给傻子!”说罢,一路悄悄出了封家,往贾雨村的府上去了。

    到了府衙的围墙外,安琪绕道侧门,正要上前敲门,却见那房门骤然打开了,唬得她连忙闪到了墙角处,躲了起来。

    两个七尺大男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安琪认得其中一人是大如州恶霸陈大,另一人便是新太爷贾雨村!

    只见贾雨村立于门口,拱手笑道:“陈老板慢走!”

    陈大转身向贾雨村拱了拱手,笑道:“贾大人请留步罢。我陈大本是一粗人,咱们往后多的是机会合作,你若再这么客套,倒显得见外啦!”

    贾雨村喜道:“陈老板果然是爽快之人!那么,恕不远送啦!”

    陈大又拱手道:“请!”说罢,转身大步走了。

    贾雨村面带笑容,目送陈大远去,才要转身,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唤道:“大人!”

    贾雨村浑身大震,转身望去,见黑暗的角落处走出一个小姑娘,顿时面色慌张地问道:“你……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安琪道:“我是专程来找大人你的。”

    “你找我所为何事?”贾雨村问道。

    安琪道:“不知大人还记不记得甄士隐甄老爷家中的丫鬟,娇杏?”

    “娇杏?”贾雨村不禁问道。

    安琪点头道:“就是如今封肃家的丫鬟。大人今日还在大街上见过她呢!”

    贾雨村这才从门口挂着的灯笼下瞧见安琪的模样,陡然想起是今日与娇杏站在一块儿的小姑娘,于是笑道:“是娇杏让你来找我么?”

    安琪道:“原不是她让我来的。不过我来找你,却是为了她!”

    贾雨村不禁纳闷,问道:“究竟何事?”

    安琪便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贾雨村,又道:“娇杏姐姐被关在柴房内,明日花轿就要上门来娶亲啦。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求大人。如今也只有大人你,才能救娇杏姐姐出火海啦!”

    贾雨村剑眉微蹙,问道:“娇杏知道你来找我么?”

    安琪点了点头。

    贾雨村眉头舒展,喜道:“行啦,你回去罢!告诉娇杏,让她只管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安琪心里虽还有些放心不下,但见贾雨村信誓旦旦,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也不再多言,只得点头回去将贾雨村的话转告了娇杏。

    娇杏喜道:“他当真这么说?”

    安琪点了点头道:“话是这么说!但明日王家的花轿就要临门啦,大人他来得及么?”

    娇杏深信不疑,笑道:“他既然这么说啦,必定有他的法子!你回去睡罢,明日便有分晓啦!”

    安琪虽然忐忑,但见娇杏如此自信,便点头回去耳房,又将此事告知了封氏。

    封氏兀自为自己错信庄氏自责不已,又经安琪一番开解,两人才胡乱睡下了。

    次日,寅时刚过,白兰已戴着行头来给娇杏换装。

    娇杏哪里肯换?少不得与白兰纠缠了起来。

    安琪与封氏早早起床,来到柴房见白兰正与娇杏纠缠,于是上前将她二人分开。

    白兰急道:“好哇!你们甄家三个人,合着欺负我一个!看我不告诉太太!”说罢,便悻悻地出了柴房,去庄氏面前告状。

    此时庄氏和封肃刚刚起床,还未来得及梳洗,忽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封肃打开房门,只见贾雨村的师爷与六名捧着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的公差立在门外,不由得大吃一惊。

    “把东西放进去!”师爷还不待封肃开口已下令一喝。

    那些公差齐声唱诺,将手中的物件摆放进了堂屋。

    庄氏登时双眼直冒金光,连忙凑上前来。
章节目录 第21章 嫁不嫁6
    只见师爷向封肃笑道:“这些东西,是太爷答谢甄家娘子的礼物!还有一封密书,烦请封爷转交给甄家娘子!”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交到封肃手中。

    封肃早已被这突如其来好处弄得不知所措,怔怔地双手接过师爷的书函。待反应过来时,师爷已领着公差回去复命了。

    庄氏喜得屁滚尿流,连忙催促着封肃打开信函来看个究竟。

    封肃道:“这些东西和书信是给女儿的,应该请她来了再看不迟。”

    庄氏嗔道:“她与我一样,大字不识几个,到时还不是要让你来看。倒不如你现在看了再告知她内容,也是一样!”

    封肃觉得庄氏这话也有道理,于是打开了信函。

    庄氏见封肃面上一会儿喜,一会儿愁,不禁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封肃失声惊道:“这可怎么办才好?”

    庄氏急道:“究竟是何事?你倒是说呀!”

    封肃焦虑地道:“太爷想娶娇杏作二房!”

    庄氏拍手喜道:“哎呀,实在太好啦!这可是咱们发财的好机会,你怎么反而发起愁来啦?”

    封肃道:“你不记得,昨日你已经将娇杏许给王家那傻子了么?”

    话音刚落,隐隐约约听得外面喇叭敲锣的声音,封肃和庄氏凑到门口一望,正是刘媒婆领着花轿上门来啦!

    封肃跺脚急道:“如今可怎么收场?若是娇杏嫁给了王家,那太爷必定以为咱们瞧他不起,往后咱们在大如州的日子只怕难过咯!”

    庄氏右掌在封肃肩膀轻推了一下,娇嗔道:“老爷你糊涂啊!娇杏嫁给王家,咱们能得到多少好处?她若是给太爷作二房,咱们面上有光不说,好处也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封肃道:“话虽这么说,可王家的婚事怎么办?”

    庄氏还未开口,只见花轿已经辗转到了门口。

    刘媒婆右手的红色手绢在空中一甩,笑道:“哎呀,恭喜封老爷,恭喜封夫人!咱们是来接新娘子的!”

    封肃和庄氏对视了一眼,正想着如何打发刘媒婆。

    忽见白兰跑来,急道:“老爷,太太,娇杏她不肯换装呢!”

    庄氏眼珠一转,连忙将刘媒婆拉到一旁,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两句,又悄悄塞给她一两银子。

    刘媒婆喜道:“夫人放心,我在这里候着便是!”

    庄氏这才微笑着,拉着白兰转身进屋去了。

    白兰兀自悻悻地道:“太太,如今娇杏还是不肯换装,您看怎么办呢?”

    庄氏笑道:“既然她不愿意换装,不如就由你换装,代她嫁过去罢!”

    白兰面色刷白,勉强一笑,道:“太太,您跟白兰说笑罢?”

    庄氏似笑非笑地道:“白兰,太太我一碗一碗的白米饭养了你这么多年,也该是你报答我的时候啦!”

    白兰噤若寒蝉,眼泪扑簌落下。当即“噗通”一声,双膝跪地,连连磕头,哭道:“太太饶命,太太饶命!我这就强迫娇杏换装去,只求太太千万别把我嫁去王家。”

    庄氏缓缓将白兰扶起身来,巧言令色地道:“我原本也指望着能把你卖到一户好人家,多赚些银子。可如今太爷看中了娇杏,要收她作二房。你权当帮太太的忙罢,乖乖替娇杏嫁到王家,太太再赏你二两银子,如何?”

    白兰大惊之余,不由得声声泪下,道:“太太,你饶了我罢!太太……”

    庄氏收起笑容,冷冷地道:“白兰,你跟在我身边也不是一天两天啦,还不知道太太我的脾气么?今日,你可是非上花轿不可啦!你若自己回房去换衣裳便罢了。不然我亲自给你换装,可没这么便宜!”说罢,已上前动起手来,拉着白兰便往卧房里拽。

    白兰兀自挣扎着,身子只向后退。

    庄氏怒骂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兰泪涕俱下,无助至极,只得本能地将身子向后仰。哪知脚底一滑,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但听得“咚”地一声,白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在场者,无不大吃一惊!

    安琪、封氏、娇杏此时赶了过来,正瞧见白兰后脑倒地。三人不禁噤若寒蝉,目瞪口呆。

    庄氏连忙上前,一把将白兰上身抱起,只见白兰后脑鼓起一个鸡蛋大小的疙瘩。

    庄氏不由得唬得面色惨白,连忙探得白兰鼻孔尚有呼吸,这才放心过来。

    封氏上前道:“白兰昏迷了么?不如请个大夫来瞧瞧罢!”

    庄氏只道:“你们帮忙,先扶她回房再说!”

    安琪、庄氏和娇杏答应着,便扶着白兰回她自己的房间去了。

    刘媒婆神色慌张地上前,一把拉着庄氏问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庄氏右手轻轻拍了拍刘媒婆的手背,低声安抚道:“你老在这里稍等罢!”

    刘媒婆只得点头答应。

    封肃上前急道:“瞧你干的好事!”

    庄氏悻悻地向封肃道:“不用你管,我自有主意!”说罢转身去了。

    安琪、封氏、娇杏三人手忙脚乱地将白兰扶到炕上。

    此刻见庄氏捧着新娘的行头步进来,道:“你们快帮忙,给白兰把这一身衣裳换上!”

    安琪、封氏、娇杏三人皆目瞪舌彊,这才明白为何白兰会与庄氏拉扯。

    封氏向庄氏问道:“你要把白兰嫁到王家?”

    庄氏悻悻地道:“花轿已经上门啦,既然娇杏不肯上花轿,总得有人替罢!我这不是为了成全娇杏么?还不帮忙!”说话间,已上前去脱白兰身上的外衣。

    娇杏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虽不愿意嫁到王家,但也没有让白兰替我去受罪的道理。”

    安琪也道:“这么缺阴德的事,我也做不来!”

    庄氏怒道:“你若觉得我让白兰嫁到王家是缺阴德,那么你替她嫁过去罢!”

    安琪唬得连忙躲到封氏的身后。

    封氏一边护着安琪,一边道:“安琪既不是甄家的丫鬟,也不是封家的奴隶。她的婚事还轮不到这屋里任何人做主!”

    庄氏冷笑一声道:“照你这么说……白兰可是我们封家的丫鬟,我想把她嫁给谁就嫁给谁,哪里还轮得到外人说三道四?你们要么帮忙,要么就出去。别堵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章节目录 第22章 真侥幸1
    庄氏一边说着,一边兀自替昏迷中的白兰换上嫁衣。

    安琪、封氏、娇杏三人虽同情白兰,却也爱莫能助,只是怔怔地站在一旁。

    一时间,庄氏给白兰换好装,又将红盖头给她盖上。她自知安琪等人不会帮忙,便请来了刘媒婆。二人摇摇晃晃地将白兰扶上了花轿。

    幸而刘媒婆昨日未将娇杏卖身契交给王家,于是庄氏用白兰的卖身契换了回来。

    刘媒婆便命人抬着昏迷中的白兰,敲锣打鼓地出城去了。

    安琪、娇杏、庄氏等人眼见庄氏偷龙转凤,将白兰送往火坑,却也无能为力,只得替白兰惋惜。

    安琪不禁担心道:“白兰头上的伤,也不知道要不要紧。”

    庄氏睨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她如今已经是王家的人了,不必你瞎操心!”

    娇杏道:“白兰醒来发现自己被抬到了王家,岂不是又要再寻死一回?”

    庄氏道:“她若能看开些,自然是好。倘若看不开要寻死觅活,也再轮不到咱们过问。死与不死,都是她自己的命!”

    安琪、娇杏、封氏三人不禁又难过了一回。

    庄氏又向安琪道:“今日你甭出去卖针线啦,去厨房做饭罢。”

    娇杏不禁问道:“平日都是我做饭,为何要让安琪妹妹做?”

    庄氏一把拉住娇杏的双手,笑道:“今日是你在家中的最后一日,怎么能够再让你操劳呢!”

    封氏大吃一惊,问道:“你们又打算对娇杏怎样?”

    封肃连忙上前喜道:“女儿你误会啦!太爷今日遣人来送信,问你要娇杏作二房。这可是天大的造化!”

    安琪和娇杏一听,面面相觑,心里皆是又惊又喜。

    封氏冷笑一声道:“怪不得你们把白兰推给王家替娇杏出嫁呢。原来是想借着娇杏,去奉承新太爷!”

    封肃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如今娇杏不用嫁给王家的傻儿子,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不也是要多亏了白兰的牺牲么!况且,娇杏给太爷作二房,不止咱们长脸,你面上也有光。不是么?”

    庄氏道:“这话说得不错!咱们即便有私心,莫非你们就没有?倘若你们没有私心,方才白兰上花轿的时候,就该替了她去!”

    封氏、安琪和娇杏听了封肃夫妇二人的话,心中不禁觉得羞愧。

    庄氏冷笑一声,道:“当今世上,哪有人是不自私的?五十步笑百步!”

    “我去给太爷回话去啦!”封肃话说间,已大步出门去了。

    原来贾雨村昨晚忽听了安琪的话,便想出收娇杏作二房的办法,以解燃眉之急。

    又因嫡妻孟夫人近日感染风寒,昨晚早早的睡下了。事出突然,贾雨村并未来得及与孟夫人商量,便自作主张派人一早给甄家娘子送信去了。

    清晨时分,孟夫人用了些清粥,精神恢复了些。

    贾雨村正思量着,如何开口提娶娇杏作二房的事。忽见小童来报,说封肃求见。

    于是贾雨村命人带封肃去偏殿接见。

    封肃一心想着巴结贾雨村,答应今晚将娇杏送过来。

    贾雨村喜不自禁,封了白金赠给封肃,又让他带回许多事物谢封氏。

    贾雨村的嫡妻孟夫人乃是极其精明厉害之人。她之前瞧着贾雨村欲言又止,又见封肃几次三番来到府中求见,心里已觉不妥。于是躲在门外偷听,又命贴身丫鬟紫菱把风。

    一时间听了贾雨村和封肃的话,孟夫人顿时妒火焚心,恨不能冲进去找贾雨村兴师问罪。

    紫菱唯恐被发现,于是低声劝道:“太太你身子还虚呢,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孟夫人转身悻悻地回房去了。

    眼见四下无人,孟夫人这才怒道:“还不到一年的光景,便迫不及待地要娶二房啦!哼,即便要娶,也该与我商量一句,如今当我死了不成?还是说,我在他眼里,竟是如此小气之人?又或者是那狐媚东西见不得人的,索性来个先斩后奏?”说话间,右手“啪”拍在茶桌上,直把那上面的茶具唬得抖了一抖。

    紫菱道:“老爷刚到这大如州不久,为何这么快便看上了那狐狸精?莫非那女人当真是狐妖转世,有魅惑男人之术不成?”

    孟夫人冷笑一声,道:“说不定,他们原本就是认识的!”

    紫菱不解道:“老爷不是初到大如州么?他俩又怎么会认识呢?”

    孟夫人怒道:“我管他们如何认识的!就算真是个狐媚子,能一眼勾了老爷的魂魄又如何?本夫人便请一群道士回来捉妖!”

    紫菱问道:“太太莫非同意老爷娶这二房?”

    孟夫人无奈地道:“老爷与我成亲,无非是看在我爹的份上。若我娘家不能保他仕途,只怕他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应付我。娶二房也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我能阻止他一次,难道还能阻止他二次三次不成?况且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我倒不如佯装大度成全了老爷,起码还能博得些许好感。”

    正说着,忽见房门推开,贾雨村踱步进门来了。

    孟夫人连忙起身迎上去,面色骤变,笑道:“老爷饿了罢?紫菱,你去厨房,看看午饭做好了没有?”

    紫菱答应着去了。

    贾雨村见房中如今只剩他与孟夫人二人,于是道:“我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孟夫人明知故问,笑道:“何事?”

    贾雨村道:“一年前,你嫁我为妻,原是因为陪嫁丫鬟身染重病,后来才买了紫菱来帮你的忙。但这一年来,夫人你既要忙于家中事务,又要服侍我,未免太辛苦了。所以我想再找一人回来,替你分担些许。不知你意下如何?”

    孟夫人强颜欢笑,道:“当初我虽没有陪嫁丫鬟,但紫菱也是不错的。不过是老爷你看她不上罢了。”

    贾雨村哈哈一笑,道:“如今城内封家的当家想巴结我,欲送他家的丫鬟过来。夫人你看如何?”

    孟夫人心中暗骂道:“分明是你自己问到人家府上去的,还谢了许多的财物,如今反倒睁着眼说起瞎话来啦!”

    心里虽然跟明镜似的,孟夫人脸上却堆着笑容,道:“如此便太好啦,我也不必再费心帮老爷张罗此事。”

    贾雨村听了孟夫人这话,更是欢喜不已,却浑然没有意识到孟夫人早已洞察此事,一心只想着晚上如何与娇杏互诉衷肠。
章节目录 第23章 真侥幸2
    当晚,封肃趁着夜色,只用了一乘小轿,便把娇杏给贾雨村送了过去。

    失而复得,方知珍贵!

    时隔五年,贾雨村再遇娇杏,只觉是上天恩赐,待她自然是百般体贴,千般呵护。

    娇杏想不到当年巧遇贵人,竟然逢凶化吉,亦觉是上天安排,服侍雨村更是尽心尽力。

    二人虽是新夜,尤红殢翠之际却是恣心纵欲,鸳俦凤侣又有诉不尽的软语温存。

    正是良宵苦短,不觉已到天明。

    忽有人敲门来请太爷升堂,说是有人状告陈大伤人。

    贾雨村只得悻悻地翻身下床,回头又柔声向娇杏道:“你不妨再睡一会儿罢。”

    娇杏起身穿衣,笑道:“我还得向太太敬茶呢,去迟了恐怕不妥。”

    贾雨村点了点头。

    一时间,娇杏又打来热水给雨村梳洗。

    贾雨村道:“你进府匆忙。过两日,再买两个丫鬟回来服侍你罢。”

    娇杏笑道:“我原是奴才,用不用丫鬟又有什么要紧。”

    贾雨村嗔道:“不许胡说!我去啦。”说罢,匆匆出房门去了。

    娇杏这才自行梳妆,悉心沏茶,在堂屋内等候向孟夫人晨省。

    半个时辰已过,却迟迟不见有人来。

    娇杏双腿已站得发软,又不敢稍坐片刻,唯恐孟夫人突然出现。

    眼见茶已渐凉,娇杏于是捧了茶盅,打算重沏一盅热茶。刚转身要迈出房门,忽听得身后有人干咳了一声,回头之际,只见四五个丫鬟围拥着一人,从后房门进来。

    但见那人柳眉凤眼,不苟言笑。嘴角上扬之际,却又令人不寒而栗。

    娇杏猜想:“她定是孟夫人了!”连忙碎步上前。

    孟夫人直径走到高几西面的桃木新椅上坐下,似笑非笑地道:“怎么等不及,就要走了么?”

    娇杏连忙解释道:“我是见茶水凉了,想重沏一盅。”

    孟夫人笑道:“你这话便是怪我来迟啦?”

    娇杏轻轻摇头道:“娇杏不是这个意思。”

    孟夫人冷笑一声,道:“我今日身子不爽,也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鬼邪入宅所致。倒是想着请一些道士和尚,到府中来驱邪呢。你看怎么样?”

    娇杏暗想:“鬼邪入宅,不就是说我么?”于是微微一笑,只道:“娇杏不过是丫鬟出身,既不懂玄黄,也不会通灵。况且太太管理家务,自有太太的一番主意,娇杏不敢妄言。”

    孟夫人冷笑道:“果然伶牙俐齿,冰雪聪明!怪不得老爷喜欢你啦!”

    娇杏只得低眉不语。

    孟夫人递向紫菱一个眼神,于是紫菱道:“说了这么久的话,姨奶奶怕是忘了要向太太敬茶了罢?”

    娇杏只得上前在孟夫人跟前跪下,将手中茶盅举过头顶,道:“太太请用茶!”

    孟夫人却迟迟不伸手。

    娇杏不敢抬头,眼睛向上又不能瞧见孟夫人的表情,不能知道是何缘故。她惟有双手一直高举着,只待孟夫人接过茶盅。

    过了良久,只听得孟夫人慵懒的声音道:“既然你说茶已经凉了,那我还喝什么?原本今日我的身体已经不适,喝了凉茶岂不是雪上加霜?敬茶要的是心意,可不是形式。倘若无心,这茶不敬也罢。”

    娇杏连忙收下茶盅,抬头看向孟夫人,道:“娇杏无心之失,还请太太切莫怪罪。”

    孟夫人笑道:“你我年纪相仿,即便未曾识字,做人的道理至少也该懂的。倘若连礼数也要人来教,岂不是白来了世上一回?”

    娇杏背心一凉,心中暗想:“这孟夫人好厉害的角色!骂人竟然连个脏字也不带!”

    又见孟夫人扭头向紫菱道:“你替姨奶奶沏盅茶来。”

    紫菱答应着去了。

    娇杏仍旧跪着,不敢起身。

    孟夫人却也不叫她起来,只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终于紫菱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来,送到娇杏身旁。

    娇杏将手中的茶盅放在托盘上,又捧了紫菱沏来的热茶,重新举过头顶,唤道:“太太请喝茶。”

    孟夫人眼中闪过一道冷光,缓缓伸手之际,故意将茶盅打翻。

    随着娇杏一声惊呼,茶盅已在地上摔得成了几片。

    娇杏右手上兀自贴着两片茶叶,拇指与虎口之间已被茶水烫得红肿了起来。

    惊魂未定,又听得孟夫人喝道:“岂有此理!你不愿向我敬茶,今日大可不必来啦!做出这一桩苦肉计,给谁看?”

    娇杏连忙摇头道:“太太您误会啦!并非娇杏有意打翻茶盅……”

    孟夫人喝道:“若非是你,难道还是我故意打翻的不成?”

    娇杏摇头不语。

    孟夫人起身道:“我看今日这茶也不必再喝啦!把地上的收拾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是时候回去喝药啦!”说罢,起身往后房门处去了。

    丫鬟们皆跟在孟夫人身后而去,一时间整个堂屋又安静了下来。

    娇杏想要起身,这才发觉双腿已经麻痹了。索性侧身坐在地上,缓缓将双腿从腚部后头顺了出来。此时膝盖虽然隐隐作痛,却不及右手的烫伤厉害。

    娇杏心中暗想:“这个孟夫人实在太厉害了!只怕这样的戏码,往后可能还会随时上演。虽然我不愿与她冲突,但她既然已视我为敌,起码我得有自卫的能力罢?”一边想着,一边默默收拾了“残局”,独自回房去了。

    呆望着四周冰冷的墙壁,娇杏暗想着:“孟夫人身边丫鬟众多,她的心腹紫菱亦是不简单。而我身边连一个帮手也没有,实在是势单力薄,孤立无援。岂不是任由她孟夫人欺负去了?”

    正想着,忽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是贾雨村!

    娇杏连忙起身迎上前去。

    贾雨村右臂环住娇杏的柳腰,柔声问道:“我一退堂,便赶着来见你啦。你已经见过太太了罢?怎么样?”

    娇杏笑道:“我生得笨,打翻了茶盅,怕是要惹得太太不高兴了。”说话间,微微抬起右手,露在贾雨村面前。

    贾雨村面色骤变,惊声问道:“怎么烫得这么严重?擦药了吗?”
章节目录 第24章 真侥幸3
    娇杏低眉摇了摇头。

    贾雨村急道:“那怎么行?我请大夫来瞧瞧罢!”

    娇杏连忙将贾雨村拦住,劝道:“不必啦,老爷!知道老爷心中有娇杏,娇杏便心满意足啦。这些不过是皮外伤,没什么要紧,我自会去找大夫。不必老爷劳师动众,请大夫过府。免得惹人闲话!”

    贾雨村瞪大双目,道:“你这话大有深意。”

    娇杏笑道:“我原是笨嘴拙舌,最不会说话的。娇杏不过是一个奴才,承蒙老爷不拿我当下等人看。我只是怕其他人说老爷您的闲话,那么岂不是娇杏的罪过了?”

    贾雨村听了娇杏这话,心中一暖,笑道:“想不到你竟是处处为我着想。只是,你这伤须得及时医治,免得留下疤痕。”

    娇杏轻轻点了点头。

    贾雨村又道:“虽然你是庶妻,但也得有丫鬟伺候着。我这就去跟太太商量,从她那边挑一二个伶俐的来供你使唤。”

    娇杏连忙拦住,道:“老爷,不必啦!太太平日要忙于家中事务,她身边的丫鬟皆是有妙用的,供我差遣实在大材小用了。其实我倒是有一个人选,只待老爷点头应允。”

    贾雨村问道:“何人?”

    娇杏笑道:“她叫安琪,原是我结识的一个妹妹。不过是无父无母,寄居在封家。”

    贾雨村问道:“就是前晚来跟我报信的那个小丫头么?”

    娇杏点头道:“就是她啦!”

    贾雨村笑道:“那个小丫头确实机灵。既然是你的姊妹,自然比别个跟熟悉你的脾性。若她肯入府来照顾你,我自然没有意见。”

    娇杏喜道:“只要老爷你没意见,就是再好不过了!但太太那边……”

    贾雨村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跟她说一声便是啦。”

    娇杏更是喜不胜收。

    贾雨村又抬起她的右手,蹙起剑眉道:“已经起泡啦,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你去找大夫瞧瞧罢。”

    娇杏又点了点头,道:“已经不是那么疼了。”

    贾雨村道:“我这就跟太太说去。你若是可以,今日将那个小丫头带进府罢。早一日有人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些。”

    娇杏答应着,贾雨村才大步出房门去了。

    于是娇杏从侧门出府,先去医馆包扎了伤口,又顺道去了封肃家。

    庄氏听得有人敲门,开门见是娇杏,不由得一惊,问道:“你怎么回来啦?”

    娇杏道:“我是得了太爷的应允,来探望太太和安琪妹妹的。”

    庄氏连忙谄媚笑道:“哎哟,姨奶奶大驾光临,快请进,快请进!”说话间,连忙大开房门请娇杏进屋。

    娇杏踱步进屋,走到穿堂时,见奶娘正与宝官玩黑白棋子。

    庄氏连忙喝道:“还不快把棋子收起来,别掉在地上摔着了姨奶奶。”

    奶娘答应着,此时也不分黑棋白棋,只往棋盒内胡乱一装。

    娇杏冷笑了一声,却不说话。

    庄氏连忙让座,道:“姨奶奶请坐罢。”

    娇杏不咸不淡地道:“不必啦,我去耳房瞧瞧太太。”

    庄氏笑道:“她已经不住耳房啦。白兰的房间空置着,我们便让女儿搬住进去啦。”

    娇杏也不回答,自顾自寻封氏去了。才走了几步,见庄氏兀自跟来,于是回头道:“你忙你的去罢,不必跟来了。”

    庄氏忙陪笑道:“我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做。姨奶奶大驾光临,我怎么好怠慢了呢。”

    娇杏白了庄氏一眼,只得继续往前走。

    才到门口,庄氏便高声笑道:“女儿,你看谁来啦!”

    娇杏迈进房门,此时封氏已迎上前来。

    “太太!”娇杏通红了双眼唤道。

    封氏一把拉住娇杏的双手,道:“娇杏,果然是你!”说话间,已携着娇杏上炕。

    “你今日怎么回来啦?”封氏这才瞧见娇杏右手包扎着白布,面色骤变,不禁问道,“你受伤啦?”

    娇杏笑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被茶水烫的。”她回头见庄氏正要向炕边的椅子上坐,连忙笑道,“我不觉有些渴了,向庄夫人讨碗热茶喝。可以吗?”

    庄氏屁股还未坐到凳子上,连忙又站直了身子,笑道:“看把我给高兴得,竟忘了给姨奶奶你倒茶啦!我这就去。”

    娇杏又道:“再烦劳庄夫人把安琪妹妹请来罢。”

    庄氏微笑着点头答应,快步出房门去了。一转过房门,登时沉下脸来,低声啐道:“什么玩意儿!”

    说罢,庄氏悻悻地去厨房唤安琪。又命安琪沏了一盅茶送来给娇杏,自己则带着宝官,吩咐奶娘做饭去了。

    娇杏和安琪、封氏相互寒暄了一番。眼见四下无人,这才将右手烫伤的实情,告诉了封氏、安琪二人。

    封氏不禁担心道:“如此看来,孟夫人实不愿收你做二房,不过是顾忌太爷罢了。”

    娇杏点了点头,道:“今日太爷还说,要从她身边拨一二个丫鬟过来,供我使唤。我又怎么敢要呢?”

    安琪点头道:“不错!这个女人厉害至极,又是管家的主。派一二个奸细在娇杏姐姐身边,岂不是更糟糕?”

    娇杏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今日才求了太爷,让安琪妹妹过府去帮我。不知太太和安琪妹妹,你们意下如何?”

    封氏道:“太爷送了我和爹许多事物,如今我在这里也再不似先前那般受气啦,日子好过了许多。安琪原本也不是咱们甄家的丫鬟,她若愿意跟你进府,我自然不会反对。”

    安琪道:“我听着那孟夫人实在不简单,娇杏姐姐才进府不到一日,已经闹出这许多事来,将来还得了?如今封老爷也不用我们做针线发卖,帮着家中用度啦。我很是愿意跟着娇杏姐姐去府上,做你的左右手。”

    娇杏喜道:“如此甚好!我也不求别的,只要平平安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便是好的了!”

    安琪点了点头。

    于是又与封氏说了一会儿话,娇杏便带着安琪离开了封家。

    那庄氏心想着安琪一走,便少一人分担家务。虽然心中不悦,但也是无可奈何。
章节目录 第25章 人上人1
    娇杏和安琪由后门回到府中,才穿过花园,见紫菱迎面走上前来。

    紫菱走近打量了安琪一番,问道:“你就是新进府的丫鬟?太太让我来找你们。跟我走罢!”说罢,也不待安琪和娇杏开口,已转身往回走了。

    娇杏和安琪面面相觑,只得跟在紫菱后头。

    一路穿过后院,进入堂屋,从后房门来到孟夫人的住处。

    此时孟夫人在炕上歪着身子闭目养神。身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依兰,捧着一个小小的添漆茶盘,盘内是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紫菱上前道:“太太,我把人带来啦。”

    娇杏行礼唤道:“太太。”

    安琪也连忙下跪行礼。

    孟夫人兀自闭着双眼,只从鼻腔中发出低沉地一声:“嗯。”

    紫菱上前笑道:“太太,先把药喝了罢。”

    孟夫人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紫菱,慵懒地道:“这药苦的很,喝了也不见有效,不喝也罢。”

    说话间,孟夫人这才睨了安琪一眼,向娇杏问道:“今日老爷跟我说,你要自己从外边买一个丫鬟回来,莫非是嫌我挑的丫鬟不好?”

    娇杏道:“太太多心啦。我不过是觉得太太身边的丫鬟,用来服侍我未免太大材小用。安琪与我一二年了,有她照顾我已经很好了。”

    孟夫人冷笑一声,向安琪道:“抬起头来。”

    安琪答应着,缓缓将头抬了起来。

    孟夫人眼睛一亮,却又迅速暗了下来,笑道:“咱们府里虽说不大,事务却是繁琐。你日后只需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尽心尽力服侍你家主子的起居饮食,知道吗?”

    安琪颔首道:“安琪谨遵太太教诲。”

    孟夫人又向娇杏道:“你们来府里匆忙,我只得将前几日给紫菱和依兰做的两套新衫,先送给你们替换啦。虽说不是什么上乘的布料,但总比你们身上的强。穿在身上,人前人后也不至于丢了咱们府上的脸面。”

    安琪听了孟夫人这话,心中已十分不悦,暗想:“难怪娇杏姐姐你战战兢兢……这姓孟的女人真真是语中带刺,句句伤人啊。”

    娇杏只得道:“多谢太太!”

    说话间,一名丫鬟已捧着四套素色的新衫上前来。

    娇杏正要去接,孟夫人厉声喝道:“咱们府中,可是尊卑有别的。哪里还轮到你动手了?”

    安琪会意,连忙立直身子,接过衣衫,双手捧在胸前。

    孟夫人道:“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你们须得看清楚啦,这房里究竟谁是主子,谁是奴才。明白吗?”

    众人齐声唱喏。

    安琪和娇杏相互对视了一眼,只不说话。

    孟夫人又道:“你们回去罢。”

    安琪和娇杏颔首答应。

    安琪这才觉得双膝跪麻,双手又捧着衣物,半响站不起来。

    娇杏想上前扶安琪一把,又碍于孟夫人在身旁,只得立于一旁干着急。

    孟夫人冷眼瞧着安琪咬牙站起身来,与娇杏双双出门去,心中暗道:“我还以为找了一个怎样的帮手,不过是一个还未到金钗之年的小丫头。哼,根本不足为患!”

    娇杏与安琪一路从堂屋出来,娇杏这才扶着安琪道:“她原是想给你我一个下马威,只是委屈你啦。”

    安琪道:“她虽是在教训我,但明眼人皆看得出,句句话是冲着娇杏姐姐你来的。也难为你能忍气吞声!”

    娇杏道:“我如何听不出呢?她无非是想提醒我是‘奴才’,她是‘主子’罢了。”

    安琪道:“但她也只能逞口舌之快罢了!虽说是笑里藏刀,言辞犀利,但只要咱们步步为营,她也奈何不了咱们。”

    娇杏笑道:“有你在我身边,我心里便踏实多啦!”

    说话间,娇杏和安琪已回到房里。她二人关了房门,这才摊开那四件衣衫一看。

    只见不是灰底橙色小花的图样,就是白底灰叶的花样。素而不雅,实在难看。

    安琪道:“这些花样实在太老气啦!咱们不妨留着,待三十年后再拿出来穿也不迟!”

    娇杏笑道:“你没有瞧见府上这些丫鬟的模样么?可见她是个心眼极多的人。听说,她出嫁前夕,陪嫁丫鬟突然身染重病,所以未能一并过来。但是究竟真相如何,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啦。连自己的陪嫁丫鬟她都有所忌讳,更何况是你我?”

    安琪讥笑道:“她自己其貌不扬,就找一些‘旗鼓相当’的丫鬟来陪衬,真是应了那句‘物以类聚’呢!”

    娇杏笑道:“所谓相由心生。她如今这样,又能怨得了谁呢。”

    安琪和娇杏二人拿着孟夫人的容貌和为人取笑了一番,不觉已到了正午。

    于是安琪去了厨房,给娇杏传饭来。

    安琪道:“我适才在厨房,见紫菱等人传了好多酒菜呢。老爷午饭该是去了太太那里。”

    娇杏笑道:“她是嫡妻,自然是该与她用正餐的。反正这里只有我们姊妹二人,你坐下来与我一同吃罢。”

    安琪摆手道:“你忘了咱们要谨言慎行么?吃饭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别给太太抓到了小辫子,用来大做文章就不好啦!”

    娇杏叹气道:“那么好吧,只有委屈你啦!”

    安琪笑道:“说什么委屈呢。如今这里的环境,已经比起在封家好太多了。”

    娇杏笑了笑,便动筷子独自吃了起来。

    一时间用完膳,贾雨村过来找娇杏。

    安琪于是将碗筷收入盘中,端出房去了。

    哪知饭菜早被吃了个精光,厨房里的丫鬟婆子此时正忙着收拾。见安琪踱步进来,皆睨了她一眼,俱不理她。

    安琪不禁问道:“没有饭菜了么?”

    管饭的李大娘道:“太太吩咐啦,姨奶奶房里就两个人,不必再单独给姑娘你留饭。你们主仆二人先后吃了,一并把碗筷送来就是。”

    安琪悻悻地道:“我中午传的饭菜实在有限,哪里够两个吃?况且倘若老爷要来我们这边用膳,那我又怎么办好呢?”

    李大娘道:“老爷去姨奶奶房里用膳,咱们自然知道多做些,不用姑娘操心。况且每日的饭菜皆有多少限制着,既不敢少做,也不能多做。姑娘若是觉得有限,大可跟太太说去,咱们厨房也不过是照吩咐办事。”
章节目录 第26章 人上人2
    安琪也不与李大娘争辩,只得悻悻地冲出厨房,回娇杏处来。

    她穿过庭院,远远地见门窗紧闭,也不知贾雨村是否还在屋内,便不敢贸然去推门。才走近房屋,隐隐约约从房内传出一阵笑声,却是贾雨村的声音。接着又听得娇杏微微气喘,嘤嘤细语。

    安琪本是极其聪慧的女子,虽然未到金钗之年,但近来也渐渐通晓人事。不禁羞得红涨了脸面,心中的一丝委屈此刻也荡然无存了。如今再不好意思停留在此,却又不敢走得太远,唯恐娇杏需要人使唤时不在身边,于是只在附近的花园里闲逛。

    虽然园中百花尚未开放,但在阳光下的新叶却透着勃勃生机。

    安琪心中莫名地觉得空荡荡的,她从怀中掏出的那个油绿色的钱袋,右手食指不禁抚摸着那个“琛”字,暗想:“时隔五年,娇杏姐姐还能与太爷相逢,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只是不知何时这种缘分,能降临到我身上呢?”

    正想着,忽听得房门响处。安琪连忙将钱袋塞进怀中,抬头望去,只见贾雨村从房内大步走出来,神采奕奕地大步往书房去了。

    安琪这才碎步进房里来。

    此时娇杏正坐在梳妆台前,含春微笑地梳理着长头。

    安琪见榻上的被褥凌乱得厉害,于是上前将铺盖叠得整整齐齐。

    娇杏笑道:“安琪妹妹,明日是二月十九,咱们去庙里烧香罢。”

    安琪转身笑问道:“娇杏姐姐你是想求子罢?”

    娇杏冲着铜镜里的安琪笑骂道:“小蹄子,你越发坏啦!”

    安琪笑道:“娇杏姐姐你已为人妻,难道还害羞了不成?”

    娇杏回头娇嗔道:“你还说呢。怎么吃饭去了这么久?”

    安琪悻悻地道:“我哪里吃饭去了!她们连一粒米饭也没有给我留下。管饭的李大娘说,太太吩咐啦,以后咱俩先后吃了,一并把碗筷送过去。”

    娇杏上前一把拉住安琪的手,安慰道:“真是委屈你啦!”

    安琪摇头笑道:“不委屈。少吃一顿饭,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原是我自己没有先向她们问清楚。”

    娇杏叹气道:“她们根本就是存心刁难。虽说有老爷的疼爱,但我毕竟只是一个奴才。她们一个个皆是看着太太的脸色行事,往后我们的日子必然艰难。”

    安琪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我相信,总会苦尽甘来的。”

    娇杏点头微笑。

    孟夫人因知道贾雨村晚上欲留宿娇杏房中,心情郁闷,便早早的睡下了。娇杏带着安琪来定省,孟夫人也懒得应付,只让紫菱打发去了。

    次日,贾雨村派人安排了一顶轿子,送娇杏去寺庙烧香祈福。

    娇杏因孟夫人身体不适,于是替她求了一道平安符。刚与安琪出寺庙门口,便有一群乞丐围上来乞讨。只唬得娇杏和安琪往后退了几步。

    幸而其中一名轿夫及时挡在前头,将那些乞丐喝住。

    另一名轿夫回头向娇杏道:“姨奶奶莫怕。这些人原是穷疯啦,专骗烧香者的同情心,你们甭理他们。”

    娇杏惊魂稍定。这才见一个衣衫褴褛、花白胡须的老人,右臂搀着的一个十**岁的女子甚是眼熟。不禁拍了拍安琪的肩膀,问道:“安琪,你快看那人像谁?”

    安琪随着娇杏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女子头发蓬松,上身一件破旧大红花袄,下身一条藏青色长裤,脚上一双绣花鞋已脏得浑然看出颜色来。女子低着脑袋,兀自缓缓摇个不停,口中碎碎念着什么,忽又时而一声傻笑,浑然是个疯癫的傻子。

    安琪不觉走近了两步,埋头目光向上斜视着那傻女,不由得浑身大震,惊声唤道:“白兰!”

    娇杏上前一步,不觉红了双眼,道:“真的是白兰!”

    白兰依旧只是摇头傻笑,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她二人的话。

    倒是搀着白兰的男人惊喜不已,拖着她上前笑道:“两位贵人认识我家媳妇?真是菩萨显灵,多少打赏一点罢。”说罢,一双长满茧子的右手已摊了出来。

    娇杏红着眼问道:“你是王老三?”

    那男人惊道:“欸,贵人认识小人?”

    娇杏心里难过不已,不觉替白兰掉下两滴泪来。

    安琪连忙抢先一步道:“我们以前与白兰是邻居。她聪明伶俐,怎么会变成这样啦?”

    王老三叹气道:“原是咱们王家造的孽。我家媳妇因成亲当日不慎摔了一跤,竟摔成了傻子。当初小人与贱内卖了庄田,原本指望着能讨个媳妇照顾儿子。如今反而多了一个累赘!家中没有了生计,只得带着媳妇进城来乞讨。”说话间,王老三不禁落下泪来。

    娇杏低头拭泪,又从衣袖里掏出十两银子,送到王老三的手中,道:“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你拿着罢。”

    安琪又将自己身上的几两碎银子全掏了出来,道:“这是我身上的全部积蓄……我也只能帮到这么多啦!”说话间,交到了王老三的手中。

    王老三一迭连声地道谢,又拖着傻傻呆呆的白兰给娇杏和安琪二人下跪磕头。

    娇杏连忙道:“你们快快起来,别再跪啦!”

    轿夫道:“姨奶奶,咱们该回去啦。”

    娇杏掏出手绢,掖了掖眼角的泪水,只转身上了轿子。

    安琪立于轿边,一边并轿走着,一边望着白兰。但见她兀自摇头晃脑,冲着自己一时口中嘀嘀咕咕,一时又嘻嘻哈哈。安琪不由得痛哭失声。

    “虽说如今我与娇杏姐姐在府中受太太等人的排挤,但起码有顿温饱。与白兰比起来,又不知好了多少。今后白兰的日子,还不知怎么样呢!”

    安琪一边想着,一边掩面哭泣。

    此时,从轿子内传出娇杏的呜咽声,安琪越发觉得伤心了。

    这一段回府的路,安琪和娇杏皆觉得特别漫长。她二人听得自己哭泣的声音,除了伤心之外,更多的却是无助和愧疚。
章节目录 第27章 人上人3
    自娇杏和安琪从寺庙外见过白兰之后,她二人在府中晨昏定省,步步为营,只做好自己的本分。

    虽然孟夫人、紫菱等人时常出言挑衅,又处处刁难,娇杏和安琪也总是忍气吞声,一笑置之。

    天气渐暖,孟夫人身子越发倦怠,食欲也大减,整个人憔悴了许多,便也没有功夫再理会娇杏和安琪。晨昏定省,孟夫人也让娇杏能免则免了。

    这日,孟夫人命依兰去请个大夫进府来瞧瞧。

    大夫替孟夫人切脉后,不禁拱手笑道:“恭喜夫人,夫人如今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啦!”

    孟夫人听了这话,喜出望外,笑道:“当真?”

    大夫笑道:“小人行医三十年,从未误诊。夫人的脉象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正是喜脉!”

    紫菱摆手笑道:“实在太好啦!依兰,你快给老爷报喜去!”

    依兰答应着,连忙跑出房门去了。

    贾雨村此时正在娇杏房内午睡。

    安琪坐在门槛上打盹,见依兰快步走来,连忙站起身来,低声问道:“老爷刚睡下呢,有事么?”

    依兰道:“我是奉命来向老爷报喜。大夫来瞧过太太,说是有喜啦!”

    贾雨村在房内并未睡着,听了依兰的话,蓦地坐起身来,冲着外边喊道:“依兰,你进来说话。”

    依兰于是踱步进屋。

    此时娇杏已穿衣下榻,坐在一旁梳妆。

    贾雨村穿着一袭杏色锦缎寝衣,侧身坐立在榻上,问道:“你方才在外边说什么?”

    依兰道:“回老爷,太太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啦!”

    贾雨村喜上眉梢,由不得哈哈大笑起来,道:“果然如此?”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娇杏微笑着站起身来。也不知是起身过猛,还是别得原因,只觉脑袋一晕,身子竟往一边偏倒。

    幸得贾雨村眼疾手快,连忙竖起身来,将娇杏扶住。

    贾雨村问道:“你怎么啦?”

    娇杏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知为何,近日总觉得胸闷头晕。”

    贾雨村向依兰道:“去把大夫请过来,给姨奶奶瞧瞧。还有,叫太太多多休息,切莫操劳,我待会儿便去看她。”

    依兰答应着回孟夫人那边去了。

    孟夫人满以为贾雨村此时必定与依兰一同过来,却听了依兰的话,又见依兰领着大夫往娇杏那边去了。不禁怒道:“狐媚子就是狐媚子,耍得尽是一些下流手段!”

    紫菱劝道:“太太犯不着为她生气,免得动了胎气。任凭她狐媚手段再怎么厉害,也争不过太太的肚子里的孩子。”

    孟夫人觉得紫菱这话十分有理,不禁得意道:“不错!紫菱,你待会儿照着方子,抓了安胎药,煎来给我服下。我如今安心养胎才是要紧!”

    紫菱颔首微笑道:“是!”

    此时,依兰已独自回来了。

    孟夫人不禁问道:“老爷呢?他怎么没有跟你一过来?”

    依兰嗫嚅地道:“老爷……在那边陪着姨奶奶。老爷让太太吃了安胎药,早些休息。晚些再过来看太太。”

    孟夫人悻悻地道:“那个狐媚子得的是什么病?老爷还守着她呢!”

    依兰道:“姨奶奶她,不是生病啦。”

    孟夫人不禁问道:“不是生病,老爷还在那里做什么?”

    依兰吞吞吐吐地道:“姨奶奶是……是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孟夫人和紫菱皆如晴天霹雳,顿时瞠目结舌。

    半晌紫菱才劝道:“太太不必担忧,她始终是个奴才。况且能不能生儿子,还成问题呢。就算果然生了儿子,那也不过是庶子,怎么也不及太太的肚子金贵!”

    孟夫人柳眉深蹙,道:“话虽这么说,但古往今来,母凭子贵者比比皆是。我又怎么能保证自己生的,一定是个儿子呢!”

    紫菱道:“太太莫愁。就算她真生的是个儿子,那也不是她的呢。”

    孟夫人喃喃道:“与其猜想她将来究竟是不是生儿子,倒不如索性让她生不出儿子,以绝后患!”

    紫菱和依兰听了这话,皆唬得面色骤变。

    孟夫人又向依兰问道:“老爷还有什么话让你跟说我的?”

    依兰道:“老爷说,让太太遣人多抓几副安胎药,一并煎了,给姨奶奶送一碗过去。”

    孟夫人听了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如今我倒成了奴才么?她又不是没丫鬟,还要我这边的人伺候她吃药不成?我如今有了身孕,人没见着,一句关心的话没有,倒拿我当奴才使唤!”

    紫菱右掌由上至下,在孟夫人后背轻轻拍了两下,劝道:“太太别动怒。咱们只煎一剂,将第二回熬给她就是啦。”

    孟夫人冷笑一声,道:“那也太便宜她啦!”

    紫菱瞪大双眼,不禁问道:“那么太太您的意思是?”

    孟夫人低声道:“我听说有一种叫红花的汤药。孕妇服用之后非但会胎儿不保,更难再有生育。既然老爷让我们伺候她服药,何不赏她一味红花尝尝?”

    说话间,孟夫人嘴角不禁上扬,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紫菱心跳不已,半晌才缓过神来,道:“可是太太,老爷命咱们伺候姨奶奶喝安胎药,倘若她服下红花以致滑胎,老爷必定会怪罪于我们……”

    孟夫人喝道:“你们怕什么!我自有办法让老爷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来。”

    紫菱和依兰面面相觑,心里却仍是不安。

    孟夫人又道:“这件事事关重大,断不能再让第四个人知道。否则其中的厉害,你们是知道的!”

    依兰和紫菱只得齐声应诺。

    于是依兰照孟夫人的吩咐,抓安胎药的同时,又单独买了一味红花草药。

    煎药时,依兰先将安胎药煎好,盛了一碗在旁。又趁无人之际,将怀里揣着的一包红花草药倒入药罐之中,继续煎熬。然后若无其事地先将安胎药送来给孟夫人服用。

    孟夫人问道:“事情办妥了么?”

    依兰战战兢兢地道:“奴婢已经将红花放入药罐之中。再煎半个时辰,就盛一碗给姨奶奶送去。”

    孟夫人点头笑道:“很好!不过你一定要镇定些,别露出马脚。”

    紫菱连忙道:“别忘了把药渣用碎布包起来带走。再洗干净药罐,重新煎一副安胎药在里边!如此才神不知鬼不觉!”

    依兰答应着去了。
章节目录 第28章 人上人4
    依兰照着孟夫人和紫菱的指示,将煎有红花的汤药倒了一碗,又匆匆忙忙地拿出手绢把药渣包好,塞进衣袖里。

    正当洗干净药罐,重新煎上一副安胎药时,忽听得身后一人问道:“药还没有煎好么?”

    常言道,做贼心虚!如今依兰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唬得浑身大震,转身时衣袖扫过案板,只听得“啪啦”一声,那原本盛着红花的汤药被打翻了一地。

    依兰大惊失色,连忙弯腰去拾地上的碎碗片,急道:“遭啦,遭啦!”

    安琪连忙上前,蹲下身子,一边帮依兰收拾,一边连声道歉:“老爷见姨奶奶的药许久还未送去,所以让我来催一催。我不知你做事出了神,吓坏你了罢?”

    依兰脱口而出,道:“我吓一跳倒是不要紧,只是这碗药……”才说到这里,依兰唯恐自己失言,连忙闭上了嘴巴。

    安琪问道:“这碗药是给姨奶奶的么?”

    依兰瞪大双目,只怔怔地点了点头。

    安琪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又看了看药罐里,问道:“这里面不是还有安胎药么?”

    依兰只得点了点头。

    安琪笑道:“原不过是打碎了一个碗罢了。你也不必诚惶诚恐的!我再乘一碗给姨奶奶送去便是。”

    说话间,安琪重新取出一个空碗,倒满汤药,又安慰了依兰一番,才给娇杏送去。

    依兰眼见安琪将安胎药端走,却也无可奈何。此时李大娘等人回厨房准备做晚餐,依兰再不好下手,只得回去向孟夫人复命。

    孟夫人本是心眼极多的人,如今听了依兰的话,哪里肯信?顿时怒道:“如此大好机会,你竟然会不慎打翻药碗,真以为我这么好诓骗么?”

    依兰连忙磕头求饶,道:“太太饶命,奴才当真不是故意打翻药碗!”

    紫菱冷笑一声,道:“平日里,我见你与安琪那个丫头私下嘻嘻哈哈,说不定一早就串通了!是不是?”

    依兰唬得浑身发抖,眼泪婆娑,泣道:“太太明察!我不过是偶尔与安琪在花园里碰面,表面跟她客套两句罢了。谁是依兰主子,依兰还分得清。”

    孟夫人冷笑道:“表面客套?做我房里的人,还需要跟她们表面客套么?谁是你的主子?你只怕早就有易主的打算了罢!”

    依兰连连摇头,实在百口莫辩。

    孟夫人冷冷地道:“我不管你是有心打翻也好,还是无心打烂也罢。总之,这次是你失职!失职的奴才跟废物有何区别?留下来也是浪费粮食!”

    依兰磕头求饶道:“太太开恩,太太开恩!”

    “紫菱!”孟夫人一声喝道,“把这个没用的废物给我往死里打!再把她妈叫来,带她出去便罢!”

    依兰一听这话,连忙哭道:“太太,你要打我骂我都容易,只是别撵我出去!虽说我跟着太太还不足一年,但也是忠心耿耿,尽心尽力的服侍!太太您可怜可怜我家乡的田不够耕,我老子娘亲上有六十岁高堂要奉养,又有我四个不足六岁的弟弟妹妹要吃饭。如今我这么一回去,以后家中的生计可怎么办啊?”

    孟夫人笑道:“那就让你老子娘再卖你去别处。说不定卖到窑子里,你还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呢!”

    说罢,孟夫人便向紫菱使了使眼色。

    紫菱会意,转身拿出一根鸡毛掸子,不由分说便往依兰身上打去。

    依兰后背接连吃了几棍,直疼得连连求饶,呻吟不绝。

    “住手!”

    忽听得贾雨村一声呵斥,紫菱只得停住了手。

    回头间,只见贾雨村、娇杏与安琪三人先后踱步进屋来。

    孟夫人瞪大双目,与紫菱对视一眼,心中不禁忐忑。

    娇杏上前向孟夫人请安行礼。

    孟夫人看向门外的天色,这才心神稍定了些,向娇杏笑道:“如今你有了身孕,以后定省就免了罢。否则要烦劳老爷护送过来,倒显得我不识大体了呢!”

    贾雨村低头干咳一声,转身在炕上坐下,道:“原是我要过来看看你,刚巧又到了定省的时辰,才与娇杏一齐过来。若你这也要多心,倒是我不该来啦!”

    孟夫人转身在桌案对面的炕尾处坐下,笑道:“瞧我这不会说话的样子,倒是让老爷多心啦。我虽比娇杏多识几个字,却远不及她口齿伶俐,三句话出口倒了两句不中听的,难怪老爷坐不住想走呢!”

    贾雨村也不回答,只向娇杏道:“你坐吧,站得久怕又头晕!”

    娇杏答应着,在孟夫人下首的椅子上入了座。

    贾雨村这才看向端跪在地上呜咽的依兰,道:“我听安琪说啦,不过是打碎一个碗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且起身罢。”

    依兰兀自跪在地上磕头哭道:“原是奴才做事马虎,太太能打骂出气,奴才甘心情愿,只是别撵奴才出去,便是天恩啦!”

    贾雨村、娇杏和安琪一听这话,皆是一惊。

    娇杏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太太何必动怒呢。如今有了身孕,更该保重身体才是!”

    孟夫人听了贾雨村和娇杏这话,才知依兰果然没有撒谎,心里才完全放心。于是笑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倘若人人做错了事,我都宽大处理了,以后只怕这些奴才变本加厉。既然我已经说出要送依兰出去,自然是再不能要她了。这次就当杀鸡儆猴罢!”

    依兰磕头道:“奴才日后做事再不敢马虎啦!如今撵了奴才出去,奴才只怕也是不能活啦!老爷、姨奶奶救命啊!”

    孟夫人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紫菱,还不拉她下去!”

    紫菱答应着,便要上前拉扯。

    安琪连忙道:“且慢!”

    孟夫人挑眉喝道:“岂有此理!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才说话?你家主子没教你什么是规矩么!”

    安琪走出来,在依兰身边跪下,道:“安琪有话想说。老爷太太听后,再想怎么处罚安琪和依兰,悉随尊便。”
章节目录 第29章 人上人5
    娇杏心里七上八下,连忙道:“有什么话,你就说罢。”

    安琪道:“如今太太与姨奶奶皆有了喜,能替老爷开枝散叶,正是祖上余庆。依兰家中生计艰难,就这么撵她出去,想必她是不能活命的了!虽说太太处事不阿,但只怕外面不知情的会说咱们府中不近人情。况且老爷身为父母官,此等事情若是传了出去,老爷必定官威受损。倒不如小事化无,亦可替两位尚未出世的少爷多积阴德,岂不是美事一桩?”

    孟夫人冷笑道:“我竟不知你这么识大体?真真是可惜啦!”

    贾雨村沉思片刻,向孟夫人道:“安琪这话不错!既然你实不愿留下依兰,不如把她给娇杏罢。反正娇杏如今怀有身孕,身边只有安琪一人伺候,未必能够周全。”

    还不待孟夫人开口,依兰忙磕头谢恩,一迭连声道:“多谢老爷,多谢太太,多谢姨奶奶!”

    孟夫人面色骤变,忙道:“其实依兰跟着我也有大半年啦,服侍得我还算妥帖,我哪里舍得放她走呢!”

    依兰听着孟夫人这话,知道她定是怕自己将下红花一事说出来,便低眉不语。

    忽听娇杏笑道:“既然太太舍不得,方才何必对依兰又打又撵呢?”

    孟夫人冷笑道:“先前你又何尝不是看不上我房里的丫鬟,如今怎么反倒开口要依兰呢?”

    娇杏笑道:“原不是娇杏开口。只是老爷说了话,娇杏不过遵命罢了。”

    孟夫人怔了怔。

    贾雨村摆手道:“好啦!依兰今后就在娇杏房里伺候罢,此事不容再议啦!”

    孟夫人心中哪里肯服气?只是贾雨村开了口,她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双目睁圆,瞪向依兰,仿佛在威胁她道:“到了那边,可不许乱说话!”

    依兰抬头看向孟夫人的眼神,只唬得浑身一震,顿时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孟夫人挑眉笑道:“依兰,你今后到了姨奶奶的房里,可得小心伺候着。若是以为如今不在我房里,就可以为所欲为,那你就大错特错啦!倘若将来有半点不妥传到我耳朵里,可不会再像今天这么简单啦!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罢?”

    依兰颔首答应道:“依兰明白。依兰自知笨嘴拙舌,惟有勤恳做事。请太太放心!”

    孟夫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贾雨村又向安琪和依兰道:“你们两个都起来罢。”

    安琪、依兰齐声唱诺,才双双回到娇杏身后。

    贾雨村又向孟夫人道:“我听大夫说,艾草有温经、安胎之效,已经托陈大搜罗去啦。之后种些在庭院内,再摆几盆在你和娇杏的房中。摘得的嫩芽还可送去厨房,作蔬菜给你们食用。”

    孟夫人点头笑道:“难为老爷你想得如此周到。我知道啦!”

    娇杏起身笑道:“时候也不早啦,娇杏先行告退啦!”

    孟夫人转身向贾雨村道:“我吩咐厨房,做了老爷最爱吃的酸笋鸡皮汤。”

    贾雨村点了点头。

    娇杏微微一笑,便在安琪的搀扶下,缓缓出房门去了。

    依兰自从到了娇杏的房里,孟夫人又吩咐紫菱明里暗里恐吓了她多次。直唬得依兰寝食难安,神经紧张,实不敢在娇杏和安琪面前多言多语。

    娇杏和安琪只当依兰胆小,仍对被罚之事心有余悸。他二人平日只对依兰温言细语,但见她依旧如此,虽然有些感伤却也无可奈何。

    这日清晨,依兰拿着大铜盆去舀水给娇杏洗脸。回来路过长廊时,忽然从柱子后面窜出一个人影来。直唬得她惊叫一声,盆中的水险些洒了一地。

    定睛一看,原来是紫菱!

    “你要死啦,叫这么大声!”紫菱低声喝道。

    依兰见紫菱鬼鬼祟祟,不禁问道:“紫菱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紫菱左顾右盼,眼见四周围无人,于是道:“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你。太太吩咐,让你想办法把这个东西,藏在姨奶奶的屋里。”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布袋,顿时只觉着一股异香扑鼻而来。

    依兰不禁问道:“这……这是何物?”

    紫菱嗔道:“你甭管是什么!总之神不知鬼不觉,放在姨奶奶房里就对啦。事成之后,自然有你的好处!”说话间,已将那布袋塞进依兰袖袋里。

    依兰又道:“可是这东西气味甚大,我怕瞒不住呢。”

    紫菱道:“我再告诉你罢。今日寅时三刻,陈大遣人送了十二盆香艾过来。想必安琪现在已经在庭院里挑了两盆,搬到姨奶奶的房里去啦!那艾草香气浓烈,你把这东西埋在土里,断不会被发现的。”

    依兰只得点头答应。

    紫菱低声喝道:“这一次绝不能再出岔子了!否则,你是知道太太的!”说罢,紫菱转身去了

    依兰忐忑不安地回到娇杏房里。才踏进房门,果然嗅得阵阵香气。

    依兰见床榻两端各摆放着郁郁葱葱的大盆艾草,不禁呆住了。

    安琪玩笑道:“怎么让你舀水,去了这么久呢?我把两盆香艾搬回来,还不见你人影。正与姨奶奶商量着你是不是迷了路,要去寻你呢!”

    依兰回过神来,道:“今日烧水慢,我略等了一会儿。”

    一时间娇杏梳洗毕了,与安琪到孟夫人处定省。

    依兰以为这是大好时机,于是摘下头上的簪子,在娇杏床头边的花盆内刨了一个浅浅的坑。又从袖中取出那个黑色的布袋,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两块柿子形的整麝香。

    依兰拖着手中竟有百克左右,只觉香气浓郁,顿时弥漫整个房屋似的。她战战兢兢地将两块麝香放进挖好的坑中,不禁又迟疑道:“姨奶奶和安琪对我这么好,我却这么害她们,是不是不应该?”

    想到这里,依兰又把麝香从泥坑里捻了起来,拽住手中。

    “但是我如果不这么做,太太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她一定会和紫菱想办法撵我走……”依兰碎碎念道,“我不能出去,我一定不能出去!”

    说话间,她又将麝香放回了泥坑,双手推着花盆边上的泥土,将两块整麝香埋进了土里。
章节目录 第30章 人上人6
    突然房门骤然打开。

    依兰扭头望去,从门外蓦地射进一道白光。定睛一看,却是安琪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依兰顿时唬得面色惨白,双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安琪上前将依兰扶起来。但见依兰神色紧张,双手沾满泥土,不禁有些奇怪。

    “适才走得匆忙,姨奶奶的耳环忘记戴啦,所以我返回来取。依兰你在做什么?”安琪说话间,眼睛已看向那埋有麝香的花盆。

    依兰恐慌万状,只是怔怔地摇头。

    安琪冷眼瞧见花盆周围有些泥土,好奇地问道:“地上怎么会有泥土?你埋了什么东西在里边吗?”

    依兰栗栗危惧,通红了双眼,道:“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是太太和紫菱吩咐我这么做的!”

    安琪原本并未起疑,不过是见了眼下的情形随口一问。此时听了依兰这话,顿时瞪大双眼,转身双手去刨那盆艾草下的泥土。

    随着一股刺鼻的异香袭来,那两块整麝香从泥土中显露了出来。

    安琪右手托着麝香,回头向依兰质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依兰寒心酸鼻地道:“我也不知这是何物,是紫菱吩咐我悄悄放进姨奶奶房里。如果我不照做,太太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安琪大惊失色道:“她们为何要你鬼鬼祟祟地把这个东西放进姨奶奶的房中?究竟是什么企图?”

    依兰眼泪扑簌而下,哭道:“太太担心姨奶奶生下少爷更加得宠,所以千方百计想让姨奶奶滑胎。之前太太吩咐我在姨奶奶的安胎药里下红花,谁知道我不小心打翻了那碗药……太太以为我是存心的,又担心我把这件事泄露出去,所以才要撵了我。”

    安琪恍然大悟道:“难怪呢!我一直寻思着:平日李大娘她们也时有摔碎一二个碗,太太却不予追究,更何况你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原来是有这么一个缘故!”

    依兰一把拉住安琪,哭道:“我也是被逼无奈。好妹妹,如今我什么话都告诉你啦。你千万要帮我!若是太太知道了,我怕是活不成了!”

    安琪蹙起蛾眉,不禁道:“这东西定是不祥之物,断不能留在这里。”

    依兰一边拭泪,一边道:“不如咱们拿着这样东西,去找老爷罢!”

    安琪轻轻摇头,道:“虽说咱们有物证,又有你的说辞,但始终显得苍白,老爷未必会相信呢。反而给太太机会倒打一耙,说咱们存心陷害,岂不是更糟?且如今太太身怀六甲,就算老爷相信咱们的话,也必定会看在太太肚子的份上,编排我们的不是。所以,这件事闹开了对咱们一点好处也没有。”

    依兰急道:“照你这么说,咱们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安琪左手掏出手绢,轻轻替依兰擦拭脸上的泪痕,道:“你也不必着急。这东西香得出奇,究竟有什么效用,咱们尚未弄清。说不定是什么宝贝,太太让你偷偷藏在姨奶奶房中,欲来个栽赃嫁祸呢!”

    依兰六神无主,问道:“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安琪眼珠一转,道:“不如这样!你趁这会儿庭院内无人,将这个东西埋在其中一盆艾草里,再在暗处做一个记号。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来办!”

    依兰战战兢兢地道:“若是紫菱问起……”

    安琪道:“若是紫菱问起,你自然说已经照她的吩咐做了。镇定一些,若无其事就好!”

    依兰只得点头答应。

    安琪将麝香交到依兰手中,道:“姨奶奶还在长廊等我呢,我带着耳环先过去啦。你现在赶紧去罢。小心些,别被人看见!”依兰连连答应着,将两块麝香收进衣袖里,慌慌张张地出房门去了。

    安琪不禁轻轻摇头,叹了叹气,才拿了耳环去了长廊。

    此时娇杏在长廊已等得耐烦了,终于见安琪赶来,不禁抱怨道:“怎么去了这么久?若是误了定省的时辰,太太又有话说了。”

    安琪替娇杏戴上耳环,眼见时辰不早了,只得道:“咱们先去给太太请安罢,待会儿我再私下把缘故慢慢说给你听。”

    说话间,安琪已扶着娇杏,去了孟夫人的住处。

    此时孟夫人正俯身嗅着艾草的香气。忽见安琪和娇杏进来,转身便回到设着雪缎靠背坐褥的炕上坐下。

    娇杏一时间行礼告了坐,笑道:“还是老爷有心。这香艾的味道果然闻着舒坦,竟比那些花儿还强!”

    孟夫人笑道:“老爷上回替陈大解决了那场官司,他倒是懂得知恩图报……你既然对这香味受用,平日无事,便在花盆前多闻闻,自然有它的妙处。”

    娇杏点头微笑。

    孟夫人笑道:“昨晚我与老爷说了好些私房话,所以睡得迟了。偏偏今日又醒得早,这会子倒有些乏了。你回去罢,我想再躺会儿!”

    娇杏答应着,站起了身来。

    孟夫人又道:“如今天气一天热过一天,你又怀着孩子……从今日起,就不必再来我这里晨昏定省了。免得跑来跑去辛苦。安心呆在自己房中养胎是要紧!”

    娇杏听了孟夫人这话,不禁感动,喜道:“定省是娇杏分内之事,不敢说‘辛苦’二字。”

    孟夫人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够了!只是眼下替老爷开枝散叶是头等大事,当中的礼数也不必追究了!我叫你不必来了,就不必来了。”

    娇杏行礼笑道:“娇杏遵命!”

    安琪心里跟明镜似的,暗想:“哼,你会这么好心,真的关心娇杏姐姐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定又在想什么奸计呢!”

    安琪正想着,见娇杏已转身将右手微微伸出。于是连忙双手将娇杏搀着,准备离开。

    走到一盆艾草面前,安琪眼珠一转,双手轻轻脱离娇杏,佯装右腿不慎绊在花盆边上,顿时整个人扑向那盆香艾。但听得“咣当”一声,那花盆已在安琪身下碎成了两块,泥土顿时洒了一地。

    在场者无不目瞪口呆!

    娇杏连忙向安琪问道:“安琪,你没事吧?”
章节目录 第31章 人上人7
    安琪双掌被擦破了皮,虽没有大碍,但不禁疼得龇牙,半晌才缓缓爬起身来,微微摇了摇头。

    紫菱厉声喝道:“岂有此理,你竟然打碎了太太的花盆!”

    “奴才该死,太太息怒!”安琪连忙跪地领罚。

    娇杏连忙挡住安琪面前,向孟夫人道:“安琪的双手也受了伤,相信她绝不是存心的。是娇杏疏于管教,太太若是要怪罪,就怪罪娇杏罢。”

    孟夫人冷笑道:“奴才做错事,自然是奴才的不是。与你何干?”

    “太太教训得是!安琪是我房里的丫鬟,我回去必定好好责罚她!”说罢,娇杏又冲着安琪喝道,“待会儿从我房里抱一盆香艾来,向太太赔罪!”

    孟夫人面色骤变,连忙摆手道:“不必啦!”

    她冲口而出的话,又担心娇杏起疑,于是笑道:“我的意思是,庭院里还有香艾,我再命人去抱一盆来便是了。你房里的东西,你自己留着罢。”

    说话间,孟夫人便向紫菱道:“你还不去庭院抱一盆香艾来。”

    紫菱答应着,正要离开。忽听得安琪道:“不如让我陪紫菱一起去罢。虽不能算是将功赎罪,但安琪心里也好受些。”

    紫菱自然是巴不得,见孟夫人不说话,于是道:“那么就跟我走罢!”

    安琪答应着,与紫菱一同出了房门,往庭院去了。

    安琪向紫菱笑道:“既然是我打碎了太太的花盆,不如让我搬回去给太太罢。”

    紫菱在一块光滑的大石板上坐下,得意道:“自然是你来搬,太太不过是派我来监督你罢了。还不快挑了一盆好的搬走!我在这歇会儿就来追你。”

    安琪答应着,朝那片艾草走去。

    但见那七盆艾草排成两排,第二排多出的一盆中摆着一朵小黄花,旁边又撒着些许泥土。安琪眼睛一亮,便将那盆香艾内的小黄花悄悄丢掉,将整盆抱在怀里,踉踉跄跄地往孟夫人处去了。

    那花盆中因有麝香,香气异常浓郁。幸而紫菱隔着安琪较远,倒也没有察觉。

    一时间回到孟夫人房里,小丫鬟已经将打碎的花盆移走,又清理了地上的泥土。安琪把怀中的花盆摆好,孟夫人上前嗅了嗅,满意地笑道:“这盆倒是香得很!”

    她又扭头见安琪浑身大汗,不禁蹙起柳眉,一脸嫌弃地道:“你回去罢。你家主子已经先走啦。”

    安琪这才行了礼,退出了房去。一路出了堂屋,经过长廊,见娇杏正靠着红漆圆柱,坐在栏杆上歇息。

    安琪上前问道:“你怎么坐在这里呢?”

    娇杏道:“我身子有些乏了,索性坐在这里等你。眼下无人,你老实回答我,为何故意推倒太太的花盆?”

    还不等安琪说话,娇杏又道:“别人看不出,莫非我还不知道?你分明是故意松开我的手,自己摔下去的。难不成你还未卜先知,知道自己要摔下去,所以事先松开我的手不成?”

    安琪笑道:“我就知道瞒不住你,不过也并不打算瞒你。只是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回去再说罢。”说话间,已扶着娇杏回屋里去了。

    一推开房门,依兰已上前低声向安琪道:“我已经照你的吩咐做啦,还在上面摆了一朵小黄花!”

    安琪笑道:“我看见啦!”

    娇杏一头雾水,道:“你们究竟有何事瞒着我?”

    于是安琪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娇杏。

    娇杏噤若寒蝉,眉头深锁道:“我原知道她是个笑里藏刀的人,却不想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依兰连忙双膝跪地,磕头泣道:“姨奶奶,你原谅我罢。我也是迫不得已,才会受太太要挟。”

    娇杏将依兰扶起,道:“这不怪你。若不是你把实情告知安琪,只怕我被太太暗算了,还懵然不知呢。”

    娇杏又向安琪问道:“你如今设计把那东西送去太太房里,又是何用意呢?”

    安琪道:“我以前见过一串香珠,味道与那东西几近相同,听说很是名贵呢!虽然那东西外面看来并不稀奇,说不定是内有乾坤。就怕太太到时候贼喊捉贼,命人搜屋,找到那东西诬蔑是咱们偷的!我如今暗度陈仓,把那东西给她送了回去。将来从她自己的房里搜出来,岂不是好笑么!”

    娇杏一想到孟夫人那时的表情,掌不住噗嗤一笑,忽又担心道:“那到时,太太岂不是也知道依兰将整件事情告诉了我们?依兰会不会有危险?”

    依兰年连连点头,面容十分害怕。

    安琪笑道:“依兰如今是姨奶奶房里的人,太太想找借口撵走依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她为人心狠手辣,咱们之前对她以礼相待,还遭到暗害。倒不如索性跟她划清界线的好!”

    依兰和娇杏觉得安琪这话甚有道理,皆点头表示赞同。

    娇杏道:“那么,如今咱们惟有静观其变了!”

    依兰和安琪点头答应。

    安琪之前搬花盆,浑身热汗。于是自行去舀水洗脸,换了一身干净的裙衫。

    眼见正午将至,依兰也独自去厨房传饭。

    此刻紫菱也领着丫鬟,来替贾雨村和孟夫人传饭。一见依兰,便将她拉到一旁,悄悄问道:“事情办妥了吗?”

    依兰只得点头道:“照太太的意思办啦!”

    紫菱喜道:“做得好!”于是回去向私下向孟夫人复命了。

    孟夫人笑道:“如今咱们就等着看好戏罢!”

    只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孟夫人迟迟未见娇杏那边有何动静,倒是自己的身子一天乏似一天。

    倏忽秋至。

    贾雨村见庭院内黄菊盛开,于是命人将孟夫人和娇杏房内的香艾换走,以免辜负了菊色风光。

    孟夫人一心以为娇杏闻久了房内的麝香的气味,必定流产。哪知道迟迟未见娇杏发作,如今又有贾雨村下命将香艾换成黄菊,她虽然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这日。眼见四下无人,孟夫人右手倏地朝紫菱手背上掐去,忍不住骂道:“你到底在哪里买的那劳什子!这么久了,那狐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
章节目录 第32章 人上人8
    紫菱手臂吃痛,泪水直在眼眶边打转,道:“太太你之前不是说,服用麝香会导致流产,若只是嗅其香味,效果则会大大减弱么?只怕还没这么快发作罢。”

    孟夫人怒不可遏,转身坐回炕上。正要说话,忽然觉得小腹隐隐作痛。

    孟夫人紧张不已,不由得气喘吁吁。

    紫菱连忙上前将孟夫人扶住,问道:“太太,你怎么啦?”

    孟夫人右手捂着肚子,哀道:“我肚子我肚子痛!”

    紫菱急得双眼通红,忙道:“一定是太太你方才动了胎气,我这就命人去请大夫!”说罢,便往门外跑。

    只听得身后孟夫人唤道:“去去那个狐媚子房里,通知通知老爷!”

    紫菱答应着去了。

    因依兰采了一些菊花瓣,亲自做了些菊花糕。此时娇杏和贾雨村正在房中一边品茶,一边享用糕点。

    忽见紫菱匆匆跑来,急道:“老爷,你快去看看太太罢!”

    贾雨村不禁问道:“她怎么啦?”

    紫菱急道:“太太突然肚子疼,我已经找人去请大夫了。”

    众人皆大吃一惊。

    娇杏连忙起身道:“老爷,我陪你一起过去瞧瞧罢。”

    贾雨村点头道:“我跟紫菱先过去。你肚子大了,让安琪扶着你慢慢过来。”说罢,与紫菱二人快步往孟夫人处去了。

    娇杏不禁好奇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肚子疼呢?”

    依兰也道:“是啊,临盆还早着呢!”

    安琪道:“咱们过去瞧瞧不就知道了么。依兰,你留在屋里罢。”

    依兰点头答应着,安琪扶着娇杏到孟夫人的住处去了。

    才走到孟夫人屋外的庭院,只见小丫鬟小霜捧着一条染血的亵裤出来,顿时唬得娇杏和安琪目瞪口呆。

    安琪连忙将小霜拦住问道:“这裤子是太太的么?”

    小霜见四下没有其他人,便低声向娇杏道:“姨奶奶,太太的肚子怕是保不住啦!”

    娇杏大吃一惊,问道:“怎么会这样?”

    小霜轻轻摇了摇头。忽听得房门响动,连忙转身走开了。

    娇杏和安琪抬眉,见贾雨村和大夫双双走了出来。

    贾雨村急道:“大夫,你无论如何要想想办法!”

    大夫摇头叹气道:“太爷,哪怕还有一丝希望,小人也会尽心竭力替太太保胎。但太太已经见红,小人实在无能为力。太爷还是赶紧遣人去找稳婆,以免太太辛苦!”

    贾雨村顿时通红了双眼,扭头见娇杏和安琪站在不远处,只得拱手目送大夫离开。

    娇杏上前劝道:“老爷,你别太伤心啦!”

    贾雨村柔声向娇杏道:“你不适合呆在这里,快回去罢。晚些我再来看你。”说着,扭头向安琪道:“小心扶姨奶奶回房!”

    安琪答应着,小心翼翼地扶着娇杏回去了。

    娇杏不禁低声向安琪道:“怎么无端端的,就流产了呢?你说,会不会跟那个东西有关?”

    娇杏面色骤变,道:“若果真是这样,那我岂不是造孽的么!”

    娇杏劝道:“你也别介怀。若不是你及时发现,只怕如今流产的人就是我啦!原是她自己自食其果,怨不得别人。”

    安琪难过地道:“虽然如此。但毕竟孩子是无辜的呢!”

    说话间,二人已回到房内,又将此事告诉了依兰。

    依兰不禁担心道:“太太知不知道原因呢?倘若她追究起来,咱们岂不是要遭殃?”

    娇杏劝道:“你不必担心。如今府中的香艾已经尽数搬走,她即便怀疑也没有证据啦,奈何不了我们的。如今我反而担心她没了孩子,跟我来个鱼死网破。”

    安琪听了娇杏这话,点头道:“不错。今后咱们的饮食一定要多加小心!”

    正说着,忽听得有人敲门。娇杏、安琪、依兰皆是一惊!

    娇杏不禁问道:“何人?”

    门外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道:“姨奶奶是我。小霜!”

    “进来罢!”娇杏道。

    只见小霜嬉笑着踱步进来。安琪先问道:“小霜,你这会儿子跑来作什么?”

    小霜道:“我来回姨奶奶的话。老爷说:今日太太流产,心情低落,晚饭就不来姨奶奶这边了。请姨奶奶好好将息身子,晚些再过来陪姨奶奶。若是姨奶奶乏了,就自行睡下,不必等老爷,只是让安琪和依兰留着门就是了。”

    娇杏问道:“太太如今怎么样了?”

    小霜道:“还能怎样?哭得死去活来!稳婆端着大铜盆出来的时候,我还瞄了一眼。是一个成型的男胎!可怜装在盆子里,脑袋还长了几根头发呢,满身都是血”

    依兰连忙摆手道:“快别说啦!快被说啦!”

    小霜笑道:“是呢!如今姨奶奶怀着孩子,还是不听这些为妙,免得污了耳朵。”

    安琪掩面道:“你回去罢。”

    娇杏眼见小霜走远,这才低声向安琪劝道:“你别往心里去,不干你的事。说不定她自己身子虚,原本就是保不住孩子的。”

    安琪只点头不语,转身回自己房里,侧身躺在床上再也不起来了。

    晚饭依兰和娇杏来请,安琪只得胡乱吃了两口,又回去休息了。

    娇杏和依兰也无可奈何。

    而孟夫人自从滑胎后,从此一蹶不振,整个人面黄肌瘦,未到桃李年华却已显露出半老徐娘之态。贾雨村对她也越发冷落了。

    不久,娇杏顺利产下一子,取名子龙。

    贾雨村喜不胜收,渐渐也忘却了之前的丧子之痛,对娇杏更是呵护备至。

    如今府中上下对娇杏更是刮目相待,争相巴结,孟夫人更是妒火焚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毒害娇杏。

    紫菱劝道:“即便姨奶奶再怎么得宠,她终究只是姬妾。太太何必以身犯险呢?”

    孟夫人怒道:“总之贱人一天不死,我这口气就一天也咽不下去!”

    紫菱又道:“但姨奶奶那边饮食实在小心,咱们根本毫无下手的机会呢!”

    孟夫人冷笑道:“她不是每日要来定省么?你出去买些砒霜回来,放在她茶盅里。我就不信,她还有命活着走出我这里!”
章节目录 第33章 人上人9
    紫菱惊道:“但是姨奶奶死在这里,老爷必定知道是我们的所为!”

    孟夫人喝道:“你怕什么!就算老爷知道是咱们的下的毒,那又如何?反正贱人已经死啦!况且,以我娘家在朝中的势力,老爷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样!总之,你照我的话去做便是。哪里来的这许多废话?”

    紫菱心中暗想:“这人莫不是疯了罢?就算老爷顾忌她娘家,但必定不会放过我的。岂不是拿我给姨奶奶陪葬么?”

    紫菱本是聪明自私之人,如此一想断不会自寻死路。她思前想后,便将孟夫人的奸计偷偷告知了娇杏。

    安琪急道:“事到如今,她竟然还不知悔改!”

    娇杏怒道:“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必再姑息养奸啦!依兰,你去把老爷请来。”

    依兰答应着去了。

    娇杏又向紫菱道:“你毋须害怕!只要你当着老爷的面,把孟夫人的罪状一一坦白,我必定保你平安无事!”

    紫菱连连点头答应了。

    那贾雨村之前念在孟夫人怀有身孕的份上,对她尚有两份情义。如今孟夫人胎死腹中,容颜更显沧桑,贾雨村早已厌倦。当下又听了紫菱的话,顿时气得暴跳如雷,高声骂道:“如此毒妇,还留着她做什么!”于是冲到书房,拿出文房四宝,写下休书命紫菱带回去交给孟夫人。

    孟夫人哪里肯就范?将休书扯得稀巴烂,抓着紫菱就是一顿打骂,又哭着要去求贾雨村。

    贾雨村正在娇杏房里逗着子龙玩。忽听得孟夫人在门外哭闹,敲得房门砰砰作响。

    贾雨村皱起眉心,向安琪和依兰道:“你们出去打发了那贱妇,只说我以后再不想见她。让她早早收拾东西,自有马车送她离开!”

    安琪和依兰只得答应着,将贾雨村的话告知了孟夫人。

    孟夫人听后,顿时嚎啕大哭,又指着安琪和依兰满口“小娼妇”、“狐媚子”的叫骂。

    安琪劝道:“老爷已经下了休书,你还是走罢。如今再这么撒泼,岂不是给自己难堪?”

    孟夫人怒道:“乱嚼舌根的小娼妇,都是你们教唆的老爷!如今我难堪,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孟夫人越说越气得发怔,上前一拉住依兰,“啪啪”扇了两记耳光。

    依兰冷不丁地挨了两个耳刮子,觉得脸颊火辣辣的,只晓得掩面哭泣。

    安琪和紫菱忙上前拉劝,道:“老爷还在屋里呢,这会儿子闹起来,只怕老爷更加生气啦!”

    孟夫人越发来了劲,一掌把安琪推倒在地上,转身抓住紫菱便朝面上啐道:“小娼妇养的下流胚子!枉我一直以来对你不错,如今你见那狐媚子越发得意啦,便巴巴地望了过去!我如今连死都不怕,还顾什么脸面?要没脸,索性一起没了脸!”说话间,右手五指成爪,便朝紫菱脸上挠去。

    紫菱痛得惨叫一声,高声哭道:“之前你对我呼呼喝喝也就罢了。如今你已被老爷休了,再不是我主子,凭什么跟我动手!先前你打那两下我不跟你计较,这会儿更颠得厉害了!你打得起我么?照着那模样再动手试试!我若是再让你打了去,今儿也不活啦!”

    说罢,紫菱拉着孟夫人便厮打起来。

    安琪和依兰见状,忙上前又拉又劝,却只是拉不住。

    此时此刻,府中上下的丫鬟婆子都闻声赶了来,远远地看着。那些人听见如此,心中各各称愿,都笑道:“阿弥陀佛!她主仆二人平日作威作福,如今真是现世报啦!”

    贾雨村在房内听得外边哭闹震天,只得将子龙交给娇杏,开门走出来喝道:“还有什么好吵的!赶紧回去收拾东西离开!天黑之前若还不走,我只有找人来撵了!”

    紫菱和孟夫人两人衣衫不整,发髻凌乱,发簪、头花掉了一地。忽听得贾雨村的话,二人才停下手来。

    贾雨村见孟夫人脸上被抓得一道白一道红,活像戴了副萨满面具,侧目挥手道:“快带走,快带走。我再不想多看一眼!”

    孟夫人听了贾雨村这话,更是打滚撒泼的哭闹起来,口内只管乱嚷乱叫道:“我原是有眼无珠,才嫁给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当初若非你夤缘我娘家,哪里有今日的风光?你只管在我面前冲主子,到了我娘家跟前,你也不过是个奴才!如今你官运亨通啦,便想过河拆桥,为了那狐媚子要撵了我。你不怕遭雷劈么!”

    贾雨村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一边的奴才骂道:“你们杵在这里做甚么?还不赶紧绑了她,给我丢出去!”

    一旁的婆子丫鬟听了,忙抢上前来,又有一二人解下腰上的汗巾,将孟夫人的手脚绑了起来。

    孟夫人兀自叫骂不停。

    紫菱索性脱下自己左脚上的绣花鞋,堵上孟夫人的嘴巴。

    众人使劲浑身解数,终于把孟夫人五花大绑,抬回她住处去了。

    娇杏这才抱着子龙走了出来,向贾雨村劝道:“她如今去了也就清净了。老爷进去吃盅茶,压压心火罢。”

    于是娇杏又命安琪冲了一杯菊花茶被贾雨村饮用。

    正吃着,忽见小霜来回话,道:“孟氏在房内吊死啦!”

    众人无不大吃一惊。

    贾雨村收起怯色,向小霜道:“你去找师爷,让他遣人买副上等的棺木,再请阴阳先生来择日,务必将太太风光大葬!”

    小霜一一答应。

    贾雨村又向娇杏道:“你把府中上下召集起来,叫他们不得胡言乱语,对外只说太太忽染急病去世。”

    娇杏点了点头。

    贾雨村又道:“法事要足七天七夜,府中上下必然辛苦些。事后,府中每人犒赏十两银子。”

    “是,老爷!”娇杏道。

    此后,贾雨村索性将娇杏扶作正室夫人,两人恩爱如常,不在话下。

    那娇杏,只因几年前偶然一次顾盼,便弄出如此一段意料不到的奇缘。故清代作家曹雪芹,曾经批阅为: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
章节目录 第34章 江舟上1
    原来孟夫人的兄长孟演是贾雨村的上司。

    其家中姊妹虽然众多,但孟夫人与孟演皆是正室所出,又看不起其他兄弟姊妹。因此他兄妹二人幼年时常一齐玩耍,感情深厚自不必说。

    如今孟演得知胞妹去世,伤心之余又深感疑惑,暗暗怀疑是贾雨村喜新厌旧,逼死了孟夫人。于是遣人多方查看,暗中收集贾雨村的罪状。

    终于给孟演查出,贾雨村与地方恶霸陈大交往过密。于是寻了这个空隙,在皇上面前参了贾雨村一本。

    这日,贾雨村正与娇杏用膳。

    忽有门吏匆忙进来,直奔席前报道:“上头派人来降旨啦!”

    直唬得贾雨村面色骤变,又不知是何消息,只得携了家中上下,启中门跪接。

    只见殿上太监孙公公踱步走近,前后左右又有许多侍卫跟从。

    孙公公大步迈至厅上,南面而立,口内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如州知府贾雨村,恃才侮上又有贪酷之弊。为人情性狡猾,擅篡礼仪。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结虎狼之属,以致地方多事,民命不堪。即刻将其革职查办,钦此!”

    府中上下听得这一消息,无不震惊。

    孙公公见贾雨村呆若木鸡,不禁冷笑一声,道:“还不磕头领旨!”

    “万岁万岁万万岁!”贾雨村只得携家眷齐声喝道。

    贾雨村当即接过圣旨,又埋头看了一遍文字,双手j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孙公公又催促贾雨村交出官印和乌纱等公事。

    见娇杏愁眉不展,于是贾雨村嬉笑着低声安慰道:“幸而我将历年做官积下的部分资本早已遣人送回原籍,如今你带着子龙与府中家人一齐乘船过去罢。”

    娇杏不禁问道:“那老爷你呢?”

    贾雨村笑道:“如今我两袖清风。正是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呢。”

    娇杏只得遣散了其他家人,仅留下安琪、依兰、紫菱、小霜、奶娘五人,抱着子龙一齐登舟而去。

    娇杏感叹:“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想不到我的好日子还不到一年,竟又落得如斯田地!”不禁又抹泪哭了起来。

    安琪安慰道:“正如太太所说,今后的事,又有谁知道呢?想想咱们以前在封家的日子,太太不是又觉得眼下好多了么。”

    娇杏拭泪道:“你倒惯会安慰人。怎么没听见子龙的哭声呢?”

    安琪笑道:“想必奶娘在隔壁舱内喂奶罢。太太若不放心,我便去瞧瞧。”说罢,转身出舱门,到隔壁船舱去了。

    一进船舱,只见子龙已在床褥上睡着。依兰、紫菱、小霜和奶娘皆被麻绳绑在角落,口中被塞满了碎布,双眼含泪。

    安琪顿时噤若寒蝉,目瞪口呆。

    原来那船夫见船上不过是些妇孺,便起了贼心。欲绑了她们连同子龙一齐,卖去各处。

    刚绑了依兰等人,又见安琪走进来。于是船夫左手一把将她拉至眼前,右手中的镰刀已经架在了安琪的脖子之上。

    “识相的,就别出身声儿!否则我立马抹了你的脖子!”船夫低声要挟道。

    安琪双眼直盯着他,异常镇定地问道:“你想怎么样?”

    船夫左手送来安琪,解下自己腰间的汗巾,将安琪的手足绑住。忽听得“哗”地一声,又从安琪的外衫衣角处扯下一大块来。

    但见里面的浅蓝色寝衣露出一角,安琪顿时唬得面色惨白。

    还不待开口,船夫已经将扯下的碎布揉成一团,塞进了安琪的嘴里,将她推倒在船舱的角落处。

    安琪见船夫得意地出了船舱,料想定是去绑架娇杏了。如今眼见众人皆如任人宰杀的羊羔一般,安琪忧心不已,不禁蛾眉倒蹙。

    此时依兰、紫菱、小霜和奶娘皆战战兢兢,眼泪婆娑。

    安琪见他四人这样,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微微摇了摇了。心中暗想:“依兰生性胆小怕事,紫菱和小霜又贪生怕死。奶娘江嫲嫲虽然年长,却是个瞻前顾后的主。如今只得我来跟那强盗拼命,救大家出火海啦!”

    于是安琪心中暗暗盘算着,如何脱难。忽见娇杏双手被船夫绑着,半推半撵地走了进来。

    “子龙”娇杏一见床上安睡的儿子,连忙要扑过去。

    船夫一把将她推到安琪身边,厉声喝道:“老实点儿,别吵!否则我丢那娃儿到江里喂鱼!”

    安琪眼珠一转,当即在地上连连打滚,口中“呜呜”直叫。

    船夫上前取出安琪口中的碎布,低声喝道:“我叫你们老实点儿,你倒越发叫嚷起来。怎么啦?”

    安琪央求道:“大爷,我吃错了东西。这会子肚子疼得厉害,您行行好,让我方便方便罢。”

    船夫喝道:“你不是想耍什么花样罢?”

    安琪五官拧成一团,道:“我真真要拉肚子啦!哎哟,哎哟”说罢,又在地上打滚起来,背着船夫,从嘴巴里发出“布”地一声。

    那船夫听得不真,以为是安琪放了响屁,这才信以为真。

    “好吧,好吧。不过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说话间,船夫上前放下手中的镰刀,双手替安琪解开了绳子。

    安琪双手得以松绑,蓦地坐起身子,一把抓起地上的镰刀,锋利的刀尖已经比向船夫的心口。

    娇杏等人皆瞪大双目,惊喜不已。

    船夫面色骤变,怒不可遏,厉声骂道:“臭丫头,你敢跟我玩花样!”

    安琪低声喝道:“别动!我手中的刀子可不长眼睛!”

    那船夫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色。大惊之余不禁有些惧色,只得怔怔地蹲着身子,不敢轻举妄动。

    “站起来!”安琪厉声喝道。

    一语甫毕,安琪与船夫僵持着,双双站立起来。

    船夫见安琪目光如炬,只得问道:“你想怎么样?”

    安琪心想:“若是能将他绑起来,便是最好不过的了。只可惜太太她们都被绑着,不能动手帮忙。我力气没有他大,若稍微动一动镰刀,又怕被他抢了去。如此反而不妙。”
章节目录 第35章 江舟上2
    安琪眼珠一转,喝道:“跟我出去!”

    所谓刀剑无眼。船夫畏惧安琪手中的镰刀,只得悻悻地与安琪对峙着,双双退出了船舱。

    安琪原本想到了船头,再呼叫岸边的人帮忙。可是见两岸皆是青山翠石,哪里有什么人烟?不由得面色骤变。

    船夫趁她分神之际,左手倏地握上木把,便要去夺安琪右手中的镰刀。

    安琪大吃一惊,连忙左手抢上,使劲浑身力气,不让船夫夺走。两人争夺之间,辗转到了船帮处。

    那船夫虽然干瘦,但毕竟是个成年男人,自然比安琪有力气得多。

    安琪体力不支,眼见要被船夫将镰刀抢了去,情急之下埋头便朝他左手背上咬去。

    船夫顿时痛得哇哇直叫,右手握拳,“咚咚”朝安琪背后猛冲了几拳。

    “还不松口么!”船夫怒骂道。

    安琪背心快被打散了似的,疼得眼泪直流,却仍旧不肯松口。

    船夫左手背上的皮肉仿佛被安琪咬掉了似的。他只得先松开了手,连连叫嚷道:“你是条硬汉子!快松口罢,我左手快没啦!”

    安琪蒙蒙泪眼中见那船夫已经放手。她这才松了口,双掌齐出,朝船夫胸口猛地一推,欲把船夫推进江中。

    那船夫后腰抵住船帮,因左手被咬得血肉模糊,疼痛不已。此时还未反应过来,突然上身受力,身子已向后仰去。他慌忙之中,连忙拉住安琪的手腕,以免坠入水里。

    安琪猛地一惊,索性身子飞扑上去。

    但听得“噗通”一声,安琪与那船夫双双落入了江中。

    娇杏登时大吃一惊,只得整个人倒在地上,滚到船舱外。她皓齿咬住镰刀的木把,去割断双手的麻绳。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只觉牙齿酸痛,但总算割开了手上的粗绳。

    待娇杏解开身上的束缚,到船帮处俯身一看。滚滚长江之中,哪里还有安琪和船夫的踪影?

    “安琪,安琪!”娇杏不由得痛哭失声。但事已至此,只得抹泪回船舱替依兰、紫菱等人解开捆绑。

    原来这段水路两岸相隔甚近,因此水流湍急。安琪和船夫落入江中,只能眼睁睁看着船只飘远。

    船夫熟悉水性,虽然突然落水,心悸之余倒能勉强浮出水面。

    可安琪不会游泳,身子不住下沉,双手只得乱抓乱舞。她惊慌之中,便抓住了船夫的胳膊。

    那船夫虽然水性不差,但如今被安琪拖累着,身子也跟着下沉。惊骇之下,双腿猛地朝安琪小腹蹬去。

    安琪身子受力,在水中与船夫冲散。她七窍入水,兀自用力挣扎,努力将双手向上。只觉右手抓到一物,也不知是什么,连忙双手牢牢扣住。脑袋浮出了水面,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块浮木!

    安琪不禁嚎啕大哭,只得任由江水将自己和浮木一同冲走。她看着船夫在水中挣扎了两下,便没了踪影,却不知那船夫是因方才踢她那一脚,在水中了抽筋才沉没江中。

    安琪双手牢牢地搂着浮木,不敢有丝毫松懈,只是此刻她眼皮实在太重了,双眼望着江水久了也有些头晕,竟在不知不觉中昏了过去。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尽管安琪双目紧闭,但潜意识中,一股力量支撑着她一定要活下去。

    不知这么昏昏沉沉了多久。在这半睡半醒之间,她只觉得身子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冰凉了。耳畔隐隐约约听得一些人声和脚步声,只是不太明确罢了。

    安琪静静地听着那些响动,又觉得身下柔软舒适,便努力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檀香木的架子床上挂着的淡绿色帐幔,头顶上一袭一袭的流苏,随清风摆动。安琪只觉身子僵硬,不禁动了动。双手触摸之际,又觉得身下那繁复华美的云罗绸入水般荡漾,光滑舒适。

    不时一股紫檀香飘来,安琪觉得幽雅安详。原来塌边便是窗户,精致的雕工,稀有的木质。窗外青山绿树匆匆而过。

    一阵脚步声传来,又轻又快。安琪闻声看去,只见纱幔掀起,一个**岁的小姑娘凑上前来,呵呵笑道:“你总算醒啦!”

    话音刚落,又见三四个年纪相仿的清秀女子凑上前来。

    “果然醒啦!我去回老爷。”

    “我也去回太太!”

    “小姐这两日寝食难安,我这就告诉她去”

    说话间,又都纷纷散去了。

    榻前的小姑娘回头喊道:“你们别忘了,再请李大夫来瞧瞧!”

    “知道啦!”远远地听得一声回应。

    安琪见那些姑娘个个衣着不俗,长相甜美,又见周围富丽堂皇,暗暗心想:“我莫非已经死啦?”于是双手支撑着,想要起来。

    小姑娘连忙道:“看起猛了头晕。”说话间,已托着安琪的身子,让她半躺在榻上。

    安琪不禁问道:“这里是什么地上。”

    小姑娘笑道:“这里是咱们家老爷的官船。”

    安琪惊道:“这么说,我没有死?”

    小姑娘道:“若不是咱们家老爷见你浮在江面上,命人把你救上来,又请随行的李大夫替你诊治煎药,只怕如今你已经死啦!”

    安琪道:“如此真是多谢了你家老爷的救命之恩!”

    小姑娘道:“你刚刚苏醒,身子还虚着呢。要谢咱们家老爷,不必急于一时。”

    安琪不禁担心起娇杏等人的安危。但转念又想,那船夫已经溺水身亡,娇杏等人已经脱险,倒也放下心来。

    忽听得一个如梦似幻的声音道:“杜若,去请李大夫了吗?”

    安琪闻声望去,顿时眼睛一亮,惊为天人!

    此刻木楼上缓缓走下来一位姑娘,打扮与众姑娘不同。但见她身着月白银线绣竹衫,外穿浅紫月白绣花褂,下身是月白纯色洋绉裙。靥似姣花,眉如笼烟。含情双目,星光点点。樱桃朱唇,微风拂拂。纤腰柳摆,言行幽雅。娴静若何,翠竹清幽。

    安琪见那姑娘生得超凡脱俗,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不禁望得痴住了。
章节目录 第36章 江舟上3
    杜若冲着那姑娘笑答:“灵椿已经去请啦!”说罢,又转向安琪道:“这个是我们家小姐。快叫林姑娘。”

    “林姑娘……”安琪说话间,便要下榻行礼。

    林姑娘忙将她摁住,道:“不必多礼啦。”

    安琪心中暗暗惊叹:“世间竟有如此标致的人儿!”

    林姑娘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溺在江中?”

    安琪怔怔地道:“我叫安琪,只因遭遇强盗,才会落入水中。多谢林姑娘救命之恩!”

    林姑娘面上的怯色一掠而过,道:“那么你家住何处?待船靠岸,我请爹爹遣人护送你回去罢。”

    安琪心头一惊,想道:“遭了。我一心只知道跟在娇杏姐姐身边便是,却忘了问老爷的原籍何处!如今老爷被革职,我若再回封家,反而累赘了太太,倒不如流落街头的好。”

    此刻,安琪暗暗后悔自己如此马虎的性格,于是低眉摇头道:“我没有家。”

    林姑娘不禁同情道:“原来你是个孤儿……如今盗贼当道,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实在危险。不知你愿不愿意就留在我身边?”

    如今娇杏等人平安,安琪心中放心,只是觉得自己无依无靠。听了林姑娘这话,顿时一喜,点头笑道:“姑娘神仙似的人物,安琪自然愿意跟随。”

    林姑娘和杜若听后,皆十分欢喜。

    说话间,先前的两个小丫鬟又踩着碎步进来。

    一个丫鬟回道:“老爷说了:‘姑娘既然醒了便是好的!让姑娘安心修养。要吃什么只管开口,不必拘礼。’”

    另一个丫鬟又回道:“太太身子倦怠,服药睡下了。金秋姐说:‘太太那个病又犯了,不能与客人相见。既然姑娘在小姐这边,就由小姐款待罢。’”

    林姑娘道:“既然如此……冬梅,你去回老爷:原是等上了岸,要聘西宾教我读书识字的。只是我身边还缺一个伴读丫鬟。如今安琪姑娘没有归宿,正好补了这个空缺。太太身子不爽,也不必打扰她,只求老爷的示下。”

    方才进来的其中一个小丫鬟,答应着去了。

    林姑娘又向安琪问道:“你饿了罢?”

    安琪轻轻点了点头。

    林姑娘向进门的另一个丫鬟道:“雪雁,去看看还有没有冰糖燕窝粥。乘一碗过来。”

    雪雁答应着出了房门。

    安琪见这林姑娘言语谈吐不凡,其丫鬟各各伶俐清秀,所用饮食更是稀罕,只觉身处仙境一般,妙不可言。

    忽又听得一重一轻的脚步声自远而近,闻声望去,见一个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走进房来。男子身材健硕,安琪看他衣着装扮,已料到是李大夫,想来旁边那小丫鬟便是灵椿了。

    李大夫向林姑娘行了一礼,林姑娘回礼与杜若让到了一旁。

    李大夫上前替安琪号脉,鼻腔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声音:“嗯……”

    安琪心里不禁七上八下。

    林姑娘忙问道:“李大夫,如何?”

    李大夫起身拱手向林姑娘笑道:“小姐请放心,这位姑娘已经脱险。只要再服一二剂药,就痊愈啦。”

    安琪喜道:“多谢李大夫。”

    李大夫摆手道:“姑娘应该谢林小姐才是。若非她哭着求老爷命人捞你上船,只怕姑娘早已沉没江中啦。”

    安琪望着林姑娘,双眼充满感激之情。

    李大夫又向林姑娘拱手道:“小人告退。”

    林姑娘笑道:“灵椿,好好送李大夫回去。”

    灵椿答应着,把李大夫送到房门外,道:“李大夫慢走!”又见雪雁气冲冲地回来,不禁问道:“雪雁,你这是怎么啦?”

    雪雁悻悻地道:“今儿老爷不是让胥秋贵家的熬了一小锅冰糖燕窝粥么?方才小姐让我乘一碗来给那落水的姑娘,我去的时候,偏偏只剩一碗了。卫姨娘房里的春桃要乘了给她家主子送去,又说‘卫姨娘怎么说也是自家人,没得亏了便宜外人的理儿’。于是,我少不得与她争执了一番。”

    灵椿低声道:“你之前怎么不说是小姐又想吃了呢?”

    雪雁道:“我原是这么说的。你又不是不知那春桃跟个鬼灵精似的。偏偏冬梅回老爷话说那姑娘醒了,又被她给知道了。咱们小姐向来不喜燕窝,今日那一碗不是也赏给杜若了么?春桃哪里还猜不出,是里头那姑娘饿了要吃呢?而且卫姨娘又到了跟前,我只得空手回来了。”

    灵椿劝道:“到了小姐跟前,你只说没有了罢。否则,小姐的脾性你是知道的,免得又生出事端来。”

    雪雁只得点了点头,与灵椿一齐进屋去了,只向林姑娘回话说没有了。

    林姑娘沉思片刻,向杜若道:“那么去楼上,把我案桌的那碟紫薯凉糕拿来。”又向安琪道:“如今船上的东西有限,你暂且填填肚子罢。再过半日,上了岸便好啦。”

    安琪轻轻点了点头。

    只见杜若“噔噔”上了木楼,一会儿便端着碟子下来了。

    林姑娘又问道:“王嫲嫲在做什么?”

    杜若笑道:“小姐你不是不知,王嫲嫲年纪大了,晕船又厉害,如今还躺在炕上睡着呢。”

    林姑娘点了点头,道:“那你们在楼下说话小声些,被吵醒了她老人家。我去太太那边找金秋说会儿话。”又向安琪道:“我不打扰你进食啦。”

    安琪微笑点头,目送林姑娘出门去。

    杜若将紫薯凉糕递给安琪,吃了几块。

    一时间,丫鬟都各自散去。

    安琪笑道:“这紫薯凉糕好吃得很,但我有些渴了,想跟杜若妹妹讨碗茶喝。”

    杜若笑道:“喝茶倒是容易。但咱们府上的风俗秘法,是以惜福养身,食物过一时再吃茶,方不伤脾胃。我倒碗温水来罢。”

    安琪点头道:“有劳啦。”

    杜若这才起身去了。

    安琪想不到自己竟有这般奇遇,如今这林家虽是大户,小姐、丫鬟却是极容易相处的,暗暗觉得自己的因祸得福,料想往后的日子必定太平了罢?
章节目录 第37章 林家事1
    安琪精神渐渐恢复,已能下床随意走动。对于林家,她也慢慢有所了解。

    原来这林姑娘乳名黛玉。因林家没有甚亲支嫡派,胞弟偏偏又于去年死了。黛玉再无兄弟姊妹,因此对身边的大丫鬟杜若十分不错。两人虽为主仆,但情同姊妹。

    王嫲嫲是黛玉的奶娘,身体向来不好又上了岁数。因此黛玉有什么事情若不是吩咐杜若,便是让身边的三个小丫鬟雪雁、冬梅、灵椿去办,绝不敢烦劳王嫲嫲。如今又添了安琪,便更遂心着力了。

    黛玉的父亲林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兰台寺大夫。林如海本贯姑苏人氏,祖上四代袭候,偏偏到了他这代,便以科第出身。如今因钦点出为巡盐御史,于是携家眷至扬州到任。

    黛玉的生母贾敏,乃是荣国府贾家“文”字辈的正派玄孙女。即是赠安琪钱袋的“少年公子”贾琛的隔房姑姑,“宁国府蔷二爷”贾蔷的堂姑奶奶。

    因贾敏去年丧子,昼夜啼哭,几乎不曾寻死。从此一病不起,日日请医治疗。林如海心疼嫡妻,巧闻当地名医李大夫欲回扬州,于是差人拿名帖请了一并上船,以便相互照应。

    安琪得知这层关系后,不禁又想起了当初贾琛赠自己荷包时的情景。如此一想,才觉得自己的衣衫早被杜若换下,唯恐那钱袋被他人看见。可翻遍了换下的那套衣服,其他的东西都在,唯独不见了荷包。

    “莫非我掉入江中的时候,荷包沉到了水里?”安琪暗想,“若是这样,倒还不算太糟。就怕荷包让别人拿了去,给太太瞧见。太太既是贾府的小姐,想必与贾琛的母亲认识,若瞧出那针线的手艺,追究到我跟前,可叫我如何回答呢?男女私相授受,若是让太太误会了我是那些淫盗之徒,岂不是冤枉么?”

    正想得出神,忽听得一人笑道:“你原来躲在这里呢,害得我好找!”

    安琪唬得浑身大震,回头一看,是灵椿站在自己身后。

    “有事儿吗?”安琪问道。

    灵椿道:“小姐让我来寻你。”

    安琪忐忑不安,问道:“怎么啦?”

    灵椿笑道:“船快靠岸啦。”

    安琪这才稍稍安心了些,只得与灵椿回去林黛玉的小楼中。她本想询问杜若等人,可否瞧见了那钱袋,但心中又想:“那荷包是否在船上还不一定呢。况且即便是被人拾到,也不一定知道是我落下的。我若是问了,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如此一想,安琪便索性不闻不问,权当没有这回事儿。

    且说船只靠岸时,已有五顶轿子并六辆拉行李的车辆候着,又有许多军牢快手整齐列成两排,浩浩荡荡竟占了半个码头。

    林家管家胥秋贵和两个小厮先下船,扶下林如海。

    众人登时齐声下跪行礼,声势浩大自不必说。

    “都起来罢!”林如海说话间,已朝最前面的轿子走去。

    众人闻声而起。

    胥秋贵和小厮们紧跟林如海身后,唯恐有片刻服侍不到的。

    胥秋贵家的与陪嫁丫鬟金秋,搀扶着贾敏走在后头。

    杜若扶着林黛玉进了第三顶轿子。

    此时,李大夫也缓缓走过黛玉和贾夫人的轿子,到林如海的轿前行礼告辞。

    林如海从纱窗向胥秋贵道:“遣一顶轿子,送李大夫回医馆。”

    胥秋贵垂首应着。

    李大夫摆手笑道:“林大人不必客气啦!”

    林如海浓眉微蹙道:“欸,原是应该的,李兄不必客气。”

    胥秋贵摆手向李大夫道:“李大夫,请!”

    李大夫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啦!”说罢向林如海行了一礼,随胥秋贵踱步到黛玉后面的轿子前。

    胥秋贵恭恭敬敬地替李大夫掀起轿帘子,笑道:“李大夫请进!”

    “有劳!”李大夫微笑着进内坐定。

    轿夫得令,于是脱离了队伍,抬着李大夫回他的扬州医馆去了。

    胥秋贵当初安排轿子的时候,并未料到李大夫会跟随。因此那余下的两顶轿子,原本是留给卫姨娘和郑姨娘的。如今眼见去了一顶,卫姨娘、郑姨娘二人皆面红耳赤,却又不好发作。

    此刻胥秋贵见卫姨娘和郑姨娘走近,于是笑道:“只有委屈二位挤一挤啦。”

    郑姨娘听说,先便笑道:“瞧您说的,咱们有轿子坐还委屈呢!只是辛苦了那两个轿夫。”

    那两个轿夫听说了,不约而同地对胥秋贵侧目而视。

    林如海让胥秋贵遣一顶轿子送李大夫,虽未言明,却是从周姨娘和卫姨娘二人中匀一顶出来的意思。不然这会子能上哪儿再弄一顶呢?只是林如海既未言明,胥秋贵便不能说是林如海的意思。况且倘若拿林如海来压制,想必他们也不能服气。少不得自己扛上身,一笑置之。

    卫姨娘笑着向身边的丫鬟春桃道:“我原以为刀子能杀人,竟不知人的嘴原来比刀子还厉害呢!”

    春桃笑着向卫姨娘道:“有句成语不是叫‘口蜜腹剑’么!”

    卫姨娘笑道:“咱们这种直肠子,哪里晓得什么口蜜腹剑。胥管家,您说是罢?”

    胥秋贵不置可否,只道:“二位姨奶奶上轿子罢,小的回老爷身边伺候去啦。”说着转身便走。

    郑姨娘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又见胥秋贵家的悻悻地上前道:“江边风大,太太的身子可吹不得。二位姨奶奶快上轿罢,有什么话留着回府再慢慢说。小心风大,刮到舌头。”

    原来那胥秋贵家的听见郑姨娘挑拨得自己丈夫得罪了人,她如何肯依?心想着:“好不好,咱们‘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儿’!他一个大男人不跟你们计较,你倒真当自己是个主儿。我可没有依了你的。”于是才上前来奚落郑姨娘一番。

    郑姨奶身边的丫鬟琵琶,哪里能让主子受了这等闲气?于是冷笑道:“可不是呢。胥大娘原是不怕刮到舌头的,这会子‘啪啪啪’说了好些话儿呢。”
章节目录 第38章 林家事2
    卫姨娘和春桃听了,皆嗤鼻一笑。

    胥秋贵家的手起一个耳刮子打在琵琶脸上,厉声喝道:“下作的小娼妇!没得让你拿来说笑编排的。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卫姨娘和郑姨娘听了胥秋贵家的这话,知她是为自家的男人打抱不平来了,便不好吱声。

    这里琵琶脸半边火热,也一声不敢言语了。

    卫姨娘睨了郑姨娘一眼,似笑非笑地进轿子去了。

    胥秋贵家的见郑姨娘没了趣,便悻悻地回贾夫人跟前去了。

    郑姨娘不曾想弄得灰头土面,只得拿着琵琶出气,嗔道:“没用的东西,不会说话就闭紧嘴巴。连人的眼色也不识,尽知道丢我的脸面!”说罢,气冲冲地自己掀轿帘子进去了。

    琵琶此刻更觉得委屈至极,默默掏出手绢,扭头悄悄拭泪。

    春桃在一旁见了,心里好不得意。

    安琪与其他小丫鬟在后头摆放行礼,将这一切瞧得一清二楚。她心里不禁暗暗想道:“我原本以为到了林家定是太平了,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可见有人的地方,必定会有是非!”

    安琪跟着大部队一齐缓缓而行。进入城中,见百姓纷纷围观,倒也热闹。

    又行了一个时辰,才到了林府。此时正门大开着,十来个家丁已在门外候着,见了轿子便迎上前来。

    胥秋贵和胥秋贵家的早在一个月前已经来过这里,将一切打点妥当。

    此时,胥秋贵已经安排众小厮将行礼搬回各人的房中。

    胥秋贵家的则携了贾夫人,引着黛玉和一群丫鬟、婆子进入仪门。

    只见一个大院落,上面是三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一条石子小路延伸别处。

    “这方是正经正内室,太太您住里头罢。”胥秋贵家的笑道,“舟车劳顿,太太不如先进去歇会儿。烦劳金秋姑娘陪我走一趟小姐的院落,认认路。”

    金秋点头答应。于是大丫鬟红药、冰婵扶了贾夫人,进堂屋去休息。

    胥秋贵家的便带着大伙儿,沿着石子小路走着。不一会儿,眼前是一个四角凉亭,凉亭边上种满了花草,甚是精致。

    绕过凉亭,就见到两间正房和一间耳房。耳房旁一条曲折的长廊,宛如赤龙一般。从长廊对面隐隐约约听得“淅沥沥”的流水声。眺眼望去,只得见一座小小的石拱桥。

    胥秋贵家的笑道:“小姐,这里便是你的庭院啦。”

    黛玉笑道:“前有凉亭,后有流水。这个住处正合我心意!”

    胥秋贵家的被黛玉一夸,顿时喜道:“小姐喜欢便好!”

    金秋笑道:“还是胥大姐知道小姐的脾性。这里虽然小巧,却胜在清幽,最适合小姐这样的人物居住啦!”

    黛玉眼睛睨了石拱桥对面一眼,道:“只能算清净,倒算不得清幽。”

    胥秋贵家的会意,笑道:“二位姨奶奶的住处,另有一条小道通往太太的住处。晨昏定省,自然是不必过石拱桥这边来。没得舍近求远的道理!姨奶奶,你们说是吧?”

    卫姨娘、郑姨娘心里又气又恼又觉得憋屈,却仍是嬉皮笑脸地连声答应。

    金秋眼睛睨了安琪一眼,又向林黛玉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回太太跟前伺候去啦。”

    安琪瞧着金秋的眼神有异,心中生疑,暗暗想道:“她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胥秋贵家的笑道:“当地盐商钱老板,才遣人送来三娄茉莉油。因是二门内的东西,所以并未入库,只是请太太的示下看如何分配。不如我们一道去罢。”

    金秋点头答应。

    卫姨娘和郑姨娘一听得茉莉油,皆是眼睛一亮。忽又听得胥秋贵家的向她二人道:“二位姨奶奶既然知道了自己的住处,那我便不送啦。如今我得赶着把那三娄茉莉油拿进来。小姐,我先失陪啦。”

    黛玉先道:“你去忙你的罢。我如今也累得很,想休息啦。”

    卫姨娘和郑姨娘自知胥秋贵家的瞧她们不起,虽然心中不平,可口依旧说着“胥大姐客气啦”、“你自忙你的去罢”等语。

    说话间,卫姨娘和郑姨娘已领着各自的丫鬟,争先恐后地从长廊过石拱桥去了。唯恐落后吃亏,好房间让对方选了去。

    黛玉叹气道:“她们这样,也怨不得别人瞧不起。”

    杜若扶着黛玉道:“小姐,起风啦,进屋去罢。”

    黛玉点了点头,向王嫲嫲道:“您老回房歇着罢,晚饭让灵椿送你屋里去。”

    王嫲嫲笑道:“我精神已经好许多啦。”

    黛玉笑而不答,只与杜若二人进堂屋去了。

    安琪与雪雁、冬梅、灵椿去了耳房将行李收拾妥当。

    忽见杜若上前来道:“把小姐的人参养荣丸找出来,别放错了,要找的时候又找不到呢。”

    雪雁忙将一个小锦盒交出,笑道:“我一直收着呢!就怕小姐身边的吃完了,一时要起来不好找。”

    杜若接过盒子,喜道:“还是你机灵,这是咱们小姐的命根子,可丢不得!”说罢,拿着盒子欢天喜地地去了。

    安琪不禁问道:“那人参养荣丸是什么东西,竟然如此宝贝?”

    冬梅先道:“小姐自打出娘胎就气虚体弱,大夫说先天不足。因此,自会吃饮食时便吃药。你别看小姐如今气色好转些,都是多亏了那李大夫配的人参养荣丸。那可不是成了宝贝儿么!”

    安琪恍然大悟道:“难怪我看小姐身体面庞似有怯弱不胜之态,原是这么回事。如此说来,那人参养荣丸真是个好东西!”

    正说着,只听得门外一人的声音道:“太太请安琪过去一趟!”

    安琪回头一看,是太太房门里的大丫鬟冰婵。

    “太太找我有何事呢?”安琪不禁问道。

    冰婵摇头道:“我不知。你去了不是就知道了么?”

    灵椿见安琪忐忑不安,于是安慰道:“你今后是小姐的伴读丫鬟,太太嘱咐你两句也是有的。去罢!太太为人和善,不必惊慌。”

    安琪只得点头答应着,跟冰婵去了。
章节目录 第39章 林家事3
    冰婵引安琪穿过堂屋,绕到画屏。

    但见里面一间小屋内,贾敏换了一身家常的淡黄色衣衫,坐于炕上东首,身子斜靠在横放中间的一张炕桌旁。她久管家务,虽然如今身子不爽,但眼神中的威仪足以震慑安琪的内心。

    金秋则立在贾敏旁边,不苟言笑地盯着安琪。

    “太太,我把安琪带来啦。”冰婵道。

    “嗯,”贾敏缓缓地道,“你下去罢。”

    冰婵答应着去了。

    “太太!”安琪行了礼,打量着周围。房里除了她们三个,再无第四人了!

    眼神迅速回到贾敏身上,这才见到旁边的案桌上油绿色的钱袋。那不正是贾琛送给她的么?安琪顿时大惊失色!

    忽见贾敏将钱袋拿在手中,娓娓道来:“当日救你上船时,我恰巧在旁。这个钱袋,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你可认得?”

    安琪只得低眉点了点头。

    贾敏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个钱袋又是从何而来?”

    安琪心想:“我是万万不能说这个钱袋是贾琛送的,否则定会被撵出林府!”于是谎说道:“这个钱袋,是我捡的。”

    贾敏挑眉问道:“你在何处拾得,又是如何拾得?”

    于是安琪将自己被拐子拐了如何逃生,又如何辗转从封家跟着娇杏到了贾雨村府中的经过,一一告知了贾敏。只是对遇到贾琛和贾蔷二人,却只字不提。

    “当初我逃难时,路径树林,在林中找到这个荷包。只因身无分文,巧见里边有些银两,于是才暂收为己用,想拿去赎回英莲。”安琪道。

    贾敏见她言之凿凿,才面色稍和,又问道:“虽说你顺手牵羊不应该,但念在是救人心切,我也不予追究了。只是,这荷包既然空空如也,你还留在身边做什么?难道你看不出这个男人的东西么?”

    安琪只得道:“安琪自然瞧出这是男人之物,也知将此物留在身上有欠妥当。但是,因为这荷包里的五十二两银子,安琪才得以自由,从老鸨手中赎回卖身契。于太太而言,或许这仅仅只是男人之物。但于安琪而言,这也是安琪救命恩人的信物。常言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安琪将此物留在身边,无非是想他日攒够银两,遇到钱袋的主人,能够还给他罢了。”

    贾敏道:“你倒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可如今你进了咱们府,未必有机会再见到这个钱袋的主人啦。那又当如何?”

    安琪道:“小姐对安琪有救命之恩,安琪没齿难忘。那欠荷包主人的恩,惟有来世再还啦。”

    贾敏眼珠一转,问道:“好。既然如此,那么你便把这个钱袋交给我处置罢。如何?”

    安琪只得低眉道:“一切听从太太的吩咐。”

    贾敏又嘱咐道:“你年长杜若几岁,又是个极聪明的人儿,若能在小姐身边服侍,必定妥帖。以后你便好好侍奉小姐左右,引导她刺绣、学习。知道吗?”

    安琪连连答应。

    贾敏又道:“咱们府中的规矩,二门之内除了老爷的物件,可是一样男人的东西也不能留下的。我姑且念在你刚入府,不懂得规矩。若是再有下次,可没这么轻松啦!”

    安琪颔首道:“是,太太!”

    贾敏又向金秋道:“把胥秋贵家的方才送来的一娄茉莉油,赏一瓶给安琪。”

    金秋答应着,进里屋取了一小瓶茉莉油出来,交代安琪手中。

    安琪又再三叩谢贾夫人,才出了房门。

    贾敏向金秋问道:“这事儿你怎么看?”

    金秋笑道:“若非她说的是真的,那么便是这丫头太狡猾啦!但无论如何都好,小姐身边不是正需要这样的人儿么?”

    贾敏微微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丫头聪明得很,句句话密不透风。虽然还有些稚嫩,但也看得出是历练过的。想来这十句话里定有九句是真的!更难得的是,她心眼儿不坏,又懂得知恩图报……若是将来我去了,有她在黛玉身边,我也能安息啦!”

    金秋劝道:“太太,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贾敏轻轻摇头笑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清楚么?不过是在挨日子罢了。”

    金秋道:“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太太这几日服了李大夫的药,气色好了许多。我这就端一碗过来,太太服了好好睡一觉。”

    贾敏将钱袋交给金秋,道:“找个火盆,把这东西烧了。别给人瞧见!”

    金秋点头答应着去了。

    且说安琪独自回黛玉处,料想贾夫人必定会毁了钱袋,以免落人口实,招来话柄。虽然手中握着一瓶茉莉油,心里却觉得空荡荡的,不禁有些失落之态。

    才绕过凉亭,见黛玉迎上前来,关切地问道:“适才胥秋贵家的送来一娄茉莉油,我本想着赏你一瓶,才得知太太唤了你去。怎么许久才回来?太太找你做什么?”

    安琪笑道:“不过是嘱咐我好生在小姐身边服侍罢了。喏,太太还赏了我一瓶茉莉油呢。”

    黛玉笑道:“太太定是喜欢你才赏你的。我原也是想让你在跟前伺候的,毕竟只有王嫲嫲和杜若在跟前,难免有不能遂心着力的时候。”

    安琪替黛玉整理着身上的斗篷,笑道:“外头风大,小姐怎么又出来了?快进去罢。”

    杜若在一旁道:“小姐听说太太寻了你去,放心不下,定要在这里等你回来。如今回来了便好啦!小姐适才吃了人参养荣丸,该回去歇息啦!”

    正说着,忽见冬梅兴冲冲地从长廊跑了过来,连连喊道:“打起来啦,打起来啦!”

    黛玉惊声问道:“什么打起来啦?”

    杜若向冬梅问道:“你不是帮胥大娘给卫姨娘、郑姨娘送茉莉油去了么?太太说了,她二人一人一半,怎么还能争得打起来?”

    冬梅摆手笑道:“我适才送茉莉油过去,她们主仆四人已打得不可开交。快去看罢,可热闹啦!”

    林黛玉蹙起笼烟眉,低声嗔道:“不用说,定是为了住处起的争执。咱们也甭管她们,由得她四人打起来。看闹到老爷跟前去,怎么收场!”
章节目录 第40章 姨娘恨1
    原来那石拱桥对面的院落中有一棵偌大的梧桐树,东西两边各是一间屋舍。西边的屋里住着自然是冬暖夏凉。而东边的房子当西晒,又没有大树遮阴,如今天气渐热,住着必定炎热。

    胥秋贵家的是个十分记仇的主儿,又一向瞧不起卫姨娘和郑姨娘。她心中暗想道:“她二人素日有什么好处到我跟前,今日又拿着我家男人挑拨消遣。我如今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去得罪另一个。若是她二人争得头破血流,我才‘阿弥陀佛’呢!”

    于是胥秋贵家的便假借派发茉莉油为由,让卫姨娘、郑姨娘自行到院子里挑选房间,自己却置身事外。

    只说卫姨娘、郑姨娘与丫鬟春桃、琵琶才到院子里,已有几个小厮搬了行李过来。春桃忙上前向小厮们唤道:“把咱们姨奶奶的东西送这边来!”说着便扶着卫姨娘,要往西边的屋子去。

    郑姨娘面色骤变,忙向琵琶递去一个眼色。

    琵琶会意,抢上几步,先在西边的房门口摆出一个“大”字,将众小厮拦在屋外。她口中喝道:“欸,欸,欸!这里是咱们姨奶奶的房间。卫姨娘的东西,送对面去!”

    小厮们怔了怔。

    此时,春桃双手叉腰,冲上前来便骂道:“这房间是咱们姨奶奶先看中的。好狗不挡道,闪一边儿去!”

    琵琶与春桃各为其主,五六年下来,积怨已深。偏偏先前琵琶受了委屈,悄悄抹泪时瞧见春桃偷笑。听了春桃这话,琵琶心中不忿,通红了脸,厉声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支派我!”说得激动不已,便出掌推了春桃肩膀一下。

    春桃如何肯依?破口大骂便道:“囚攮的小娼妇,这是要跟我动手了么?”说着一把揪住琵琶,便朝脸上掴了两巴掌。

    卫姨娘见自己的丫鬟占了上风,心里好不得意。

    这里琵琶双颊各一个鲜红的手掌印,气不打一处来。她双手抓住春桃的头发就是一通乱扯,口中只管乱骂道:“小妇养的,你再打一个试试!”

    春桃头发被琵琶拽住,身子东倒西歪,站立不稳,只得双手也去揪琵琶的头发。

    此刻琵琶和春桃皆被对方揪着头发,只得埋着脑袋。虽难堪至极,却又不肯先认输撒手。于是二人涨得满面通红,彼此怒目而视。

    “小娼妇,你还不松手么?”春桃骂道。

    “你先松手,小娼妇养的!”琵琶骂道。

    二人对峙着,已围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活像斗牛一般。

    那一群小厮跟看西洋镜似的,心中暗暗喝彩,唯恐她二人停下手来没热闹可瞧。

    郑姨娘见自己的丫鬟在人前这般出糗,在一旁只急得跺脚,连声喝道:“你们还不住手么?你们还不住手么?”

    卫姨娘原以为春桃个头比琵琶高,打架定是吃不了亏的,便想利用这个机会一挫郑姨娘的锐气。哪知琵琶身材矮小力气却大,如今见她死死地拽着春桃的头发,已扯下了一撮子的毛发。卫姨娘上前便拿住琵琶的手臂,一边掐一边喝道:“快松手,快松手!”

    琵琶头发被春桃扯得疼,手臂被卫姨娘掐着痛,心里又觉得万般气恼和委屈,不由得滚下热泪来,双眼只斜视着自己的主子。

    那郑姨娘是个极好面子的人,即便此时自己的丫鬟吃了亏,也是不愿意出手帮忙的,只怕在人前失了仪态,于是向一旁的小厮们低声唤道:“快去请太太过来!”

    那一帮小厮岂有不淘气的。况且姨娘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此刻巴不得她四人打得精彩,哪里肯听郑姨娘的吩咐,皆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倒是一个叫雨沫的小厮,瞧着琵琶挨打有些可怜,答应帮着跑一趟。

    因贾敏吩咐,将剩下的一娄茉莉油让卫姨娘和郑姨娘平分。胥秋贵家的料想二位姨娘必定会为住处起争执,于是不敢亲自送过来,便给林黛玉送去时找了个借口,托冬梅把茉莉油送过来。

    冬梅虽是黛玉房里最年长的丫鬟,却心无城府,行为处事只懂得马首是瞻、亦步亦趋。此时她闲来无事,听了胥秋贵家的请求,便帮着跑了这一趟。

    哪知过了石拱桥,冬梅远远地将这般情景瞧见眼里,觉得十分好笑。便丢下那一娄茉莉油,回来通知林黛玉等人去看热闹。

    林黛玉向冬梅道:“你快去拦住那小厮,只让他去找老爷。如今太太身上不好,为她们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

    冬梅答应着,沿着石子小路踩着碎步去了。

    林黛玉又向安琪、杜若道:“走,咱们瞧瞧去!”

    安琪和杜若还未开口答应。忽听得王嫲嫲从房里走出来,规劝道:“小姐,您是什么身份的人,何必去凑那种热闹?如今有老爷处理便是了,没得让那晦气的地方玷污了您的双脚。”

    林黛玉自幼受王嫲嫲的教育,对其尊敬有加,言听计从。且王嫲嫲因怀着孩子成了寡妇,偏偏儿子未满二岁又死了,便一心一意把黛玉当自己的女儿一般悉心教导。因此,黛玉虽然才五岁年纪,已有着超龄的心思和智慧。

    如今黛玉听了王嫲嫲这话,只得向安琪道:“你去那边瞧瞧怎么开交,回来告诉我。”

    安琪答应着走过长廊,从石拱桥过去。见地上一娄茉莉油,知是冬梅方才丢下的,于是提着往庭院里去了。

    却说雨沫受郑姨娘之托,来请贾夫人做主。还未到贾夫人的庭院,迎面见一个白白净净的丫鬟气喘吁吁地跑来。那丫鬟不是冬梅是谁!

    雨沫瞧着冬梅生得不错,不由得心头一震。

    “欸,你别去太太那里啦。去回老爷罢!”冬梅向雨沫道。

    雨沫笑问:“我为何要听你的?”

    冬梅急道:“我是奉小姐之命,来跟你说的。如今太太正病着,不能动气。你爱听不听!”

    雨沫忙笑道:“我不过是跟你玩笑罢了。你叫我不去告诉太太,去通知老爷……我便听你的。”
章节目录 第41章 姨娘恨2
    冬梅啐道:“谁跟你开玩笑!而且我只是替小姐传话,你哪里是听我的啦。”

    雨沫睁着圆圆的眼睛,痴痴地向冬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冬梅一怔,瞧着雨沫眉目含情,不禁面颊飞霞,娇嗔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雨沫呵呵笑道:“那我告诉你,我叫雨沫。”

    冬梅羞红了脸,啐道:“谁稀罕问你啦。快去罢!”说着,便转身踩着碎步回去了。

    原来当地富商钱老板,得知巡盐御史今日至维扬地面,于是前来登门拜访,巴结孝敬。希望林如海多多关照,能比别的商人早些掣取盐,占得先机。

    林如海见这钱老板为人聪明又结纳有方,行事低调且财力雄厚,十分愿意与他合作。

    钱老板又于后日设宴,款待林如海,请他务必出席。

    二人在大堂内详谈甚欢。

    这里雨沫听了冬梅的话,来到大堂外跟胥秋贵说了此事。胥秋贵忙进屋来,悄悄在林如海的耳旁回了话。

    林如海听说之后,顿时面色骤变,蓦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拱手向钱老板道:“如今在下有家事在身,恕不能陪了。”

    钱老板还礼笑道:“不妨,后日小人设宴恭候林御史大驾!”

    林如海笑道:“一定,一定!”说着,又让胥秋贵好生送钱老板出府。才让雨沫引着进了仪门,往姨娘的庭院去了。

    此时琵琶与春桃兀自纠缠着,琵琶被压在地上,春桃骑在她身上,二人的四只手也都没闲着,扯的扯头发,掐的掐脖子,口中哭声、骂声不绝于耳。

    卫姨娘在旁时不时的朝琵琶身子踹上一脚,口中骂着:“小娼妇,看你还嚣张到几时!”

    郑姨娘直气得浑身发抖,抓起地上的一团泥巴,便朝卫姨娘脸上砸去。

    卫姨娘正叫嚣得厉害,倏地一下,口鼻处端的吃了一团稀泥。

    在一旁看热闹的小厮们,各各笑得前扑后仰。

    此时安琪提着茉莉油过来瞧见,心中暗想:“这郑姨娘看着斯斯文文,却不是一个本分的主儿!”

    郑姨娘心中得意,又掏出丝巾,转身悄悄擦手。忽觉后背一紧,已被卫姨娘一把揪住。

    “好哇!你打我不过,就背地里使阴招,在一旁拿东西暗算我是么!”卫姨娘喝道。

    郑姨娘正要发作,远远地瞧见林如海大步走来,忙掩面大哭道:“卫姐姐我原就没打算跟你争住西屋。你想住,我让给你便是啦。琵琶不过是替我委屈,才出言说了两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她计较。”

    卫姨娘哪里知道林如海正走来,听了郑姨娘这话不禁得意道:“你也知道是争不过我么?”

    郑姨娘哭道:“如今太太身体不适,不能生气。你要打要骂都容易,只求别再闹了。若是太太因此加重了病情,岂不是我们的过失么?”

    卫姨娘冷笑道:“那好,今日你受我一巴掌,这事儿便过去啦。”说罢,右手高高举起,“啪”地一记耳光打在郑姨娘的脸上。

    众小厮无不大吃一惊,料想二位姨娘定要干架了。哪知郑姨娘态度大转,只是掩面啼哭。

    卫姨娘以为占了上风,正在得意之际,忽听得身后林如海的声音喝道:“你们都是在干什么!”

    众人皆唬得浑身大震,纷纷下跪行礼。

    林如海在路上已经听雨沫说明起因。此时眼见卫姨娘嚣张跋扈,郑姨娘楚楚可怜,便断定是卫姨娘纵容自己的丫鬟春桃生事。于是向小厮们喝道:“把卫姨娘的行礼送去东屋,西屋让郑姨娘住。”

    小厮们答应着,纷纷将行礼搬回房中,又出仪门去了。

    卫姨娘、郑姨娘、春桃和琵琶四人兀自哭哭啼啼。

    林如海呵斥着:“当着小厮们的面,跟丫鬟打成一片,成何体统!如今太太身体不适,大夫说须得静养。你们非但不懂得分忧,还一味的添乱,是不是要我撵了你们出去才罢!”

    卫姨娘、郑姨娘、春桃、琵琶四人闻声下跪,异口同声地道:“老爷息怒!”

    林如海一手将郑姨娘扶起身,又向琵琶道:“虽说你是护主心切,但打架始终是不对的!你主子是个肯吃亏的人,这点你得跟着多学学!”

    琵琶泪如雨下,一迭连声地应道:“老爷说得是,老爷说得是!”

    卫姨娘这才知上了郑姨娘的当,心里又觉得委屈,于是抬首泣道:“老爷,她哪里肯吃亏啦?若不是琵琶得了她的令,怎么有那个胆子来抢屋子?您别被这个狐媚子迷惑啦!”

    郑姨娘哭道:“老爷,是我管教无方。您要罚她们仨,就连同我一并罚了罢!”

    卫姨娘哭骂道:“贱人,休要装模作样!”

    林如海厉声呵斥:“岂有此理!你素来争强好胜,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你计较。如今你纵容自己的丫鬟,闹出这么一场笑话。姨奶奶好心替你说话,你非但不领情,还恶言相向。我看,这东屋你也不必住啦。带着你的丫鬟,早早收拾好行李离开,还这里一片清净!”

    卫姨娘听说林如海这话,顿时嚎啕大哭,跌坐在原地,只唬得浑身发颤。

    郑姨娘心里好不得意,却仍旧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林如海这才瞧见一旁的安琪,不禁问道:“我认得你是小姐身边的丫鬟安琪。怎么过这边来啦?”

    安琪哪里敢说是奉了林黛玉的命令,来看热闹的。于是只弱弱地道:“我……是给二位姨奶奶送茉莉油来的。”

    林如海怒气未消,黑沉着脸面,道:“如今只把这一娄送去西屋——郑姨娘的房里。卫姨娘今儿就要出去啦,还用什么茉莉油?”

    “啊!”卫姨娘万念俱灰,不由得大哭一声。她猛地爬起身来,嗖地跑过安琪身旁去了。

    众人也不知她想做什么,皆是唬得一怔。

    林如海上前一步,正要喝问。却见卫姨娘跑到石拱桥上,倒头便栽了下去。

    “姨奶奶!”春桃五体投地,惊声哭道。
章节目录 第42章 姨娘恨3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连忙抢了上去。

    那石拱桥虽然只有一丈多高,但因卫姨娘一心求死,额头着地。且那桥下引进的水流甚浅,乱石又多。卫姨娘磕在一块硬石上,当场毙命,躺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了。

    众人惊魂未定,又听得身后一声惨叫。回头看时,那春桃竟一头撞死在了梧桐树的大树干上。

    如今林家一下死了两个人,林如海顿时心口隐隐作痛,忙双手摁住,险些晕倒。

    “老爷,老爷!”郑姨娘将林如海扶住,一迭连声地唤道。

    林如海缓缓睁开双眼,不禁内疚道:“我原不过是说几句气话,难道还不知她主仆二人离了这里便没了去处?谁曾想,她竟如此大气性,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么?”

    郑姨娘劝道:“老爷您菩萨心肠。是她自己糊涂,未明白您的良苦用心。如今这一死,也不值得可惜!”

    林如海饱含热泪道:“你二人跟着我已有五六年啦,虽未替我生下一子半女,但也尽心尽力的服侍。如今她去了,我心里到底是不安哪。”

    郑姨娘柔声道:“若老爷不安,就厚葬了她,也算是对得起了。”

    林如海点了点头,又向郑姨娘、琵琶和安琪道:“此事只有咱们几人知道便好。太太身体不适,别让她烦心。只说卫姨娘突然急病去了;丫鬟春桃忠心耿耿,见卫姨娘死了,才触桩而亡,便以女儿之礼殓殡,一并厚葬罢。”

    安琪答应着,回去向林黛玉回话。

    林黛玉是个有心之人,一听说话,岂有不忌讳的。心里当下便不痛快,蹙眉道:“爹爹好不糊涂!去年弟弟才病死了,今天便又说是‘女儿’死了。我索性也不吃什么人参养荣丸了,倒是一并去了干净!”说着说着,不禁两行热泪滚了下来,低声呜咽了起来。

    她近日舟车劳顿,又为救安琪的事儿寝食难安了两日,气虚之态稍显。此刻哭得伤心,一口气提不上来,禁不住咳红了脸。

    王嫲嫲急道:“我去跟太太说,此刻要改兴许还来得及。”

    黛玉忙问道:“要怎么改?”

    王嫲嫲道:“改作‘孙女’可好?”

    黛玉一边拭泪,一边点头。

    杜若道:“如此便好啦,小姐快别哭啦。”

    王嫲嫲这才独自去了贾夫人处。

    此时贾敏已从大丫鬟红药口中听说了卫姨娘和春桃的死讯,又有王嫲嫲来回了黛玉的意思,于是让红药去向老爷回了话。王嫲嫲这才满意地离开了。

    贾敏见跟前只有金秋一人,这才冷笑道:“我原以为郑姨娘不过空有美貌,想不到她竟有些手段,这么快便让卫姨娘败下阵来。”

    金秋不禁问道:“红药不是说,卫姨娘是突然重病去世的么?”

    贾敏道:“咱们在船上几日,你几时听说她请李大夫瞧过病?年纪轻轻,突然病逝,也只有瞒外人不知情罢了。想来定是那郑姨娘耍的什么手段,害死了卫姨娘也未可知。不过是老爷知我身体不适,不想我担心,才这么说的。也罢!我也乐得清闲,省得趟这浑水,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金秋道:“太太明察。幸而咱们早于她二人饮食中暗自下毒,教二位姨娘不能得孕,断了她们的妄念。否则,以郑姨娘的狐媚手段,只怕迟早会……”

    贾敏不待金秋说完,已抢白道:“当初我怀着黛玉时百般不适,若非及时发现有人暗中动了手脚,只怕黛玉早已胎死腹中。虽然黛玉平安出世,却因先天不足,落得一生的病,焉知不是她二人的所为?虽然不知究竟是哪一个,但咱们都不能掉以轻心啦!若非担心将来有人与我孩儿争夺家产,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先发制人。”

    金秋点头道:“太太一心为了小少爷,只可惜小少爷他……”

    贾敏一提起自己死去的孩子,眼泪不禁滚了下来。她一边拭泪,一边道:“如今我只剩下黛玉啦,叫我如何不为她筹谋打算。说起来,去年瑾儿溺毙莲池,我始终觉得事有可疑,你当时果然没有见到周围有可疑的人么?”

    金秋轻轻摇头,道:“当时,太太您吩咐我找奶娘把小少爷带来。我找到莲池时,小少爷已经溺水身亡了。我那时唬得六神无主,哪里还顾得上看周围有人没人呢?”

    贾敏伤心地道:“奶娘说她当时去茅厕解手,被人反锁在了里面,可见是有人蓄意谋害我瑾儿,绝非瑾儿失足落水的。”

    金秋道:“但太太您当时不是说,可能是奶娘记恨您打了她,所以下毒手害死了小少爷,编造出这个谎言,欲求脱罪么?”

    贾敏泣道:“我那时不过是伤心过度,又找不着真凶,才抓了奶娘顶罪泄愤的。她原本失职,横竖也不过一死。只是我如今冷静下来,觉得瑾儿的死或许真与她无关也未可知。”

    金秋劝道:“太太您就是成天胡思乱想,这个病又怎么能好呢。”

    贾敏拭了拭泪,叹气道:“我不过是今日听说卫姨娘和春桃的死,有些感触罢了。其实你随我嫁入林家已经有些年岁了,当初我也有意让你作通房,只是又寻思着如此耽误了你,所以过一二年再替你找个好人家罢。”

    金秋含泪道:“太太现今这样,我怎么能舍你而去?我此刻即便一死,也断不会出去的。”

    贾敏道:“你的心思,我岂会不明白。虽然卫姨娘已经死了,但老爷年纪毕竟大了,你留下来也没有好处。我不愿你作通房,也是为你打算。”

    金秋轻轻点头,道:“金秋明白,一切全听太太的安排。只是金秋自幼跟在太太身边,如今太太身体这样,金秋自然是不舍得离开的。待太太身体康复后,太太再怎么安置金秋,金秋都依了太太。”

    贾敏听说这话,面上才稍稍有些喜色,道:“你若能这么想,便最好不过啦!”
章节目录 第43章 投毒案1
    且说贾雨村担风袖月,辗转来到扬州,因偶染风寒,病在旅店,于是请了李大夫医治。

    原来那李大夫单名一个“墨”字,表字思源,原系湖州人氏,其父正是贾雨村幼时从学的先生,因此与贾雨村儿时常一起玩耍。只因后来李思源一家迁居扬州,二人再无往来。

    直到贾雨村为官得意时,李思源巧在京都,二人遂又重逢。而后贾雨村虽被革职,但与李思源仍有书信往来。

    如今贾雨村在旅店病了几日,自觉凄凉孤寂。忽想起李思源来,于是托人送书信去请。

    李思源带了药童,携了药箱。又替贾雨村开方抓药,却执意不肯收银子。

    “世兄按时服药,再过数日,便可康复啦。如今你游览天下胜迹,身边应多留些盘缠傍身。区区小数,世兄又何必与我计较呢?”李思源道。

    贾雨村叹气道:“实不相瞒,如今在下盘费不继,又身体劳倦,欲寻个合式之处,暂且歇下。不知世兄久居扬州,可有门路?”

    李思源寻思一番,道:“今岁盐政林如海,到任方一月有余。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林御史年已四十,奈何命中无子,惟有一个五岁的女儿。此女聪明清秀,林氏夫妇欲使她读书识字,不过假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荒凉之叹。如今府上正欲聘一西宾,不知世兄可有意谋进去?”

    贾雨村拱手喜道:“若世兄能够促成,雨村感谢不尽!”

    于是李思源便在林如海前一力撺掇。

    恰逢贾敏的胞兄——荣国府当家人贾政,得知妹夫林如海到任扬州,欲遣人送上贺礼。那荣国府的管家周瑞,为向主子邀宠,便以女婿冷子兴顺路去扬州办事为由,一揽在身,托冷子兴帮忙到林府跑了这一趟。

    那冷子兴是都中古董行中贸易的,旧日在都与贾雨村相识,二人说话投机,最相契合。此时听了李思源的话,冷子兴亦忙向林如海力荐。

    于是林如海亲笔下帖,遣人备轿去请贾雨村。不在话下。

    只说黛玉得知西宾已请,便唤来安琪、杜若,嘱咐了一番。

    正说着,冬梅送来一碗红枣莲子羹到跟前。见黛玉欢喜不已,便笑道:“小姐最喜读书,若是男儿也可充数沽名呢!”

    黛玉因母亲为弟弟的死久病缠身,只觉自己身为女儿不能替林家延续香火,素来有妄自菲薄之心。如今听了冬梅这话,正中心病,不禁伤心,一时间咳嗽不止。

    杜若深知黛玉心思,当即冲着冬梅喝道:“小姐蕙心纨质,十个男人也没法比。休要说这浑话!”

    冬梅不知自己说错了话,此刻被杜若唬得一怔一怔的。

    黛玉自记事起便有冬梅服侍,知她是个单纯质朴又心无城府之人,便向杜若劝道:“罢了,罢了。她这个人你还不清楚么?”

    见冬梅可怜兮兮的模样,黛玉又问道:“你手上端的什么?”

    冬梅这才道:“太太说红枣莲子羹对小姐有好处,于是金秋姐让我盛了一碗给小姐送来。小姐趁热吃了才是。”

    黛玉虽然面上稍和,但心里兀自有些难过,哪里吃得下东西。又见冬梅这般情态,便向她笑道:“我才服了药,这会儿吃不下,这碗赏你罢。”

    冬梅只觉没来由的挨了杜若一顿骂,心里有些莫名的委屈,忽听了黛玉这话,惊喜不已,却又扭捏道:“可,这碗羹是金秋姐特地煮给小姐的……”

    黛玉笑道:“既然是金秋煮给我的,那便是我的东西。我要赏给谁,便赏给谁。你是不是因为杜若骂了你生气,所以不吃呢?”

    冬梅摇头笑道:“不是,不是!既然小姐叫我吃,我吃便是。”说话间,已一勺勺送到自己嘴里。

    黛玉、安琪、杜若三人见状,皆呵呵笑了起来,向冬梅问道:“好吃不好吃?”

    冬梅吃完红枣莲子羹,心里甜丝丝的,只点头傻笑。忽然,腹部一阵剧痛,她双手捂着小腹。碗、勺当即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黛玉等人面色骤变,安琪和杜若已经抢上前将冬梅扶住站稳,惊慌失措地问道:“冬梅,你怎么啦?”

    “哎哟,我肚子好疼……”冬梅呻吟了几句,竟呕吐不止,抽搐得摔在了地上。直唬得黛玉、安琪、杜若三人花容失色。

    此时王嫲嫲和雪雁、灵椿已闻声跑了进来。见冬梅倒在地上,四肢痉挛,痛苦不已,无不惊愕失色!

    王嫲嫲忙向雪雁道:“还不去通知太太、老爷!”

    黛玉、杜若、安琪、灵椿四人皆掩面哭泣。因不知是何缘故,便不敢贸贸然上前扶起冬梅,。

    王嫲嫲忙向杜若道:“快扶小姐进里屋去!”

    杜若一边哭着,一边点头,扶着黛玉往屋里去了。

    安琪哭道:“方才咱们还有说有笑的……怎么好端端的,冬梅就这样了呢?”

    灵椿低声劝道:“快别哭啦。小姐身子弱,听了你这样她岂不是更难受。”

    安琪只得强忍着泪水。

    这里冬梅兀自在地上疼得滚来滚去,王嫲嫲也没了主意。

    不一会儿,听得脚步声近来,闻声望去,是贾敏和金秋、冰婵。

    “小姐呢?”贾敏一边迈步进屋,一边厉声问道。

    王嫲嫲战战兢兢地道:“小姐无事,此时杜若在里屋陪着呢。”

    贾敏这才低头看向冬梅,又见她身边摔碎的碗勺,不禁蹙眉问道:“我让金秋煮的红枣莲子羹,小姐吃了还是冬梅吃了?”

    安琪嗫嚅道:“小姐说她才服了药,吃不下。所以,赏给冬梅了。”

    正说着,又见林如海引着李思源大步进来。众人忙让到了一边,李思源替兀自抽搐的冬梅把了脉,惊愕道:“她是中毒啦!”

    众人无不震惊。

    林如海忙道:“李兄,你可有办法医治?”

    李思源起身摇了摇头,只是叹气。

    贾敏问道:“无端端怎么会中毒?李大夫,您瞧瞧可是那碗中的饮食有毒?”
章节目录 第44章 投毒案2
    李思源答应着,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在那残羹上稍停片刻。果然银针的尖端变成了黑色!

    安琪恍然大悟道:“哎呀,那碗羹原本是送来给小姐服用的……莫非,有人想谋害小姐不成?”

    众人皆以为然,无不唬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里冬梅又挣扎了几下,便没了气息。

    林如海厉声喝道:“此事一定要彻查到底!”

    李思源道:“这丫鬟所中之毒,乃鹤顶红。此药一旦入口,便会致人于死地,根本无药可救。”

    “咱们府中,怎地会有如此狠辣的东西?”林如海面上怯色一掠而过,斥道:“来人!”

    胥秋贵一直在门外候着,此时闻声才颔首进来。

    “派人到各房搜查,务必要找出真凶!”林如海怒道。

    胥秋贵连忙答应,正要离开,又听得贾敏唤道:“找两个小厮来把尸体抬走,去一处偏僻的地方埋了她。”

    胥秋贵这才答应着出去了。

    贾敏又吩咐胥秋贵家的,把府上丫鬟、婆子统统召集到正房的大堂内候着,既便于胥秋贵带着小厮们逐个房间的搜,又以防下毒之人销毁证据。

    一时间,林府上下,个个人心惶惶。

    只说胥秋贵派去埋葬冬梅的两个小厮,其中一人便是雨沫。

    原来雨沫本是书香之族,只是祖宗根基已尽。雨沫的父亲当年名落孙山,一病而逝,只留下他母子二人相依为命。雨沫娘为求生计,迫于无奈,才忍痛将他卖到林家为奴。

    后来林家搬至扬州,雨沫娘不放心孩儿,于是变卖家中农田房屋,一并跟了过来。

    因雨沫懂事节俭,月钱尽数交给母亲收着。几年下来,雨沫娘已攒下不少银子,指望着日后给儿子娶个媳妇。

    偏偏这雨沫自幼与林家小厮厮混,看了些男风春色,又听了些女邪心机。自十二岁起,便只好男色,不喜女子。

    或许是前世孽缘,偏偏那日雨沫偶遇冬梅,瞧着她天真可爱,便一眼看中,立誓再不结交男子,立意娶冬梅为妻。于是做事越发勤勤恳恳,只盼他朝得了恩赐,将冬梅配给自己。

    谁曾想,如今领命埋葬的中毒丫鬟竟是冬梅!

    雨沫一见是冬梅的尸体,整个人犹如雷电劈中一般,顿时呆若木鸡。身边的小厮再三催促,雨沫才与那小厮将冬梅抬上担架,用白布盖住,从后门抬出府去。

    想到一个月前见冬梅活蹦乱跳的可爱模样,此刻却一动不动,死于非命。雨沫越想越伤心,饱含热泪地埋葬了冬梅。

    又想着自己连她的名字也不知,此刻纵然想替她立一个墓碑竟也不能。雨沫急火攻心,心中如被人猛戳了一刀似的,忍不住哇的一声,直喷出一口血来,随即倒地便昏死了过去。

    那一同埋葬冬梅的小厮,只得将雨沫背回雨沫娘家,才去林府回话。

    不觉夜幕降临。

    林府内灯火通明,照得上空的夜幕恍如白昼一般。

    大堂内,一屋子丫鬟婆子个个敛声屏气,针落可闻。

    黛玉因冬梅的死心里难过,只在坐在一旁默默垂泪。

    忽听得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闻声望去,是胥秋贵走了进来。

    众丫鬟婆子忙退避两侧。

    胥秋贵鞠躬向林如海道:“老爷,已经搜遍啦!”

    林如海先问道:“有何发现?”

    胥秋贵道:“各房中皆无可疑。只是搜到姨奶奶的房里,在塌下找出这个。”说话间,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褐色的小瓷瓶,上前交到林如海的手中。

    郑姨娘眼若铜铃,惊声道:“我从未见过这个小瓶子。”

    林如海睨了郑姨娘一眼,转身交到李思源的手中,让他鉴定。

    李思源双手接过药瓶,打开瓶盖,将瓶口放下鼻下嗅了嗅。顿时面色骤变,惊道:“不错!这正是鹤顶红!”

    郑姨娘惊愕失措,顿时泪如雨下。她当即扑出来,双膝跪地,一迭连声地哭道:“老爷,我冤枉啊!老爷……这劳什子我从未见过,分明是有人栽赃嫁祸。老爷英明,千万别中计呀!”

    胥秋贵家的不悦地道:“姨奶奶这话好没意思。这瓶鹤顶红是许多人看着从你房里搜出来的,难不成还有人硬赖到你头上不成?”

    郑姨娘抹泪向胥秋贵家的道:“胥大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或许有人下毒后,将赃物放在我床下,栽赃嫁祸也未可知。”

    琵琶暗想:“这院子里就咱们主仆二人,她这话莫不是说我栽赃的么?”忙唬得站了出来,在郑姨娘身旁跪下,磕头哭道:“老爷明察,奴才之前从未听说过什么鹤顶红,这瓶子更是没见过啦!”

    郑姨娘一边哭着,一边瞪向琵琶,心中暗暗骂道:“好你个小蹄子!这药瓶原是有人存心搁我床底下,欲栽赃陷害。即便不是你,咱们主仆一场,如今我大难临头你也该一揽上身,替我扛了这个罪才是。这会子你只顾忙着撇清,半点不念主仆情分。如此看来,倒像是你做的了!”

    琵琶素日被郑姨娘打骂怕了,若非关乎生死,断不敢站出来喊冤的。此刻见郑姨娘眼神仿佛要吃了自己一般,琵琶不禁浑身一颤,只得垂头不语。

    李思源见林如海姬妾跪在地上啼哭,自觉尴尬,便拱手向林如海道:“若无草民效劳之处,草民就告退啦。”

    林如海拱手汗颜道:“让李兄见笑啦。请慢走,恕不远送啦!”

    “客气,客气!”李思源拱了拱手,又向贾敏行礼告退。

    林如海让胥秋贵送李思源出府后,才向郑姨娘道:“这瓶鹤顶红是从你房里搜出来的,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郑姨娘哭道:“这毒药虽是从我房里搜出来的,但未必是我的呀!”

    贾敏指着郑姨娘怒骂道:“你还想抵赖么?真真好狠的心肠!若非黛玉福大命大,只怕已经给你害死啦!”

    郑姨娘爬到贾敏跟前,一把抱住贾敏的双腿,哭道:“太太,我真是冤枉的!”

    贾敏右脚抬起,猛朝郑姨娘心窝踹去。
章节目录 第45章 投毒案3
    郑姨娘胸腔吃痛,侧身倒地,惟有掩面痛哭。

    贾敏含泪斥道:“冤枉?我的瑾儿死得才叫冤枉……如今老爷膝下只有黛玉一人,你也想一并害了,是不是?”

    郑姨娘哭道:“我真是被冤枉的呀,太太!”

    贾敏怒道:“那后院只有你主仆二人居住,琵琶只怕也难脱干系。老爷你怎么说?”

    林如海沉思半天,才从鼻腔内发出沉闷的声音,道:“嗯……胥秋贵,把她二人送官府查办罢。”

    郑姨娘和琵琶听说,皆哭得死去活来,口中只喊着“冤枉”。

    安琪瞧着她二人这般情态,实不像撒谎,忙站出来道:“老爷,太太,可否容安琪说几句话?”

    贾敏眼睛斜视向安琪,言语却没有丝毫柔软,只道:“你说罢。”

    黛玉见母亲神态大有“你倘若说错一个字,我断不会轻饶”之态,不禁暗想:“安琪正义心肠,定是不忍郑姨娘和琵琶伏法,想替这主仆二人求情。哎,只是国有国法,她二人犯的可是杀人罪!安琪实在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若是惹恼了爹娘,只怕我未必能保得住她。”

    一念闪过,黛玉便泪眼望着安琪,轻轻摇头,意思是让她别多事,以免惹祸上身。

    可安琪此刻哪里肯听黛玉的?她振振有词地道:“药瓶虽是在姨奶奶的后院找到,但或许真有人嫁祸也未可知。倘若真是姨奶奶或琵琶所为,那么她们又如何下药呢?冬梅说,这碗红枣莲子羹是太太吩咐金秋姐熬的。那么敢问金秋姐,你可曾见到姨奶奶和琵琶出入厨房?”

    众人的目光此刻皆聚集在了金秋的身上。

    金秋这才道:“这……倒没有。但或许是冬梅从厨房端走莲子羹的时候,在途中遇到她们二人,趁冬梅不注意时下毒,也不是没有可能。”

    贾敏点头道:“不错!她主仆二人始终难脱嫌疑。”

    安琪道:“既然已经下药,姨奶奶怎么会笨得将药瓶留在床底下呢?明知毒死了人,必定会被人搜查,难道还故意留下证据等着被抓?”

    郑姨娘原以为自己死路一条,如今听安琪分析得头头是道,此刻望着安琪的眼神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

    金秋道:“或许,她二人还未来得及毁灭证据也未可知。”

    安琪轻轻摇头,笑道:“冬梅从厨房到小姐的庭院,根本不会从姨奶奶的院子经过。倘若姨奶奶和琵琶在途中下毒,哪有再把药瓶带回自己庭院的道理,应该在下毒附近丢弃才是。可见是有人存心嫁祸啦!”

    郑姨娘拭泪,一迭连声地道:“安琪言之有理,安琪言之有理!”

    林如海捻了捻自己的胡须,思量着道:“嗯,所言甚是。”

    金秋道:“她二人故意借此来混淆视听,也不一定呢。”

    安琪笑道:“谁都知道,这东西搜出来可是死罪,难道还笨得故意留下所谓的证据来混淆视听么?”说罢又向胥秋贵问道:“胥管家,您在郑姨娘榻下找到这个药瓶的时候,药瓶是如何摆放的?”

    胥秋贵双眼一翻,回想起来,道:“哪里是摆着的,不过胡乱倒在床底。若非咱们把床裙撩开,定是发现不了的。”

    安琪笑道:“这就对啦!倘若郑姨娘真是有心收藏这药瓶,断不会仍由它胡乱倒着。即便不是找一个盒子好生存放着,起码也改规规矩矩的摆着才是。”

    黛玉听了这话,拍手笑道:“妙!安琪果然聪明,分析得极为透彻,看来此事真与郑姨娘无关啦。定是凶手栽赃嫁祸时,来不及摆放好药瓶,只胡乱丢进塌下便罢了。”

    贾敏道:“那么不是郑姨娘所为,定是琵琶故意栽赃嫁祸给主子啦!”

    琵琶一听这话,唬得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直响,连声哭道:“老爷、太太明察,不是我呀!”

    安琪道:“你仔细想想,今日除了你之外,可有其他人到过姨奶奶的房间。”

    琵琶一边抽泣,一边努力回忆,半晌才摇头哭道:“今日并未有人到过别院。不过几日前胥大娘、金秋姐都有来过。”

    胥秋贵家的顿时怒道:“岂有此理,倘若我几日前替太太送花,去了一趟姨奶奶的住处。若是这样也算有嫌疑的话,那岂不是除了小姐和太太,二门内但凡去过姨奶奶房里的人都有嫌疑了么?你倒会撇得干净!”

    贾敏点头道:“此话不错!想必是琵琶你不甘主子的打骂,才想出这么一条毒计,欲杀害小姐来嫁祸姨奶奶也未可知。”

    林如海心想:“那日琵琶为住处的事,与卫姨娘、春桃起争执吃了亏。春桃心里委屈,觉得郑姨娘未能替自己出头,所以怀恨在心也不一定。”于是吩咐胥秋贵,派了几个小厮,送琵琶去官府领罪。

    郑姨娘与琵琶主仆多年,素知她处事愚笨,断不会有如此精明的手段。只是眼下见要交一人才能了案,且刚才自己被冤枉时琵琶又只顾自保,如今郑姨娘便索性不吱声,任由琵琶被人拖走。

    这里安琪见琵琶死得歇斯底里,甚是凄惨,本想开口求情,却听贾敏厉声喝道:“不必多说。如今琵琶的嫌疑最大,不是她做的还会有谁?难不成当真要把二门内的丫鬟婆子,统统送去衙门严刑拷打,不成?咱们府中还要不要过活啦?”

    安琪低声嗫嚅道:“那也不能随随便便交一个人了案啊,琵琶岂不是冤枉?”

    林黛玉在旁轻轻扯了下安琪的袖口,低声劝道:“仔细着罢。被老爷、太太听见,拉你出去挨一顿板子。”

    贾敏耳聪目明已听见了安琪这番话,顿时双目瞪向安琪,眼神中的寒光足以将她冻成一根冰棍。直唬得安琪心口噗通直跳。

    却见贾敏扭头又向林如海笑道:“如今琵琶去了,姨奶奶房里缺人,便把我房里的小丫鬟韵儿与她罢。”

    短短一个月,府中接连发生命案,林如海心烦意乱,只摆手道:“你拿主意罢。”
章节目录 第46章 金秋计1
    原来那下毒之人并非琵琶,也不是郑姨娘,而是金秋!

    金秋原系贾敏生母的大丫鬟,做事殷勤,八面玲珑。因贾母担心贾敏出嫁后,在林家没有一个得力之人从旁协助,遂将金秋与了贾敏。

    贾母素知金秋心高气傲,于是允诺日后许她通房,并在成亲前夕暗和贾敏说明。

    只是贾敏为人自私,担心金秋将来替林如海生下儿子与自己争夺财产,故成亲后一直不愿首肯。

    那金秋时常暗示贾敏,贾敏皆佯装不知。无奈之下,金秋惟有趁贾敏怀孕期间,私下勾引林如海。

    奈何林如海并不好女色,虽然金秋是贾敏的陪房,但未过明路,因此不敢觊觎。

    金秋两次三番引诱不成,只得兵行险着,偷偷在林如海的茶水中放入春药。

    那日,林如海正独自在书房内。忽觉得浑身灼热难耐,以为是屋里闷热的缘故,便推开窗户透气。

    哪知玻璃窗外,金秋早已守在那里。瞧着林如海满面通红之状,料想定是药性发作了,不禁抿嘴一笑。

    林如海欲火焚心,眼神早已迷离,此刻瞧着金秋嘴角微微上扬,只觉倾国倾城,恍若瑶池仙子一般。他原本在房内看《礼记》,此刻口中却痴痴地念着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金秋已推门进房,缓缓步上前来。她掏出怀中的丝巾,一边轻轻替林如海拭着额头的汗珠,一边在他耳畔呢喃细语道:“老爷您念的是什么呀?”

    林如海只觉金秋口中的气息钻进耳朵里,一直到心里都是痒痒的。又嗅得金秋身上熏香甜丝丝的,早已有些按耐不住。一把抱到书桌上便亲嘴扯裤子,哪里还管文房四宝、书卷、茶盅等物乱得满地都是。

    金秋比林如海足足小了一倍的年纪,勾搭林如海无非想争个姨娘的位置。却想不到林如海平日死板,看似不解风情,竟是房中好手。

    此刻金秋欲仙欲死,星眼朦胧,酥胸荡漾,柳腰春浓脉脉,红唇气喘微微,妖娆浪语,压倒娼妓。正在得趣,忽然房门骤然大开,竟是贾敏冲进来!

    原来贾敏因怀有身孕,又迟迟不肯林如海娶二房,时时担心他一时把持不住,作出一些事情来。于是这日见林如海又去书房,贾敏心里放心不下,遂独自前来看看。哪知刚步近书房,闻得屋里一片喘息之声,快步上前到窗边一看,却是林如海按着金秋,正赴巫山之会,**之欢。

    贾敏禁不住大喝一声,一脚便将房门踢开,将那二人唬得抖衣而颤。

    这时药效已过,又被贾敏这么一吓,林如海哪里还硬得起来?兴致早已逃到爪洼国去了。他只羞于此举,躲在角落,穿戴整齐,低头一语不发。

    贾敏含泪泣道:“你爱谁,和我说明了,收在房里不好。何必偷偷摸摸的,作出这种事来。打谅着我是瞎子不成?你们不怕现眼,我还嫌丢人!”

    这里金秋穿好了衣衫,早跪在地上,掩面哭泣。

    林如海却只是不说话。

    贾敏哭道:“你若是想要娶姬纳妾,跟我说一声,难道还不容易?我身边就金秋这么一个得力的人儿,你要是真看上了,我也顾得其他丫鬟做事遂心不遂心,只把她赏你就是了。横竖这胎倘若有个什么闪失,还能指望着她再给你生一个。”

    金秋原本料想生米煮成熟饭,自己便可名正言顺了。此刻听了贾敏这话,心中暗骂道:“死娼妇,这话听来是不肯成全啦!”

    果然林如海听了贾敏这话,一迭连声地摆手道:“罢啦,罢啦。原是我一时糊涂,如今你怀有身孕,正是用人之际。我哪里还能霸占你的人,不过是逢场作戏。今后我再不碰你房里的人啦,这总行了罢。”

    贾敏冷笑道:“这话说得,倒像是我逼你发誓了似的。咱们可得说清楚啦,此刻我是甘心情愿把金秋给你,是你自己不要,事后可别再来怨我。”

    林如海又羞又恼,却只得隐忍,道:“是我自己不愿收金秋,与你无关。咱们三人都把这事儿忘了罢,日后谁若再提,我便要翻脸啦!”

    贾敏废了半天唇舌,等的便是林如海这番说话。她拭了泪,满意地笑道:“我也不是小气的人,过几日挑两个好的,买回来给你做妾,也算对得起你了罢?”

    林如海兀自为方才的事尴尬不已,只是摆手道:“不要,不要!”

    贾敏笑道:“你不要可不行。收二房是迟早的事,我倒不是因为今天……咱们以后谁也不许再提,也不许再想。知道吗?”说话间,已将金秋扶起身来。

    金秋如何肯服气?虽然口上答应,心里却盘算着如何故技重施。

    怎奈林如海自此以后见到金秋总刻意疏远,贾敏又对金秋严加防范。想与林如海旧梦重温,对金秋而言竟比登天还难!

    不久,郑姨娘和卫姨娘进门。金秋心里更加不能平衡,暗暗埋怨贾敏宁愿让外人进门也不成全自己。

    直到贾敏吩咐金秋,在郑姨娘和卫姨娘的饮食中下药,使她二人无法生育,金秋才知道,贾敏原来是忌惮将来有人与自己的孩子争夺林家产业。

    金秋计上心来,暗想:“如今老爷已经三十有五,膝下还无一儿半女。倘若郑姨娘和卫姨娘不能生育,太太又胎死腹中,为了林家有后,老爷会收我入房也不一定呢。”

    如此盘算着,于是金秋便照着贾敏的吩咐,在两位姨娘的饮食中加入麝香。郑姨娘和卫姨娘懵然不知,长年累月的服用,早已伤了肌理,再无生育了。

    而另一方面,金秋又暗中在贾敏的安胎药中动了手脚,吃得贾敏百般不适,下面竟有些血丝出现。

    幸而贾敏一向慎重,忙通知了林如海,请了李思源来把脉,才查出了安胎药有问题。只因不知是何人所为,贾敏又顺利诞下黛玉,此事才不了了之。
章节目录 第47章 金秋计2
    金秋见黛玉出生后,因先天不足,落下病根,终身要以吃药维持,料想定是活不久了。又加之王嫲嫲照顾周全,无从下手,才未赶尽杀绝。

    不曾想,贾敏一年后又有了身孕。金秋虽想再下毒祸害,怎奈贾敏这次怀孕却是万般小心,林如海又请了专人负责饮食、煎药,根本无从下手。

    果然贾敏生了一个儿子,林如海欢喜不已,遂起小名叫做瑾儿。

    那瑾儿乃林家长子嫡孙,林氏夫妇视为珍宝,身边丫鬟、婆子无不是挑伶俐的伺候,以致金秋每每暗伸毒手时,都最终不能得逞。

    直到去年,贾敏与林如海商量请一西宾教瑾儿识得些文章,将来再上学时便能事半功倍。于是贾敏让金秋去请奶娘许嫲嫲把瑾儿带来,嘱咐几句。

    哪知许嫲嫲带着瑾儿到荷花池去玩,金秋远远地瞧着瑾儿聪明可爱,暗想:“他若不死,我断不会有机会做姨娘啦!”

    正想着,瞧见许嫲嫲突然肚子疼,抱着瑾儿便往莲池不远处的茅房跑去。

    许嫲嫲嘱咐瑾儿在门外等她,便捂着肚子进茅房去了。

    金秋眼睛一亮,认为机会到了。当即在旁找了一根粗枝,将茅房门从外面抵住。然后还不待瑾儿开口说话,便一手将他抱住,一手用力的捂住瑾儿的口鼻,直到那三岁的小生命停止了呼吸。

    金秋瞧着瑾儿那双无辜的眼睛兀自睁着,仿佛在埋怨自己为何要这么狠心。她不由得惊慌不已,心中却暗道:“你不要怨我,要怪就怪你娘不守信用,阻止我当姨奶奶!”

    这里许嫲嫲解完手,一推门时才发现被人反锁在了茅房,以为是瑾儿恶作剧,便不敢用力摇门,只怕摔伤了小少爷。

    金秋眼见四下无人,转身抱着瑾儿的尸体,丢进了莲池中,这才回到茅房,悄悄将木棍取走,转身躲了起来。

    那许嫲嫲蓦地打开门,不见了瑾儿,唬得面色骤变,哪里能考虑是何人将自己反锁,只忙得到处去找孩子。

    金秋这才丢了木棍,跑出来跟许嫲嫲道:“许妈妈,你和小少爷到哪里去啦?害得我好找。太太有请呢。”

    许嫲嫲急得眼睛通红,道:“金秋姑娘,小少爷不见啦!”

    金秋佯装惊愕之状,问道:“小少爷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么?怎么会不见了呢?”

    许嫲嫲哭道:“适才我突然闹肚子,就让小少爷在茅房外等我,嘱咐他千万不要离开。可是有人将我反锁在里面,待我出来后,小少爷已经不见啦!”

    金秋安慰道:“妈妈你别着急,这里是咱们府中,小少爷必定跑不远的。咱们再仔细找找罢。”

    许嫲嫲一边拭泪,一边点头,与金秋二人来到了莲池。

    那莲池乃人力所造,本是一汪死水。加之近日炎热,池中虽然莲花朵朵,但池水甚浅,如今瑾儿被扔在池里,尸体岂不浮现。

    金秋指着大喊道:“在这里,小少爷在这里!”

    许嫲嫲见了,当即吓得双腿发软,整个人已跌坐在地上,浑身发怔,哭道:“我只怕是活不成了!”

    金秋低声劝道:“妈妈你别这么说。小少爷年纪小,自己失足跌进莲池能怪得了谁呢。我这就去找人把尸体捞上来,你快去通知太太、老爷罢。”

    许嫲嫲早已唬得没了主意,此刻听了金秋的话,一迭连声地答应着,半天才爬起身去贾敏处。

    那贾敏此刻听许嫲嫲的话,整个人呆若木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大双目,眼神呆滞,失声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许嫲嫲从未见过贾敏这般模样,惊怕不已,战战兢兢地道:“小少爷……他死了。”

    贾敏眼泪啪地跌落下来,整个人如无骨一般瘫在木椅上,半天爬不起来。她双眼发直,眼前的视线模糊一片,神情呆滞到极点。

    良久,贾敏才哭着唤冰婵和红药扶着自己往莲池去了。

    此刻莲池哭声一片。除了黛玉和杜若之外,林府上下皆在附近。有的悲痛伤心、有的惋惜可怜、有的默默垂泪……

    林如海哭得泪人似的,口中只说要把许嫲嫲拖去打死。

    许嫲嫲远远地听见了,面色已唬得发紫,嘴唇哆嗦个不停。

    贾敏抱住瑾儿的尸体,放声大哭道:“我的儿呀,你要走为何不带了我一起去呀!到了阴司你一人岂不是孤单?”

    这里林如海已命人将许嫲嫲扣下,嚷着打五十大板,又派人通知官府。

    许嫲嫲哭道:“老爷饶命啊!我闹肚子,被人反锁在茅厕。待出来时,小少爷已经溺毙啦。不关我的事啊!”

    贾敏一手指着许嫲嫲骂道:“方才你明明跟我说,小少爷失足落水,如今又这么说。不必多言,定是你记恨前几日我打了你耳光,所以害死我瑾儿泄愤。还不快把这个毒妇拖出去,活活打死!”

    许嫲嫲百口莫辩,已被几个精壮的小厮拖了下去。

    如今林如海死了儿子,女儿黛玉需靠药物维生,二位姨娘不能生育,贾敏又一病不起,金秋自以为林如海为子嗣着想,定会收自己入房。

    然而林如海因当年发誓,再不觊觎贾敏房里的丫鬟。因此每每见到金秋都会想起那段尴尬之事,不得自在。

    金秋瞧着林如海的神情这般,料想对自己仍旧有情,不过是忌惮贾敏娘家,才不敢逆贾敏的意思收自己入房。

    “看来,那贱妇一天不死,我一天也不想有出头之日啦!”金秋如此一想,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暗中在贾敏的饮食中动了手脚。

    贾敏兀自为瑾儿的死伤心欲绝,精神恍惚自不必说。如今吃了金秋安排的饮食,整个人更迷迷糊糊起来。

    林如海心急如焚,于是又遣人去扬州请来李思源医治贾敏。

    金秋见如此,只得暂时按兵不动。

    果然,贾敏服用了李思源的药,精神已渐渐恢复了些。

    不日,林如海受命往扬州到任,于是遣人送去帖子,相邀李思源同回扬州。如此便是安琪来到林府的那时了!
章节目录 第48章 金秋计3
    只因卫姨娘含恨而死,贾敏竟宁愿金秋出去,也不肯她作通房丫鬟。

    金秋一怒之下,决定在黛玉的饮食中下毒,并嫁祸郑姨娘,使得林如海绝后而不得不再娶姬妾。到时候自己再暗中勾引,待珠胎暗结之后,贾敏想不答应也不行了!

    哪知竟然阴差阳错,毒死了冬梅,而让林黛玉逃过一劫。偏偏安琪聪敏不凡,又替郑姨娘洗脱了嫌疑。

    金秋马失前蹄,使得林府在饮食上更加小心,要想再下毒暗害林黛玉根本不可能了。但她毕竟是贾敏的大丫鬟,又深得其信任,要在贾敏的饮食中动手脚却不是难事。

    久而久之,贾敏身体一天怠似一天。虽有李思源时常看病抓药,但病情稍有好转,金秋又暗中下药。如此反反复复,便是机器也早已瘫痪,更何况是人?

    只说贾雨村被林如海聘作西宾,这日林黛玉带了杜若、安琪来书房上课。一进门,贾雨村与安琪皆浑身一震,当即寒暄一番。

    安琪从贾雨村口中得知,娇杏等人已经脱险,如今在原籍过活,心里总算放心。

    贾雨村笑道:“娇杏以为你已经死啦,歉疚不已。如今知道你安好,她必定高兴。我今日就书信回去,将这喜讯告知她。”

    林黛玉笑道:“想不到安琪从前竟是老师府中的丫鬟,可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贾雨村笑道:“如今安琪能够在林家服侍,也是她的福气啦!”

    林黛玉向安琪笑道:“我不听老师怎么说,只要你的意思。以前你不知道主子的下落,才留在我府中。如今既然我知道了你的故事,你若真心留在我身边,我自然欢喜。若是不情愿,想回你原来主子身边去,我也不会强留你。毕竟咱们还未签下卖身契。你自己选罢。”

    安琪想着有人想暗害黛玉,如今凶手还未找到,哪里肯就此扔下黛玉不管?于是笑道:“我与娇杏姐也并未写什么卖身契呢,不过也是甘心情愿在身边服侍罢了。如今知道娇杏姐平安无事,我也就放心啦。小姐你于安琪有救命之恩,安琪结草衔环,断不会舍得弃小姐而去。”

    黛玉喜不胜收,一把拉住安琪笑道:“不枉我真心待你!太太原是要我与你签下卖身契的,如今我更加不会啦。只要你安心跟在我身边,其他的又有什么好紧。”

    自此以后,黛玉对安琪犹如杜若一般,情同姊妹。而安琪待黛玉更是尽心竭力,忠心不移。三人跟着贾雨村学了些文墨,感情与日俱增,不在话下。

    这里贾敏因日日遭到金秋的荼毒暗害,终日卧病在床,已不能行动了。

    黛玉晨昏定省,总要侍奉汤药,奈何贾敏病情并无好转,好不忧心。加之她身体怯弱,忧愁成疾,便暂时不上学了,只在闺房中休养身体。

    因安琪想着那下毒的凶手还未找到,只怕在汤药中下毒暗害黛玉。虽有府中有专门煎药,但总是亲自去取,不敢假借他人,唯恐在途中有什么闪失。

    这日,安琪又去药房端药。经过一排花盆时,从缝隙中瞧见一双纤手正往贾敏的汤药内下药。

    安琪心中起疑,眼光穿过缝隙往上看。只见金秋鬼鬼祟祟地下药后,将纸屑藏入袖中,端着药碗去了。

    安琪一念闪过:“莫非下毒之人就是金秋?这四下无人,也不知在太太的汤药里加的是什么?倘若我此刻抓她对峙,她定是不会承认的。须得告知老爷才行!”

    于是安琪偷偷将此事与黛玉、杜若说了,三人商议之后,黛玉便让杜若去请林如海来,偷偷将此事告诉了林如海听。

    那林如海听了顿时大发雷霆,要抓了金秋严刑拷打。

    安琪连忙劝道:“老爷息怒。究竟金秋在太太药碗里下的是不是毒药,咱们如今也无法鉴定了。不如明日抓她现行,叫她无从抵赖。”

    林如海觉得这话不错,于是便暗中与胥秋贵说了,找人进行此事。

    果然,第二日金秋和往常一样,替贾敏端药时,眼见四下无人,便偷偷下药。

    哪知林如海等人早已在四下埋伏,此刻一哄而上。又有李思源端走药碗,证实汤药确实被下了慢性毒药。

    金秋无从狡辩,只得交代罪行。

    林如海不解地问道:“太太待你不薄,为何你还要怎么做?”

    金秋冷笑一声,双眼却已泛泪,道:“她待我不错?当年老太太答应我陪嫁过来作通房,可她却出尔反尔,执意不肯。后来咱俩有了事实,她竟然宁愿从外面买两个姬妾回来,也不愿收了我!”

    此刻众人听了金秋这话,皆如同新闻一般,双耳直立了起来。

    林如海想不到金秋竟然旧事重提,原本此事再无第四人知晓,现在闹得人尽皆知,他面子上一时间挂不住,已红到了脖子上。

    “那时我一时糊涂,后面是我自己不愿意收你,与太太无关,你实不该迁怒于她。”林如海道。

    金秋冷笑道:“你以为她真有多好么?不怕告诉你罢,郑姨娘和赵姨娘之所以怀不上孩子,正是她命我在饮食中下药。她担心将来有人与小姐争夺家产,因此处心积虑,想趁咽气之前赶我出府。无非也是怕我将来作了姨娘,替老爷你生下儿子,令得小姐一无所有。”

    众人听后,不禁骚动起来。

    林如海亦是吃惊不但此刻为了维护贾敏的声誉,只得喝道:“胡说八道!太太慈悲心肠,断不会这么做的。胥秋贵,还不把她送衙门去!”

    胥秋贵答应着,便与两个小厮扣押着金秋,出林府去了。

    一时间,李思源与其他人皆纷纷散去。林如海心情跌倒谷底,双脚如千斤般重,寸步难移。

    胥秋贵家的唤了多声,林如海才回过神来:“何事?”

    胥秋贵家的道:“如今有件事原本是要请太太示下的。只是如今太太病重,便不敢叨唠,还请老爷拿个主意。”
章节目录 第49章 上金陵1
    胥秋贵家的心思极多,如今听了金秋这话,料想贾敏知道了必定大发脾气,此刻若有事要回话定被骂得灰头土面,于是才来问林如海。

    林如海因问何事,胥秋贵家的这才笑道:“咱们府中的一个叫做雨沫的小厮,昨儿晚半夜死了。不知赏多少合适。”

    林如海问道:“可是之前通知我给二位姨奶奶劝架的小厮么?”

    胥秋贵家的哈腰笑道:“可不是他么?听说是因抬冬梅的尸体,沾染了尸气,吃了好些药些不见气色,饮食又吃不下……挣扎了许多日就去了。

    林如海沉思片刻,问道:“之前冬梅死的时候,咱们府上赏的多少?”

    胥秋贵家的笑答:“二十两。”

    林如海道:“既然如此,也赏他家人二十两罢。”

    胥秋贵家的答应着去了。

    林如海一向待贾敏真心实意,如今知道了这么个结果。虽然理解贾敏的心情,但林如海始终无法原谅,从此便疏远了贾敏。因对郑姨娘和卫姨娘内疚不已,遂待郑姨娘便加倍疼爱,以弥补卫姨娘之憾。

    贾敏深感懊悔,又得林如海冷落,病情急速恶化,终于撒手人寰。

    黛玉哀痛欲绝,触犯旧疾,身体日渐消受。

    郑姨娘如今春风得意,独得林如海恩宠,虽未能被扶正,但林如海年将半百再无续弦之意,于是郑姨娘向林如海怂恿道:“哎,如今太太已逝,我又不能生养,老爷你即便不想再娶,也得为黛玉打算啊。”

    林如海不禁问道:“此话怎讲?”

    郑姨娘笑道:“黛玉没有姊妹兄弟扶持,老爷你又不肯续弦,黛玉便无亲母教养。虽然老爷待奴才不错,但奴才始终是奴才,不能对黛玉说教。何不送她去荣国府,有其外祖母及舅氏姊妹依傍,又能减老爷顾盼之忧,岂不是两全其美?”

    林如海听来这话不错,于是书信遣人送去了金陵荣国府。

    郑姨娘又向林如海问道:“倘若黛玉这一去,不知老爷又打算让何人跟随呢?”

    林如海道:“自然是黛玉身边忠心又得力之人啦。我不知是谁,只问黛玉自己的意思罢。”

    郑姨娘眼珠一转,笑道:“她不过六岁年纪,如何自己做主?若轮忠心,自然是从襁褓便服侍黛玉的奶娘王嫲嫲啦。黛玉吃了她几年的奶,王嫲嫲又待黛玉视如己出,她去最合适不过!”

    林如海点头道:“这话不错,你可还有人选?”

    郑姨娘笑道:“我瞧着黛玉房里的丫鬟雪雁倒是不错,勤勤恳恳,就让她和王嫲嫲随黛玉一齐去罢。s荣国府是金陵大户,到了那里丫鬟婆子自然有好的让黛玉使。倘若咱们带去的人多了,反而失了礼数。”

    林如海点头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一切就照你说的去办。”

    正说着,忽有人来报,说贾雨村求见。

    林如海不知何事,忙叫人传到偏厅奉茶。

    原来因黛玉卧病不能上学,贾雨村闲居无聊,在郊外赏鉴村野风光,巧遇冷子兴和当日被一案参革的同僚张如圭。从那张如圭口中得知如今都中奏准起复旧员之信,又有冷子兴说出林府与都中荣国府的关系,提议让贾雨村来烦林如海,转向金陵荣国府央烦其内兄贾政。

    林如海拍手笑道:“弟早已预为筹画至此,已修下荐书一封,转托内兄务为周全协佐,方可稍尽弟之鄙诚。即有所费用之例,弟于内兄信中已注明白,亦不劳尊兄多虑矣!现贱荆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不如弟一同前去,岂不两便?”

    贾雨村不过是听了冷子兴和张如圭的话,又岂会贸然相信。虽自己亲自看了邸报证实张如圭所言,但不知冷子兴所言真伪,只怕贾政官位不高,所托非人,反而耽误了功夫。于是一面打恭,谢不释口,一面又问:“不知令亲大人现居何职?只怕晚生草莽,不敢骤然入都干渎。”

    林如海笑道:“若论舍亲,与尊兄倒像是同谱,乃荣国公之后。大内兄现袭一等将军,名赦,字恩候。二内兄名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绝非膏粱轻薄仕宦,因此弟才致书烦托。否则不但有污尊兄之清操,即弟亦不屑为矣。”

    贾雨村听了此话,才知冷子兴所言非虚,心中窃喜非常,十分得意。

    于是林如海择了出月初二日令贾雨村一同与黛玉入都,又打点礼物并饯行。

    贾雨村一一受领。

    倒是黛玉,身体方愈,不忍弃父而往。虽被林如海劝动,待登舟之时,才知只有王嫲嫲和雪雁二人同去。因无安琪和杜若,黛玉哪里肯干?奈何林如海已下命开船,黛玉也无法,惟有日夜洒泪,几乎哭瞎双目。

    只说黛玉坐轿离开林府时,安琪和杜若已被郑姨娘刻意支走。待得知黛玉已登舟离开,她二人再想跟随已经不能够了。

    原来郑姨娘一直记恨贾敏害得自己不能生育,只是贾敏已死,便将这口怨气撒在其女黛玉身上。她素知王嫲嫲体弱多病,雪雁又极为自私虚伪、不得黛玉欢心,于是偏偏怂恿林如海让她二人跟随入都。使得黛玉到了金陵荣国府身边没有得力之人相助,不能遂心。

    如今黛玉一走,安琪、杜若、灵椿等房内的丫鬟便被支配到其他地方。

    因郑姨娘被金秋冤枉时,幸而安琪才捡回了一条命,当时就觉得这丫头聪明机智,想收为己用。如今林黛玉已去,便求了林如海,将安琪要在自己房中。

    安琪瞧着郑姨娘伪善的面目,自知并非同类,虽未被刁难,但始终不能尽心。

    这日,安琪在花园中闲逛,巧遇杜若在园内浇花。二人几日不见,又有说不完的话。

    一时间杜若感叹道:“想当初,小姐在府的时候,咱们三人一同上学,一同玩笑,日子别提多开心快乐。”
章节目录 第50章 上金陵2
    安琪道:“我反而更担心小姐如今怎样了。那荣国府是金陵大户,龙蛇混杂。小姐年纪幼身边又只有极老的王嫲嫲和极小的雪雁服侍。倘若有人心存歹念,小姐岂不是孤立无援?况且寄人篱下的滋味我不是不知。虽然在荣国府衣食无忧,但毕竟小姐不是那里的正经主子,纵然有长辈们的疼爱,但身边的丫鬟未必能服侍妥帖。”

    杜若点头道:“你这话正是我的意思呢。只可惜咱们不能跟去,想在小姐身边也不能了。”

    安琪轻咬下唇,半晌才道:“我可以!”

    “什么?”杜若问道。

    安琪道:“我与你不同,我并未与林府签卖身契,如今尚且是自由之身,可以随时离开。只要我到了金陵,想办法混进荣国府,便能在小姐身边保护她啦!”

    杜若喜道:“如此甚好!但入都路途遥远,你只身上路,一定要多加小心哪!”

    安琪点头笑道:“放心罢!我扮作男子身,自会随机应变。待到了都中,见到小姐,再写信给你报平安!”

    杜若笑道:“你机敏能干,亏能想得出女扮男装来。如此上路,我倒再无什么可担心的了。你在这里等我片刻。”说罢丢下手中的活计,便跑开了。

    安琪不知杜若做什么去,只得在原地干等。

    过了一会儿,见杜若跑来,将袖中的一袋碎银交到安琪手中,道:“荣国府是金陵大户,要想在里面当差,没有门路是不行的。这些银子是我这几年攒下来的,虽然不多,但也是尽点心意,你就别推辞啦,况且你身上多些盘缠上路也便宜些。”

    安琪原本想着到了金陵,找贾琛帮忙。但当年贾琛赠与她五十二两银子,倘若再见即便是贾琛不提,自己也应该归还。而且进贾府做丫鬟若需银子通融,总不能又白白让贾琛出这份银子罢?

    如此一想,安琪便不作推辞,将银子收下,道:“我这一年多的月钱也没怎么花,加上你这些想必是够了。”

    于是二人又洒泪话别一番。安琪才去向林如海回话,只说自己要离开林府。

    林如海道:“既然你并未签下卖身契,如今要走,我们府上自然没有强留的道理。”

    郑姨娘虽然有些不舍安琪离开,但这几日下来也察觉安琪待自己不如对黛玉那般尽心,于是也不作强留,由得安琪去了。

    安琪出了林府,便去成衣铺买了一袭男人的行头换上,又打点了行李,才赶去渡口乘坐客船。

    远远地听见一群哀号之声。走近来看,只见几人披麻戴孝,正从骨灰盒内一把又一把地向江中撒着骨灰,进行水葬。安琪觉得新鲜,便停下脚步,看了片刻。

    忽然人群里走出一名少年公子。但见他剑眉入鬓,星眼有神,前额两缕青丝放荡不羁的随风拂动。他手持七尺长剑,腰别七孔玉笛,一悲一喜,尽显潇洒。

    安琪不禁暗叹:“好个俊逸的样貌!”

    身旁的小厮递上一袋碎银子,交到少年公子手中。那公子转手交给一个白须老汉,口中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这些银两你们留着,逢年过节到江边来祭拜一下冯兄,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那白须老汉看向公子,感激地道:“这位爷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不知尊姓大名?”

    公子双眼含泪,摆手道:“不提也罢。保重!”说罢带着小厮从人群中离开了。

    安琪好奇不已,不禁向周围的人打听:“这家子是什么人?”

    那人道:“这死鬼乃附近一个小乡宦之子,名唤冯渊。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独守着些薄产过日子。此人酷爱男风,最厌女子,想必方才那位公子是他往日的相好罢!”

    “那冯渊原本只好男色,却见了一个拐子卖丫头,便一眼看中,要买作小妾,并立誓再不结识男子,也不娶第二个了,所以选了日子,三日后方过门。谁知这拐子又偷卖了这丫头与薛家,意欲卷了两家的银子,再逃去他省。哪知道被两家拿住,都不要银子,只要人,才闹出了这么一个命案来!”

    “听说那薛家公子乃金陵人氏,人称呆霸王,弄性尚气且使钱如土,遂打得冯渊稀烂。”

    “不知是什么丫头,竟如此令人心动?”

    “说起那丫头,倒是颇有些姿色。周正白皙,蛾眉杏眼,眉心中一米粒大小的胭脂痣,可漂亮啦!”

    安琪听了这话,浑身大震,忙拉着那人问道:“不知那个丫头现在何处?”

    那人道:“如今县太爷判了拐子入罪,那丫头则被这呆霸王生拖死拽,拖走了。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安琪心中暗想:“那丫头八成是英莲了。如今看来,她或许被挟持上了金陵也未可知。事不宜迟,我这就乘船去金陵。若能再找回英莲,又帮得小姐,岂不是一举两得!”

    眼见天色不早了,于是安琪赶去码头,交了银子,上了客船。她目光扫视了船舱一周,迅速将视线回到那少年公子身上。原来他也要上金陵!

    安琪心想着:“不知此人与冯渊、呆霸王有何干系?说不定能从他口中得知英莲的下落。”如此一想,安琪便笔直在那公子身旁的空位上入座。她眼睛时不时的瞄着那公子,但见他鼻梁高挺,轮廓分明,实乃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微风吹过,公子青丝轻扫过安琪的脸庞,竟有淡淡的一股幽香。还不待安琪扭过头来,那公子已瞧见了自己,唬得安琪面颊通红,忙转过身来。

    原来自安琪上船,那公子瞧着她眉清目秀且斯文腼腆,大有女儿之态,已有心结识。只是他兀自为冯渊之死悲伤,所以才未及时与安琪搭讪。

    此刻见安琪打量着自己,认为亦是有心之人,于是那公子拱手道:“在下柳湘莲。今日得幸与小兄弟同舟共济,实属有缘。不知小兄弟高姓大名?”
章节目录 第51章 上金陵3
    “小兄弟?”安琪恍然记起自己如今是女扮男装,当即放大了胆子,回礼笑道:“小弟姓安,名琪。”

    柳湘莲笑道:“听安兄弟的口音,似乎并非金陵人士。不知此次入都,是为探亲还是访友?”

    安琪心想:“我与他素未谋面,虽然瞧着正气凛然,但他既有龙阳之癖,我怎知他究竟有何居心。”

    如此一想,安琪便笑道:“在下萍踪浪迹,漂蓬断梗,不过是闻得都中乃第一繁华之地,遂前往游览上国风光。”

    柳湘莲喜道:“原来安兄弟与在下竟是同道中人!”

    安琪心中啐道:“谁与你是同道中人!”

    柳湘莲笑道:“在下最喜到处游山玩水,如此一来,咱们日后可结伴同行啦!”

    安琪不禁头皮一麻,也不接柳湘莲的话,只问道:“适才我在岸边见柳兄你给冯家银子,莫非你与冯公子认识?”

    柳湘莲收起笑容,心情顿时沉重,只低头叹气,忽又向安琪问道:“难道安兄弟你也是冯渊的朋友不成?”

    安琪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并非认识冯渊,不过那拐子的丫头,我倒是认识。”

    柳湘莲惊道:“哦?安兄弟如何会认识她?”

    安琪只得说谎:“我原在大如州时碰到一个拐子卖丫头,见那丫头长得极美,本想买回来作妾,谁知道那拐子得了银子,竟带着丫头跑路了。我走遍大江南北,也未能寻获!后来听闻冯渊这一案,又听说起那丫头眉心有一颗胭脂痣,想来定是她无疑了。既然柳兄与冯渊相熟,可知道那丫头如今的下路?”

    柳湘莲轻轻点头道:“原来如此!其实我并未见过那个丫头,不过是听冯兄说她是个绝色美人,既然连安兄弟你也这样,料想定是错不了了。只可惜此等佳人,我柳湘莲无缘目睹一面,实乃平生之憾!”

    安琪又追问道:“那么柳兄可知道那丫头现在何处?”

    柳湘莲道:“安兄弟,如今我只劝你死了这条心罢,那丫头如今已经跟了呆霸王薛蟠,别说你想抢回来,就算是见上一面也难啦!”

    安琪问道:“听柳兄的语气,似乎对这个呆霸王所知甚详。”

    柳湘莲道:“这薛蟠表字文起,因幼年丧父,寡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因此溺爱纵容,遂至老大无从。且他家乃是皇商,虽有百万之富,却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得几个字,终日仍是斗鸡走马,淫佚无度!”

    安琪喜道:“柳兄你知道得如此详细,莫非你认识这薛蟠?”

    柳湘莲冷笑一声道:“我认识他作什么?况且我也没这个功夫。不过是我与宁国府的大管家赖大之子赖尚荣素习交好,从他口中听一些四大家族的是是非非罢啦!”

    安琪道:“四大家族我也有所耳闻。可是宁国荣国二公之后的贾家,保龄候尚书令史公之后的史家,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的王家,以及紫薇舍人薛公的薛家?”

    柳湘莲摆手道:“可不是!这薛蟠便是薛家的正派玄孙。那丫头如今只怕已经是薛蟠的姬妾啦,你说想再见她一面,岂能容易?”

    安琪听了只得叹气,又道:“听说贾府与薛家有亲,此话是真是假?”

    柳湘莲道:“这四大家族皆连络有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原是我来迟了两日,否则断不会让冯渊惹出这个祸,他也不必白白枉死。”说罢,眼中不禁泛起泪花来。

    安琪安慰了柳湘莲一番,又怒道:“难道说他们官官相护,就没有了个王法了么?”

    柳湘莲连忙劝道:“嘘,你小声些罢。不怕告诉你,那县太爷贾雨村补升此任,听闻乃贾府王府之力,这薛蟠既然是贾府之亲,那县太爷岂有不顺水行舟作个整人情之理?这还哪里用得着贾府的人再吱声出面呢。”

    安琪顿时目瞪口呆,心中只是暗想:“想不到贾雨村如今竟是这么一个人!当初若非英莲的爹甄士隐接济,只怕他未必能入都充数沽名。如今为了巴结四大家族,竟然埋没良心,娇杏姐姐与甄老爷也算是有眼无珠啦!”

    柳湘莲与安琪相谈融洽,因不知她是女儿身,只觉生得妩媚风流,乃罕见的人物,于是打心底喜欢,势必要结识为知己好友。于是一路上对安琪照顾周全,无微不至。

    只是安琪因想到男女授受不亲,又因听说他与冯渊的是非,于是心中总有一层隔膜。

    眼见就要到金陵,柳湘莲再三相邀安琪,到他家中小住几日,以尽地主之谊,但都被安琪婉拒。

    柳湘莲不悦道:“在下待安兄弟你一片热忱,却遭到再三拒绝。莫非安兄弟瞧不起在下,因此不肯跟我做朋友?”

    安琪连忙摆手道:“并非如此,柳兄多心啦!”

    柳湘莲道:“我并非多心之人,只是安兄弟你拒人于千里之外,当在下如豺狼虎豹一般,使在下不得不多疑。”

    安琪只得道:“既然柳兄执意相留,那么小弟惟有在府上叨扰一日啦!”

    柳湘莲喜道:“一日怎够?既然去啦,怎么也得多住上几日。”

    安琪心里虽不愿意,但柳湘莲盛情难却,便只得答应了。

    到了金陵,柳湘莲便吩咐身边的小厮杏奴雇了两顶轿子,与安琪一齐回家中去了。

    原来柳湘莲系世家子弟,只因父母早丧,遂读书不成。他素性爽侠,不拘小节,酷爱耍枪弄剑。又最喜串戏,且都是些生旦风月之戏文,因此为人多情,但凡长相俊美的男子皆愿意结识,那冯渊便是他当年游历结交的好友。加之柳湘莲赌博吃酒,眠花卧柳,无所不为,因此常常被人误认作优伶一类。

    如今安琪住在柳家三日,柳湘莲始终以礼相待,于是对其好感也多了几分。

    “听柳湘莲所言,那薛蟠如此混账,想来姬妾众多,必不比冯渊定情于英莲一人。可怜英莲在拐子那里不知受了多少折磨,眼见得了个头路,且又是个多情的,倒也是件美事。如今跟了薛蟠,还不知怎么样呢?”

    安琪心里挂念英莲,夜不能寐,忽听得一阵悠扬的琴声从窗外飘进。
章节目录 第52章 洗尘宴1
    “时隔七年,他未必记得我了吧?”安琪心中如此想着,却只是与柳湘莲、云儿在屋内安静等候。

    隔着画屏,听得冯紫英与贾琛相互寒暄。

    冯紫英先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贾琛温柔的声音道:“闹了两日,已经差不多啦。今日大老爷身体不适,二老爷又不爱听戏怕人闹的慌,不过是珍大哥哥带着别的一家子爷儿们看戏。那些戏几时不能看,倒还不如来你这儿认识些朋友呢。”

    冯紫英问道:“怎么他们仨没来?”

    贾琛道:“宝兄弟昨儿吃醉了,老太太不许他出来。蓉儿兄弟两个被珍大哥哥拉住陪客,幸而我闪得快,不然这会子怕也脱不了身了。”

    冯紫英拉着贾琛笑道:“今日你来得正好。我介绍两个朋友与你认识,也不枉你跑这么一趟!”说话间,已引着贾琛绕过画屏。

    安琪原本隔着画屏听得贾琛的声音,一颗心已跳到了喉咙。

    此刻见他一袭藏青色锦服,腰悬翠绿色古玉,脚着青底银线镶边靴,快步轻迈,辗转已到眼前。却是生得面如冠玉,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睛若秋波,当真俊俏不凡!

    贾琛一见安琪,双目豁然一亮,心中暗想:“这个公子何以眼熟至此,竟像是在哪里见过。”

    冯紫英一一介绍道:“这位便是我时常与你提起的柳湘莲,这位是湘莲的好友安琪。”

    “安琪!”贾琛一听着名字,顿时惊声叫了出来。

    一别七年,如今安琪褪去稚嫩又是男儿装扮,贾琛一时间并未认出来。但此刻听得“安琪”这二字,贾琛心头一震。这可是这七年来,一直令他魂牵梦萦的名字啊!

    如今瞧着眼前这个俊秀无比的少年竟然也名唤安琪,贾琛眼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脸上,恨不能一把拉住她问:“你是七年前在大如州,我遇到的那个女孩儿吗?”

    冯紫英与贾琛相识多年,素知他不喜男风,也不贪恋美色,如今瞧他竟在安琪面前如此失态,心里觉得甚有意趣。

    贾琛回过神来,瞧见冯紫英兀自偷笑,遂红了脸,玩笑道:“你们这里还有酒菜么?若是没有了,我可好去啦。”

    冯紫英暗拉贾琛笑道:“你舍得去么?”

    贾琛一把推开,低声笑骂道:“该死的!你再胡说,我可真去啦!”

    柳湘莲忙笑道:“好不容易盼得你来啦,怎么又要去了。快入座罢!”说话间,已拉着贾琛入座了。

    其他的人也都纷纷回到座位。

    冯紫英命云儿唱了两首曲子,又吩咐小厮上了几道贾琛爱吃的小菜。于是大家又吃了几巡酒。

    席间,安琪只用眼睛瞄着贾琛,贾琛也时不时地看着安琪。两人心中皆有话想说,只是苦无机会。

    安琪心中暗想:“如今难得遇到贾琛,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只是冯紫英和柳湘莲在场,我此刻揭晓自己女儿家的身份,岂不是尬尴?”

    安琪苦思冥想,终于决定找机会单独与贾琛相处时,再说明一切。于是她趁着与贾琛四目相对时,暗向他使了个眼色,便借口出恭,离席而去。

    一路到了花园处,安琪左等右等也不见贾琛出来,焦急地道:“莫非他未明白我方才的暗示?”

    话音刚落,见满月石门后走出一个人来,正是贾琛!

    安琪按捺着激动之心,见贾琛快步上前来。

    还未开口,已听贾琛先问道:“是你吗?”

    安琪明眸闪烁,轻轻点了点头,道:“是我!”

    贾琛喜出望外,声音禁不住颤抖:“我等了你两千三百一十五个日夜,终于盼得你来金陵找我啦!”一时忘情,已紧紧搭着她的手。

    安琪本想抽离,怎奈贾琛双手抓得甚紧,只得低眉道:“你快松手罢,看给人瞧见。”

    说话间,天上竟飘起了小雨。少刻,雨已下得密密麻麻,将地表沾湿。

    贾琛柔声道:“咱们到前面的假山下去避雨罢。”

    安琪点头答应着,便随着贾琛钻进了假山下的山洞内。

    那假山本就不大,山洞更是窄狭,他二人躲在里边,面面相觑,连对方的鼻息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阵阵寒风从山洞穿过,安琪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贾琛忙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衣,披在安琪单薄的身上,又用自己的身躯替她抵挡侵袭而来的风雨。

    安琪躲在贾琛高大的身躯下,感觉自己像一只躲在大树下的小白兔,被呵护着、保护着。心里的那种踏实感,是她至今为止从未有过的幸福!

    她抬头仰望着贾琛,七年不见,他已经蜕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再也不是那个羞涩的少年了!

    贾琛问道:“这七年,你过得好吗?”

    安琪便将这七年所经历的人和事,一一告知了他。

    贾琛眼神中竟闪过一丝丝失落,道:“原来,你不是为了我才来金陵。”

    安琪忙道:“我如今来金陵,原是想找你帮忙。”

    “帮忙?”贾琛问道。

    安琪点头道:“我想进贾府做丫鬟,在林姑娘身边保护她。你可不可以帮我?”

    贾琛冷笑一声,道:“如今林姑娘在贾府吃得好、住得好,哪里需要你的保护和照顾?况且我实话告诉你罢,宝玉钟情于她,自然会尽全力保护她。再说,你一个丫鬟,能有多大的能耐保护得了她?”

    安琪急道:“你若不肯帮忙也就罢了,何必说这些话来伤人?是,我原是低贱的丫鬟奴才,不比得你是公子少爷。既然如此,你也离我远远的罢,免得贬低了你贵人的身份。就当我所托非人,白白招了一身晦气!”说话间,已拔下自己身上的外衣,塞回贾琛的怀里,气得冲进了雨中。

    贾琛忙丢了手中的衣裳,大步上前拉住安琪便赔礼道歉:“我原是气蒙了,才胡言乱语,绝无半点瞧不起你的意思。倘若我真有那心,此刻便让一个雷电劈死!”

    安琪急道:“无端端的,你起什么誓?”
章节目录 第53章 洗尘宴2
    “时隔七年,他未必记得我了吧?”安琪心中如此想着,却只是与柳湘莲、云儿在屋内安静等候。s

    隔着画屏,听得冯紫英与贾琛相互寒暄。

    冯紫英先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贾琛温柔的声音道:“闹了两日,已经差不多啦。今日大老爷身体不适,二老爷又不爱听戏怕人闹的慌,不过是珍大哥哥带着别的一家子爷儿们看戏。那些戏几时不能看,倒还不如来你这儿认识些朋友呢。”

    冯紫英问道:“怎么他们仨没来?”

    贾琛道:“宝兄弟昨儿吃醉了,老太太不许他出来。蓉儿兄弟两个被珍大哥哥拉住陪客,幸而我闪得快,不然这会子怕也脱不了身了。”

    冯紫英拉着贾琛笑道:“今日你来得正好。我介绍两个朋友与你认识,也不枉你跑这么一趟!”说话间,已引着贾琛绕过画屏。

    安琪原本隔着画屏听得贾琛的声音,一颗心已跳到了喉咙。

    此刻见他一袭藏青色锦服,腰悬翠绿色古玉,脚着青底银线镶边靴,快步轻迈,辗转已到眼前。却是生得面如冠玉,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睛若秋波,当真俊俏不凡!

    贾琛一见安琪,双目豁然一亮,心中暗想:“这个公子何以眼熟至此,竟像是在哪里见过。s”

    冯紫英一一介绍道:“这位便是我时常与你提起的柳湘莲,这位是湘莲的好友安琪。”

    “安琪!”贾琛一听着名字,顿时惊声叫了出来。

    一别七年,如今安琪褪去稚嫩又是男儿装扮,贾琛一时间并未认出来。但此刻听得“安琪”这二字,贾琛心头一震。这可是这七年来,一直令他魂牵梦萦的名字啊!

    如今瞧着眼前这个俊秀无比的少年竟然也名唤安琪,贾琛眼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脸上,恨不能一把拉住她问:“你是七年前在大如州,我遇到的那个女孩儿吗?”

    冯紫英与贾琛相识多年,素知他不喜男风,也不贪恋美色,如今瞧他竟在安琪面前如此失态,心里觉得甚有意趣。

    贾琛回过神来,瞧见冯紫英兀自偷笑,遂红了脸,玩笑道:“你们这里还有酒菜么?若是没有了,我可好去啦。”

    冯紫英暗拉贾琛笑道:“你舍得去么?”

    贾琛一把推开,低声笑骂道:“该死的!你再胡说,我可真去啦!”

    柳湘莲忙笑道:“好不容易盼得你来啦,怎么又要去了。s快入座罢!”说话间,已拉着贾琛入座了。

    其他的人也都纷纷回到座位。

    冯紫英命云儿唱了两首曲子,又吩咐小厮上了几道贾琛爱吃的小菜。于是大家又吃了几巡酒。

    席间,安琪只用眼睛瞄着贾琛,贾琛也时不时地看着安琪。两人心中皆有话想说,只是苦无机会。

    安琪心中暗想:“如今难得遇到贾琛,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只是冯紫英和柳湘莲在场,我此刻揭晓自己女儿家的身份,岂不是尬尴?”

    安琪苦思冥想,终于决定找机会单独与贾琛相处时,再说明一切。于是她趁着与贾琛四目相对时,暗向他使了个眼色,便借口出恭,离席而去。

    一路到了花园处,安琪左等右等也不见贾琛出来,焦急地道:“莫非他未明白我方才的暗示?”

    话音刚落,见满月石门后走出一个人来,正是贾琛!

    安琪按捺着激动之心,见贾琛快步上前来。

    还未开口,已听贾琛先问道:“是你吗?”

    安琪明眸闪烁,轻轻点了点头,道:“是我!”

    贾琛喜出望外,声音禁不住颤抖:“我等了你两千三百一十五个日夜,终于盼得你来金陵找我啦!”一时忘情,已紧紧搭着她的手。

    安琪本想抽离,怎奈贾琛双手抓得甚紧,只得低眉道:“你快松手罢,看给人瞧见。”

    说话间,天上竟飘起了小雨。少刻,雨已下得密密麻麻,将地表沾湿。

    贾琛柔声道:“咱们到前面的假山下去避雨罢。”

    安琪点头答应着,便随着贾琛钻进了假山下的山洞内。

    那假山本就不大,山洞更是窄狭,他二人躲在里边,面面相觑,连对方的鼻息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阵阵寒风从山洞穿过,安琪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贾琛忙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衣,披在安琪单薄的身上,又用自己的身躯替她抵挡侵袭而来的风雨。

    安琪躲在贾琛高大的身躯下,感觉自己像一只躲在大树下的小白兔,被呵护着、保护着。心里的那种踏实感,是她至今为止从未有过的幸福!

    她抬头仰望着贾琛,七年不见,他已经蜕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再也不是那个羞涩的少年了!

    贾琛问道:“这七年,你过得好吗?”

    安琪便将这七年所经历的人和事,一一告知了他。

    贾琛眼神中竟闪过一丝丝失落,道:“原来,你不是为了我才来金陵。”

    安琪忙道:“我如今来金陵,原是想找你……帮忙。”

    “帮忙?”贾琛问道。

    安琪点头道:“我想进贾府做丫鬟,在林姑娘身边保护她。你可不可以帮我?”

    贾琛冷笑一声,道:“如今林姑娘在贾府吃得好、住得好,哪里需要你的保护和照顾?况且……我实话告诉你罢,宝玉钟情于她,自然会尽全力保护她。再说,你一个丫鬟,能有多大的能耐保护得了她?”

    安琪急道:“你若不肯帮忙也就罢了,何必说这些话来伤人?是,我原是低贱的丫鬟奴才,不比得你是公子少爷。既然如此,你也离我远远的罢,免得贬低了你贵人的身份。就当我所托非人,白白招了一身晦气!”说话间,已拔下自己身上的外衣,塞回贾琛的怀里,气得冲进了雨中。

    贾琛忙丢了手中的衣裳,大步上前拉住安琪便赔礼道歉:“我原是气蒙了,才胡言乱语,绝无半点瞧不起你的意思。倘若我真有那心,此刻便让一个雷电劈死!”

    安琪急道:“无端端的,你起什么誓?”
章节目录 第54章 约1
    贾琛道:“我若没有这个心,自然是不怕的。”

    安琪道:“即便如此,也不该这么说。”

    贾琛深深地看着安琪,道:“我若不这么说,你又怎会知道我的心意?”

    安琪顿时通红了脸,此刻贾琛已拉着她的手道:“我时常在想,倘若当初我能听蔷儿的话,提起勇气把你留在我身边,或许这七年我便不会对你如此牵挂啦!”

    安琪含羞道:“如此说来,倒是分开的好。”

    贾琛喜道:“如今能够重逢,我断不会再放手啦!我今日便回去跟母亲说,我要娶你为妻。”

    安琪吃了一惊,又听得贾琛道:“咱们成亲后,你依然可以时常去荣府见林姑娘。我再告诉你罢,如今薛蟠跟他母亲、妹妹住在荣府的梨香院,想必你要找的那位姑娘也在那里。将来你还怕没机会见着她么?”

    安琪喜道:“当真!”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大叫:“原来你们俩躲在这里淋雨呢!”

    只见冯紫英撑着一把油伞,跑过来笑道:“放着酒不吃,你们两个人逃席到这里来淋雨是什么意思?”

    贾琛只得谎说:“突然下雨,来不及躲罢了。”

    冯紫英见贾琛的外衣脱在假山下,心里以为他二人欲在这个里出火,不禁笑道:“这天气淋了雨可是要生病的,到我房里来,我挑两件衣裳给你们替换。”

    安琪和贾琛皆摆手道:“不必啦,不必啦!”

    冯紫英道:“湘莲此刻有云儿陪着,你们换了衣裳再来也不迟。倘若在我这里吃酒吃出病来,岂不是我的罪过。”

    安琪和贾琛执拗不过,只得半推半就跟着冯紫英到了卧房。

    冯紫英当即捧出两套自己的新衫,摆放在床榻上,回头向他二人笑道:“你们俩慢慢换罢。自有人来取了拿去烤干,我先入席去啦!”

    贾琛抱起一套衣衫,便要出去,却被冯紫英拦在了门口。

    贾琛急道:“我到隔壁房里去换。”

    冯紫英哪里肯依,笑道:“你们两个大男人还羞羞臊臊的,换个衣衫也这么别扭。”说话间,竟将他二人反锁在了屋内。

    贾琛一边敲门一边急道:“别开玩笑啦,开门罢!”

    冯紫英笑道:“既要逃席说体己话,我此刻成全了你们,你两个该谢我才是。”说罢,已哼着小曲儿去了。

    贾琛无可奈何,回头见安琪早羞得满面通红,于是道:“他不知你是女儿身,你别怪罪。”

    安琪含笑点头,只是浑身冷得发抖,禁不住打起喷嚏来。

    贾琛忙道:“你浑身湿透了,若再不换下来,真真得生病啦。”

    安琪含羞道:“这里连个遮挡也没有,怎么换?”

    贾琛眼睛一亮,道:“这样罢。你到榻上去,把帐幔放下来。”

    安琪点头答应,于是脱靴上塌。

    贾琛瞧着她脚踝如玉,顿时热血上涌,下面竟硬了起来。他只得侧过身来,不敢再多看一眼,只是眼睛却不自觉地瞄向榻上。

    但见纱幔微微撩动,勾得贾琛心痒难耐。他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快步窜上了塌去。

    此刻安琪已脱去外衣。她松散着头发,里面的衣裳敞开,露出洁白抹胸,一痕雪脯呈现眼前,令人垂涎失魄。

    “你……”

    还不待安琪开口,贾琛已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柔声道:“我今日一去,势必要娶你为妻。既然有紫英成全,你便此刻依了我罢。”说话间,丹唇已在安琪耳垂边游离起来。

    安琪如今见了贾琛,瞧着他真情实意,已有了非君不嫁之心。再被贾琛这么一亲吻,浑身已颤栗起来,沙哑着声音道:“你当真要娶我么?”

    “当真!”

    贾琛暖暖的鼻息扑上安琪的脸颊,还不待她再开口说话,双唇已紧贴上了她微颤的薄唇。

    安琪感觉他舌尖的温柔正一点一点试探自己内心,贪婪而巧妙地吸取着一丝丝的甘甜。那颗原本不安的心,竟缓缓平静了下来。

    贾琛慢慢褪去安琪身上的所有束缚,一双大手游走在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之上,仿佛在告诉安琪:“你是我的!”

    安琪此刻快要在贾琛舒适的热吻中窒息,她不舍却不得不暂时离开贾琛的朱唇,从胸腔内发出一声低吟的叹气声。

    贾琛一只手已脱下自己的裤子,双手将安琪搂得更紧了。

    此刻两人赤身露体,实实在在的感受着彼此的温度。贾琛抱着安琪,恍如无骨一般,已迫不及待地要与她融为一体。

    安琪下体如被撕裂一般,掌不住呻吟道:“好疼!”

    贾琛只因太急,一时忘记安琪乃处子之身,忙埋头亲吻她的酥胸,柔声安慰道:“我再轻一点,好吗。”

    安琪朦胧的双眼怔怔地望着贾琛,皓齿轻咬唇角,轻轻点了点头。

    贾琛瞧着她如此模样,更是欲罢不能。腰间缓而有力的蠕动着,一边亲吻上安琪的嘴唇,一边将她平放在床褥上。

    冯紫英的床褥再怎么柔软,此刻贾琛将安琪压在身下,也只觉不及安琪身体的万分之一。他感受着那一份紧致,感觉安琪那因紧张和疼痛颤抖的酮体。

    “还疼吗?”贾琛按捺着内心那份狂热,柔声地问。

    安琪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上身微微抬起,贴向贾琛湿润的双唇,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的声音:“嗯。”

    她已经迷恋上了贾琛的吻!

    贾琛欣喜不已,强而有力的双臂环绕住安琪的身躯,双掌用力将她的上身托起,渐渐大动起来。

    安琪沦陷在痛与甜之间,那从未有过的快感,使她掌不住呻吟了一声。

    贾琛见她羞红了脸,柔声笑道:“不要害羞,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安琪只觉那一丝丝的疼痛逐渐被快感替代,身子也迎合贾琛扭动起来,一时间酣畅淋漓,呻吟不绝。

    一番**过后,安琪心满意足的躺在贾琛宽阔的胸膛,抚摸着他腹部那一块块结实的肌肉,身体已柔软得如同棉花一般。

    贾琛右手伸出帐幔,从床沿自己那堆凌乱的衣裳中掏出一支凤钗来。
章节目录 第54章 洗尘宴3
    贾琛道:“我若没有这个心,自然是不怕的。”

    安琪道:“即便如此,也不该这么说。”

    贾琛深深地看着安琪,道:“我若不这么说,你又怎会知道我的心意?”

    安琪顿时通红了脸,此刻贾琛已拉着她的手道:“我时常在想,倘若当初我能听蔷儿的话,提起勇气把你留在我身边,或许这七年我便不会对你如此牵挂啦!”

    安琪含羞道:“如此说来,倒是分开的好。”

    贾琛喜道:“如今能够重逢,我断不会再放手啦!我今日便回去跟母亲说,我要娶你为妻。”

    安琪吃了一惊,又听得贾琛道:“咱们成亲后,你依然可以时常去荣府见林姑娘。我再告诉你罢,如今薛蟠跟他母亲、妹妹住在荣府的梨香院,想必你要找的那位姑娘也在那里。将来你还怕没机会见着她么?”

    安琪喜道:“当真!”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大叫:“原来你们俩躲在这里淋雨呢!”

    只见冯紫英撑着一把油伞,跑过来笑道:“放着酒不吃,你们两个人逃席到这里来淋雨是什么意思?”

    贾琛只得谎说:“突然下雨,来不及躲罢了。”

    冯紫英见贾琛的外衣脱在假山下,心里以为他二人欲在这个里出火,不禁笑道:“这天气淋了雨可是要生病的,到我房里来,我挑两件衣裳给你们替换。”

    安琪和贾琛皆摆手道:“不必啦,不必啦!”

    冯紫英道:“湘莲此刻有云儿陪着,你们换了衣裳再来也不迟。倘若在我这里吃酒吃出病来,岂不是我的罪过。”

    安琪和贾琛执拗不过,只得半推半就跟着冯紫英到了卧房。

    冯紫英当即捧出两套自己的新衫,摆放在床榻上,回头向他二人笑道:“你们俩慢慢换罢。自有人来取了拿去烤干,我先入席去啦!”

    贾琛抱起一套衣衫,便要出去,却被冯紫英拦在了门口。

    贾琛急道:“我到隔壁房里去换。”

    冯紫英哪里肯依,笑道:“你们两个大男人还羞羞臊臊的,换个衣衫也这么别扭。”说话间,竟将他二人反锁在了屋内。

    贾琛一边敲门一边急道:“别开玩笑啦,开门罢!”

    冯紫英笑道:“既要逃席说体己话,我此刻成全了你们,你两个该谢我才是。”说罢,已哼着小曲儿去了。

    贾琛与安琪相互爱慕,此情此景难免动情。一时间两人便缠绵悱恻,互定终身。

    贾琛从衣袖中掏出一支凤钗来。那支银凤钗镶嵌蓝色宝石,凤眼是红色玛瑙,做工精致繁琐,尽显华贵大气。

    贾琛将凤钗插在安琪的发髻上,道:“这支钗乃我家传之物,是我母亲交与我送给将来的妻子。你今后一定要好生保管,知道吗?”

    安琪欣喜不已,只望着贾琛问道:“你当真要把它送给我?”

    贾琛笑道:“已经戴在你的头上了,难道还会有假么?”

    安琪含羞一笑,道:“咱们快起来罢,否则他们待会儿来撞见。”

    贾琛笑道:“他们不会贸贸然进来的。”

    安琪道:“那也不行。还是快起来罢。”

    于是两人收拾整理好之后,便匆匆回来了席上。

    冯紫英和柳湘莲见安琪和贾琛去了许久才来,便拿着他二人说笑,直羞得安琪脸红到了脖子上,只说要回去了。

    贾琛、柳湘莲遂向冯紫英告辞。冯紫英见天色已不早了,也不作挽留,于是众人方各自散去。

    出了冯家,贾琛与安琪将柳湘莲拉到一旁。贾琛又悄悄将安琪是女儿家的身份告知了柳湘莲,并托付柳湘莲好生照顾。

    柳湘莲先是一惊,但瞧着安琪与贾琛郎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倒也有心成全,于是笑道:“你只管放心。待你与家人商量之后,随时可来迎亲。我必当安琪如妹子一般。”

    贾琛打恭笑道:“如此便再好不过啦!若柳兄你肯收安琪作义妹,我回去跟母亲说也容易些。”

    柳湘莲一口便答应了。贾琛与安琪皆喜不胜收。

    只说贾琛欢欢喜喜返回家中,正巧见母亲姜氏亲送一人出门来。那人贾琛认得,正是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府中的陪房翟冒家的。

    此刻远远地瞧着贾琛走来,翟冒家的从头到脚将其仔细打量了一番,颇为满意地向姜氏笑道:“此事咱们便说定啦!太太您瞧了好日子,再过府来下聘罢。”

    “下聘?”

    贾琛猛地一惊,还不待开口细问,姜氏已微笑着送翟冒家的离开了。

    原来那戴权虽系宦官,因威势赫赫,便在都中娶了一家董姓的普通人家做夫人。那董夫人家中只有一个妹妹,嫁给了都中一家酒商,生有一女,名唤琴岚,夫妇二人甚是溺爱。

    那琴岚待字闺中,素闻“贾府四公子”生得俊美。偏偏那日又得幸见了贾琛的一副丹青,春心拂动,遂有了非君不嫁之心。

    董氏瞧着贾琛家与自己门当户对,故托了姊姊,遣翟冒家的来贾琛家中说亲。哪知两家人竟然一拍即合!

    贾琛岂会愿意?当即向父母表态,势必要娶安琪为妻。

    贾琛的父亲贾效,素来严厉,又恪守礼教。当即怒道:“哪有好人家的女儿,与外边的男人私定终身?莫说是让她进门,就算是为奴为婢,我也是不许的!”

    贾琛自幼害怕严父,此刻却急道:“我若非娶她过门呢。”

    贾效双目瞪得铜铃般大,厉声喝道:“除非我死啦!否则这种身世的女子,休想踏进我贾家一步!”

    姜氏唯恐贾效气急败坏,拿儿子出气,忙柔声劝道:“琛儿,你乖乖听话罢。你爹近日的身体你不是不知道,别再惹他生气啦!”

    贾琛见爹爹咳得满面通红,也不再多言,转身便要出去。

    贾效厉声喝道:“这么晚了,你还要上哪去?”

    贾琛回头悻悻地道:“我自有我的去处。”

    贾效喝道:“你想去见那个小娼妇么?不许去!未成亲之前,我绝不许你出这房门半步!”也不待贾琛多言,已吩咐几个小厮,绑着贾琛回房了。
章节目录 第55章 悔多情1
    安琪在柳湘莲府中一等就是数日,然而却没有贾琛的半点消息。

    柳湘莲看安琪焦虑不安,于是去贾琛府中问个究竟。这才知道,原来贾效夫妇已经向赵家下了聘,下月初二便要迎新娘子过门。

    贾琛托柳湘莲带信与安琪,说的无非是“宁死不负卿”之类的话。

    安琪看完信,眼泪婆娑,抓住义兄直问贾琛的近况。

    柳湘莲叹气道:“我今日去看他,人都瘦啦,想来定是被他爹妈逼的实在也没有办法。”

    安琪拭泪道:“既然如此,义兄你再帮我一个忙罢。”

    柳湘莲因问:“何事?”

    安琪道:“你不是说你与宁国府的人有几分交情么,可否帮忙让我进宁国府为婢?”

    柳湘莲问道:“你进贾府为婢,那贾琛怎么办?”

    安琪道:“婚姻大事,从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倘若他果真为了我宁愿一死,我倒不如断了他的念想,使得他安心娶了赵家小姐。”

    柳湘莲沉思不语,亦觉得有些感伤。

    安琪将头上的凤钗交到柳湘莲手中,道:“烦劳义兄再帮我跑一趟,将此物还给他罢。”

    柳湘莲只得又去了贾琛家中一趟。

    贾琛得知安琪要进贾府,顿时急道:“这支凤钗我是断不会收回的。你一定帮我劝劝她,千万别进贾府!这边我自会再想办法。”

    柳湘莲摇头道:“既然令尊令堂皆不答应安琪进门,你又何必再作勉强呢?她入贾府为婢,也是为保你周全,你怎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既然如此,倒不如由她去罢。”

    贾琛只得将凤钗一分为二,双目含泪道:“既然她心意已决,我也无可奈何。你替我将这一半交给安琪罢,只告诉她一件事——他日我定要八人大轿抬她进门,叫她千万等我!”

    柳湘莲轻轻叹了口气,只得答应着,带着一半的凤钗回去,将原话转达安琪。

    安琪不免伤心了几日,仍是厌烦柳湘莲去托赖尚荣帮忙,谋进了宁国府。

    这日,安琪签了卖身契,得了二十八两银子,便由来升媳妇带进了二门。

    来升媳妇一边引路一边吩咐着,刚经过天香楼时,迎面见一个穿着华丽的妇人领着两个丫头走来。

    来升媳妇行礼唤道:“太太!”

    安琪进府时,听柳湘莲大致说起宁国府的人,便知眼前的是贾珍的填房尤氏,忙跟着行了一礼。

    尤氏缓缓地道:“起来罢。”又瞧着安琪甚是陌生,于是问道:“这个丫头是谁?”

    来升媳妇笑答:“这丫鬟是府上刚买的,大奶奶让留在她房里。”

    尤氏冷笑一声道:“当真是什么人都敢往屋里拉,如今咱们府里倒是越来越乱了!”

    来生媳妇听出尤氏话里有话,只得陪笑不语。

    尤氏眼光落回安琪身上,瞧她生得明眸皓齿,顿时嗤鼻冷笑道:“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当真是要用心做事才好,倘若将心思用在别的身上,倒不如早早出去的好。”

    安琪心中纳闷:“这尤夫人真真是奇怪,怎么句句话听来都这么别扭呢?”

    来生媳妇笑道:“自然是要用心做事的,是不是?”

    安琪连连点头。

    此刻,远远地瞧见一个中年男人大步朝这边走来。只见他山羊胡须,面黄肌瘦,浓眉之间却有几分威严。

    尤氏忙向来升媳妇道:“带她下去罢。”

    来生媳妇答应着,遂拉着安琪从西首的一道小拱门去了大奶奶秦可卿的住处。

    安琪瞧着秦可卿螓首蛾眉,明眸善睐,眉眼之间与黛玉有几分神似又有些英莲的品格,心中莫名地多了几分好感。

    此刻见来升媳妇去了,房里不过是二个大丫鬟在,安琪便提起勇气道:“其实,奴才曾经在林姑娘的府中当过丫鬟,若大奶奶能开恩送奴才去荣府,奴才便感激不尽了。”

    秦可卿闻声冷笑道:“我当是哪个林姑娘,原来你说的是从扬州来的林姑娘。你胆子倒是不小,地皮还未踩热,便想着易主了。你不怕我一生气,撵了你出去么?”

    安琪道:“奴才瞧着大奶奶是知书达理的人,所以才敢开口求奶奶,若是换了其他人,安琪定是不敢开口的。二则,林姑娘当年对奴才有救命之恩,奴才无以为报,只有大奶奶这么个明路。若不求大奶奶,奴才也不知何人还有那本事,能成全奴才这份心了。”

    秦可卿笑道:“果然伶牙俐齿,是个有历练的人。你这般能干,我倒有些舍不得放了你呢。况且,如今那边的姑娘们自然有那边的丫鬟伺候,也不是我能安排你去便行的。你且暂时安心在我这里罢,待我改日跟那边的琏二奶奶说说看罢。不过那也不是她能做的主,少不得还要看那边太太的意思。你也不必抱希望!”

    安琪行礼谢道:“难道奶奶肯放在心上,奴才便感激不尽了。”

    正说着,忽见一个面目清秀,身材俊俏,清裘宝带,美服华冠的公子进来。秦可卿早已站起身迎了上去。

    那公子拉住秦可卿的手,柔声道:“我昨日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秦可卿面上惧色一掠而逝,转而又含笑低声道:“这事儿,咱们再从长计议罢。眼前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太太欲治酒请老太太、婶子等到会芳园赏花,我近两日得忙着张罗呢。”

    那公子不悦地道:“你若是不肯便直说,我也趁早死了这个心。你如今这么拖着,是个什么意思呢?”

    秦可卿又急又恼,只得先吩咐屋里的丫鬟都退下。

    安琪瞧着他二人的模样,已猜到那公子便是秦可卿的丈夫贾蓉了。

    心中暗想道:“贾蓉果真长相俊美,怪不得被义兄称为‘贾家四公子’之一啦。看着他与大奶奶的相貌,当真是般配!先前我看大奶奶手上笼着的珠子眼熟,原来是当年在马车上贾蔷锦盒里的红麝香珠,贾蔷说是贾蓉托他买的。但是麝香不是伤女人肌理的东西么,贾蓉为何送那东西给大太太呢?不知他夫妻二人究竟商量何事,如此神神秘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