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无双
作者:骁骑校
《》第六卷 一统
《》第六卷 一统 第一章 春令营
    民国十四年三月十二日,孙文在北京寓所病逝,执政府立即停止阁员会议,专门讨论治丧事宜,决定责成内务部按照袁世凯、冯国璋前例,举行国葬。

    全市下半旗三日,外国公使团亦下半旗致哀,消息传遍全国,各地纷纷举哀悼念。

    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在京召开临时会议,拒绝了执政府的国葬令,遵从总理遗愿,采取国民体制下葬,遗体送至协和医院做防腐处理后举行大殓。

    一周后,陈子锟忽然接到总理行辕电话,请他速速前往商讨治丧事宜,陈子锟很纳闷,孙文葬礼由他的亲近之人安排,自己虽然是正儿八经的国民党员,但脱离组织久矣,徒有虚名而已,为何还要邀请。

    赶到行辕,孙夫人亲自接待了他,一身缟素装扮的未亡人静坐窗前,虽然片语未发,就已经令人心碎了。

    “子锟,总理遗命,让你扶棺,你准备一下吧。”夫人的声音很轻,却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为总理扶棺可是莫大的殊荣,为何落在自己头上,陈子锟抬头看去,夫人目光如水,脸上还有泪痕,心中便是一酸,不再多问,答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等陈子锟离去后,一帮国民党中执委走了进来,愤愤然道:“扶棺者需追随总理多年的党内同志,为何选择这个墙头草陈子锟。”

    孙夫人道:“这是总理的遗命,你们难道要推翻不成?”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诺诺退下。

    “总理的布局,又岂是你们能理解的。”夫人心中默默叹息。

    三月十九日,孙中山灵柩从协和医院移至中央公园社稷坛,清晨时分就有大批群众云集在医院门口,上午十时,灵柩出发,扶棺者共二十四人,分三组,每组把人前后舁挽,陈子锟一身上将军呢子制服,神色肃穆,在侧后方扶棺缓缓而行,北京万人空巷,沿途十余万人竞相护灵致哀。

    在京首脑、各国使节纷纷前来吊唁,可身为国家元首的段祺瑞竟然借口脚肿了穿不了鞋子而未曾亲至,只是委派内务总长为代表而来吊唁,又惹得国民党人怒火中烧,严辞质问。

    按照孙文的遗愿,遗体要安葬在南京紫金山,可现在南北交通不便,国家尚未统一,时机不到,只能暂时安置于北京西山碧云寺,一切程序陈子锟都以总理近人的身份参加,坊间也有传闻,说陈子锟是同盟会出身,国民党元老,孙文卫士云云。

    顺承群王府,杨宇霆拿着孙文出殡的照片振振有词道:“老帅您看,陈子锟和南边叛党沆瀣一气,终于露馅了吧,徐树铮说的对,这小子贼精贼精的,把齐燮元孙传芳都玩的团团转,迟早是咱们奉系的祸患。”

    张作霖道:“这事儿我听小六子提过,没那么严重,不过是在孙文卫队里挂个职而已,陈子锟心念旧主,忠肝义胆,没啥说的。”

    杨宇霆捶胸顿足:“老帅,不可大意啊,陈子锟和少帅、张宗昌交往都很深,此子心思缜密,手段圆滑,恐怕少帅上了他的当啊。”

    张作霖大大哈哈:“小六子喜欢交朋友,不是坏事,大事上他可不糊涂。”

    杨宇霆恨恨而退。

    话虽这样说,张作霖心中还是存了芥蒂。

    不光是张作霖,段祺瑞听说陈子锟为孙文扶棺的事情之后,也大为震惊,别管直系皖系奉系,都是北洋正统,国民党是造反起家,两边势同水火,陈子锟这个北洋后起之秀竟然是暗藏的国民党人,这事儿着实让人不舒坦。

    为孙文扶棺为陈子锟赢得了巨大的声誉,被北京报界称为最民主最革命的将领,名声直追冯玉祥,报界大腕儿邵飘萍、林白水邀请陈子锟喝酒,席间尽是北京的进步民主人士,言辞间对奉系架构的执政府大加鞭笞,名记者阮铭川更是借着酒劲,压低声音道:“昆吾兄,我看冯焕章在北,你在东南,联合广州国民党发起对北洋的奋力一击,摧垮张作霖和段祺瑞的联合政府,我们拥戴你做总理!”

    这话惊出陈子锟一身冷汗来,这才明白为孙文扶棺给自己带来的不但是声誉,还有风险,这帮北京进步人士 能捧人,更能毁人,自己若是再在北京逗留下去,怕是离人头落地不远了。

    此次宴会后,陈子锟立即着手离京事宜,最让他放心不下的林文静姐弟,最近几个月来,林文静一直闭门学习,刻苦复习,为考北京大学做准备,她天资聪颖,又怀着一颗热爱北大的心,想必不会落榜,而林文龙也转入北京一所高小就读,学习还跟得上。

    在学习之余,林文静有时候会带着弟弟到东文昌胡同学生公寓帮忙,这里住着来自全国各自的贫寒学子,北大清华师大的都有,和他们一起畅谈,能学到不少东西,生活也不会太过空虚。

    陈子锟发现,不管自己去哪里,都有人秘密跟踪,而且不止一拨人,他不清楚跟踪自己的是执政府的人,还是奉军的人,或者两边都有,危险越来越近,他偷偷委托岳父买了一张船票,轻车简从,只带了两名卫士离京。

    踏上旅途之际,陈子锟去林宅辞行,却被告知林文静到学生公寓帮忙去了,于是又赶过去,夕阳西下,两人在门口依依话别,天边红霞漫洒,美的令人心醉。

    “好好学习,生活费用我会按时派人送来,我走了。”陈子锟轻轻抱了一下林文静,压低帽檐转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胡同拐角,林文静怅然若失,过去的时光无论如何不能重来了,即便自己和大叔真心相爱,两人也无法长相厮守,这就是命运啊。

    慢慢回身进门,忽听身后有人操着上海味道的国语问道:“请问,这里是学生公寓么?”

    林文静一回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男子,脚下放着藤条箱和行李卷,西装皱巴巴的,一双眼睛却是晶亮,正是上海南市振华小学的韩乐天老师。

    “怎么是你?”两人同时道。

    “我来北京考大学。”韩乐天兴奋的直挠头。

    陈子锟连夜赶往天津,乘船南下直抵上海,到达之后才给张学良发电报,称自己挂念夫人,先行回沪,改日兄弟再聚首。

    张学良拿着电报对郭松龄笑道:“这个陈子锟,硬是被杨宇霆给吓走的,都说他胆子大,我看也不过了了。”

    郭松龄是张学良的挚友,两人无话不谈,此时应道:“陈昆吾如今家大业大,单刀赴会呈匹夫之勇的事情能不做就不做,杨宇霆暗杀他一次不果,如今又派人盯梢,是人都得害怕啊。”

    张学良道:“杨宇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硬把盟友往对面推,我不喜欢这人,对了茂宸,我准备向父亲举荐你做江苏督办,你有个心理准备。”

    郭松龄道:“我才疏学浅,恐怕不能胜任。”

    张学良笑道:“关内这些地盘,都是你打下来的,你不能胜任,谁能,难道让杨宇霆这个摇鹅毛扇的?”

    两人相视大笑。

    ……

    陈子锟赶到上海,被姚依蕾好一通数落,说哪有老婆临产,丈夫整天在外面闲逛的道理,算来临盆日子就在六月中旬,时日已经不多了。

    江东省城有阎肃和柳优晋坐镇,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倒也平安无事,陈子锟乐得做个甩手掌柜,在上海陪夫人待产。

    陈大帅抵沪的消息传出,各界人士少不得又来相邀,陈子锟是能推则推,能挡就挡,不过唐嫣唐瑛姐妹的邀请他是没法拒绝的。

    早就答应人家训练童子军的事情,一拖再拖直到今天,唐瑛撅着嘴上门兴师问罪,她一十四五岁千娇百媚小姑娘,陈子锟哪能拉下脸来骂人,只好问她:“我不是说了么,直接到吴淞找薛上校就行,你们为何不去。”

    唐瑛道:“我们不认识别人,就找你。”

    陈子锟道:“那好吧,咱们再等几个月,办童子军夏令营。”

    唐瑛道:“不好不好,等放暑假的时候你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就现在办,办春令营。”

    陈子锟大跌眼镜:“哪有春令营一说啊。”

    唐瑛道:“就是因为没有,我们才要办,到时候我姐姐也会来,她开始你的崇拜者哦。”

    陈子锟道:“那你呢?小囡。”

    唐瑛俏脸一红:“我们全校师生,都是您的fans。”

    送走了唐小姐,鉴冰从屏风后面晃悠出来,意味深长的笑道:“陈大帅,这小囡喜欢你呢。”

    陈子锟忙道:“别胡说,人家还小。”

    鉴冰道:“可以等她长大嘛,再过一两年就可以了。”

    陈子锟道:“我可没有这个想法。”

    鉴冰道:“你没有,架不住人家有啊,少年英俊,又是一方督军,谁家的姑娘不心动啊,也就是我和蕾蕾这样的傻瓜,放着高官富翁不要,选了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哼,蕾蕾选的是个臭拉车的,我选的是个替人卖命的刺客,我们可真够傻的。”

    陈子锟慌得赶紧赔罪,许诺给鉴冰买最新到货的施华洛世奇水晶头饰,才把这事儿掩过去。

    不过,春令营总归还是要办的。
《》第六卷 一统 第二章 野营啪啪啪
    五月天,草长莺飞,上海中西女塾的师生乘车前往吴淞口禁烟执法总队营地春游,顺道开展军民联谊,进行童子军军训,野餐宿营等活动,申报女记者唐嫣也随同前来,美其名曰采访,其实就是凑个热闹。

    禁烟执法总队是陈子锟的嫡系精锐,由江北悍匪编练而成,给中西女塾这帮娇滴滴的女学生做军训,是万万不能动用他们的,不然闹出事情来可不好收场,所以陈子锟调动了由江北陆军武备速成学堂的学兵组成的教导队。

    教导队的队长是双喜,如今他也是挂着少尉肩章的军官了,小伙儿腰杆笔直,扎着武装带倍儿精神,带领手下士兵练队列步操,队伍横平竖直的,很是漂亮,女学生们看的眼睛发亮,赞不绝口,台上的陈子锟也觉得蛮有面子。

    这次春游,军训是主要戏码,中西女塾的女娃娃们都戴着遮阳帽,穿着卡其布的童军制服,短裤下是长袜和小皮鞋,中间一截雪白,看的学兵们心神不宁,趴在围墙上的土匪们更是直咽口水。

    “这帮小娘皮,要是娶一个回家,折寿十年都愿意。”大兵们吞着口水这样说。

    学军帮女童军训练步操,闹哄哄的搞了一个半钟头,女学生们的队列倒也有些样子了。

    步操结束后,女学生们闹着要玩枪,陈子锟早有准备,让人拿了几十杆小口径气枪来供她们玩耍,瞅着女学生们耍枪的模样,土匪们更是心痒难耐,一个土匪大喊道:“小娘子们,爷们胯下这杆枪比气枪好玩的很,要不要耍耍。”

    这家伙说的是南泰土话,土得掉渣,女学生们歪着脑袋,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没听懂。

    陈子锟可听懂了,一摆手,陪同的薛斌黑着脸就过去了,一通臭骂将土匪们撵滚蛋了。

    女学生们玩气枪觉得不过瘾,七嘴八舌要求陈大帅表演枪法,陈子锟自然不能轻易出手,于是让双喜露一手,双喜端了支步枪瞄着靶子打了五枪,枪枪命中红心,女学生们一阵尖叫,双喜正在洋洋得意,忽听有人喊道:“这算什么,爷们闭着眼都能打出来。”

    说话的是被撵走的土匪们,小娘皮的诱惑太大,他们又折返回来,说完这句话刚要跑,却被陈子锟叫住了,说让他们也打两枪耍耍。

    土匪们一身卓绝武艺正愁没处卖弄呢,既然大帅允诺,在女学生们的注视下,施展开浑身解数,打酒瓶子,打电线,打搁在人脑袋上的苹果,其中又以团长薛斌的枪法最为精湛,能左右开弓,连续击中抛到空中的盘子,看的女学生们叹为观止,白嫩嫩的小手都拍红了。

    玩完了枪,就是野餐活动,天色还早,陈子锟换了猎装和皮靴,带着大家到吴淞附近的湿地去打猎,上海城市化已经颇有规模,野猪野狼之类的大型猎物肯定是没有的,但是野鸭子、野兔却是足够大家捕猎的。

    这回轮到陈大帅施展枪法了,他带了唐嫣唐瑛姐妹和几个女学生,深入芦苇荡中,用一杆温彻斯特双管猎枪打了三只野兔,五只野鸭,中西女塾的学生都是上海中上层人家的孩子,平时长在深闺,何曾有过如此刺激的经历,一个个连鲜血都不怕了,拎着血淋淋的猎物兴奋无比。

    一只羽毛鲜艳的大鸟飞来,陈子锟举枪就射,竟然落了空,大鸟在空中盘旋,再次俯冲下来,陈子锟撅开枪把,提出子弹壳,重新装弹,正要再度射击,忽然手臂被人轻轻拉住,扭头一看,唐瑛小姑娘两眼含泪,摇头道:“不要。”

    陈子锟顺着唐瑛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草地上有个鸟窝,窝里几只没毛的雏鸟嗷嗷待哺,大鸟遭到枪击惊吓还不飞走,想必就是为了这些雏鸟。

    “咱们走。”陈子锟收起了猎枪,唐瑛这才破涕为笑。

    傍晚时分,营地燃起篝火,野鸭野兔还有黄浦江里钓上来的鱼都成为烧烤架上的美食,女学生和老土匪们欢聚一堂,吃着烤肉烤鱼喝着酒,唱着歌儿,别提多欢畅了,陈子锟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这帮土匪在女学生跟前,比留洋归来的学生还斯文,说话都咬文嚼字的,跟秀才似的。

    是夜,营地里扎起许多帐篷,中西女塾的师生在这里露营,满天繁星,吹着口琴唱着歌,看江水粼粼,倒映着月光,女记者大发感慨:“罗曼蒂克啊。”

    应广大师生要求,也是为了保护她们的安全,陈子锟也住在营地里,他单人住一个帐篷,到了半夜时分,忽然一人钻进了帐篷,他下意识的按住了枪柄,却发现来人正是女记者唐嫣。

    唐嫣一头秀发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洗了头还没擦干,身上一股好闻的外国香皂味道,穿的是单薄的睡衣,月光下可以看到前面两个凸点,敞开的衣领里,皮肤白皙的如同羊脂白玉,女记者晚餐喝了不少红酒,眼神迷离,呼吸紊乱,喃喃道:“大帅,抱我。”

    陈子锟吞了口涎水,两只手下意识的就举了起来,忽然想到挺着大肚子的姚依蕾,顿时背转身去义正词严道:“唐记者,请自重。”话虽这样说,心里却期待女记者扑上来投怀送抱,这样自己的负罪感也能减轻一些。

    可是刚才的举动已经耗尽了唐嫣的勇气,遭到无情的拒绝,她无声的抽泣着,转脸出去了,陈子锟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只得悻悻看唐嫣窈窕的背影在月光下离去。

    接下来的时间就难熬了,陈大帅一向是洁身自好的,和别的督军相比,他仅有两位夫人,简直少之又少,更难能可贵的是作为一个年轻英俊的青年将军,桃色绯闻也基本没有,不像张学良那样,年纪轻轻,过手的女人数以百计。

    老实说,唐嫣姿色属于上等,又是申报记者,谈吐不俗,是沪上不多的独立自强的新女性,这种佳人别人花钱都追不来,搁在自己这儿,投怀送抱反而不要,陈子锟那个后悔啊,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

    拒绝不要紧,不能伤了人家的心,这事儿要好好解释一下,陈子锟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偷偷摸摸就出了帐篷。

    今晚月色撩人,营地很大,帐篷星罗棋布,篝火的余烬和星光掩映下,能见度很好,陈子锟知道唐嫣和中西女塾一位姓李的女教师同住一所帐篷,便奔着那儿去了,可是到了帐篷附近,却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连续不断的啪啪啪之声,似乎是皮肉相击之音,陈子锟一颗兴冲冲的心顿时变得冰凉,心说这唐嫣表面上看起来是个知识女性,背地里竟然是个荡妇淫-娃,这边被自己拒绝,转头就找了别的男人,这样的女人,当真要不得。只是不知道她找了自己营中哪位兄弟,听这声音,倒是一位猛男。

    悻悻的回了自己帐篷,骚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沉沉睡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朦胧中觉得身边多了一个人,心里顿时一激灵,抬眼望去,只见唐瑛穿着印花睡衣睡裤,抱着一个小狗熊正躺在自己身畔,嘴角还挂着一丝晶亮的涎水。

    陈子锟暗暗叫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黑天半夜的,五月的风温暖醉人,如今良辰美景,温香软玉投怀送抱,这不是折磨自己这个正派人么。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能再像刚才那样白白放走机会了,陈子锟正要有所动作,忽然看到唐瑛颤动的睫毛和红扑扑的小脸,不禁抽了自己俩嘴巴。

    人家才十四岁,还是个黄毛丫头,你不能做禽兽啊。

    正在自责,忽见唐瑛一骨碌爬了起来,好像没看见陈子锟一样,抱着小狗雄又出去了,赤着脚在营地里旁若无人的走着,动作有些僵硬,不像是清醒的样子,陈子锟很惊讶,怕发生什么意外,于是悄悄跟在后面。

    唐瑛径直走向江边,营地外围的警戒士兵刚要喝止,被陈子锟摆手制止,依然紧随其后,江岸边坐着一个人,见唐瑛走过来急忙站起匆匆而来,正是唐嫣。

    陈子锟更纳闷了,唐嫣不是在帐篷里和人啪啪啪么,怎么又在江边出现了?不过很快他就醒悟过来,啪啪啪的是别人,自己心里老记挂着唐嫣,自然会产生误会。

    唐嫣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陈子锟会意的点点头,她悄悄走过来低声道:“我妹妹有梦游症,别惊醒她。”

    陈子锟点点头,两人一直悄悄跟在唐瑛身后,好在小女生在外面晃悠了一阵,就回到自己的帐篷睡觉去了。

    “她不会再起来乱跑了吧?”陈子锟问。

    “一夜就一次,放心吧。”唐嫣道。

    “这是什么病,没有请医生看过么?”

    “请了的,中医西医都看了……”

    唐瑛的梦游症成功的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就这样一直坐在篝火旁聊到天亮。
《》第六卷 一统 第三章 五卅
    次日早晨,众学生起来洗漱,依旧唧唧喳喳,欢乐无边,带队的李老师两眼迷离,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还有就是唐嫣,晚上哭过还一夜没睡,两眼红肿的很。

    上午还有一些节目,薛斌带领女童军们参观了海军吴淞炮台,整个春令营活动才算结束,学生们和大兵们依依惜别,离开了吴淞营地,临走的时候唐嫣的眼神很复杂,又让陈子锟一番玩味。

    军民联谊活动圆满结束,陈子锟正要回城,薛斌扭扭捏捏过来了,表情看起来活像一只偷吃了金丝雀的猫。

    “大帅,我要成家了,请您做主。”薛斌道。

    “哦,好事儿啊,谁家的闺女?”陈子锟笑道。

    “中西女塾的李老师,我俩情投意合,想择日成婚,请大帅当个证婚人。”

    陈子锟顿时明白昨晚啪啪啪是咋回事了,指着薛斌想笑话他两句,可是想到自己偷听墙根也不是啥光彩的事情,便改口道:“好,没问题,到时候咱们风光大办。”

    薛斌的事情让陈子锟想到其他弟兄,如今大事已成,该解决部下的个人问题了,等下次回省城,每人给安排一个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

    陈子锟惦记着姚依蕾,驱车回城,途径闸北的事情,不禁想到六年前初到上海时的事情,吩咐汽车夫道:“去培开尔路73号。”

    汽车转了一个弯,来到培开尔路上的精武会旧址,和以前一样,这里依然大门紧闭,铁锁上锈迹斑斑,透过门缝望进去,院子里杂草丛生,屋檐下结着蜘蛛网,一派萧条景象。

    陈子锟闭上眼睛,耳畔似乎传来精武会弟子们练拳时的呼呼风声和震耳欲聋的怒吼,眼前浮现出无数场景,刘振声、霍东阁、司徒小言、欧阳凯等人的音容笑貌栩栩如生。

    一声长叹,精武会毕竟成为历史了,据说五年前他们就因经费枯竭支撑不下去了,霍东阁带人去了东南亚发展,刘振声则带着一些师兄弟北上奉天,上海这边只剩下一个旧址而已。

    陈子锟忽然很想进去缅怀一下,他看看四下无人,退后两步,蹭蹭就上了墙,把随行警卫副官们吓了一跳,心说只知道大帅枪法好,怎么还有一身飞贼的本领。

    轻飘飘的落在院子里,陈子锟在精武会里盘桓良久,拔了杂草,挑了蜘蛛网,又把霍元甲的遗像擦得干干净净才离开。

    下雨了,春雨淅淅沥沥,洗刷着石板路,一男一女打着油纸伞,提着行李远远走过来,走到精武会大门前,女的拿出钥匙开锁,铁锁锈死了,打不开,男的说:“小师姑,你让让。”说罢两手一用力,竟然将锈蚀的锁链掰断了。

    两人进了院子,感慨一番,找了扫帚抹布开始打扫,可是却惊讶的发现师父的灵堂里已经清扫过了,遗像镜框一尘不染,角落里的蜘蛛网也不见了。

    “一定是农大叔来过。”司徒小言道,如今她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再加上行走江湖多年,举手投足之间颇有江湖儿女的风范。

    男的正是欧阳凯,他脱口道:“小师姑,你还是糨糊脑子啊,农大叔刚来过的话,门锁就不会锈死,分明是别人来过。”

    “敢说我糨糊脑子。”司徒小言一记飞腿过去,随即又纳闷道:“那又会是谁呢,居然翻墙进来为师父的灵堂打扫。”

    欧阳凯道:“师爷在上海的徒弟不多,但徒孙还是不少的,既然这人有心思,咱们重起炉灶的时候,不妨找他一起干。”

    司徒小言道:“好!”

    ……

    陈子锟一家人暂时借住在李耀廷的一栋空别墅里,地址在公共租界繁华地段,闹中取静,逛街购物特别方便,到底是外国人管理的地方。治安和环境卫生比南市强的多,

    一楼客厅里,姚依蕾挺着肚子坐在躺椅上给即将出世的小宝宝织毛衣,陈子锟叼着烟斗看报纸,看着看着忽然将报纸狠狠甩在地上:“岂有此理!”

    姚依蕾吓了一跳,将毛线球砸过去:“把小宝宝吓着你赔得起么!”

    陈子锟赶紧赔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太气人了。”

    姚依蕾奇道:“报纸上说什么来着,给我讲讲。”

    陈子锟道:“日本内外棉纱厂打死童工在先,又无故开除所有男工,只留女工,上海工人倒也团结,二十二个工厂一起罢工,推举一个叫顾正红的代表大家去谈判,结果日本人竟然开枪把顾正红打死了,你说这还有没有王法。”

    姚依蕾愤然道:“日本人凭什么杀咱们中国人。”

    陈子锟道:“日本人素来野蛮,杀人倒也不稀奇,更让人气愤的是,工人们向工部局鸣冤告状,当局竟然偏袒日人,拘捕上诉工人,向来以民主公平著称的欧美人,竟然如此胡来,不把我们中国人当人看,真是气煞我也。”

    姚依蕾道:“你不是和领事很熟么,赶紧去交涉啊。”

    事不宜迟,陈子锟当即前往工部局进行交涉,平日里和他谈笑风生那些公董们此刻都变了颜色,不是推脱说非自己职责,就是拿租界的法规说事儿,言之凿凿说工人扰乱社会治安,理应逮捕,并劝陈子锟不要干扰司法公正。

    陈子锟怒不可遏,若不是碍着身份,恐怕就要当场揍人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扭头便走,回到家里发现慕易辰拿着当月损益表报账来了,两人寒暄一阵,自然提起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日人枪杀纱厂工人一事。

    慕易辰淡淡笑了一下,这个六年前参加过学生运动的热血青年已经变成稳重的绅士。

    “学长,在我们自己眼里,我们是泱泱中华大国,千年文明历史,别的国家都是蛮夷;但是你知道西方人怎么看我们?不过是些不开化的黄皮猴子罢了,猴子是没有人权的。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同为亚洲人的日本,日本人的尊严是怎么来的?打败俄国人,用鲜血换来的。”

    陈子锟深以为然,叹气道:“我何尝不明白,在西方人眼里,中国就是落后愚昧的代名词,虽然我留学美国,精通外文,上过时代周刊的封面,又是掌握重兵的大帅,但在那些工部局董事眼里,我只不过是沐猴而冠罢了,从骨子里他们就看不起中国人,看不起每一个中国人。”

    慕易辰道:“国人正在觉醒,我听说上海各大院校,各团体正准备游行示威,圣约翰的同学们也会去,咱们会让西方人知道,中国人是不可欺辱的。”

    陈子锟道:“学生们热血沸腾,是中国的希望,我老了,游行这种事情就不参加了,我赞助一千块钱,给同学们买竹竿白布小旗子,闹就闹大。”

    慕易辰微笑:“我替学弟学妹们谢谢大帅。”

    陈子锟道:“说到学妹,我那个姓车的学妹呢,你俩关系不是挺好的么,怎么不见人了?”

    慕易辰一阵黯然:“您说的是车秋凌吧,她父亲反对我们在一起。”

    陈子锟道:“摊上个嫌贫爱富的老爹是挺麻烦的,不过你也不能消沉啊,咱们现在是什么身价,就是拿钱砸也得把他砸倒,洋行里的款子你随便用,把他老爹的产业收购了,要是收购不了就挤垮,要是没法挤垮,就派几个弟兄过去捣乱,说啥也得把他弄服气了。”

    慕易辰哭笑不得,不过细细一想,自己确实太缺乏主动性了,如今洋行生意上了轨道,进进出出几十上百万的大买卖,车家要的不是金龟婿么,眼下自己已经符合要求了。

    ……

    又过了两日,陈子锟正在楼下看书,忽听外人声鼎沸,楼上响起鉴冰的呼声:“快看,学生上街了!”

    大伙儿跑到二楼阳台一看,远处街上人潮汹涌,无数学生手举标语前行,场面蔚为壮观。

    姚依蕾抚摸着大肚子感慨道:“六年前在长安街,咱们一起看北京学生游行,今儿在上海,和咱们的孩子一起看上海学生游行,这学生们一年比一年闹腾的厉害啊。”

    鉴冰酸溜溜道:“今年巡捕可别再胡乱开枪杀人,要不然咱们的大英雄又要冲冠一怒了。”

    陈子锟将两人揽住笑道:“当年少不更事,喜欢凑热闹,现在我可不会再掺乎这种事情了。”

    鉴冰不满道:“怎么,你看不起人家学生?人家这是爱国,懂不?”

    陈子锟道:“我当然明白,而且很支持,只不过我现在的身份碍着,不能和他们一起了,我要是有所动作的话,就是直接派军队拿着枪推着大炮上街了,而不是像他们这样,和平示威。”

    两位夫人笑着锤他:“你威风了是吧,算你厉害。”

    大街上的学生走了好一阵子才走完,陈子锟感慨一番,带着两位夫人下楼去了,刚在沙发上坐定,就听到刺耳的枪声响起!

    “不好,是李恩费尔德步枪的声音,巡捕开枪了!”陈子锟跳将起来就往楼上跑,姚依蕾也跟着笨拙的爬起来,鉴冰赶忙扶住她:“姐姐你可悠着点,别急。”

    陈子锟奔到二楼阳台,就看见满街学生狂奔,标语横幅丢了一地,后面还有枪声响起,勤务兵青锋紧跟着上来,很有眼色的递过一架蔡司望远镜。

    从望远镜里看过去,远处街头竟有巡捕手持步枪当街射人,枪火闪处,青年学生扑倒在地,血流长街。

    陈子锟钢牙咬碎,大喝道:“开门,救学生,拿我的枪来!”
《》第六卷 一统 第四章 笔亦做刀枪
    陈公馆的大门打开,陈子锟持枪带着副官和勤务兵从里面冲出,一群学生正架着个伤员跌跌撞撞的走着,后面紧跟着杀气腾腾的巡捕,满街响彻凄厉的警笛,枪声不绝于耳。

    “快进来!”陈子锟大喝道,那几个学生急忙逃进了陈公馆,巡捕随后而至,二话不说就要进去捕人,陈子锟大怒,一把将带队的英籍巡捕推了个踉跄,这下可戳了马蜂窝,一群红头阿三举起了手中李恩飞步枪,哗啦哗啦摆弄着枪栓,妄图吓唬这个胆大包天中国绅士。

    陈子锟这边也不含糊,一排手提机枪全端了起来,可把巡捕们吓坏了,英籍警官脸色铁青,举起双手:“easy,easy。”

    一把大眼撸子顶住他的下颚,陈子锟硬是将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从地上提了起来,他恨不得一枪崩掉巡捕的脑袋,换了五年前的自己,肯定就已经下手了,可是现在却不得不咬牙忍住。

    狠狠将巡捕掼在地上,陈子锟用流利的英语喝道:“我将向英美领事控诉你们枪杀手无寸铁的学生之罪行,你就洗干净屁股准备坐牢吧。”随即看看巡捕的名牌,补充了一句:“皮特先生。”

    皮特狼狈不堪到底爬起来,在中国人优势火力前他不得不收起英国警官的傲慢,带领手下印度巡捕们倒退着离开,此时更多的逃散学生被引导进了陈公馆,还有更多的学生被其他善良的人家所收容。

    大逮捕开始了,巡捕房出动了大批警察,万国商团的士兵也出动了,满街都是持枪军警,租界出入口被封死,到处响彻警笛,一片人心惶惶。

    陈子锟回到客厅,学生们正围着受伤的人七手八脚的救治,他快步上前,不禁如雷轰顶,受了枪伤的人竟然是申报记者唐嫣!

    唐嫣穿了一身男装,白衬衫背带裤,头发挽在脑后,脖子上挂着相机,显然是去采访的,她的背部中了一枪,失血很多,客厅的地毯都被血浸透了。

    “快,拿我的医疗器械来,再打电话请军医过来。”陈子锟来不及细想,迅速投入到救治中,治疗别的疾病他不行,枪伤还是有些经验的,止血,消毒,包扎,样样精通,可子弹一直没能取出,失血很难止住,唐嫣的体温在慢慢变冷。

    “备车,送去医院。”陈子锟急的满头是汗,家里设备还是不全,缺乏输血设备,唯有到医院才能救回唐嫣的性命。

    “外面封路了,汽车出不去。”勤务兵报告道。

    “封路不会杀出去?手里的家伙是烧火棍么。”陈子锟大怒。

    “可人家手里的家伙也不是假的啊。”青锋一脸委屈,指了指外面。

    外面大队士兵正在拉动拒马,将陈公馆门口的道路堵死,大檐帽下是西方白人的面孔,卡其军装上是万国商团的标志, 这是由俄国兵组成的商团常备军第一队,也是租界战斗力最强的部队。

    凭陈公馆里这几杆枪,想杀出一条血胡同来,还真不容易,租界有上千巡捕,数千外国兵和商团,加起来上万精锐,就算陈子锟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看商团这架势,分明是来找麻烦的,陈子锟知道事情不妙,将青锋唤过来低声耳语几句,青锋依言去了,再去看唐嫣,情况依然相当糟糕,不过却奇迹般的苏醒过来了。

    她艰难的左右看看,辨认不出身处何处,旁边的女学生拿蘸了温水的毛巾给她擦拭脸上的血污,那不是唐嫣的血,是另一个被打死的学生的血。

    “这是哪儿?”唐嫣的声音极其虚弱无力。

    “唐记者,这是医院,咱们安全了。”女学生忍着眼泪欺骗她。

    “小王和小李他们呢?”唐嫣继续问道。

    女学生背转身去擦着眼泪,唐嫣脸上的血就是从小王脑袋上溅出的,他中了一颗子弹,当场被打死了。

    一阵哽咽的声音,唐嫣似乎明白过来,眼泪啪啪的往下滴,缓缓道:“不要管我,你们要继续抗争,我的衬衣口袋里有写好的稿子,谁帮我送去报馆,我怕是不行了。”

    陈子锟分开众人上前道:“你不会有事,我送你去医院。”说罢拦腰抱起她就往门外走,众学生纷纷跟在后面,刚出门,密密麻麻的刺刀就围了上来,俄国兵人高马大,蛮横无比。

    “她受伤了,要去医院。”陈子锟大吼道。

    商团士兵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封锁道路,禁止任何人通行。

    陈子锟恨不得一梭子毙了这帮为虎作伥的毛子兵,可是这样做的后果是家里所有人连同这些学生都要赔上性命,他只得咬紧牙关,抱着唐嫣往前走,眼瞅着刺刀就要顶在身上,忽然一阵急促的俄语响起,自己手下的毛子兵军医和二柜来了,二柜安德烈以前在商团一队混过,他叽里咕噜一番解释,竟然被放了进来。

    军医来了,陈子锟松了一口气,抱着唐嫣回到客厅,军医迅速施展手术,到底是在野战医院做过几百次手术的专业战地医生,很快便从伤口内取出一枚已经变成蘑菇状的点三八口径左轮手枪子弹,军医还带来了输血的工具和葡萄糖,陈子锟伸出胳膊:“抽我的血,我是o型。”

    血液缓缓输入唐嫣的血管,伤口也被重新处理过,人昏昏沉沉的睡过去,虽然仍未脱离危险,但最紧急的时刻已经过去。

    半小时后,一名英籍高级警官来到陈公馆,用一口土得掉渣的利物浦口音告诉陈子锟,必须把藏在家里的捣乱分子交给巡捕带走。

    陈子锟将其痛骂一顿,说手无寸铁的学生怎么成了罪犯,枪杀无辜民众的巡捕是闻名世界的耻辱,警官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公馆依然被商团士兵团团包围,大街上还垒起了沙包,架起了机关枪,把姚依蕾吓得快哭了,她本来神经大条的很,这点小阵势不算什么,可肚里怀着没出世的孩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追悔莫及了。

    “都说租界里治安良好,可巡捕当街杀人,咱们根本管不了,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住在省城呢,谁敢刺毛,让陈子锟毙了他。”鉴冰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巡捕滥杀无辜,把她气的不轻。

    陈子锟无所畏惧,他知道租界当局的行政效率极高,自己的身份工部局清楚的很,想动自己还得掂量掂量,不过那些学生都吓坏了,长久以来,租界当局在民众的心目中是文明和正义的化身,没想到居然当街枪杀学生,失望和丧气的情绪弥漫开来,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叹气,也有人在咬牙切齿。

    到了晚上,一辆汽车穿越商团士兵设下的关卡来到陈公馆门口,下来的是工部局的官员,进屋后他便照本宣科的向陈子锟提出了强烈的抗议,不是因为收容学生,而是因为禁烟执法总队的士兵在闸北方向和租界巡捕发生了武装对峙。

    随即这名官员宣布陈子锟是租界不受欢迎的客人,请他在两个小时内离开。

    陈子锟立即命人收拾细软,留下几个人看房子,带着家眷和学生以及昏迷不醒的唐嫣连夜离开租界,前往吴淞兵营暂居。

    车队驶到租界北部出口,这里的气氛已经相当紧张,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薛斌带了几百号全副武装的弟兄和守卫租界的巡捕、士兵对峙着,枪口对枪口,刺刀对刺刀,直到看见陈子锟安然无恙的出来,才悻悻收了枪,护送大帅离开

    到了华界就算安全了,学生们各自回家,唐嫣被送入中国医院,陈子锟打了话给史量才,半小时后申报老板匆匆赶到,先探视了唐嫣的伤情,从病房里出来,握着陈子锟的双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国家积弱,被列强欺凌,真是我辈奇耻大辱!”良久,史老板恨恨说出这番话来,眼中就滴下泪来,想是伤心到了极致。

    陈子锟道:“身为军人,不能保家卫国,眼睁睁看着外国人在我们的土地上屠戮我们的青年,而且是我们民族最优秀的大学生,子锟深以为耻,此仇不报非君子。

    史量才两眼放光:“陈大帅,您准备出兵了么?”

    陈子锟道:“我辈军人手中的刀枪,岂能只会内战,这次我一定要让洋人血债血偿!出兵是一定的。”

    “好!”史量才激动起来,“舆论上的事情,我来负责,我们文人手中的笔亦能做刀枪,我要发动申报百万读者,和列强做殊死斗争。”

    “史老板,你我齐心协力,轰轰烈烈干他一场,让洋人知道我们中华儿女是不可欺的。”陈子锟伸出一只手来,和史量才在空中相击,两人眼中俱是毅然决然的神色。

    忽然护士从病房里出来道:“病人醒了。”

    两人急忙走进病房,唐嫣脸上毫无血色,双眼无神,声音低微而沙哑:“老板,您来了。”

    史量才道:“小唐,好好休息,别想其他的。”

    唐嫣道:“稿子在我衣服口袋里,麻烦老板代发,还有,我想和陈大帅单独说两句。”

    史量才狐疑的看了看陈子锟,点点头出去了。

    陈子锟俯身在床头,听唐嫣喃喃低语:“其实……能死在你怀里我也无憾了……”

    突然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大兵们粗野的吆喝声:“快闪开,让路,找接生婆来!”夹杂着女人的呻吟声,陈子锟一惊,姚依蕾居然也到医院来了。
《》第六卷 一统 第五章 长女诞生
    民国十四年五月三十一日零点,陈子锟的长女诞生在闸北一家医院,喜悦和悲愤同时冲击着陈子锟的心,望着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婴儿,他似乎看到了国家和民族的未来。

    当姚依蕾问他如何给女儿取名字的时候,一直牵挂着同住在这家医院里尚未脱离危险的唐嫣的陈子锟,脱口而出:“就叫陈嫣吧。”

    姚依蕾道:“什么,陈蔫,不好不好,女孩子哪能叫这种名字。”

    陈子锟解释道:“是嫣,不是蔫儿。”

    姚依蕾道:“为什么叫嫣?总的有个说法吧。”

    陈子锟抓耳挠腮,总不能说根据唐记者的名字来的吧,好在满腹诗词的鉴冰及时解围,道:“咱们大帅取得是《牡丹亭》里段子,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这么可爱的小宝宝就像是绽放的花朵,可是却生在这贫困落后饱受欺凌的祖国,是这个意思吧,大帅?”

    “是啊,希望咱们的嫣儿长大后,祖国能够强盛起来,再没有断井颓垣,而是处处繁花似锦,高楼大厦烟囱林立。”陈子锟赶紧接道。好歹把姚依蕾给胡宏过去了。

    产妇和婴儿都需要休息,陈子锟和鉴冰退出产房,医院走廊里静悄悄的,院子里警卫的刺刀闪着寒光,禁烟执法总队出动了一个连保卫陈子锟的安全,因为得到消息,租界当局已经实施戒严令,局势更加紧张了。

    “唐记者有没有脱离危险?”鉴冰忽然提起。

    “还没有,失血太多,尚需观察。”陈子锟心里隐隐感觉不妙。

    “我记得,她叫唐嫣?”鉴冰瞟了一眼陈子锟,意味深长。

    陈子锟并没有回避,而是望着天边的星辰道:“唐嫣是英雄,她一介女流尚且直面巡捕的枪弹,以笔为枪和列强战斗,身为军人,我颇感汗颜,这次英人屠杀我同胞,我是要做一些事情来尽中国人的责任的。”

    鉴冰忧愁道:“洋人船坚炮利,要是能打得过,早五十年就把租界铲平了,就凭禁烟总队这几百条枪,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陈子锟道:“尽责不等于以卵击石,我自有分寸,这段时间会很忙,家里的事情你多担待着点。”

    鉴冰没有说话,从背后揽着陈子锟的腰,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夜深了,大地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什么时候才能天明啊。”陈子锟喃喃道。

    ……

    第二天,全上海沸腾,各界人士纷纷谴责巡捕房屠杀学生的暴行,申报上刊登了死难者的名单和职业,竟有十三人之多,其中既有大学生,也有裁缝、小贩、厨子帮佣等,用史量才的话说,不论身份贵贱,都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他代表申报社,向死难者家属捐款大洋一万元,另向受重伤之人捐款一万以作慰问。

    五月三十一日,上海所有学校罢课,商人罢市,工人罢工,以向租界当局进行最强烈的抗议,租界方调动大批巡捕严阵以待,万国商团预备役总动员,领取武器上街巡逻,各国海军陆战队也开始登岸,公共租界宣布戒严。

    工部局包庇滥杀无辜的巡捕,拒不道歉,亦不释放被捕学生工人,激怒了全中国人民,消息传来,北京、南京、汉口、天津、广州等人的学校纷纷罢课以做声援,六月一日,北京政府外交部向外交使团提出抗议,要求释放被捕人员,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公使团在对待中国问题上空前团结,驳回了外交部的抗议,并且认为租界当局的处理已经够宽宏大量了,外交部接二连三的抗议,如同泥牛入海,毫无音讯。

    六月十一日,汉口民众在英租界示威之时,英国驻汉领事悍然命令水兵登陆,向民众扫射,当场死难三十余人,重伤百人,事后,英国方面竟然以保护外侨不力为名向段祺瑞政府提出抗议。

    六月十三日,九江英租界再次发生冲突,中国抗议民众冲击英租界遭到枪击,死伤惨重。

    六月二十三日,广州举行万民集会,为上海汉口九江死难同胞举行追悼大会,随即开始游行,行至沙基对岸,遭到英军集火射击,英国兵舰亦开炮轰击,当场打死打伤中国人二百余,其中包括黄埔军校学生若干,惨祸之烈,远胜五卅。

    而至今租界当局仍未做出任何退让,立场依旧强硬无比,反而是北京临时执政府的声音越来越弱了。

    六月底,上海闸北火车站,两辆黑色汽车等在站前广场上,几个便装彪悍男子双手插在口袋里,不时警惕的扫视着人群。

    一群西装革履的旅客从贵宾通道出来,在保镖的警卫下钻进了汽车,一身雪白西装的张学良看到坐在车里的陈子锟,不由得笑了:“昆吾兄,几个月没见,留起胡子了。”

    陈子锟唇上留了两撇八字胡,还不是很浓郁,他笑道:“我这是蓄须明志,不统一国家,不铲除列强在华势力,我就不剃胡子了。”

    张学良哑然失笑:“那你这胡子岂不是要留得比关公还长?”

    陈子锟笑笑没应答,吩咐汽车夫开车。

    汽车行驶在繁华拥堵的闸北街道上,不停地鸣笛,站在踏板上的警卫用长竹竿驱赶着路人,还是前行缓慢,如同乌龟。

    陈子锟解释道:“租界里仍在罢工罢市罢课,此消彼长,闸北和南市反而繁荣起来,这说明一件事,租界之繁荣,其实靠的还是中国人啊。”

    张学良道:“我们中国人既然能创造汉唐辉煌,说明这个民族还是优秀的,只是因为清末以来,被列强欺压的太过,所以才有今日之困局。”

    陈子锟摇摇头,但并未说什么。

    张学良道:“对了,令嫒满月酒在哪里摆?上海还是江东?我可准备了一份厚礼呢。”

    陈子锟刚要说话,忽听远处有人高声疾呼:“人民在死难,学生工人在抗争,政府在做什么,咱们的外交部,翻来覆去就会表示遗憾,表示抗议,我看干脆别叫外交部了,改名叫抗议部算了。”然后四下里一阵哄笑。

    张学良也被吸引住了,和陈子锟对视一样,两人同时推开车门钻出来,悄悄来到远处演讲的地方。

    台上站了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身穿白色学生装,正在发表演说,他伸出双手四下里压了压道:“同胞们,你们觉得可笑么,我可一点也不觉得可笑,洋人杀咱们的父老兄弟,就跟杀一只鸡,一条狗一样,他们在上海杀,在汉口杀,在九江杀,在广州杀,一杀就是几十上百人!而我们的死难同胞,所做的不过是在自己的国家土地上和平游行而已,他们犯了什么罪,竟然遭此毒手!”

    四下里一片寂静,年轻人的眼眶红了,但声音依然激愤:“老百姓被洋人肆意枪杀,可我们的政府,我们的军队在干什么?临时执政府唯唯诺诺,只知道抗议抗议,可他们好歹还知道抗议,你们知道军队在做什么么!他们依然在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全国有几百万的军人,拿着从老百姓身上搜刮的民脂民膏,买枪买炮买飞机铁甲车,却全都用在自己人身上,他们争地盘,种鸦片,自相残杀,对洋人却奴颜婢膝,磕头求饶,你们知道么,就在咱们同胞死难,举国伤怀的时候,某军阀竟然还在为自己的女儿举办盛大的满月酒宴会!”

    张学良不笑了,看了看陈子锟,低声道:“这小子一定是**,如此蛊惑人心,都算计到你头上了。”

    陈子锟淡淡道:“能唤醒民众,被算计一下也无妨。”

    那年轻人继续道:“指望这个反动而腐朽的政府是没用的,我们只有团结起工人、商人、学生,继续罢工、罢市、罢课,向洋人施加压力,让他们看到我们是团结的,是觉醒的,我们中华民族才有希望。”

    随即振臂高呼:“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

    台下人受到感染,纷纷跟着大喊起来。

    陈子锟一言不发,拉着张学良走了。

    车上,张学良表情很凝重,几次欲言又止,陈子锟道:“汉卿,你是不是觉得那人说的很有道理,咱们都是军阀,只会打仗抢地盘,搜刮民财,洋人如此屠杀国人,身为军人,我辈竟然没有一个发声的。”

    张学良道:“他的话让我很生气,但细想起来,却不禁汗颜,我奉军数十万虎狼之众,军械武备都是全国最强的,但是却只是用来东征西讨,打吴佩孚,打齐燮元,和冯玉祥对峙,碰上外国人却无能无力,这到底是为什么?”

    陈子锟道:“因为我们的兵打不过人家,从鸦片战争到甲午战争,再到庚子之变,洋人的厉害深入人心,谁敢和他们动武都没有好下场,但越是这样,人家就越欺负咱们,汉卿,你要明白,在强敌环伺的国际丛林中,列强只尊重同样长着獠牙的同类,这就是他们偏袒同样是亚洲人的日本一样,因为日本打败了清朝,打败了俄国,用血和火赢得了尊严。”

    张学良沉思良久,车外的喧嚣仿佛隔绝了。

    “昆吾兄,我很难下决定,大权在父亲手里。”张学良踟躇道。

    陈子锟拍拍张学良的肩膀:“汉卿,我理解你,你只要为我掠阵就行。”

    “昆吾兄,难道你……”张学良双眉猛地一挑。

    “我决定出兵收回租界。”陈子锟平静无比的说道。
《》第六卷 一统 第六章 战云密布
    租界内罢市罢工,公共电车和商店都停业了,反而不如闸北生活便利,陈子锟租了个宽敞的院子,雇了两个奶妈,四个佣人,姚依蕾就在这里坐月子。

    张学良在陈子锟家里吃了顿便饭,四菜一汤,都是家常菜,席间少帅叹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人家当大帅的人,恨不得整天吃龙肝凤胆,你可好,饮食和一般市民差不多。”

    陈子锟道:“同胞惨遭不测,就算真有龙肉,我吃着也是味同嚼蜡,若不是蕾蕾坐月子,我恨不得全家改吃素呢。”

    张学良道:“满月酒还摆不摆?”

    陈子锟苦笑道:“国难当头,就免了吧,若不然被人拿来说事儿,又要挨骂了。”

    张学良若有所思,喃喃道:“我也得做些什么了。”

    次日,江东军总参谋长阎肃走进了陈宅,递上一份申报,陈子锟接过来,看到头版头条刊登的是张学良的《至上海五卅爱国学生电》。

    “痛我莘莘学子,竟被摧残。莽莽神州,天道何在?积弱之国,宜知奋勉。兹本人爱群之心,谨以廉俸所入,捐助二千元。即日由中国银行汇上,慰藉死伤。宵烛寒光,力难远济,聊以尽心而已。”

    陈子锟弹了弹报纸,笑道:“张汉卿手底下笔杆子不少啊,写的不错,不过等我的动作出来,怕是要夺了他的风头……”

    阎肃道:“大帅,咱们真的要动作?”

    陈子锟道:“动,当然要动,目前江东军的实力如何?”

    阎肃道:“裁撤了老弱病残之后,尚余三万陆军,武器以步枪机枪为主,炮兵实编两个团,有三十六门山炮野炮,迫击炮若干,炮弹储备两个基数,飞行航空队仅有一架飞机,还形不成有效战力,就凭这个想和洋人开战,怕是没有胜算,还请大帅三思。”

    陈子锟道:“财政上怎么个情况。”

    阎肃愁眉苦脸道:“龚梓君那边出了个报告,省内厘金赋税刚够基本开销,养兵靠的还是大帅的私人资金,如若开打,我们连买子弹的钱都没有,而且我军所用的美式步枪,子弹全靠进口,战端一开,进口渠道就断了,步枪成了烧火棍,这还不是重要的,省里那些人也是虎视眈眈,麦子龙、刘省长、还有孙开勤和他那帮老部下,时时刻刻都在瞅机会,大帅若是和洋人开战,胜了自然好说,若是败了,再失去执政府的支持和洋人的帮助,江东省怕是要易手了。”

    陈子锟沉默不语。

    阎肃继续泼冷水,“咱们全部的炮兵加在一起,还不如黄浦江上一条巡洋舰的火力的三分之一,就算是最精锐的禁烟执法总队,士兵素质也远远及不上欧美的海军陆战队,训练程度勉强与商团持平,而上海的外**队足有上万之众,更有数十条炮舰的火力支援,实力悬殊太大太大了,胜算的机会相当渺茫。”

    陈子锟还是不说话。

    “大帅,您的意思是?”阎肃小心翼翼问道。

    “以维持秩序为名,调两个师进入上海,封锁租界。”陈子锟斩钉截铁道。

    阎肃挺直腰杆:“是!”转身便走。

    陈子锟道:“啸安。”

    阎肃回转,面无表情。

    “啸安,你觉得不该出兵?”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况且……”阎肃深吸一口气,“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来做的。”

    报界迅速得到消息,江东省军务督办陈子锟上将通电全国,将派出两个陆军师进驻上海,维持秩序,武力示威,并且不排除在谈判失败的情况下,强行收回租界的可能。

    半年前,陈子锟还是力主军队彻底撤出上海周边地域,使上海成为非军事区的主要倡议者,而今天竟然派兵入沪,消息一出,百姓沸腾,欢呼雀跃,而租界当局则如临大敌,英国紧急调拨驻香港和新加坡的军舰来沪,海军陆战队登陆协防,美国意大利日本等国也加强戒备,或调派海军陆战队上岸,或从本国调派军队,上海气氛愈加紧张起来。

    不日,北京张作霖宣布,派邢士廉率陆军一师进驻上海,成立上海警备司令部以维持当地秩序,调停冲突,张宗昌驻江苏的奉军部队,也开拔南下,做出包围上海的态势。

    一时间,近十万中**队云集长三角,给租界当局带来巨大压力,不仅是军事上的,还有经济上和舆论上的,罢工罢市给租界带来的不仅是萧条,垃圾没人打扫清理,租界到处乌烟瘴气,肮脏不堪。

    以前打仗,都是华界的人往租界跑,现在反过来了,租界的人拖家带口往华界奔,租界各入口处,垒起沙包工事架起机关枪,英美日本的海军陆战队和万国商团士兵枕戈达旦,随时待命。

    北京方面,原本高高在上的公使团亦放低姿态,同意和中方展开切实有效的谈判。

    这段时间,陈子锟和张学良成了报纸上最常见的两副面孔,爱国青年将领、民族英雄的高帽子不要钱一般堆过来,两人赚尽了名声和眼球,华界举办的爱国演讲和义卖之类的活动,若是能请到两位中的一位,那可是莫大的荣耀。

    ……

    华界,吴淞禁烟执法总队兵营,这里已经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兵营门口横着拒马鹿砦,马克沁机关枪藏在掩体里,士兵们头顶钢盔严阵以待,刺刀在夏日阳光下熠熠生辉,远处黄浦江中,一艘英国巡洋舰和一艘日本驱逐舰已经将主炮和侧舷的全部副炮对准了兵营。

    吴淞炮台,中国海军岸防部队却置身事外,保持中立,为避免刺激英日兵舰,要塞大炮居然罩上了炮衣。

    奉军第三军团中将军团长张学良率部下参观禁烟执法总队的营地,瞭望塔上,他端着望远镜端详着远处的军舰,问道:“昆吾兄,打起来能坚持多久?”

    陈子锟道:“军舰上那可是八英寸口径火炮,一颗炮弹下来,我的军营就化为齑粉,一秒钟也坚持不了,只有死路一条。”

    张学良大惊:“那他们一开炮,咱们岂不是全完了?”

    陈子锟道:“正是,可他们不敢开炮,现在是麻秆打狼两头怕,洋人一开战端,上海就要生灵涂炭,少不得要死几千无辜百姓,注意,是西方人的百姓,还要损失大量的财产,英国人玩政治是一把好手,几百年来把欧洲大陆玩的团团转,就是因为他们审时度势,知道分寸,他们敢开枪杀我们的老百姓,可不敢动我的兵营,就是这个道理。”

    张学良不禁汗颜:“我军没有任何反制手段么?”

    陈子锟道:“问得好,咱们中国的军队,就不是为了对付洋人装备起来的,最重型的武器无非是七五口径山炮,马克沁重机枪,这些武器给重巡洋舰挠痒痒都不够看,飞机亦无法投掷大口径炸弹,只能扔几颗手榴弹听个响,唯有在陆上,才能和他们决一死战。”

    张学良擦了一把汗道:“这一步棋走的险了些,万一他们真开炮呢?”

    陈子锟道:“我兵营里就几十个兵来来回回跑动,给他们造成假象,真打起来伤不到主力,再说还不是有你们十万奉军做后盾么。”

    张学良这才展颜笑道:“原来是一出空城计啊,昆吾兄高明。”放下望远镜,他的右手下意识的插进裤兜,那里放着一封电报,是张作霖发来的,严令他不许和洋人发生武装冲突。

    陈子锟微笑道:“列强只尊重同样长着獠牙的同类,所以,我要代表中**人发出怒吼,亮出獠牙,让他们知道,中国人是不可欺辱的。”

    张学良道:“我本以为昆吾兄真的要武力收回租界,原来是武力威慑啊,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一招果然高。”

    陈子锟叹息道:“悲哀的是,咱们能做的也仅有威慑一下而已,真打起来的话,恐怕连一个回合都支撑不了。”

    张学良无语,他也在掂量奉军的战斗力,如果打起来,十万之众怕是也啃不下一个上海,届时吴佩孚冯玉祥之流肯定要趁机发难,背后捅刀子,怪不得父亲严令自己不许动武,实在是有难处啊。

    视察完营地之后,张学良随同陈子锟前往医院,探望在五卅惨案中负伤的英雄,唐嫣也在其中,当他们走进病房的时候,发现已经坐着两位探望者了,其中一个正是上次在闸北演讲,讥讽陈子锟要为女儿办满月酒的那个年轻人。

    另外一人身着西装,眉宇间颇具侠气,三十岁年纪,见到一身戎装的两位将军进来,竟然毫不怯场,反而迎上来笑道:“二位便是闻名天下的爱国将领,陈将军和张将军吧。”

    陈子锟道:“不错,我便是陈子锟,这位是张汉卿,请问你们是?”

    那人道:“蔡和森,上海总工会干事,这位是郑泽如,我的同事。”

    张学良沉声道:“你是**!”

    蔡和森从容道:“我是中国人。”
《》第六卷 一统 第七章 英国领事请客(附重要通知,必看)
    张学良脸色阴晴不定,陈子锟气定神闲,蔡和森云淡风轻,郑泽如警惕万分,可把唐嫣急坏了。

    **毕竟是见不得光的组织,他们只在南方有合法的生存土壤,这个以铲除军阀为己任的组织人员在张学良面前自报家门,不是找死么,目前全国最大的军阀就是奉张了,少帅年轻气盛,一个不高兴把蔡郑二人毙了也有可能。

    唐嫣到底是申报记者,见得大场面多了,换了别的女人早吓傻了,可她却强硬无比道:“这是我的病房,来看我的都是朋友,不许吵架。”

    陈子锟不禁莞尔,军国大事岂能用轻飘飘的一句吵架代替,查禁**可是奉系最积极的事情,今天这个事儿怕是不能善了的。

    可张学良沉默了一会竟然笑了:“有意思,我还没交过**的朋友呢。”

    此言一出,气氛终于缓和,可张学良忽然又冒出一句:“我奉劝你们还是安分一些好,向列强抗议我不反对,可是企图颠覆政府的话……”

    蔡和森毫无惧色:“怎么样?”

    “我有十万大军,随时可以剿灭你们。”张学良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蔡和森道:“我们上海总工会有五十万颗大好头颅,贵军倘若不去对付洋人军队的话,大可拿我们开刀。”

    张学良一时语塞。

    蔡和森起身道:“唐记者,你休息吧,我们回去了。”走过张学良身边的时候又道:“张将军,我相信您以后会有很多**朋友的。”

    张学良想发作,却又忍住了,目送蔡郑离开,点点头道:“这些人倒是好汉。”

    陈子锟道:“匹夫之怒,血溅五步,五十万上海工人被发动起来,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他们有底气也是应该的,不提他们了,咱们是来看望女英雄的。”

    唐嫣苍白的脸上出现一抹红晕:“陈大帅,您才是英雄,您是第一个向列强说no的中**人。”

    陈子锟笑道:“此言差矣,我们中**人不乏爱国者,北方的冯玉祥,还有你面前的张学良,都是敢于向列强亮剑的中**人,十万中**队已经开到上海周边,向列强施加军事压力了,这都是汉卿的功劳。”

    唐嫣道:“久在病榻,外面的事情多不了解,抱歉了,张将军,您也是真英雄。”

    被美女记者夸奖,张学良顿时将不快抛到脑后,谈笑风生起来,他说晚上英国领事馆举行派对,邀请自己和陈子锟参加,大家在一个轻松愉快的环境下,讨论五卅惨案的最终解决办法。

    “英国人在我们的武装示威下屈服了,昆吾兄说的太对了,列强只尊重长着獠牙的同类,我们亮一下牙齿,他们就退让了,这次胜利,可以载入史册。”张学良信心满满的说道。

    走廊里,蔡和森和郑泽如在高粱秆恶狠狠的目光注视下如芒在背,快速离开,郑泽如长出了一口气道:“好险,刚才差点激怒军阀。”

    蔡和森道:“军阀也是中国人,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团结,小郑,你要记住,斗争的方法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的力量还很弱小,需要整合一切资源和力量为我所用,为我们的革命事业所用,比如上海滩的流氓,比如报社编辑记者,比如军阀等等。”

    郑泽如用力的点点头:“蔡委员,我记住了。”

    ……

    上海英国总领事馆位于苏州河和黄浦江交汇处,占地一百余亩,是一座h形的砖木结构两层建筑,欧洲风格加上中国式的蝴蝶小青瓦,极其宽阔的庭院,绿草如茵,漂亮大气,迄今已经有五十余年的历史。

    今夜领事馆灯火璀璨,宾朋满座,英国驻沪领事埃里克.鲍德温爵士设宴招待各国外交官以及上海滩各界名流,晚七时,领事馆的停车场已经没有空车位的,停满了各色豪华轿车。

    美国领事亨利.费尔南德斯端着一杯红酒,和鲍德温爵士并肩站在领事馆宴会厅的二楼,望着下面熙熙攘攘的宾客,笑道:“中国人讲究一团和气的说法真是没错,白天他们还在吵嚷着收回租界,废除条约,晚上就在领事馆谈笑风生了,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鲍德温爵士耸耸肩:“亨利,他们和那些苦力不一样,他们需要考虑的东西更多,更全面,他们很清楚,上海的繁荣和他们的富贵,都离不开租界,假如租界前一天被中国人收回的,第二天就会变成垃圾遍地,抢劫杀人绑票横行的犯罪者天堂,这一点他们甚至比我们还要担心。”

    费尔南德斯道:“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有产阶级和我们的利益是一体的,他们只不过想借着这次不幸的事件给自己闹点好处罢了,中国人总归是狡黠的,处处想着见缝插针,喏,你看那是谁?”

    一个上了年纪中国人满脸堆笑沿着楼梯走上来,热带硬木做成的楼梯打了蜡,光洁无比,中国人的马褂长袍也是同样整洁。

    “亲爱的虞洽卿先生,你好么?”鲍德温爵士矜持的伸出了右手,“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刚上任的美国驻沪总领事。”

    虞洽卿笑道:“我和亨利是老相识了,两位总领事阁下,我敬你们。”说着举起了红酒杯。

    两位领事很客气的和虞洽卿客套了几句,扯了些没边际的话,这位华人商界领袖才笑眯眯的下楼去了。

    “瞧,中国人总是那么爱慕虚荣,这位虞先生一定在吹嘘他和英美领事的关系多么亲密。”费尔南德斯面带嘲讽的看着楼下被众人簇拥着的虞洽卿道。

    鲍德温爵士道:“可不是么,他们总喜欢说自己认识某某,并且以此为荣,好像认识一两个领事就可以凌驾于其他中国人之上一样,不过这位虞洽卿先生算是中国人中头脑比较清醒的了,他领导下的上海总商会已经承诺开市了。”

    “埃里克,你是怎么做到的?”费尔南德斯奇道。

    “很简单,我手里掐着他们的命门,上海的电力、自来水,甚至安全保障都掌握在租界工部局手里,我只要切断水电,他们的企业就没法开工。”鲍德温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么说,虞洽卿确实是个识时务的人,不像那位鲁莽的陈将军,竟然派出军队挑衅租界当局。”费尔南德斯说道。

    “不不不。”鲍德温纠正道,“维克多.陈比虞洽卿还要聪明些,我们和他打交道不是第一回了,对这位经常见诸报端的上将有着清楚的认识和了解,领事馆甚至有一个由英国人牵头,中国知识分子组成的团队,专门研究维克多陈的种种奇怪行为。”

    费尔南德斯眼睛瞪大了,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这副虚心求教的样子让鲍德温爵士很满足。

    “团队经过分析,得出一个结论,陈子锟和北方具有朦胧反帝意识的大老粗将军冯玉祥不同,他是留学出身,是军界凤毛麟角的高级知识分子,文明世界的朋友,他做事是有分寸而充满智慧的,这在他对付其他军阀和上海鸦片贩子的时候都充分的体现出来了。

    租界当局有理由认为,陈子锟不会真的出兵进攻租界,他只是在进行武力炫耀,博取名声罢了。

    所以,虽然上海局势紧张,但总的来说侨居西方人并不怎么害怕,我们有着丰富的对付中国人的经验和招数,不但能轻松摆平陈子锟,也能顺利解决段祺瑞和张作霖,至于那位花花公子张少帅,则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费尔南德斯已经从外交文件中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了,他摇晃着杯中的红酒道:“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两辆德国梅赛德斯牌轿车一前一后缓缓驶入英国领事馆,汽车头上插着将军旗,踏板上站着威风凛凛的卫兵,这次晚会的两位主要客人,陈子锟上将和张学良中将终于来到了。

    领事馆的华籍小厮殷勤上前拉开车门,两位将军从车里钻出,都是一身戎装,租界有规矩,中**人不得穿军装入内,这次算是开了先例,在场中国人不禁扬眉吐气。

    两位年轻的将军身穿白色夏季凡尔丁制服,没有扎武装带,胸前佩带着勋章,白手套,佩剑铿锵,英俊潇洒溢于言表,就连那些西方贵妇小姐都不禁啧啧称奇,中国人原来也能生的如此英武。

    两人相视一笑,均感自豪,这次能带着卫队进入租界,对于中**人来说是一次进步,张学良不由得更加敬佩陈子锟,若不是他毅然决定以武力施加压力,想来外国人是不会如此轻易的屈服。

    将军进入大客厅,四下里一片掌声,这次派对以中国人为主,其中不乏名媛贵妇,宋家三小姐竟然也在其中,这次也是远远的站着,手中端着一杯香槟,朝二人举了举,嘴角漾着笑意。

    张学良笑道:“昆吾兄,宋三在祝贺咱们的外交胜利呢。”

    陈子锟道:“此时说胜利还太早。”

    英美领事一起上前迎接两位中国将军,握手寒暄后谈起了五卅问题,张学良道:“我们的立场是不会改变的,必须释放工人,赔偿损失,道歉并且惩办责任人,优待工人,杜绝同类事件发生。”一边义正言辞的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瞟着宋美龄。

    埃德温爵士微笑道:“还有呢?”

    张学良其实在照搬外交部的解决办法,他心思不在这上面,背也背不全,好在陈子锟及时救场,道:“还有收回会审公廨,停止越界筑路,按照纳税数额给华人工部局投票权,保证华人有集会言论出版的自由,撤换负有责任的工部局总书记,将租界巡捕、商团缴械,海军陆战队撤回本国,拿出一个将租界还给中国的时间表。”

    振振有词的话语博得一阵掌声,其实大家也明白,条件主要是前面几条,至于缴巡捕商团的械,撤军、收回租界的要求,那都是漫天要价而已。

    鲍德温爵士笑了笑,陈子锟觉察到他眼中有一丝嘲讽的味道。

    “女士们,先生们,我有重要事情宣布。”鲍德温爵士大声道。

    大厅里安静下来,衣衫华丽的人们端着酒杯,听英国总领事说话。

    “我们的外交人员和北京外交部的同行们进行了毫无保留的意见交换,以及坦诚的对话,终于达成了共识,不愉快的事情终于可以结束了。”鲍德温朗声道。

    一片寂静,消息太过突然,大军依然压境,怎么就结束了呢,张学良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外交部根本没有权力自作主张,这么大的事情,拿主意还得段祺瑞和自己的父亲,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谈判就结束了呢,自己还打算大展身手,和英国佬唇枪舌剑,据理力争呢。

    “请问领事阁下,达成了什么共识?”陈子锟问道。

    鲍德温爵士面带惊讶:“陈将军,难道您不知道,我还想请您来宣布呢。”

    陈子锟知道中计了,英国佬的表情就好象偷吃了金丝雀的猫一样洋洋得意,让他很不舒服。

    “好吧,我来宣布一下。”鲍德温爵士清清嗓子道,“我方将事件责任人,总巡麦高云,捕头爱伏生免职,中方收回会审公廨,成立上海戒严司令部,解散总工会,取缔煽动惑罢工。”

    众人面面相觑,这条件来的离奇了,死了十几条人命,英方仅仅是将两名巡捕免职而已,说不定过几天就另有任命了,这算什么处罚?而中方仅仅收回一个无用的会审公廨,反过来还要配合英方取缔罢工,合着军队大兵压境,不是帮着工人学生,而是帮外国人镇压自己人的啊。

    鲍德温爵士鄙夷的看了看陈子锟和张学良,道:“二位将军,失陪了。”转身离去,朝乐队一摆手:“奏乐,要欢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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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要通知(读者必看)

    其实挺难启齿的,因为《国士无双》要上架收费阅读了,对于广大读者来说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这个通知前几天网站就下达了,我一直在考虑怎么来告诉大家,毕竟橙红年代二百多万字都是免费的,国士无双前面一百多万也是免费的,而且给大家一种还会继续免费下去的感觉,突然上架,似乎有种欺骗读者的意思。

    这次上架是全范围的,不光国士无双,还有很多书,包括失落叶的网游之天下无双,叶子前几天就通知了读者,结果受到粉丝们的唾骂,甚至上升到了道德和灵魂的高度,说叶子为了几个臭钱背信弃义,出卖读者,作为粉丝他感到彻骨的心寒之类话语。

    老实说,这种反应让我很担忧,我很怕出现类似的情况,但是细细一想,身为作者貌似并未做错什么,呕心沥血写出来的文章,三分钱一千字,看一章就是九分,还不到一毛,发一条信息还一毛钱呢,作者坐在电脑前冥思苦想几个小时,费尽心思来讨您喜欢,就付九分钱,其实真的不贵。

    大家也不要抱怨网站,网站是商业盈利机构,不是做县区文化馆,图书室,免费阅读,弘扬文化啥的,它是要赚钱的,是要养活几百上千的员工,付电费,租服务器,还要担负作者的稿酬的,而稿酬,本来不是应该由读者来承担的么?

    我觉得,网站就像是茶馆,作者就像是说书艺人,网站请了我们几个说书说的还行的艺人来,免费给大家讲段子,风雨无阻的,就为赚一个吆喝,图什么,图的是流量,茶馆用免费的评书大鼓来吸引顾客,坐下聊聊天吹吹牛,喝喝茶,看看别的付费书,高兴了拿银子砸自己喜欢的作者,这种行为搁在旧社会,叫“捧角儿”,是北京城趁钱的爷们最爱干的事情。

    于是,茶馆的人流量渐渐大了起来,可是老板一盘点,发现客人虽多,进来后不喝茶不嗑瓜子,也不聊天吹牛更不花钱捧角儿,就是听完免费评书,扭头就走,这样一来,别看每天生意爆棚,人满为患,可应了一句老话,叫“赔本赚吆喝。”

    赔本的生意谁也不会做,做久了会破产,茶馆破产不要紧,我们这些依靠说书卖艺为生的艺人就得饿肚子,读者想再来听书,也没地方了,就是看盗版书也找不到链接了,为啥,正版都没了,哪里还有盗版。

    说白了,网文作者是界最可怜的一帮人,就跟旧社会说书的是一模一样,每天都要为一口嚼谷奔忙,我们没有假期,365天都是工作日,脑子里没别的事情,只有情节和更新,哪天更新不及时,心里都充满愧疚,就跟欠了债似的,上架的要努力更新,加更!爆更!恨不得把肺管子都给爆了。免费书准备上架了,就得小心翼翼的陪着不是,求读者不要见怪,不要发飙,不要为区区九分钱和俺们置气。

    身为一个初级作者,眼光是放在自己身上的,既然是买断,那就无所谓,不上架最好,能赚人气,吸引更多的读者;但作为一个中层作者,考虑的就长远一些,会顾及网站的发展,网站不搞收费阅读,怎么维持?要是倒闭了咋办?我在这个网站混的还不错,跑到别的网站寄人篱下重新开始,那日子咋过?更高端的作者考虑的更多,会想到整个行业的命运,收费阅读是书站的核心业务,书站不是论坛,不是百度贴吧,不是个人博客,它必须要有能养活自己的业务才能活下去,大家都不付费看书,这个行业就完蛋了,大家也就没的书看了,只好去新华书店站着去看传统作家充满生活哲理和命运挫折的苦逼小说,还要吃营业员的白眼。

    我历来认为,读者分两种,一种是读者,一种是朋友,我的读者有的是从铁器时代跟起的,更多的是寻着橙红年代过来的,说句不自谦的话,我认为我的书想表达的东西,和大多数yy书还是不同的,喜欢看橙红年代的兄弟姐妹老少爷们,或许我们没有交集过,甚至你连书评也没发过,但我知道,当你看到我书里的某个细节而会心一笑的那一刻,我们内心深处是相通的,我们就成了朋友,而再不是简单的作者和读者的关系。

    跟我看了几年书的朋友都知道,我基本上从来不向大家讨要pk贵宾订阅这样需要花钱的支持,最多求个收藏和鲜花,那是因为我把大家当朋友看,我写的东西你喜欢,这是缘分,收你的钱,我觉得不好意思。

    可现实如此,读者是朋友,网站是衣食父母,网站的经营,作为核心作者当然要大力支持,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够支持一下,我速度很慢,一个月也就是三十多章到四十五章的样子,合成人民币三四块钱,其实这钱谁都出得起,不过是嫌麻烦而已,又是网银又是支付宝的,蛋疼,老子鼠标一抖,满页面都是现成的盗版。

    好吧,看盗版的请默默去看,茶馆里听免费书的也多得是,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这边收费了,您别开骂就成,一点小钱伤了和气,不值。

    再说国士无双这本书,可以说倾注了我巨大的精力,他不是一本穿越架空网络小说,而是一本“最真实的伪历史”,穿越架空已经写烂了,历史被穿的千疮百孔,题材用尽,看了开篇就能知道后面,作为普通作者,跟风就行,可是作为还有点抱负,有点想法的作者,就得挖空心思求变,国士无双是一次创新,我希望能让看完他的读者,对近代史有一个崭新的认识,而不是yy完了抛到脑后全忘了,换句话说,我希望你一章九分钱没有白花。

    可是,大家也都看见了,这本书的成绩差强人意,和那些天马行空的,发生在华夏国的各种离奇没谱荒诞的yy小说相比,他是在走钢丝,不但速度快不起来,更要殚精竭虑,照顾逻辑和爽之间的平衡,更别说那些政治忌讳了,所以,对上架之后的订阅成绩,我不是很乐观。

    不管怎么说,六月份就要上架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如果成绩真的很惨淡,那《国士无双》或许就是我最后一部作品了,网文作者,不是国家作协养的御用文人,如果没有订阅,别管以前多么辉煌,都要像欧亨利笔下那个老拳击手一样,被新人一记重拳打得佝偻着躯体,惨淡退场。

    所以,请支持我!

    (下一章0点更新)
《》第六卷 一统 第八章 奉军要缴禁烟执法总队的枪
    本以为可以在英国领事馆扬眉吐气一回,哪知道却是受到深深的羞辱,张学良满脸愤懑,却无处发泄,陈子锟却面无表情,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忽然副官长赵玉峰匆匆而入,低声道:“大帅,有事,”说着瞟了一眼张学良,

    “直接说,大声点,”陈子锟不耐烦道,

    “是!”赵玉峰一并脚跟,“奉军第二十师的部队,在闸北将我禁烟执法总队包围,声称要……”

    “要干什么!”

    “要缴弟兄们的械,”赵玉峰愤愤道,

    奉军二十师是邢士廉的部队,东北陆军中的精锐,此番南下上海,成立警备司令部,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是调停争端,其实是武装占领上海罢了,

    张学良愕然道:“怎么有这等事,昆吾兄,我是真的不知情啊,”

    陈子锟道:“汉卿你别急,咱们弟兄之间,还没这点诚意么,我相信不是你的主意,不过两军对垒,手足相残就不好了,要不你去说一声,让邢士廉把兵退了,”

    张学良虽然是个花花公子,但是一点也不傻,他知道邢士廉断不敢自作主张和陈子锟擅开战端,此举定然是受了张作霖的授意,自己就算去了也没用,更何况这会儿也确实走不开,

    他不自觉的看了一眼角落里美丽的如同寂寞百合的宋三小姐,正端着一杯香槟孤独的等待着自己,

    “唉,怕是我到场也于事无补,我写封手令吧,昆吾兄派人送去即可,咱们刚到领事馆,冒然退席不礼貌,”张学良道,

    陈子锟火大,**道:“那汉卿你就留在这儿吧,我自己去处理即可,”

    张学良也这事儿自己做的不太地道,可是宋三的诱惑更大,他沉吟道:“让高粱秆带我的卫队去,谁不听话就枪毙,高粱秆,听见了么,”

    “有!听见了,”高粱秆大声应道,

    陈子锟匆匆而出,岂料身后传来英国领事充满挑衅的声音:“亲爱的将军,您不准备再喝几杯酒么,我们这里有很醇厚的苏格兰威士忌,”

    “留着自己喝吧,”陈子锟有也不回,鲍德温爵士无所谓的耸耸肩,对旁边的西方人小声道:“没礼貌的家伙,”

    走到门口,陈子锟突然转身,用英语大声道:“女士们先生们,”

    噪杂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不可否认,租界当局赢了这一回合,看起来是我们输了,中国输了,但是!”

    在这里他加重了语气,沉痛的目光扫视着众人,“五四唤醒了沉睡中的中国人,五卅则是当头棒喝,让国人更加清醒,所谓文明世界的真实嘴脸,诸位,我今天在这里放一句话,咱们拭目以待,”

    所有人凝神屏息,听他慷慨陈词,

    陈子锟一字一顿道:“五卅之后,革命势必一泻千里!你们或许还会赢一次,两次,甚至十次,但最终的胜利,属于中国,”

    说完这句话,他回身便走,高大的身躯消失在黑暗中,

    “啪,啪,啪”孤零零的掌声响起,是宋家三小姐在鼓掌,然后是她身边的张学良,然后是在场的每一个中国人,

    鲍德温端着酒杯饶有兴趣看着这一幕,勾了勾手,领事馆二等秘书走了过来,听领事先生耳语了几句,匆匆上楼拿起了电话机道:“接巡捕房,”

    ……

    陈子锟坐在汽车里,觉得胸中气血翻滚,他没想到奉军竟然在关键时刻倒戈相向,自己的武力威慑不但没有奏效,反而成了英国人的笑柄,

    “去闸北,我要问问邢士廉,他到底想干什么,”陈子锟道,

    两辆汽车驶离领事馆,前一辆汽车里坐着陈子锟,后一辆是张学良的卫队,汽车通过外白渡桥一路向北疾驰,临到关口的时候放慢了速度,隐约看到前面有人晃动手电,示意停车,

    汽车停了下来,赵玉峰下车去和守卫关口的巡捕交涉,出示了领事的请柬和自己的身份,可领队的巡捕傲慢无比的说:“请所有人下车接受检查,”

    赵玉峰大怒道:“查什么,我们大帅的车驾岂是你能查的?”

    巡捕道:“这里是租界,是有法制的地方,人人平等,”

    旁边一个华籍巡捕帮腔道:“租界里下野的大帅起码二三十位,还不都得乖乖听招呼,不差你们这一位,查什么,查武器,租界是洋人的地盘,不许带枪,”

    赵玉峰气哼哼道:“你们等着,”跑回汽车道:“大帅,他们要检查,”

    陈子锟镇定道:“开枪,”

    赵玉峰眼睛瞪得溜圆:“什么?”

    陈子锟厉声道:“我说开枪你没听见么!”

    赵玉峰不是没听见,而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同车的梁茂才和高粱秆却是听的清清楚楚,大帅下令,他们执行的那叫一个干脆,梁茂才端出一百发弹鼓装的汤普森手提机枪,高粱秆拽出两把西班牙长苗大镜面匣子枪,两人一左一右就开了火,

    要说租界巡捕的素质真叫高,枪声一响,便都趴在了掩体后面,三把枪在夜色中喷着火舌,上百发子弹倾泻在关口的掩体和岗亭上,巡捕和商团士兵动也不敢动,

    梁茂才打空了一个梭子,端起冒着冉冉青烟的手提机枪道:“过瘾,”

    高粱秆才刚打完两个桥夹,不服气的摇摇头,

    陈子锟沉着脸:“开车,”

    汽车启动了,梁茂才持枪警戒,直到陈子锟的专车出了租界,才走到沙包掩体旁,朝里面瑟瑟发抖的巡捕啐了一口道:“查,查你姥姥个腿儿!”

    ……

    禁烟执法总队的阵地设在闸北和公共租界虹口区结界的地方,用沙包筑起街垒,枪口朝向租界一方,可腹背却是空虚的,奉军第二十师的威胁就来自后方,大批穿黄军装,拿辽十三年式步枪的士兵占据了临街的楼房,在楼顶架起机关枪,窗户里伸出枪管,瞄准了禁烟总队的弟兄,

    奉军第二十师是东北陆军中的精锐,禁烟执法总队则是江东军的精华,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两支强军碰到一起,通常不是惺惺相惜,而是憋着劲儿一较长短,此时闸北就是这副局面,气氛紧张的一个火星都能点燃,

    陈子锟的汽车到了,薛斌上前报告,围过来的确实是奉军,数量不详,起码一个团,双方至今保持克制,没有开枪,

    “高粱秆,你去问问他们是谁的部下,让带兵的过来见我,”陈子锟道,

    “是!”高粱秆脚跟一并,跑步上前,奉军看到这边跑出来一个人,顿时响起拉枪栓的声音,可是看到高粱秆的军装,顿时有人喊道:“都别他妈开枪,是自己人,”

    高粱秆顺利跑到对面,报出自己的官衔和部别,少帅的副官,那地位绝对岗岗的,带队包围禁烟执法总队的是第二十师二十四旅的少将旅长刘翼飞,他听了高粱秆的话后,二话不说,整整军装,带着两个卫士径直去了对面阵地,

    陈子锟大马金刀的坐在太师椅上,刘翼飞进来敬礼道:“卑职刘翼飞,拜见昆帅,”

    “嗯,你就是24旅的旅长,谁叫你带队包围我禁烟执法总队的?”陈子锟开门见山,

    “报告昆帅,卑职奉的是上海戒严司令邢士廉的军令,”

    “马上给我把人撤了!”

    “昆帅,您是江东省军务督办,上海一摊子事儿,好像不在您职责范围内,”刘翼飞不卑不亢顶了回去,

    高粱秆在旁道:“军团长有令,让你们撤兵回去,有什么事情,他担待着,”

    刘翼飞道:“昆帅,高兄,不是兄弟不给你们面子,不遵少帅的命令,实在是军令难违,我这边撤兵,立马脑袋搬家,”

    陈子锟道:“给我接邢士廉的电话,我倒要问问他,戒严怎么戒到老子头上了,想吃掉老子的队伍,看不把你们大牙崩了,”

    电话很快接通,邢士廉今年四十岁了,比陈子锟大很多,资历也够老,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出身,奉系老将,在陈子锟面前毫无压力,他打着官腔道:“禁烟执法总队的编制已经被撤销,兄弟也是奉了上峰的意思,这才派人前往处置,还望昆帅见谅,”

    陈子锟道:“邢司令,请问你的上峰又是哪一位?”

    邢士廉道:“我的上峰,是新任江苏督办杨宇霆,”

    这下陈子锟全明白了,这次冲突没有和平解决的可能了,他放下电话,问刘翼飞:“刘旅长,非打不可?”

    刘翼飞道:“不打也行,让弟兄们把枪缴了,我保证大家的安全,”

    陈子锟道:“武器是军人的生命,枪是万万缴不得的,刘旅长你回去吧,”

    刘翼飞敬了个礼回到本阵地,两军阵前传出一片拉枪栓上刺刀的声音,双方都做好了战斗准备,只等长官下令开火了,

    陈子锟叹口气,拿起电话:“安德烈瓦西里耶维奇上校,按计划行动,”

    奉军和禁烟执法总队之间的战斗并没有立即爆发,刘翼飞打探过对方虚实,这支挂着警察名头的部队是江东军中最强悍的武装,装备大量自动步枪和手提机枪,巷战时很占优势,自己这边都是打一枪拉一下的步枪,真干起来占不了便宜,所以他还在等,等44旅的弟兄包抄上来,以绝对优势兵不血刃解决对方,

    四十分钟后,后方终于有了动静,又有一支部队上来了,不过看这架势,似乎是奔着24旅来的,

    “旅长,不好了,是洋人的兵,”担任后卫的一个连长匆匆来报,

    刘翼飞拿起望远镜看去,昏黄的路灯下,一顶顶英国钢盔闪着幽光,钢盔下是高挺的鼻子和白皮肤,卡其军装大皮鞋,步枪也不是中国战场常见款式,分不清到底是英国兵还是美国兵,

    “派个会说洋话的过去问问,他们是哪国人,要干什么?”刘翼飞道,

    消息很快反馈回来,后面围过来的是英国海军陆战队,要缴奉军的枪,

    “操他奶奶的,凭什么缴老子的枪,”刘翼飞气歪了鼻子,
《》第六卷 一统 第九章 卖国的价钱
    生气归生气,刘翼飞可不敢咋滴,假如换了吴佩孚的直军,或者冯玉祥的国民军,亦或是孙传芳的浙军,他都有一战的勇气,可对面那是英国人啊,打得过打不过另说,就算打赢了,惹出外交上的纠纷来,谁也承担不起,

    包围别人的,忽然被别人来了个反包围,这滋味可不好受,24旅是奉军精锐,全员来自东北三省,擅长野战,对巷战可没多少经验,再加上不适应南方湿热的气候,刘翼飞心里一点底气也没有,

    本来对付一个陈子锟就够他喝一壶的了,又被英国兵抄了后路,更可气的是说好了来增援的第44旅连个影子都没有,这仗可没法打了,

    刘翼飞带着副官冲进一家店铺,拿起电话猛摇,打算向师长邢士廉报告,结果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无奈之下只好派人去报信,草草写了一封军报,把勤务兵叫来道:“把这封信交给邢师长,”

    勤务兵道:“旅长,俺不认识路,”

    刘翼飞大怒:“你一路走过来的,记不住么?”

    勤务兵道:“路太多了,记不住,”

    别说勤务兵记不住,就连刘旅长自己也记不住,上海太大了,比奉天城大了不止三倍,大兵们来自辽阔的东北平原,在狭窄的上海弄堂里不迷糊才叫怪,

    “算了算了,滚吧,”刘翼飞斥退勤务兵,再次端起望远镜查看敌情,街头巷尾屋顶上都有敌军探头探脑,所有道路都被封死,真要打起来,24旅怕是要吃大亏,军人不怕死伤,但是这种无谓的伤亡,能避免还是要避免的,

    他当即下令:“都看好手中的家伙,关上保险,谁走火枪毙谁,”然后再次前往敌阵,向陈子锟请和,

    可是陈子锟不在,只有禁烟执法总队的总队长薛斌和高粱秆在指挥部,刘翼飞客客气气道:“薛队长,高副官,我想通了,还是执行少帅的命令,带兵撤回,”

    高粱秆道:“刘旅长,这就对了,咱们兄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奉系的天下,早晚还不是少帅的,您跟他对着干,哪还有好?”

    刘翼飞道:“是是是,高副官有见地,兄弟先撤,改日再向军团长请罪,”

    薛斌道:“放心走你的,后面的英国人,我帮你挡着,”

    刘翼飞感激涕流:“薛总队,仗义!”

    24旅这次出动了八百名士兵,禁烟执法总队让出一条道路供他们撤离,刘翼飞不疑有诈,率队通过的时候,忽然街道两边屋顶上伸出一排排步枪来,禁烟执法总队的士兵们手举手榴弹居高临下怒喝:“缴枪不杀!”

    奉军的纵队被切断,分割包围,队伍没法展开,做困兽犹斗只能死路一条,刘翼飞一咬牙一跺脚:“投降!”

    打算缴别人的械,却被人家把枪给缴了,刘翼飞这个憋屈啊,好在禁烟执法总队并未把他们怎么样,只是缴了武器把人押在一处,少校以上军官还有好吃好喝伺候着,

    与此同时,英国领事馆里,鲍德温爵士从二楼窗户望出去,张学良和宋美龄正坐在草坪的长椅上聊着天,宋三小姐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二秘来报:“巡捕房没能拦得住陈子锟,这家伙竟然下令开枪,幸运的是没有伤到人,领事先生,我们怎么办?”

    “不不不,他伤到人了,打死了一名巡捕,打伤了三名商团士兵,我们有必要向北京临时执政府提出最强烈的抗议,要求他们立即将陈子锟撤职查办,”鲍德温爵士说道,

    “我明白了,这就去办,”二秘心领神会的一笑,转身去了,

    鲍德韦爵士再次望了望院子里的张学良,这位年轻的将军正声情并茂地用蹩脚的英语朗诵泰戈尔的诗呢,

    “祝你今晚不寂寞,我的将军,”鲍德温冷冷的举了举酒杯,不无鄙夷的遥祝远处的张少帅,

    ……

    上海警备司令邢士廉,同时兼任东北陆军第二十师的师长,此番来沪,张大帅做了一番苦心安排,将原苏皖安抚使卢永祥调任陆军总长,张宗昌撤回山东担任督军,江苏的地盘给了稳重可靠的杨宇霆,上海的警备任务则交给了以心思缜密办事认真的老将邢士廉,

    龙华警备司令部的作战指挥室里,邢士廉望着墙上的地图很是头疼,上海的局面太复杂了,行政区域分为公共租界、法租界、闸北和南市,也就是所谓的三界四方,租界全境由公路、堑壕,铁丝网保护起来,华界的人到租界去,必须经过巡捕把守的闸口,中**队是不可以进入租界的,想从南市调兵到闸北,必须绕很大一圈,

    张大帅有密令,上海警备司令的最终任务是将陈子锟的势力彻底挤压出上海,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好,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可以刀兵相见,江东军在上海驻有千余武装,号称禁烟执法总队,实际上是一个精锐步兵团,邢士廉派出两个旅的部队以雷霆万钧之势压过去,胜算在握,

    邢士廉一直没睡,就是在等待前方捷报,忽然副官推门进来,报告道:“44旅赵旅长打电话来,说和24旅联系不上,无法展开行动,”

    “废物,整整一旅人,还能跑丢了不成?”邢士廉大怒,心里却隐隐不安起来,

    片刻,又有参谋来报:“赵旅长打电话来,说收容了24旅的弟兄,刘旅长他们已经被俘虏了,”

    邢士廉大为震惊,原想兵不血刃解决陈子锟,却被人反咬了一口,他在指挥室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脑子迅速转着,陈子锟的兵力虽然只有千余人,但是担负禁烟执法任务,对上海市区地形极为熟悉,夜间巷战,不熟悉地理情况是要吃大亏的,想到这里他立即止步道:“传令给赵鸣皋,就地设防,”

    参谋怔怔地:“然后呢?”

    “然后给老子原地待命!”邢士廉抓起茶杯砸过去,

    ……

    早晨,张学良仍在酣睡,一缕晨曦从窗帘缝隙中透射过来,照在雪白的床单上,昨晚他和宋三小姐聊到很晚,相谈甚欢,不过终究还是没能得手,少帅在汇中饭店的大床房都白开了,

    房门被轻轻敲响,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高粱秆轻手轻脚进来,低声呼唤:“少帅,醒醒,”

    回答他的是一串鼾声,

    高粱秆拿起床头闹钟转了转,叮叮叮的吵闹起来,张学良睁开了眼睛,斥责道:“扰人清梦,该死,”

    “军团长,陈大帅来了,”高粱秆道,

    张学良愣了一下,昨晚上和宋三可是谈了一夜的陈子锟,他不禁自嘲的一笑,道:“请他进来,”

    陈子锟进来的时候,张学良已经穿着睡衣在洗漱间里刷牙了,含糊不清的问道:“一大早的,啥事啊?”

    “也没多大事,昨晚上发生一点小冲突,我部把24旅的枪给缴了,”陈子锟笑呵呵道,

    张学良匆忙吐掉口中泡沫:“什么!”

    ……

    刘翼飞和手下军官正在吃早饭,大饼油条豆腐花,正抱怨南方的豆腐脑怎么放糖呢,就听一声喊:“大帅驾到,立正!”

    所有人条件反射的跳起来,两手贴着裤缝站的笔直,戎装打扮的陈子锟和张学良在副官马弁的簇拥下走了过来,陈大帅笑眯眯道:“弟兄们辛苦了,大水冲了龙王庙,底下人不会办事,怠慢了刘旅长,罪过罪过,”

    张学良脸色很难看,一言不发,24旅毕竟是奉军精锐,一枪未发就让人缴械,实在丢人,

    刘翼飞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哪能不明白其中玄机,不过人家给脸,就得接着,他苦笑道:“都是误会,误会,”

    陈子锟道:“汉卿,24旅的弟兄和枪械子弹都在这儿,你清点一下吧,”

    张学良强笑道:“我还信不过你么,”

    陈子锟道:“街对面是44旅的兵,大半夜的也跑到闸北来,估计也是误会,”

    刘旅长等人羞愧的低下头,

    张学良道:“昆吾兄,借一步说话,”

    陈子锟随他来到无人处,张学良恳切的说道:“子锟,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因为我完全不掌握情况,你给我一天时间,我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汉卿,我信得过你,”陈子锟拍了拍张学良的肩膀,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张学良来到44旅阵地,将他们严厉斥责一顿,然后这边释放了俘虏,连同武器弹药完璧归赵,大军列队返回龙华驻地,

    龙华警备司令部,张学良怒气冲冲而入,邢士廉苦着脸跟在后面解释:“军团长,我也是奉命行事,”

    “奉的什么乱命,咱们奉军到上海来,是来帮助学生工人讨回公道的,不是自相残杀来的,大半夜的派兵包围禁烟执法总队算怎么回事,就算你奉命,也得和我通个气不是?背着我乱来,还被人家缴了枪,我这脸皮往哪里搁?我以后怎么见人!”

    一番暴风骤雨般的怒火发泄完毕,张学良心情稍好,道:“老邢,我不是针对你,这事儿咱们做的确实不地道,”

    邢士廉道:“我知道,可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啥事儿光顾着面子,里子就没了,老帅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张学良道:“解散总工会,戒严上海,取缔罢工,完全是向洋人投降么,哪里来的道理,”

    外面传来一个高亢有力的声音:“少帅,道理等我慢慢和你说,”

    张学良大惊:“杨总参议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奉军总参议杨宇霆,他大步流星走进客厅,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上,旁若无人地拿过勤务兵奉上的热毛巾擦擦手,捂捂脸,道:“我是江苏督办,上海是我管辖地域,难道来不得?”

    张学良脸色沉了下来,江苏督办的位子,本来自己是打算让郭松龄担任的,怎么让杨宇霆这家伙抢了去呢,

    杨宇霆道:“少帅,北京那边的谈判,咱们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果,所以上海罢工可以收场了,”

    张学良奇道:“什么成果,不就是收回会审公廨,免职几个巡捕,这也算得上巨大成果?”

    杨宇霆哈哈大笑:“当然不是,列强答应提高关税率,这可是真金白银啊,少帅你可能不清楚,咱们国家的关税、盐税是掌管在外国人手上的,财政收入最大的就那几块,关余,盐余,庚子退款,列强提高税率之后,他们手指缝里漏的钱可不是小数目,咱们得了实惠,有了里子,丢点面子也无所谓,再说了,罢工是**搞得事儿,由着他们胡来总不是办法,是该管管了,”

    张学良沉默了,海关、盐务、铁路都掌握在列强手中,而这些本应是一个主权国家自己掌控的,当局从洋人手指缝里抠出一点残羹剩饭就沾沾自喜,这是何等的悲哀,

    再看杨宇霆得意洋洋的嘴脸,顿觉令人作呕,

    ……
《》第六卷 一统 第十章 第二代陈真
    杨宇霆此人确实有些本领在东北开发土地、修造公路为奉系立下汗马功劳有小诸葛之美誉张作霖把他当成心腹委以重任先是奉军总参谋长然后又是江苏督办可谓显赫之。

    张学良决定忍他深吸一口气道:“杨督办就算取缔罢工有理那包围禁烟总队的事情怎么说?在北京的时候我父亲可是亲自答应陈子锟保留他在上海的驻军现在要撵人家走这也太不地道了”

    杨宇霆笑道:“军国大事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答应过的又怎么样他陈子锟若是识相早就该自己滚蛋还用的着我们动兵?他随随便便弄千把人驻扎上海每年光是鸦片上的收入就有二百四十万这样的好事凭什么让他一个人捞?再说了撵他走不是老帅的意思是洋人的意思?”

    “洋人?”张学良似乎明白了陈子锟玩的太过火把列强彻底得罪了。

    “对公使团的条件之一就是驱逐陈子锟先把他撵回江东去”杨宇霆道。

    “先……这么说后脚还要攻打江东?”张学良皱起了眉头。

    杨宇霆语气轻快无比:“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陈子锟太精明了留着是个祸患江东和浙江迟早都要打下来老帅统一天下的宏图伟业就得这么一步步的来”

    邢士廉插嘴道:“咱们的部队已经开过来了随时可以截断江东军的退路”

    张学良愤愤道:“出尔反尔这让我怎么和昆吾交代”

    杨宇霆道:“那就是少帅自己的问题了我要提醒少帅一句咱们才是一家和姓陈的逢场作戏就行了别真交心”

    张学良冷笑道:“这个不劳杨督办操心告辞了!”言毕拂袖而去。

    杨宇霆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邢士廉将张学良送出大门才回来埋怨道:“老杨你对小六子太不客气了如今他可是大人了”

    “我看他永远也长不大我这样也是为他好不然老帅打下的基业早晚被他糟蹋光败家子一个”杨宇霆掸了掸笔挺军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毫不在意的说道……

    邢士廉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督办昨晚英国兵帮着陈子锟对付咱们这事儿咋闹的?”

    杨宇霆道:“你们啊一点功课也不做陈子锟手下有个从张宗昌那坑来的老毛子队江东军又是美式打扮装英国兵谁能分得出”

    邢士廉恍然大悟:“这个陈子锟果然狡猾”

    ……张学良找到陈子锟唉声叹气欲言又止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经劝告才道:“我上对不起国家下对不起你陈老兄执政府已经和洋人达成一致取缔罢工恢复秩序还要……”

    “还要把我们禁烟执法总队撤销对吧?”陈子锟道。

    “或许还有回旋余地我再找他们说说”张学良言不由衷。

    陈子锟宽厚的笑笑:“算了汉卿咱们是兄弟我不给你添麻烦禁烟执法总队可以撤销不过也请汉卿答应我一件事”

    “请讲”

    “保证我部安全撤回江东我陈子锟愿赌服输不过谁想落井下石和我的弟兄们为难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让他过舒坦了”

    张学良忙道:“包在我身上我亲自护送你们回江东”

    “那就有劳汉卿了我代江东军弟兄们感谢你救命之恩”

    “千万别这么说我已经无地自容了”张学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佣人抱着襁褓过来:“老爷小姐醒了”

    陈子锟接过女儿脸上洋溢着初为人父的欢乐向张学良展示着女儿的小脸:“汉卿你看嫣儿像我还是象夫人?”

    张学良道:“鼻子像你眼睛象夫人”

    陈子锟道:“如今我也想通了上海这个舞台不是我玩得起的我回江东一亩三分地老老实实趴着去人啊就得知足才行”

    张学良也跟着感慨了一阵看看时间不早起身告辞陈子锟将他送到门口回到屋里时那副与世无争的表情瞬间就变得杀气腾腾。

    禁烟执法总队众军官从后院出来列队听候大帅安排。

    陈子锟扫视一番道:“即日起禁烟执法总队就地解散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都得给我留在上海一个人一条枪也不准离开上海的鸦片税谁也别想从老子手中抢走听明白了么!”

    “明白!”众军官大声道。

    薛斌道:“大帅俺们都想好了开赌场开妓院开黄包车行路子有的是这么大的上海滩还容不下咱们千把号弟兄么”

    有人故意插嘴道:“做生意好是好要是有人上门收保护费咋办?”

    众人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申报上刊登了两条重要新闻一条是北京临时执政府的命令宣布取缔非法罢工;还有一条本埠新闻名噪一时的禁烟执法总队宣布解散编制撤销以后的禁烟任务由奉系的警备司令部负责。

    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新闻诸如戒严司令部通缉上海总工会头目李立三沪上知名武馆精武会重新开张之类。

    陈子锟叼着烟斗翘着二郎腿看报纸一手晃着摇篮优哉游哉佣人们已经在收拾行李了禁烟执法总队撤编大帅及其家眷也要返回江东住在上海的日子结束了。

    忽然有客人来访一袭长衫风度翩翩正是三鑫公司的杜月笙简单寒暄后他摸出一张庄票推过去:“陈大帅这是这个月的二十万请笑纳下个月准时奉上”

    陈子锟看看杜月笙:“杜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禁烟执法总队已经撤销了”

    杜月笙微笑道:“我杜月笙一言九鼎答应过的事情决不食言再说……上海的鸦片买卖陈大帅您不点头弟兄们也不放心做”

    陈子锟点点头:“杜老板是个聪明人也很讲义气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你不让我吃亏我也不能让你吃亏这样吧打个八折我只收十六万剩下的给你打点奉军那帮饿狼”

    杜月笙可不客气道:“那就多谢陈大帅了有时间一起喝茶杜某告辞”

    说罢戴上礼帽起身顿了顿又道:“孩子在旁边少抽烟”

    陈子锟笑道:“杜老板有心了这烟斗是空的”

    杜月笙笑笑躬身拱手而退到了门口看到又有一波客人来访一老带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身姿矫健定是练家子他很客气的打个招呼出门上车管家心有不甘道:“杜先生二十万给他岂不是打了水漂”

    杜月笙道:“奉系在上海呆不久不出半年陈子锟就会回来”

    管家道:“不会吧陈大帅明明敌不过奉军”

    杜月笙道:“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之处你只看眼前我却要往一年半载后看”

    管家摸摸脑袋想了想挑起大拇指:“杜先生高”

    陈子锟府上来的新客人是农劲荪司徒小言和欧阳凯三人代表精武会而来佣人通禀之后陈子锟亲自迎到中门只见两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大踏步而来隔得老远就喊道:“五师兄五师叔”

    “小言欧阳凯好久不见了”陈子锟大笑着迎上去先朝欧阳凯坚实的胸膛擂了两拳赞道:“小伙子现在也是堂堂男子汉了”

    时隔六年欧阳凯变化确实很大皮肤黝黑肌肉结实两眼闪着精光着实是条精壮汉子司徒小言变化不大依旧欢快活泼的样子刘海遮着脑门一身中式练功服腰带杀的紧紧地陈子锟抡起拳头却无处可擂只好在空中虚挥了一下道:“好!”

    “五师兄你都留胡子了真不敢认了”司徒小言道。

    “不但留胡子还当了爹呢”陈子锟笑道忽然看到旁边笑吟吟的农劲荪忙道:“农大叔怠慢了快请进王大妈倒茶!”

    大家在后院凉亭坐下寒暄一阵后提起了当下局势农劲荪道:“**沦为列强走狗子锟你对现在的形势怎么看?”

    陈子锟沉吟一下道:“农大叔咱们自己人不说虚的奉军势大我江东军无法与之对抗何况他们还挟天子以令诸侯现在段祺瑞就是个橡皮图章成了张作霖摆弄的傀儡冯玉祥远走西北孙先生病逝北京奉系一家独大连我的禁烟执法总队都被撤编了你们看见没有我府上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回江东呢上海的事情我不掺乎了”

    农劲荪失望道:“看来我来错地方了”

    司徒小言道:“五师兄你当年可不是这样的人是谁单枪匹马挑了虹口道场?是谁杀了英国巡捕是谁带领我们苦练武功教导我们为国争光这些难道你都忘了么!”

    欧阳凯却很镇静道:“小师姑冷静一下”

    陈子锟哈哈大笑站了起来:“欧阳凯很久不见不知道你的武功长进了没有咱们过两招”

    “好!”欧阳凯痛快答应两人当即下场就在后花园里拳来脚往过了几十招招招如风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农劲荪和司徒小言都看傻了。

    陈子锟瞅个空子跳出圈外道:“到此为止吧”

    欧阳凯也收了招式:“五师叔您又让我”

    陈子锟道:“军务繁忙我已经很久没练功了比不得你们了农大叔你们这次来是想让我介入罢工之事?”

    农劲荪眼睛一亮道:“不仅是罢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们练武强身健体是其一还要为国尽忠!”

    陈子锟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刚才我也说的很清楚奉系势大不能正面冲突我们唯有转入地下以其他身份进行斗争”

    司徒小言雀跃道:“我知道我知道五师兄你又要出马了陈真又要再现江湖了”

    陈子锟摇摇头:“不我已经不是陈真了新的陈真是……”说着他指向了欧阳凯。

    “我?”欧阳凯大为惊讶。

    “对你就是第二代陈真”陈子锟肃然道。
《》第六卷 一统 第十一章 精武会开张的日子
    在场的都是久走江湖的人陈子锟的话他们心领神会司徒小言托着腮帮上上下下打量着欧阳凯道:“像真有点像五师兄年轻时候的样子”

    欧阳凯道:“五师叔现在也不老嘛”

    陈子锟道:“我老了不但身子骨不行了扮相也不够英俊了陈真代表着我们中国青年的形象怎么能让一个中年大叔扮演欧阳凯以后就看你的了!”

    农劲荪道:“不错陈大帅现在负责高层面的斗争我们负责见不得光的事情比如那些杀害中国人的洋人恶棍我们绝不放过!还有助纣为虐的中国败类一样也要以牙还牙!”

    话锋一转他又沉痛无比的说道:“但是光凭我们几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如果能重开jīng武馆将jīng武jīng神发扬光大吸引更多的年轻人加入我们才能更强大的力量来斗争”

    司徒小言接着说道:“jīng武会关门很久已经没了人气场馆老旧缺乏器材更缺人我们贴出海报还是报名者寥寥无几现在的上海已经不是霍师傅那时候的上海了大家都忙着上各种技术学校商业学校谁还学武啊”

    欧阳凯道:“所有只有免费收取弟子才能壮大队伍可是我们哪有资本免费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连隔夜粮都没了”

    然后三双眼睛眼巴巴的望着陈子锟。

    “无非经费问题这个好解决”陈子锟命人取来支票簿挥笔在上面写了个数字递过去三人看了眼睛瞪得溜圆:“一万块!这么多!”

    一万大洋确实是个天文数字办武馆毕竟不是做买卖开工厂经费无非是购买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以及学员的食宿费用花不了几个大子儿一万块够维持很久的了。

    陈子锟笑道:“这是第一期费用你们办得好随时追加我这里别的不多钱有的是”

    司徒小言道:“钱也不是万能的五师兄你的号召力大不如你来当我们的新馆主这个活广告的效果绝对不错”。

    陈子锟沉吟片刻道:“馆主一职本应由东阁兄或者大师兄担任既然他们都不在本地我就担起这个责任来充任名誉馆主不过具体事务还是交给你们来办”

    此行取得巨大成功农劲荪等欢欣鼓舞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们急着开张连饭都没留下吃就匆匆离去了。

    陈子锟家里的行李收拾的差不多了姚依蕾已经出了月子亲自抱着孩子上了汽车车队在张学良卫队的保护下浩浩荡荡开往火车站江东督办陈大帅正式结束在上海的寓居生涯灰头土脸的返回自己的老巢江东省禁烟执法总队举行完最后一次降旗仪式宣告解散军官返回原编制士兵就地遣散营地充作他用据说是申报老板史量才买下用作上海童子军的训练野营之用。

    上海近郊的江东军两个师在奉军十万人马的压迫下撤退了张学良据理力争不惜和杨宇霆撕破脸才压制住奉军的蠢蠢yù动两军最终没有发生冲突江东军从容退却缩回江东。

    事后杨宇霆叹道:“小六子还是少年脾xìng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以后再想解决江东军恐怕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五卅惨案带来的风波正在慢慢平息学生们因为暑假原因最先退出战局然后是商人们承受不住损失和洋人的威逼利诱宣布开市最后是zhèng fǔ在提高税率的诱惑下彻底倒向洋人一方如今只剩下工人在坚持罢工。

    七月艳阳高照杨浦培开尔路jīng武会门头挂着彩绸遍地都是鞭炮碎屑院子里的乐队和舞狮队都在休息。

    今天是jīng武会重新开张的好rì子上海武术界的同行都来道喜还送了一些刀枪棍棒之类的器材他们都是冲着名誉馆主陈子锟的名头来的得知陈大帅没来参加典礼便借口有事匆匆离去了。

    “就凭两三个人想把jīng武会重新开起来难啊”

    “农劲荪昏了头现在什么年代谁还练武啊”

    武术界的同行们私下里这样议论。

    农劲荪一身拷绸裤褂坐在客厅里不时掏出怀表看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硬是连一个报名的学员都没有合着报纸上的广告白打了他不由得长叹一声:“难道jīng武会的时代过去了么?”

    门口劲装打扮的欧阳凯和司徒小言面面相觑大热天的马路上没有一个人知了在树上鸣叫仿佛在嘲笑他们忽然远处摇摇晃晃过来几个人司徒小言喜道:“有人来了!”

    可是走近了一看居然是几个穿着和服踏着木屐腰里别着倭刀的rì本浪人显然是从虹口那边游荡过来的他们看到jīng武会崭新的牌匾不禁嬉笑起来司徒小言正一肚子气没处撒冲浪人们伸出拇指朝下一指以示轻蔑。

    浪人们一点就着大骂着八嘎手按在刀柄上迈着小碎步冲过来欧阳凯飞身上前一顿拳脚浪人们连刀都没拔出来就挨了一顿胖揍最后落荒而逃。

    出了一口恶气心情略微好转司徒小言道:“别等了今天不会有人报名了咱们进去吧”

    欧阳凯点点头刚要进门忽然停顿了一下慢慢回转身。

    马路转角处涌现黑压压一片人群穿什么的都有尽是二十郎当岁年纪说说笑笑奔着这边来了足有好几百号一分钟后整整三百人站在jīng武会门口司徒小言嘴巴张成一个o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请问你们……是干什么来了?”欧阳凯问道。

    一个头戴绿sè大斗笠的年轻小伙不耐烦道:“这不是jīng武会么俺们来拜师学艺的”

    “你们都是?”欧阳凯傻了眼。

    “我们都是!”三百人齐刷刷答道声音震耳yù聋连树上的知了都吓得缄口不言了“快请进”欧阳凯忙道。

    三百人别看多动作整齐划一丝毫不乱列队进入jīng武会在院子里满满当当的站着农劲荪听到动静跑出来差点吓傻乖乖隆地洞拜师学艺还组队来啊。

    斗笠小伙摘了帽子挠挠剃得发青的头皮道:“俺叫梁茂才以前练过大洪拳听说jīng武会的武艺不赖特来学艺俺不差钱该多少学费这就缴”

    三百小伙七嘴八舌道:“俺们也有钱交学费不能白学人家的武功”

    农劲荪感动的眼泪哗哗的他是商人出身对资金看的很重三百人不是小数目单凭陈子锟给的一万块经费支持不了几天这些学员愿意付费实在是令人感动。

    “小伙子们听我说”农劲荪大声道。

    他的声音不够大下面依旧七嘴八舌。

    欧阳凯刚要说话就看那个叫梁茂才的走上台阶大喝一声:“立正!”

    三百人条件反shè般停止了腰杆瞬间鸦雀无声。

    “稍息!”梁茂才喝道转脸向农劲荪:“老先生你讲话吧”

    农劲荪咽了口唾沫这就是一支军队啊。

    “弟兄们哦不学员们咱们jīng武会以弘扬jīng武jīng神发扬国术传统为己任是不收学费的不过伙食费是交的不多每人每天两毛钱就行”

    梁茂才道:“那行我先交半年的伙食费”说着掏出一包大洋来。

    农劲荪道:“请问你们都是做什么职业的?为什么一起来了?”

    下面人又开始七嘴八舌有人说自己是拉黄包车的有人说是码头苦力有人说是裁缝、厨子、小厮、鞋匠、马夫、汽车夫总之各行各业都有而且都属底层劳动人民不过他们的口音确实极为相同想必是来自一处。

    梁茂才道:“俺们来自传统的武术之乡江北南泰都是到上海讨生活的老乡大家平rì里经常来往看到报纸上jīng武会的广告就结伴前来学艺了”

    农劲荪连声说好司徒小言和欧阳凯却面露狐疑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这些人怕是五师兄叫来捧场的吧。

    忽然来了这么多学员管理成了大问题好在梁茂才毛遂自荐担任学员队的大队长有啥事情和他说一声就行“谁叫我是同乡会的总干事呢”梁茂才拍着胸脯这样说。

    人数超编原本预备的服装、床铺、碗筷都不够了需要紧急添置少不得又是一笔开销不过农劲荪却喜得嘴都合不拢感慨道:“若是元甲还在的话看到这一幕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突然间jīng武会大门被人蛮横无比的撞开一伙敞胸露怀的rì本浪人扑了进来满嘴八嘎手提长刀如入无人之境不过当他们看见满院子黑压压的jīng壮男子时全都愣住了。

    来的是刚才挨揍的那几个浪人还有他们叫来助拳的同伴足有十几个人都带着长刀杀气腾腾的。

    院子里寂静无声三百双怒目的注视下浪人们头顶上渗出了汗珠带头的浪人突然一躬身非常有礼貌的说:“斯密马赛失礼了我累挖累挖地走错门了”
《》第六卷 一统 第十二章 虹口
    三百个汉子同时发出憨厚的笑声,浪人们松了一口气,不停鞠着躬倒退着出去,咣当一声,大门却在他们身后关上了,三百精壮汉子从四面八方慢慢围了上来,脸上都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浪人们血管中流淌着的大和魂被唤醒,他们怒喝一声,迅速背靠背组成防御战阵,抽出雪亮的倭刀挥舞着,日本刀锋利异常,沾着就得皮开肉绽,从戚继光时代起,中国人就知道它的厉害。

    换了一般中国人,谁敢招惹日本浪人啊,这帮家伙无法无天,就是虹口的日本巡捕都奈何不了他们。

    可精壮汉子们笑的更开心了,为首一个秃头小伙,笑的眼睛都眯缝起来,从后腰带上拽出两把长苗大镜面来,慢条斯理打开保险,扳开击锤,突然间大喝一声:“看枪!”

    枪声响起,浪人们就觉得手中一轻,倭刀前半截刀刃飞了出去,扎在门板上直晃悠。

    梁茂才一摆手:“给我揍!打死算我的。”

    小伙子们一拥而上,他们可不是赤手空拳的,院子里兵器架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对付几个拿刀的浪人还不跟玩儿似的,十几个浪人被放倒在地,拳打脚踢,不大工夫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梁茂才还觉得不过瘾:“**娘的,上这儿撒野来了,这帮***是什么人?”

    有人道:“兴许是虹口道场的,练武的小日本都在那儿。”

    梁茂才道:“走,踏平虹口道场,今天精武会开张,就算是咱们的贺礼。”

    农劲荪吓得脸都白了,这些新学员怎么这么能惹祸,比当年的陈子锟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他忙道:“欧阳凯,小言,赶紧劝劝他们。”

    欧阳凯道:“士气可用,再说,我也正想去虹口道场讨教一番,不打出威名来,咱们精武会就没法在上海滩立足。”

    司徒小言欢呼道:“我也去!”

    “大家都去,去讨回公道!”欧阳凯振臂一呼,大家抬着半死的日本浪人,浩浩荡荡到虹口道场找晦气去了,只剩下一个农劲荪对着空荡荡的院子直叹气。

    十分钟之后,大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穿白色学生装的年轻人探头进来:“请问有人么?”

    农劲荪道:“请进,您是?”

    年轻人背着一个包裹,很客气的说道:“我叫郑泽如,是交大的学生,哦,就是以前的南洋公学,我想趁着暑假来学国术,不知道你们还收弟子么?”

    农劲荪高兴起来,这才是他想招收的学员,知识分子,没有武术功底,不喜欢惹是生非,他忙道:“收收收,快进来。”

    郑泽如提着行李走进了大厅,好奇的打量着四周,沙袋、石锁、刀枪棍棒,所有的物件都充满阳刚之气,虽然陌生却很亲切,这里是国术之家,霍元甲创办的精武会啊。

    临来之前,上海总工会、上海市委的领导们淳淳教诲犹言在耳。少奇同志,立三同志嘱咐自己,一定要团结武术界的爱国同胞,一道开展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活动,如果有可能的话,在精武会把党支部建立起来。

    郑泽如顺手拿起一块抹布,擦起了桌子,把农劲荪乐得不行:“小郑,快放下,初来乍到的,先喝口水。”

    “农大叔,我不累,我是新学员,该干的,再说我是苦孩子出身,我父亲是拉洋车的,我妈是帮佣,从小干活干习惯了,不干点啥浑身不利落。”

    农劲荪直点头,这孩子,太讨人喜欢了。

    ……

    虹口位于苏州河北岸,公共租界北区,因虹口港得名,却有着小东京的称誉,只因聚居在这里的日本侨民极多,以邮船码头西边的日本领事馆为核心,大批日式住宅、邮局、寺庙、医院、学校鳞次栉比。

    臭名昭著的虹口道场就设在此地,军人、浪人、黑龙会成员经常混迹于此,在中国人眼里,与魔窟无异,上海武术界的朋友更是谈虎色变,倒不是因为日人武艺高超,而是日本人太过狡诈,技不如人就会使出阴险招数,或者下毒或者暗杀,霍元甲师父就是死在他们的毒手里。

    梁茂才等人浩浩荡荡进了租界,都是当兵的出身,怀里又揣着手枪,谁把虹口道场放在眼里啊,一路杀气腾腾来到道场门口,守门的华籍仆役见状连问也不敢问。

    道场院子里景色极为别致,白色小石子铺成的道路,绿色的草坪,修剪精致的花木,低矮的日式建筑,纸糊的推拉门,廊下放着几双木屐。

    梁茂才恶狠狠的拉开门,刚要破口大骂,就看见室内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这些人全都穿着白色的柔道服,最大的不过六七岁,小的也才三四岁。

    盘腿坐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马尾巴辫子,白色柔道服上扎着黑腰带,中国话很纯正:“混蛋,你们干什么!”

    梁茂才道:“你们家大人呢,滚出来几个,让爷爷免费给你们松松骨。”

    那女子站起身来,径直走来,身量竟然不矮,不但远远超过一般日本男人,就算在梁茂才面前也能达到他的下巴了。

    “我是虹口道场的柳生晴子,你是谁?”

    “我是精武会的梁茂才,你们的人到我们那里捣乱,被我们教训了一顿,我是来兴师问罪了。”梁茂才道。

    弟兄们都很纳闷,心说十爷今儿咋了,见了妹子就变斯文了,还不动手。

    柳生晴子看了一眼那些被揍成猪头样的浪人,轻蔑道:“他们不是我们虹口道场的人。”

    “当真?”梁茂才瞪大了眼睛。

    “当然,我们虹口道场的人,是不会打输的。”柳生晴子骄傲的说道。

    “我不信!”

    “不信就试试!”

    梁茂才大喝一声,冲了上去,可是柳生晴子叫的比他还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来个利落的过肩摔,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马勒戈壁的,忒狠了。”梁茂才揉着屁股,却没心思发飙,两只眼睛在柳生晴子身上直打转。

    日本小娃娃们鼓起掌来,为柳生老师喝彩,精武会的新学员们也哄笑起来,气氛发生了奇怪的转变。

    “我来讨教。”司徒小言迈步上前,一抱拳,拉起了架势。

    柳生晴子一躬身:“失礼了。”

    两人互相试探了几招,这才战在一处,女人打架招式漂亮的很,烈度也没那么强,几十招下来不分胜负,不过欧阳凯却极为震惊,这个日本女人竟然会很多种中国功夫,其中也包括精武会的绝学迷踪拳。

    “好了,我们走。”欧阳凯隐约听到远处的警笛声,觉得此处不可久留了,一声令下,汉子们迅速撤退,临走前梁茂才还跟柳生晴子套磁:“妹子,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柳生晴子冷哼一声,没理他,五分钟后,两个日籍巡捕骑着脚踏车赶到,气喘吁吁的问道:“柳生小姐,没事吧。”

    “没什么,几个中国人来切磋武艺,被我打发了。”柳生晴子淡淡的说。

    “柳生小姐武艺高强,一定让他们吃苦头了。”巡捕谄媚道。

    傍晚,虹口道场的男人们才从沪西纱厂回来,最近一段时间闹罢工,日本人开办的内外棉纱厂是**的中心,厂长怕中国人捣乱,聘请了几十名高手做护卫,所以白天道场里没人。

    中国人竟然跑来捣乱,还打伤了十几个低级浪人,这让虹口道场的总帅柳生静云非常气恼,不过听说对方自称是精武会的人,还出动了几百人,他陷入了沉思:“不对头啊,精武会已经沉寂很久了,怎么突然之间壮大的如此迅速?”

    “总帅,我们去复仇吧。”道场的高手们道。

    “不,不要理他们,目前中国人的反日情绪正高,不能给我国政府添麻烦。”柳生静云道。

    ……

    精武会重新开张第一天,就招了三百个弟子,顺带着还把虹口道场给砸了的事情迅速传遍上海滩武术界,同行们纷纷不得不对精武会刮目相看,农劲荪也懒得解释什么,任何能壮大精武会声势和规模的事情他都欢迎。

    最近一段时间,闸北地区雨后春笋般开了许多家饭馆、几乎清一色都是以南泰菜系为主,店主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菜式翻来覆去就那几样,卤牛肉、猪头肉、鸡蛋烙馍,可生意就是出奇的火暴。

    晚饭时间,一家南泰土菜馆里,郑泽如,还有一帮精武会的挂名弟子们围坐桌旁,听梁茂才唾沫星子横飞的吹着牛逼。

    本来按照精武会的规矩,要封闭式管理,一天两顿饭都在武馆里吃,严禁私自外出,可那都是刘振声大师兄在的时候的老黄历了,三百个新学员,而且都是桀骜不逊的前禁烟执法总队士兵,就凭欧阳凯和司徒小言两个,根本管不了,只能放任自流。

    郑泽如和同学们打得火热,他是文化人,会写家信,知道上海滩哪有好玩的,还善于开导别人,很快就成了大家的好朋友,还送他一个绰号:郑秀才。

    梁茂才吹完了自己当土匪时期的牛逼经历,端起碗来喝了口高粱烧,咬了一口鸡蛋烙馍,大大咧咧问郑泽如:“怎么样,秀才,怕了吧?”

    郑泽如道:“我都快吓尿了。”

    小饭馆里爆发出一阵粗野的笑声。

    “弟兄们,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咱们的土地会被兼并,为什么咱们要当土匪?”郑泽如换了严肃的语气,环顾众人道。

    大家打起了哈欠,知道秀才又要讲古了。

    忽然门外进来四个短打男子,巴拿马草帽,香云纱小褂,胳膊上刺龙画虎,手指上粗大的金镏子,一看就是混闸北的小地痞。

    梁茂才瞥了他们一眼,没搭理。

    四人在角落里坐下,点了几个菜,一壶黄酒,还没开吃呢,就阴阳怪气道:“老板,菜里怎么有一只死老鼠!你怎么做的生意?你这店子还想开么?”

    老板走过来,从盘子里捏出一只没长毛的小死老鼠,这分明是地痞们刚放进去的。

    “有老鼠是吧,那就是肉菜了,得加钱。”老板轻松无比道。
《》第六卷 一统 第十三章 会
    地痞们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嚷嚷道:“乡下人,今天不给个说法,就砸了你的饭馆。”听他们的口音,也不是上海本地流氓,说话带着一股苏北腔调。

    老板抱着膀子冷笑:“要什么说法,我接着。”

    地痞道:“给你两条路走,第一条,赔钱看病,不拿出千儿八百的,别想在这儿开店。”

    “呵呵,第二条呢?”

    “第二条,每月缴老子十五块钱,以后有事提老子的名字,保你太平。”地痞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叫麻皮,这一块是我罩的。”

    老板耸耸肩,扭头喊道:“十爷,有收保护费的。”

    梁茂才嘿嘿笑了:“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当即起身,带着兄弟们走了过来,一帮五大三粗人高马大的汉子将四个地痞团团围住。

    麻皮一点也不怵,道:“外乡人,刚到上海来?”

    “也不是,来了有小半年了吧。”梁茂才答道。

    “好心劝你一句,别逞能,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麻皮带着手下就要离开,却被梁茂才一把按回板凳,狞笑道:“饭还没吃完就想走,把老鼠给我吞下去,不然把你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一顿暴打后,四个地痞遍体鳞伤,麻皮嘴里塞了只死老鼠,跌跌撞撞爬出门,一阵干呕,扶着门框,声音带了哭腔:“你们等着,有种报个字号。”

    梁茂才道:“秀才,告诉他!”

    郑泽如扶扶眼镜:“我们是精武会的,这位是学员队长梁大师兄。”

    麻皮道:“咱们后会有期!”说完几个人互相搀扶着走了。

    ……

    闸北帮会众多,无论是拉黄包车的,开饭馆的,开妓院的,都和帮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突然冒出这么多不知底细的饭馆来,混当地的地痞肯定要去盘一盘海底,顺便敲敲竹杠。

    麻皮等人是苏北盐阜人士,属于闸北大头香顾四瘪子的门生,苏北人在闸北捞偏门的很多,其中以顾竹轩最为有名,他早年当过巡捕,拉过黄包车,为人豪爽仗义,最喜为老乡出头,久而久之成为苏北人的领袖人物,人称江北大亨,与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等人齐名。

    门生在自己地盘上被人打得半死,还吞了一只死老鼠,这事儿被顾竹轩知道后,当即就拍了桌子,说此仇不报非君子,不过当老大的绝非浪得虚名,闸北忽然冒出这么多南泰籍的饭馆茶楼,绝不是巧合,再说这帮人口称精武会弟子,更加令人不敢小瞧。

    顾竹轩派人拿了自己的名片去南泰饭馆,请那位“梁大师兄”到自己开的德胜茶楼坐一坐,吃讲茶,哪知道对方根本不给面子,说没空,不来。

    这下可惹恼了顾竹轩,就算是黄金荣也不敢不给自己面子,这帮过江龙摆明要抢地盘,玩硬的啊,他修书一封,约对方在江湾一带空地上分个胜负,这回对方倒是爽快的答应了。

    不是梁茂才托大,而是陈子锟有所部署,禁烟总队的退伍兵想在上海扎下根来,非得打出名气才行,上海滩鱼龙混杂,想出头不易,这回正好借着顾竹轩上位。

    约战当天,以顾竹轩为首的盐阜人来了七八百人,大部分是黄包车夫,还有码头苦力等,兵器以斧头、棍棒、匕首为主,黑压压一群人站在芦苇荡前,倒也气势十足。

    南泰帮来的人不多,五十多口子,开了两辆卡车,车头上架着轻机枪,人手一支步枪,腰里别着驳壳枪,大大咧咧的就过来了。

    顾竹轩一看这阵势,顿时傻眼,再看对方领头的人,又转忧为喜,大踏步上前,热情洋溢道:“薛总队长,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来的正是薛斌,他已经卸任军职,解甲归田,本来陈子锟是想留他在军队里继续干的,可是薛斌和中西女塾的***结了婚,一心想留在上海居住,再说这么多弟兄,这么多产业,总得有人打理,便依旧让他负责上海这边的事务。

    顾竹轩看见薛斌就全明白了,合着这帮南泰过江龙全是禁烟总队的弟兄啊,怪不得这么横,人家太有资本了,别说区区一个顾竹轩,就是杜月笙来了也得客客气气的。

    结局自然是握手言和,不打不相识,顾竹轩请客喝酒,大伙儿找个馆子敞开了喝,席间他套薛斌的话:“总队长,以后打算在上海扎根了?”

    薛斌道:“这么多弟兄留在上海,我这个老大哥得管着他们吃喝不是?都是吃粮当兵的人,也没啥本钱,开个小饭馆,拉个洋车,总比回家种地强,你说是吧,顾老板。”

    顾竹轩道:“是这个道理,这次的事情,是麻皮的不对,我让他给弟兄们赔罪。”

    薛斌道:“顾老板仗义,兄弟佩服,你也别总队长的喊来喊去,喊一声老弟就行,或者喊我外号,以前我在北京城混的时候,报号黑风。”

    顾竹轩道:“失敬失敬,原来薛老弟还是道上混过的,不知道眼下有没有开香堂?”

    薛斌道:“我们陈大帅是青帮通字辈的,我们这些当兵的自然都是他的门徒,我这个帮会,叫三枪会,以后就在闸北混了,还请顾大哥多照顾。”

    顾竹轩把胸脯拍的咚咚响:“薛老弟的事情,就是我顾四的事情,只要瞧得起我顾四,脱裤子当当都来。”

    一场危机化解,还和顾竹轩交上了朋友,三枪会和顾竹轩的生意不构成冲突,相反还有互补性,顾竹轩摆不平的狠角色,请三枪会出马,把机关枪亮出来,再凶悍的人也得服软。

    后来混熟了,顾竹轩问薛斌:“老弟,为啥要叫三枪会?”

    薛斌道:“机关枪,步枪,手枪,可不就是三枪会么。”

    ……

    自打上回大闹虹口道场之后,精武会的名气越来越响,不少年轻学生趁着暑假前来报名,每天早上都能看到穿着白色汗衫黑色泡裤的学员列队从精武会出来,沿着培开尔路晨跑的壮观景象。

    内外棉纱厂一名姓内田的工头死在宿舍里,脖子上绕着电线,还有一个姓齐藤的副经理吊死在车间里,分明都是被人杀死的,因为这两人都参与了枪杀、殴打中国工人的暴行。

    案子报到租界巡捕房,巡捕们也是一筹莫展,因为案子发生在沪西,五卅以后,租界当局就失去了管辖权,至少不能明面上跑去抓人查案,但是这案子绝对是中国人做的,没有华界警察厅的协助,根本破不了案。

    坊间风闻,案子是精武会陈真做的,这位神龙不见首尾的霍元甲嫡传弟子现在是精武会的幕后人物,武功了得,能躲避子弹,飞檐走壁,传的有鼻子有眼的,闸北地方警察局也曾前去查问,当得知精武会的馆主乃是陈子锟之后,立即客客气气的退走了。

    八月中旬,英日资方接受总工会的要求,承认工会组织,改善工人工作条件,补发罢工期间半数工资,酌情增加薪水,善待女工童工,今后不得无故开除工人。各厂陆续复工,轰轰烈烈的五卅运动终于结束。

    内外棉纱厂复工之后,虹口道场的人终于前往精武会踢馆,上百名穿和服木屐,扛着木刀的彪悍男子浩浩荡荡走在培开尔路上,行人为之侧目,巡警瞠目结舌。

    精武会,百余名弟子正在习武,农大叔坐在屋里直摇头,望着高悬头顶的霍元甲遗像道:“元甲,我对不起你,精武会都被他们搞成什么了。”

    再看院子里,上身赤条条的汉子们人手一支木枪,木制刺刀上下翻飞,杀声震天,好不热闹。

    “精武会是学习国术的地方,现在却活脱脱变成军营了,整天练得都是什玩意啊,唉,闹吧,我是不管了。”农劲荪唉声叹气。

    忽然大门开了,一群浪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柳生静云。

    没有太多废话,双方语言交流也不顺畅,一言不合两帮人就打在了一处,一场踢馆行动变成了群殴,在军事化训练的精武会弟子刺枪术围攻下,浪人们纷纷被放倒,最终铩羽而归,所幸双方用的都是木刀木枪,并未闹出人命来,只是重伤了几个武士。

    日本领事馆向上海警备司令部报案,邢士廉司令接报后立即出动一个营的宪兵,查封精武会,缴获木枪一百支,各类冷兵器数十把,并且逮捕了农劲荪和十余名学员。

    消息传到江东省城,在督办公署后花园里赏花的陈子锟指着一株花对阎肃道:“啸安,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邢士廉连一百天的好日子也没有了,帮日本人查封精武会,我看他是疯了。”

    阎肃道:“他不是疯了,是气迷心,好不容易赶走咱们,掌控了上海,鸦片税却收不上来,能不急么,邢士廉不是在帮日本人,他是在冲咱们撒气呢。”

    陈子锟道:“他也就这点出息了,对了,浙江方面有没有回应?”

    阎肃道:“孙传芳派私人代表陈仪前来面见大帅,人已经到了,随时听候召见。”

    陈子锟道:“快请。”

    半小时后,陈仪笑容满面的来到了,见面就大笑道:“昆帅风采依旧啊。”

    寒暄一阵后,陈子锟道:“陈兄,不知道孙巡阅使对当前局面有何看法?”

    陈仪道:“馨帅认为,驱奉时机已经成熟。”
《》第六卷 一统 第十四章 一个电话就把奉军撵走了
    和陈子锟预想的一样,孙传芳已经下定反奉决心,而且发难之时就在奉系势力最强盛的时候,此人魄力胆识可见一斑。

    “我与馨帅不谋而合,所谓盛极必衰,奉张扩张太过迅猛,孤军深入江南,主力鞭长莫及,此时发起驱奉之战,定能赢得万民拥护,不战而屈人之兵。”陈子锟道。

    陈仪哈哈大笑:“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临来的时候我还说,昆帅和张学良是结拜兄弟,怕是不好说服,馨帅说不用多虑,陈昆吾是真英雄,公私分明,驱奉大事,断不可少了他。”

    陈子锟亦开怀大笑,携手陈仪来到书房,与阎总参谋长一起密谈起来。

    次日,陈子锟派阎肃赶赴杭州参加秘密军事会议,同日向汇金银行借款一百万元,下令军队预备动员,调动部署,准备秋操。

    同时,一道密令发至上海,南泰饭馆里,彻夜亮灯密议,浦东陆家嘴仓库里,封存的枪械弹药一船船运到闸北,偷偷送进了精武会。

    ……

    上海龙华警备司令部,邢士廉正在处理公文,上海各界士绅联名保释农劲荪和精武会学员,他正要批准用印,外面一阵锣鼓喧闹之声,有人大喝:“督办驾到。”

    邢士廉苦笑一声,起身相迎,如今杨宇霆的排场和张老帅一样大,进进出出都带着卫队和锣鼓队,卫队装备青龙偃月刀和丈八蛇矛,猩红牙旗上绣着斗大的“杨”字,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张学良都被他气的回北京去了。

    江苏督办杨宇霆进了签押房,毫不客气的坐在邢士廉的位子上,随手拿起桌上的文件瞄了两眼,断然道:“农劲荪不能放!”

    “督办,张謇、虞洽卿,还有上海工商界许多知名人物联名作保,再说也查无实据,不放人恐怕不好吧。”

    杨宇霆道:“精武会现在变成陈子锟的产业了,他藏兵于民,当我不知道,杀农劲荪,就是斩掉他在上海的羽翼。”

    邢士廉吓了一跳:“杀掉农劲荪?不好吧,还请督办三思。”

    杨宇霆满不在乎道:“杀便杀,我有十万大军,还怕变天不成?”

    邢士廉无奈,只好下令副官去办,以戒严司令部的名义,煽惑工人学生的罪名,不经审判直接判处农劲荪和被捕精武会成员之死刑。

    杨宇霆这才满意,又对邢士廉面授机宜:“上海地方富庶,且不论工商税收,单单一个鸦片税,每年就有几百万,这些钱足够养两个师的人马,可现在他们都对咱们虚以为蛇,为什么,就是你太过仁慈,实行铁腕统治,查禁报纸,逮捕煽动造反的头目,抓到一个枪毙一个,管保太平,比如那个杜月笙,每月就拿几万块糊弄事,这不扯淡么!”

    邢士廉道:“受教了,卑职这就去办,派宪兵去把不老实的人全抓了。”

    正聊着,参谋进来了,脚跟一并:“孙传芳发表通电!”

    邢士廉急忙接过来,呈给杨宇霆,杨宇霆单手接了,一目十行看了,拍在桌子上道:“孙传芳和咱们撕开脸了,我看他是皮痒欠打,我十万大军指日可下浙江。”

    过了一会儿,参谋又送来两份通电,分别是江苏陆军第一师师长白宝山和蛰伏湖北的吴佩孚所发,内容皆是响应孙传芳,要求奉军撤出上海、江苏。

    杨宇霆有些坐不住了,白宝山叛变,后路不稳,再加上吴佩孚的号召力,看来这次反奉行动来的极为猛烈。

    邢士廉道:“督办,形势不妙啊,西北的冯玉祥一直对咱们占据北京、直隶地方心怀不满,这次借着孙传芳起事,定然在我军背后插上一刀,还有一个陈子锟,这次却没发通电,咬人的狗不叫唤,他不发声,反而更加危险啊,江东陈昆吾,最擅出奇兵。”

    杨宇霆来回踱着步子,忽然停下道:“事不宜迟,我立刻返回南京指挥,你留在上海,严防孙传芳北进。”说罢急急出门,天边一阵轰鸣声传来,士兵们无不仰头观望,杨宇霆邢士廉也抬头看去,只见一架飞机从司令部上空掠过,机翼下赫然挂着炸弹。

    “不好,是江东军的飞机!”杨宇霆一头钻进汽车里,拿着偃月刀和蛇矛的卫队乱哄哄跳上卡车,锣鼓唢呐都不要了。

    邢士廉六神无主,忽然又接到报告,在闸北的宪兵一个营被人缴械。

    “被谁缴械,说清楚。”邢士廉喝问。

    “据说是江东军的便衣队。”副官也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邢士廉冷汗都下来了,果然不出所料,陈子锟奇袭上海,偷偷把部队都拉过来了。

    电话铃不合时宜的响起来,副官接了,听了听把听筒递过来:“司令,陈大帅电话。”

    邢士廉接过听筒,就听到陈子锟热情洋溢的声音:“邢司令,我部已到上海,咱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昆帅您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邢士廉汗流浃背,电话都打过来了,说明对方真的人在上海。

    陈子锟忽然换了语气正色道:“我是带兵前来问罪的,念在汉卿的面子上,我给你一天时间,撤出上海,我不追击你,倘若负隅顽抗,哼,我的手段你也知道。”

    说完就挂了电话,邢士廉呆坐一会儿,终于做出决断,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资历不比杨宇霆低太多,用不着听他的死命令,奉军能打到上海来,完全是走了狗屎运,现在四面楚歌,与其赖着不走,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保存实力,不愁没有机会再来上海。

    “传我的命令,各部迅速集结,南撤!”邢士廉想了想,又补充道:“发通电,撤销戒严司令部,和平退出上海,还有,牢房里那些人都放了吧,此时再造杀孽没有意义。”

    奉军各部进驻上海后,军纪散漫,无恶不作,当官的忙着娶小老婆,当兵的喝酒赌钱打架斗殴,战斗力迅速下降,听说杨督办跑了,邢司令也要跑,恐惧不安的气氛蔓延在兵营里,大伙儿紧急收拾金银细软,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就不要了,以团为单位,迅速向南撤退,动作快的不可思议。

    ……

    警备司令部监狱里,农劲荪坐在狭窄的单人牢房里,两眼微闭,念念有词:“元甲,没想到练武也能进监狱,我就下来陪你了,老兄弟。”

    咣当一声,大铁门打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农劲荪站起来整理一下衣服,知道自己的时候到了。

    开锁的声音此起彼伏,牢房里所有人都被放了出来,一帮年轻人打开牢门,热情的叫道:“农大叔!农大叔!”

    农劲荪定睛一看:“小郑,你们怎么来了,你们……莫非造反了?”

    郑泽如肩上背了一支步枪,挥舞着拳头道:“我们把邢士廉赶走了。”

    一帮人把农劲荪架在肩膀上抬了出来,院子里一片狼藉,到处是丢弃的杂物,精武会的弟子们荷枪实弹,欢呼不已。

    陈子锟穿着飞行夹克,戴着皮质飞行帽冲农劲荪笑道:“农大叔,您受苦了,您是我们的英雄。”

    农劲荪泪眼模糊:“元甲,我真的看不懂了,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

    陈子锟单枪匹马飞抵上海,一个电话就把邢士廉连同奉军第二十师给吓走了,又给自己赢得一个“飞将军”的美誉,而此时浙军的进攻部队还在路上。

    闸北武装组织三枪会占领龙华警备司令部,释放所有政治犯,缴获奉军来不及撤走的辎重无数,次日,浙军第一师陈仪所部兵不血刃抵达上海,与陈子锟部会师,两军握手言欢,陈子锟表示,对上海没有野心,只是对目前鸦片泛滥的状况很是忧虑。

    陈仪当即表态,禁烟大业刻不容缓,恢复禁烟执法总队的编制迫在眉睫。

    于是,东南禁烟执法总队迅速恢复编制,消息传到鸦片贩子们耳朵里,无不对杜月笙的长远眼光敬佩的五体投地。

    上海各界举行庆祝仪式,欢迎陈子锟、陈仪抵沪,被压制很久的报界纷纷刊登文章,痛斥奉系主持时期种种恶行,称陈子锟为英雄归来,一时间沪上欢腾,如同过年。

    租界当局则对陈子锟的到来表示谨慎性的中立,英文报纸《字林西报》将陈子锟称为“对西方不友好的将军。”

    但他们也只能发发牢骚而已,如今陈子锟春风得意,北京临时执政府根本管不了他,抗议陈子锟在租界乱开枪打死巡捕的照会还压在北京外交部呢,这边东南五省的军阀们已经一致表示反对段祺瑞了。

    对此,外交官们只能耸耸肩而已,中国就是这么乱七八糟,不过越是乱,越是符合西方国家的利益。

    沪上名流宋子文在法租界公馆召开酒会,邀请陈子锟和浙军师长陈仪参加,两人欣然前往,席间宋子文和陈仪相谈甚欢,宋三小姐端着一杯酒来到陈子锟身边,用英语向他祝贺:“恭喜你,将军,你打赢了小家伙。”

    陈子锟道:“你是说张学良么,我打得不是他,是他的父亲,是杨宇霆邢士廉之流。”

    宋美龄道:“难道有什么不同么,我想知道的是,您下一步准备怎么办,据说奉军一泻千里,在南京被陈调元反戈一击,连杨宇霆都差点被活捉,现在他们已经退到徐州一线了,整个江苏虚位以待,您的江东军在哪里?”

    陈子锟很惊讶,宋三小姐对军国大事了若指掌,这可是最新的军报啊,她竟然都知道,此女非等闲,便收了轻视之心道:“江东军守好家门便是大功一件。”

    宋美龄不解的看着他:“难道你辛辛苦苦,只为他人作嫁衣裳,江苏唾手可得,你竟然不取之?”

    陈子锟道:“这两年来,江浙沪几易其手,打来打去,徒增百姓苦难而已,穷兵黩武,还不如学阎锡山,守住自己的地盘才是正道。”

    宋美龄道:“山西占据地理优势,自然可以割据一方,可江东处于四战之地,试问如何保持独立王国?”

    陈子锟道:“最好的防御是进攻,我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宋美龄很认真的看着陈子锟说:“你和小家伙不一样,你是一个骑士。”

    两人旁若无人的用英语交谈着,在别人眼里似乎是在**,谁也想不到谈的竟然是军国大事。

    宋子文和陈仪笑呵呵的走过来,问道:“你们聊什么呢,这么投机。”
《》第六卷 一统 第十五章 昨夜的外白渡桥
    宋美龄嫣然一笑:“在聊当前局势。”

    陈仪做愕然状,呵呵笑道:“宋小姐还懂得天下大势?您有什么见解?”

    宋美龄道:“此番奉军北返,怕是兵败如山倒,要退出关外了。”

    陈仪奇道:“奉军撤退的很快,我军追之不及,但他们元气未伤,最能打仗的张宗昌郭松龄等还没出动,宋小姐为何出此言论?”

    宋美龄道:“别忘了西北还有一个惯于背后捅刀子的冯焕章。”

    陈仪惊叹道:“宋小姐料事如神,此次浙江召开军事会议,冯玉祥确实派人参加,虽然未曾明确表态支持我军,但此举也表示他和奉系已经分道扬镳,所谓墙倒众人推,这回奉军说不定真的要重蹈覆辙,退出山海关,只是奉系一走,关内局势就更复杂了……”

    宋美龄笑道:“那就是你们这些政治家和军人的事情了,失陪。”然后将酒杯递给陈仪,向陈子锟伸出手:“跳个舞吧。”

    陈子锟欣然答应,和宋美龄步入舞池,陈仪苦笑着将香槟酒杯递给侍者,对宋子文道:“令妹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宋子文耸耸肩:“在美国读书就是这个结果。”

    舞池中,陈子锟和宋美龄翩翩起舞,耳鬓厮磨,讨论的却依然是军国大事。

    “陈将军,您真的打算放弃这次机会,不北上扩展地盘?”

    “当然不会,我明天就到徐州前线去。”

    “这么远,怎么去,难道靠飞的?”

    “说对了,我就是开飞机来的。”陈子锟得意的笑了。

    宋美龄小小吃了一惊,坊间传闻竟然是真的,陈大帅只身驾机飞抵上海,打了个电话给邢士廉,奉军就一溜烟窜了。

    “那么,我可以坐一下你的飞机么?”

    “当然可以。”陈子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

    次rì,吴淞营地附近的机场,一架银sè涂装的双翼双座飞机静静停在跑道上,地勤人员正在给飞机加油,汽车疾驰而来,宋美龄从车里跳下,赞叹道:“太美了,她有名字么?”

    陈子锟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宋小姐说的是这架飞机,便答道:“有,叫……依蕾号。”

    宋美龄啧啧连声:“你真是太罗曼蒂克了,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用自己妻子的名字给飞机命名的人。”

    “第一个是谁?”

    “是我的二姐夫,用姐姐的英文名字命名了一架双座飞机,叫乐士文号。”

    陈子锟长长哦了一声,原来孙文先生也是个很有情调的人。

    飞行服已经准备好了,褐sè鹿皮的夹克,皮质飞行帽,还有风镜,宋美龄穿戴起来英姿飒爽,像个真正的飞机师,两人爬进座舱,地勤猛地一转螺旋桨,一股青烟冒出,引擎启动了。

    依蕾号升空,在黄浦江上空盘旋,高空的风呜呜的吹着,引擎的轰鸣声音很大,说话都听不清楚,陈子锟的驾驶技术已经比较娴熟,一摇cāo纵杆,飞机向着租界方向飞去,鳞次栉比的楼房,宽阔的街道,宽阔的江水和无数的船只在千米之下,如同微缩世界。

    陈子锟足足在天上兜了半小时才返回机场,现在已经十月中旬,半空中的温度可是够冷的,宋美龄从飞机上爬下来,意犹未尽道:“空中俯瞰的感觉真的不一样,就像上帝的视角一般。”

    “别动。”陈子锟道。

    宋美龄停下不动,眼睁睁看着陈子锟抽出一条陈旧的手帕,帮自己擦了擦快要滴下的清水鼻涕,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心底最深处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真不好意思,流鼻涕了,等等。”宋美龄捏住了这条手帕,盯着边角上绣着的“mayling”字样问道,“这条手帕是从哪里来的?”

    “是我的护身符,手帕的主人曾经救过我一命。”陈子锟轻轻抽回手帕,看了看刺绣字样,半开玩笑道:“这名字该不会就是你吧。”

    宋美龄微笑着注视着他:“维克多,这真的是我的手帕。”说着从身上摸出不同款式和质地的另一条手帕,边角上用同样的花体字绣着“mayling。”

    这回轮到陈子锟惊愕了,这条手帕他已经保存了六年,没想到今rì遇到主人,而且还是宋家三小姐。

    江风呜咽,两人相对无言,心中百味杂陈,宋美龄听张学良讲过关于陈子锟和鉴冰的爱情故事,此刻她想到的是,如果当年不是yīn差阳错失之交臂的话,那或许又是另外一个传奇故事了。

    恨不相逢未嫁时,不对,自己尚未婚嫁,可使君已然有妇,这就是命运的捉弄。

    陈子锟何尝不是百感交集,不过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一切不言中。

    半晌,宋美龄才道:“这就是缘分,为了庆祝手帕物归原主,我建议,不带保镖,就我们俩,找个酒吧好好喝一杯。”

    陈子锟自然说好。

    于是,赶赴前线的计划泡了汤,陈子锟带着宋三,直奔租界外滩,找了一家灯光朦胧的酒吧,喝酒、跳舞,摇骰子,玩纸牌,玩的不亦乐乎,这里大都是外国商人和海员,没人认识他俩,不用端着架子,所以特别放松。

    正喝的畅快,几个美**舰上的水手跌跌撞撞走了过来,嘴里不干不净说着什么,大概把三小姐当成了咸水妹。

    “打他!”宋小姐趁着酒劲,尖叫了一声,陈子锟早把啤酒瓶抓在手里,一瓶子抡过去,水手脑袋就开了瓢。

    酒吧里喝的醉醺醺的人们正愁没处发泄,借着机会乱打一通,到处酒瓶子横飞,桌椅板凳七零八落,始作俑者的一男一女却从人堆中钻了出来,嗤嗤笑着跑出酒吧,幸灾乐祸的看着巡捕吹着口哨跑过来。

    夜sè如水,月光皎洁,外滩上静悄悄的,远处传来芝麻糊的叫卖声,倒映着璀璨灯火的黄浦江上,一艘艘巨轮静静的停泊着,两人沿着宽阔的柏油路一路向北,在外白渡桥上眺望远处。

    宋美龄摸出一瓶威士忌,得意的笑:“酒吧里顺出来的。”说着抿了一口,递给陈子锟,两人就在外白渡桥上,用远东第一大都会的霓虹下酒,你一口我一口把这瓶威士忌给干了。

    关于后半夜的回忆,陈子锟记得不甚清楚,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在外白渡桥北面的礼查饭店的床上,别的全忘了……

    ……

    孙传芳亲率浙军进入上海,与陈子锟进行会晤,双方正是携手并肩共驱奉张的蜜月时期,自然亲密无间,密谈约定上海归浙江,但鸦片税依然由陈子锟负责,由于原来的禁烟执法总队已经解散,所以从江东再调来一个步兵团来上海驻扎。

    会晤后,孙传芳提兵北上,陈子锟驾机返回江东,匆匆与妻儿共度周末后,赶赴蚌埠前线督战。

    奉军不战而逃,连丢了上海、南京、蚌埠等重镇,最后终于在鲁南止住脚步,张作霖委任张宗昌为直鲁苏皖防御总司令,以徐州为中心构筑防线,以十二万大军抵御孙传芳的联军北上。

    张宗昌的部队虽然多,但大都是临时征募,已经欠了好几个月的军饷,大战在即,军心不稳,焉能打胜仗。

    孙传芳的军队虽然也是临时拼凑而成,既有江苏陆军陈调元,白宝山之类反水队伍,也有江东友军,但士气正旺,更有江东军的飞机助阵,敌情了若指掌,胜算反而不低。

    十一月初,两军在任桥发生激战,直鲁军一触即溃,前敌总指挥,47旅旅长施从滨都当了俘虏,张宗昌的白俄雇佣军依仗着铁轨上的铁甲车负隅顽抗,弹药耗尽后被浙军歼灭。

    此役浙军大胜。

    陈子锟亲率两师江东军驻蚌埠,担任联军预备队,捷报传来的时候正和孙传芳在房间里宵夜,直鲁军老将军施从滨被押了进来,此人年已七十,须发皆白,乃北洋老将,资历极老,见了二人敬礼,口称大帅。

    孙传芳冷笑道:“施老,你不是来当安徽督办的么,去上任吧。”

    左右即将施从滨拉了下去,陈子锟还没回过神来,外面传来一声枪响。

    陈子锟大惊失sè:“你把施从滨枪毙了?”

    孙传芳道:“莫非杀不得?”

    陈子锟道:“擅杀降将,坏了规矩,以后别人怎么敢投降?此举不妥。”

    孙传芳道:“杀了都杀了,有什么不妥,我不照样直下徐州,北上济南,谁敢拦我。”

    陈子锟见他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心中不悦,当即拂袖而去,来到院子里,看到施从滨躺在血泊中,不禁叹气道:“买副棺材,把施老装殓了吧。”

    孙传芳听到这话,也很不满意,当夜即派卫队去抓陈子锟,可是却扑了个空,陈子锟已有察觉,避入军营,浙军忌惮江东军的战力,又担心后防不稳,直鲁军趁虚而入,于是第二天孙传芳假作昨晚酒醉,向陈子锟赔礼道歉,并且将施从滨厚葬。

    两军终于没撕开脸,但心中已经种下芥蒂。

    一周后,张宗昌放弃徐州,沿津浦路退至韩庄设防,私底下派人来找陈子锟,请他出面调停。

    陈子锟暗自思忖,孙传芳势力如rì中天,倘若再下山东,实力更强,对自己恐怕不是好事,便宣布调停战事。

    孙传芳能打下徐州,已经超出预期目标,此时乐得送个顺水人情,便通电宣布以徐州为界,不再北上,返回南京,成立浙闽苏皖赣五省联军,自任总司令,俨然新直系的领军人物,地盘兵力声势,丝毫不输彼时的奉系。

    同时,吴佩孚在武汉复起,自封十四省讨贼联军总司令,兵锋直指河南。

    中华大地,烽烟四起,又一轮旷rì持久的混战拉开帷幕。
《》第六卷 一统 第十六章 北京胡同热炕头
    此时的张作霖,正如彼时的吴佩孚,人人喊打,四面楚歌,五省联军止步徐州,下面的大戏由国民军接着演,冯玉祥部岳维峻和孙岳率军东入山东,北入直隶,与直鲁联军大战,戏正酣时,奉军第三军团副团长郭松龄连发三篇通电,慷慨陈词,宣布倒戈反奉,逼张作霖下野。

    郭松龄乃奉系大将,手握jīng锐,老帅正在水深火热之际,不但不尽忠报效,反而起兵反叛,此举与去年冯玉祥叛曹吴之举一般无二,张作霖猝不及防,仓皇退往关外,一时间狼狈之际。

    据说吴佩孚得知郭松龄倒戈之后,哈哈大笑,下令军队止步,发电报给张作霖称:某生平最恶反复无常之小人,不意鄙处有一冯玉祥,尊处亦有一郭松龄,叛乱相寻,纪律无存,此而可忍,孰不可忍,某愿悉力相助,共张挞伐。

    张作霖接到电报后大发感慨,说还是吴子玉够朋友,讲义气。

    对于郭松龄的倒戈,陈子锟亦有看法,他和张学良过从甚密,与郭松龄也有来往,知道此人虽颇有才华,但心胸狭隘,又与杨宇霆等人素来不和,杨宇霆抢了他的江苏督军位置,本来就心生愁怨,此次奉军大败,杨宇霆连丢上海苏皖等地,却未曾受到惩处,让本来打算幸灾乐祸一把的郭松龄极为失望,进而对张作霖心生怨恨,趁着天下大乱,自己手上又有重兵,索xìng反了便是,至于那些义正言辞的讨张檄文,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南方战事稍停,北中国陷入混战之中,冯玉祥的国民军、吴佩孚的讨贼军、张宗昌李景林的直鲁联军,郭松龄的反奉军,打得不亦乐乎。

    陈子锟置身事外,通电呼吁和平,暗地里却秣马厉兵,随时准备加入战团,扩展生存空间。

    大戏连连上演之际,rì本客轮天津丸抵达上海,游历欧美rì本的前皖系大佬徐树铮上将回国了,与去年此时被租界当局驱逐出境的遭遇不同的是,这次可谓风光至极,不光上海滩各界闻人前来迎驾,就连五省联帅孙传芳都从南京专程赶来欢迎。

    徐树铮意气风发,在上海发表演说,谈及自己游历欧美之经历,更是如数家珍,访问美英法意荷瑞士比利时等国,无不受到热烈欢迎,又曾在英国皇家学院演讲,会见意大利总理墨索里尼,美国总统柯立芝,俄国斯大林、托洛斯基,rì本天皇、首相等,放眼华夏,有此殊荣者唯徐又铮一人而已。

    “连墨索里尼都和我谈笑风生。”这是徐上将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

    ……

    江东,督办公署,陈子锟将申报狠狠摔在茶几上,吓得佣人们噤若寒蝉,大帅留起了八字胡,愈加威严,不由得人不心生畏惧。

    让陈子锟生气的是徐树铮此番回国竟然如此高调,这厮在外国游历的时候都难耐寂寞,发密电授意杨宇霆杀掉自己,回国之后岂不更加猖狂,眼下局势比皖系、直系当政时期更加混乱不堪,国家四分五裂,军阀东征西讨,更加便于徐树铮这样的角sè浑水摸鱼,火中取栗。

    陈子锟立即写了一封密信给李耀廷,让他寻机把徐树铮干掉,这种脏活不可能让jīng武会的欧阳凯来干,毕竟太过机密放心不下,也不能让三枪会或者驻沪禁烟总队来干,因为很容易露出马脚,唯有李耀廷这个上海本地大亨出手,事情才能办的不漏蛛丝马迹。

    如今徐树铮名声显赫,出来进去都有保镖伴随,更是沪上名流们的座上宾,想杀他真不容易,至少得筹划上十天半个月的,就在李耀廷安排了枪手准备下手的时候,徐树铮竟然奔赴běi jīng去了。

    陈子锟得报极为震动,因为北方局势极为紧张,到处都是战争,徐树铮的策略无非是联合直皖奉,对抗冯玉祥而已,而běi jīng虽然有段祺瑞坐镇,冯玉祥的势力也不小,此去如同飞蛾扑火,更显徐树铮之心高气傲。

    徐树铮敢去,我难道不敢去了,陈子锟遂决心进京探听形势,两位夫人听说之后,都苦劝他不要以身犯险,陈子锟说:“此番进京是秘密行动,轻车简从,谁人能知,我这次北上,是有大事要做,于国于民都非常重要,非去不可。”

    陈子锟只带了数名卫士,着便装经陆路前往běi jīng,津浦路向北而行,列车极慢,经常为运兵车让道,原本两天的行程走了数rì才抵达天津,与乘船前来的李耀廷会合。

    时值年末,气候寒冷,冰天雪地,呵口气都变成白雾,冯玉祥的国民军已经打败奉系李景林,占领了天津和整个直隶,国民军纪律良好,京津铁路畅通无阻,两人带着手下乘车前往běi jīng。

    列车上,身穿呢子大衣头戴水獭皮帽子的李耀廷笑问道:“你几次三番放过徐树铮,怎么这回非得杀他不可?”

    陈子锟道:“他若是老老实实呆在外国,或者在租界做个寓公,我也不会起了杀心,徐树铮出山,皖系又要东山再起,中国岂能经得起这些军阀的玩命折腾,再说……杀他也是为了私仇,耀庭,你不要怪我,其实,你记得民国八年的时候咱俩从běi jīng逃难的事情么?”

    “记得,我娘就死在那时候。”

    “就是因为徐树铮递送情报给rì本人,rì本特务才盯上咱们的,你娘的死,徐树铮也有责任。”

    李耀廷愕然,半晌才道:“为什么你早不杀他?”

    陈子锟道:“我看了他的rì记,以为他是为国为民的真英雄,哪知道这些年来的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皖系崛起罢了,我看错了他,我两度放走他,这是我的责任,理应我来弥补。”

    李耀廷沉默不语。

    ……

    车到běi jīng,这回没有隆重的迎接队伍,走出正阳门东车站,广场上仍有残雪,正阳门城楼显得更加凋敝。一个小乞丐在雪地里捡着烟头,小脸冻得通红。

    一群洋车夫围上来招揽生意,李耀廷跳上一辆洋车吩咐道:“六国饭店。”

    “得嘞,爷,您坐稳了。”车夫拉起洋车便走,经过那小乞丐的时候,哗啦啦一阵响,十几枚银洋洒落在他面前雪地上。

    为了掩人耳目,陈子锟和李耀廷是分开走的,一个去六国饭店,一个去石驸马大街林宅。

    林文静已经考进了běi jīng大学,终于如愿以偿的回到红楼读书,多少年.caihongwenxue.的期盼终于变成现实,短暂的兴奋过后是宁静的生活,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只能鸿雁传情寄相思,可遍地战火,家书抵万金,已经三个月没有接到陈子锟的来信了。

    傍晚,一辆洋车来到林宅门口,陈子锟下了车,提着皮箱踩着积雪上前叩动门环,张伯不耐烦道:“小姐已经睡了,你再来我叫巡jǐng了。”

    陈子锟纳闷道:“张伯,是我啊。”

    张伯打开门,借着昏黄的路灯和积雪的映照,用他昏花的老眼看了一会儿,陈子锟穿着长衫戴着礼帽,留起胡子还夹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像个大学教授。

    “是陈先生啊,您可来了,我还当是那个姓韩的小瘪犊子呢。”张伯终于认出陈子锟来,忙不迭的接过行李,把他请进来。

    陈子锟跺着鞋上的积雪,问道:“哪个姓韩的?”

    “咳,就是北大一学生,斯斯文文的,整天来找林小姐,您放心,小姐心里没他,再说不是有我在这儿么,管保给您看的妥妥儿的。”

    陈子锟哦了一声,大学里狂蜂lang蝶多得是,不足为奇,他自信没人能取代自己在林文静心中的地位。

    张伯要进去禀告,被陈子锟劝阻:“我自个儿去。”

    “那好,您先去,我去烧点开水,您吃了么,要不到胡同口二荤铺要两个菜?”张伯热情的很,家里男主人来了,他可轻松不少。

    陈子锟站在院子里,望着厢房里的灯火和映在窗子上的纤细剪影,满腔柔情心头,忽然那剪影动了,端着水盆开门出来,看见院子里的高大黑影,惊道:“什么人!”

    “是我。”陈子锟道。

    林文静手中的陶盆落地,不管不顾的扑了过来,扎在陈子锟怀里泪如雨下,林文龙听见动静从自己屋里冒出头来,看清楚之后拍着巴掌叫起来:“姐夫来了!”

    “文龙,回屋去,别胡说。”林文静羞红了脸。

    张伯烧了热水,到胡同小铺里打了半斤二锅头,家里的佣人王妈开伙炒了两个菜,热菜热酒热炕头,美人相伴,陈子锟坐在炕头,感觉真有些家的感觉了。

    许久未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可林文静念着陈子锟舟车劳顿,不忍他劳累,早早催他安歇。

    “我睡哪儿?”陈子锟开玩笑的问道,他知道林文静是知书达理家教甚严的女子,即便父母不在亦是如此,便故意逗她。

    林文静很认真的说:“要不你睡门房,让张伯陪你,要不和文龙住一屋,文龙火力壮,能帮你暖被窝。”
《》第六卷 一统 第十七章 徐树铮之死
    陈子锟眼巴巴道:“没有第三个选择么?”

    林文静一本正经道:“做饭的王妈已经四十多岁了,是个寡妇,人还不错……”

    陈子锟乐了,这人呐,上了大学见了世面就是不一样,比起以前来,林文静的胆子大了许多,和自己说话也没有忌惮了,只是王妈倒霉,躺着也中枪。

    北京的冬天虽然寒冷,但暖气烧的也很旺,屋里有炭火铸铁炉子,温暖如春,林文静穿着紧身毛衣,虽然算不上波涛汹涌,倒也玲珑有致,陈子锟不由得想起六年前那些日子,低低喊了一声:“林小姐。”

    林文静一抬头,便被陈子锟揽在怀里,成熟男子的气息扑鼻而来,让她心跳不止,却又惊慌失措,两只胳膊往外推着,像只受惊的小猫。

    所幸陈子锟并未有进一步举动,仅在林文静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便道:“我去门房和张伯搭个铺,你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学。”

    林文静怅然若失,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子锟离去。

    ……

    陈子锟还有重要事情要做,他没有直接去找冯玉祥向他建言除掉徐树铮,而是去找自己的老熟人,京师警察厅侦缉队的许国栋。

    北京城头变幻大王旗,短短两年就换了好几拨人,曹锟冯玉祥张作霖段祺瑞,换来换去,京师警察系统却并未大动,许国栋依然当他的侦缉队长,不过因为上面没人了,这些年来原地踏步一直没升上去。

    陈子锟的突然到访让许国栋非常惊讶,并且有些受宠若惊,陈大帅微服进京,第一个来找自己,这是何等的看重啊。

    “老许,我有事要你帮忙。”陈子锟开门见山。

    “说,只要我能办到的,绝对办的妥妥的。”许国栋毫不含糊。

    “我想知道徐树铮的行踪,越详细越好。”陈子锟道。

    许国栋忽然笑了:“陈大帅,你可算找对人了,侦缉队最近正盯着他呢。”

    “奉谁的命令?”陈子锟已经隐隐猜到了结果。

    许国栋道:“北京的军警宪特,现在都听京畿卫戍司令部的调遣,鹿钟麟是司令官,正是他下的命令,盯紧徐树铮,话又说回来,您这是要做什么?”

    陈子锟道:“我想找徐上将唠唠嗑。”

    许国栋是明白人,话不需要说的太透彻,他笑道:“有难度,徐树铮住在吉兆胡同公馆里,有卫戍司令部的人保护,想找他唠嗑的话必须经过司令部同意,你是不能露面的,这事儿确实不好办。”

    陈子锟知道就算冯玉祥想杀徐树铮,也不会在北京动手,更不会担上这个擅杀国家重臣的罪名,要杀也得寻个绝妙的机会下刀子。

    想到这里,他道:“老许,不为难你,只要提供他的行踪即可,只要他出京,你就打这个号码。”

    递过去一张纸条,许国栋看了之后掏出洋火点燃烧成灰烬,信誓旦旦道:“一有动静,立刻打电话过去。”

    ……

    吉兆胡同,段祺瑞公馆,书房内炉火正旺,徐树铮与段祺瑞促膝而谈,段祺瑞道:“又铮,我让你不要到北京来,你偏要来,冯玉祥和你有仇,他若不利于你,我无兵无将,也救不了你。”

    徐树铮笑道:“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再说冯玉祥也不是老虎,我手上有他急需的东西。”

    段祺瑞奇道:“什么?”

    徐树铮道:“如今北方国民军势力最大,连郭松龄都打起了东北国民军的旗号,我有住在大连的日本朋友打来电报说,张作霖败迹已显,把奉天的家产都装车运到大连去了,张作霖下野之后,北方就是冯玉祥的天下,可他的资历还不够坐江山,势必受到各方围攻,连列强也不喜欢他,所以,别看冯玉祥现在强大,他却是最需要援助的。”

    顿了顿,徐树铮压低声音道:“此番我游历欧美,在意大利和墨索里尼签订了密约,意大利援助我价值五百万的军火,有这批军火,我支持谁,谁就能赢。”

    段祺瑞愕然:“竟有此事?”

    徐树铮笑了:“目前咱们皖系没有兵马,只好借助别人起家,我在上海的时候和孙传芳也谈过,他对意大利军火也很感兴趣,咱们手上有王牌,是待价而沽,看他们谁出的价钱高了。”

    段祺瑞道:“冯玉祥翻云覆雨,不可相信,再说关外战局不甚明朗,郭松龄向来激进,日本人不喜欢他,关东军介入战局的话,随时可以把局面扭转过来,奉张缓过元气,就有冯玉祥的苦头吃了,你和他合作的事情肯定泡汤,又铮便身陷险境了。”

    徐树铮动情道:“老师在北京,我怎能不来,再说我是奉了政府命令出洋考察,理应回来复命,谁敢说个不字,我就不信他冯玉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杀我徐树铮,哼,到时候就连国际社会也饶不了他。”

    段祺瑞也动了感情,落泪道:“又铮,你依然意气风发,可我已经老了,正准备下野做个寓公,这天下就让他们闹腾去吧。”

    徐树铮又劝了一阵,秘书进来报告:“东北最近战况,日本关东军武装干涉,郭松龄夫妇兵败被杀。”

    段祺瑞大惊:“不好,这下局势又要大变。”

    徐树铮也是一惊,道:“张雨亭肯定签了卖国协议,把东三省的权益让给日本人了。”

    段祺瑞道:“那自不用说,郭松龄兵败身死,冯玉祥岌岌可危,这种情况下,你自然不会和他合作,那你的价值就没了,冯玉祥随时会杀你。”

    徐树铮丝毫无惧,段祺瑞苦劝不止,最终徐树铮还是答应了他,“好吧,我听老师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即刻返回上海。”

    ……

    六国饭店,李耀廷接到许国栋打来的电话,得知徐树铮派人前往火车站联络特备专车事宜,急忙通知陈子锟。

    陈子锟道:“咱们势单力薄,只能在北京行刺,断不可放虎归山。”

    李耀廷道:“留不住他,又能如何。”

    陈子锟道:“我自有办法。”

    迅急找到许国栋,请他将一封信秘密递交段祺瑞。

    许国栋在北京军警圈子里的人脉颇广,这点小事还是能办得到的,很快一个纸条就放到了吉兆胡同段祺瑞的书桌上,上面就八个字:“又铮万不可去,去必死。”

    段祺瑞急忙派人将纸条送与徐树铮,此时徐树铮已经登上专列,看了一笑置之,左右劝他三思而行,徐树铮道:“我早有防范,特从英国使馆借了一队卫兵,料想他们也不敢乱来。”

    专列按时发车,向天津进发,陈子锟得到消息,扼腕叹息:“徐树铮此去,必然兴风作浪,国家又要乱了。”

    李耀廷道:“绝不能放过他,咱们开汽车追,追到天津去把他杀了!”

    陈子锟当即同意,迅速到车行租了两辆福特汽车,沿公路向天津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徐树铮离京的消息被密探报到京畿卫戍司令鹿钟麟那里,他立刻报告冯玉祥,苦劝道:“总司令,动手吧!”

    冯玉祥迟疑不决:“徐树铮不过一个光杆司令,杀掉他不但于事无补,还毁我名誉,不妥。”

    鹿钟麟道:“小徐一走,从此多事,总司令若是不想背负骂名,卑职有一计策,安排工兵埋上地雷,把整列车炸掉,死无对证,谁知道是咱们下的手。”

    冯玉祥道:“荒唐,在京津出事,自然算在我头上。”

    鹿钟麟道:“那就借陆承武之手杀掉他。”

    冯玉祥道:“事情总要做的万无一失,不露马脚才行。”

    鹿钟麟道:“总司令放心,我来处理。”

    夜,专车仍在铁路线上蹒跚而行,本来北京到天津的路程三个小时就能抵达,可铁路繁忙,经常要为运兵车等待让路,一等就是很久,专列上的随员不堪忍耐,多次向车站提出抗议,国民军运输司令部的参谋们得知这是徐树铮上将的专列,不敢怠慢,急忙通知驻廊坊的冯部大将张之江。

    经过一番协调,专列终于在凌晨一点抵达廊坊,张之江派人前来请徐树铮下车,被拒绝,片刻后,军法官带领一队宪兵登车,强行将徐树铮拉了下来,随行人员全部被拘捕,担任护卫任务的十七名英军士兵被缴械。

    寒冷的冬夜,徐树铮被关押在车站旁边的英美烟草公司仓库中,门口站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国民军士兵。

    徐树铮在仓库中来回踱着步子,心知情况不妙,冯玉祥终于要下黑手了,难道自己就这样无声无息死了么?

    不可,断不能白白死在廊坊!徐树铮猛抬头,正看见一扇窗户,他心一横,搬来货物堆成梯子爬了上去。

    廊坊车站外,两辆汽车疾驰而来,雪亮的车灯刺破黑暗,这是尾随追来的陈子锟和李耀廷等人。

    “看,专列!”李耀廷指着站内停着的火车说道。

    陈子锟却道:“火车四周有士兵把守,看来徐树铮被截住了,也好,省了咱们的事情。”

    李耀廷道:“不能手刃仇人,实在可惜。我以前承建过交通部的工程,在廊坊这边很熟,先找个地方住下吧,这天气实在太冷了。”

    一行人驱车离开车站,行驶在空旷的马路上,陈子锟眼尖,看到路边有个人影,只穿着睡衣,见到汽车驶来避之不及。

    “不会这么巧吧。”陈子锟急令停车,汽车急刹车停下,那个人影撒腿便跑,陈子锟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掏出手枪追了过去。

    那人在雪原上跑了几百米,终于累得气喘吁吁,扶着膝盖躬身站着,等看见了陈子锟的面貌,竟然笑了:“陈子锟,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是冯玉祥派你来的?”

    此人正是徐树铮。

    陈子锟收起了枪:“徐专使,别来无恙,冯玉祥是冯玉祥,我是我,我上次怎么说来着,如果你再兴风作浪被我抓到,就不会像上次那样客气了。”

    徐树铮笑道:“杀我?好啊,购我头颅十万金,真能忌我亦知音,你陈子锟不远千里跑到廊坊来杀我,倒也算得上我的知音了。”

    陈子锟道:“我杀你,不是为了私人恩怨,而是不想国家再添苦难。”

    徐树铮道:“军阀争权夺利,祸国殃民,我徐树铮自认还是想为国家民族做一些事情的。”

    陈子锟道:“不错,我承认你和他们不同,但正是因为这样,你的破坏性才更大,你的时代已经终结了,上将军,你还有什么话么?”

    徐树铮赤脚站在雪地上,惨然一笑:“真想吃家乡的炒盐豆啊……”

    “砰!”一声枪响,李耀廷手中的左轮枪冒着硝烟。

    徐树铮横尸当场,胸口中了一弹,当即毙命。

    ~
《》第六卷 一统 第十八章 你丫不是徐二么?
    徐树铮死不瞑目,两眼望天,滚热的血融化了白雪,在身下形成一片鲜红,李耀廷将左轮枪插回腋下枪套,犹自骂骂咧咧:“便宜了你。”

    不知何故,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陈子锟退后一步,庄严的举手敬礼,然后脱下呢子大衣,盖在徐树铮尸首上。

    远处响起犬吠和吵嚷声,似乎有许多人冲这边来了,陈子锟跳上汽车,最后看了一眼风雪中的徐树铮,大衣下一双赤脚如此苍白,他眼前不由浮现出六国饭店宴会厅里那个借佩剑给自己的英武上将来。

    “又铮将军,安息吧。”陈子锟默念一声,吩咐开车,汽车迅速消失在风雪中。

    国民军大队士兵循着足迹赶到,发现了雪地上倒卧的尸首,用刺刀挑开大衣一看,果然是徐树铮。

    张之江来到现场,厉声质问是谁开的枪,众人都说不知,法不责众,只好将尸体搬回仓库,向北京方面报告徐树铮已死的消息。

    早晨,陆建章的儿子陆承武从天津赶来,叫嚷着徐树铮在哪里,我要亲自剜下他的心脏为父报仇,张之江将他引到仓库里,看了徐树铮已经僵硬的尸体,陆承武愤愤然道:“怎么不等我来就把他杀了?谁干的?”

    张之江没有向他解释到底是杀的徐树铮,只是面授机宜,告诉他如何向报界发布消息。

    陆承武不是傻子,连连点头,又到关押徐树铮随员的马厩外大骂一通,叫嚣着要将徐树铮剔骨挖心,以报父仇,随员们听了瑟瑟发抖,两股战战,都知道又铮在劫难逃。

    第二天,随员们被军法官提审,这才得知徐树铮昨夜已经身死,军法官慢条斯理的说:“徐树铮被陆建章之子杀死,此乃冤冤相报,和他人无关,君等获释之后,切不可对外界胡言乱语,如果同意,就签字画押,如果外面有不利于冯总司令的言辞,可要拿你们是问。”

    随员们又冷又饿,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自然诺诺称是,签字画押,又每人拍了一张照片留存军方,这才拿着短程火车票离开廊坊这个伤心地。

    ……

    北京、天津各大报纷纷登出号外消息“陆承武替父报仇手刃徐树铮”旋即又刊登冯玉祥打给段祺瑞的电报,声称徐树铮上将乃国之重臣,不幸在途中遭到匪人劫害,其死甚惨,请政府优于抚恤。

    执政府没有任何回应,段祺瑞孤家寡人,身边谋士幕僚都被冯玉祥抓了去,卫士更是鹿钟麟派来,自己人身自由都没有,如何为徐树铮报仇,只能暗自垂泪而已,当初叱咤风云的国家元首,如今沦为傀儡,只能以沉默为武器,向天下做无声的抗议。

    可怜徐树铮堂堂陆军上将,游历欧美的风云人物,尸首停在廊坊竟然无人问津,等了一天,才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从北京赶来,声称是徐树铮的侄子,要为叔父收敛尸首,但他身无分文,连火车票都买不起,张之江见他可怜,遍赞助了十块大洋,让他雇了一辆骡车,用破草席把尸首卷起来拉往北京。

    天寒地冻,遍地冰雪,骡车从廊坊拉到北京,一路吃尽了苦头,段祺瑞得知又铮尸首归来,急忙前去探望,看着骡车上惨白的那张脸,段祺瑞痛哭失声,旁人受到感染,也跟着落泪。

    哭了一通,段祺瑞才注意到那个年轻人,傻头傻脑的,衣服破烂不堪,一双手上尽是血泡和冻疮,脚上还穿着单鞋,脚趾头都露出来了,便问道:“你是又铮的什么人?”

    那人点头哈腰道:“回段执政的话,我叫徐庭戈,徐树铮是我二叔。”

    段祺瑞沉吟道:“徐庭戈,似乎听又铮提过这个名字,这些年来你在哪里,都做些什么?”

    “徐庭戈”道:“回您的话,我从北大毕业之后,就在北京混着,因为叔叔的关系,受尽白眼和欺凌,一直没有正经工作。”

    段祺瑞有些狐疑,按说皖系虽然倒了,一个北大学生凭着自己的学识,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凄凉下场,便不着痕迹的问了他一些关于徐树铮家里的事情,此人对答如流,没有任何纰漏。

    “又铮有个不成器的侄子,不过倒也孝顺,既然又铮不在了,我少不得要照顾他一下。”段祺瑞心道。

    “我给你赞助一笔钱,你出洋留学去吧。”段祺瑞道。

    “徐庭戈”眼露喜色:“多谢段执政。”

    尸首就交与段祺瑞收敛,开了一张五千元的支票,又找了一套半旧的棉袍和鞋子给“徐庭戈”,侄子领了支票换了衣服,千恩万谢的出来,叫了一辆洋车扬长而去,车夫回头瞅瞅,笑道:“我操,这不徐二么,你丫发财了还是咋的,楞没认出来。”

    徐二一脚踹在他背上,骂道:“老实拉你的车,不说话还能把你当哑巴卖了不成,打今儿起,老子的大号叫徐庭戈!记清楚喽!”

    ……

    民国十四年的最后一天,陈子锟和李耀廷去北京郊外给嫣红婶上坟,李耀廷发迹之后,就把母亲的坟迁了,用水磨砖修的漂漂亮亮,像个大户人家的坟头,祭奠的时候,李耀廷跪在坟头前说了很多,末了爬起来,两眼通红,地陈子锟说:“我娘说,她想抱孙子了。”

    陈子锟拍拍李耀廷的肩膀:“你是该成家了,走吧,咱们回去吧。”

    两人乘汽车进了城门,就听到报童扯着嗓子喊:“看报看报,吴佩孚通电联奉,张作霖兵发山海关!”

    陈子锟急忙让汽车夫暂停,买了一份报纸浏览,头版上就是吴佩孚的通电,即日起结束对奉张的讨伐,转而对冯玉祥的国民军宣战,孙传芳也在南京发表通电,拥护吴佩孚,而山东的奉系将领张宗昌则表示,愿意唯吴佩孚马首是瞻。

    “这都是徐树铮之死惹出的祸事啊。”陈子锟放下报纸叹道。

    李耀廷道:“此话怎讲?”

    陈子锟道:“吴玉帅不是翻云覆雨的小人,他既能放弃对奉张的仇恨,转而对付冯玉祥,就是因为冯玉祥擅杀徐树铮,让北洋老辈都感到彻骨的寒冷,这样不讲究的人,大家共同得而诛之,国民军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李耀廷道:“可是……徐树铮不是咱们杀得么?”

    陈子锟冷笑道:“咱们不杀他,难道他就能活了?徐树铮嚣张跋扈,仇人遍地,他寿数已经尽了,怨不得咱们,冯玉祥也不委屈,他不把徐树铮扣在廊坊,咱们也没那么容易杀他。”

    李耀廷点头道:“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天意。”

    陈子锟道:“收拾收拾回南方吧,北方的戏没啥看头了。”

    ……

    其实这次陈子锟孤身北上,最主要的不是杀徐树铮,杀徐那是刺客的专业,不是大帅的行当,随便派几个得力干将前来也能把事儿干的妥妥儿的,但是有一件事,是没人能替代自己的。

    那就是他挂念着林文静,想来看看初恋情人。

    林文静过得很充实,她有足够的生活费,在购买大量书籍之后,还有余钱接济贫寒同学,闲暇时机还到东文昌胡同的学生公寓去帮忙,那儿现在是杏儿在当家,大批来自五湖四海的,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聚在一起,根本不会无聊。

    甜蜜的日子总是很短暂,陈子锟在林宅仅仅过了三日,两人少不得温存一番,但始终未越雷池一步,北京不是久留之地,趁着战事稍歇,他辞别了林文静,带着姚依蕾的父母返回江东,春节临近,当了外祖父母的姚氏夫妇还没见过外孙女儿呢,反正内阁也歇菜了,交通总长的差使也撂了,在北京没啥挂念的,老两口和女婿踏上南下的列车。

    吴佩孚联奉之后,冯玉祥在次日,也就是1926年的第一天便通电宣布下野,国民军总司令由张之江代理,张之江发电报给吴佩孚称:“愿追随我帅之后,勉效驰骋。”国民军的第二第三军司令豫岳维峻,孙岳也为通电表示追随吴玉帅,而山东的张宗昌,干脆称吴佩孚为“我帅”,比对张作霖还亲。

    一时间除了东三省之外,整个北中国似乎一团和气,吴佩孚俨然又恢复了当年虎踞洛阳时一呼百应的威风,直隶山东间的交通也恢复了正常,津浦线畅通无阻。

    车到廊坊的时候,停车下客上客,少不得要耽误一段时间,陈子锟带了两个卫士下车,找了块空地,画个圈,拿出一叠纸钱来烧了,站在原地念念有词一阵,这才回到软卧包厢。

    姚启桢扶了扶金丝眼镜,问道:“子锟,你给谁烧纸?”

    陈子锟道:“我在祭奠徐树铮,他就死在廊坊。”

    姚启桢也是皖系旧人,而且和徐树铮相熟,闻言不禁泪下,摸出手帕擦擦眼角:“又铮骄狂,明知道北京局势混乱,遍地都是仇家,偏要来,唉,才四十五岁,英年早逝啊,他要是不死……”

    “他要是不死,段祺瑞就不会死心。”陈子锟道。

    “段合肥当年多么倔强的人,独揽大权,说一不二,可怜现在被张作霖、冯玉祥摆弄的像个面团一样,又铮死后,我去看过他,几天时间他仿佛老了十岁,看来皖系复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姚启桢长叹一声,颇为落寞。

    陈子锟知道岳父是资格极老的政客,眼光毒的很,便问道:“岳父,依您看来,局势将向何处演变?”

    姚启桢道:“张雨亭自相残杀,内耗严重,一时间缓不过劲来,冯玉祥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吴佩孚虽然成了香饽饽,但真心拥戴他的人,连一个都没有,南方的孙传芳,资历浅,志向也不够远大,一个五省联帅的帽子就够他的头戴了,要我看啊,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陈子锟心中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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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一统 第十九章 三一八
    上次胡半仙给陈子锟算命,说他的仕途到此为止,虽然表面上没有表露,但心里还是颇有些耿耿于怀,大丈夫生于乱世,自当建功立业,一个区区江东省军务督办又岂是自己事业的终点。

    陈子锟虚心求教道:“岳父,敢问你说的竖子又是何人?”

    姚启桢耸耸肩道:“军阀割据,如同唐末,这场乱局起码还要持续三五十年,能统一中国的,想必现在还是个娃娃,你问我,我又问谁去。”

    陈子锟又道:“岳父大人,您看我有中原逐鹿的资本?”

    姚启桢看了看自己的女婿,这位六年前的洋车夫现在已经是陆军上将,一省督办了,按照这个速度,还真有可能成就一番大事,从内心来讲,他还是很愿意尝尝“国丈”的滋味的,不过多年来从政的经验告诉他,陈子锟目前的实力,自保有余,想开疆拓土还是有些差距的,毕竟根基太浅太浅了。

    “子锟啊,你手上多少兵,江东省的财政收入怎么样,打起仗来能维持几个月?”老丈人拿出真本事来,决定教育一下女婿。

    陈子锟道:“我省陆军精简之后,有三个满编陆军师,两个步兵旅,另有一所陆军速成学堂,总兵力三万余人,至于财政方面,具体数字我不是很清楚,这些工作都由下面人去做,大概每年税收三五百万吧,打起仗来,粮弹维持半年不成问题。”

    姚启桢道:“养一个兵的费用,每年大概是一百二十元,你有三万人马,每年就是三百六十万,江东省的财政收入我可以估算出来,你们那儿是个农业省,工业基本忽略不计,主要是田赋和商业税,烟酒税,印花税这些,最多不过六百万,军费就占了一半还多,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维持的?就凭这个资本,还想逐鹿中原?”

    一边冷笑着,姚启桢一边点燃纸烟,换了教训的口气:“当下群雄之中,谁的实力最为强大?”

    “奉张。”陈子锟老老实实作答。

    “奉张为什么强大,因为他重建设,东三省北有老毛子,南有小日本,按说地缘因素也很差,可张作霖硬是左右逢源,把洋鬼子玩的团团转,奉天有多少家工厂你知道么,奉军从步枪到迫击炮都能制造,这一点谁也比不上他们,这就是工业的力量!”

    陈子锟如梦初醒:“我也要发展工业?”

    姚启桢点点头:“工业是一定要发展的,并不是说工业可以制造军火,而是工业可以带来巨额的收入,现在中国和列强的关系紧张,动辄抵制日货,抵制英货,你开家肥皂厂,纱厂,再修一条铁路,那利润还不滚滚而来啊。”

    陈子锟道:“可是我把钱都花在建设上,别人打过来怎么办,建好的工厂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人。”

    姚启桢道:“这几年的形势你还看不明白么,群雄逐鹿,谁家独大,别人就群起而攻之,先是段祺瑞,然后是吴佩孚,再是张作霖,冯玉祥,打来打去,占了地盘又吐出来,今天是敌人,明天是盟友,其实一点意思都没有,要我看,北方军阀里,最精明就是阎锡山,闭关锁省,把铁轨都改成窄轨了,还别说,他把山西建的颇有模样,你不妨学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筑墙就是发展军备,积粮就算了,只要有钱,便宜的暹罗米要多少有多少,缓称王这个很重要,千万别当出头鸟。”

    陈子锟道:“我记住了,只是发展工业修造铁路需要的资金太大了,江东省又太穷,如何是好?”

    姚启桢道:“这还不简单,开银行,发钞票,发公债,搞金融我在行啊。”

    陈子锟喜道:“岳父大人,不如您老帮帮我。”

    姚启桢矜持了一番,终于答应试试,其实心里美滋滋的,他的官瘾挺大,这回离开北京心里空落落的,能在江东省一展所长,倒也合他的心意。

    姚太太笑吟吟进来:“聊什么呢,这么投机,吃饭了。”

    三人前往餐车,陈子锟看到外面的国民军士兵都背着崭新的俄国水连珠步枪,不禁狐疑起来,奉军装备了一些水连珠,不过都是白俄用剩下的旧货,国民军哪儿找来这么多的俄国步枪。

    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一般,姚启桢道:“冯玉祥这次下野,据说要到苏俄去考察,他和俄国人过从甚密,这可不是好事。”

    “哦,怪不得国民军都用俄国枪。”陈子锟明白了。

    姚启桢哼了一声:“别说步枪了,就连大炮都是俄国造,俄**火一车车的往张家口运,俄国顾问也有,冯玉祥也是有意思,整天说人家卖国,自己何尝不是如此,这俄国人难道就是善男信女?笑话。”

    夫人白了他一眼:“小声点,被人家听见,不把你当徐树铮宰了才怪。”

    姚启桢道:“他敢!再说冯玉祥已经通电下野了,他手下这帮大将谁也不服谁,我看撑不了几个月就得垮台。”

    这话说的很有信心,但声音却降低了很多,看来水连珠的威慑力还是有的。

    ……

    一路还算顺利,抵达江东省城,姚依蕾见到父母,高兴的眼泪汪汪,姚启桢两口子抱着外孙女亲个不停,笑的合不拢嘴,鉴冰在旁边张罗着,心里却直泛酸,人家合家团圆,自己的父母却不知道在哪儿呢。

    今年的春节就在江东渡过,北中国战乱不断,华东一带还算太平,趁着这段时机,陈子锟大力发展经济,在上海成立了一家江东轮船公司,买了几条太古洋行的旧船,专跑淮江航线,客运货运都做,南泰的优质白煤和铁矿石,一船船的运到上海,换来白花花的银洋。

    部下们的个人问题也都基本解决了,薛斌在上海成家立业,三枪会和轮船公司交给他打理,盖龙泉和陈寿等人也都在省城女子师范找了夫人,就连王德贵和李长胜也都成了家,李长胜找的是个带孩子的寡妇,成亲的时候陈子锟亲自主婚,可把他感动的不行。

    梁茂才却一直单身,本来说把夜上海的红玉安排给他,可人家到了真正的大上海,哪还记得南泰县的山寨版夜上海,不过这些情债就不是陈大帅能处理的事情了。

    老岳父姚启桢受命筹办江东银行,并且担任铁路总办的职务,承建省城到江北的铁路,他是干过一任交通总长的人,做这个熟门熟路的很,找了几个老朋友一预算,光是淮江上的铁路桥就要花费一百五十万大洋,三百公里的铁道,耗资更是天文数字。

    好在陈子锟不急,他有的是时间。

    ……

    时间进入1926年春天,北方又开始战乱,吴佩孚部由湖北进攻国民军防守的河南,张作霖的奉军和张宗昌的直鲁联军分别沿京奉线、津浦线进攻天津,并由海路袭击大沽口,国民军为防备敌军自海上进攻,熄灭灯塔,遍布水雷,封锁了天津海口的航路,由此引发了和列强的冲突。

    三月十二日,日本两艘驱逐舰强行进入大沽口海域,遭到国民军炮击,双方激战,互有损伤,列强震怒,因为按照辛丑条约规定,中**队是不可以在大沽口驻军的,因此,英国日本美国法国意大利荷兰西班牙比利时八国公使向北京段祺瑞当局发出最后通牒,要求中**队撤出大沽口,拆毁炮台,惩办当事人,准许外国船只自由航行。

    外国人的依据是八国联军和清政府签订的《辛丑条约》,这是压在中国人头顶上最臭名昭著的不平等条约之一,中国至今背负着天文数字的庚子赔款,就好比一个瘦弱的病夫,身上好不容易生出一些血液来,便被蚂蟥吸走,况且五卅的血还未冷却,列强就再一次骑在中国人头上撒野,简直就是挑拨国人的神经。

    北京,东文昌胡同学生公寓,这里住着的是来自北京各大院校的贫寒学子,久而久之成为一个交流思想的沙龙,初春的季节,大学生们围着雪白的围巾,静静的听一位男生演说。

    “同学们,帝国主义再一次骑在我们头上拉屎,五卅的时候,是上海的同学站在第一线战斗,现在终于轮到我们北京的学生了!十八日,举行国民大会,反对八国通牒,驱逐八国公使,废除辛丑条约,广场,咱们不见不散!”

    一阵热烈的掌声,男生跳下讲台,走到林文静身旁道:“到时候一起去吧。”

    “韩老师,我……”林文静迟疑道。

    韩乐天举起手:“不要拒绝,这不是你我之间的事情,我们必须发出自己的声音,让段政府知道,我们绝不答应一切卖国行为,我们必须展示力量,这需要每一个人的参加,需要你,需要我,需要我们全体中国人!”

    林文静被他的情绪感染了,点点头道:“好,我去。”

    回到家里,林文静心情依然很激动,她忍不住摊开信纸,拿出一只红色自来水笔,开始写信:“阿叔,最近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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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一统 第二十章 最黑暗的一天
    写了满满三张信笺,林文静又写了信封,用糨糊封好口,想了想又在信封上轻轻一吻,这才把弟弟文龙叫进来。

    “拿这封信去邮局,寄快邮代电,这是一块钱,剩下的给你当零花钱。”

    文龙欢天喜地:“太好了,阿姐,你要是每天都给姐夫寄一封信就好了。”

    林文静佯怒道:“什么姐夫,再胡说打你哦,快去。”

    文龙蹦蹦跳跳的去了,林文静托着腮帮沉思,这封信要先坐火车到天津,乘海船到上海,再由上海邮政局转发,经内河航运到江东,辗转很久才能抵达陈子锟手中,不对,现在大沽口正在打仗,邮船怕是要耽搁一段时日了,战争真不是好东西啊……

    又过了几日,三月十八日上午,林文静换了一身阴丹士林布长裙,围了条白色的围巾,坐着洋车赶往东文昌胡同,同学们已经在这里集合待命了,一张张热情洋溢的面孔,让人顿觉热血沸腾,等人来的差不多了,大队就要出发。

    杏儿一直负责学生公寓的食宿,她在人群中看到林文静,急忙上前拉住她:“林小姐,你也去啊?”

    “是啊杏儿姐,我和他们一起。”林文静道,顺手摸了摸杏儿怀里小婴儿的脑袋。

    杏儿忧心忡忡道:“和当官的讲道理,讲得通么,他们又是马队又是机关枪的,到时候拿枪突突你们咋办哟。”

    林文静开心的答道:“不会的,杏儿姐,现在又不是清朝时期了,政府也讲人权的。”

    韩乐天拿着两个小旗在门口喊道:“林文静,快走了。”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走了,晚上见。”林文静快步走到门口,接过一面小旗,跟着大队学生上街去了。

    怀中婴儿开始哭闹,杏儿赶紧哄:“虎子别闹,乖啊,唉,这兵荒马乱的,折腾啥啊。”

    ……

    上万学生聚集在屏蔽字门广场,人声鼎沸,标语飞扬,有人拿着喇叭筒在前面演讲,韩乐天给林文静解释道:“那个人叫徐谦。是中俄大学的校长,也是国民党中央执委会的代表,北京党部的领导人物,还有那个年轻的,叫陈乔年,是陈独秀的儿子,陈独秀你知道吧,是**的创始人之一……”

    林文静眼睛眨呀眨:“韩老师,你知道的真多。”

    韩乐天道:“别总是叫我韩老师,我和你年纪差不多大,再说,我现在也是北大的学生,咱们是一样的。”

    林文静道:“好吧韩老师,以后不叫你韩老师了,那你是**还是国民党呢?”

    “你猜猜看?”

    “我猜是**。”

    “哦,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更激进,而且是舶来品,换句话说,更时髦一些。”林文静道。

    韩乐天笑了:“林文静,别看你平时不怎么说话,一说就到点子上,其实啊,我两个党都加入了,是双料革命者。”

    林文静抿嘴一笑:“韩老师就是韩老师。”

    韩乐天气急败坏,抓耳挠腮。

    各路领袖轮流发言,慷慨激昂,催人泪下,国民大会最后达成决议:通电全国一致反对八国通牒,驱逐八国公使,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撤退外**舰,电告国民军为反对帝国主义侵略而战。

    大会结束后,游行队伍由**北方区委的领导李大钊率领,浩浩荡荡经过长安街、东单牌楼、米市大街、东四牌楼,抵达目的地,铁狮子胡同临时执政府,要求面见段祺瑞。

    执政府门前,警卫林立,数百名手持步枪的卫队士兵严阵以待,面对学生的怒吼坚如磐石。

    外面人声鼎沸,执政府内却风平浪静,段祺瑞和围棋国手吴清源正在对弈,两耳不闻天下事,副官多次来报,说学生在外面闹事。

    “这帮土匪学生!”段祺瑞怒道,走了一步棋。

    吴清源淡然一笑,道:“承让了。”下了一步,开始提子。

    段祺瑞大为懊悔:“走了一步臭棋。”

    外面,学生人潮汹涌,竟有向执政府内冲击迹象,军警们紧张的汗流浃背,他们都听说过当年学生火烧赵家楼的英雄事迹,知道这帮毛头小子啥事儿都干的出来,真把执政府烧了,卫队少不得要枪毙几个管事儿的。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开枪!”

    人声鼎沸下听的不甚清楚,但确定是己方军官发令,士兵们立刻端起步枪射击,执政府前人挤人,闭着眼睛放枪都能打死人,枪声一响就控制不住,士兵们机械式的发射,退壳上弹,再发射,仿佛射的不是人,而是靶子。

    瞬间执政府前顿成修罗地狱,学生们大片大片倒下,旗帜标语丢了一地,排在后面的人见军队真开枪了,急忙退走。

    林文静和韩乐天没有挤在最前面,但也在前五排的位置,枪声响起,前排学生纷纷倒地,耳畔震耳欲聋,全是惊恐的叫声,学生们纷纷丢下手头的东西扭头就跑,韩乐天反应很快,拉起林文静大叫一声:“跑!”

    接下来的一幕像是慢镜头回放一般,永久留在林文静的记忆中,一个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女生,就在距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像被雷劈中了一般,手臂张了张,两眼无神的看着天,就这样扑倒在地,背上一摊血迹,林文静想去拉她,却怎么也够不到。

    “她死了,别管了。”韩乐天厉声喊道。

    林文静猛醒,撒腿便跑,身旁的人一个个栽倒,枪声如此尖锐,她事后竟然没有记忆,只记得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韩乐天不断的催促:“跑,快跑!”

    忽然,林文静觉得背上被烫了一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朦胧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长袍马褂的老人立在血泊之中,老泪纵横,竟然屈膝长跪,身着戎装的副官想扶他,被用力甩开。

    脑子昏昏沉沉的,眼前的景象也很模糊,隐约看到老人跪着上香后,步履蹒跚的去了,士兵开始收拾残局,把打死的人并在一起,把受伤还没死的送医院,有一幕让她瑟瑟发抖,士兵们竟然将一具女尸剥得如同白羊一般。

    直到几十年后,林文静犹记得执政府前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和那具赤-裸的女尸。

    ……

    民国十五年,三月十八日,学生在执政府前和平情愿,竟被卫队开枪攒射,当场死四十七人,伤二百余人,段祺瑞得知后,赶到屠杀现场长跪不起,称一世清名,毁于一旦。下令严惩凶手,抚恤学生。

    次日,内阁总辞职。

    这是五卅之后又一起血案,激起全国民众无比愤概,各地革命活动风起云涌,如火如荼。

    江东省城,细雨如丝,军务督办陈子锟上将在书房内已经坐了很久,下人们噤若寒蝉,因为一贯脾气很好的大帅竟然砸碎了一只昂贵的明代花瓶。

    摊在陈子锟面前的是林文静的来信。

    “阿叔,再过几天,我就要去参加国民大会了,你曾告诫过我,不要参与政治性的集会,因为很危险,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以为,我现在不是上海先施百货的售货员了,而是一名北大的学生,作为这个国家的知识分子,有义务为之呐喊……你放心好了,开会游行的时候我会站在后面,很安全……静,十五年三月十五日。”

    三一八惨案已经发生数日了,死亡人数众多,多是北京高校学生,有男有女,至今具体名单未出。

    难道上一次的告别,竟是永诀……陈子锟心头一阵刀绞般的痛楚,门外有人敲门。

    “滚!”低沉的回答。

    门竟然被推开了,陈子锟拿起砚台想要砸过去,看到进来的是抱着孩子的姚依蕾,急忙将信件收进抽屉,道:“你怎么来了?”

    “咱们的大帅在前面摔桌子砸板凳的,闹得人心惶惶,我怎么就不能来看看。”姚依蕾抱着嫣儿款步上前,坐下来逗孩子:“嫣儿,给爹笑一个。”

    小婴儿竟然真笑起来,纯真的笑容让陈子锟哀伤略减几分。

    “因为三一八的事情发火儿?”姚依蕾问道。

    “是啊,执政府太过分,竟然把学生当畜生一般屠杀,要知道那可都是大学生啊,搁在古代都是进士,人中龙凤啊,民国八年的时候,咱们火烧赵家楼,那时候军警还不敢把学生怎么着,过了六年,竟然开枪射击,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姚依蕾撇撇嘴:“那算什么,清末的时候,汪兆铭刺杀摄政王都能被赦免,民国了,学生和平情愿竟遭枪击,我看再过几年,就该拿机关枪扫射学生了,这世道啊,是越来越往下风走了。”

    陈子锟长叹一声,倒背手望着窗外,春寒料峭,细雨蒙蒙,隐约竟有呐喊声传来。

    “报告大帅!”是副官处长赵玉峰的声音。

    “讲!”

    “江东大学,江东师范学院,还有邮政学堂、商业学校的学生上千人,到咱们督办公署门口示威游行来了。”

    “他们打得什么标语?”

    “为三一八什么的哀悼,废除不平等条约,还有……”

    “还有什么?”

    “打倒军阀。”

    陈子锟冷笑:“这是借题发挥,冲着我来了,好,我去面见学生。”

    姚依蕾急忙起身:“子锟,你要小心,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就是大事!万不可莽撞行事。”

    陈子锟摸摸女儿的嫩脸蛋,笑道:“放心好了,我火烧赵家楼的时候,这帮娃娃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姚依蕾点点头:“嗯,小心。”

    陈子锟走到门口,又回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林文静的信放在胸口贴着心脏的位置。

    大门口传来排山倒的呐喊:“打倒军阀,陈子锟下野!”

    卫队士兵们竭力拦阻学生往公署里面冲,但又不敢使用武力,反而被学生们推来搡去,还被痛骂:“有本事你到大沽口打洋鬼子去啊,和我们耍狠算什么好汉!”

    士兵们叫苦不迭,应付着学生们一**的冲击,大门里,李长胜对王德贵道:“看看,这就是惯出来的结果,咱们大帅把这个学生当文曲星捧着,结果咋样,被人家骂的狗血淋头。”

    王德贵对他猛使眼色,李长胜眼角余光看见陈子锟大步而来,赶紧挺胸立正。

    忽然一切归于寂静,因为江东省的统治者,二十七岁的陆军上将陈子锟出来了,他坦然无比的面对学生,让示威队伍竟然有些措手不及。

    陈子锟一身戎装,环视学生,昂然道:“1919年五四的时候,你们在哪里,1925年五卅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依旧是鸦雀无声。

    “我可以告诉你们,五四的时候,我在北京赵家楼,放火烧曹汝霖的宅子被警察厅抓去蹲大牢;五卅的时候,我率领禁烟执法总队的弟兄,和英国人、日本人武装到牙齿的海军陆战队对垒,刺刀顶着胸口!”

    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你们!你们这些爱国的学生,当时又在哪里!”陈子锟环视四周,厉声质问。

    ~
《》第六卷 一统 第二十一章 长使英雄泪满襟
    风在呜咽,没有人回答陈子锟,江东省是穷乡僻壤,即便省城的大学生也都没见过什么世面,虽然五四、五卅时他们也曾有所行动,但仅限于抵制洋货,声援京沪同学而已,真正的大规模行动,这还是第一次。

    忽然一个穿藏青色学生装的年轻人高声道:“为什么执政府枪杀学生,你却无动于衷!你分明和他们同流合污了,就算你曾经革命过,现在也堕落成军阀了,同学们,坚决打倒他!”

    下面零零碎碎的响应之声,但远没有刚才那么声势浩大了。

    陈子锟微笑了一下:“这位同学,你怎么知道我无动于衷?你怎么知道我堕落了?今天既然你们到督办公署来了,我自然会给你们满意的回答,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讲一个故事”

    藏青学生装道:“我们不听你什么破故事,你必须现在就给出解释!”

    这次没人响应他,藏青学生装势单力薄,在陈子锟的目光注视下缩了回去。

    陈子锟以缓慢的语气讲道:“民国八年初,我身无长物,只身来到北京,在火车站遇到了一个女孩子,直到今天,我犹记得她的穿戴,阴丹士林棉袍,白色的围巾……”

    细雨霏霏,学生们静静听陈子锟讲述他的初恋故事,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热血沸腾而又浪漫满怀,督办忧伤的回忆,似乎带他们游历着北京的胡同,上海的弄堂,悲欢离合总关情,有缺憾的初恋才是完美的初恋。

    故事告一段落,陈子锟指了指下面一个同样穿着阴丹士林裙的女学生道:“请你过来一下。”

    女学生有些惊讶,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陈子锟微笑着点点头。

    “别去。”藏青学生装压低声音劝道。

    女学生却义无反顾的走上前去,站在了大军阀陈子锟面前。

    陈子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女学生注意到他拿着信的时候,目光竟是如此的温柔。

    “这是林小姐给我写来的最后一封信,请你给大家念一下。”陈子锟把这封信递给女学生。

    女学生没有迟疑,接过信来,清清嗓子开始朗读:“阿叔,最近还好么……”

    雨沙沙的下,平时的语言,至深的情感,小儿女心怀大国家的心绪感染着现场每一个人,他们这才明白,眼前这位留着普鲁士式的八字胡,穿着笔挺军装的军阀,其实不但是革命先驱,还是个侠骨柔肠的真男子,伟丈夫。

    念到后面,女学生已经泣不成声,下面那些感情丰富的女大学生们也都紧紧攥着手帕,任凭眼泪在春雨中流淌,就算是那些标榜铁血的男生,一个个也都红了眼圈。

    公署大门后面,怀抱婴儿的姚依蕾悄悄擦拭着眼角。

    信读完了,女学生将被雨水和泪水打湿的信纸递还陈子锟。

    陈子锟温和的笑笑,对大家道:“我的初恋,是三一八惨案的当事人,我对三一八的态度和立场,我想不必解释了吧。”

    藏青学生装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男子拉住,冲他严肃的摇摇头。

    一个男声突然高呼:“打倒军阀,打倒列强!陈督办万岁!为三一八死难烈士报仇!”

    一片震耳欲聋的呼声,不过矛头已经不再对准陈子锟,二十分钟前被他们打倒的军阀,现在已经成了拥戴的英雄。

    ……

    游行胜利结束,江东大学图书馆办公室里,藏青学生装来回踱步,心情很是不好,他突然停下脚步道:“郑书记,你为什么阻拦我揭穿陈子锟的丑陋面目,不过是在北京包养一个外室罢了,被他说的那么煽情,简直恶心!”

    郑泽如道:“小麦,斗争的策略是随时可以转变的,据我了解,陈子锟这个反动军阀良心未泯,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毕竟我们的力量还很弱小,要争取一切进步的力量。”

    小麦道:“好不容易发起的反帝反军阀的斗争就这么失败了,真不甘心呐,你知道么,那些女学生,本来对陈子锟恨之入骨,现在一个个都眼巴巴的想当他的姨太太呢!”

    说着他恨恨的一跺脚,发泄着自己的仇怨。

    郑泽如笑道:“小麦,我们的行动是成功的,不但唤醒了群众,还摸清了陈子锟的底牌,只要他支持革命,就算介绍几个女同学给他也不是不可以。”

    小麦惊愕道:“郑书记,你不是当真的吧。”

    郑泽如笑了:“和你开玩笑呢,对了,你伯父最近怎么样?”

    “唉,别提了,伯父虽然是警察厅长,但权力被张鹏程分了去,每天都很郁闷,经常大发雷霆。”

    郑泽如道:“这种情况倒是可以利用一下,如果陈子锟背叛革命的话,我们就帮你伯父推翻他!当然了,前提是你伯父支持革命。”

    次日,江东报纸刊登出陈子锟义正词严的通电,怒斥执政府屠杀学生的行径,支持爱国学生运动,并且赞成废除不平等条约,陈子锟的姿态做的很足,通电内容也让最激进的革命家挑不出毛病来。

    陈子锟在江东省的统治并不算很稳固,前任督军孙开勤的余党和警察厅长麦子龙的势力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没想到革命党出身的陈子锟应付起闹事学生来简直是游刃有余,不但逢凶化吉,还让自己的声望更胜一筹,让不少人大跌眼镜。

    但光发通电也不行,这一手各路大帅都玩滥了,找几个笔杆子花团锦簇的写篇文章,六角小洋一个字,送电报房通电全国,似乎爱国的义务就尽到了,以前可以,这回真不行。

    督办公署,陈子锟坐在签押房,两眼紧闭冥思苦想,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办,他是真的恨透了段祺瑞和盘踞北京的国民军,学生爱国情绪是正面的,疏导即可,何苦开枪,那么多风华正茂的优秀男女,就白白死在自己国家军队的手中,想来真是令人扼腕叹息又怒发冲冠。

    可是报仇也找不到门路,段祺瑞就一光杆执政,出了这档子事,说不定马上就要下台,打死陈子锟也不相信他会下令卫队开枪,段合肥一生爱惜羽毛,做不出此等事情,再说了,执政府卫队都是鹿钟麟的兵,段祺瑞说话也不顶事啊。

    冯玉祥出国考察,国民军四分五裂,张之江鹿钟麟岳维峻孙岳等人各自为战,虽然他们骨子里和别的军阀是一样的,但顶着一个民族大义,又敢和洋人动真格的,现在各地学生都支持他们,向国民军开战也不妥。

    向直鲁联军或者孙传芳开战,那更是脑子被驴踢过才能做出的事情,想来想去没个合适的办法,陈子锟觉得脑仁都疼了。

    一双温柔的手捏住了他的两边太阳穴,帮他轻轻按摩着,熟悉的香味飘进鼻子,他知道,是姚依蕾来了。

    “如果林小姐大难不死的话,下回去北京,就把她收了吧。”姚依蕾幽幽道。

    陈子锟一愣,随即伤怀起来:“蕾蕾,你真好,不过恐怕凶多吉少啊。”

    姚依蕾撇撇嘴道:“不是我好,你都让人家当众朗读情书了,我再拦着有用么,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了你,省的有事没事王北京跑,让人提心吊胆的。”

    陈子锟抓住姚依蕾的手:“谢谢你,你和鉴冰都是天下第一贤惠的女人。”

    姚依蕾道:“天下第一就只有一个,怎么还我和鉴冰?”

    “好,你是天下第一。”陈子锟道,他知道夫人这一关过了。

    姚依蕾道:“我都不责怪你了,怎么还拉着个脸?”

    陈子锟道:“五四之后是五卅,五卅之后是三一八,民众越来越觉醒了,我预感到北洋快要寿终正寝了,身为江东省的当家人,不能把支持国民停在口头上,我得付诸行动才行,可是我往哪儿用兵?东西南北都没有下手的地方。”

    姚依蕾咯咯笑了:“你这个人,有时候聪明,有时候挺笨的,谁说用兵一定得打仗?”

    陈子锟一点就透,笑道:“蕾蕾,还是你有办法。”

    ……

    三月下旬的一天,省城百姓惊讶的发现,街上遍布警察和宪兵,禁止汽车和马车上街,大家都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颇为惊恐。

    “前清的时候,斩首示众就这个排场,先净街,再出囚车,今天不知道是谁掉脑袋。”

    “不是吧,兴许是大帅出行呢。”

    “不可能,大帅向来轻车简从,不弄这个排场。”

    江东大学就设在省城最繁华的马路旁边,学生们围在窗前观看,同样议论纷纷,不明所以。

    歌声从远处传来,趴在窗口的学生嚷道:“是军队!”

    一支排列整齐的军队从远处踏着整齐的步伐而来,清一色的卡其军装,牛皮腰带杀的很紧,背上刺刀雪亮,一张张年轻的面庞充满坚毅和愤怒,当先一面红色的旗帜,上面绣着“江北陆军速成学堂”的字样。

    这是陈子锟麾下的学生军,江北陆军的后备力量,本来速成学堂只是应急设立,培养能操作机关枪和山炮的技术军士,学期只有一个月到三个月不等,现在则演变成一所正规的陆军学堂,学制两年,有参谋、步科炮科工兵等专业,招募的都是识字的青少年,平均年龄十七岁,是陈子锟精心培养的子弟兵,嫡系部队。

    震耳欲聋的踏步声让所有人为之侧目,但让他们激动的则是学兵们唱的歌。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

    大学生们面面相觑,这唱的是什么歌?这还是军阀的军队么,这简直就是革命军!

    ~
《》第六卷 一统 第二十二章 陈子锟在江大的演讲
    风在呜咽,没有人回答陈子锟,江东省是穷乡僻壤,即便省城的大学生也都没见过什么世面,虽然五四、五卅时他们也曾有所行动,但仅限于抵制洋货,声援京沪同学而已,真正的大规模行动,这还是第一次。

    忽然一个穿藏青色学生装的年轻人高声道:“为什么执政府枪杀学生,你却无动于衷!你分明和他们同流合污了,就算你曾经革命过,现在也堕落成军阀了,同学们,坚决打倒他!”

    下面零零碎碎的响应之声,但远没有刚才那么声势浩大了。

    陈子锟微笑了一下:“这位同学,你怎么知道我无动于衷?你怎么知道我堕落了?今天既然你们到督办公署来了,我自然会给你们满意的回答,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讲一个故事”

    藏青学生装道:“我们不听你什么破故事,你必须现在就给出解释!”

    这次没人响应他,藏青学生装势单力薄,在陈子锟的目光注视下缩了回去。

    陈子锟以缓慢的语气讲道:“民国八年初,我身无长物,只身来到北京,在火车站遇到了一个女孩子,直到今天,我犹记得她的穿戴,阴丹士林棉袍,白色的围巾……”

    细雨霏霏,学生们静静听陈子锟讲述他的初恋故事,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热血沸腾而又浪漫满怀,督办忧伤的回忆,似乎带他们游历着北京的胡同,上海的弄堂,悲欢离合总关情,有缺憾的初恋才是完美的初恋。

    故事告一段落,陈子锟指了指下面一个同样穿着阴丹士林裙的女学生道:“请你过来一下。”

    女学生有些惊讶,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陈子锟微笑着点点头。

    “别去。”藏青学生装压低声音劝道。

    女学生却义无反顾的走上前去,站在了大军阀陈子锟面前。

    陈子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女学生注意到他拿着信的时候,目光竟是如此的温柔。

    “这是林小姐给我写来的最后一封信,请你给大家念一下。”陈子锟把这封信递给女学生。

    女学生没有迟疑,接过信来,清清嗓子开始朗读:“阿叔,最近还好么……”

    雨沙沙的下,平时的语言,至深的情感,小儿女心怀大国家的心绪感染着现场每一个人,他们这才明白,眼前这位留着普鲁士式的八字胡,穿着笔挺军装的军阀,其实不但是革命先驱,还是个侠骨柔肠的真男子,伟丈夫。

    念到后面,女学生已经泣不成声,下面那些感情丰富的女大学生们也都紧紧攥着手帕,任凭眼泪在春雨中流淌,就算是那些标榜铁血的男生,一个个也都红了眼圈。

    公署大门后面,怀抱婴儿的姚依蕾悄悄擦拭着眼角。

    信读完了,女学生将被雨水和泪水打湿的信纸递还陈子锟。

    陈子锟温和的笑笑,对大家道:“我的初恋,是三一八惨案的当事人,我对三一八的态度和立场,我想不必解释了吧。”

    藏青学生装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男子拉住,冲他严肃的摇摇头。

    一个男声突然高呼:“打倒军阀,打倒列强!陈督办万岁!为三一八死难烈士报仇!”

    一片震耳欲聋的呼声,不过矛头已经不再对准陈子锟,二十分钟前被他们打倒的军阀,现在已经成了拥戴的英雄。

    ……

    游行胜利结束,江东大学图书馆办公室里,藏青学生装来回踱步,心情很是不好,他突然停下脚步道:“郑书记,你为什么阻拦我揭穿陈子锟的丑陋面目,不过是在北京包养一个外室罢了,被他说的那么煽情,简直恶心!”

    郑泽如道:“小麦,斗争的策略是随时可以转变的,据我了解,陈子锟这个反动军阀良心未泯,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毕竟我们的力量还很弱小,要争取一切进步的力量。”

    小麦道:“好不容易发起的反帝反军阀的斗争就这么失败了,真不甘心呐,你知道么,那些女学生,本来对陈子锟恨之入骨,现在一个个都眼巴巴的想当他的姨太太呢!”

    说着他恨恨的一跺脚,发泄着自己的仇怨。

    郑泽如笑道:“小麦,我们的行动是成功的,不但唤醒了群众,还摸清了陈子锟的底牌,只要他支持革命,就算介绍几个女同学给他也不是不可以。”

    小麦惊愕道:“郑书记,你不是当真的吧。”

    郑泽如笑了:“和你开玩笑呢,对了,你伯父最近怎么样?”

    “唉,别提了,伯父虽然是警察厅长,但权力被张鹏程分了去,每天都很郁闷,经常大发雷霆。”

    郑泽如道:“这种情况倒是可以利用一下,如果陈子锟背叛革命的话,我们就帮你伯父推翻他!当然了,前提是你伯父支持革命。”

    次日,江东报纸刊登出陈子锟义正词严的通电,怒斥执政府屠杀学生的行径,支持爱国学生运动,并且赞成废除不平等条约,陈子锟的姿态做的很足,通电内容也让最激进的革命家挑不出毛病来。

    陈子锟在江东省的统治并不算很稳固,前任督军孙开勤的余党和警察厅长麦子龙的势力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没想到革命党出身的陈子锟应付起闹事学生来简直是游刃有余,不但逢凶化吉,还让自己的声望更胜一筹,让不少人大跌眼镜。

    但光发通电也不行,这一手各路大帅都玩滥了,找几个笔杆子花团锦簇的写篇文章,六角小洋一个字,送电报房通电全国,似乎爱国的义务就尽到了,以前可以,这回真不行。

    督办公署,陈子锟坐在签押房,两眼紧闭冥思苦想,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办,他是真的恨透了段祺瑞和盘踞北京的国民军,学生爱国情绪是正面的,疏导即可,何苦开枪,那么多风华正茂的优秀男女,就白白死在自己国家军队的手中,想来真是令人扼腕叹息又怒发冲冠。

    可是报仇也找不到门路,段祺瑞就一光杆执政,出了这档子事,说不定马上就要下台,打死陈子锟也不相信他会下令卫队开枪,段合肥一生爱惜羽毛,做不出此等事情,再说了,执政府卫队都是鹿钟麟的兵,段祺瑞说话也不顶事啊。

    冯玉祥出国考察,国民军四分五裂,张之江鹿钟麟岳维峻孙岳等人各自为战,虽然他们骨子里和别的军阀是一样的,但顶着一个民族大义,又敢和洋人动真格的,现在各地学生都支持他们,向国民军开战也不妥。

    向直鲁联军或者孙传芳开战,那更是脑子被驴踢过才能做出的事情,想来想去没个合适的办法,陈子锟觉得脑仁都疼了。

    一双温柔的手捏住了他的两边太阳穴,帮他轻轻按摩着,熟悉的香味飘进鼻子,他知道,是姚依蕾来了。

    “如果林小姐大难不死的话,下回去北京,就把她收了吧。”姚依蕾幽幽道。

    陈子锟一愣,随即伤怀起来:“蕾蕾,你真好,不过恐怕凶多吉少啊。”

    姚依蕾撇撇嘴道:“不是我好,你都让人家当众朗读情书了,我再拦着有用么,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了你,省的有事没事王北京跑,让人提心吊胆的。”

    陈子锟抓住姚依蕾的手:“谢谢你,你和鉴冰都是天下第一贤惠的女人。”

    姚依蕾道:“天下第一就只有一个,怎么还我和鉴冰?”

    “好,你是天下第一。”陈子锟道,他知道夫人这一关过了。

    姚依蕾道:“我都不责怪你了,怎么还拉着个脸?”

    陈子锟道:“五四之后是五卅,五卅之后是三一八,民众越来越觉醒了,我预感到北洋快要寿终正寝了,身为江东省的当家人,不能把支持国民停在口头上,我得付诸行动才行,可是我往哪儿用兵?东西南北都没有下手的地方。”

    姚依蕾咯咯笑了:“你这个人,有时候聪明,有时候挺笨的,谁说用兵一定得打仗?”

    陈子锟一点就透,笑道:“蕾蕾,还是你有办法。”

    ……

    三月下旬的一天,省城百姓惊讶的发现,街上遍布警察和宪兵,禁止汽车和马车上街,大家都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颇为惊恐。

    “前清的时候,斩首示众就这个排场,先净街,再出囚车,今天不知道是谁掉脑袋。”

    “不是吧,兴许是大帅出行呢。”

    “不可能,大帅向来轻车简从,不弄这个排场。”

    江东大学就设在省城最繁华的马路旁边,学生们围在窗前观看,同样议论纷纷,不明所以。

    歌声从远处传来,趴在窗口的学生嚷道:“是军队!”

    一支排列整齐的军队从远处踏着整齐的步伐而来,清一色的卡其军装,牛皮腰带杀的很紧,背上刺刀雪亮,一张张年轻的面庞充满坚毅和愤怒,当先一面红色的旗帜,上面绣着“江北陆军速成学堂”的字样。

    这是陈子锟麾下的学生军,江北陆军的后备力量,本来速成学堂只是应急设立,培养能操作机关枪和山炮的技术军士,学期只有一个月到三个月不等,现在则演变成一所正规的陆军学堂,学制两年,有参谋、步科炮科工兵等专业,招募的都是识字的青少年,平均年龄十七岁,是陈子锟精心培养的子弟兵,嫡系部队。

    震耳欲聋的踏步声让所有人为之侧目,但让他们激动的则是学兵们唱的歌。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

    大学生们面面相觑,这唱的是什么歌?这还是军阀的军队么,这简直就是革命军!

    ~
《》第六卷 一统 第二十三章 他怎么唱咱的歌
    陈子锟的动作让所有人无比震惊,就连楼上的邵校长和龚稼祥也大出意料。

    五色星和国旗一样,寓意中华民国汉满蒙回藏五族共和,是国家体统的象征,从帽子上摘了也就罢了,怎么好丢在地上。

    不过他们很快就理解了,五色旗也好,五色星也罢,代表的不是这个灾难深重的国家,而是北洋政府,陈子锟此举表示与北洋彻底决裂!

    一千名学兵齐刷刷的摘帽,取下帽徽掷于地。

    “即日起,我江东陆军改称江东护**,继承先烈遗志,以解救中国为己任,至死方休!”陈子锟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学兵们跟着他起誓,声声震耳,令人动容。

    “说的这么顺溜,早先不知道排演过几次。”麦平小声嘀咕道,忽然感觉无数道愤怒的目光盯着自己,赶紧缄口不言,

    陈子锟依然在台上演说:“刚才我们说了国家和军人,现在谈谈青年,今天我为什么把江北陆军速成学堂的学兵带来,是因为他们和你们一样,也是学生,也是青年,我的老师梁启超先生有一篇少年中国说,谁能朗诵一下?”

    “我!”台下举起一只纤纤素手,正是上次在督办公署门前朗读林文静来信的女学生。

    陈子锟很绅士的伸出一只手:“请。”

    女学生俏脸红了一下,没有去拉手,而是从侧面走上讲台,毫不怯场的说道:“《少年中国说》篇幅很长,我可以只背诵精彩部分么?”

    陈子锟颇感惊讶,这位女生果然有才情。

    “当然可以,请吧。”

    女学生开始背诵:“制出将来之少年中国者,……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少女的声音婉转清脆中带着一股豪气,背诵完毕,台下一阵掌声,陈子锟再次向她伸出了手“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婷,江东大学国文系三年级。”这次女学生没有脸红,大大方方和陈督办握了握手,台下女学生们羡慕的眼热,恨不得和大帅握手的是自己。

    陈子锟将刘婷请下台,然后道:“灾难深重的祖国已经被那些蛀虫残害的千疮百孔,但我们五千年华夏文明是不会灭亡的!未来就在青年身上,就在你们身上!当然,也在我身上,我今年二十七岁,勉强算是青年,救中国的责任,你我一肩承担,未来的道路很漫长,很艰难。”

    顿了顿,他扫视四周,声音提高八度:“同学们,你们愿意和我一起走下去么!”

    “愿意!愿意!”声音波浪般此起彼伏,江东大学的校园沸腾了,楼上校长室,邵秋铭和龚稼祥对视一眼,欣慰的点了点头。

    “这个陈昆吾,煽动人心确实有一套。”邵校长笑道。

    “可不是么,他可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北洋军阀,他是革命党出身,老牌国民党员,孙中山先生出殡的时候,这位可是扶棺人之一。”龚稼祥放在沙发上,给烟斗装填着烟丝,他是铁杆陈党,说起自家大帅的丰功伟绩,那是如数家珍。

    ……

    校园内,陈子锟伸手四下里压了压,道:“回到刚才的话题,我想请问,为什么我国要被列强欺凌?”

    “因为打不过!”有人嚷道。

    “很对,为什么打不过?我中国泱泱大国,为何连英国、日本这种弹丸岛国都打不过?”

    “因为……”下面七嘴八舌说起来,各种答案都有。

    “我来告诉你们,还是那句话,我国没有军队,军阀的私兵是用来盘剥百姓的,镇压学生的,不是用来抵御外虏的,这样一个四分五裂的国家,当然要受欺凌,别说英国日本了,就是荷兰比利时这样没落的欧洲小国,也他娘的骑在咱们头上拉屎!”

    陈大帅的粗话拉近了彼此距离,更显他是个有血有肉,真性情的男子汉,学生们呵呵笑起来。气氛更加融洽。

    “旧军队已经腐朽不堪,是到了该打倒他们的时候了,我江东护**,以驱逐军阀,废除不平等条约,收回租界为己任,如有违背,犹如此桌。”说罢,陈子锟抽出佩剑,一剑将面前的桌子角砍掉。

    这那是演讲啊,分明就是誓师大会。台下学生热情洋溢,蠢蠢欲动,似乎只要一个火星就能点燃。

    “同学们,江东护**还很弱小,不是因为我们缺少枪炮,而是因为我们缺少有知识,有抱负,有报国热忱的青年,我们需要你,需要你的热血,需要你的生命,你们做好准备了么!”

    “准备好了!”一片狂涛般的怒吼。

    “即日起,江北陆军速成学堂更名为江东陆军军官学校,欢迎每一个投笔从戎的学子!咱们一起,去把这个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随即,陈子锟竟然以低沉的男低音唱起了《国际歌》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歌声一起,麦平眼睛都急绿了,指着上面的陈子锟结结巴巴道:“他他他,郑书记,他怎么唱咱的歌?”

    国际歌可是禁歌,正经人家的孩子谁会唱啊,不过江东大学是激进分子的温床,在江东省委派驻高校的特委书记郑泽如和一干革命积极分子的传播下,国际歌在江大流传甚广,男女学生都会唱,此刻正跟着陈大帅合唱呢。

    郑泽如默默注视着台上的陈子锟,叹口气道:“都被他道尽了。”

    难怪郑泽如落寞,陈子锟简直就是个天生的运动家,善于利用一切机会扭转局面,发动群众,为我所用,这样的人竟然不在革命队列,实在是党的一大损失。

    国际歌后,演说结束,但是学生们意犹未尽,陈子锟也颇有兴致和大家聊一聊,于是,一场互动开始了。

    刚开始大家都不好意思提问,麦平以眼光探询郑泽如,得到肯定的指示后,率先发问。

    “请问陈大帅,你说过曾参加五四运动,火烧赵家楼,我很感兴趣的是,你是北大哪一系的?老师又是谁?”

    这个问题很尖锐,因为在江大有传言说陈子锟根本就没在北大念过书,是个沽名钓誉的骗子。

    这个问题有些不合时宜,全场安静下来,麦平有些得意,盯着陈子锟看他如何作答,只要他敢承认,自己立刻抛出猛料,揭穿他的谎言。

    陈子锟笑了笑:“我想这里有个误会,五四运动不一定非得大学生才能参加,更不一定非得北大学生才能参加,可能有些报章未经确认就刊载过此类消息,事实上,我虽然在北大待过一段时间,但并不是学生。”

    下面一阵窃窃私语,原来传言是真的,这位大帅并不是北大学生。

    “我是一个拉车的。”陈子锟接着说道。

    嗡嗡的议论声更响了,出身贫寒,年少有为,多么活生生的励志故事啊。

    “我给北大图书馆馆长李大钊先生拉车。”陈子锟继续道。

    麦平嘴角挂着冷笑,听到这句话时,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再看郑书记,两眼竟然放出精光来!

    怪不得啊,怪不得啊!他是李大钊先生的车夫,他他他,他早就是革命者了!郑泽如自然知道,李大钊是**的创始人之一,北方区的领导者,陈子锟给他当过车夫,肯定耳濡目染接触了许多革命真理,说不定还秘密参加了组织呢。

    想到这里,一切谜团都揭开了,郑泽如豁然开朗,心情大好。

    “可是!”麦平很不甘心,又问道:“你的英语这么流利,是在哪儿学的?”

    陈子锟看出这位年轻人在故意找茬,不过他真的很不聪明,简直不是找茬,而是给自己当捧哏来了。

    “这位同学,当车夫也可以学习啊,且不说我曾在美国学习军事,我在北大时期,师从刘师培、辜鸿铭两位教授,后来又拜师梁启超先生,其实我的法语和俄语更流利,你要不要听听?达瓦利西?”

    达瓦利西是俄语同志的意思,以俄为师的党人自然明白,麦平羞臊无比,意识到自己的肤浅,赶紧偃旗息鼓退后了。

    忽然一个满脸雀斑的女学生站了起来,声音很冲:“陈大帅,请问你结婚了么?”

    一阵善意的哄笑。

    陈子锟坦然答道:“我结婚了。”

    “那你有几个老婆?”雀斑女刨根问底。

    “两位夫人。”

    雀斑妹得理不饶人道:“你是留学生,知识分子,为什么要娶两个老婆,你为什么不遵守西方的一夫一妻制?”

    问完,她回头瞟了瞟麦平,邀功请赏似的。

    麦平赶紧回避她火辣辣的目光。

    陈子锟笑道:“留学不一定非要把洋人的东西照单全收,我是辜鸿铭的学生,很赞同他的观点,男人是茶壶,女人是茶杯,一个茶壶,配一个茶杯显然是不行的,我很爱我的夫人,况且,中国法律并没有禁止娶两个啊。”

    学生们开怀大笑,一片掌声,为陈大帅的机智,也为雀斑妹的大胆。

    忽然又是一阵聒噪,刚才背诵少年中国说的刘婷被一帮嘻嘻哈哈的女生推了出来,小脸有些泛红,但很快镇定下来,轻轻拨一拨鬓边发丝,清脆的声音问道:“陈督办,你的公署招人么?”

    女生们窃笑起来,男生们也跟着笑起来,不过笑声里略带一点点酸味。

    陈子锟笑道:“如何是刘小姐这样博学多才的女生,督办公署虚位以待。”

    “谢谢督办。”刘婷得到满意答复,羞答答的跑回女生群里去了。

    麦平简直要暴走了,碍着场合却不能发作,一口老血憋在胸中,差点憋出内伤。

    “郑书记?”麦平寻找着郑泽如,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陈督办,我想请问,国家统一之后,您何去何从?有没有具体打算,是当国务总理,还是陆军总长?”又有人发问,原来是郑泽如挤到前面去了。

    陈子锟认识郑泽如原是**的学生,此刻出现在江大,肯定背负着秘密使命,却并不点破,而是微笑着回答他的问题。

    “国家一统后,陈某自当解甲归田,开办实业为民造福。”

    ~
《》第六卷 一统 第二十四章 刷茅房去吧你
    陈子锟在江东大学的演讲取得了空前的成功,这位二十七岁的上将军以独特而强烈的个人魅力征服了江大和周边几所院校师生的心。

    省城有两家报纸,一家江东时报,一家新闻快报,都是孙开勤当政时期创办,报纸的幕后老板是皖系军阀,自然对陈子锟素无好话,极尽断章取义、造谣污蔑之能事,这回对陈子锟精彩的演说竟然没有只言片语的报道,只说军队上街,扰的商民苦不堪言云云。

    墙内开外墙外香,陈子锟的举动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各方霸主的耳朵里。

    摘掉五色星,背弃北洋正统,就算是当年袁宫保称帝之时,云南蔡锷的正牌护**也没这么做,陈子锟这事儿做的太过出格,不过各方反应却很平淡,甚至可以说没有反应。

    近在咫尺的五省联帅孙传芳听说之后,这位春风得意的联帅只是哈哈一笑:“陈昆吾惯于做戏,略施小计就把学生耍的团团转,真有他的,不过他也就这点出息了,不理他。”

    被各方通电逼得快要发疯的段祺瑞听说江东成立护**之后,半天没说话,良久,才对幕僚说:“这个国家,已经没有体统了。”

    奉天张作霖知道陈子锟与北洋决裂后,哈哈大笑道:“小陈也耐不住寂寞了,好哇,妈了个巴子,越乱也好,都把狐狸尾巴露出来才好。”

    吴佩孚听闻种种传言后,倒是颇为赞许:“子锟深得吾真传啊。”

    各路人马都不怎么担心,他们知道,会叫的狗往往不咬人。

    至于广州国民党方面、自诩激进的冯玉祥国民军方面,则对陈子锟的行为保持沉默。

    ……

    一份《江东时报》摆在督办公署陈子锟的办公桌上,头版标题是“省军更名护**,换汤不换药,陈督办意欲何为?”

    二版是花边新闻:“陈督办亲口承认,系北京洋车夫出身,未曾在北大读书。”下面是一篇酸溜溜的文字,很巧妙的将陈子锟形容为大字不识一个的武夫。

    “可笑,难道他们以为骗得了全城百姓?”陈子锟不屑的将报纸丢在一边。

    报纸是阎肃拿来的,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说道:“大帅不可小看报纸的威力,白的能说成黑的,指鹿为马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

    陈子锟道:“我早就注意到了,不过对这些臭文人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北京的记者把曹锟大总统都骂的狗血淋头,人家曹三爷只是笑眯眯的不当回事,难道我陈子锟就没这个气量?

    阎肃道:“言论自由确实不好干涉,再说他们总是打擦边球,如果因此查封报社,逮捕编辑,恐怕大帅辛苦建立起的形象就毁于一旦了,不过一味的纵容也不是办法,最佳选择是咱们也办一份报纸,针锋相对。”

    陈子锟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认识一个新闻界的朋友,办报纸绝对有一套。”

    阎肃奇道:“哪一个?”

    “京报阮铭川,金牌记者。”

    “哦,是他啊,有印象,此人出面办报,绝对马到成功。”

    “那就这么定了,我这就修书一封,派人送到北京请他过来。”

    阎肃连连点头,又聊了一些关于报纸的事情,话锋一转,提到学生从军之事。

    “这几天江东陆军学校的门槛都快踩破了,大学生们踊跃报名,投笔从戎,军队里有了这些识文断字的学生兵,总归是好事,自家培训出来的军官,就是用的顺手,广州黄埔军校不就是如此么。”

    陈子锟道:“话是如此,不过也要注意党人参军之问题,江东军若是被两党大量混入,战斗力固然可以提高,但也容易出事端,关键时刻部队不听招呼就惨了,啸安兄多盯着点。”

    阎肃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容许他们把党派发展到军队里的。”

    副官处长赵玉峰进来报告道:“大帅,有几个学生来求见。”

    “哦,是谁?”

    “那女的我认识,就是在督办公署念信的那个,身段挺苗条,乍一看跟林小姐似的。”赵玉峰挤着小眼睛笑道。

    “快请。”陈子锟正襟危坐,拉了拉军装下摆。

    “那我就先走了。”阎肃起身告辞,出门的时候就看到两男一女走进来。

    男的是郑泽如和麦平,女的是刘婷。

    “陈督办,我们来应聘的。”三人齐声道。

    陈子锟正拿着一支笔在文件上签着字,头也不抬道:“督办公署招人了么?”

    麦平一瞪眼:“哎,上回不是你说的么,虚位以待。”

    陈子锟放下笔,正色望着他们:“三位,我是江东省军务督办,是掌管全省军务的将军,不是副官处长,公署招聘人员,请联系副官处。”

    说罢继续批阅文件。

    三人碰了个钉子,却毫不气馁,真的去找副官处长赵玉峰了。

    赵玉峰拿腔作调一番,问了三人的学校和学科,道:“郑先生是**的高材生,啧啧,这个学历可高了去了,咱们这儿的高参都没这么牛逼,麦先生和刘小姐是江大中文系的,怎么还没毕业就找工作了。”

    麦平道:“不碍事,已经没什么课程了,先把差使定下来再说。”

    赵玉峰道:“那你们想当什么啊?”

    麦平道:“我想加入护**,弄个参谋当当……”

    “吃粮当兵啊,那你走错门了,得去城外大营,那儿门口竖着招兵旗呢,咱们这儿只要文职。”赵玉峰轻蔑的看了看麦平,他不大喜欢这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

    郑泽如道:“我们听过陈督办的演讲后,想为国家尽一份微薄的力量,请赵处长成全。”

    刘婷跟着用力的点点头。

    赵玉峰道:“郑先生说话还有那么点意思,等我看看啊。”

    拿出花名册来胡乱翻了翻,道:“空缺还真有,秘书处缺个女文员,刘小姐去吧。”

    “谢谢赵处长。”刘婷笑了。

    赵玉峰也笑了,心中暗道:“三姨太,甭谢我,这点眼力价都没有,我这个副官处长就白当了。”

    “至于你俩,到庶务科干去吧,二等科员。”赵玉峰拿出登记册来,推给他们“愿意就签个名字。”

    麦平瞪大了眼睛,一张白脸伸到赵玉峰面前:“庶务科,那不就是打杂的么,我们堂堂大学生,就干这个?”

    赵玉峰道:“大帅说过,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庶务科为公署上下服务,责任非常重大,你们不愿意干也无所谓,反正有的是人。”

    “我们愿意。”郑泽如拉住麦平,心平气和的说道。

    “忘了说,庶务科缺打扫茅房的,你俩先顶上。”赵玉峰埋头处理公务,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你!”麦平握紧了拳头。

    “刷茅房就刷茅房,干。”郑泽如依然平静如常。

    ……

    督办公署新招了三个大学生,刘婷在秘书处管理档案,虽然面对的是大量枯燥的资料卷宗,但好歹对外能宣称自己是督办秘书,颇有面子,而郑泽如和麦平的工作就拿不出手了,居然在庶务科当工友。

    公署的茅房有内外之分,内宅都是经过改造的水茅房,有抽水马桶和自来水,相当干净,办公场所内却是老式蹲坑,屎尿横流白蛆乱爬,气味刺鼻,肮脏的很。

    麦平是警察厅长麦子龙的侄子,算得上是世家公子哥了,哪里受得了这份折辱,就算郑泽如苦口婆心的劝他也没用,连一天班也没上就回学校去了,但是郑泽如却坚持了下来,为了工作方便,住进了公署堆放工具的小仓库里,每天将茅房打扫的干干净净,人见人夸。

    档案室,刘婷正在整理卷宗,督办公署以前是清朝的衙门,堆积了许多陈年田亩档案,重新整理需要花费极大的精力,这事儿一直没人干,自打刘婷来了才开始搞。

    秘书工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风光,陈督办像变了一个人般,生硬冷酷,不苟言笑,还把郑泽如发配到庶务科去刷厕所,这让刘婷百思不得其解,公署里的陈督办,和江大校园里那个意气风发的领袖,是同一个人么?

    中午吃饭时间,公署里那些长官三三俩俩出去喝酒了,后宅饭菜的香味飘了过来,刘婷觉得有些饿了,便打开从家带来的蓝布印花包,拿出一个搪瓷缸子来,里面是一块窝头,两片腌萝卜,把印花布铺在桌子上,慢慢吃了起来。

    忽然,她觉察到有人进来,扭头一看,慌忙站了起来,将手里的窝头藏在背后,结结巴巴道:“督办……您,您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陈子锟,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摆手道:“你坐,不要这么拘谨,我来找一份资料,关于宣统年间巡防营军饷开销的卷宗。”

    “我这就帮您找。”刘婷急忙放下窝头,就要开工。

    “不急着要,别忙。”陈子锟注意到刘婷的衣袖肘部,有两个不起眼的补丁。

    刘婷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在江大校园里素来以冰雪聪明著称的她,在陈督办面前竟然像个胆怯的小猫。

    “你就吃这个?”陈子锟看了看窝头和腌萝卜。

    “嗯,我家里弟弟妹妹多,供我上大学已属不易,吃食上面,能省则省。”刘婷答道。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他是报馆的校对员。”

    “哪家报纸?”

    “江东时报。”

    ~
《》第六卷 一统 第二十五章 办报
    听到江东时报,陈子锟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皱了一下,刘婷赶忙解释道:“我爹只是校对,不是编辑。”

    陈子锟笑了,看来江东时报对自己的诋毁已经人尽皆知了,“没关系,清者自清,你家有几个孩子啊?”

    “有三个妹妹,两个弟弟,我娘肚子里还有一个。”谈及家事,刘婷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是够人丁兴旺的,就令尊一个人有收入?”陈子锟似乎很有兴致拉家常。

    “嗯,爹每个月有十二块钱薪水,勉强能养家,有时候从乡下外婆家拿点粮食过来,弟弟妹妹们都很健康。”刘婷很认真的回答。

    陈子锟不禁再打量一下这个聪慧的女大学生,她似乎比林文静还要纤细些,手腕白皙无比,可以看到皮肤下的血管,手指春葱般细嫩,,脸色白的有些缺乏血色。

    “你吃饭吧,不打扰了。”陈子锟起身告辞。

    “督办,您要的文件……”

    “不急,下午找出来就行。”

    陈子锟出了档案室,就看见赵玉峰站在走廊里,满脸堆笑,还学前清的规矩打了个千:“大帅,您吉祥,怎么样,还成吧?”

    赵玉峰是跟随陈子锟出生入死的老弟兄,说话没个分寸,陈子锟也不见怪,笑骂道:“你小子,想什么心思呢?”

    “大帅,刘秘书的薪水,您看怎么安排,要不按高级文员的档次走?”赵玉峰倒是个极有眼色的,早就发觉刘婷家境贫寒了。

    陈子锟沉吟片刻道:“不必特殊化,就按实习生待遇,每月五块大洋即可。”

    “是!”赵玉峰心领神会,把薪水拔高了,大帅还怎么施恩,他又道:“姓郑那小子怎么办,还让他刷茅房?”

    陈子锟道:“什么时候把茅房刷的比食堂还干净了,什么时候换工作。”

    赵玉峰一挑大拇哥:“大帅,您够狠!”

    ……

    四月初,北方战事更加激烈,盘踞北京的国民军鹿钟麟部在直鲁联军和奉军的压迫下退出京师,撤往南口方向,留守的段政府和警察当局请求军队不要开进北京,但直鲁联军和奉军还是浩浩荡荡开进了北京。

    从此,北京便是奉系一家独大的局面了。

    四月十五日,段祺瑞宣布下野,这位北洋之虎终于黯然离开了权力中心,乘火车离开北京,据说专列抵达廊坊的时候曾经稍停,段祺瑞问从人,又铮是死在站内还是站外,从人指明方向后,段祺瑞眺望很久,沧然泪下。

    北方混战,交通阻隔,邮件不通,陈子锟派往北京打探消息的人员也杳无音信,五月初一天,江东省督办公署门前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穿着皱巴巴的旧西装,蓬头垢面的,谱儿还不小,一嘴京腔,张嘴就要见陈督办。

    “这是我的片子,拿去给你们陈大帅瞅瞅,就说他老朋友到了。”旅人气派十足的递过去一张名片,守门卫士不敢怠慢,急忙报告副官处长,赵玉峰接了名片一看,上面写着京报主笔阮铭川,赶紧迎到门外,帮阮大记者把行李提着,请到公署会客室,又让仆役打了热水给阮铭川洗脸。

    洗了把脸,阮铭川的精神恢复了一些,道:“有烟么?”

    “有有有。”赵玉峰赶紧掏出三炮台。

    “抽我的。”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陈子锟到了,拿出茄力克香烟整包递给阮铭川,又帮他点着火,阮记者狠狠地抽了几口,吞云吐雾,闭上眼睛躺在沙发里:“妈的,这几天可把我憋死了。”

    “阮记者怎么如此狼狈,我可是送足了盘缠的哦。”陈子锟奇道。

    “你给我送盘缠?”阮铭川更惊讶。

    “是啊。”

    “哈哈哈,原来如此,阴差阳错啊,你的人没找到我,我自个儿来了。”

    “北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把你搞成这幅摸样?”

    阮铭川低下头,往日整齐油亮的分头散了下来,挡住眼睛。

    “邵总编被枪毙了。”阮铭川低声道。

    “什么,邵飘萍被枪毙了?谁干的!”陈子锟大为惊愕,邵飘萍是京报总编,北京著名的报人,新闻界的泰山北斗,一支笔比刀枪还要犀利,就算是袁世凯也不敢随便动他,怎么说枪毙就枪毙了。

    “奉张干的。”阮铭川狠狠抽了一口烟,“郭松龄反奉时,邵总编在报纸上大骂张作霖,被他们记恨上了,奉军入京后,邵总编觉察不妙,逃到东交民巷六国饭店,哪知道家里吵架,非要他去调解,结果还没走到家门口,就被奉军的特务抓住了,张学良亲自下令枪毙的。”

    “汉卿下令枪毙的!”陈子锟倒吸一口凉气,这位小兄弟,下手可真够黑的。

    “是啊,报界同仁前去求情,张学良只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阮铭川长叹一声,痛苦的摇摇头。

    “京报没了,北京的报纸也都自动停刊了,人人自危,胡子不讲理啊。”

    陈子锟道:“邵先生骂过袁世凯,骂过段祺瑞,骂过曹锟,一次比一次骂得很,都没怎么着,怎么到了奉张这儿,新闻记者动动笔头骂骂人,就要掉脑袋了,这事儿做的不地道。”

    阮铭川道惨笑道:“岂止是不地道,清末时期新闻尚且自由,皖系直系军阀虽然昏庸野蛮,倒也懂得大道理,对报人能够容忍,到了直系这儿,多年新闻自由的风气毁于一旦,北京新闻已死,报纸已死,我也被通缉,所以到你这儿来避祸了,老朋友,你可得收容我啊。”

    陈子锟道:“我正是求贤若渴之际,最需要你这样的报人,你来我江东办报,我全力支持。”

    阮铭川转忧为喜:“当真?”

    “当真!”

    “果然?”

    “果然!”

    “哈哈哈,太好了,我就知道来对了,不过咱们先说好,你可不许干涉报纸内容,记者写文章批评你,也不能抓人、封报纸。”

    陈子锟笑道:“你看我像土匪出身的军阀么?”

    阮铭川哈哈大笑:“你本来就是。”

    陈子锟也大笑起来,赵玉峰担心的看看阮记者,心说北京记者就是胆子大,大帅面前敢开这样的玩笑。

    笑完了,阮铭川忽然捂着脸哭了,哭了一会,竟然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陈子锟使了个眼色,带着赵玉峰悄悄离开了会客室,吩咐人不许进去,让阮记者好好休息。

    ……

    督办公署发薪水的日子到了,刘婷在会计科领到了五块沉甸甸的银元,欢天喜地的回家去,她家就在报馆附近,是个小三合院,弟弟妹妹正在院子里打闹,母亲坐在门口缝补旧衣服。

    家里人丁太多,父亲一个人的薪水仅能糊口而已,刘婷从小就没穿过新衣服,都是大人的旧衣服改的,她穿小了就给弟弟妹妹穿,传到最小的弟弟那里,已经补丁摞补丁了。

    父亲还在报馆加班,江东时报有八个版面,是省内最大报纸,从未在文字上出现过低级错误,就是因为有一批精干娴熟的校对和排字工。父亲起早贪黑,经常加班,每月十二块钱薪水,母亲经常唠叨,说他没用,可父亲说我就是一读书人,除了干这个还能对路,做买卖出苦力我都没资本啊。

    刘家算是书香门第,祖父是光绪朝的进士,做过一任县令,但是两袖清风,不和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很快就被人弹劾下来,郁郁而终,没给家里留下几两银子,父亲是光绪末年秀才出身,属于传统老文人,在新文化冲击下,那些旧东西没有用武之地,只好屈尊去当个校对。

    刘婷一进家门,就把薪水交给了母亲,母亲把五枚银元数了好几遍,欣喜道:“刚上工就拿这么多钱,这大学真不是白上的,快顶上你爹一半薪水了。”

    “娘,给爹买瓶好酒吧,再给弟弟妹妹们买点糖吃。”刘婷甜甜的笑了。

    母亲想了想,排出三块银洋来,道:“婷儿,去扯块布,做件新衣服,好歹也是督办公署的秘书,不能让人家笑话”

    刘婷推辞:“娘,不用了,我就穿这一身,督办都不笑话我的。”

    正说着,父亲回来了,瘦高个,圆框眼镜,蓝布长衫,腋下夹了把油纸伞,四十岁的人,看起来像是五十多岁一般。

    母亲欢天喜地:“当家的,快来,婷儿发薪水了,有五块大洋呢。”

    母亲见他神色有些不对,便道:“怎么了,又挨骂了?”

    父亲唉声叹气,半晌不说话,被逼急了,终于来了一句:“昨天的报纸,校对错了一个字,被报馆给辞了。”

    “什么!辞了,凭什么啊,你辛辛苦苦给他们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错了一个字就辞!还有人情味么,你也是,废物一个,不会和他们吵么!”母亲大发雷霆。

    “我吵了……没用。”父亲嗫嚅道,两手在身上搓着。

    “好了,娘,别说了,爹心里也难过。”刘婷很懂事的劝道,其他弟弟妹妹趴在门边瞪着一双双清澈的眼睛看着。

    “小二小三还要交学费,欠巷口小卖铺的油盐酱醋钱也得还,这日子怎么过。”母亲开始啜泣。

    “天无绝人之路,再说吧”父亲长叹一声。

    晚饭,父亲没动筷子。

    深夜,刘婷还看到院子里烟头的火光一明一灭,她知道,父亲彻夜难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已经被逼到了绝路。

    “我要帮家里一把。”刘婷暗暗下定决心。

    ~
《》第六卷 一统 第二十六章 刷茅房的道理和偷馒头事件
    刘婷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没有通天的本领,她能做的唯有努力工作,争取尽快渡过实习期罢了,这样可以多拿一些薪水。

    从此,她每天到督办公署上班的时间更早了,除了分内的工作之外,还帮别着倒水扫地,弄的公署的杂役都有意见,不过职员们都小刘姑娘的感觉越来越好了,副官处长赵玉峰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没过几天,督办公署开了个小型食堂,每天免费供应午餐,馒头稀粥大米饭,荤素菜各四个,都是家常饭菜,份量管够,无形中解决了刘婷的大麻烦,每天省下一顿饭钱,家里的压力可以减轻很多。

    父亲依旧没有找到工作,他这样的老学究,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除了做文案,还真没什么合适的活儿,省城就两家报馆,编辑记者校对什么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有空余位置,当教书匠也不行,因为父亲有轻微口吃,一向沉默寡言,如何能教孩童。

    家里少了每月十二块钱的固定收入,立刻捉襟见肘起来,母亲每rì挺着肚子去帮人浆洗衣服换取微薄收入,弟弟妹妹们整天在巷子里疯玩,也没人管束。

    有一天刘婷回家的时候,在路上看见父亲拿了张纸站在路边,上面写着“代写家信”,行人络绎不绝的从面前走过,他也不招揽生意,就这样默默地站着。

    眼泪瞬间模糊了双眼。

    ……

    阮铭川经过几天休息,终于恢复了jīng气神,开始和陈子锟正式商讨办报纸的事情。

    “办报说起来容易,其实难得很,就我一个人,那是万万不行的,需要一批合格的记者,编辑,校对、排字工,印刷工,还有后勤、采买、会计,缺一个都不行。”阮铭川这样说。

    陈子锟表示这都不是问题,只要舍得花钱,什么都会有。

    阮铭川说:“最好找现成的,临时培训还得花时间,不行就从别的报馆挖人。”

    陈子锟说:“没问题,省城没合适的人,我就从史量才那里借人。”

    阮铭川道:“那敢情好,申报的人,那是没的说……哎哟哟”

    “咋了,小阮,要不要请医生?”陈子锟关切道。

    阮铭川捂着肚子,一脸幸福的痛苦:“没事,吃多了,拉屎去,你们江东的菜真够味,昨晚上吃多了红烧肉,夜里喝了点凉水,老闹肚子,不过也好,我在běi jīng的时候整天便秘,正好清清肠胃,对不住,我得上茅房去了。”

    陈子锟道:“你撑得住么,要不我扶你去?”

    “不敢劳您大驾。”阮铭川捂着肚子往外走,茅房在督办公署院子里,打扫的挺干净,阮记者找个蹲坑蹲下来,释放着肠道的压力,飘飘yù仙,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郑兄,你怎么还在这儿干呢,你可是堂堂交大毕业生,姓陈的就让你刷茅房,这不明摆着折辱你么!”

    “麦平,我必须忍辱负重,这是我的职责和任务。”

    “他就是不想要咱们,故意用这一招逼咱们走呢,你可别上当,就算你茅房刷的再干净也没用,他还会想出别的办法来,还有刘婷,江大中文系的才女,整天和故纸堆打交道,简直胡闹,我看某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麦平,你脾气太冲了,这样可不好,你走吧,反正我是会留下来的。”

    “说得好,有志气。”茅房里传来声音,郑泽如和麦平面面相觑,然后就看到一个派头十足的男子叼着烟,系着皮带从里面出来。

    “两个小子,刷茅房不丢人,你们知道,陈昆吾以前在běi jīng干过什么?”男子神气十足,一副教训人的样子。

    “切,不就是拉过洋车么。”麦平不屑道。

    郑泽如却发现此人直呼陈督办的字,看来是亲近之人,又是一口京腔,想必是旧相识。

    “莫非督办刷过茅房?”郑泽如问道。

    “小子果然聪明,一点就透,你们这位陈督办,那可不是等闲之辈,三教九流全认识,京城粪王于德顺和他是过命的交情,两人结识,就源于胡同茅厕之争……你们陈督办,一把粪勺,一个柳条筐,掏便整条街的茅厕,那是闹着玩的么,如今你们就刷一个茅房,还满腹牢sāo,丢人不丢人。”

    阮铭川得意洋洋扫视着两人,又转为淳淳教诲:“年轻人啊,陈督办可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军阀,他是喝过洋墨水,又受过传统教育的儒将,他的国文底子厚着呢,刘师培的关门弟子,岂是闹着玩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你们陈督办一番苦心,却被当成驴肝肺,真真是冤枉啊。”

    说罢,阮铭川摇头晃脑的去了。

    麦平眨眨眼睛:“郑兄,他说的是真的?”

    “你说呢?”郑泽如笑着反问,拿起扫帚和水桶进了茅房。

    麦平想了想,拎起一把铁铲也走了进去。

    ……

    赵玉峰担任陈子锟的副官处长以来,小rì子过得很是滋润,昔rì北洋陆军第三师的少尉军需官,现在已经随着大帅步步高升,升级为陆军上校了,公署内的一堆事,他都能处理的妥妥儿的。

    正在签押房里坐着品茶,忽听走廊里一阵嘈杂,食堂王大嫂吵嚷着进来了,将一袋子馒头往桌上一放,道:“赵副官,有人偷馍馍。”

    赵玉峰忙道:“谁这么大胆,偷到公署食堂里来了,一定严办!”

    王大嫂身份可不简单,她是王德贵的媳妇,王德贵又是大帅身边的马弁头儿,整个公署上下,谁也不敢得罪这个恶婆娘,就连赵玉峰见了她也客客气气的。

    王大嫂卧蚕眉倒竖:“是秘书处那个小丫头,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居然是个贼,白吃白喝还想白拿,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哦……是小刘姑娘啊……咳咳,这个,啊,王大嫂你先回去,我来处理。”赵玉峰听说是刘婷干的,立刻变的菩萨低眉了。

    “我等你的信儿啊。”王大嫂拍拍屁股走了。

    赵玉峰赶紧拎着馒头飞报陈子锟,督办大人听说以后,道:“刘婷偷拿馒头,定然有苦衷,你去了解一下,督办公署的职员,生活上有困难,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大帅,这事儿交给我吧。”赵玉峰颠颠来到秘书处,刘婷小脸苍白坐在里面,双手搅着衣角,紧紧咬着嘴唇,几个职员在旁边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赵玉峰将旁人支开,和颜悦sè问道:“刘秘书,别害怕,不就几个馒头的事儿么,说开了就好,你为什么要拿食堂的馒头,家里揭不开锅了?”

    刘婷沙哑的声音道:“是我拿的,我无话可说。”一闭眼,两串泪珠滑落。

    赵玉峰心说小丫头还挺硬气,我这不是给你台阶下么,怎么不接招啊,只好又道:“大帅说了,职员生活有困难,我们不能不管,有什么你就直说好了。”

    刘婷本已绝望的心突然亮起希望之光,道:“是的,我家里人口多,父亲又失业,弟妹们整天喊饿,我就拿了几个。”

    赵玉峰随手翻着袋子里的馒头,发现上面长了霉,心中便明白了,公署食堂做饭做菜是按照人头来定量的,可那些高级军官谁也不去食堂吃饭,每天剩很多饭菜,全都当成泔水处理,刘婷拿得不是食堂里的馒头,而是泔水桶里的。

    “小事一桩,别放在心上,回头我和王大嫂说说,让她给你赔礼。”赵玉峰转身出去,走廊里一堆人围着七嘴八舌:

    “赵处长,千万别辞退小刘啊,这孩子很乖的。”

    “刘秘书家里困难,五个弟妹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整天饿得嗷嗷叫,当姐姐的一时糊涂,您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赵玉峰无奈的笑了:“列位,我就这么不近人情?刘秘书是孝女,我也不是铁石心肠,这事儿都别提了,大帅有令,职员家庭困难,咱们不能坐视不管。”

    众人心领神会的笑了,大帅怜香惜玉,赵处长宅心仁厚,不用担心刘婷被辞退了。

    不过闹出小偷事件毕竟不好听,赵玉峰找到王大嫂,把刘婷家里情况一说,王大嫂悔恨的直抽自己嘴巴。

    “我这张嘴,真欠!不行,我得给人家赔礼道歉去。”

    经赵玉峰斡旋,馒头事件顺利解决,不过督办的另一个命令还没落实,刘秘书家庭困难,公署要拿出个救济方案来。

    深思熟虑后,赵玉峰来到大帅签押房,正儿八经敬礼进去,禀告道:“大帅,公署秘书处档案科文员刘婷小姐,经查实,家里弟妹众多,父亲失业,实在困难,卑职按照您的指示,预备了三百斤面粉,两桶豆油,大洋五十块,权当慰问品,您看如何?”

    陈子锟道:“批准,你去办吧。”

    赵玉峰却不走,道:“大帅,这事儿还得您亲自出马。”

    陈子锟奇道:“慰问文员家里,这种小事也得我亲自去?那要你们干什么?”

    赵玉峰正sè道:“大帅此言差矣,事关下属生活问题,可大可小,大帅若是能亲临慰问,抚慰的不但是刘秘书一家人的心,咱们公署上下,也会感念您的关怀照顾。”

    同时心里却暗道:大帅啊,我赵玉峰一番苦心,为您创造机会,您稍微端端架子就行,可别真不去啊,人家小刘姑娘眼巴巴等着呢。

    陈子锟这几天一直在考虑办报纸的事情,还真没赵玉峰考虑的那么长远,家里两个夫人都不是省油的灯,běi jīng还有一个林文静生死未卜,国内烽烟四起,广东北伐军都打下湖南了,这种关头他可没心思收姨太太。

    不过赵玉峰的话让他心中一动,刘婷的父亲不是江东时报的校对么。

    “刚才你说什么,刘秘书父亲失业了?”

    “回大帅,听说是失业了,要不然依刘秘书的薄脸皮,哪能去拿泔水桶里的馒头啊,刘秘书真是孝顺的很呢。”赵玉峰感慨道。

    “好吧,我亲自去。”陈子锟道。
《》第六卷 一统 第二十七章 微服访刘家
    第二天是星期天,赵玉峰让伙房预备好了面粉豆油,跑到后宅禀报陈子锟:“大帅,都安排妥了,可以动身了。”

    陈子锟说通知刘秘书没有,贸然前往怕是不太礼貌吧。

    赵玉峰说没通知,这事儿要是提前说了就没效果了,要的就是微服私访的味儿,顺道瞅瞅刘秘书家的情况,大帅您最好穿便装去,别把人家吓着喽。

    陈子锟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堂堂一督办跑到人家小女生家里去,别说吓到刘家人,就是整条街都得轰动了,这样可不好。

    于是,陈子锟换了件青布长衫,戴了顶礼帽,拉着阮铭川一起,微服前往刘家,赵玉峰也换了便装,鞍前马后的伺候着,没动用汽车,这玩意在省城还很少见,怕把老百姓惊着,只找了几辆洋车,拉着面粉豆油,按照刘婷登记表上写的家庭地址直奔而去。

    刘婷家住在省城骡马市大街旁的一条巷口里,一群野孩子正在打架,赵玉峰见了上前呵斥道:“闹什么,都起开!”

    半大孩子们一哄而散,只见地上躺着一个男孩,浑身都是脚印和泥土,赵玉峰道:“这孩子,别是打坏了吧。”

    小男孩骨碌一下爬起来,两只眼睛乌亮,拍拍身上的灰尘,大大咧咧道:“没事,权当给小爷挠痒痒了。”

    赵玉峰道“哟呵,小子有点意思啊,给我指个路,我给你一毛钱。”

    小男孩道:“您去哪儿,找哪位?”

    赵玉峰道:“我找住在这条巷子里姓刘一户人家,他家有个女儿叫刘婷,是江大的学生。”

    “我认识,跟我来吧。”小男孩头前带路,领着他们来到巷子深处一户人家门前,红漆大门有些年头了,油漆都剥落了,对联上的毛笔字很见功底,联句倒是平常,大门半敞着,可以看到院子深处长着的一丛翠竹。

    小男孩推门进去:“姐,有客人。”

    “哪来的客人啊。”院子里传来刘婷的声音,她今天休息在家,没穿上班时的衣服,而是一件补丁摞补丁的灰布大褂,两手都是胰子泡沫,正坐在小板凳上搓衣服呢。

    院子里几个孩子正在玩耍,年龄大的抱着年龄小的,一个个面有菜色,衣衫破旧但是洗的很干净,可见主妇持家有道。

    一帮大大小小的孩子瞪着这帮不速之客,刘婷看到登门拜访的竟然是陈督办和赵处长,一时间手足无措,慌了神:“督……”

    赵玉峰打断她:“督办公署给职员们送温暖来了,你别客气,咱们走。”

    刘婷看他们都是便装打扮,立刻心领神会,督办这是微服私访呢,于是便不再声张,邀请他们进屋稍坐。

    拉车的帮忙把面口袋和豆油从车上卸下来,一帮孩子都不做声,怯生生的站在,眼中都是喜色。

    赵玉峰掏出一毛钱道:“小兄弟,赏你的。”

    领他们进来的男孩赶紧摆手:“先生,您是客,我哪能要您的钱。”

    进了屋门,陈子锟打量一番,刘家果然清贫,不过明显感觉到是败落的书香世家,书架上线装典籍数百本,桌子上文房四宝俱全,墙上还挂着几幅字,和门口春联字迹相同,看来是主人亲笔。

    刘婷忙乎着沏茶,可是水壶里没热水了,急的她团团转,赵玉峰道:“刘秘书,你别客气,我们坐一会就走,令尊不在家?”

    “我爹出去了,你们找他有事?”刘婷很疑惑。

    “令尊不是在报馆干过么,正好我这位朋友想在江东办报,有些事情想请教令尊。”陈子锟解释道。

    “这样啊。”刘婷冲外面喊了一声:“小勇,去把爹喊来。”

    小勇就是那个领路的男孩,应了一声,一溜烟的出去了,不过很快又跑回来,扯着嗓子喊:“姐,爹回来了。”

    一个清瘦的中年人匆匆而来,进了院子就看见屋檐下的面粉口袋,便是一愣,进了门,陈子锟等三人都站了起来,刘婷落落大方介绍道:“爹,这些是我的……朋友,陈先生,赵先生,还有阮先生。”

    “快快快坐,婷儿,沏、沏茶。”刘父忙道,不过目光中带着一丝警惕。

    阮铭川率先掏出名片递过去:“刘先生,鄙人阮铭川,北京京报社的。”

    刘父双手接过名片,退后一步道:“原来是京师鼎鼎大名的阮记者,久仰久仰,兄弟刘存仁。”言语间热情了许多,他明白过来,这帮不速之客是来找自己的,而不是来打女儿主意的。

    陈子锟没有名片,他和赵玉峰都是作为阮铭川的从人出现,双方只是简单寒暄,说句幸会,握握手,便各自落座。

    “刘先生,是这样,我呢,准备在江东办报纸,听说您是报业老前辈,特来咨询一二,还望赐教。”阮铭川开门见山道。

    谈到报纸,刘存仁立刻变得神采飞扬,说话也不结巴了,他是江东时报的元老级人物,所有的刊登文章都经过他的手,论起对新闻的看法,报纸的发展方向,他侃侃而谈,认识之深刻,学识之渊博,令阮铭川刮目相看。

    “江东真乃藏龙卧虎之地,刘先生,愿不愿意与我一同办报。”阮铭川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当即发出邀请。

    哪知道刘父竟然迟疑起来。

    刘婷在一旁急不可耐,却又不好插嘴。

    半晌,刘父才道:“不瞒诸位,数日前我才从报馆离职,按照行规,起码三个月之内,是不能从事同业的,所以……还望海涵。”

    阮铭川和陈子锟对视一眼,暗暗点头,刘父果然是个君子。

    “那好,我们便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访。”阮铭川告辞,刘父也不强留,起身相送。

    到了门口,正遇到刘母回来,少不得又是一番介绍,刘母不由分说,将阮铭川拉住:“这都大中午了,上哪去,留下来吃饭,婷儿,洗菜去,小勇,打酒去,当家的你也别闲着,陪客人说说话,咱们家没什么好菜,您几位海涵。”

    众人大感意外,刘父谦谦君子,刘母却如女中豪杰一般,盛情难却,阮铭川和赵玉峰都看向陈子锟。

    “既然刘太太如此客气,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陈子锟道。

    刘存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原来这个留着胡子的年轻人才是领头的。

    中午的饭菜简单而雅致,一尾鱼,一碟笋,一盘小葱豆腐,一碟茴香豆,再加上一壶酒,四人把酒论报,进而谈到政治,刘父喝了几杯酒后,谈性大发,道:“北洋政府,已经没有三年寿数了。”

    陈子锟道:“北洋昏聩,覆灭是迟早的事情,刘先生何以算的如此清楚?”

    刘存仁道:“冥冥中自有天意,袁世凯四年,段祺瑞四年,曹锟四年,如今又是奉张当家,定然又是一个四年,四四十六,民国十七八年左右,北洋势必垮台。”

    陈子锟和阮铭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道:“高论。”

    刘存仁得意道:“哪里哪里。”

    陈子锟道:“刘先生,敢问您对江东政局怎么看?”

    刘存仁神色严肃起来,道:“陈督办这个人,表面文章做的很是很足的。”

    此言一出,空气有些紧张起来,赵玉峰干咳一声,示意端菜进来的刘婷劝阻其父,刘婷心领神会,道:“爹,你喝醉了,别乱说了。”

    刘父酒劲上来,根本不顾女儿的暗示,眯缝着眼睛,筷子在空中指指点点:“江东省民生凋敝,每年汛期,淮江都要决口泛滥,百姓流离失所,乡间饿殍满地,农村土地兼并严重,为富不仁者,小斗出大斗进,高利贷印子钱,县政府保安团乡公所,压榨百姓如狼似虎,这些,陈督办可曾看在眼里?”

    屋里人噤若寒蝉,陈子锟却举起酒杯:“刘先生,说得好,我敬你,陈子锟这个人,比孙开勤如何?”

    刘存仁举起杯子,滋溜一口干了,咂咂嘴,拈起一粒茴香豆吃了,道:“陈子锟比孙开勤自然是强了不止十倍,但也仅限于人品方面,在施政上,陈孙二人并无差别,不信?不信你看看他主政江东以来做过什么?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上海,在北京花天酒地,整天发通电,赚取名声和眼球,呵呵,这一点倒是和他的恩师吴佩孚如出一辙,四个字,惯会做秀!”

    “爹!”刘婷都快急哭了,忍不住跺脚喊了一声。

    “哦,爹喝多了。”刘存仁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讪讪笑道:“我这个人呐,就喜欢喝两杯,酒量不好还爱胡言乱语,三位莫怪,莫怪啊。”

    阮铭川笑道:“老刘,我看你当校对屈才了,不如我办报纸,你来当个编辑,咱们一块儿写文章骂陈子锟。”

    刘存仁慌忙道:“不敢,不敢,我就是喝多了,信口胡言罢了,哪能上报纸。”

    政治探讨到此为止,大家都有些意兴阑珊,撤了酒席,陈子锟等人告辞而去,刘存仁带着大女儿把客人一直送到巷口头。

    回到家里,刘母埋怨道:“你啊你,没酒量就别逞能,喝多了胡说八道,把人家吓着了吧,谁还敢聘你。”

    刘存仁端着小茶壶一边喝茶,一边道:“无妨,我知道这位阮记者,他向来以言辞激烈著称的,对了,婷儿,另外两人客人什么来头,可是江大的教授?”

    刘婷:“个子高的是陈督办,白净面皮的是公署副官处赵处长。”

    “什么!”小茶壶落地,摔了个粉碎,刘父愕然了。

    ~
《》第六卷 一统 第二十八章 陈氏新政
    刘母气不打一处来:“你呀你,平时不是吹嘘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么,怎么连本省的督办都不认识,我们妇道人家认不出来也就罢了,你是报馆里的校对,怎么也有眼不识泰山?”

    刘存仁道:“夫人息怒,且不说江东时报从未刊登过陈督办的玉照,就是我接触到的几张照片,也都是他未蓄须前的,今天他微服前来,又如此低调斯文,我哪能认得出。”

    刘母怒道:“还狡辩,你认不出也就罢了,还在人家面前大放厥词,这下好了,婷儿的饭碗也得被你砸了,咱们一家老小都喝西北风去。”

    刘存仁叹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我看陈督办不似气量狭窄之人,或许咱们家否极泰来,时来运转也未可知。”

    “做梦吧你。”刘母怒气冲冲的出去带孩子了。

    刘家人在惴惴不安中渡过一夜,次日早上,刘婷照例去上班,刘存仁正要带着纸张水笔到邮局门口去代写家信,最近他发现在那儿做买卖生意还不错,一天能弄个三五毛钱呢。

    正要出门,几个江东时报的印刷工人下了夜班,特地跑来探望刘存仁,大家坐在一处唏嘘了半天,抱怨老板不近人情,感慨世道难混,最后拿出一个信封来说,这是大家凑的份子,老刘你别嫌弃,先拿着,有啥门路,俺们帮你留意着。

    刘存仁很感激,工友们薪水不高,还接济自己,当真都是厚道人啊。

    工友们正要告辞,忽然有人敲门,刘存仁让孩子去开了院门,进来的是个衣着考究的中年人,后面还跟了俩随从,很客气的递上名片,自我介绍说是督办公署秘书处的秘书长顾某某,然后满脸堆笑的从怀里摸出一个红色烫金的硬纸折子来,道:“刘先生,恭喜了。”

    刘存仁吓了一跳,迟疑道:“这这这,这是从何说起?”

    顾秘书长道:“您被聘请为督办公署秘书处主任科员,可是陈督办钦点的人才哦,前途不可限量,发达之际,切莫忘了兄弟。”

    刘存仁目瞪口呆,昨天安慰家人的一句话竟然变成真的了,刘家时来运转了,督办公署的主任科员,听起来就够气派的,搁在前清,那就是巡抚衙门的师爷,外头那些七品县令什么的,见了也得打声招呼,尊称一声先生的。

    印刷工人们更是面面相觑,老刘走了什么大运,竟然当官了!

    刘存仁接了聘书,赶忙请顾秘书长进屋叙话,工友们很有眼力价的告辞而去,家里的孩子也都乖乖的出去玩了。

    顾秘书长饶有兴趣的看着墙上几幅飘逸飞扬的行楷道:“这些都是您写的?”

    “是的,闲来无事,喜欢写两笔字,让您见笑了。”刘存仁小心翼翼道。

    “这可不是十年二十年的功夫能练出来的。”秘书长倒是个识货的人。

    刘存仁道:“不瞒您说,我三岁就开始练字了。”谈起书法,刘存仁还是颇为自傲的。

    “不错,小楷写的如何?”顾秘书长又问道。

    刘存仁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也不说话,当即铺开宣纸,从笔架上选了一只湖笔,磨了徽墨,写了一幅诸葛亮的《出师表》,蝇头小楷工整之极,像是印上去的一般。

    “顾秘书长,真草隶篆行、甲骨文、金文、汉简我都能写一点。”刘存仁又铺开一张纸,作势要写。

    顾秘书长笑笑:“不用了,督办说过,刘先生的书法是极好的,我也是想领略一下,果然名不虚传,是这样的,咱们秘书处缺一个写字的,督办发布的公文、告示之类,总要有人先写好,再让工匠刻成模板,您的能力,绰绰有余。”

    果然猜中了,刘存仁松了一口气,昨天酒桌上他滔滔不绝说了不少关于政治军事上的见解,但都是纸上谈兵,如果督办聘他当幕僚,出谋划策参赞军务,那他可就抓瞎了,幸亏是当个写字匠,正和他的心意。

    ……

    督办公署秘书处进行了一番人事调整,新增一名主任科员刘存仁,专门负责誊抄公文,刻蜡纸,写信件,工作轻松不说,还能拿着公费大肆购置往日眼馋却买不起的各种笔墨纸砚,最重要的是薪水还不低,每月三十大洋。

    原档案室文员刘婷被调任陈子锟的私人秘书,专门为督办一人服务,办公桌就设在大帅签押房隔壁,一时间公署内传言四起,所有人见到小刘都变得客客气气,倒让刘婷觉得很不自然。

    刷茅房的郑泽如也升了官,陈子锟把他派到省政府去做了农业专员,负责新政实施具体工作,麦平也一同调去,不过职务上并无变化,依然是低等文员。

    江东新政,是陈子锟仿效山西经验在江东农村开展的政治经济新举措,没费多少脑筋,直接照搬阎锡山的“六政”,“三事”。即禁止留辫,禁止缠足、禁止吸鸦片,兴水利、种树木、养蚕桑;造林、植棉、养畜牧。

    同时整顿村制,开村民会议,整理村范,订立村约,成立流动法庭,编练民团武装。

    这些政治上的措施,以军务督办的名义颁发不太合适,所以陈子锟特地成立了一个农业专署,亲自兼任总监督,招募了几十名大学生当农业专员,每个县派一个,配一个班的护兵,让这些精力充沛,热情过剩的年轻人到广袤的农村天地中可劲的折腾去。

    农业专署和督办公署合署办公,一道道命令从公署发出,由秘书处刘存仁誊抄成大字,交给石匠刻成模板,印制十万份,铺天盖地发往江东各处,农业专员们也下乡普法,忙的不亦乐乎。

    陈子锟下了指示,在省城大种梧桐树,主要干道两旁都要载上法国梧桐,省城各个小学由省府拨款,免费教育,不但书本免费,每天还有一顿加餐。

    另外又由春田洋行出面,从澳大利亚进口五百头美利奴种羊,在省城设立模范牧场,培育优种,进行繁殖后再向全省推广。

    同时,阮铭川办的《淮江报》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奉军实行新闻管制,北京报纸纷纷停刊,记者编辑们没有出路,只好南下谋生,有些人去了上海,有些人去了广州,也有一些京报的老相识,在阮铭川的邀请下来了江东。

    这些老牌报人办起报纸来,那效率和水平可不是吹得,文章的深度和广度更不是江东日报那些笔杆子能比的,报馆设在省城大马路繁华地带,开张的时候陈大帅亲临剪彩,上海申报的老板史量才也来捧场,印刷机用的是德国进口海德堡,白报纸也都是加拿大进口的,无论软件硬件,都是国内最强。

    淮江报第一天的销量就过万,不得不临时加印,过万的销量对于申报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江东省城来说,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了,要知道江东时报苦心经营了十年,才不过是日销量八千份。

    ……

    北方还在打仗,奉军和吴佩孚的军队猛攻南口的国民军,南方也在打仗,北伐军已经攻下了湖南,江东省地处中原,暂时风平浪静,但也只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夏天的时候,江东省督办公署迎来了一位来自南方的神秘客人,身材瘦小,操广东口音,大剌剌要求面见陈大帅,陈子锟在签押房会见了他。

    “陈大帅,请斥退左右。”此人看了一眼在侧的阎肃和赵玉峰道。

    陈子锟道:“陈某素来光明磊落,做事不避人。”

    那人道:“在下田次山,是国民政府主席汪兆铭先生的私人代表,有先生的一封亲笔信转交督办。”

    说着取出一封信来想要上前。

    “站那儿!”赵玉峰喝止他,上前接过信件,检查一番后才放到陈子锟面前。

    陈子锟展开信纸一目十行,信是汪兆铭写的,洋洋洒洒数千字,先是缅怀了孙文先生,然后叙叙旧,谈到去年先生在北京逝世之时和陈子锟的短暂交往,称对他印象很深,很好,最后对陈子锟最近的革命言行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赞扬他是优秀的国民党员。

    见陈子锟看了完信,田次山道:“汪主席有密令给陈督办。”

    陈子锟疑惑道:“此话怎讲,我是江东省军务督办,又不是你们国民政府的人,汪主席如何下令?”

    田次山略有不悦道:“阁下是否国民党员?”

    陈子锟正色道:“我乃先总理卫士,自然是党员。”

    田次山道:“汪主席乃国民党主席,以主席之尊向党员下令,难道不可以么?”

    陈子锟笑了:“当然可以,拿来吧。”

    赵玉峰上前将密令接过,陈子锟瞥了一眼,放下道:“汪主席的命令,恕我难以从命。”

    田次山道:“哦?却是为何?”

    陈子锟道:“我虽与北京政府决裂,但也未曾承认广州政府是正统,汪主席以政府主席下的命令,我自然可以置之不理。”

    田次山道:“可你刚才承认自己是国民党员了。”

    陈子锟道:“不错,可是国家和党派并不是一回事啊,一码归一码,你让我交党费可以,投赞成票也行,可是你让我以江东督办的身份调动军队打孙传芳,我办不到。”

    ~
《》第六卷 一统 第二十九章 南方来的私人代表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田次山和陈子锟的会面不欢而散,这位广州国民政府汪主席的私人代表脾气颇大,对陈子锟极为不满,当场拂袖而去。

    陈子锟根本没当一回事,反而让赵玉峰好好招呼田次山。

    “田先生火气挺大,弄点清火的饭菜吃吃,实在不行找俩姑娘给他泄泄火,干革命的都抛家弃子的,不容易,到咱地头上来了,可得好好款待。”陈子锟这样说。

    赵玉峰领命去了,阎肃却道:“大帅,您这么直截了当的拒绝汪兆铭,怕是有失妥当,如今天下大势不明,北伐军势如破竹,搞不好夺取天下的,就是这位汪主席啊。”

    陈子锟不屑道:“得了吧,就凭他也能夺取天下?难道靠长得帅?我在北京见过他,望之不似人君,或许国民党可以夺天下,但绝不会是汪精卫。”

    阎肃道:“大帅何以如此确信?”

    陈子锟道:“就凭他对我的态度,我在北京时,汪兆铭就不冷不热,保持距离,似乎很嫌弃我的身份,如今却又写信来命令我做这做那,如此不懂人情世故,怎能服天下人。”

    正说着,女秘书刘婷进来道:“督办,有客人求见,这是他的名片。”

    陈子锟看到名片上的名字,登时站了起来:“快请!”

    不大工夫,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八字胡,文明棍,气宇轩昂,一见陈子锟就笑道:“昆吾,一年多没见,你变化真是翻天覆地,将军虎威,我都不敢认了。”

    陈子锟道:“传贤兄,别来无恙,北京一别,您的风采更加倜傥了。”

    阎肃听到这个名字,登时奇道:“先生可是在《民权报》上大骂袁世凯,有‘百万锦绣文章,终不如一只毛瑟’高论,做过孙文秘书的戴传贤?”

    戴季陶很坦然的抱拳道:“鄙人戴季陶,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常务委员。”

    阎肃看了看陈子锟,心道广州方面又来强力人物,这回不知道代表的何方势力。

    陈子锟笑呵呵请戴季陶坐下,端茶倒水递烟,谈到去年初一同在北京为孙文先生扶棺的事情,不禁唏嘘:“先总理走后,党没有了当家人,真是令人扼腕啊。”

    戴季陶奇道:“我党当然有当家人了,看来昆吾贤弟你的消息不太灵通,国民政府主席乃是汪兆铭,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

    陈子锟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我认为汪兆铭不堪大任,党内那么多德高望重的同志,怎么也轮不到他做这个主席位置,呵呵,传贤兄莫怪,我人在党内,但身不在广州,所以说话放肆了些。”

    戴季陶道:“你说的何尝不是道理,先总理逝世后,论资历,唯有胡汉民一人,胡又是现成的代理大元帅,可是主席一职竟然交给从未担任过行政要职的汪兆铭,真是令党内有识之士大跌眼镜啊。”

    陈子锟奇道:“却是为何?莫非支持汪兆铭的人更多?”

    “非也,非也,关键在于两个人的支持,其他同志支持与否,都是浮云罢了。”戴季陶故弄玄虚,摇头晃脑。

    “哪两个?”

    “一为苏俄驻华大使加拉汗,一为苏俄首席总顾问鲍罗廷,这两个人对于总理的继承人安排,早在物色之中,胡汉民性格耿直,资历甚老,恐难驾驭,而汪兆铭性格温和,缺少主张,易于操控,再加上党内分裂,许崇智素与胡汉民不睦,廖仲恺亲俄,自然并无异议,谭延闿、朱培德无所可否,所以汪兆铭就顺理成章当了主席。”

    陈子锟道:“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竟然控制我党,总理泉下有知,定然不会放心把大权交到汪兆铭手里,这不等于把党交给俄人么。”

    “可不是么,可谁又能抗争?”戴季陶叹一口气,“苏俄在世界上孤立,所以想培植一个盟友,他们接触过北洋吴佩孚,接触过冯玉祥,也接触过我们,先总理高瞻远瞩,制定出联俄联共的方针大计,实乃一步妙棋,苏俄对我援助,空前丰富,黄埔军校的军械全部是俄国步枪,经费全部是卢布,顾问尽皆是俄人,广州港内,俄国货船最多,莫斯科还成立了孙逸仙大学,广州先后派员数百人留学……”

    陈子锟听戴季陶叙述,脸上阴晴不定,本来他是把一半希望寄托在广州国民政府身上,可是孙文去世后,汪兆铭掌权,就让他有了一丝隐忧,现在听戴季陶这么一说,国民政府分明已经被俄人渗透架空,袁世凯的二十一条都不带这么狠的。

    戴季陶长吁短叹:“廖仲恺遇刺身亡,许崇智被迫离开,胡汉民发配莫斯科,广州成了苏俄的天下,当真令人叹息。”言罢,躺在沙发上做绝望状。

    陈子锟道:“难道没有人与汪分庭抗礼?”

    “有!”戴季陶坐直了身子,双目炯炯,“党内还是有不少有识之士的,不忍看到革命果实被俄人窃取,一批党员在京举行党的第一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四次全体会议,决议取消**-党员在国民党的党籍,解除鲍罗廷的顾问职务,惩戒汪兆铭,这次会议,被称为西山会议,可惜被广州斥为非法,从此自设中央党部于上海,兄弟就是从上海来。”

    陈子锟肃然起敬:“传贤兄,我党兴亡,全赖你了。”

    戴季陶笑道:“不敢当,区区一文人罢了,刚才你的参谋长不说了么,百万锦绣文章终不如一支毛瑟,我党内还是有些坚持三民主义,总理大计的革命军人的,你的结拜兄弟,蒋志清,现在他叫蒋介石,他就是其中之翘楚。”

    “哦,早就听说蒋兄做了黄埔军校的校长,不知道现在如何了?”陈子锟颇感兴趣,他的情报渠道很有限,尤其对于革命的广州政权,知之甚少,如今应戴季陶一席谈,才知道国民党内斗之严酷,不亚于北洋。

    戴季陶道:“平息广州商团造反,消灭滇桂军阀,东征陈炯明,都是蒋公之功,可惜俄人对他始终不信任,尤不愿其掌握兵权,为了削弱蒋兄力量,鲍罗廷等人招数尽出,在黄埔军校成立与校方对抗的青年军人联合会,阻止北伐,解除蒋兄的广州卫戍司令职务,反蒋传单到处传播,蒋兄向汪兆铭痛陈革命权力不可落于外人之手,汪竟然转身尽告俄人,蒋兄深感四面皆敌,肘腋生患,限于重围,只有奋斗决战,死中求生。”

    陈子锟默默无语,看看阎肃,后者微微摇头,广州争权夺利之激烈,远超他们想象。

    戴季陶道:“不过蒋兄真是天纵英才,如此险象环生之际,都能被他打出一片天来,三月中旬,代理海军局长李之龙意欲趁蒋兄乘中山舰赴黄埔途中劫持之,直驶海参崴,事情败露,蒋兄采取断然措施,宣布戒严令,逮捕李之龙,围剿省港罢工委员会纠察队,监视俄国顾问住宅,这才一举扭转颓势。”

    陈子锟和阎肃听的入神,听到这里才道:“俄人岂能善罢甘休?”

    “可不是么,汪兆铭大为震怒,可是做贼心虚的俄方惟恐控制中国的大计功亏一篑,竟然先行退让,撤回部分嚣张跋扈的顾问,解散黄埔内的青年军人联合会,为表诚意,蒋兄也不再追究,还解散了与之对抗的孙文主义学会。”

    说到这里,戴季陶拿出折扇摇了摇:“如今,汪兆铭已经请假,主席职务由谭延闿代理,蒋兄就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革命果实已经保住了。”

    陈子锟击掌赞道:“蒋兄雷霆手段,令人钦佩,总理革命数十年的成果,总算没有被外人窃去,只是不知道传贤兄此来,只是为了给小弟讲广州之事么?”

    “啪”的一声,戴季陶合上了折扇,道:“咱们自家兄弟,不说那些虚的,七月一日,广州国民政府即颁布北伐动员令,兵分三路,取湖南、江西、福建,各地人民久为军阀所苦,对革命军如大旱之望云霓,必将势如破竹,连战连捷,昆吾贤弟已经发表革命宣言,自然不在征讨之列,只是……”

    “只是什么?”陈子锟微笑道,已经猜出戴季陶要说什么话,无非是和那个田次山一样,要求自己出兵相助,赚取政治资本和军事优势。

    “蒋兄惟恐昆吾贤弟的革命言论引起周边军阀猜忌,而遭致围攻,我北伐军远在千里之外,不能及时驰援,所以愚兄我前来送一样东西,想必会有用处。”

    说着,戴季陶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茶几上慢慢推过去。

    陈子锟拿起来瞄了瞄,是一张汇票,嘴角翘了翘,抽出来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阎肃看到陈子锟吃惊的样子,把汇票拿过去端详,也不禁为之愕然。

    戴季陶翘起了二郎腿,端着茶杯吹着热气,优哉游哉。

    汇票上,赫然印着壹佰万元正的字样。

    ~
《》第六卷 一统 第三十章 北伐开始了
    陈子锟的农业新政颁布以来,资金捉襟见肘,正是缺钱的时候,看到一张百万面额的汇票自然心动不已,不过拿人的手短,这钱有点烫手哩。

    仿佛猜到他所想一般,戴季陶道:“贤弟,临来时蒋兄托我给你捎个话。”

    “请讲。”

    “蒋兄问你,还记得在上海时,他帮你们兄弟置办西装的往事么?”

    戴季陶的话将陈子锟的思绪带到了当年,自己和李耀廷初到上海,身无分文,蒋志清做股票经济,也没多少积蓄,经常还被地痞流氓追债,那样的情况下还拿出一笔钱来帮自个儿兄弟做全套的时髦行头,足见此人之仗义。

    “志清兄的关怀,小弟没齿难忘啊,那套西装我还留着,每每看到,就仿佛看见志清兄一般。”陈子锟感慨道。

    戴季陶哈哈大笑:“老弟,你果然是个念旧的人,介石说了,今日的他,和往日的他别无二致,兄弟之情随着岁月流逝,只会更加坚实,这笔钱,没有别的意思,江东乃农业省份,贫瘠穷困,你又性子孤傲,不愿投靠洋人,这钱你拿去随便用,或是买军械,或是修铁路,都行。”

    陈子锟起身一躬,正色道:“多谢传贤兄,也替我向蒋兄表示感谢,这个钱,我收了,情,我领了。”

    “果然爽快,那好,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接下来就由老弟你安排吧,喝喝酒,听听戏,领略一下淮江风情。”戴季陶心情大好。

    陈子锟把赵玉峰唤来道:“你负责接待戴先生,一应食宿都要最好的,晚上省城淮扬楼,天字号包间,我请。”

    “是!”赵玉峰啪的一个立正,转而对戴季陶道:“戴先生鞍马劳顿,先随我去休息吧。”

    戴季陶笑呵呵的起身,拎着文明棍出去了,到门口转脸道:“子锟,晚上不醉不归哦,记得带上夫人。”

    等他走了,陈子锟在屋里来回踱起了步子,忽然道:“不对劲啊。”

    阎肃道:“戴先生哪里不对劲。”

    陈子锟道:“不是戴季陶不对劲,是田次山不对劲,汪兆铭虽然是一介书生,但也不致于如此不懂人情世故,他和我素无交往,怎么会随随便便派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做私人代表,还给我下军令,让我讨伐孙传芳,于情于理,都不对。”

    阎肃想了想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问题,按理说汪兆铭请假辞职,国民政府主席由谭延闿代任,他就没有主席的名分了,再者说,广州权力斗争如此激烈,他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哪有闲空跑来命令咱们。”

    陈子锟笑道:“这就是了,反正私人代表这种事情也无法查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田次山不是汪兆铭派来的。”

    “而是随着戴季陶一同而来。”阎肃接口道。

    陈子锟点点头:“一个攻心的小策略,两边代表一比,高下立见,我自然没得选择,这样就算下回汪兆铭真的派代表来了,先入为主,我也对他没好印象了。”

    阎肃道:“你这位当了总司令的盟兄弟,还真有心机呢。”

    陈子锟道:“这只是咱们的猜测,到底田次山是谁的人,估计很难查清,他总归是广州那边派来的,党派内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笔糊涂账咱们是没本事查清楚的,也没必要查清楚,反正一百万的汇票是真金白银,蒋志清暂时坐稳了广州军政大权的位子,也是真的。”

    阎肃道:“北伐在即,首当其冲的是吴玉帅,还有孙馨帅在福建的人马,依你看,战局将会如何发展?”

    陈子锟道:“北伐军必胜无疑。”

    阎肃奇道:“何以见得?”

    陈子锟道:“所谓国民革命军,其实不过是两广湖南军阀拼凑而成的队伍,真正的中坚是黄埔军校生,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成天接受这个主义那个主义的熏陶,都把自己当成拯救苍生的英雄了,咱们江大的学生不就是个例子么,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到了军队里比谁都玩命,啸安啊,有政治信仰的军队惹不起啊,戴季陶那句话说的一点都不假,各地人民久为军阀所苦,对革命军如大旱之望云霓,五四之后是五卅,五卅后又是三一八,北洋已经人心向背了,大势所趋,南军必胜。”

    阎肃沉吟良久,道:“风起云涌之际,我江东身处四战之地,当如何自处?”

    陈子锟道:“两个字,观望。”

    ……

    在赵玉峰的安排下,戴季陶住在省城江东大旅社,和田次山同一个楼层,晚上陈子锟设宴款待旧友,江东军政要人出面作陪,席间大家得知陈督办和南方蒋总司令竟是莫逆之交,均感这位陈大帅高深莫测。

    “和吴佩孚情同父子,和张学良义结金兰,和孙传芳惺惺相惜,这也就罢了,都是北洋一麦,如今又和广州蒋介石是磕头的兄弟,这位陈大帅,还真是左右逢源啊。”警察厅长麦子龙这样感慨道,他一直觉得陈子锟年纪轻轻,难当大任,有心取而代之,不过现在看来,这位年轻的大帅比自己高明多了,身处乱局,游刃有余,这可不是一般人玩得转的局面。

    戴季陶喝的酩酊大醉,次日在陈子锟的陪同下游览淮江名胜,检阅江东护**,最后拿着陈子锟赠送的书画古玩,心满意足的回上海去了。

    而田次山,在前日就悄然离开省城,自始至终未与戴季陶碰面。

    七月一日,广州国民政府宣布北伐动员令,如同戴季陶所言,兵分三路直取湖南、江西,福建,当日北伐军就克复长沙,据说沿途百姓贪食壶浆以迎王师,民气之盛,令人惊叹。

    八月,贵州、四川各路小军阀纷纷投向广州方面,吴佩孚的老巢汉口岌岌可危,吴军急从北方南下,赶回湖北,期间吴佩孚给陈子锟写了一封亲笔信,言辞恳切,请他出兵相助。

    玉帅的信,让陈子锟心乱如麻,昔日虎踞洛阳的吴玉帅,如今疲于奔命,东征西讨,实力却越来越不如当年了,现在居然放下尊严向自己请求援助,实在让人黯然。

    于情,吴佩孚对自己恩同再造,从一个伙头军提拔到军官,又公派留学美国,可以说自己的腾飞完全依靠玉帅的慧眼识才,如今玉帅有难,自当提兵相助,义不容辞。

    可是于理方面,北洋已经日暮西山,天下苍生对战争已经厌倦,渴望统一,此时此刻,再做困兽犹斗,不过徒增伤亡罢了。

    陈子锟饱受良心纠葛之时,两封北京来信坚定了他的信念,第一封信是林文静写的,落款时间是四月,因为邮路受阻,辗转三个月才到自己手上,信上说参加三一八游行,在执政府门口遭到枪击,背上中了一枪,幸亏子弹是先穿过一个同学的躯体,力道已经大为减弱,所以只是受伤而已,现在医院静养,请你不要挂念云云。

    第二封信是宝庆写的,说林小姐受了枪伤,性命无虞切勿担心,张宗昌的部队进北京后滥发军票,老百姓苦不堪言,不知道多少店铺倒闭,车行的生意也不好做,当兵的坐车不给钱还打人,收了一大笔军票,形同废纸一般,跑到宣武门外虎坊桥的兑换所排了三天三夜的队,才兑了十几枚铜元,这日子当真没法过了。

    林文静没事,陈子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但宝庆的遭遇又让他揪心不已,张宗昌滥发军票,想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山东就算是富庶省份,也架不住这种折腾法,东征西讨遍地兵匪,财政上没钱,就只有发行军票搜刮百姓了。

    为了学生不再被屠戮,为了百姓不再被盘剥,陈子锟下定决心,拒绝援吴,还写了一封信历数军阀混战之恶果,劝玉帅息兵下野。

    八月,北伐军破吴佩孚主力于贺胜桥,汀泗桥,直逼武汉,昔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北洋第三师,在黄埔学生组成的北伐军面前,竟然不堪一击,吴佩孚一败涂地,北走河南,国民革命军势如破竹,高歌猛进。

    为了在第一时间获取最新情报,陈子锟从军中挑选十余名干练青年军官,分赴湖北江西福建北京山东上海等地,搜集军事政治经济方面的信息,或以电报,或以快信,每周汇报一次。

    ……

    九月中旬,江东省城,督办公署后花园,满园桂花飘香,枪声阵阵大煞风景,这是陈子锟当江北护军使时期养下的规矩,全家都要练习枪法,女眷也不得例外。

    一张厚实的橡木桌子上,摆着各式撸子、盒子炮,马枪、步枪、猎枪,甚至还有一挺捷克进口的最新款zb26式轻机枪,陈家人聚集在后花园练枪,阎参谋长、赵副官长也来凑热闹。

    打了半天靶子,后花园芬芳的桂花香被呛人的硝烟代替,机要秘书刘婷拿着一份密信进来,呈交陈督办。

    “小刘打两枪。”陈子锟饶有兴致。

    “不了,我怕枪。”刘婷道。

    “枪在坏人手里是伤天害理的凶器,在好人手里就是正义的化身,我在美国留学的时候最喜欢一句西部电影里的话,左轮枪是法官,六颗子弹就是陪审团,生于乱世,不会用枪可不行,尤其女孩子,更要学会打枪,关键时刻能救命的。”

    陈子锟一番大道理让刘婷无法推辞,只好拿起一支看起来小巧玲珑的勃朗宁掌心雷,双手握住,对着十米外的靶子轰了两枪,自然是落空了,众人一阵哄笑,姚依蕾道:“小刘,你搞错了,越是小枪越不容易掌控,越是大枪,越是好打。”

    鉴冰咯咯笑道:“枪和男人一样,越是没本事的,脾气越大,整天在家打老婆,越是有能耐的,脾气反而越小,就像咱们家大帅一样,可是个好男人呢,从不在外面沾花惹草的,更不会吃窝边草。”

    说着有意无意瞟了一眼刘婷。

    刘秘书俏脸红了一下,只当没听见。

    陈子锟打开信件一目十行看完,道:“北伐军进逼江西,此前坐山观虎斗的五省联帅孙传芳终于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起兵八万,云集赣西赣北。终于要开打了。”

    姚依蕾眼睛一亮:“下注了下注了,买定离手。”

    ~
《》第六卷 一统 第三十一章 阶级之战
    督办夫人开赌局,众人纷纷押宝,有的押孙传芳赢,有的押国民革命军赢,阎肃却道:“夫人,是赌一场战役,还是赌全局?”

    姚依蕾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一两场胜负影响不到大局,咱们赌孙馨帅能不能保住他的五省地盘。”

    阎肃道:“这个赌盘,我不参加了。”

    姚依蕾奇道:“为什么?”

    阎肃两手一摊:“孙传芳胜败,全在咱们昆帅掌控之中,昆帅想让他赢,他便能赢,想让他输,他就得输,横竖都是你们两口子赢,我怎么赌?”

    众人哈哈大笑,阎参谋长虽然是开玩笑,但说的也是事实,如今中原一带战斗力最强的当数江东护**,陈子锟的抉择,将会直接影响天下格局,只要把派一个师的兵往南京方向机动,孙传芳的后方就得大乱,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是,到底陈昆帅会支持哪一方,谁也不清楚。

    后花园内没有外人,姚依蕾索性直接问道:“老爷,你到底支持哪一边?”

    陈子锟反问:“你们说我应该支持哪一边?”

    阎肃道:“当然是支持赢的一边,咱们不是一直这么做的么。”

    陈子锟道:“那是以前实力不济的时候,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咱们家底子也有了,三万虎狼之师可是很重的砝码,搁在哪一边,哪一边就能赢,这是咱们的资本,但也是咱们的责任,马虎不得,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大帅的语气很严肃,众人也都收起了笑容,阎肃道:“我还是坚持中立态度,蒋介石送了一百万给我们,也是让我们保持中立罢了,咱们两头不得罪。”

    陈子锟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鉴冰撇撇嘴道:“首鼠两端,岂是英雄所为,要我说,北洋已经烂透了,这天下就像是唱大戏,台上的角儿一个个的嗓子都唱劈了,老百姓也听烦了,是该换一个戏班子的时候了。”

    姚依蕾道:“是这个理儿,北洋这帮人乱哄哄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没个新意,不过南边的草台班子也未必唱得好,我听说他们是老毛子支持的,这要是换了个亲俄国的政府,岂不是越来越回去了。”

    众人都点头称是。

    忽然一直沉默的刘婷开口道:“我可以谈谈看法么?”

    陈子锟道:“尽管说,又不是军事会议,别拘束。”

    刘婷道:“我认为,当下的南北战争,和此前的战争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北洋代表的是老牌的军绅体系,而广州政权代表的则是新兴的资产阶级,而不是夫人说的俄国人利益。”

    到底是督办的机要秘书,一出口就把人震着了,陈子锟道:“接着说,说说对局势的预测。”

    刘婷道:“北洋腐朽,穷兵黩武,连年征战,已经失去了全社会的支持,不管是上流社会的资本家,还是中产阶级,农民,小市民,都被军阀混战折磨的苦不堪言,而军阀也缺乏继续维持下去的法理依据和资金支持,贿选总统曹锟被冯玉祥软禁许久,从1924年底开始,这个国家就没有总统了,段祺瑞是临时执政而已,现在连临时执政也没有。”

    “还有,北洋各系征战多年,耗费巨万,国库早已空虚,军费占到收入的八成以上,财政上哪有这么多钱,外国人的贷款也不好借了,因为连抵押的东西都没有,北京方面任命擅长办外交的顾维钧做总理,打得不就是借洋人钱的念头么,没有钱就不能买军火,发军饷,就不能打胜仗,反观广州方面,有**的宣传和俄国的军事援助,有三民主义的意识形态,有打倒列强一致对外的口号,气势的雄壮,意义的新颖,皆非辛亥革命可比,所以,南方必胜,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趋势。”

    小女生侃侃而谈,令人刮目相看,刘婷本来就是江东大学的才女,从小饱读诗书,上大学后接触进步思想,进了督办公署当机要秘书,有机会接触各种情报信息,再加上天资聪颖,发出一番高论也在情理之中。

    众人都低头思索,阎肃在想自己是不是脑筋有些落伍了,陈子锟在想是不是要提前做出抉择,而姚依蕾和鉴冰则很有默契的对视一眼,开始重新考量这位女秘书的威胁性。

    刘婷是标准的小家碧玉,身材苗条,个头也不高,在女生凤毛麟角的江大能算得上是校花级的人物,但在姚依蕾和鉴冰这种曾经以美貌和魅力征服过北京上海社交圈的女人相比,在气质和外形上,差距还是很大的,这也是长久以来两位夫人对她不太放在心上的原因。

    但这一番对局势的评论不得不让人重新评价这位女秘书,男人喜欢美貌的女人,但更喜欢聪颖的女人,如果这个女人能在事业上提供帮助的话,就更可爱了,机要秘书本来就是督办的贴身工作人员,孤男寡女的时间长了,不生出感情才怪。

    一场赌局草草结束,众人各怀鬼胎的去了。

    ……

    下班时间,刘婷拎着提包出了督办公署,走出百十步远,忽听路边巷口里有人轻声咳嗽,扭头看去,是个帽檐压得很低的青年男子。

    刘婷看看身后无人跟踪,转身进了巷口,男子在前面领路,来到一处民居,郑泽如正坐在屋里。

    “郑书记。”刘婷招呼道。

    “刘婷同志你来了,最近工作开展的怎么样,有没有最新的情报?”郑泽如问道。

    “陈督办还未下定决心支持国民革命军。”刘婷答道。

    郑泽如点点头:“你要加强工作,把工作做的更细致一些,更深入一些。”

    领刘婷进来的是麦平,他有些急躁的插嘴道:“工作怎么更细致?刘婷一个女孩子,在敌人的巢穴中坚持工作,已经很艰难了,郑书记您要体谅啊。”

    郑泽如道:“目前的形势很严峻,蒋介石是混在革命队伍中的新军阀,随时可能会对我党下毒手,我们要加强对江东护**内进步军人的思想工作,争取他们,刘婷同志的任务很艰巨,组织上很清楚,也很理解,刘婷啊。”

    “请说,郑书记。”

    “组织上对你的期望很高,要时刻牢记自己是一名光荣的**青年团员,你的工作是长期的,任务是艰巨的,适当的时候,组织上会认真考虑你的入党申请的。”

    “是。”刘婷的情绪看不出激动还是沮丧。

    “好了,你去吧,有事随时联系。”郑泽如道。

    刘婷转身走了,麦平有些着急:“郑书记,你让刘婷怎么深入工作,难道陪军阀上床么!”

    郑泽如严肃的说:“麦平同志!**员连生命都可以抛弃,还有什么不能牺牲的。”

    麦平气的脸红脖子粗,太阳穴上血管直跳。

    “小麦同志!”郑泽如用力拍了拍麦平的肩膀,“你的情绪,组织上是体谅的,可革命不是过家家,必须要有人付出,有人牺牲,你明白么?”

    麦平掏出一支烟来点上,深深抽了几口,蹲在地上把自己的头发挠得像个鸡窝,半天才站起来,声音有些干涩:“郑书记,我服从组织决定。”

    “这才是好同志。”郑泽如笑了,再一次拍了拍麦平的肩膀。

    ……

    陈子锟的新政遇到很大阻力,从大学里招募的那些专员只会夸夸其谈,人情世故都很欠缺,到了县里,乡里,被那些乡绅地主耍的团团转,工作根本无法开展,唯有派到南泰县的农业专员郑泽如很有成绩。

    南泰是陈子锟发家的地方,群众基础很牢靠,大帅的政治举措,地方士绅自然是拥护的,而郑泽如的能力也是这批专员里最强的,陈子锟特意派他去,就是想把南泰县建成全省模范县。

    郑泽如不但把南泰县的新政办的有声有色,还把江北军垦废弃的鸦片田利用起来,征了一批民夫去种麦子,在江湾建起房子,取名江湾新村,成立农民互助组,按需分配粮食、油盐酱醋。

    “把农民军事化管理起来,有点意思。”陈子锟看到报告后并没有往深处想,因为有另一件事引起他的惊慌和震怒。

    江东陆军军官学校的学生居然私自发起游行示威,队伍都开到督办公署门口自己才知道!

    上次的游行是自己安排的,一切都在控制之中,这回可是大跌眼镜,一千余名年轻的学兵,赤手空拳列队来到公署门前请愿,群情激奋,纷纷要求陈大帅出兵参战,消灭军阀,打倒列强,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公署房间的玻璃都震得乱颤。

    这些口号倒没什么,陈子锟自己也经常在通电上使用这些激进的字眼,可未经自己准许就发动学兵游行,这事儿太让他震动了,幸亏是无武装游行,要是把军校里的步枪子弹都取出来,来个全副武装的游行,公署卫队可未必挡得住!届时再有人一蛊惑,年轻的学兵脑子一热,什么事干不出来,要知道公署后宅可住着家眷呢,还有自己一岁零三个月的宝贝女儿!

    想到种种后果,陈子锟惊出一身冷汗来,赶忙亲自接见学兵们,换上戎装走出大门,赵玉峰大喝一声:“全体都有,立正!”

    学兵们条件反射般的立正敬礼,陈子锟面色严峻,登高一呼,“打倒列强,打倒军阀!”

    学兵们立刻跟着喊起来:“打倒列强,打倒军阀!”

    赵玉峰很突兀的嘶哑着嗓子喊道:“陈大帅万岁!”

    学兵们略一迟疑,也跟着喊起来:“陈大帅万岁!”

    这样一来,挡在公署门前的卫队士兵们紧绷着的神经才略微放松,枪口也低垂下去。
《》第六卷 一统 第三十二章 要不把他们全毙了?
    喊完口号之后,队伍中一个刀条脸男子大声道:“大帅,何时出兵,请给我们一个具体的时间表!”

    陈子锟的目光立刻扫了过去,这是一张生面孔,大概是新招募的学兵。

    面对大帅凌厉的目光,这名学兵竟然丝毫无惧,还迎着目光看过来,再一次重复:“我们请大帅给出一个具体的出兵时间表!”

    陈子锟厉声道:“你是谁!你口中的我们又是谁!我是江东省军务督办,陆军上将,你是什么军衔,我需要向你负责么!”

    一连串的质问,没有让那学兵退缩,反而高声道:“您是我们爱戴的大帅,我们是您的学生,拿出时间表,不是对谁负责,而是对您自己负责,对人民负责。”

    一群学兵跟着响应,陈子锟有些恼羞成怒了,带兵这么多年,第一次出现失控的局面,而且失控的是自己麾下最嫡系,最精锐,最信得过的军校生,这让他很是沮丧,很是懊恼。

    “大帅,何时出兵!”刀条脸再次质问。

    “大帅,何时出兵!”一千名学兵跟着齐声喊道,声音震耳欲聋,一双双热切的眼睛让陈子锟如坐针毡。

    妈来个把子的,老子啥时候出兵需要向你们交代么,陈子锟暗暗嘀咕道,不过脸上依然保持着冷静与严峻。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百余名骑兵呼啸而来,清一色的白色束袖关领军上衣,蓝色马裤,高筒黑皮靴,恰希克军刀,莫辛纳甘龙骑兵步枪,歪戴着的军帽下是乱蓬蓬的黄头发。陈子锟的俄国雇佣兵,龙骑兵连赶到了。

    陈子锟终于松了一口气,别看骑兵只有百余名,绝对镇的住阵脚,别说是赤手空拳的学兵了,就是带枪的队伍,碰上骑兵也只有被砍瓜切菜的份儿,不过自己是宁死也不愿意看到那种局面。

    骑兵的出现让学兵们略微慌神,不过严格的军事训练还是起了作用,他们岿然不动,并不做出防御姿态,龙骑兵连没有接到陈子锟的命令,也只是远远的站着,战马嘶鸣,杀气腾腾。

    紧跟着,省城警备司令部的宪兵队和第七混成旅的一个步兵营也赶来了,将学兵们团团围住。

    公署门前成了兵的海洋,一片片全是卡其色。

    赵玉峰带着四个勤务兵,抬着一张大桌子过来,陈子锟跃上桌子,让所有人都能看见自己,大吼一声:“妈了个巴子的,干什么!都干什么!”

    鸦雀无声,只有哥萨克们胯下的顿河战马打着响鼻。

    “一个个的都不听招呼了是吧,我下命令了么,让你们来了么!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有军令,擅自出动一个班以上的士兵,就是哗变!”

    依旧没人说话,士兵们都被大帅的怒火震慑住了。

    发了一通飙,陈子锟的邪火降了点,道:“宪兵队先撤了吧,这里没有违反军纪,没你们的事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看来大帅没准备责罚任何人。

    宪兵队整队撤离,紧跟着步兵营也收起家伙走了。

    “江东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兵们,全体都有,立正!”陈子锟大声道。

    “啪”一千人发出整齐的声音。

    “向右看齐!”

    “向右转!齐步走!”

    在大帅的口令声中,学兵们列队回学校去了。

    陈子锟这才跳下桌子,骂了一声,道:“赵玉峰,给老毛子队的弟兄们每人发五块钱,妈了个巴子的,关键时刻居然是他们最顶事。”

    ……

    一场风波化解,陈子锟紧急召开军事会议,把上校以上军官都喊来了,可是想骂人却又无从骂起。

    江东军官学校的校长是自己兼任的,教务处长是阎肃,以往招募学兵都是从军队里选拔优秀士兵,从大学里和社会上招兵,是自己的决定,军队里混进了别有用心的人,怨不得别人啊。

    阎肃站起来自我检讨:“陆军学校里有党人,是我的责任,学兵受了蛊惑围堵公署,我难辞其咎,请大帅责罚。”

    省城警备司令陈寿和宪兵队长也做了检讨,大家都痛心疾首,请大帅责罚。

    陈子锟心情好了许多,老兄弟们还是忠于自己的。

    “大家不要都苦着脸,我也没说要责罚谁,真要论起责任来,我这个校长才是真的难辞其咎,都拿个主意出来,这事儿该怎么办。”陈子锟道。

    陈寿道:“那还能咋办,枪毙呗,谁煽动学兵围公署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逮起来毙了,清静。”

    阎肃道:“不妥,学兵们一腔热忱,不过是被党人利用了而已,真要杀人,肯定伤了大伙的心,毁了一批学兵不要紧,大帅的一番苦心可就付之东流了。”

    陈寿道:“参谋长,那你说咋整?”

    阎肃道:“清军,把党人从学校和军队里清除出去,不管是哪个党的,咱们江东军都不留,客客气气把他们礼送出境,不伤和气。”

    “我可以说两句么?”列席的俄国雇佣兵上校,安德烈瓦西里耶维奇举起了手。

    “说!”陈子锟大手一挥。

    “我想讲一个故事,是我听来的,但是我可以确信,这个故事是完全真实的,对此我敢用我母亲的名字起誓。”

    大伙儿的情绪都调起来,眼巴巴的听二柜讲那过去的事情。

    安德烈的故事陈子锟曾经听过,是俄国波罗的海舰队的水兵枪杀军官的经历,布尔什维克们将所有的军官一批批的押到堤坝边,像屠宰牲畜一般把他们全都杀掉,俄国内战时期,布尔什维克实行配给证制度,连女人都配给,凭证可以和贵族女人睡觉。

    沙皇一家,被他们象狗一样枪毙,最小的公主还是个孩子,军官先生们,这就是布尔什维克,这就是**,我的故事讲完了。

    安德烈点燃烟斗,叭叭的抽着,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大家都被他的故事吓着了,老毛子的皇上,竟然死的这么惨,咱清朝的皇帝待遇可强多了,这**,真狠啊。

    “要不,把他们全毙了?”赵玉峰小心翼翼的问道。

    陈子锟脸色阴晴不定,内心也在翻江倒海。

    忽然会议室的门开了,陈子锟刷的扭过头去,看到站在门口的是双喜,走廊拐角处淡蓝色衣袂闪动。

    “报告大帅,紧急军情!”双喜一并脚跟,奉上战报。

    室内一片肃然,打仗了,军校那帮小屁孩的事情自然就搁置起来了,阎肃念了战报,原来是一股亦兵亦匪的武装从豫东流窜而来,进入江东省界,已经烧杀抢掠一个县城,百姓伤亡无数,十余个村子化为焦土,上万民众被匪军裹挟,竟然朝着省城方向来了。

    会议室内顿时炸了窝,陈子锟的江东军是干什么起家的?清一色的活土匪,玩了一辈子鹰,居然被小家巧啄了眼,这还了得,陈寿当即请命,愿带一旅人马肃清土匪。

    “不把这帮瘪犊子全都五马分尸,我名字倒过来写!”陈寿发出豪言壮语,别人也都纷纷请战,得亏盖龙泉率军驻扎省界,要不然还得闹腾的更猛些。

    陈子锟道:“这种流匪危害极大,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偏偏机动性很强,很难围剿,咱们不出兵则以,出兵务必要将这股流匪剿灭在江东境内,要不然贻害无穷,这回杀鸡要用牛刀,航空队负责侦查,骑兵团负责包抄,主攻力量嘛……”

    大伙儿都眼巴巴看着他,期望能派自己上阵,如今江东军中三个师实力差不多,但最强的还是老牌劲旅,陈子锟的嫡系人马,负责省城防务的第七混成旅。

    花落谁家,不得而知。

    陈子锟拍板道:“让陆军学校的学兵旅打头阵。”

    高级军官们愣了一会,才纷纷高挑大拇指:“大帅,高!”

    ……

    江东陆军军官学校脱胎于江北陆军速成学堂,实际上是培训士官的随营学校,学习的大多是步操、枪炮射击、土木工事等科目,升级为正规的陆军学校后加入国文、数学、英文、格物等课程,但尚无政治课,学员一千余人,编成一个学兵旅的建制。

    大批学生的加入,让江东陆军学校迅速演变成一座朝气蓬勃洋溢着爱国主义精神的军事学校,热血男儿聚集在一起,政治和军事是永恒的话题,党人的渗透就变得容易多了,如今一千名学兵中大半都分别入了国共两党,或者双管齐下,两党皆入。

    陈子锟口头上革命,行动上却迟迟不见具体举措,军校生们在党人带领下徒手有游行,向陈大帅施加压力,行动并未成功,还适得其反,现在军校的岗哨已经被宪兵接管,武器库也被锁上了。

    学兵中的党员积极分子聚集在宿舍里,围坐在学生会长魏长清身边,也就是那个向质问陈子锟的刀条脸,听他的指示。

    “同学们,同志们,我们的行动过早的暴露了党在军校中的力量,陈子锟已经露出他的反革命面目,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魏长清压低声音道。

    “武装暴动!”学兵们握紧拳头,义无反顾的嚷道。
《》第六卷 一统 第三十三章 死的都是国共两党的人
    魏长清宿舍里有十几个人,是他掌握的核心力量,但都是刚入学几个月的新学兵,在学兵旅里没有担任任何职务,没有职务就没法调动部队,就没法暴动。

    “就凭咱们几个人,力量是不是太单薄了么?”有人提出质疑。

    “是啊,学兵旅中大部分人是忠于陈子锟的,我们很难说服他们。”又有人担忧道。

    魏长清自信满满道:“我们可以用清君侧的名义,说陈子锟被坏人蒙蔽,这样就能发动大多数人了,军校武器库里有一千多条步枪,足够咱们用了,到时候占领督办公署,学习巴黎公社的前辈,和反动军人打巷战,陈子锟的铁杆力量只有花钱雇来的白俄兵,第一师和第二师都是穷苦百姓组成,我们可以争取他们的支持。”

    “然后呢?”有人问。

    “然后……总会有办法的,要相信组织。”魏长清坚定的说道

    大家都严肃的点点头。

    “好了,解散。”魏长清打发了众人,只留下最铁杆的两个助手。

    “老魏,暴动这么大的事情,要不要请示特委?”一个助手问道。

    “来不及了,再说,郑书记一定会赞成的,这件事我负责,不用再讨论了。”魏长清不由分说,下了定论。

    ……

    当夜,军官学校宿舍,凄厉的哨音打破了宁静,睡梦中的学兵们一骨碌爬起来,条件反shè的快速穿上军装,蹬上军鞋,系上腰带,快步出了宿舍列队集合。

    外面火把熊熊,魏长清面目狰狞站在前面,腰里别着一柄刺刀,环视众兵,厉声道:“陈督办身边有坏人,蒙蔽了他的眼睛,身为军人,我们应该做什么!”

    他身后一帮举着火把杀气腾腾的学兵跟着喊:“兵谏!兵谏!”

    魏长清道:“冲进军火库,武装起来,包围督办公署,弟兄们,跟我来!”说罢拔出刺刀,转身便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想象中一呼百应的局面没有出现,学兵们纹丝不动,震惊的看着魏长清等人。

    魏长清又喊了一声:“弟兄们,跟我来!”

    依然没有人动,火把熊熊火光照耀下,是一张张迷茫惊愕的面孔,白天的游行已经让他们隐隐觉得不安,现在又有人要兵舰,大帅可说了,没有军令的情况下出动一个班都是哗变,难道魏长清要领着大家哗变?

    说大帅被坏人蒙蔽了眼睛,这可有点胡扯了,大帅又不是那种昏聩老人,而是不到三十岁年富力强的战将,谁能蒙蔽他?打死这帮学兵也不相信。

    “叫唤什么呢!”一声厉喝传来,学兵旅长陈双喜在十几名全副武装马弁的簇拥下来到现场,马靴锃亮,领章鲜红,英气勃勃的面孔,让人肃然起敬。

    双喜是陆军中尉,同时也兼着学兵旅长的差使,他是土匪出身,xìng格直爽,为人仗义,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在学兵中极有威信,是魏长清没法相比的。

    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回答旅长的问话,只有火把哔哔剥剥燃烧的声音,魏长清悄悄将腰间的刺刀藏到了身后。

    双喜扫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到魏长清身上,轻蔑道:“想干什么?冲军火库?大半夜的想玩枪?别急啊,有你们玩的,全体都有!听我口令,立正!”

    齐刷刷脚跟并拢的声音。

    “稍息,命令!学兵旅明晨五点半集合,领取枪械子弹,火速赶赴剿匪战场。”

    要打仗了!大家的心情沸腾起来。

    双喜扫了一眼魏长清:“学兵也是军人,念你们都是大学生投笔从戎,平时纵容点也就算了,上了战场谁敢不听军令,就一个下场,枪毙!”

    说罢,带着马弁们转身而去,走出军校大门的时候,隐约可以看到外面排列整齐的宪兵队。

    魏长清觉得背上汗津津的,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还想着武装暴动,真是可笑至极。

    次rì一早,学兵旅集合完毕,校方并没有发给他们惯常练习用的老套筒,而是从大营军火库里拉出一车车印着洋字码的木箱子,里面装的是崭新的美国造m1917式步枪,每人发三十颗子弹,一把刺刀,两颗手榴弹。

    领取枪械的时候,魏长清手里被人塞了张纸条,他藏在队伍里偷偷看了一眼,竟然是特委书记郑泽如写来的,对他的行为进行了严肃的批评,勒令他不许妄动。

    魏长清脸sè铁青,将纸条嚼碎吞了下去。

    ……

    从豫东杀过来的这股流匪有一千余人,成分非常复杂,有镇嵩军、国民第二军的残部,也有红枪会成员,甚至还有多年前的白狼余部,这些人马纠集在一起,倒是一股战力极强的武装,在吴佩孚的挤压下,败而不溃,进入江东境内,烧杀抢掠,县城保安团和各乡民团根本无法抵挡。

    军队开到一个被流寇洗劫过的村子边,村落已经不复存在,所有房屋付之一炬,只剩残砖断瓦,井里填了死猫死狗,屋里是被残杀的老弱,流寇只裹挟青壮男女,其他人对他们来说就是负担。

    学兵们将村子里的尸体收拢埋葬,血腥味和尸体的惨状让很多人呕吐不止,第七混成旅的老兵们更是义愤填膺,骂不绝口,以往他们为匪的时候,无论是绑票还是劫道,都讲究个规矩,正所谓盗亦有道,这伙流寇简直就是畜生,全军上下都憋着一股劲,把流寇歼灭。

    流寇裹挟大批百姓,行踪忽左忽右,忽东忽西,若是步兵追踪肯定要被他们转晕,可江东军有航空队,数架飞机轮流侦查流寇行踪,及时报告地面部队,机动xìng最强的哥萨克骑兵出击堵截,将流寇截住,恰希克军刀上下飞舞,当场砍死二百多土匪,其余的退入附近一座堡垒负隅顽抗,骑兵缺乏攻坚能力,只好在附近游走,防止流寇突围。

    步兵们紧跟着就杀到了,将堡垒团团围住,这座堡垒名为朱家寨,原本是当地豪强为防土匪兵祸而建立的寨子,没想到却成了流寇对抗官军的屏障。

    寨子有壕沟,有土墙,有木栅栏,易守难攻,再加上土匪枪法jīng准,江东军攻了几次都被打退,第七混成旅的老兵们就不再上了,说等大炮来了再说。

    炮队还在几十里外,江东军装备了不少75口径的克虏伯野炮,轰击这种土木堡垒再合适不过了,可是时间不等人,寨子里传出女人的尖利惨叫和流寇们肆无忌惮的野蛮笑声,夹杂着一两声枪响。

    学兵们义愤填膺,纷纷请战,可带队剿匪的陈寿却不同意,说大帅交代过,你们都是大学生,命值钱,见见血就行,打仗,还是俺们上。

    军令如山,学兵们只得按兵不动,可是每过一分钟,寨子里就有无辜百姓被流寇杀死,身为军人却无能为力,这让他们极其的愤怒,但陈师长也是一番好意,冒然往前冲,那不是给土匪当靶子么。

    天上下起雨来,雾蒙蒙一片,乡间土路变得泥泞不堪,炮队迟迟不来,陈寿正在着急,后方通讯兵来报,说炮队陷入泥泞,一时半会到不了。

    消息传出,学兵们更加愤懑。

    寨子里的杀戮还在继续,百姓还在遭殃,而江东军却仍在等待炮队支援,突然间,一个士兵站了起来,没拿枪,抱着一束手榴弹,撕心裂肺喊了一句:“弟兄们,跟我来!”说着向前猛冲而去。

    寨墙上的土匪惊呆了,一时间竟然忘了开枪,躲在田埂后面的上千江东军也惊呆了,这谁啊,这么不要命。

    冲上去的是江东陆军官校的学兵,他一马当先的向前狂奔,一直跑出去几十米,后面的人才醒悟过来,一片呐喊,学兵们挺着刺刀从临时挖成的战壕里冲了出来,黑压压一片杀向朱家寨。

    流寇们开火了,子弹在地上溅起一团团烟尘,最先冲出去的那名学兵竟然冒着枪林弹雨奇迹般的冲到寨墙边,将手榴弹束投了过去,投弹的时候胸前中了十几发子弹,打得他倒飞出去。

    手榴弹束炸响了,寨墙破了一个大口子,流寇们还在shè击,一个个学兵倒在冲锋的道路上,陈寿急眼了,这些学生娃娃可是大帅的宝贝疙瘩啊,他拔出指挥刀大喝一声:“上!”

    第七混成旅的全体士兵也不讲什么打仗的章法了,装上刺刀,怒吼着排山倒海般冲过去,上千人踩踏大地发出震耳yù聋的声音,让流寇们胆战心惊,哪还有胆子抵抗。

    流寇被全歼,一个都没逃掉,陈寿下令将所有土匪浇上煤油点天灯,为死难百姓和牺牲士兵报仇。

    ……

    战后数小时,陈督办抵达朱家寨战场,空气中依然弥漫着烧肉的味道,空旷的打谷场上,停着数十具尸体,都裹着白布,排的整整齐齐。

    陈寿和双喜领着陈子锟来到一具尸体前,轻轻掀开白布,露出一张刀条脸来。

    “他是魏长清,闹事的那个家伙,攻打朱家寨,他身先士卒炸开寨墙,身中子弹十八发而死,是条汉子。”

    双喜指着那一排排尸体道:“大帅,冲在最前面的基本上都死了,他们全是**员和国民党员。”

    陈子锟立正,慢慢举手到额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身后的副官马弁们也都肃然敬礼,打谷场上,一片萧瑟。
《》第六卷 一统 第三十四章 押宝就下重注
    流寇被歼灭了,但江东军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牺牲了三十五名学兵,重伤五十人,但也挽救了上万百姓的性命。

    葬礼在三日后举行,这是一次即为隆重的军人集体葬礼,江东军全军戴孝,出动了三十五辆马拉炮车来运载牺牲学兵的棺材。

    告别仪式设在公署前的广场,就在不久前,学兵们还在这里集会谏言,请大帅出兵铲除军阀,而今竟然举行的是他们的葬礼,正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细雨霏霏中,第七混成旅和学兵旅的官兵身着军装,臂带黑纱,笔挺的挺立在雨中,陈子锟上将在台上宣读悼文,气氛肃穆悲壮,令人沧然泪下。

    礼仪官拔出佩刀,大喝道:“鸣枪!”

    七十二名礼兵举起步枪,朝天射击,拉栓,再射,枪声惊飞屋檐下栖息的飞鸟,忽闪着翅膀飞向灰蒙蒙的天空。

    远处一条巷口里,郑泽如和麦平摘下帽子,默默致哀。

    烈士们的遗体由家人领走安葬在祖坟,或者由政府出钱,埋在军人墓地,经此一役,军校学生们更加忠于陈大帅,也空前的团结起来。

    督办公署,高级军官会议,陈子锟环视众人,道:“诸公,我意已决,出兵支持国民革命军!”

    阎肃道:“大帅,三思啊,广州军在江西吃了败仗,局势还不明朗啊。”

    陈寿也道:“押宝咱们也不能乱押啊,我觉得参谋长说的对。”

    陈子锟道:“我问你们,参加了党派的学兵,战斗力如何?”

    陈寿道:“那真不是盖得,就跟这条命不是爹娘养的一般,玩命啊。”

    陈子锟道:“我终于明白,吴玉帅在贺胜桥、汀泗桥是怎么败的了,国民革命军是有信仰的军队,战斗力和北洋军不可同日而语,就算败了一两场,这场战争的胜负已经分出来了,虽然局势还不够明朗,但等看明白了再下注押宝,还有意思么?”

    众人都点头称是。

    陈子锟道:“混战了这么多年,也该消停消停了,既然国民革命军有能力统一全国,咱们就给他雪中送炭一把,阎参谋长,你拿一个方案出来。”

    阎肃道:“我早做了预案,派第二师进逼江苏,威胁孙传芳后路,第一师摆在北面,防范直鲁联军南下,不必动真格的,就能减轻广州军的压力。”

    陈子锟摇摇头:“不行,既然要押宝,就要下重注。”

    阎肃道:“昆帅的意思是,真格的动手打孙传芳?”

    陈子锟道:“打不打不重要,关键要有一个正式的名义。”

    众人不解。

    陈子锟环视众将:“我决定,正式投向广州国民政府,改旗易帜,江东护**改为国民革命军。”

    “不可!”阎肃急忙劝道,“昆帅切莫如此,咱们是正宗北洋直系余脉,就算投入南方怀抱,也是个后娘养的,最好的出路就是保持南北割据现状,咱们以江东为基础,慢慢发展,假以时日,夺取天下也未可知啊。”

    听到夺取天下的字眼,在座的大将们都露出兴奋的目光,不过身为省府秘书长的柳优晋却暗暗摇头。

    “柳秘书长,你有话说么?”陈子锟注意到他的表情。

    柳优晋道:“说句实在的,阎参谋长的法子,对于咱们确实是最佳办法,眼下群雄逐鹿,奉系经过内耗,也不那么强了,吴玉帅廉颇老矣,孙传芳和国民革命军激战江西,实力损耗也很巨大,直鲁军张宗昌之流,土鸡瓦狗而已,不在话下,放眼全国,昆帅也是首屈一指的上将军。”

    众人纷纷点头,虽然柳优晋的话略微有些夸张,但陈子锟的实力在中原一带,确实是无出其右者。

    “可是!”柳优晋深吸了一口气,众人顿感不妙,什么事就怕可是二字。

    “对咱们是最佳办法,对中国来说,就是徒增二十年内乱,得利的是洋人,吃亏的是老百姓啊。”柳优晋悠悠道。

    众人沉默了,良久,陈寿道:“当初落草为寇,就想吃口饱饭,现在我是吃上肉了,喝上酒了,可村子里的乡亲们还是那副吊样,吃糠咽菜的温饱不济,如果咱们投向南边,天下能得太平,我愿意!”

    盖龙泉道:“我也愿意,反正都是升官发财,有昆帅领着咱们,还怕吃亏不成。”

    两大军头就投了赞成票,阎肃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算了,为了天下苍生,就舍弃这次机会吧。”

    江东军政大员们一致通过,改旗易帜,投向广州国民政府,通电一出,举国震惊。孙传芳江西前线阵脚大乱,连吃败仗,北方震动,直鲁军迅速派出两个师沿津浦线南下,在徐州一线布防,防备江东军进攻。

    而江东省内有识之人却都松了一口气,陈大帅终于明确方向,彻底倒向南方,江东军便不会和革命军发生战争,百万苍生逃过一劫,可喜可贺,至于北洋军的威胁则不在考虑之内,江东军的实力,他们都清楚的很。

    江东陆军官校的学兵们对大帅投奔革命是最开心的,军心无比振奋,要不是碍着军规,怕是又要兴奋的上街漫步了。

    仲秋,冯玉祥自苏俄归来,获得大批苏援军火,在绥远五原就任国**军总司令,国民革命军得北方两处强援,声威大震,大败孙传芳五省联军,此役孙部精锐尽失,从此一蹶不振。

    ……

    江东护**改称江东国民革命军,陈子锟废北洋军务督办职务,自封江东国民革命军总司令,掌管江东省军民两政,北洋政府任命的刘禹政省长正式下台,省政府改为图书馆,原省府与督办公署合署办公。

    陈子锟以国民党老牌党员,孙文卫士,总理扶棺人的身份正式倒向南方,就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一般,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孙传芳治下的浙江省动荡连连,省长夏超宣布反孙,被弹压后,浙军各部纷纷和北伐军接洽,陈子锟的老熟人,浙军第一师师长陈仪倒向北伐军,被任命为国民革命军第19军军长,虽然后被孙军镇压,但孙传芳的统治已告终结,风光不再。

    直鲁联军虽然开到徐州,但并未开江东军开战,表面上是因为陈子锟和张学良、张宗昌有结义兄弟的情分,实际上是直鲁军忌惮江东军的战力,又有飞机又有白俄雇佣兵,江东军虽然只有三个师,但尽是虎狼之师,小觑不得。

    张学良连派私人代表前来会晤,希望陈子锟能回心转意,陈子锟反倒写了一封信,劝张学良投效革命,双方唇枪舌剑斗的都是幕僚的文采,枪炮子弹却没派上用场。

    而身在江西的蒋介石也给他的结义兄弟陈子锟写来亲笔信,盛赞他是革命功臣,随信奉上汇票五十万元正,以作军资。

    这笔钱来的正及时,陈子锟改旗易帜后受到极大军事压力,不得不暂时放弃精兵政策,征募了两万壮丁,把军队扩充到五万人,养兵就得花钱,养活一个大头兵的费用,军装被服盐菜林林总总,一年要一百二十块钱,三万兵就是三百六十万,五万兵就是六百万(没算错吧),而江东省一年的财政收入,只有区区九十万!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陈子锟当上督办之后才明白军阀为什么刮地皮,种鸦片,为什么中国内乱不止,全在兵祸!

    军阀为了维持统治,不得不招募兵马,招了兵又养不起,只能放养祸害百姓,兵越来越多,种地的农民就越来越少,大批青壮年从事破坏性的战争,兵败之后又沦为土匪,中华大地上,遍地烽烟,遍地兵匪,遍地鸦片,国家能富强才怪。

    江东省是个农业省,淮江经常泛滥,导致收成不佳,工商业也不发达,自从禁种鸦片后,养兵的钱就主要依靠上海的鸦片税了,这也是陈子锟无论如何也要在上海驻军的道理。

    实行新政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因为在农业上下功夫见效最快也最明显,投资铁路、工厂的话,数额大,周期长,战乱期间各种原材料、机器设备、工人都无法按时到位,牵一发动全身,把有限的资金砸在里面就完了。

    农业专员们办事不力,不仅把陈大帅的新政办砸了,还得罪了当地的士绅们,中国古来政权只到县一级,县以下的统治靠乡绅和宗族的力量,还真得罪不起他们,不过南泰县的新政办的真不赖,郑泽如这小子不愧是交通大学的高材生,群众工作搞得有声有色,这次进省城述职,陈子锟倒想问问他,是愿意当农业公署的督办,还是愿意下去当个正儿八经的县长。

    一九二六年就这样在遍地烽烟中渡过,灾难深重的华夏大地迎来了新的纪年。

    江东省,江东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也就是从前的督办公署,签押房的门轻轻叩了两下,刘婷一袭淡蓝长裙进来道:“总司令,郑专员到了。”

    “请!”

    郑泽如风尘仆仆的进来,满脸激动,和陈大帅打过几次交道,他倒是一点也不见外,兴奋道:“总司令,好消息,重大胜利!”

    陈子锟奇道:“没开战哪来的胜利?”

    郑泽如挥舞着拳头:“革命群众收回了汉口英租界!”

    ~
《》第六卷 一统 第三十五章 终于参战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陈子锟很是吃了一惊,因为郑泽如的信息渠道比自己还要畅通和迅捷,至于英租界被收回他倒是不太惊讶。

    “哦,郑专员,说说怎么回事?”陈子锟的吃惊并没有写在脸上,而是风轻云淡的表情。

    郑泽如兴高采烈的叙述了汉口革命群众在党的领导下强行进入租界,驱逐英**队和巡捕,武汉国民zhèng fǔ顺势收回租界管理权的经过。

    “收回租界,是革命的巨大胜利!是划时代的象征,从此以后,中国人民势必在党的领导下,逐步废除不平等条约,铲除军阀,还华夏大地一个朗朗乾坤,清平世界!”郑泽如以一记有力的挥手结束了叙述。

    陈子锟点头赞道:“能让英国人屈服,当真了不起,来人呐!”

    刘婷走了进来:“总司令,什么事?”

    “买一挂,不,市面上的鞭炮有多少买多少,到处放一放,告诉老百姓这个好消息,淮江报要出号外,要套红,你去办吧。”陈子锟并未说明是什么好消息,而刘婷竟然点点头,转身便走。

    陈子锟心里叹了口气,自己猜的没错,**渗透工作做的真好,自己的机要秘书都是他们的人了,怪不得消息比郑泽如来的还慢,兴许在刘婷这儿就被扣下了。

    不过别管是**还是国民党,这些年轻的党人工作干的真没话说,自己的家底子是一帮土匪大老粗,在旧式作战模式下光靠枪法jīng准和不要命还能派上用场,可是现如今机关枪野战炮铁甲车和飞机用的越来越多,光凭血肉之躯一腔勇悍还能有多大市场?国民革命军都是青年学生,一腔热血玩起命来比大老粗还舍得,还能掌握新武器的运用,炮兵铁甲车,步炮协同都得靠知识才能运用起来啊。

    既然人家活儿干得漂亮,自己就不得不忍着点,谁叫自己名义上是个老牌党员,革命前辈呢。

    郑泽如没有述职的意思,反而向陈子锟讲起了武汉国民zhèng fǔ的事情,江西会战后,广州国民zhèng fǔ北迁,俄国总顾问鲍罗廷成立zhōng yāng联席会议,以莫斯科归来的徐谦为主席,行使最高权力。

    “武汉zhèng fǔ的主张是,提高党权,反对军事dú cái,打倒新军阀,在这个基础上统一革命势力,由国共两党联席会议讨论合作办法,指导民众运动,共同承担责任,正式承认**的对等地位和共产国际的领导……”

    陈子锟摆摆手:“我是粗人,听不懂这个,来点实在的硬货。”

    郑泽如愣了一笑,随即笑道:“总司令是粗人,那我们就都是文盲了,这样吧,我给您一份清单,你考虑一下。”

    说着,很随意的从陈子锟桌上拿了纸笔,刷刷写了几行字递过来,陈子锟定睛一眼,两眼冒火。

    纸上列着如下钱物:一千零九十万卢布,莫辛纳甘步枪三万一千五百支,子弹五千一百万发,机关枪二百七十挺,大炮六十尊,炮弹五万八千发,飞机十架。

    还真是大手笔!有了这笔巨款,这些军火,陈子锟能横扫华东。

    “这是给我的?”陈子锟笑吟吟问道。

    郑泽如摇摇头:“这一份不是,这是冯焕章先生获得的苏援,国民军能够东山再起,席卷西北,仰仗的就是共产国际的力量,假如昆帅愿意的话,您获得的援助,只会比这个更多。”

    说罢,双目炯炯看着陈子锟。

    陈子锟知道郑泽如误解了自己眼中的火苗,那不是贪婪的火花,而是愤怒的火焰,外国人资助巨款和军火给中国人打仗,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态,陈子锟清楚的很,当初段祺瑞zhèng fǔ的西园大借款,借了六亿rì元用于内战,难道rì本人真的想让他统一中国,绝不是,rì本人想的只是中国越来越乱,只有一个泥潭中的中国,才符合他们的利益,眼下苏俄人仗义援助,难道老毛子就是善男信女吃斋念佛长大的?大公无私拿出家底子帮中国人反帝反军阀,打死他都不信。

    陈子锟冷笑一声:“郑先生是代表武汉国民zhèng fǔ,还是代表共产国际?”

    郑泽如和他坦然对视:“我代笔自己,一个真正的中国人。”

    陈子锟笑的更寒冷了:“你首先代表的是共产国际,然后才是zg,然后此是一个中国人吧。”

    郑泽如好整以暇:“随总司令怎么说都行。”

    陈子锟道:“那么,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你们开出高价来,需要我干什么?”

    郑泽如道:“很简单,支持武汉国民zhèng fǔ。”

    陈子锟笑了:“国民zhèng fǔ这才刚打到长江就分裂了,刚才你说的反对军事dú cái,打倒新军阀,我听着味儿不对啊,好像不是针对张作霖孙传芳之流,而是针对你们自己的总司令蒋中正啊。”

    郑泽如道:“总司令是明白人,何去何从,您自己选择。”

    陈子锟道:“武汉一摊子,南昌一摊子,冯玉祥在西北又是一摊子,我才不管你们怎么斗,分出胜负再来找我吧,对了,再告诫你们一件事。”

    “请讲。”

    “我那盟兄弟冯焕章,可是翻脸不认人的枭雄,他拿了你们的枪炮卢布,转脸就能把你们党人从军队里踢出去,你信不信?”

    郑泽如哈哈大笑,不置可否。

    陈子锟道:“那些政治上的事情我不管,南泰农业新政你办的很好,这一段时rì,江北的赋税增加了50%,形势非常喜人,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当南泰县长,二是当农业新政公署的督办,你挑一个吧。”

    郑泽如略一考虑,道:“南泰是您的起家之地,工作自然开展顺利,办成模范县并非我一人之功,即便当了县长,百尺竿头也难更进一步了,所以我还是替您负责农业新政吧。”

    陈子锟道:“好,你这就上任,退下吧,顺便把刘婷叫进来。”

    郑泽如站起来,拿起帽子给陈子锟微微鞠了一躬,转身出去,走到门口,陈子锟又说了一句:“小郑,政治残酷,少碰为妙。”

    微微停顿了一下,郑泽如没有回头,“谢谢大帅提点。”

    过了一会儿,刘婷进来了,眼神清澈无比:“总司令,您找我?”

    陈子锟道:“汉口方面有电报来么?”

    “好象有,我还没来得及译出来。”刘婷道。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好像?电报的事情你以后不用负责了,交给赵玉峰。”

    刘婷迟疑了一下,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嗫嚅道:“总司令,我……”

    陈子锟道:“没什么了,你下去吧。”

    刘婷紧咬着嘴唇,眼中似乎有泪,悄悄退了下去。

    外面响起了鞭炮声,是学生们在庆祝收回汉口英租界,陈子锟站在窗前倾听着他们的欢呼声,心里却惴惴不安,英国是老牌帝国,怎么能甘心情愿的把租界拱手相让,尤其是被一个苏俄支持的zhèng fǔ所收回,搞不好一场风波就要来临。

    ……

    果然,继汉口租界被强行收回后,九江英租界也被愤怒的革命群众收回,英军被迫撤出,同时各国调集一百余艘战舰云集长江中下游,上海传来的消息说英国大肆增兵,陆军和海军陆战队达到一万人之多,形势极其紧张。

    而国民党的内部斗争亦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共产国际支持的武汉国民zhèng fǔ占据上风,掌握兵权的蒋中正处于劣势,为了取得江浙的财政支持,国民革命军白崇禧、何应钦部自江西、福建进攻浙江、上海;程潜、李宗仁沿江东下,进攻孙传芳的老窝南京。

    孙传芳在江西损兵折将,丢掉福建地盘,又连遭背叛后,索xìng轻车简从跑到天津,向张作霖低头认错,张雨帅既往不咎,前年还打得血头血脸的五省联军和奉军,转眼就好的穿一条裤子了,还成立了安**,张作霖担任总司令,孙传芳就任第一方面军军团长。

    孙传芳让出江苏,专心防守浙沪,张宗昌率部南下,大军云集,战争一触即发。

    江东军亦做出反应,以第二师第三师防御安**进攻,陈子锟亲率第一师及第七混成旅、学兵旅等jīng锐,会同国民革命军共同进逼浙沪。

    领兵东进的是陈子锟七年前在广州结拜的兄弟白崇禧,昔rì桂军的下级军官已经成长为国民革命军的高级将领,两兄弟虽未谋面,但电报已经互相打了很多封,相约在南京会师,把酒言欢。

    江东军兵分两路,北路由阎参谋长带领,东路陈子锟亲自挂帅,大军浩浩荡荡开出省城大营,陈子锟身披斗篷,骑着一匹白马,在卫队的簇拥下上了一座小山包,赵玉峰递上德国造八倍蔡司望远镜,陈大帅接了,兴致勃勃的看着自己的军队。

    纵队行进在大路上,打头的是第七混成旅的兵,举着陈字大纛,高唱着北洋第三师的军歌,虽然他们是土匪出身,但向来以北洋正统自居,哪怕改换了国民革命军的旗号,头上戴了青天白rì,依然如此。

    第七混成旅后面是学兵旅,这支年轻的军队是陈子锟的拳头部队,高唱着打倒列强除军阀的军歌前行,一队哥萨克骑兵端着长矛呼啸而过,掀起阵阵烟尘,两架飞机嗡嗡的从头顶飞过,众人手搭凉棚抬头张望,隐约能看见飞机肚子下面悬挂的五十磅口径炸弹。

    “有点意思吧。”陈子锟将望远镜递回,得意洋洋的问道。

    “岂止是有点意思啊,简直就是天兵天将下凡,您就是托塔李天王。”赵玉峰谄媚道。

    陈子锟哼了一声:“我倒宁愿是孙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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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一统 第三十六章 与皇家海军死磕到底
    赵玉峰知道说错了话,却只是学大帅的美国派头耸耸肩而已,昆帅性格豁达,从不计较这些细碎,不过太粗心大意也不是好事,上回把人家刘秘书给惹哭了,眼睛红了好几天呢。

    忽然远处马达轰鸣声传来,一辆美国造哈雷戴维森军用摩托车拖着滚滚尘烟从省城方向而来,转瞬开到小山包下面,穿着皮大衣戴着风镜的骑手从车上翻下来,连滚带爬上来报告道:“大帅,紧急军报!”

    赵玉峰接了,转递给陈子锟。

    陈子锟笑道:“莫不是参谋长旗开得胜,这也太快了。”展开信纸一看,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大帅,怎么了?遭人埋伏了?”赵玉峰小心翼翼的问道。

    “英国轮船在淮江中浪沉我运粮船一艘,财货人员伤亡惨重!”陈子锟恨恨道。

    赵玉峰有些傻眼:“洋人的船,那怎么办?”

    陈子锟道:“去年四川就发生过同样的事情,我是不会让万县惨案在江东重演的,来人啊!”

    “有!”全副武装挂着两把盒子炮的双喜高声应道,赵玉峰如今是副官处长,双喜才是陈大帅的贴身副官。

    “传我的令,让水警总队的曾蛟带弟兄们把闯祸的英国船扣了,要是扣不下,让他提头来见!”

    “是!”双喜转身便走,又被陈子锟叫住:“再传一道命令,把炮团拉到江边预备着,万一扣不下,就开炮轰!山炮弹道弯曲,打船不给力,多派野炮,去吧。”

    “是!”双喜跑下山传令去了。

    赵玉峰忧心忡忡道:“大帅,真要和英国人开打啊?”

    陈子锟道:“奇了怪了,英国人又不是三头六臂,凭什么打不得?我这回就得让他们知道知道我的厉害,备马,我回省城亲自指挥。”

    “可是,这头怎么办?”赵玉峰慌了。

    “不是有师长旅长们管着么,按部就班就行,打英国人你们不行,得我亲自来。”陈子锟已然翻身上马,疾驰而去,掀起一路黄尘。

    赵玉峰挠挠脑袋:“妈呀,大帅要发飙,这事儿整大发了,来人呐。”

    “有!”

    “送封信给阎参谋长,只有他才能劝得了大帅。”

    ……

    陈子锟火速回到公署,损失数据已经报来,浪沉帆船一艘,两千担军粮沉入江底,押船士兵十五人淹死,船工亦有三人淹死,可谓损失惨重,而这一切本来都是可以避免的,只因英船骄横,仗着吨位大,马力强,横冲直撞才造成惨剧。

    水警总队长曾蛟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嗓门很大:“大帅,您要对英国鬼子动手了?”

    “我不是下过命令了么,怎么还来问。”陈子锟一皱眉,这小子都当了水警总队长,依然大大咧咧,警服扣子敞着,大冷的天里面居然啥也不穿,露出张牙舞爪的纹身来。

    曾蛟从腰后拿出两把峨眉刺拍到桌子上道:“大帅,弟兄们受英人的气已经很久了,这事儿用不着我出手,队里有几个弟兄比我水性还好,他们已经赶过去了,要是让英国人的船跑了,我拿峨眉刺自戳双眼以谢天下。”

    陈子锟这才露出笑意:“你打包票,我自然相信,不过也得小心,英国轮船不比中式帆船,劫下来也不会开。”

    曾蛟满不在乎道:“不就是机器船,蒸汽轮机么,弟兄们玩过,熟得很。”

    说话间,双喜来报:“大帅,英国船扣住了,已经停在省城码头。”

    陈子锟道:“把船长水手都给我抓起来,好好审问,再发一封电报质问英国领事,让他赔礼道歉,这事儿军队不适合出面,曾蛟你去办,以水警的名义。”

    众人摩拳擦掌的去了,陈子锟揉着太阳穴,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想抽烟,一摸身上,没带。

    敞着的屋门被轻轻叩响,刘婷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摆着一壶咖啡,一盒茄力克香烟,她深知陈子锟的习惯,思考军国大事的时候少不了咖啡和香烟。

    陈子锟叼起一支香烟,刘婷帮他擦着火柴点燃,把茶杯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去年英舰炮击万县,造成百姓上千伤亡,实在得不偿失,如今我再次扣押英船,万一英舰炮击省城,岂不是惹祸上身,得不偿失?”

    这番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刘婷。

    刘婷回转身来,道:“总司令是留美的,和杨森之辈不可同日而语,有理有节,进退有度,英人又能如何?”

    陈子锟苦笑道:“话是这样说,汉口九江的英租界被强行收回后,大英帝国跟打了鸡血一般,真想找茬呢,这回我是撞枪口上了,不过装看不见我也做不到,事到如今只能硬上了,可惜咱们没炮舰,全部炮兵加一块,火力也抵不上半条巡洋舰,没有硬实力,说话硬气,只能挨揍。”

    刘婷道:“我听说……有一种防御型的武器叫水雷。”

    “水雷?那玩意咱们可没装备。”陈子锟摇摇头。

    刘婷笑了:“总司令,这个,可以有。”

    陈子锟想了想也明白过来,开怀大笑:“好,你去置办水雷,咱们和英国人死磕到底。”

    ……

    江东省并无英国领事馆,负责江东事务的是英国驻南京的领事馆,接到英船被扣押的消息后,英国领事向江东省军政当局发出通牒,限令二十四小时内释放船只和水手,否则将采取断然措施。

    三艘英国驱逐舰开进了淮江,直扑江东省城,百姓担心万县惨案重演,携家带口逃离省城,更令陈子锟大为光火,将炮兵沿江岸摆开,构筑阵地,测量标距准备开战。

    水警总队旗下有数艘小火轮,吨位很小,仅仅装备机关枪而已,根本无法与英舰抗衡,而陆军最大的火炮口径不过是75毫米而已,无论火力还射程都不能和英舰的s四寸舰炮对抗。

    对于中**队的实力,英国人了如指掌,三艘驱逐舰大摇大摆开到省城水域附近,发现江船稀少,水面上有黑色球状物体若隐若现,水兵用望远镜观察,惊呼道:“水雷!

    舰长闻讯,亲自察看,果见水中一黑黝黝巨大物体,外表有触角,极似水雷,顿吃一惊,下令减速慢行,同时放下小艇探看,水兵们坐着橡皮艇划到那水雷前一看,顿时哈哈大笑,原来不是什么水雷,而是一颗竹篾子编成的大球,外面刷了一层黑漆,远远看起来倒像是水雷模样。

    舰长看到这一幕,也露出了鄙夷的笑容,中国人就喜欢故弄玄虚,居然搞这套把戏吓唬皇家海军,真是贻笑大方。

    驱逐舰再次开足马力,肆无忌惮的淮江中前行,根本不在乎所谓的“水雷”,一颗竹篾子水雷被船头碰到,竟然炸响了,将驱逐舰的舰首炸出了一个大洞,虽然无人伤亡,但给皇家海军造成的心里震撼比爆炸更大。

    中国人竟然真有水雷!

    舰长不得不重新做出部署,小心翼翼的前行,用副炮射击水雷,击中了五颗水雷,其中有一颗发生了爆炸,形成高高的水柱,装药当量不是很大,但而且是中国传统黑火药,对于轻型驱逐舰来说,吃上几颗也是致命的。

    皇家海军终于明白,这是中国人的土造水雷,而且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虽然科技含量低,但足以迟滞英舰的机动。

    忽然岸边一阵炮响,埋伏已久的炮兵团开火了,第一次是警告性射击,75口径的山炮炮弹在英舰航道前方激起一股股水柱,射击的还挺准。

    江东军展示的武力和决心让英国驱逐舰编队的司令明白,江东不是四川,陈子锟也不是杨森,但英国皇家海军的荣誉不会在区区淮江抹上污点。

    岸边打出旗语,要求英舰退出淮江水域,英舰以旗语回答,声称享有合法内河航行权,不受中**方管辖。

    三艘驱逐舰上的火炮都装填完毕,瞄准南岸准备轰击,岸上的江东军也完成了作战准备,只等大帅下令,便炮击英舰。

    天边嗡嗡声传来,两架双翼飞机由远及近,水兵看见机翼下涂着的江东军标识,急忙准备迎战,可驱逐舰上的防空火力少得可怜,一时间极难应付。

    好在飞机并未扫射投弹,而是威慑性的从驱逐舰上空掠过,高度之低,以至于掀起的风吹掉了水兵的帽子,有人清楚的看见飞机师的面目,居然是个西方白人。

    英舰终于意识到江东军是有备而来,只得打出旗语,建议和平解决,同时慢慢撤出战区。

    “英国佬夹着尾巴跑了!”岸边炮兵阵地发出一阵阵欢呼,士兵们憋着一股劲要给洋人一点颜色看看,但军官们却捏了一把汗,他们知道自己的实力,真打起来,一分钟内炮团就得全军覆灭。

    英舰暂时退却了,英国领事特使气势汹汹的来了,探视了在押的英国船员后,面见江东军总司令陈子锟,向他提出严正抗议和最后通牒,必须无条件释放船只与船员,否则将面临大英帝国的怒火。

    “我很愿意给您算一笔账,将军阁下。”特使矜持而冷冽的说道,“外国海军在中国水域共驻有一百七十一艘军舰,在这支庞大的外国舰队中,,英国拥有七十六艘军舰,美国三十艘军舰,日本四十八艘,法国十艘,意大利四艘,西班牙、葡萄牙和荷兰各一艘,您一定要对大不列颠保持敌意的话,这些军舰都会将炮口瞄准您,阁下。”

    ~
《》第六卷 一统 第三十七章 二等秘书约翰牛
    前来给陈子锟下最后通牒的是大英帝国驻南京领事馆的二等秘书约翰.沃克,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虽然极力掩藏还是露出马脚的一口伦敦东区贫民窟的口音,个头倒是蛮高,足有六英尺,快赶上陈子锟了,脸上因为激动而导致一颗颗青春痘涨的通红。

    领事馆只派了一个缺乏经验的低级外交官来和陈子锟交涉,无疑在他们眼中陈子锟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军阀而已,对于这种折辱,陈子锟根本不在乎,但是沃克外交官的咄咄逼人和盛气凌人却激怒了担任翻译的刘婷,不禁对他怒目相向。

    沃克很猖狂的翘起了二郎腿,他研究过陈子锟的背景,知道他是留美学生出身,高级知识分子,中国报纸对他吹嘘的很厉害,但是见到真人不过尔尔,留着一丛不伦不类的三绺胡须,看起来像是关帝庙里的泥像,哪有半分洋派人物的风采。

    陈子锟淡然看了看嚣张的英国外交官,对刘婷道:“你休息一下。”随即清清嗓子,用标准的剑桥口音道:“沃克先生,我也很乐意给你算一笔账,1775年在美国列克星敦小镇,英国陆军少校佛朗西斯·史密斯和约翰·皮特凯恩率领八百名士兵,面对的是七十名衣衫褴褛的带枪农夫,他们之间的差距,似乎比我们今天的差距更大,但是您知道结果如何么?”

    沃克被他这一手搞愣了,大学里素来以善辩著称的他竟然张口结舌,只听陈子锟继续道:“1783年,美国独立,从你们大英帝国的北美殖民地,变成了一个独立自由的国家,时至今日,美国已经可以和英国分庭抗礼,我想您不反对我的观点吧。”

    “但是,阁下,我不认为您的高论对我们目前的争端有任何联系。”沃克依然强硬无比。

    陈子锟笑了:“小子,你不明白历史前进的巨轮不可阻挡么,我承认你有很多军舰,很多大炮,但你们能挡得住一颗颗向往自由的,火热的心么?你可以轰击我,可以打败我,但是你不能阻挡中国的进步,贵国的货轮在淮江中野蛮航行,撞沉我国船只,造成伤亡损失,我国警方依法扣留,被告住在条件舒适的看守所里,有充足的食物,还有免费提供的律师为他们辩护,我们所做的一切,都符合一个文明国家的标准,而你们,居然派来军舰威胁,请问,谁才是野蛮落后的?是您,还是我?”

    沃克找到一个空子,色厉内荏道:“阁下,我必须提醒你,英国船只有贵国内河航运权,英国亦有治外法权,你们不能逮捕我国国民。”

    陈子锟鄙夷道:“你们和谁签订的卖国协议?我承认了么?”

    沃克道:“那阁下想怎么处理?”

    陈子锟道:“不是我想怎么处理,而是按照法律处理。”

    “办不到!”沃克**丢下一句话,他才不怕陈子锟,他背后是大英帝国和炮舰。

    “你必须妥协,因为上帝站在我这边!”陈子锟比他还要强硬。

    “您等着面对皇家海军的大炮吧!”

    “在觉醒人民的愤怒面前,什么大炮都不值一提!”

    沃克说不过他,以退场表示抗议。

    “来人呐,送一送约翰布尔先生。”陈子锟语带双关道。

    这是一场正式外交会晤,公署里没有专业外交人员,都是从各办公室抽调的懂英文的大学生前来帮忙,听陈总司令义正词严一番驳斥,他们都觉得打心眼里提气。

    大帅是没当外交官,要不然哪还有顾维钧的饭碗,大伙都这么想。

    ……

    二等秘书约翰沃克回到了旅馆,吃过了饭开始写日记,这是他良好的习惯之一。

    “今天和江东省的军事统治者谈判,这几乎不像是在和中国人谈判,而像是在大学里答辩,或者和俾斯麦谈领土问题,陈子锟和大多数中国人不同,我经常不得不被他的雄辩和极富穿透力的视角多折服,有时候我甚至会想,难道英国势力撤离这片大陆的时间表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外面隐约传来喧哗之声,沃克推开窗子一看,只见大街上人潮汹涌,传单雪片般满天飞,标语上写着触目惊心的大黑字,他虽然不认识但也可以猜到,无非是打倒帝国主义之类的煽动性的口号。

    过了五分钟,二等秘书才醒悟过来,游行队伍是冲着自己来的,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但表面上依然保持着英国绅士的风度,有条不紊的整理着自己的皮箱,忽然随从阿贵闯了进来,结结巴巴道:“不不不,不好了。”

    “镇定,我的朋友。”沃克安抚道,但自己的后背都已经湿了,他可听说过不少义和团的故事。

    “警察来了。”阿贵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话音刚落,一队黑制服的警察就上了楼,带队巡官道:“英国佬,俺们奉命来保护你,麻利的进屋去,免得被杂物砸到。”

    沃克听不懂,还以为是来逮捕自己的,正要强烈抗议,阿贵拉拉他的衣角,用洋泾浜英语告诉他,警察是来保护的,沃克这才放下心来,进屋关上了窗户。

    外面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打倒帝国主义!”“惩办肇事英船!”“英国炮舰滚出去!”

    “这大概就是中国人民的愤怒了。”沃克想道,假如此刻淮江上有一艘驱逐舰的话,只要开上一炮,就一炮,这些愤怒的学生就会像鹌鹑一样老实。

    但是大英帝国的驱逐舰被困在几十里外,远水不解近渴,唯有依靠自己的力量和智慧来斡旋,使中国人屈服。

    学生示威持续了两个小时,用烂菜叶和臭鸡蛋攻击了沃克所住的旅馆外墙,并未有其他过激行动,等学生们散了之后,沃克带着阿贵出了旅馆,踩着满街的传单和标语,前往码头附近的太古洋行和美孚石油公司探视,幸运的是,江东的反帝情绪没有波及到这些做生意的人,他们并未受到冲击,但也有暂避一时的打算。

    接着,沃克又去了水警总队的牢房,再次探望被扣押的船员,除了英籍船长和大副等高级船员外,普通华籍水手已经释放,船长等人住在有阳光和干净被褥的房间里,饭菜质量对法国人来说或许难以忍受,但对英国人来说已经算是可以的了。

    水警当局还指派了一个免费的律师给惹下大祸的船长,一切都按照正规途径处理,沃克和船长谈了话,再次确定他没有受到虐待才放心离去。

    “沃克先生,快点把我从这儿弄出去,我都快闷死了。”船长满不在乎的说道。

    出了水警总队的大门,沃克看到一大群中国人跪在门口,披麻戴孝,旁边还摆着花圈,他知道这是中国人办葬礼时的排场,听阿贵解释说,这些人是被淹死中国人的家属,跑来求政府帮他们出头的。

    沃克冷冷的看着他们,这群卑贱的黄皮猴子,一个黑瘦的女人居然敞着怀在奶孩子,她的孩子也一样黑瘦猥琐,真的像只猴子,女人的身边还站着三个高低不同的孩子,脸上都有菜色,衣服上补丁摞补丁,阿贵说这些孩子的爹,也是全家唯一的劳力,在这次灾难中死去了。

    “愿上帝保佑他们。”沃克匆匆离开,回到旅馆,天色已晚,他洗了个澡便睡觉了,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那个女人呆滞悲哀的目光似乎刺痛了自己内心深处某个最柔软的角落。

    沃克坐了起来,他想到了自己身世,从小生活在雾气笼罩的伦敦东区,这里产业工人聚居,妓-女、犹太人,赌棍、酒鬼层出不穷,父亲老沃克是造船厂的工人,很早就死于工伤事故,是母亲,一个爱尔兰瞎眼女人,拉扯着几个孩子长大,供大儿子约翰上了大学,出人头地。

    被派到远东来,是挑战也是机遇,沃克告诫自己道,不要被中国人的可怜之处蒙蔽了眼睛,他们随时能从孩子的襁褓里拿出毒药和尖刀,绝不能怜悯他们,明天就通知领事馆,让皇家海军继续给陈子锟当局施压。

    ……

    沃克辗转难眠的时候,司令官邸也在彻夜亮灯,听闻和英人发生武力冲突,阎肃急忙从前线赶回,得知英舰已经被吓退的时候,阎参谋长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我就怕省城变成火海啊,咱们实力不行,没法硬拼。”

    陈子锟道:“咱们实力不济,但是有智慧啊,说来全靠刘秘书了,妙计退英舰,当属首功。”

    刘婷脸红了:“哪里,是总司令指挥有方。”

    陈子锟道:“你别谦虚,这事儿还真的奖励你,我本以为你说的是制作假水雷吓阻英舰,你怎么还搞出真水雷了?”

    刘婷道:“这种水雷古来有之,我小时候在爷爷的书房里乱翻,曾经在一本兵书上看到过此类水师武器,缸内盛粗火药,上搁一碗,碗内放火炭,以薄灰覆之,水流而下,遇船撞击失去平衡,火炭打翻引燃火药,爆炸损毁敌船。”

    陈子锟道:“博闻强记,善于运用,刘婷啊,让你当机要秘书有点屈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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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一统 第三十八章 水底龙王炮
    刘婷得了夸奖,粉脸略红,竟有些娇羞小儿女状,陈子锟心道此女虽然貌不如姚沈二位夫人,但却有一种道不明的知性美,可惜兔子不能吃窝边草,若是收了房,岂不少了一个能干的秘书。

    阎肃道:“刘秘书果然博览群书,你看的这部兵书大概是明代的《武备志向》,记载有不少海防水师火器,可惜后来清朝时期列为**,中国的热兵器也停滞了一段时间,这些几百年前的落后武器,只能袭扰敌军,但却无法造成根本性的伤害。”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很恳切的问陈子锟:“大帅,莫要成骑虎难下之势啊。”

    陈子锟道:“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阎肃道:“既然如此,只能硬上了,安排工兵多构筑几个假炮兵阵地,让英国人摸不清楚咱的虚实,故布疑兵,真真假假,摆个空城计。”

    刘婷插嘴道:“阎参谋长,既然你知道《武备志》,那一定知道水底龙王炮了。”

    阎肃想了想,忽然笑了:“小刘,真有你的,这个行。”转而对陈子锟道:“没法子,还得土法上马,刘秘书说的这个水底龙王炮,是一种浮在水底的飘雷,用牛尿泡装上火药,以雁翎管和羊肠通气,香火引燃,如果把黑火药换成黄色炸药,原始香火引信换成雷管,只要药量上去,效果一定很好,只不过……”

    “不过什么?”陈子锟双目炯炯。

    “不过要以水性好的人将水底龙王炮拖到英舰底下才能派上用场,九死一生的活儿啊。”阎肃一声叹息。

    “无妨,水警总队有的是浪里白条。”陈子锟道。

    事不宜迟,当夜就组织人力物力进行水底龙王炮的生产,这东西属于进攻型武器,不像竹篾子水雷那样需要很多,几个就够英国人喝一壶的,但是质量要求很高,所有人都动员起来。

    刘婷跑回家翻箱倒柜,爹娘被她吵醒,揉着惺忪睡眼爬起来问啥事,一听女儿说要找兵书制造武器对付洋鬼子,刘存仁精神立刻上来了,点亮煤油灯帮着翻,从故纸堆里将一份明朝天启年间木刻版的《武备志》找了出来,披上大褂,陪着女儿送到公署。

    阎肃召集了一帮能工巧匠,省城的皮匠、木匠、手艺人,军队里的工兵、修械所的技师,江东大学的物理教授,机械学校的讲师,全都汇聚一堂,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何况是这些各行各业的能人,大家知道这玩意是对付英国佬的,更加投入,群策群力,以明代水底龙王炮为基础,用了一夜的时间,研制出了新一代的水底龙王炮。

    这种新型龙王炮,用塑胶防水,雷管引爆,防水性和可靠性更佳,而且省掉了羊肠导气管,更加隐蔽了,水警总队的好汉们也被召集了来,曾蛟将水性最好的兄弟组成三个编队,每队两个龙王炮,时刻待命。

    次日上午,约翰沃克到省城电报房给南京领事馆发电报,电报内容很快被送到司令公署,但没人能破译英国人的外交密码,不过这个当口也不需要破译了,依着英国佬高傲的脾气,肯定要打仗了。

    阎参谋长迅速做出部署,沿岸炮兵撤离主阵地,转移到备用阵地,原阵地内依然有用树木伪装的大炮和草人,旗帜等。

    英国驱逐舰编队原本三艘舰,一艘遇上水雷舰首受损,不得已撤回南京,余下两艘在下午两点整悍然开炮,127毫米炮弹呼啸着落在江东军的炮兵阵地上,炸起一团团烟尘和树干草人。

    炮兵团立即展开反击,所有山炮野炮一同开火,75口径克虏伯,57口径格鲁森,甚至60毫米迫击炮也加入了轰击,英舰属于吨位较小的驱逐舰,并非装甲厚重的巡洋舰,面对密集炮火轰击,一边还击,一边躲避着土造水雷左右机动,尽量向北岸靠,但是又遭遇北岸高地上的马克沁重机枪的扫射,打得水兵们不敢冒头,舰长急忙下令分出侧舷副炮轰击北岸。

    淮江两岸炮声隆隆,激战正酣,江东军的战斗机前来助战,飞机是陈子锟的命根子,不敢拿来玩命,只是高高飞过,投下两枚小炸弹,在军舰附近炸出两个高高的水柱来,虽然没有造成伤害,却把英国水兵吓得不轻。

    激战一下午,双方互有损伤,英舰暂退。

    傍晚,沃克外交官闯到陈子锟的官邸,向他提出最强烈抗议,要求赔偿损失,惩办擅自开炮的军官。

    陈子锟凛然道:“是贵方先挑起的冲突,造成我方极大伤亡,我还没找你抗议,你倒先来了,正应了中国一句老话,叫恶人先告状。”

    沃克怒不可遏:“阁下,您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么,中国内河航行的全部英**舰都会开到淮江里来,把您的城市炸成一片废墟,这就是激怒英国人的下场。”

    陈子锟冷笑:“拭目以待,送客!”

    战争的气氛在省城继续蔓延,有钱人家都跑的差不多了,外侨也在撤离之中,沃克倒是一个很负责的外交官,因为江东没有外国领事馆,那些荷兰比利时意大利的侨民也找他帮忙,沃克竭尽所能的为他们联系船只车辆离开省城,但他不得不面临一个难题,就是没有中国人愿意帮助他们。

    ……

    当夜,省城东五十里江面上,两艘弹痕累累的英国驱逐舰停泊着,他们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抵抗,十余名水兵受伤,现在正等待着援兵的到来,只要巡洋舰一到,中国人就将尝到苦果。

    舰上的探照灯来回扫射着江面,船舷两边有水兵持枪巡逻,遇到任何可疑物体都要射击,中国人太狡猾了,不得不防。

    零点,两岸寂静,江面上一条船也没有,这几天一直顺流而下的水雷也绝迹了,忽然一声爆响,驱逐舰一千五百吨的巨躯一颤,紧跟着又是一声响,相隔不远处的另一艘军舰也发生了爆炸,警报声响起,水兵们麻利的从铺上跳起来,有条不紊的进行损管工作。

    舰长铁青着脸查看了军舰受损位置,在侧线水线以下,幸亏没挨着弹药库轮机舱等要害位置,经过紧张的抢险,破口已经堵上,但船体却倾泻了15度。

    “舰长,领事馆急电!”通讯兵递上电报,舰长看了之后,深吸一口气道:“撤离!”

    两艘受伤的英舰拖着倾斜的残躯拉着黑烟向下游去了,岸边几个浑身黑黝黝的汉子咧着嘴笑了。

    “龙王炮,好使~”

    ……

    沃克外交官在旅馆的中式床上睡的很不舒服,一夜无眠,凌晨才沉沉睡去,早上又被喧闹声吵醒,爬起来到窗边一看,满大街的中国人兴高采烈,似乎在庆祝什么。

    把阿贵叫来一问,才知道中国人在欢庆水战胜利,英**舰夹着尾巴逃跑了,据说是陈大帅用了某种诸葛亮传下的古老武器,偷袭了军舰,教训了英国佬,若不是大帅有好生之德,这两艘英舰一条命都剩不下。

    沃克大为震惊,大不列颠的军舰竟然会败给落后的中国人,他实在不能相信,不过中国人的高兴可不是装出来的,当天的淮江报还套红出特刊,刊登了英舰拖着浓烟逃走的漫画。

    “有你们好瞧得。”沃克恶狠狠的想到,大英帝国在对付落后国家的策略上,向来是睚眦必报的,布尔战争就是先例,哪怕你再骁勇善战,能打得赢一次两次,但胜利终归属于大不列颠。

    第一天过去了,沃克预想中的多国联合舰队没有出现。

    第二天过去了,英国巡洋舰也没来复仇。

    第三天过去了,连一艘驱逐舰的影子都没有。

    沃克觉得不对劲了,他来到旅馆前台问有没有自己的电报,招待员斜了他一眼,懒洋洋从柜台里拿出一封电报拍在柜台上:“拿去。”

    一看日期,竟然是三天前的,顿时怒火万丈,质问为什么不及时把电报送到自己房间,招待员很没有礼貌的说:“你又没问,我凭什么给你送去。”

    沃克知道,现在全江东都弥漫着排外情绪,不是理论的时候,咕哝了一句,拿着电报回房间,从行李箱里取出一本狄更斯的小说,逐字翻译出电文来,看的他目瞪口呆。

    领事馆通知,长江流域各城市均发生排外事件,军舰奔赴各处保护英产,撤退侨民,大英帝国在华武装力量捉襟见肘,无暇顾及江东,让沃克速回南京另有任务。

    愤怒、沮丧、失落、着急、惶恐的情绪一波一波冲击着约翰沃克的心,让他有一种末日降临的感觉,难道真如自己预想的那样,大英帝国撤离中国的时间表开始倒计时了?

    汉口和九江的英租界被中国人强行收回,反英浪潮一浪高过一浪,但这一切都不是一天之内形成的,从遥远的鸦片战争,到最近的五卅惨案,沙基惨案,英国人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咽。

    一时间,沃克突然觉得陈子锟说的话很有道理,历史前进的巨轮是谁也挡不住的,数十万北洋军队不能,大英帝国的炮舰不能,自己这个小小的英国领事馆二等秘书更不能。

    沃克从行李箱里拿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喝了,呆呆做了一下午,最后选择接受现实。

    ……

    第二天,沃克带领最后一批西方侨民撤离省城,江面上已经没有外国轮船了,所有的中国船只都不愿意搭载他们,哪怕出再多的钱也不行。

    倔强的沃克选择走陆路,他让阿贵花钱雇了几辆骡车,和侨民们一起踏上赶往南京的道路,为了防范路途中可能出现的劫匪和乱兵,侨民们装备了为温彻斯特猎枪,沃克也把行李箱深处的韦伯利转轮手枪取了出来,装满子弹插在腰间。

    骡车行进在江东大地上,沿途尽是中国人好奇而冷漠的目光,侨民们和沃克都有一种走在美国西部的感觉,到处是危机,到处是敌人。

    才走了五十里,拉骡车的人就不干了,吵嚷着非要加钱,沃克正和他们争吵,十余辆卡车从旁呼啸而过,掀起一阵呛人的烟尘,沃克拿手帕捂住鼻子看过去,车上尽是戴着钢盔拿着刺刀枪的士兵,吓得他赶紧扭回脸来。

    哪知道车队竟然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大兵们骂骂咧咧的跳下卡车向这边走了过来。

    吵嚷着要加钱的车夫们不敢喧哗了,侨民们吓得瑟瑟发抖,妇女们抱紧了孩子小声啜泣,男人们惊恐万分,束手无策。

    约翰沃克深吸一口气,整整领带,勇敢的迎了上去。

    ~
《》第六卷 一统 第三十九章 青龙刀劈英国领事
    在中国,最难打交道的就是军人和土匪,他们通常都是不讲道理而且喜欢使用暴力的,作为洋人感触更深,几年前临城火车大劫案,数十名西方人质被劫,后来得以释放,绑匪竟然被收编为政府军,足以证明,兵和匪其实是一体的。

    眼下长江中下游各处口岸、城市发生严重排外事件,北伐军沿江南下,与北洋军发生激战,到处是烽烟,兵荒马乱的,这样一小队外国侨民,就算是被乱兵土匪杀光也不会有人知道。

    侨民们都在瑟瑟发抖,因为他们看到刺刀的寒光和军人脸上的凶光,这一群西方人中有美国人,英国人、比利时人,俄国人,其中五名妇女三个孩子,一个小女孩才五岁,这些天来担惊受怕,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约翰沃克举着双手迎着军人走过去,示意自己没有武器,同时用刚学会的蹩脚汉语道:“别开枪,我是英国人。”

    士兵端起步枪瞄准他,一个军官上前搜出了他的韦伯利转轮手枪,沃克刚要抗议,一枪托就打了过来,将他砸倒在地。

    一阵骚动,队伍中的美国人端起了猎枪,将自己的妻子女儿挡在了身后,好在士兵们并没有冲过来施暴,而是将他们包围起来。

    军车队中一辆风尘仆仆的黑色轿车的后门打开,一只穿着马靴的脚伸了出来,然后是另一只马靴,一位身材高大的将军出现在众人面前,肩膀上三颗金星显示他是一位陆军上将,在江东省境内,上将只有一个,就是江东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陈子锟阁下。

    一路之上,侨民们最大的乐趣就是用各种语言咒骂这位恶魔总司令,正是因为他悍然与英国对抗,才导致侨民们不得不放弃生意、房屋逃难,这次席卷长江流域的灾难,简直可以和当年庚子之变闹义和团相提并论了。

    看到传说中的军阀出现,男人们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女人们吓得掩住了孩子的眼睛,小孩子们虽然年幼,但也能感觉到气氛的压抑与恐怖,至于那些骡夫,早已吓得跪地求饶了。

    陈子锟扫视着小小的车队,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先拍拍带队军官的肩膀,将那支韦伯利左轮枪要了过来,竟然递还给约翰沃克。

    沃克迟疑了一下,接过了手枪别在腰间,陈子锟没和他说话,走向了那帮侨民,很和气的打起了招呼,得知对方是美国人之后,立刻换成纽约口音,对俄国人则用一口地道的彼得堡方言,对比利时人,就说巴黎话,反正将就也能听懂。

    上将军娴熟流利的外语瞬间打消了侨民们的戒备心理,一位精通各国语言的将军绝不会是一个屠夫,男人们握枪的手松开了,女人们擦干了眼泪,矜持而又礼貌的回答着陈总司令的提问。

    陈子锟摘掉白手套,向一个妇女怀中的孩子拍拍巴掌,妇女迟疑了一下,怕激怒这位将军,还是将孩子递上,那孩子在陈子锟怀里居然咯咯笑起来,看来这位武夫还是个抱孩子的行家里手。

    “我的女儿和她差不多大。”陈子锟的话更加拉近彼此距离,他甚至和侨民妇女们聊起了育儿经,还掏出茄力克香烟请男人们抽,最离谱的是,居然从兜里摸出几颗太妃糖递给了孩子们,“这一定是我的小公主塞在军装口袋里的。”上将军不无自嘲的解释道,引起一阵善意的笑声。

    得知侨民们缺少粮食,几天没洗澡,还和骡夫发生价格上的分歧时候,陈子锟问清楚他们的目的地是南京,道:“我可以腾出一辆卡车来送你们到南京。”

    侨民们欢呼雀跃,沃克也耸耸肩,他不得不承认这位将军很会作秀,很会亲民,侨民们前一刻还恨不得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现在却成了陈将军的忠实粉丝。

    陈子锟还亲自帮他们处理和骡夫的经济纠纷,身为江东省的统治者,他居然能放下身段,蹲在地上和骡夫讨价还价,而更离奇的是骡夫们竟然不惧怕他,吵吵嚷嚷敲定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这个细节让沃克心里一惊,他终于明白,陈子锟不是在作秀。

    侨民们付了车资,士兵们腾出一辆卡车,帮侨民们将行李搬到车上,陈子锟腾出自己的轿车,让妇女儿童坐上,这个举动更是让侨民们感动的热泪盈眶。

    沃克爬上卡车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声:“将军,您去南京做什么?”

    “哦,南京已经被我军攻克了。”陈子锟答道,紧跟着又补充了一句“上海也一样。”

    沃克惊呆了,几天和外界没有联系,中国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东南富庶地带尽被国民革命军占领,北伐半年而已,半壁江山已经易主,看来中国真的要大变了。

    ……

    沃克心情无比沮丧,陈子锟却是春风得意,最近战事顺利,北伐军连战连捷,连克杭州、上海、南京等重镇,打上海的时候基本上兵不血刃,驻守吴淞炮台的北洋海军宣布倒向南方,封锁海口不让北洋军逃跑,还派出海军陆战队协同北伐军进攻,自己摆在上海的禁烟执法总队也出了大力,不过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上海总工会领导的武装工人纠察队,里应外合,不费吹灰之力就占了上海。

    南京之战也很顺利,江东军和北伐军程潜的部队逼近后,张宗昌的直鲁军就仓皇退走,留下一座空城,北伐军第二军,第六军,第四十军等部队兵临城下,浩浩荡荡开进南京城。

    陈子锟带着卫队在三月二十四日上午进入南京,六朝古都,城墙绵延数十里,真有虎踞龙盘之气势,车队进入聚宝门,隐约感觉不对劲,大街上行人极少,家家关门闭户,卫队架起了机关枪,小心翼翼的向前开。

    忽然,前面几个穿军装的汉子跑过,手里拎着盒子枪,身上背着一卷绸缎,大喝道:“想发洋财的跟我来!”口音貌似两广人氏,一群当地流氓地痞跟在他身后蜂拥而去,不远处是一家教会医院。

    零星枪声响起,气氛更加紧张,车队继续前行了一段距离,道路被堵塞,前面一帮人围着看热闹,怎么鸣笛也不让道,陈子锟有些不耐烦,让双喜看看怎么回事。

    双喜跳上车头,手搭凉棚一看,街心人群中,一群北伐军士兵正在殴打洋人,地上躺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一个西方男子跪在地上,背后站着一个大兵,手里居然握着一把青龙偃月刀,在洋人的脖子上比划着,作砍头状。

    “我操!”双喜骂了一声,跳下来向陈子锟禀告,陈子锟一听脸色都变了,跳下车来,从卫兵手里抢过一把轻机枪,朝天打了一梭子。

    枪声惊动了围观群众,一看是全副武装的成建制部队,顿时作鸟兽散,一转眼就跑的干干净净,陈子锟怒道:“不像话!来人呐,把伤者送到医院去。”

    “等等!”沃克从卡车上跃下,飞奔过去,扶起那个差点被斩首的西方男子,大喊道:“吉尔斯先生,吉尔斯先生,醒醒!”

    陈子锟走过去问道:“你认识他?”

    “他是赫伯特.吉尔斯,英国驻南京领事!将军,求你救救他!”沃克大声疾呼。

    真是冤家路窄,下令炮击江东军的英国领事居然在这儿遇到,而且差点被人剁了脑袋,得亏沃克说的是英语,若是被自己这班手下知道此人是英国领事,那就有好戏看了。

    陈子锟一招手,医务兵跑了过来,简单检查了一下英国领事,中了一发手枪子弹,伤势不算严重,不过流了不少血,受了过度的惊吓暂时昏迷而已。

    医务兵猛掐人中,吉尔斯领事悠悠醒转,面前模模糊糊的人影看不出是谁,他用力摇摇脑袋,耳边似乎传来遥远的声音:“是我,约翰沃克。”

    “约翰,救救我的妻子,她被乱兵劫走了。”吉尔斯领事的声音很微弱。

    “将军,求你救救领事夫人。”沃克恳求道。

    陈子锟点点头,双喜带着卫队在附近搜索一番,从巷子里扶出一个衣衫不整的白人女子来,身上到处是青紫的痕迹,裙子也撕破了,见到吉尔斯领事便扑了过来,两人抱头痛哭。

    “那人是谁?”陈子锟指着地上的尸体问道。

    沃克看了看,低沉的回答:“是金陵大学的副校长,威廉姆斯先生,他是美国人。”

    陈子锟意识到南京城内正在爆发严重的针对外国人的暴力活动,回望卫队弟兄们,所有人都一副蠢蠢欲动的表情,恨不得立刻加入乱兵队伍,狠狠把这帮洋人虐上一番。

    “大帅,咱们也干吧。”双喜手按盒子炮,跃跃欲试。

    “妈了个巴子的,有本事战场上和洋人死磕,对付侨民算什么本事,传我的命令,看见乱来的就地……”想了想他还是改了口,“看见乱来的就给我狠揍。”

    “是!”士兵们的眼中略有遗憾,但大帅的命令是必须遵守的。

    沃克道:“将军阁下,我请求您派兵保护领事馆和西方侨民。”

    陈子锟**答道:“我会的。”

    看到这一幕血腥惨剧,车上的侨民胆战心惊,更加不敢离开江东军了,本以为省城排外严重,到了南京能好点,哪知道情况恶劣百倍,连英国领事的安全都无法保证,何况普通侨民。

    赫伯特.吉尔斯领事和他的夫人被抬上一辆卡车向医院驶去,领事先生握住沃克的手问道:“约翰,那位将军是谁?”

    “他就是陈子锟,吉尔斯先生。”沃克答道。

    ~
《》第六卷 一统 第四十章 炮轰金陵
    南京的乱局让陈子锟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依稀像是来到了庚子年的北京,庚子之变引发的八国联军进北京和屈辱的辛丑条约,至今还像沉重的枷锁一样套在中国脖子上,又像是一堆贪婪的蚂蟥,将这具残躯上仅存的血液一点点吸走。

    双喜似乎有些不甘心,悻悻然道:“大帅,你不是经常说反帝么,现在帝国主义就在跟前,咋不动手啊,还反过来帮他们。”

    陈子锟道:“如果杀外国侨民能反帝的话,我带你们杀,可是能么,长江里停着外国炮舰,怎么不见他们去打,就知道欺负手无寸铁的妇孺病弱,算什么好汉。”

    双喜想了想道:“咱们江东军是英雄好汉,不干这事儿,可咱也别管啊,让北伐军的兄弟们可劲折腾去,多解气。”

    陈子锟道:“他们是解气了,舒坦了,可到头来板子打在谁身上?外国人报复起来,无论是武力干涉,还是赔款,最后都得落在老百姓身上,所以这事儿咱们不但要管,还要管到底。”

    双喜不说话了,不过看他倔强的眼神,想来还未明白陈子锟的话。

    车队开到城内大华旅社,这里是江东军设立的临时指挥部,陈子锟和部队会合后,立刻派出以排为单位的宪兵队,奔赴洋人较多的大学、医院、教堂、领事馆等处进行保护。

    消息很快反馈回来,南京的西方人大多已于前日乘船逃至上海租界,所以人员伤亡不是很大,许多空住宅遭到洗劫,窗帘地毯吊灯之类都被一扫而空,英日两国领事馆遭到的攻击最多,英国领事夫妇不知所踪,日本领事森冈正平被枪击,侥幸逃生,美国领事馆人去楼空,据说领事戴维斯带着一群西方人奔着美孚煤油公司去了,大概是去寻求军舰的保护。

    陈子锟和美国领事戴维斯是老相识了,急忙派双喜带领一个班卫队赶赴下关进行保护。

    下关在南京城西北角,紧邻长江,有码头和火车站,是南京重要的交通枢纽,美孚煤油公司、英美烟草公司设在这里,双喜以前没来过南京,南北都分不清,只好拉了一个当地人当向导,走到一座小山下,忽听上面有枪声,双喜支棱着耳朵听了一会,道:“大眼撸子和水连珠。”

    一个士兵指着山上道:“看,有人和咱打招呼呢。”

    双喜手搭凉棚看过去,果见一别墅楼顶有人冲他们挥舞着床单,大喊大叫,又蹦又跳。

    “喊得什么?”双喜挠挠脑袋。

    “是救命。”一个懂英文的学兵出身的少尉道。

    “那就对了。”双喜领着士兵们上山,大大咧咧走过去刚要喊话,一颗子弹飞来,双喜就觉得脑袋一蒙,倒在地上,弟兄们立刻举枪扫射,密集的弹雨打得乱兵藏身的树丛枝叶横飞,别墅大门敞开,里面的人大呼小叫,士兵们趁着乱兵火力被压制,抬着双喜冲了别墅,刚进门,对方的机枪就打响了。

    双喜没死,钢盔上中了一颗流弹,只是砸了个凹坑而已,只要角度再正几分,脑袋瓜子就得变成烂西瓜,大江大河都过来了,居然差点在阴沟里翻船,可把他气得不轻,抢过一只汤普森,用枪托捣碎窗户玻璃,朝外面猛扫了一梭子。

    别墅里的洋人们傻了眼,一个中年人操着南京味很足的国语问道:“你们阿是江东军?”

    双喜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耸耸肩道:“全中国打扮的如此美国化的军队,只有江东军。”

    难怪洋人们认错,陈子锟的卫队穿的军装和普通部队不同,一水的美国一战剩余物资,卡其军装帆布腰带,托尼钢盔加皮靴,背的也是美国枪,远远看上去真跟一队美国兵似的。

    这座别墅里藏着足足五十三个西方人,有领事馆外交人员,美孚煤油公司和英美烟草职员,金陵大学教授,教会神职人员以及他们的家属,刚才围攻别墅的是一帮乱兵,勒索钱财后还要进来抢劫,遭到拒绝后双方发生了枪战,洋人们看到山下有一小队美国兵路过,赶紧呼救,这才有了刚才的事情。

    包围别墅的乱兵足有上百人,而且有越聚越多的趋势,俄国造水连珠步枪打得砰砰响,机关枪把别墅大门扫射成了筛子,幸亏是坚固的砖石结构,若是日本式的木头纸板房子,肯定会造成极大伤亡。

    双喜急眼了,他只带了一个班的兵,手提机枪虽然火力凶猛,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再这么打下去,弟兄们都得折进去,冲外面喊话,说自己是江东国民革命军的,可是语言又不通,土得掉渣的南泰方言和鸟语一般的粤语根本说不到一块去。

    眼瞅着子弹越来越少,派出去请求增援的人也被打死在路边,双喜暴跳如雷,叫骂着要把这伙人碎尸万段,忽然洋人给他出了个主意,给江上的军舰发信号,呼叫火力支援。

    双喜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带领部下一通扫射,掩护着一个洋人爬上屋顶,拿着信号灯向长江方向闪了又闪。

    十分钟后,江面上停泊的军舰开始射击,一团团烟雾弥漫,炮弹呼啸而过,在别墅周围炸响,大地都在颤动,乱兵们顿时作鸟兽散,但炮击还在继续,从这座小山延伸到下关城区,到处是浓烟,到处是火焰。

    “快他娘的让他们停手!”双喜大喊道。

    可炮舰似乎打上了瘾,炮击还在继续,不久,城内炮兵开始还击,双方炮战了半小时方才渐渐平息。

    双喜很愤怒,不顾洋人的请求,带队撤离了别墅,这帮白眼狼的死活他才不管。

    ……

    江东军总司令和北伐军东路江右军司令程潜在南京会晤,面对这位老同盟会员,革命前辈,陈子锟的姿态放得很低,程潜也没有托大,简单寒暄后便开始讨论乱兵暴乱之问题。

    “幸亏老弟及时派兵保护学校教堂医院等处,要不然不知道闹出多大事端来,北伐大业尚未成功,如今列强暂时保持中立,万一把他们逼到奉张那边去,和咱们对着干,可就麻了大烦喽。”程潜一口湖南话,谈笑风生。

    副官进来报告:“司令,逮到十几个乱兵。”

    程潜摆摆手:“毙了,再抓到都枪毙,不要来问我。”

    陈子锟道:“程司令果然是雷霆手段,不过除恶务尽,还是要揪出煽动者才行,我看这场排外是有预谋的,不然怎么会只抢洋人,对老百姓却秋毫无犯。”

    程潜道:“老弟果然睿智,只是……老弟和洋人熟悉,日后解释的时候,只管把责任往直鲁军溃兵身上推,让他们找张宗昌的晦气去。”

    陈子锟笑道:“这个我自然省的。”

    程潜道:“老弟打算在南京盘桓几天?”

    “明天就去上海,那边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

    “是啊,军务实在繁忙,总理说得好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需努力,让我们一起为北伐大业,努力吧!”

    两双手握在了一起,用力的摇了摇。

    ……

    陈子锟没有继续在南京逗留,带着卫队乘坐专列赶赴上海,在路上搭救的那一队难民打死也不愿意离开他,陈大帅索性好人做到底,一路把他们送到上海。

    车到上海,火车站前已经清场,鼓乐喧天,仪仗队站的笔直,白崇禧亲自来欢迎陈子锟,多年未见的老兄弟再次重逢,千言万语不言中。

    北伐军的司令部设在龙华,汽车需要穿过整个上海,行进在闸北大街上,路边尽是一队队穿着帆布裤子,戴着红袖章的工人纠察队,时不时有一群人围在路边,听人高声演讲。

    “英美军舰炮轰南京,是借机滋事,是武装干涉革命,我们绝不答应!”演讲的大概是个学生,声音高亢有力,藏青色的学生装笔挺,依稀让陈子锟想到了郑泽如。

    “列强炸死炸伤南京军民七千余人!这是奇耻大辱,这是血海深仇!打倒帝国主义!”学生振臂高呼,群众跟着他喊起来,激愤的声浪此起彼伏,夹杂着一两声枪响。

    “子锟,南京究竟死了多少人?”白崇禧问道。

    “炮击下关,炸死军民三十六人,伤者数十。”陈子锟依然看着车窗外渐渐远去的革命群众。

    “借题发挥,他们这是想把咱们架在火上烤啊。”白崇禧意味深长的说道。

    “他们是谁?咱们又是谁?”陈子锟不解。

    “他们是武汉那边,咱们就你我兄弟,还有蒋总司令,这会儿他可能已经等急了,开快点。”白崇禧敲敲司机的肩膀,汽车加速,路边的法国梧桐迅速向后闪去。

    陈子锟忧心忡忡道:“军政不统一,武汉国民政府被外人把持,处处掣肘,如何是好?”

    白崇禧冷哼一声道:“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他们废除中执委,军委会,更换组织部长,我们都忍了,宵小之辈蛊惑乱兵劫掠洋人,企图挑起北伐军和列强的冲突,把屎盆子王我们头上扣,我们也能忍,可他们再不罢手,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着,他做了一个很利落的切瓜的手势。

    ……

    近期家中有事,更新要受影响,请大家不必等待,更新时间不固定,尽量保证不断,恢复正常更新时会通知,谢谢。~
《》第六卷 一统 第四十一章 第九十九军
    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蒋中正在龙华司令部接见了江东军总司令陈子锟,数年不见,昔日上海滩的股票经纪人已经成为手握重兵的大将,一身灰色军装,没有肩章领章,只在臂上带有军衔标志,英式武装带杀的很紧,意气风发,干练彪悍。

    蒋中正请陈子锟检阅了北伐军第一军的精锐,这和火车站门口迎接的仪仗队不同,而是一个整团人马排列在大校场上,队伍横平竖直,士兵精瘦黝黑,站的如同标枪一般,陈子锟知道,越是这样的士兵,战斗力越是强悍。

    一个年轻军官跑步上前,利落的敬礼,大声报告:“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独立团列队完毕,请您检阅。”

    两位总司令立正还礼,陈子锟的目光停在团长脸上,他认识这位年轻的军官,正是北京柳树胡同大杂院的老邻居,差点当了自己小舅子的激进中学生,偷了自己结婚的钱想跑到南方投报黄埔的陈果儿。

    果儿晒得黝黑,脸上一道浅浅的伤疤,却更显英武,他表情严肃,不苟言笑,在前面引导两位总司令检阅,蒋中正和陈子锟各骑了一匹战马,检阅了独立团的虎贲。

    陈子锟观察了一下北伐军的武器装备,第一军已经不再使用俄制莫辛纳甘步枪,而是汉阳造七九口径步枪,这是一个信号,说明蒋介石渐渐开始和俄方拉开距离,减少对他们的依靠。

    到底是第一军的精锐,重机枪的配备比例很高,部队的素质也相当优秀,陈子锟是知兵的人,在心里做了个比较,如果第一军和江东军发生冲突的话,估计堪堪能打平。

    检阅完毕,蒋介石请陈子锟到会客室小坐,陈果儿作陪,进了屋子他便摘下帽子,露出剃得发青的头皮,笑逐颜开:“大锟哥,有日子没见了啊。”一口地道的北京方言让陈子锟倍感亲切。

    “果儿现在也是团长了,年轻有为,不错。”陈子锟拍了拍果儿的肩膀,看到他臂上的军衔是中校,二十三四岁就是中校,升官速度比起自己来都不遑多让。

    果儿竟然有些腼腆,挠挠头道:“报告陈总司令,我现在大名叫陈启麟。”

    陈子锟大笑:“好,这名字好,是谁帮你起的?”

    “是先总理帮我起的名字。”陈启麟骄傲的挺起了腰杆。

    蒋介石道:“启麟是我们国民革命军的骄傲,黄埔二期的精英,平息广州叛乱有他,讨伐陈炯明有他,打吴佩孚,打孙传芳都有他,昆吾老弟,你这位小小弟,现在可是赫赫有名的战将啊。”

    陈启麟道:“谢校长赞誉,为革命战斗是我的光荣。”

    陈子锟道:“咱娘和你姐姐看到你这个样子,不知道高兴成啥样子,可惜北京一时半会咱还去不了。”

    陈启麟道:“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北伐军一定能打到北京去。”

    蒋介石笑道:“昆吾,看我北伐健儿的气魄如何?”

    陈子锟赞道:“有志气。”

    ……

    次日,蒋介石邀请陈子锟到法租界赴宴,二人带着卫队直入租界,陈子锟略感惊讶,能带着军装士兵进入租界,足以显示列强对蒋介石的友好态度。

    宴会居然设在大亨黄金荣的宅邸,这让陈子锟多少有点不舒坦,在座的都是上海滩青帮闻人,杜月笙、张啸林、李耀廷都来了,大家都是满脸堆笑,互相奉承,哪有当初争夺鸦片利益时你死我活的劲头。

    蒋介石以前曾经拜过黄金荣做老头子,黄也帮过他的大忙,此番也算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黄老板容光焕发,穿了一件簇新的缎子马褂,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对蒋介石和陈子锟都客气的不得了。

    一番寒暄后,李耀廷冲陈子锟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旁聊起了私房话。

    “三鑫公司有了撑腰的,咱的鸦片税以后怕是不好抽头了。”李耀廷忧心忡忡,心有不甘。

    陈子锟心道果然如此,上海的鸦片买卖是个香饽饽,谁都想咬上一口,自己常年派驻军队在沪,不就是图的这个,没有这每月二十万,就很难养活三万军队,蒋介石想拿走自己这份钱,就必须做出补偿才行。

    “总归会有办法的。”陈子锟拍拍李耀廷的臂膀安慰他,不过自己心里也没底,现在北伐军势大,比当年孙传芳还要强上十分,而且党军自诩革命队伍,做事风格还不清楚,这件事看来很难办。

    果不其然,在宴席上蒋介石提到陈子锟和三鑫公司之间的“误会”,说请大家看自己的面子,化干戈为玉帛,当然鸦片生意是要严禁的云云,陈子锟打个哈哈敷衍过去。

    宴罢,蒋介石借黄金荣的书房和陈子锟密谈。

    “昆吾,如今上海格局不同了,咱们要同心协力干出一番新气象来,鸦片买卖,一时间也是禁绝不了的,要一步步的来,你的禁烟执法总队干的非常好,不过愚兄以为,凡事都要成个体统,纳入正轨……”蒋介石侃侃而谈。

    陈子锟略有不耐烦,道:“中正兄,你我兄弟有话直说。”

    蒋介石道:“昆吾真性情,好吧,那我就直说了,你给愚兄一个面子,三鑫公司的钱以后不要拿了。”

    陈子锟顿时愁眉苦脸:“那可办不到,我手下几万弟兄全靠这个养活,你也知道,江东赋税有限,我又狠不下心来刮地皮,你断了我这笔钱,不是把兄弟往死路上推么。”

    蒋介石哈哈大笑:“昆吾,你的思路还是旧的,你既然帮我,我总不至于让你吃亏,三鑫公司每月给你多少钱?二十万么,我每月给你一百万,怎么样?”

    一百万!陈子锟愣了,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每月一百万还是每年一百万,江东省全年的赋税还不到百万,蒋介石每月就给自己这个数,看来这位蒋总司令还真是财大气粗。

    “每月一百万元,绝不拖欠,军械弹药另外计算,先行拨给你一万套军装,三千条步枪,你看还满意吧。”蒋介石很满意自己的话给陈子锟造成的震撼效果,微笑着端起了茶杯,得意的吹着热气。

    陈子锟心头却一阵警觉,蒋介石抛出的条件太优厚了,天下哪有白吃的大餐,难不成他想吞并自己的地盘。

    仿佛猜到陈子锟的心思,蒋介石又操着浓重的奉化口音道:“你放心,北伐军不入江东,你依然做你的江东军总司令,只需挂一个编制即可。”

    陈子锟沉思片刻,觉得这买卖值得做,但是他又不甘心拱手放弃在上海的势力,便道:“我的禁烟执法总队驻扎上海已久,希望能予以保留。”

    蒋介石道:“那个好办,保留建制,继续驻守吴淞,依然听你指挥。”

    陈子锟这才露出笑意:“不知道中正兄准备给我什么编制?”

    “国民革命军第九十九军,你意下如何?”

    ……

    陈子锟在上海发表通电,江东国民革命军入北伐军序列,称国民革命军第九十九军,下辖三个师一个混成旅,陈子锟任军长,军衔依然保持上将,只不过这个上将不是北洋的上将,而是国民政府的上将了。

    而他那位善于当墙头草的结拜兄弟陈调元,在一个月前就改旗易帜,当上了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七军的军长,各省军阀,均和陈调元一样投向北伐军,国民政府已经牢牢掌握住了半壁江山。

    上海继续歌舞升平,不管是租界洋人,还是闸北南市的小老百姓,这几年见惯了权力更迭,五色旗换了青天白日,日子还是一样的过。

    陈子锟来到闸北探望了老朋友们,精武会是他的首选之地,现在这儿已经是欧凯阳做馆主了,他在霍元甲的灵位前向陈子锟做了单独的秘密汇报了潜入香港处决制造五卅惨案的退职英国巡捕头子的事情,陈子锟非常满意,拍着欧阳凯的肩膀说:“精武会就交给你了,陈真精神也由你来传下去。”

    窗外传来阵阵呐喊声,是弟子们在练武,一排排身着练功服的青年在阳光下出拳踢腿,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视察完精武会,陈子锟又来到禁烟执法总队长薛斌家里,如今这位纵横燕赵的悍匪已经成为慈父,媳妇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都是男娃,家里装修的很豪华,老娘也接了来,看薛斌逐渐松弛的肌肉和大腹便便的体型,哪还有当年黑风的模样。

    正坐在沙发上谈论禁烟执法总队缩小编制的事情,收音机里传出播音员软绵绵的声音:“蒋总司令向新闻界宣布,对于南京发生的排外事件,愿意承担责任,彻底查处,保证不以任何武力或群众暴动改变租界地位,国民政府将以和平协商办法,获得国际平等地位。凡以友好对待中国之国家,皆愿与之合作……”

    薛斌撇嘴道:“一个个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当初说要收回租界,打倒列强,到头来还不是怂了。”

    陈子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知道薛斌是在嘲讽蒋介石,但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
《》第六卷 一统 第四十二章 红酒微酸
    四月,上海十六铺码头,彩旗蔽日,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蒋中正携麾下众将与上海滩各界贤达齐聚栈桥,迎接自欧洲归来的国民党主席汪兆铭。

    与两年前孙文逝世时相比,汪兆铭的格局恢宏了许多,举手投足间大有领袖之风范,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谈笑间尽显温文尔雅的风度,上海滩闻人们为之感慨,这才是中国元首的气派啊。

    接风宴设在大华饭店,先总理夫人庆龄女士,宋家三小姐美龄出现在宴会上,蒋介石端起酒杯,向满座宾朋道:“今天,借着汪主席归国的大好日子,兄弟向诸位宣布两件私事。”

    众人窃窃私语,汪兆铭依然满脸笑意,似乎饶有兴致听蒋介石的私事。

    “第一件,兄弟从此接受洗礼,皈依基督教。”

    又是一阵交头接耳,在场的外国客人鼓起掌来。

    蒋介石环视四周,最后落在宋美龄身上,眼神竟然别样的温柔,宋美龄脸上一抹娇羞,顿时让陈子锟的心提了起来。

    “第二件,承蒙宋美龄小姐垂青,愿意下嫁兄弟,婚礼暂定年底,届时还请诸位大驾光临。”蒋介石精神焕发,难掩兴奋。

    热烈的掌声响起,所有人都为这一对伉俪祝福,陈子锟也是笑逐颜开,和蒋介石握手祝贺时,注意到宋庆龄眼眉低垂,平静如水,似乎并不很高兴。

    汪兆铭也不太高兴,但很巧妙的掩饰住了,蒋介石突然发布订婚的消息,风头盖过了自己,任谁都不会开心。

    宴后是舞会,风流倜傥的汪兆铭主动邀请宋美龄跳舞,两人在舞池中翩翩起舞,端的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与秃头蓄须戎装佩剑的蒋总司令相比,似乎汪主席和宋小姐更有夫妻相。

    汪兆铭成功的夺回众人对他的关注,再次成为焦点人物,在国民政府文武两位领袖面前,所有人的风采都被遮盖,昔日的风云人物陈子锟也不得不低调的坐在角落里,孤独的品着一杯红酒。

    “今天大华饭店用的红酒,似乎有些微酸。”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一股暗香扑面而来,是申报女记者唐嫣。

    “唐记者,很久未见了。”陈子锟举起酒杯致意。

    “**长,多日不见,你的胡子很有规模了哦。”趁着黑暗,唐嫣竟然胆大的伸手捋了捋陈子锟的胡须。

    “本司令发过誓,国家不统一,就不剃须。”陈子锟道。

    唐嫣吃吃的笑,一只穿着高跟鞋的脚伸在陈子锟两腿间,酒杯和他碰了碰:“乞儿丝。”

    两人干了杯中酒,唐嫣举起白莲藕一般的胳膊:“维特,威士忌。”

    十分钟,两人面前已经摆了十八个空杯子,唐嫣站起来,咯咯笑着向陈子锟伸出手:“跳舞么?”

    正好一曲华尔兹结束,陈子锟携手唐嫣步入舞池,高声道:“乐队,探戈!”

    极具节奏感的音乐响起,两人借着醉意,一个潇洒的甩头顿时赢得满场喝彩,陈子锟长髯飘飘,唐嫣年轻貌美,裙下一双颀长的美腿吸引了大批的眼球,一曲探戈,顿时又压倒了汪兆铭和宋美龄的金童玉女组合,至于那位土得掉渣的光头司令,早已没人注意了。

    舞会结束,众人散去,唐嫣眼神迷离,紧紧挽着陈子锟的胳膊,吐气如兰道:“我醉了,送我回家。”

    “好吧。”陈子锟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想到整晚和宋美龄都没有眼神的接触,心中还是一阵黯然,走到汽车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望饭店。

    他却不知道,灯火阑珊处也有一双眼睛望着他。

    唐嫣的家住在公共租界的一栋石库门房子里,陈子锟驱车送她到了门口,女记者的酒劲已经上来了,跌跌撞撞走到家门口,佣人前来开了门,她回望陈子锟,伸出右手:“谢谢你,再会。”

    陈子锟敬了个礼:“为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

    唐嫣咯咯笑了一阵,进了门,咣当一声把门关了。

    陈子锟悻悻然转身,正欲上车,忽然门又开了,唐嫣倚在门口媚眼如丝:“司令,要不要进来喝杯咖啡。”

    “时间太晚了……”陈子锟故意看了看手表,偷眼观察唐嫣,女记者似有失望之色。

    “就喝一杯。”陈子锟笑道。

    唐嫣也笑了:“请吧。”

    两人进门,穿堂入室,唐嫣叫佣人去煮咖啡,对陈子锟道:“要不要参观一下我的书房?”

    陈子锟欣然答应,走进唐嫣的书房,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窗帘拉上,落地灯昏黄,一排书架上摆满各种书籍,唐嫣甩掉高跟鞋,扑进了陈子锟是怀抱,火热的红唇封住了他的嘴。

    一个荡气回肠的热吻后,两人滚在了地毯上……

    厨房里,煤气炉上的咖啡已经咕噜咕噜冒着泡了。

    门外道路上,陈司令的专车静静的停着,卫兵依然忠于职守,站在石库门旁。

    深夜,书房内,地毯上零散扔着高跟鞋、裙子、上衣裤子等物,两具**的躯体纠缠在一起酣睡。

    其后的几天,唐嫣总是和陈子锟出双入对,俨然是**长的临时夫人,女记者性格活泼随和,抽烟喝酒都会,副官马弁卫士们都喜欢和她打交道,再说陈司令子嗣不旺,两位夫人至今只诞下一女,大家都期望他多纳几房妾室,多生几位少帅呢。

    蒋介石和汪兆铭进行了会晤后,汪主席与**领袖陈独秀联名发表告国**员书,劝立即抛弃相互怀疑,事事开诚协商进行。消息一出,上海紧张的气氛大为缓解,此前盛传工人纠察队准备强行进入租界,自行组织上海市政府,现在谣言散尽,歌舞升平。

    北线战事颇为顺利,张作霖的安**被压到苏北一线,声势大为减弱,中国统一似乎曙光已现。

    自从五卅之后,陈子锟和西方国家的关系就变得紧张起来,从美国订购的飞机一直没有到货,春田洋行的生意也一度陷入停顿,连办公室都租不起了,陈子锟和蒋介石达成协议后,一百万元顺利到账,而且以后每月都有同样多的钱,顿时让他有一种财大气粗的感觉。

    慕易辰住在外滩附近一栋租来的石库门房子里,和他同住的还有三个洋行职员,都是大老爷们不拘小节,房间里臭味熏天,衣服袜子到处丢,烟灰缸满满当当,书籍文件更是丢的到处都是。

    陈大帅的到访让职员们很是紧张,忙乎着收拾东西,陈子锟很和气的让他们别忙,说干家务不是男人的活儿,回头让慕经理雇个佣人便是。

    慕易辰愁眉苦脸道:“工资都快干不起了,哪有钱雇佣人。”

    陈子锟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张支票递过去:“这个兴许能解燃眉之急。”

    慕易辰接了一看,眼睛一亮:“五十万!”

    陈子锟笑道:“拿着吧,先租个像样的办公室,把生意做起来,眼瞅着国家爱就要统一了,咱们要未雨绸缪,准备开工了,钢铁厂,化工厂、纱厂、铁道,都要建起来。”

    慕易辰将这张浙江实业银行的支票翻来覆去的看,感慨道:“蒋介石的融资能力,全中国无出其右者啊。”

    陈子锟奇道:“你怎知这是蒋中正的钱。”

    慕易辰道:“你忘了么,我除了做进出口之外,还做金融生意,蒋总司令和江浙财阀的关系非常之好,江浙这些年来屡被北方军阀统治,苦不堪言,现在有了个浙江奉化的老乡出人头地,自然是要大力支持的,中国银行的张嘉璈,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的陈辉德,四行联合储备库的钱永铭,浙江实业银行的李铭,都对他鼎力相助,这段时间你知道蒋介石搞了多少钱么?”

    “猜不出。”陈子锟摇摇头。

    “借款,发行国库券,公债等,一共搞到一亿三千万元!”慕易辰特地在亿字上加重了语气。

    陈子锟倒吸一口凉气,居然筹集到了上亿资金!怪不得蒋介石如此强横,根本不把有苏俄支持的武汉政府放在眼里,这年头打仗打得就是钱,枪炮子弹要花钱,军饷粮食要花钱,安抚地方,邀买人心也要花钱,自己筹到百十万就觉得豪富了,和人家一比,岂止是小巫见大巫。

    慕易辰叹道:“蒋介石是做股票投机出身的,对金融上的事情懂得也多,加上会做人,洋人都让他哄的服服帖帖,这回和宋家联姻,更能得到孔祥熙和宋子文在财力上的支持和政治上的声誉,放眼中国,已经没人能与之抗衡了。”

    陈子锟默然,只能自叹不如,看来胡半仙说的对,以自己的资质,做到上将军已经是极致,再进一步很难很难。

    慕易辰轻笑:“没想到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我骨子里还是个政治动物,学长,下一步您准备怎么做?采取贴紧蒋某人的策略么?”

    不等陈子锟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目前看来,这是最明智的选择,中国经不起折腾了。”

    正说着,门被推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立刻掩住了鼻子皱眉道:“好臭!”正是许久不见的学妹车秋凌。

    “你们什么时候成婚啊?”陈子锟立刻转移了专题。

    车秋凌落落大方道:“我爹其实已经默许了,但是碍着面子,还在死撑,我想如果有强力人士做媒的话,我爹才会服软。”

    陈子锟道:“我的面子怕是不行了,不知道蒋总司令出面好不好使。”

    忽然双喜蹬蹬蹬上楼,大嗓门道:“报告司令,蒋总司令通知,有紧急军务找您相商。”

    ~
《》第六卷 一统 第四十三章 长刀之夜
    说曹操,曹操到,陈子锟又和慕易辰车秋凌二人调侃几句,这才出门下楼,上车直奔龙华。

    龙华原淞沪护军使公署,现在是上海警备司令部,今天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步枪上了刺刀,陈子锟快步来到会议室,发现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就等自己一个了。

    没来得及换军装,陈子锟穿的是西装,在这种场合略显尴尬,不过会议室里也有一些着便装的人,倒也不太突兀,令人吃惊的是,李耀廷居然也在座,还有上海三枪会的会长兼禁烟执法总队的总队长薛斌。

    陈子锟顿感不快,薛斌是江东军的嫡系,老蒋怎么不经自己同意就擅自调他来开会,径直走到薛斌和李耀廷旁边的空位坐下,一身戎装的白崇禧上台道:“现在请蒋总司令讲话。”

    蒋介石在掌声中上台,痛心疾首道:“同志们,现在我党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众人一言不发,静静听他讲话,会议室里回荡着奉化口音。

    “本月六号,张作霖在北京搜查了苏联大使馆,逮捕了一大批赤色分子,搜出共产国际发来的发来的大量指示、训令、颠覆材料和栦器弹药。其中一份训令内称“必须设计一切办法,激动国民群众排斥外国人”,“不惜任何办法,甚至抢劫及多数屠杀亦可实行”。”

    说到这里,蒋介石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娘希匹!南京暴力排外,就是他们搞的鬼!想挑动列强和我们冲突,以便坐收渔利……”

    陈子锟终于明白,蒋介石要下手了。

    会后,薛斌瞅个机会对陈子锟道:“大帅,蒋介石送给我这个。”摸出一张庄票来,面额是二十万两银子。

    陈子锟冷笑,老蒋手笔蛮大的么,这就开始收买自己的队伍了。

    “狗日的,以为两个臭钱就能收买老子。”薛斌不屑的弹了弹庄票。

    陈子锟道:“朝廷不差饿兵,总司令需要禁烟总队的弟兄们帮衬,这钱你就拿着吧,给弟兄们改善改善生活。”

    薛斌喜道:“行,我就拿着,先替弟兄们谢过大帅了。”

    李耀廷也凑了过来,一副摩拳擦掌的表情:“这回够工会的小子们喝一壶的,青帮上下全体出动,不信弄不死丫挺的。”

    片刻后,蒋介石亲自来找陈子锟,和他推心置腹谈了谈,提到自己下决心清党的苦衷。

    “湖南一半的县都有农会,会员多达四百五十万之众,农会取代军政机关发号施令,顺者昌,逆者亡,富室大家,统统被打成土豪劣绅,无一例外,我北伐军将士在外流血牺牲,家中财产却被农会瓜分,父兄被杀害,军心如何稳固,北伐大业何以继续?”

    “武汉的工人运动亦是如此,湖北总工会有会员三十万,动辄开会游行罢工,要求政治权力,大量工人被胁迫参加,造成货物阻塞,工厂缺乏原料不能开工,日用品严重缺乏,物价飞涨,经济崩溃,皆因苏联意欲夺权……”

    陈子锟虽有自己的情报来源,但毕竟不像蒋介石了解的更深,种种情形让他为之动容。

    “我的军队刚到上海,地形不熟难以开展行动,只得借助各方力量。没打招呼就借了你的禁烟执法总队,老弟你也不要生气哦。”蒋介石的语气很诚恳。

    陈子锟淡然一笑:“咱们兄弟之间客气什么,别说是一队兵了,就是让我提枪上阵,我也在所不辞。”

    蒋介石大为感动:“真不愧是我党的老同志,党性高,立场坚定!”

    作战计划是绝密的,只有少将以上才有,陈子锟领了一份计划书,随手交给双喜,放进了公文包中,驱车离开龙华警备司令部。

    当晚,陈子锟又到唐嫣住处与她颠鸾倒凤一番,午夜,唐嫣蹑手蹑脚爬起来,穿着睡裙走到外间,静静的站了一会儿,让双眼习惯黑暗之后,打开放在桌子上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叠文件,借着窗外的月光,可以看到文件上的青天白日徽和绝密字样。

    唐嫣迅速翻阅一遍,胆战心惊,悄悄放回文件,一转身,看到陈子锟正站在卧室门口。

    “吓死我了,你怎么一点生息都没有。”唐嫣娇嗔的一跺脚。

    陈子锟上前,粗鲁的揉捏着唐嫣真丝睡裙下的**,接着拦腰抱起走进卧室。

    一番剧烈运动后,陈子锟沉沉睡去,唐嫣推了他两把,没醒,于是再次起来,来到客厅打了一个电话,压低声音和对方说了几句后,对方似乎挂了,唐嫣很不甘心的喂喂几声后,再次重拨,这回干脆没人接了。

    她穿着睡裙在客厅里来回走着,焦虑无比,时不时看看墙上的挂钟,凌晨两点了,她终于做出决定,悉悉索索换上工装裤和回力鞋,拿了陈子锟的汽车钥匙悄悄出门去了。

    唐嫣出了门,上了陈子锟的汽车,娴熟的发动起来,一踩油门走了,出租界闸口时还很顺利,巡捕甚至向汽车敬礼,但是在闸北开了一段距离就被巡逻队拦下。

    “戒严了。”士兵恶声恶气道。

    唐嫣指了指挡风玻璃前的特别通行证道:“看不见这个么?”

    “对不起,没有戒严司令部颁发的证件,任何车辆不许通行,请回去。”士兵态度无比生硬,口音是南方人。

    “你知道我是谁么!我要见你们长官!”唐嫣见多识广,深知这种时候就得比谁更横,气势更足。

    士兵果然被这个开军队牌照汽车的女人震慑住了,找来自己长官交涉,那军官也是两广人氏,看了看车牌号,依然冷着面孔道:“你是**长的什么人?”

    “我是他夫人,家里有急事要回去。”唐嫣灵机一动撒了谎。

    “不行!”军官直接拒绝,“特殊时期,就是**长亲自来了也不能通过。”

    “你敢拦我!”唐嫣快急疯了,看看手表,已经三点了,她银牙一咬,发动汽车就要闯关,立刻十几支步枪瞄准了她。

    忽然,天边出现一颗红色信号弹,五分钟不到,从租界方向疾驰出十余辆卡车,车上满载彪悍男子,服色各异,但胳膊上都套着白布袖章,上面黑墨写一个大大的“工”字,手中或是铁尺砍刀,或是大棍长矛,还有许多人拿着步枪和手枪。

    卡车呼啸而过,巡逻队根本不加阻拦,望着车上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唐嫣长长叹了一口气,调转车头回去了。

    ……

    凌晨四点,密集的枪声将陈子锟从睡梦中惊醒,枪声来自四面八方,但距离很远,应该不在租界内,陈子锟当然知道怎么回事,翻了一个身继续睡,唐嫣却惊恐万分,推推他道:“大令,怎么回事?”

    “军队要缴工人纠察队的枪。”陈子锟道。

    “那岂不是要死很多人。”唐嫣道,睡衣领口内,春光无限。

    “死人总是在所难免的,睡吧,没事。”陈子锟拍拍唐嫣的脸蛋。

    唐嫣将头埋在陈子锟胸前,眼泪流了下来。

    “你哭什么?”

    “又要打仗了,我担心你。”

    “放心好了,只是一次缴械行动罢了,正规军对付工人,轻松的很,乖,别哭。”陈子锟擦拭着唐嫣的泪水,可她哭的却更伤心了。

    天亮之后,唐嫣匆匆而走,说是采访新闻去,陈子锟担心她有危险,派双喜陪同保护,还把自己的专车借给她用。

    有了军队护送,这次没人阻拦她,很顺利的来到了上海总工会工人纠察队总部,唐嫣曾多次到此采访,可眼前的景象让她不敢相信,昨天这里还是人来人往的工会机关,现在却变成修罗地狱,到处是尸体和鲜血,地上是黄橙橙的子弹壳,墙上是手榴弹炸过的痕迹和密密麻麻的弹孔,这里分明发生过一场殊死的战斗。

    唐嫣目中含泪,走到一张办公桌前,一个青年男子死在桌边,脑袋被铁尺砍开,血流满地已经凝固,手里还捏着话筒。

    “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安息吧,”唐嫣心里默念着,抬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一面溅了血迹的锦旗高挂,上绣四个大字“共同奋斗”,落款是蒋中正赠。

    ……

    接下来的一天,上海笼罩在恐怖气氛中,到处是逮捕和屠戮,工人冒雨游行,向驻军抗议,要求释放被捕工人发还被缴枪械,却遭到军队扫射,血流成河,死伤者不计其数。

    报纸纷纷以“工人内讧”,“军队戒严”,“武力清党”等触目惊心的字眼作为头条,还刊登了军队在街头巡逻以及工人被逮捕的照片。

    再过两日,广州传来消息,国民党大肆清党,逮捕两千余人,封闭工会农会等组织。

    春田洋行进口的美国寇蒂斯公司的nc-4型水上飞机到货了,陈子锟亲自前去试飞,飞机在闸北上空掠过,下面浓烟滚滚,街心堆着沙包架着机枪,电线杆子上悬挂着人头,到处是骚乱,到处是军队,枪声尖叫声警笛声此起彼伏。

    陈子锟意兴阑珊,草草结束试飞,回到租界唐嫣住处,借给唐嫣的汽车依然停在门口,陈子锟摸了一下引擎盖,是热的,看来唐嫣刚回来不久。

    登堂入室,发现客厅里坐着几个陌生男子,一脸警惕的瞪着他,有一青年男子还将手放在了腰际。

    陈子锟不动声色:“唐嫣,家里来客人了也不说一声,我去买包烟,你先招呼他们。”

    “站着别动。”青年男子低声喝道,衣服下隆起枪管轮廓,瞄向陈子锟。

    ~
《》第六卷 一统 第四十四章 老友记
    陈子锟上下打量此人,个头蛮高,嘴唇上一圈淡淡的绒毛,眼神也稍显稚嫩,不过是个少年罢了,便讥笑道:“小子,毛扎齐了没有,别把笤帚在腰里吓唬谁呢。”

    少年果然上当,撩开衣服拔枪,年轻人的经验就是不足,趁着这个空当,陈子锟疾步上前,脚尖一勾,手枪脱手上了天,伸手一抄,这把大眼撸子就换了主人,再顺手在腰带上一蹭,子弹上膛,机头大张,杀气腾腾瞄准众人。

    “唐嫣在哪里?”陈子锟沉声问道。

    “我在这。”话音刚落,书房的门打开了,唐嫣姿势僵硬的走了出来,身后紧跟着一人,拿她当盾牌,手里捏着一把枪牌撸子,枪口正对着陈子锟,那人只露出半张脸,语气有些颤抖:“别乱动,你女人在我手上,把枪放下,不然打死她。”

    陈子锟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了底,枪牌撸子的特点是从枪口位置可以看到复进簧是否压缩到位,这把对着自己的枪根本就没拉栓,他心底冷笑一声,真就把枪放下了,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摸出烟来点燃了,慢悠悠道:“诸位是**吧?”

    “少罗嗦,我们是什么人和你没关系,赶紧安排一条船送我们走,保证不伤害你的女人。”那人sè厉内荏,底气不足。

    “那我要是不答应呢?”陈子锟嘴角挂着笑意。

    “那我的子弹也不答应。”那人拿枪的手在颤抖,手腕瘦弱,看起来不象经常拿枪的手。

    唐嫣眼巴巴看着陈子锟,眼泪都快出来了。

    忽然陈子锟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顿时门板玻璃俱裂,数条大汉破门窗而入,动作迅疾猛烈,转瞬就将所有人按倒在地,枪口顶着脑袋了,那个拿枪胁迫唐嫣然的家伙,只来得及扣了一下扳机就被生擒,身上结结实实挨了几下狠的,眼眶乌青,牙也掉了。

    “押走,送宪兵队!”陈子锟喝道。

    双喜刚要押他们走,陈子锟拿起那把大眼撸子把玩了一下,正奇怪这把枪如此眼熟,忽见枪柄上有细小的刻字:赵大海用。

    “等等!”陈子锟勾勾手,让双喜把那个少年押了过来,问道:“这把枪你哪里弄来的?”

    少年梗着脖子不说话,双喜抬手就要打,陈子锟制止了他,仔细打量少年几眼,道:“赵大海是你什么人?”

    “赵大海是我爹。”少年昂然道。

    陈子锟笑了:“赵子铭长的不是你这样啊,大海哥哪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少年到道:“他是我义父。”

    “那赵大海在哪里?”

    少年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被你们反动军阀抓起来了。”

    陈子锟忽然想起来了,眼前这个少年自己曾经见过,京汉路工人罢工之时,赵大海和一帮工友被捕,其中有一个工友的儿子,名字记不清楚了,但眉眼依稀和这少年形似。

    当年吴佩孚惩办罢工工人的手段,与现在国民党对付**的雷霆手段相比,简直称得上温柔,这些天来军队屠杀工人,满大街的电线杆子上全挂满了人头,戒严司令部的临时监狱里关满了犯人,稍加审讯就枪毙,每天都要杀掉数百人,赵大海真被抓去的话,随时都会送命。

    “赵大海被什么人抓去的?”陈子锟厉声喝问。

    “二十六军。”涉及到义父的xìng命,少年不敢不答。

    陈子锟道:“双喜,安排人把他们押走,你跟我走。”

    双喜道:“押到戒严司令部么?”

    “废话,当然是押到禁烟执法总队,这是咱们的案子,谁也不能插手。”

    “是!”

    ⋯⋯

    国民党军二十六军原是孙传芳的浙军,被北伐军收编后给了一个番号,就驻扎在闸北一带,清洗工人纠察队,他们是急先锋刽子手,光十三rì上午就打死一百多个工人,闸北电线杆子上的人头,多是出自他们之手。

    陈子锟亲自带人上门索要一个叫赵大海的人犯,却遭到了毫不客气的拒绝,二十六军虽然是降军,但和听调不听宣的九十九军比起来算得上嫡系,而且最近又为蒋总司令立下汗马功劳,所以有些骄傲,根本不把陈子锟放在眼里。

    一个营长出面接待了他:“陈司令,这个案子是归我们二十六军宪兵营管的,不错,是有这么个姓赵的共-党分子,此人拒捕的时候打死我们五个弟兄,就这么交给你,弟兄们不答应。”

    陈子锟道:“这个赵大海,我已经盯他好几年了,要不这样,我先提走,审完了再送回来,你看怎么样。”说着使了个眼sè,双喜上前塞了一张五百两的庄票,营长倨傲的态度顿时改变:“陈司令,不是卑职不帮忙,这案子通了天的,要不我请参谋长和您交涉。”

    参谋长来了,是个戴眼镜的瘦子,打起官腔道:“此人牵扯重大,是武汉方面的高级首脑,已经上报到戒严司令部白崇禧司令官,蒋总司令那里了,所以抱歉了。”

    陈子锟故伎重演,让双喜塞钱,这回不好使了,参谋长坚辞不受,想见师长,又被告知军长去龙华开会了,不在驻地。

    区区一个人犯都要不来,让陈子锟很是不悦,有一点他倒是放心了,赵大海不是一般赤sè分子,不会随随便便枪毙。不过押到戒严司令部之后,自己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了。

    陈子锟没再多说,转身出去,找了家店铺借了电话打到禁烟执法总队。

    二十分钟后,十辆卡车呼啸而至,车上跳下来二百名武装士兵,一窝蜂的往二十六军的军部里面冲,守门士兵举枪阻拦,被一枪托放倒在地,架在卡车顶上的机关枪哒哒哒的扫shè起来,打得屋顶上瓦片横飞。

    软的不行来硬的,这位陈-军长当真不讲理,二十六军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绵羊,不过部队都在外面搜捕工人纠察队余党,军部就剩下一个不满编的jǐng卫连,装备的都是步枪,根本抵不过全自动火器武装起来的禁烟执法总队。

    陈子锟的突袭差点就成功了,但是很不凑巧,二十六军一个营的部队刚好开回来,立刻实行反包围,将禁烟执法总队堵在了军部里面,双方都还算克制,子弹朝天shè击,互相谩骂威胁,互不相让。

    正在相持不下之际,忽然又有一队卡车开到,车上士兵服sè与他们迥异,一水的灰sè中山装,大沿帽上缀着青天白rì徽,是正牌北伐军到了。

    二十六军门口乱成一锅粥,穿老款立领北洋军服,戴浙军特sè渔夫毡帽的二十六军士兵,穿美式卡其军装戴托尼钢盔的禁烟执法总队士兵,还有中山装打扮的北伐军,全都拥在一处,浙江话、江东方言和粤语互相吵嚷着,沿街住的老百姓躲在窗户后面,困惑的看着这一幕。

    北伐军带队的军官是陈启麟,虽然他只是一个中校团长,但是蒋总司令的嫡系人马谁也不敢怠慢,二十六军的军官们见了他就如同见了靠山一样,声泪俱下控诉陈子锟是如何欺压他们的。

    “陈团长您给评评理,九十九军分明就是想抢功,人分明是我们先抓到的,欺负人也不能这样啊。”

    陈子锟一言不发,抱着膀子站在一边。

    陈启麟板着脸不苟言笑:“犯人在哪里?”

    “押在禁闭室里,万无一失。”

    “提出来。”

    “是。”

    不大功夫,赵大海被两个士兵架了出来,上了背铐,脚镣的粗大铁链子拖在地上,人已经打得没了形状,满脸的血污糊住了眼睛,胸膛上还有烙铁烫过的痕迹,地上拖出一道血迹来。

    陈启麟眼睛眯了起来,走过去用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托起赵大海的下巴辨认一下,厉声道:“怎么把人打成这样,打死了怎么审讯?”

    负责刑讯的二十六军宪兵军官赔笑道:“这家伙死硬,怎么打都不开口,兄弟们想立功,心急了一些。”

    陈启麟冷哼一声:“这人可是要犯,打死了你们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带走。”

    两个北伐军士兵过来接人,对方依旧不放,宪兵军官道:“陈团长,不是小的们不给您面子,人被您带走,回头白司令再找我们要人,我们就不好做了。”

    陈启麟摸出一张纸晃了晃:“就是白崇禧司令派我来押送犯人的,你不信可以打个电话问问。”

    “信,当然信。”二十六军敢不买陈子锟的帐,但正牌北伐军的面子不能不给,当即交了手铐脚镣的钥匙,把赵大海移交给对方,陈启麟也不含糊,写了一个交接单,申明人犯是从二十六师手里接来的,给他们吃了一个定心丸。

    赵大海被抬上北伐军的卡车,一溜烟走了,自始至终陈启麟都没有和陈子锟有过眼神上的交流。

    争夺的目标没了,禁烟执法总队和二十六军的大兵们面面相觑,陈子锟没说什么,只是狠狠哼了一声,上车走了,士兵们也纷纷收了枪,跳上卡车扬长而去。

    二十六军的官兵们在后面起哄,一个个趾高气扬的,仿佛他们才是胜利者。

    ~
《》第六卷 一统 第四十五章 信仰的力量
    赵大海被陈启麟带走,陈子锟并未放心,果儿这孩子从小倔强,在北京上中学的时候就思想激进,这么多年来接受黄埔军校的教育和战争的洗礼,已经不是当年大杂院里那个流着鼻涕的跟屁虫了。

    果不其然,当陈子锟来到龙华戒严司令部要人的时候,陈启麟直接了当的回绝了他:“陈司令,你我都是革命军人,岂能徇私枉法,放人的事情请勿再提。”

    陈子锟一点办法没有,他能带兵冲二十六军,难不成还能冲白崇禧的司令部不成,只得退而求其次:“我能见见他么。”

    陈启麟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好吧,时间不能太久。”

    赵大海并没有关在牢房里,而是住在一家医院,挂着盐水瓶,身上缠满了绷带,已经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与几年前相比,大海哥清瘦了许多,脸上都是坚硬的胡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嘴角上翘,像是随时带着笑。

    “你来了。”赵大海努努嘴,“坐吧,手上有伤,不能帮你倒水,自己招呼自己。”

    陈子锟坐在床边,查看他的伤势,宪兵队严刑逼供的手段很多,除了烙铁烫,还有老虎凳和皮鞭,大海哥满身都是伤痕,肋骨也断了几根。

    “大海哥,你这是咋整的?怎么老让人逮住啊,每回都得我来捞你,不行,你得请客。”陈子锟笑呵呵开起了玩笑。

    “没得说,全聚德的烤鸭,怎么样,用小薄饼卷着脆鸭皮,蘸点酱,再来点黄瓜条和葱段,那叫一个香,咱弟兄怎么着得来两只吧。”赵大海笑答。

    “两只哪够啊,起码六只,你我,还有宝庆,小顺子、赵家勇李俊卿他们,哪个不是能吃得主儿,咱先中午吃顿烤鸭,再到华清池泡一下午,唠唠嗑,搓搓老灰,傍晚天桥上溜达一圈,听听书,看看把式,晚上东来顺,涮羊肉可劲得造,先说好,大海哥你掏钱。”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了,赵大海忽然叹口气:“老家的饭菜真香,我已经五年没吃过了。”

    一阵安静。

    陈子锟握住赵大海的手:“安心养病,万事有我,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赵大海淡淡笑了一下:“**员何惧死亡,革命总是要付出牺牲的,我死不要紧,只是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兄弟,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说。”

    “我有一个干儿子,是工友的孩子,叫叶开,他父亲四一二那天牺牲了,临死前我答应过他照顾叶开,现在上海这么乱,他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太危险了,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他。”

    陈子锟道:“是不是拿着我送你的手枪的那个孩子?”

    赵大海顿时急道:“就是他,怎么,他也被捕了?”

    陈子锟道:“放心,他很安全,我明天就把他送离上海。”

    赵大海欣慰的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病房的门被敲响,陈启麟冷着脸站在门口:“时间到了。”

    陈子锟起身,握住赵大海缠满纱布的手:“大海哥,保重。”

    等陈子锟走了,陈启麟才走进来,拉了一张椅子坐在病床前道:“赵大海,你的同志已经招了,你是武汉方面派来保护要人的武装干部,如果你能交代那些人藏在哪里,我可以向上峰请示,宽大处理你。”

    赵大海点点头:“果儿,你果然长大了。”

    陈启麟道:“这里没有陈果儿,只有国民革命军团长陈启麟,大海哥,咱们是一个院的老邻居,您是从小看我长大的,我真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悔悟吧,贵党所做的事情,是在坑害这个国家。”

    赵大海摇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政治理念不同,没有什么好说的,我要休息了,请你走吧。”

    陈启麟也不多说,起身离去,在门口扭头看了看:“大海哥,你再认真考虑一下,北京还有父母妻儿等着你。”

    出了门,安排副官道:“多派人手,严加守卫,不得有误。”

    ⋯⋯

    陈子锟回到吴淞禁烟执法总队驻地,双喜报告说那些人已经被关在牢房里了。

    “我审了一下,他们说并不认识唐记者,就想进去避避风头的,狗日的,胆子还不小,正撞到咱的枪口上。”

    “好吃招呼他们。”陈子锟点点头道。

    双喜摩拳擦掌:“瞧我的吧,不把他们褪层皮,我名字倒过来念。”

    陈子锟喝道:“回来,我让你好好招呼,是请他们住客房,四菜一汤招待,不是让你褪人家的皮。”

    双喜大为纳闷:“大帅,那可都是**啊。”

    陈子锟道:“就是因为这个,才让你好好招呼。”

    双喜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照办去了。

    禁烟执法总队的临时牢房里关了一百多个犯人,都是最近几天抓捕的闹事工人,对于他们的处置,薛斌很头疼。

    “杀了吧,都挺冤枉的,不杀,显得咱们办事不力,人二十六师都杀得人头滚滚,咱这边一点动静没有,大帅,您说咱们杀不杀?”

    陈子锟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混多少年江湖了,这点道理不懂?”

    薛斌道:“混江湖自然如此,不会赶尽杀绝,可如今咱们不是玩政治了么。”

    陈子锟道:“江湖和政治是一样的,冤家宜解不宜结,**和国民党是死对头,和咱们有仇么,你砍人家脑壳,就能保证人家不回过头来砍你的脑壳?”

    薛斌恍然大悟:“有理,回头我抓一些趁机滋事的地痞流氓,拿他们的脑袋交差,那些工人,关几天放了便是。”

    陈子锟惦记着赵大海的安危,安排好了军营事宜便驱车来到法租界,找李耀庭商议搭救赵大海的事情。

    李公馆豪华更胜往昔,客厅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如同欧洲皇宫,李耀庭穿着西装坎肩,翘着二郎腿吞云吐雾,唇上也留了两撇小胡子,头发上打了许多的发蜡,一丝不苟的向后背起。

    “大海哥也真是,干什么不好,非得当**,那可是杀头的事情,得,谁让咱们是兄弟呢,这事儿我来办。”

    陈子锟奇道:“大海哥可是要犯,你有什么好办法。”

    李耀庭不屑道:“什么要犯不要犯的,通缉令上的首犯要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都他妈是悬赏要脑袋的,这几天杀工人杀的人头滚滚,乱的很,乱了才好办呢,咱们不通过上面,直接找下面具体办事的人,五千不够,就一万,我就不信了,还砸不倒他。”

    李耀庭是上海地头蛇,办起事情来更加便利,此事就交托给他处理,陈子锟又马不停蹄的来到唐嫣的家。

    “达另,可吓死我了,那些人突然闯进来,还拿着枪,我真替你担心。”唐嫣扑进陈子锟怀里,一副受惊小鸟的样子。

    陈子锟温柔的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已经把他们都毙了。”

    明显感觉到唐嫣的身躯僵硬起来。

    “怎么了,不舒服?”陈子锟关切的问道。

    “哦,没什么。”唐嫣支支吾吾。

    陈子锟揽住她的纤腰,直视她的双眼:“其实这些人是你带来的,对吧。”

    唐嫣不敢和他对视,扭转了脸不言语。

    “上海清共,租界如临大敌,这些人怎么可能混进来,又怎么会那么巧,闯到你的房子里来,他们分明和你认识!”

    唐嫣扭转脸,毅然对着陈子锟:“你派人监视我?”

    陈子锟笑笑:“这事儿还用监视?看你刊载的文章就知道,你是**。”

    唐嫣道:“你太瞧得起我了,我不是**,我只是他们的同情者,不错,这些人是我带来的,他们被军队搜捕走头无路,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请我帮忙的,没想到我反而害了他们。”

    说到这里,唐嫣捂住脸哭泣起来:“我对不起牺牲的同志们,你是一个刽子手,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走。”

    陈子锟二话不说,转身离去,唐嫣哭得更凶了。

    ⋯⋯

    过了一天,李耀庭打电话过来说事情很难办,赵大海还是个重要人物,案子已经报到蒋总司令那里,谁也不敢接这个招。

    陈子锟思量再三,找到白崇禧求情。

    “健生兄,这个赵大海是我的结义兄弟,能不能给个面子,饶他一死。”陈子锟开门见山,直接了当,白崇禧是聪明人,打马虎眼反而不好。

    “你开口我自然不能不给面子,这样吧,让那个赵大海写悔过书,**声明,这边立刻放人。”白崇禧也很干脆。

    陈子锟又到医院劝说赵大海。

    “让我投降敌人,免谈。”赵大海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做个样子罢了,前脚放了你,后脚你继续闹革命,一点都不耽误。”陈子锟继续苦口婆心。

    赵大海笑了笑,从他眼神里,陈子锟看到不屑和崇高信仰不被理解的高傲。

    “大锟子,我干的是革命,革命,不是升官发财的事情,而是砍头的买卖,我这颗脑袋,从参加革命那一天起就不打算要了,你回去吧,也帮我谢谢小顺子,你们都是好兄弟。”

    陈子锟知道劝说是没用的,只得离去,走廊里的看守表情冷漠的看着他,让他倍感沮丧。

    一天后,武汉方面传来消息,国民政府开除蒋介石党籍,撤销他的本兼各职,着全体将士及革命民众团体”,将蒋介石“拿解中央,按反革命罪条例惩治”。并将蒋所属全部军队划归中央军事委员会直辖指挥。

    从此,国民党从明争暗斗变成了公开分裂。

    同一日,戒严司令部发布公告,枪毙赵大海等工会首恶共二十三名,行刑那天,陈子锟在家抽了一天烟。

    傍晚,双喜来报,说是陈启麟来访,陈子锟说告诉他老子今天不舒坦,不见。双喜出去了又回来,道:“陈团长说你看见他就舒坦了。”

    陈子锟心里一动,出门一看,陈启麟一袭便装站在汽车旁抽烟,车里坐着一人,戴军帽穿军装缠绷带,伤兵打扮。

    ~
《》第六卷 一统 第四十六章 江东起义
    虽然打扮成伤兵模样,但陈子锟还是一眼认出,坐在后座上的正是已经“被枪毙了”的工会首恶分子赵大海。

    大海哥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陈子锟,嘴角挂着自信的微笑。

    陈子锟一摆手,双喜和青锋上前将赵大海搀扶下来。

    陈启麟道:“人我交给你了,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说罢踩灭烟蒂,上车离去。

    事不宜迟,陈子锟立刻安排了一条船送赵大海和他的同志们离沪,上海的码头车站都有宪兵搜查,风声很紧,船是江东轮船公司的客轮,停在比较偏僻的吴淞码头,禁烟执法总队派了一个排的兵护送他们上船。

    陈子锟亲自到码头相送,赵大海身受酷刑不能行动,躺在担架上握着陈子锟的手:“兄弟,后会有期。”

    “大海哥,保重。”陈子锟紧握他的手摇了摇,从腰间拿出那把m1911手枪倒持着递给扶着担架的少年叶开:“还给你。”

    叶开接了手枪,感激的一鞠躬:“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陈子锟拍拍少年的肩膀,没说什么。

    一个领导摸样的工会干部向陈子锟伸出手道:“我代表组织感谢你,”陈子锟没搭理他,干部的手僵在半空中,好在汽笛适时鸣响,消减了尴尬的气氛。

    “好了,咱们走吧。”赵大海道。

    忽然一阵急促的喇叭声,数辆卡车疾驰而来,车上跳下一队宪兵,骂骂咧咧的举着枪冲过来,众人大惊,立刻响起一阵拉枪栓的声音。

    宪兵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士兵们从候船的队伍中拉出几个人来,说是抓到了工会干部,带队军官就地审问了一下,就下令枪毙,干部被押到码头空地上,勒令跪下,一个军官拿着盒子枪上去,侧着身子朝后脑勺就是一枪,大概是经常行刑的缘故,脑浆根本溅不到身上去,紧接着又去枪毙下一个,毙完了连尸体都不收,扬长而去。

    码头上一片血污,刚才还活生生的人此刻却阴阳两隔,被杀者的家属撕心裂肺的哭泣让每个人都心如刀绞。

    告别匆匆结束,轮船汽笛长鸣,缓慢驶离码头,残阳照射上海滩,血红一片。

    ……

    陈子锟没有再去唐嫣那里,他曾经一度想将唐嫣收房,也就此问题点过他,但唐嫣明确表示自己是有事业的女人,断不会嫁给别人做姨太太浪费光阴。

    “你放心,我不要任何名分,我只是单纯的想和你在一起。”柔情蜜意时,唐嫣总是这么说。

    但现在看来,唐嫣的目的没有这么单纯。

    陈子锟拿起一张申报,上面用套红号外刊登着重大新闻,南京成立国民政府,胡汉民任主席,宣布通缉苏联顾问鲍罗廷等一百九十人。

    北伐尚未成功,国民政府就分为南京武汉两个,孙中山在天有灵的话,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呢,现在武汉政府正欲兴兵东进,而江东省就夹在其中,战端一开,首当其冲,这让陈子锟不得不担心起来。

    “准备飞机,过两天回江东。”陈子锟立刻安排返程。

    ……

    江东省城某座洋房内,窗户禁闭,几个男子正在激烈的争论着。

    “我不同意采取暴力手段,陈子锟是可以争取的军阀,他是同情革命的。”郑泽如很严肃的说道。

    “郑泽如同志,我不得不说,你犯了右倾主义错误,你现在已经不是特委书记了,你可以保留看法,但不要对我们的计划指手画脚,陈子锟的禁烟执法总队在上海大肆屠杀我们的革命战友,他已经背叛了革命!”麦平冷峻的声音从缭绕的烟雾后面传来,显得很不真实。

    “我同意麦书记的意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眼下宁汉分流,是我党的大好机会,争取江东省的进步力量,一举夺取政权,实施土改,建立农会,象湖南那样,把所有的地主豪绅全打倒,资本家全抓起来,工人农民当家作主,把江东省建成我们坚固的革命根据地!”另一年轻人有力的挥舞着拳头,看他的服装,分明是陆军学校的学员。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发表了意见,基本上一边倒的支持新任特委书记麦平的决议。

    “好吧,少数服从多数,我服从组织决定,但是保留意见。”郑泽如最终还是屈服了。

    麦平开始调兵遣将:“老郑,你的任务是确定陈子锟回江东的时间,此人喜欢乘飞机,咱们在郊外机场埋伏一队人马,将他当场击毙,以绝后患。”

    “小王,你负责发动军队里的革命同志,里应外合,占领军火库,现在江东军的主力都在千里之外,咱们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小李,你负责组织工人纠察队,必须在第一时间建立起属于党的武装。”

    最后,麦平拍了拍胸口道:“起义的主力,还是要江东省警察厅的警察,这方面我来负责。”

    郑泽如道:“小麦,要警惕队伍中的投机分子,警察可以利用,但不能依赖,小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麦平轻蔑的一笑:“我自然知道这一点,起义成功后,政权是要掌握在我们手里的,,现在散会,大家分头走,小心陈子锟的特务。”

    郑泽心里忐忑,但是也不好再说什么。

    众人陆续从小洋房离去,楼下负责望风的同志警惕的望着四周,很安静,并没有所谓的特务出现。

    麦平坐上一辆汽车,风驰电掣来到警察厅长麦子龙的官邸,门口警卫点头哈腰的招呼:“侄少爷来了。”麦平根本不搭理他,一阵风似的直奔伯父的书房。

    书房内,一个长袍马褂的中年人正襟危坐,正在阅读曾文正公家书,见到侄子大大咧咧闯进来,微微皱眉:“平儿,你慌什么。”

    麦平道:“伯父,我们已经决定了,帮你把陈子锟打倒,支持你做江东省的省主席。”

    江东省警察厅长麦子龙是清末留日学生,日本警政学校毕业,回国后在江东巡抚衙门办警务,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人脉广,势力雄厚,孙开勤当督军时也不敢动他,陈子锟接管军政大权后,也不敢轻易撤换,只是派了张鹏程来分权而已。

    如今天下大势风起云涌,麦子龙蛰伏已久的野心也动了起来,武汉国民政府通过秘密渠道联系到他,发展他加入了国民党,还许诺了一个江东省主席的位置,虽然这个省主席有点火中取栗的感觉,但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军队都在外线,陈子锟不在省城,一举发动,占领公署和电报房,通电全国支持武汉政府,唐生智的军队排山倒海般开过来,大事成矣,陈子锟有滔天的本事也翻不了这个盘。

    自家侄子是**,这一点办了一辈子警务的麦子龙自然是知晓的,但是他正要利用**的力量,这伙人玩起命来比自家手下的警察可凶悍的很,到时候让他们打头阵,等两败俱伤之后,自己再出来收拾残局,岂不美哉。

    这些心思,都在电光火石一瞬间,麦子龙从书桌后面转出来,郑重的看着自家侄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平儿,你真是我麦家的千里驹!”

    麦平道:“伯父,咱们策划一下进攻路线吧,我建议警察部队攻打老督军公署,抓住陈子锟的家属,大事就成了一半,我们工人学生组成的纠察队负责啃硬骨头,省城的卫戍部队交给我们好了。”

    麦子龙道:“好,那就辛苦同志们了,我赞助你们三百条步枪,一万发子弹,预祝你们马到成功。”

    麦平喜上眉梢:“大伯,这批武器正好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

    傍晚,老督办公署外的一条巷口里,外面的路灯照不进这里,一片漆黑中只有暗红色的烟头一明一灭。

    “刘婷同志,你的入党申请书,原则上组织上已经批准了,但是……”

    “请组织考验我!”刘婷兴奋的挺起了胸脯,脚尖也一踮一踮的,小女儿态尽显。

    “组织上需要陈子锟抵达江东的确切时间,交通工具,随行护卫人员的数量和武器配置。”郑泽如压低声音道。

    “你们……你们要对他下手?”刘婷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郑泽如背转身去,狠狠抽了几口烟,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着,鼻孔里喷出两股烟来:“不该问的不要问,党的纪律你忘记了么。”

    “好吧,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刘婷的声音低沉下去。

    “没别的事情,我先走了。”郑泽如戴上礼帽,压低帽檐远去了,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刘婷紧咬着嘴唇,心乱如麻。

    “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刘婷一路喃喃着,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家。

    家里已经开饭了,桌上摆着四个菜,一碗汤,还有父亲的一壶酒,刘婷虽然是女儿,但在家里的地位很高,她不回家,弟弟妹妹们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饭菜不能下筷子。

    “婷儿,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晚。”刘存仁随口问了一句,如今他也是公署的办事人员了,整天穿着长衫,提着公事包,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青天白日徽,在大街上遇到熟人朋友,谁不客客气气的称呼一声刘科长。

    刘家有两个吃公家饭的人,每月薪水加上各种补贴有近百块大洋,养活一家人足够,弟弟妹妹都穿上了新衣服新鞋,一直在巷口里和野孩子打架的弟弟们也都拜陈督办所赐,上了公家办的小学,课本书簿不要钱,还有一顿免费的午餐哩。

    看着弟弟妹妹白里透红的脸蛋,刘婷忽然明白了什么,风风火火就往外走,刘母在后面追着问:“婷儿,干啥去。”

    “有东西忘了拿。”刘婷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口尽头。

    刘存仁从橱子里拿了一个手电筒:“小勇,你给你姐姐照路。”

    “得令!”小勇跃起,抄过手电一溜烟的出去了。

    刘婷去的是电报房,省城电报房24小时有人值班,看到总司令的机要秘书驾到赶紧迎接,刘婷拟了一份电报让他们发到上海,电文用的是密码,很短,只有几个字符而已。

    电报很快发了出去,刘婷如释重负,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和弟弟小勇并肩走在省城大街上,

    “姐,我给你唱个歌吧。”小勇道。

    刘婷抚摸着弟弟的脑袋瓜子,亲昵道:“又是长坂坡赵子龙杀的曹兵个个逃的戏文么?”

    “不是那个,是学校里新学的。”小勇清清嗓子开始唱: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悠扬的歌声远去,柔和的月色透过斑驳树影投射在地面上,初夏的夜色宁静中透着温馨。

    ~
《》第六卷 一统 第四十七章 暴动
    第二天,刘婷一早来到公署办公室,顾不上打扫卫生,先挂了个电话到电报房,询问有没有上海来的电报,答复是没有,她不由得担忧起来,或许陈子锟已经离开上海了,此时归来,无异于飞蛾扑火。

    她在办公室来来回走着,秀眉紧蹙,忽然电话铃响了,忙不迭的抓起来:“喂,有电报到么?”

    “刘秘书,是我。”听筒里传来郑泽如低沉的声音。

    “哦,我正在等电报房的消息。”刘婷的语气有些失望。

    “陈总司令或许在上海乐不思蜀也未可知,不管他来不来都是一样的,刘秘书,你今天下班早点走,不要在公署逗留。”郑泽如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喂喂喂。”刘婷拍了拍插簧,确信对方已经挂了,思忖片刻,又拿起话筒:“电话局,我是司令公署,给我查一下刚才打进来的电话是哪儿的。”

    电话局都是人工接线生,有人专门负责公署的话务,很快就查到了对方的号码:“是陆军学校办公室打来的。”

    刘婷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挂了电话,沉思了一会儿,根据郑泽如话里的意思,暴动就在今晚,公署将是他们的主攻目标,这里只有一个装备轻武器的警卫连,真打起来肯定撑不住,届时生灵涂炭,玉石俱焚,自己是安全了,可陈子锟的妻儿老小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乱兵欺辱么。

    父亲从小就拿孔孟之道来教育自己,要知恩图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陈子锟对刘家有知遇之恩,对江东省的百姓更是宽厚仁义,兴修水利防备旱涝,办公立学校,让贫苦人家的孩子不当睁眼瞎,这一切都是全省百姓有目共睹的。

    今晚暴动之后,江东省将会有谁当家作主,四一二惨案发生后,中央迅速调整右倾路线,免掉了郑泽如的特委书记职务,接替他的正是麦平,难道让麦平那个性格急躁急功近利的家伙当江东几百万父老的家?刘婷不敢往下想了。

    思来想去,她终于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空白公文用笺,刷刷刷一连写了几张,然后换了一支钢笔,深吸一口气,在落款处签下“陈子锟”的名字,最后拿出江东省国民革命军总司令的关防,小心翼翼的盖上去。

    做完这一切,刘婷的后背都湿透了,感觉身上冷嗖嗖的,回头一看,窗子没关,赶紧探头看了看,确定外面没人窥视,把窗户关上之后,想了想又觉得欲盖弥彰,于是又打开了,将那几张命令装进信封,按铃叫传令兵进来,让他把这几个信封分别送到卫戍司令部,水警总队,军火库。

    ……

    今天是江东省警察厅长麦子龙娶妾的好日子,麦厅长广发英雄帖,便邀全省军政大员赴宴,麦厅长的面子不能不给,军警政的头头脑脑们全都齐聚麦府,门前停满了小汽车。

    麦家大宅里热火朝天,宾朋满座,除了正式的喜宴之外,还安排了几十桌酒菜专供大员们的警卫享用,猪头肉烧刀子可劲的造。

    酒过三巡,麦子龙寻了个机会出来,在书房召见了自己麾下四个警察总队长,摸出怀表看了看,毅然道:“九点半准时动手,现在是五点半,大家对下表。”

    负责主攻公署的大队长问道:“厅长,陈子锟的家人如何处置?”

    麦子龙犹豫了一下道:“别伤到她们,事后送去上海。”

    大队长们出去之后,麦平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大伯,干革命可不能心慈手软,要不留余地,陈草除根。”

    麦子龙点点头:“果然后生可畏,大伯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时间差不多了。”

    麦平出了书房,从后门离开麦宅,看看怀表,时针指向六点钟,街上的巡警明显多了起来,再过三个半小时,进攻的号角就会吹响,江东省就会变成赤色的世界,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心潮滂湃起来。

    郑泽如等人在陆军学校操场上集合,本来联系了五百个人,结果只有一百多号人到场,麦平非常不满,斥责那些没来的人是机会主义分子。

    “咱们这点人行不行啊?”有人惴惴不安的问道。

    “兵在精不在多,一百虎贲,抵得上一千乌合之众,按时行动!”麦平顾盼自雄,镇定的态度给了众人信心,郑泽如却暗暗摇头,将麦平拉到一旁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话没说完就被麦平打断:“郑泽如同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现在打退堂鼓是什么意思!难道要破坏行动么?”

    厉声质问让郑泽如无言以对,只好妥协。

    麦平亲自指挥发枪,警察厅支援了他们三百条老套筒,膛线都磨平了,子弹也没许诺的那么多,只有可怜巴巴的三千发,但战士们还是很兴奋的摆弄着武器,哗啦啦拉着枪栓,憧憬着自己在战斗中的英勇表现。

    ……

    晚上九点半,麦家大宅,客人们已经喝的东倒西歪,但主人还在不停地劝酒,院子里的戏台上,锣鼓喧天折子戏还在上演,角落里摆着上百个空酒坛,连空气里都弥漫着酒肉香味。

    麦子龙每隔几分钟就掏出怀表看看,终于到点了,他向卫队长使了个眼色,藏在厢房里的二百名武装警察鱼贯而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酒桌上的所有军政大员抓了起来,他们的随行护兵也被缴械,整个行动一枪未发,相当成功。

    省城市中心,一颗红色信号弹升上了天空,早已就位的警察们如同黑色的潮水般从埋伏处涌出,冲向电报房、电话局,电台,报社,卫戍司令部、兵营、码头、仓库等要害部门。

    看到信号弹升空,麦平大喝一声:“同志们跟我来!”手举一把驳壳枪,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一百多名身穿军校生制服和学生装的武装青年,每人的右胳膊上都系着一条白毛巾,作为敌我识别的手段。

    省城不是上海,九点半的时候大多数市民已经进入梦乡,突如其来的枪声惊醒了百姓们,到处是犬吠,到处是吵嚷,省城大乱。

    睡梦中的姚依蕾被枪声惊醒,拉着台灯,穿着睡衣出来,正见到鉴冰也穿着睡裙一脸茫然的站在走廊里,嫣儿也被吵醒,哇哇的大哭,奶妈摇着摇篮唱着儿歌,怎么哄也没用。

    枪声越来越密集,姚依蕾当机立断:“发枪!”

    从陈子锟当江北护军使的时候起,就在家里形成一个规矩,每个家庭成员都要会操作枪械,连佣人老妈子都不能例外,每星期组织一次打靶,成绩好的还有奖励,家里更是储存了大量武器弹药,从手枪到步枪,从猎枪到轻机枪样样俱全,连迫击炮都有一门。

    后宅有三十多个佣人、厨子、汽车夫、丫鬟等,都是陈子锟从南泰招来的,用江北人心里踏实,姚依蕾和鉴冰待下人们不薄,这些人打心眼里都把自己当成陈家人,陈家有难,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管家打开枪库,分发武器,男的用步枪,女的用手提机枪,这玩意就是上手快,不需要精确瞄准,火力还猛烈,女眷们都喜欢。

    公署内有一个一百五十人编制的警卫连,装备的是最先进的自动火器,每人都是双枪将,一把西班牙造的新款20发装全自动盒子枪是标配,然后各种手提机枪、自动步枪、轻机枪,武装到了牙齿。

    麦子龙派了一个警察大队来进攻公署,一共三百警员,装备手枪和步枪,看到信号弹升空后就蜂拥而来,夜里公署门口只有两个卫兵,看见大队警察涌来急忙鸣枪示警,顿时几十发子弹打过来,在大铁门上溅起了火花,两个卫兵当场被打死,大门内警卫室里八个卫兵冲出来用汤普森手提机枪猛烈扫射,瓢泼弹雨瞬间将警察们压制住。

    大门口打得正欢,姚依蕾带着一队佣人前来增援,老妈子军团悍勇无比,闭着眼睛胡乱开枪,简直就是泼洒子弹,不过这种毫无章法的打法彻底震撼了警察们,这火力太猛了,距离公署大门还有几十步远,就挂了二十多个弟兄。

    这仗没法打了。

    不过其余几处战场进展的都很顺利,警察们占领了电话局、电报房、电台,卫戍司令部的军官们都被扣在麦府,仅有的一团士兵群龙无首,在睡梦中就被警察缴了械。

    各路捷报传至麦宅,麦子龙哈哈大笑:“天不负我。”

    ……

    麦平率领的学生纠察队经过一番并不激烈的交战占领了军火库,推开沉重的大铁门之后,学生们都傻了眼,空旷的仓库里只有几十个木箱子,那些传说中的大炮根本不存在。

    愤怒的学生将军火库守兵抓来审问,守兵结结巴巴说:“今天上面来了一道命令,把大炮和炮弹都装车发前线去了。”

    麦平指着那些箱子:“那是什么?”

    “那些是步枪。”

    缴获不到大炮,有几百支步枪也聊胜于无,麦平指挥部下撬开了箱子,拿出一支支崭新的步枪来,可是却发现统统没有枪栓。

    “枪栓哪里去了!”麦平眼睛都急红了。

    守兵诚惶诚恐道:“公署还有一份命令,让俺们把枪栓都拆了送去。”

    “命令在哪里?”

    拿到一纸命令,看见下面落款处陈子锟的签名,麦平倒吸一口凉气:“不好!中计了。”

    ~
《》第六卷 一统 第四十八章 最后的堡垒
    命令上居然有陈子锟的亲笔签名,说明他人已经在省城,起义军占领一座空的军火库,明显就是中计了,麦平顿时脸色惨白,方寸大乱,没有了刚才挥斥方遒的得意劲。

    郑泽如道:“情况不明,咱们还是先撤吧。”

    麦平道:“对对对,先撤。”

    军火库位于城外偏僻之处,起义军们匆忙撤出,却不知道该向何处去,省城方向战斗激烈,枪声密集,半天边都映红了,大家都眼巴巴等着麦平拿主意,可他却只是来回走着,不停地抽烟,拿不出什么方案。

    郑泽如道:“小麦,干等不是办法,现在应该派人进城打听情况再做定夺。”

    麦平想了想,安排三名机灵的手下进城打探,又忧心忡忡地问郑泽如:“老郑,如果起义失败怎么办?”

    郑泽如道:“小麦,你跟我说实话,这次起义有没有得到上级批准?”

    麦平涨红了脸说:“上级机关都被反动派破坏掉了,怎么汇报!不管起义成功与否,咱们都走出了第一步,对革命来说,这是极其重要,很有意义的一步。”

    郑泽如便不再说什么。

    ……

    督办公署外,战斗异常激烈,陈子锟的官邸以前是清朝的镇台衙门,建在江边地势开阔处,门前一片开阔地,有旗杆和照壁,四下里距离民居也较远,简直是一座独立的城池。

    公署内的守兵不足二百人,但火力异常凶猛,省城警察属于治安部队,只有手枪和步枪,没有机关枪也没有手榴弹,被死死压制住施展不开。

    姚依蕾和鉴冰都换了短打,猎装马裤,腰里别着手枪,指挥若定,英姿飒爽,督办公署占地颇广,分前后院,前面办公后面家居,最后面还有个苏式庭院,以前孙开勤当政的时候,可没少花本钱,什么楼台亭阁,假山小池全有,到陈子锟这儿就改了江山,保留了一部分风花雪月,增加了一些金戈铁马。

    督办公署的四面围墙,全部用洋灰加固,而且是从里面加固,外面看不出来,四角建有角楼,上面有重机枪火力,围墙内侧每隔二十米就是一个暗堡,枪眼开在离地面三十厘米处,明的暗的火力点互相掩护,没有死角,后花园里更是未雨绸缪建了地堡,能防重炮和飞机轰炸。

    公署后院有池塘,有水井,饮用水完全不用担心,存粮更是丰富,美国罐头法国饼干,大米白面、火腿咸肉样样俱全,还有一群下蛋的母鸡,武器弹药的库存也很充足,用陈子锟的话说,一万人攻上一年都攻不下。

    这些工程的实施是秘密的,所以麦子龙根本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也不会随随便便派一个警察大队来攻打了,这一通猛打,可苦了这帮警察,凭手里的武器根本没法下嘴。

    姚依蕾现在是督办公署的最高指挥官,她安排奶妈抱着嫣儿下防空洞躲着,其余人轮番上阵,抵御叛军进攻,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后,众人镇定下来,有条不紊的搬运弹药组织还击,唯一的一门迫击炮也被搬了出来,瞅空子就轰一炮,曲射弹道没有死角,给叛军造成了很大压力。

    电话已经打不通了,从角楼上望过去,城内到处都是火光和枪声,毫无疑问,麦子龙趁陈子锟不在家发动了叛变,姚依蕾心急如焚,她知道部队都在外线,省城空虚,麦子龙手下两万警察部队,占领全省只是时间问题。

    匆忙中找到鉴冰,郑重道:“你带着嫣儿从密道先走。”

    这种时候鉴冰也不能落了下风,道:“我留下,你带孩子走。”

    姚依蕾笑笑:“鉴冰,别跟我争,这个局面你应付的来么。”

    鉴冰哑口无言,只得带了一个老妈子抱着嫣儿从后花园防空洞的密道匆匆而走,这条密道也是陈子锟当政时期修的,全公署上下没几个人知道,出口就在几十米外的一栋民宅里。

    沿着潮湿的密道前行了几十米,从民宅的大衣柜里爬出来,鉴冰拿着手枪先出来,还没出卧室的门,就听到前院有人砰砰的砸门,粗野的声音喊道:“开门,警察查户口!”

    鉴冰慌忙缩了回去,示意老妈子赶紧回去,自己持枪断后,万一被警察发现了密道出口可就全完了。

    激战了半夜的警察们口干舌燥,滴水未进,把怒火撒在了周围民宅上,他们闯进老百姓家里要吃的要喝的,顺带着抢点值钱的东西。

    密道出口所在的宅子一直空关着,根本没有人气,警察们破门而入,骂骂咧咧到处寻找一遍,大衣柜也被打开,搜走了几匹丝绸,不过粗心大意的警察并未发现掩饰的很好的密道出口。

    鉴冰吓得毛骨悚然,跌跌撞撞的回去,把事情一说,姚依蕾当即派人在地道里埋了雷,又用砖石封死入口,召集警卫连长、大管家等人开会。

    公署警卫连有一百五十名士兵,其中有五十名是白俄雇佣兵,这还是上次学兵闹事后陈子锟采取的措施,俄国兵没根没梢,忠诚度更高,俄国队长叫彼得罗夫,当年还是士官生的时候,曾经保卫过冬宫,和红军殊死搏斗过,有着充足的要塞作战经验,姚依蕾把指挥任务交给了他。

    “夫人,我以俄罗斯男爵的勋位向您保证,叛军绝对无法踏入公署半步。”彼得罗夫歪戴着军帽,两撇漂亮的小胡子,是个标准的欧洲绅士型的军官。

    “谢谢,彼得罗夫上尉。”姚依蕾环视众人,缓缓道:“省城叛乱,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大帅那里,咱们务必守住公署,只要三天,援兵一定会到。”

    忽然刘婷推门进来,姚依蕾直视她:“你怎么还在?”

    刘婷道:“我在加班,没来得及走……夫人,江面上有水警总队的炮艇,可以请求他们支援。”

    姚依蕾眼睛一亮:“对,曾蛟的水警可以用一下,可是怎么联系他们。”

    刘婷道:“用灯语。”

    姚依蕾立刻派人提着马灯要角楼上去给炮艇发信号,可是今天江面上雾大,灯火根本穿不过去。

    警察们连攻三次,锐气已竭,报告麦子龙后决定劝降,半小时后,一人举着白旗哭丧着脸走出来,挥舞着旗子喊道:“别开枪,我是张鹏程。”

    来的是警察厅副厅长张鹏程,他是陈子锟的人,派到警察厅去分麦子龙的权,可是敌不过老奸巨猾的麦子龙,当了一年多副厅长光顾着捞钱了,兵权一点没抓住,这回麦子龙设下鸿门宴,张鹏程首当其冲成了阶下囚。

    张鹏程在双方枪口下走进了督办公署,向陈夫人转告了麦子龙的意思。

    “夫人,麦主席说了,只要放下武器,立刻安排船送你们去上海,所有家产细软秋毫无犯。”

    姚依蕾冷笑:“麦子龙是哪门子主席?”

    “是武汉国民政府封的省主席。”张鹏程道。

    “你回去告诉他,就一个字:呸。”姚依蕾摆摆手,“送客!”

    ……

    等了足足两小时,打探情报的人兴冲冲的回来了,说城里起义已经成功,警察部队掌控了全城,麦平大喜,带领队伍浩浩荡荡回城,果然见街上到处都有警察站岗。

    麦平喜滋滋的找到大伯麦子龙,商量建立联合政府的事情,却被麦子龙当场拒绝,“你听听,江边枪声还这么密,督办公署还没拿下,你就跟我说什么联合政府,简直胡闹!”

    麦子龙一身黑色警服,肩膀上满是星星,举手投足间俨然一省之主的气势,麦平也不傻,心想此番起义寸功未立,党在联合政府里的席位肯定要受到影响,当即道:“攻打公署的任务就交给我们吧。”

    “平儿,注意安全。”麦子龙没有多说什么,亲自将配枪解下赠于侄儿,又调遣了五百名警察配合他攻坚,一队人马直奔着老督办公署去了。

    东方出现曙光,天亮了,督办公署的大门千疮百孔,但纹丝未动,警察们躲在远处巷子里不敢冒头,对方火力太猛,露头就是一阵弹雨打过来,半夜里还能借着黑暗躲避,天亮了就更难攻打了。

    麦平带着部下赶到现场,顿时惊呆了,地上满是黄橙橙的子弹壳,墙壁上弹痕累累,督办公署大门前倒伏着几十具尸体,足见昨夜战斗之激烈。

    “怎么还没攻下?”麦平皱眉问道。

    负责主攻的警察大队长愁眉苦脸道:“别提了,公署里火力太猛了,子弹跟不要钱似的,根本上不去。”

    麦平道:“看我的,弟兄们,给我冲!”

    百十号人一窝蜂的冲了出去,高墙上枪声爆豆般响了起来,敢死队员前仆后继,转瞬就倒下几十人,郑泽如急了,拉住麦平道:“不能这样打,留点种子吧!”

    麦平铁青着脸:“我是特委书记,我负责!”

    郑泽如怒喝:“你负得起责任么,仗不是这么打的。”

    麦平沉默了一下,终于吹起了撤退的哨子,一百多人冲出去,回来只有七十人了,血腥残酷的战斗让这些热血青年在短暂的时间内成长起来,一张张坚毅的面孔上写满了对死亡的轻蔑。

    “麦书记,用炸药包上吧。”一个东大化学系毕业的学生建议道。

    ~
《》第六卷 一统 第四十九章 硝酸甘油与公署大门
    敢死队里有一半是东大的学生,知识就是战斗力,虽然军火库里没有现成的tnt,但是配置炸药对于化学系的学生来说就是小菜一碟,麦平立刻委派这个小伙子回学校实验室去配炸药,部队暂停进攻。

    配置炸药需要时间,麦平求胜心切,下令警察部队再次发起进攻,带队警官们却推三拖四不愿出头。

    省城警察干的可不是打仗的行当,平时守个城门,下乡收个税都能累着,何况是这种高强度的攻坚战,公署门口满地的死人触目惊心,警察们胆战心惊,打死都不愿意再上了。

    麦平无奈,只好派人去召集工人学生积极分子。

    ……

    天亮了,麦子龙在大队警察的簇拥下来到原省政府,议员们一大早就被警察从家里请来,惶恐不安的等在礼堂里,看到麦子龙进场,顿时一阵交头接耳,大家终于明白,这位蛰伏已久的警察厅长终于出手了。

    麦子龙没穿制服,而是黑马褂蓝色长衫,健步上台发表演讲,他是正儿八经的留日学生,可不是寻常武夫,引经据典说的头头是道,不过总归是些陈词滥调,比起陈子锟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这个省主席的职务,兄弟本来是坚辞不受的,可是承蒙国民政府汪主席的厚爱,还有江东父老的新任,兄弟便临危受命,担起这个责任来……”

    说到这里他特意顿了顿,一帮警察鼓起掌来,议员们却都板着脸不鼓掌,礼堂里的掌声稀疏,如同光脚丫子走在水门汀地面上发出的声响,让麦子龙老脸拉了下来,很是不悦。

    就职仪式草草结束,麦子龙让幕僚写了一篇通电稿子,宣布江东省拥护武汉政府,接受汪兆铭主席的领导。

    第二个通电是以省政府的名义解除陈子锟的本兼各职,命其交出军权,向省政府自首。

    频临倒闭的江东时报此刻死灰复燃,全部印刷机器开足马力,套红印刷号外消息,广播电台也播报了麦子龙就任省主席的喜讯。

    不过老百姓心里都有数的很,督办公署方向枪炮声不断,分明是还没攻打下来,麦子龙就心急火燎的宣布就任省主席,这老东西的吃相忒难看了。

    麦子龙忙的团团转,省主席要管的事情可比警察厅长多了十倍也不止,不过忙的舒坦,忙的开心,光是重新委任各市县的主官,省府下属的职能部门头头,就让他乐不可支,安排人从古玩店里买了十几块白玉、墨玉、田黄,找省城最好的金石名家,分别刻制省主席所用的各种印章。

    陈子锟还在上海,江东军还在北线,这些都是极大的隐患,不过麦子龙早有对策,武汉政府唐生智的军队已经开进江东,不日抵达省城,届时大势已定,陈子锟无论如何也翻不了盘了。

    部下来报,说督办公署还未攻下,麦子龙不以为意:“几百人困守孤宅而已,还能翻起多大浪花,围起来等他弹尽粮绝,自然手到擒来。”

    ……

    江东大学化学实验室外的空地上,一个戴口罩的学生从试管里吸出一滴液体,滴在白纸上,抄起铁锤瞄了瞄,用力一砸,轰然爆响,气浪将学生掀翻在地,口鼻耳朵流血,但他却兴奋的爬起来振臂高呼:“成功了!”

    到底是化学系的高材生,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就调配出了烈性炸药硝酸甘油,这种诺贝尔研制出的炸药比硝石木炭硫磺配成的黑火药猛烈何止十倍,一滴硝酸甘油的力量就如此巨大,如果用上一瓶,就是房子也能炸塌。

    硝酸甘油极易爆炸,稍有震动就会造成严重后果,学生们小心翼翼的将配制出的硝酸甘油和硝酸钾、木粉、活性炭混合在一起,制成可用的烈性炸药,装进容器,不敢用车运载,就这样手捧着运到公署前。

    麦平见炸药到了,大喜过望,可是如何将炸药传送到公署大门成了难题,起义军一露头就会遭到机枪扫射,根本没法上前,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很快就有人出了主意,用汽车。

    事不宜迟,起义军征用了一辆汽车,可是汽车需要人来驾驶,敢死队员们踊跃报名,视死如归,麦平感动的眼眶通红,指定了一个机械学校的学生来开车。

    这学生今年不过十六岁,能担当重任让他非常激动,装上炸药,发动汽车猛踩油门疾驰而去,突然出现的汽车让守军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汽车已经才冲出了几十米,数道火舌扫在汽车上,驾驶者当场阵亡,但汽车靠着惯性继续疾驰,一直撞上公署大门。

    一声巨响,方圆二里之内的玻璃窗全部震碎,守在公署大门附近的二十余名卫兵当场被炸死,包铁的大门被炸的四分五裂,围墙也倒了,距离几十米内暗堡内的士兵也被气浪冲击的口鼻流血,头晕目眩。

    后院防空洞内,嫣儿被吓得哇哇大哭,奶妈也瑟瑟发抖,雷雨天炸雷也没有这么响,天知道叛军用了什么武器。

    瓦砾四溅,尘土飞扬,起义军头上也蒙了一层灰尘,麦平举枪大喊:“同志们冲啊。”冲锋号响了,新募集的四百余名用工人和进步学生组成的敢死队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向督办公署冲去。

    尘烟散尽,明晃晃的刺刀闪现,公署卫队的白俄士兵们杀红了眼,竟然挺着刺刀迎上来,和敢死队展开了殊死的白刃战,没受过训练的工人和学生岂是专业杀人机器的对手,很快就在四棱刺刀和恰希克军刀的锋刃下败退了,不过公署大门已经炸开,胜利在望。

    血腥的战斗让围观的警察们目瞪口呆,看看人家,这才叫打仗啊。

    麦平召集部下开会,严肃的告诉他们,打下公署,要立即召开审判大会,枪毙所有负隅顽抗之暴徒。

    大门防线崩溃,阵亡了三十名士兵,公署内的士气低迷到了极点,白俄兵们坐在瓦砾堆上抽着烟,一言不发,他们知道,职业生涯就快结束了。

    管家悄悄找到姚依蕾,建议投降。

    “夫人,再打下去咱们咱们也占不了便宜,不如给他们个台阶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姚依蕾冷笑:“你觉得打到这份上,人家能放过咱们。”

    正巧外面敢死队高呼口号:“打进公署,鸡犬不留!”

    管家吓得一哆嗦,眼泪都出来了:“他们这是要灭门啊。”

    ……

    麦平下令放火制造烟幕,轮胎柴草枯木被点燃,整个公署四周烟雾腾腾,能见度越来越低,敢死队再次发起冲锋,与卫队在大门口的废墟上展开了肉搏战。

    负责配合作战的警察头目们交换了一下眼色,觉得到了他们上阵的时候了,于是,上千名以逸待劳已久的警察从四面八方发起了总攻。

    听到雷鸣般的喊杀声,姚依蕾知道大势已去,默默走到后花园,抱着女儿流泪道:“妈妈对不起你。”

    嫣儿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脸上泪痕未干,不解的望着母亲。

    姚依蕾拔出手枪,拿手背擦了擦眼泪,对奶妈道:“我不能让他们侮辱了,我死后,你把我的尸体丢到井里去。”说完枪口对着太阳穴,想了想觉得那样的死法不够美,又把枪管塞在嘴里,可是还觉得不雅观。

    嫣儿不懂事,竟然嘻嘻笑起来。

    忽然一阵隆隆炮声传来,不同口径的密集炮弹落在冲锋的警察队伍里,顿时肢体横飞,血肉模糊,麦平灰头土脸的趴在地上,身上一层尘土,还有条带血的胳膊落在面前。

    公署前的空地成了修罗场,到处是残肢断臂,血肉尸体。

    鉴冰冲到后院,一把夺下姚依蕾手中的枪,眉飞色舞道:“咱们的炮舰来了!”

    其实来的称不上炮舰,顶多是炮艇而已,上回和英国人发生武装冲突后,陈子锟深感水上战力的不足,从江南造船厂买了一艘浅水炮艇,装了一门76毫米火炮,两门47毫米博福斯速射炮,虽说对付军舰还比较吃力,但是轰击岸上目标和货船却是绰绰有余。

    一阵狂轰滥炸将叛军驱赶回了出发阵地,紧跟着又是两架造型怪异的双翼飞机呼啸而至,机头下的机关枪喷射着火舌,扫的叛军如同风中落叶一般乱抖,不对称的空中打击彻底瓦解了叛军的攻势。

    炮艇上发来旗语,让公署内的残兵撤到码头上来,姚依蕾当机立断,突围撤退,白俄兵们以刺刀开路,佣人们端着手提机枪断后,什么细软家财全不要了,保命要紧。

    百余人在飞机和舰炮的掩护下,安全撤离了督办公署,登船撤离。

    炮艇撤到江心,水上飞机在旁边降落,陈子锟从飞机上爬下来,搭乘小艇上了炮艇,看着满身硝烟的老婆孩子,心口一阵紧缩,张开了双臂。

    姚依蕾和鉴冰扑了上来,两人不约而同的张嘴在陈子锟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

    起义军付出巨大伤亡后,终于攻占了昔日江东省的权力中枢,警察们将前院后宅洗劫一空,绸缎古玩字画留声机,米面粮油罐头炼乳,衣服被褥窗帘外带锅碗瓢盆,全都打包抢走。

    满身血污的麦平走进了陈子锟的签押房,以前他是作为公署实习生来这儿听督办大人训示,今天却是作为占领者而来,坐在皮转椅上,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快感。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麦平轻轻哼唱起国际歌来,一时间踌躇满志,壮怀激烈。

    ~
《》第六卷 一统 第五十章 麦子龙的烂摊子
    督办公署被攻克的捷报迅速传到麦子龙耳朵里,这位新鲜出炉的江东省主席带领部下前来参观,惨烈的战场让他们心惊肉跳不已。

    麦子龙干了半辈子警务,也算见过血的铁腕强人了,可眼前的一切还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麦平为了显示自己的赫赫战功,故意没让人打扫战场,满地的残肢断体,砖瓦碎块,昔日气派宏伟的公署大门硬是被炸成了废墟,刺鼻的血腥味和硝烟让人喘不过气来。

    麦平在一旁介绍道:“大伯,仗打得很艰苦,我们用了烈性炸药才攻进了大门,为此牺牲了很多同志。”

    麦子龙奇道:“哪里来的这么多炸药,军火库不是空的么?”

    麦平有些得意:“是江大化学系的同学自己配制的。”

    麦子龙哦了一声不再问。

    巡视到了后宅,到处一片狼藉,省主席皱了皱眉头,抽出手帕掩住了鼻子,问道:“陈子锟的家人呢?”

    麦平道:“逃走了,现在调动快船去追还来得及。”

    麦子龙摆摆手:“算了,穷寇莫追。”

    一阵欢呼声响起,是工人纠察队的战士们挥舞着武器庆祝胜利,刚才警察们都忙着搜刮金银细软,他们却趁机将死人手里的枪械都缴了来,再加上那批枪栓,转瞬就武装起一支拥有强悍火力的队伍来。

    麦子龙呵呵笑道:“好一队虎贲,回头赏一千大洋,让弟兄们,哦不,让同志们吃酒逛窑子去。”

    麦平正色道:“大伯,我们革命者不兴这个的。”

    麦子龙很奇怪,到底是不兴吃酒逛窑子,还是不兴拿赏钱?不过他没有追问下去。

    ……

    淮江,不堪重负的浅水炮艇正拉着黑烟往下游疾驶,载上一百多人,船上连插脚的空都没有了,陈子锟望着船尾的浪花和远去的城市轮廓,感慨万千,忽然身后咣当一声,回头一看,是曾蛟跪在了甲板上,痛心疾首道:“大帅,卑职有罪。”

    陈子锟道:“你何罪之有?”

    曾蛟道:“您有命令让水警加强戒备,我没当回事,还去麦子龙家中赴宴,中了他的圈套,被灌醉活捉,半夜才逃出来,可惜已经晚了,除了这艘船之外,其余的船只和弟兄都被麦子龙俘虏了。”

    陈子锟道:“我的命令?什么时候下的?”

    曾蛟龙从怀中掏出公文来呈上,陈子锟瞄了一眼,签名酷肖,但绝对不是自己签署的,当即笑道:“麦子龙老奸巨猾,你上当也情有可原,别说你了,就连我也没料到他们这回下这么狠的手,你别当回事,就让老麦玩几天印把子,过两天咱们就杀回去。”

    曾蛟眼睛一亮:“大帅,您早有安排?”

    陈子锟冷笑:“一切我掌握之中。”

    曾蛟这才安心去了。

    舱室门后衣袂飘飘,陈子锟道:“刘秘书,别藏了,出来吧。”

    刘婷坦然走了出来,淡蓝色的衣裙上斑斑血迹,她虽未参加战斗,但是一直在照顾伤员,表现出的胆略和细致让每个人都钦佩不已。

    陈子锟道:“你说吧,怎么回事?”

    刘婷道:“不错,是我冒用你的签名给卫戍司令部和水警总队下令让他们加强戒备,又让军火库把库存步枪的枪栓下了。”

    陈子锟直视她的眼睛:“你知道麦子龙会起事。”

    刘婷摇摇头:“我不知道是麦子龙,我只知道公署会遭到攻打,我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狠,死了这么多人……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陈子锟道:“养虎为患,莫过于此,我总想着对别人厚道,人家也会这样对我,却没考虑你们都不是一般人,这个错,在我。”

    刘婷咬着嘴唇不说话,心里矛盾到了极点。

    陈子锟又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想让他们成功,因为你是他们的一分子,但又不想让我死,不想我的家人遭殃,因为你还有良知,所以你采取了折衷的办法,发电报让我勿归,又冒用我的名义给军队下令,可是到头来你却是两头不讨好,这段时间你好好想想吧,秘书的工作就不要再做了。”

    说完径直回了舱室,受了一昼夜惊吓的女儿已经熟睡,望着她红扑扑的脸蛋,陈子锟无限懊悔,自己还是太大意了,没有料到麦子龙会和党人联合起来,结果本来可以控制的局面变得不可收拾,妻儿也差点遭殃。

    “怎么办?”姚依蕾轻声问他。

    “我在台上唱了这么久,到底唱的好不好,别人都搞不清楚了,正好趁这个空当换个角儿唱,让老百姓自己掂量掂量,未尝不是坏事。”

    “那咱还回来么?”

    “回,当然要回,麦子龙的戏唱不下去的时候,咱们就回来。”

    “那得多久啊?”

    “用不了多久,而且据我估计,麦子龙还会帮我做一件大事。”

    “那咱们现在去哪儿?”

    “去国民政府首都,南京。”陈子锟道。

    外面汽笛长鸣,嫣儿揉揉眼睛,醒了。

    ……

    江东省易主震惊全国,几家欢乐几家愁,武汉政府掌控的地区本来只有湖南湖北江西三省,凭空里多了一个省的地盘,汪兆铭欣喜若狂,急令唐生智的第八军迅速进驻江东,又给新任省主席麦子龙下了一道命令,让他筹集两百万军饷。

    接到命令的麦子龙差点哭出来,江东省是个穷地方,每年财政收入少的可怜,紧巴巴就那几个钱,自己开销还不够,哪有余钱上供给武汉当局,可是唐生智的军队已经开进来了,公然抗命也不妥当,只好使一个托字决。

    其实汪兆铭也不想吃相如此难看,他也是无以为继,湖南湖北江西三省的农村都被农会掌握,整天斗地主分财产,城市工商业停顿,财政收入锐减,没有钱就没法打仗,就不能击败南京方面,而这才是他最关注的事情。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陈子锟大兴土木,又是修铁桥又是办学校,花钱跟淌水一般,全在于他每月有蒋介石赞助的二百万块钱,麦子龙夺权之后,这笔钱自然是没了,省财政的账上,连一毛钱都没有,没办法只好先停了不必要的开支,比如公办学校和免费学生午餐,再把陈子锟免掉的一些税捐重新征收,另外加征特别捐,好歹能应付个三五月。

    让麦子龙头疼的不止军饷一件事,更让他难受的是侄子麦平和他的部下们越来越不受到约束,整天在大街上演讲游行,在省城建立总工会、农民协会、省党校、省特别法庭等机关,还派人到农村去打土豪分田地,搞的一群群乡绅结伙到省政府来哭诉,自己想管也没法管,工人纠察队眼里可不揉沙子,真干起来,警察真没有胜算。

    麦子龙突然大兴土木,让人把省政府和自家公馆的大门用洋灰钢筋进行了加固,施工过程中,他一再忧心忡忡的询问建筑师,加固后的大门能不能经得起高爆炸药的轰击。

    ……

    四月底,北京传来消息,被安**政府逮捕的李大钊等人,被处以绞刑。

    五月初,驻守湖北宜昌的夏斗寅发难,率领一师人马东下,欲颠覆武汉政府,幸被击退。

    武月下旬,长纱发生一件大事,工人纠察队逮捕了一个为富不仁的劣绅,严刑拷打一番,岂料此人乃是唐生智手下军长何健的老爹,欺父之仇焉能不报,何健令部下許克祥带兵突击省总工会,救出老父以及大批被关押的士绅,并大肆捕杀工会党人,因这天的电报代日韵目是“马”字,故称这次事变为“马日事变”。

    ……

    南京,紫金山麓,空山幽谷,景色宜人,山间平台上工人正在挥汗如雨的忙碌,蒋介石和陈子锟并肩站在一起,指着远处初见雏形的大殿道:“等这里建好,北京差不多就拿下了,咱们共同把总理的遗体迎来,按照他的遗愿葬在这里。”

    陈子锟道:“轻松翠柏,浩瀚林海,果然是好地方,等革命成功,我也想找个地方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蒋介石道:“子锟此言差矣,很多革命工作等着你去做哩,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我是不会亏待你滴。”

    陈子锟道:“为革命,个人牺牲一些没什么。”

    两个月前陈子锟从江东撤回后,还没调集军队杀回去,就被蒋介石阻止,因江东军主力皆在徐州前线,贸然回撤必然造成战线空虚,若张作霖趁机杀过来,北伐大业定然受到影响,所以蒋介石力劝陈子锟隐忍,并且许诺承担江东军的所有后勤粮秣军械军饷等全部开销,另赠了一座位于南京的宅子给陈子锟用于安家,陈子锟本来也无意立刻回师,做做样子赚足了本钱也就罢了。

    “攘外必先安内,没有一个统一的国民政府,没有一个统一的国民革命军,北伐是没有办法继续下去滴,所以,必先定武汉,方能北伐,子锟,过几日我去徐州和冯玉祥会晤,你和我一同去吧,去见见你这位老朋友。”蒋介石发出了诚挚的邀请。

    陈子锟欣然同意。

    ~
《》第六卷 一统 第五十一章 徐州会谈
    安徽萧县,黄口火车站,重兵云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青天白日旗在车站上空猎猎飘扬,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蒋介石携众将在此迎接北方最大的盟友,国民革命联军总司令冯玉祥上将。

    一列火车拖着黑烟自西而来,驶入车站缓缓停下,阵阵蒸汽弥漫中,一个身材极其魁梧的身穿粗布军装腰扎牛皮带的大头兵跳下了火车,身后跟着一班同样粗布军装打扮的军官。

    早已等候良久的仪仗官拔出指挥刀厉声道:“敬礼,奏乐。”精神抖擞的北伐军士兵在军乐声中举枪向冯玉祥行军礼,齐刷刷的动作,闪亮的刺刀,坚毅的眼神,让大大咧咧的西北军同行们肃然起敬。

    蒋介石快步上前,双手伸出:“冯总司令,有失远迎,还望海涵啊。”

    冯玉祥退后一步,作惊讶状:“这不是蒋总司令么,怎么劳烦您大驾前来,真是折杀我老冯了,罪过罪过。”

    两人客套一番,蒋介石向冯玉祥介绍自己的革命同志,李宗仁、白崇禧、陈子锟、陈调元等,当介绍到陈子锟的时候,冯玉祥哈哈大笑:“我和子锟是老朋友了,说起来子锟还是我革命的引路人呢。”

    陈子锟知道老冯说话喜欢夸大其词,也不解释什么,热情握手,互相吹捧而已,双方将领会面之时,他注意到冯部队伍里有个熟悉的身影,如今王栋梁已经挂少校肩章了。

    会面结束,将军们上车驶往徐州,萧县距离徐州不过几十里而已,专列很快驶到,一群记者已经等候在火车站门外,见到两位总司令出来急忙上前拍照,蒋介石很随和的邀请冯玉祥合照,两人在徐州站前留下一张合影,蒋总司令一丝不苟的戎装佩剑与冯玉祥的粗布大头兵装扮形成极大的反差。

    下榻设在徐州最好的饭店,花园饭店,一进大门,冯玉祥就看到大厅里摆满了结实笨重的樟木箱子,足有几十口之多,正在纳闷,蒋介石一挥手,一群士兵跑过去,掀开所有的箱子盖,一片银光灿烂,在水晶吊灯的光芒下闪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全是白花花的大洋!

    冯部将领们眼睛都直了,脚步也迈不动了,冯玉祥明知故问道:“蒋总司令,这是何意?”

    蒋介石道:“初次见面,这是兄弟给冯总司令预备的一份薄礼,区区五十万大洋,让冯总司令和弟兄们见笑了。”

    这句话虽然是客气话,但在冯部将领听来可不是滋味,见面就给五十万,这手笔也忒大了点,随便打赏的见面礼都够俺们全军几个月的开销,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这么多钱,分到手里总归有千儿八百的吧,足够吃酒睡娘们的了,眼瞅着这些白花花的大洋,几乎能听到他们吸口水的声音了。

    冯玉祥倒是个爽快人,没有假惺惺的推辞,立即接受下来,喜不自禁道:“我代弟兄们多谢蒋总司令了。”

    收下五十万见面礼,后面的会谈就简单多了,此番冯玉祥东来,是打算斡旋武汉和南京两个中央之间的分歧,不过很快斡旋就变了味道,冯玉祥将此前不久和汪兆铭代表谈判的事情和盘托出,一点不留底。

    “汪主席邀我共攻南京,夺回广州,肃清两湖和江西的叛军,我冯玉祥虽是大老粗,但革命的大道理还是懂得,我们共同的敌人是反动腐朽的北洋政府,张作霖个老小子还在北京,咱们怎么能同室操戈,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呢。”

    冯玉祥振振有词,蒋介石点头称是,如今冯玉祥占据西北,势力极大,又顶着国民革命军的头衔,和苏联人的关系极好,部队用的清一色俄国造莫辛纳干步枪,他倒向哪一方,胜利的天平就回倾向哪一方。

    汪兆铭收买冯玉祥的价码是整个河南和西北的军政大权,蒋介石也不含糊,不过他没有现成的地盘给冯玉祥,他的优势在于钱多。

    “冯总司令,南京政府每月将会给贵部开二百万元的军饷,您看这个数字大体上还合适吧?”蒋介石抛出了重磅炸弹。

    与会的西北军将领们面面相觑,进而窃窃私语起来,他们都是率性军人,不是奸猾政客,实在难以掩饰心中的兴奋与困惑,兴奋是因为这笔钱太大了,困惑也是因为这笔钱太大了,狗日的,姓蒋的家里开银矿的么,出手这么阔绰。

    冯玉祥轻轻咳嗽了一声,立刻鸦雀无声,西北军是家长制作风,无论是军长师长还是大头兵,老冯一句话,就得罚跪,挨军棍。

    陈子锟知道冯玉祥是苦出身,西北军更是一帮穷鬼,早年还住在北京南苑的时候,还跟自己一起跑李彦青那儿讨军饷,为了区区十万块受尽了闲气,后来倒直系,倒奉系,打西北,一直都在贫瘠地区活动,再加上治军严谨,不种鸦片,不抢百姓,冯部的日子一直过的紧巴巴的,苏联给他军械,但军饷不可能也给,武汉政府自己的荷包还瘪着,也不可能有余钱喂冯部几十万张嘴,蒋介石一开口就是每月二百万,这个诱惑当真不小,看来老冯又要倒戈一回了。

    出乎意料的是,冯玉祥竟然出奇的冷静,坦然道:“多谢国民政府,多谢蒋总司令,不知道蒋总司令对于目前的局势有何高见?”

    蒋介石道:“兄弟认为,攘外必先安内,有武汉方面掣肘,北伐是无法继续下去滴,如果冯总司令能够回师汉口,取缔非法中央的话,咱们便可继续北上,统一全国。”

    众人的眼睛都望向冯玉祥,期待他能点头。

    冯玉祥正色道:“背后捅刀子的事情,我老冯是做不来的,无论是武汉还是南京,都是总理的学生,先总理在天之灵也不喜看到我党自相残杀,再说武汉中央是被苏联人把持而已,汪主席也是身不由己,我自会通电全国,表明这一立场,也请蒋总司令再考虑一下吧。”

    面对巨大诱惑,冯玉祥居然当场拒绝,真让人大跌眼镜,不过蒋介石接下来的言辞就更让人惊讶了。

    “冯总司令高风亮节,兄弟佩服,你说的对,我们党内的分歧,不一定非得武力解决,不过对于混在我党内的**分子,确实应该大力清扫一下了……哦,每月二百万的军饷,是以现款形式还是汇票?”

    冯玉祥很震惊,他刚才毫不犹豫拒绝了蒋介石的要求,是因为料定对方不可能真的给自己这么多钱,即便是一次性二百万,都是一笔巨款了,何况是每月二百万,要知道就在十天前,自己向武汉政府的代表索要军饷时,对方连二十万都拿不出啊。

    事到如今,何去何从已经明了,冯玉祥两头讨好,既收了武汉方面的河南省地盘,又每月领取南京政府的二百万军饷,所付出代价不过是将辖区内的**一律礼送出境而已。

    ……

    江东省,省总工会办公室,特委书记麦平和总工会副秘书长郑泽如相对而坐,两人俱是一脸忧色,冯玉祥这个一贯以正义面目示人的家伙终于暴露了军阀的本来面目,在利益的引诱下与党分道扬镳了,这个消息很是让人沮丧。

    “我记得有人对我说过,冯玉祥此人信不过,早晚背叛革命,可惜我当时根本不信……”郑泽如深深吸了一口烟,将烟蒂掐灭在堆积如山的烟灰缸里。

    “就算你相信又能怎么样?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麦平强打精神道,这段时间他主持江东省内的工作,凭着年轻人的闯劲和省主席亲侄子的身份,开展的有声有色,倒也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现在和郑泽如说话也没有以前那种底气不足的感觉了。

    郑泽如道:“中央最近有什么指示?”

    麦平道:“陈独秀同志被免职后,暂时由张国焘同志代理中央工作,近期的组织工作有些滞后也是可以理解的,总的来说还是两点,第一点,继续土地革命,第二点,武装对抗。”

    郑泽如道:“你的意思是说……”

    麦平刚要答话,忽然电话铃响了,接了说了几句话,放下电话拿起帽子道:“祖母从老家来,刚到大伯府上,接我的汽车已经到楼下了,我去照个面就回来。”说罢匆匆而走,到了门口又停下道:“对了,处置叛徒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郑泽如黯然道:“刘婷是不是叛徒还不能确定,不过还是遵照你的指示把她父亲抓起来了。”

    麦平点点头:“杀掉吧,也算给叛徒一点教训。”

    郑泽如还想争辩几句,麦平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汽车掀起一路烟尘驶离总工会,坐在后座上的麦平丝毫没注意到大路两侧巷口里埋伏着许多蒙着篷布的卡车。

    到了麦公馆,麦平匆匆直入客厅,左顾右盼却没发现祖母的身影,不禁奇道:“太夫人呢?”

    左右均不作答,麦子龙阴沉着脸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你奶奶没离开老家半步,怎么可能在这里。”

    麦平知道上当了,扭头就往外走,却被四个卫士持枪逼住。

    远处的爆炸声传来,公馆的玻璃都在颤抖,紧跟着是密集的枪声。

    这一刻,麦平全明白了,颓然坐到了地上。

    ~
《》第六卷 一统 第五十二章 抢来一个火药桶
    “大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麦平颤声质问,声音里带着哭腔,他心里明白,此时总工会怕是已经成了废墟。

    “武汉汪主席电令,执行革命纪律,取缔一切非法组织。”麦子龙板着脸照本宣科。

    麦平扶着沙发站了起来:“你你你,你背叛革命!你这个叛徒!”指着麦子龙的鼻子,眼里都要喷出火来。

    麦子龙抬手就是一巴掌,下手极重,打得麦平原地一个踉跄。

    “畜牲!我是江东省省主席,是你的大伯,你敢这么指着我,目无尊长,道德沦丧,怪不得外面都说你们是一帮无君无父的东西,来人呐!”

    “有!”四个卫士挺起了胸膛。

    “把这个小子绑起来,关进祠堂让他面壁思过。”麦子龙一甩袖子,背转身去。

    卫士将骂不绝口的麦平拖了下去,副官匆匆而入,报告道:“主席,初战告捷,毙伤匪人无数,大搜捕还在进行,请主席指示。”

    麦子龙道:“进口的tnt效果怎么样?”

    副官眉飞色舞:“好家伙,一下就把工会门楼子炸塌了,起码得死几百口子。”

    麦子龙点点头:“好,让弟兄们好好干,肃清逆党,我重重有赏。”

    副官道:“逆党人数众多,监狱怕是不够关的,粮食开销也大……”

    麦子龙不耐烦的挥挥手:“关什么关,直接毙了丢江里去。”

    “是!”副官杀气腾腾的下去了。

    ……

    十五分钟前,一辆黑色小汽车开到省总工会门口,汽车夫匆匆下车而去,总工会人流量极大,谁也没留意这辆后排放了很多纸箱子的汽车,五分钟后,汽车发生了剧烈爆炸,总工会瞬间变成了瓦砾堆,正在里面工作的数百名干部死伤惨重。

    紧接着十辆卡车急驰而来,车上跳下无数黑制服的巡警,他们不是来救人的,而是来杀人的,见着活的就拉出来枪毙,看见半死的就捅一刺刀,一时间总工会血流成河。

    不光是总工会遭到突袭,农会、纠察队、特别法庭、干部学校等机关都遭到警察的围攻,惨绝人寰的一幕幕到处都在上演。

    爆炸发生的时候,郑泽如正奉了麦平的命令前来特别法庭处决刘存仁。

    可怜督办公署的书记员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就被纠察队从家里带走,关在一所学校改成的牢房里。

    刘存仁觉得莫名其妙,自己没犯法,也没得罪谁,怎么稀里糊涂就被人抓起来了呢,而且抓自己的不是警察,不是宪兵,而是带着毡帽穿着工装裤拿着步枪的工人师傅。

    临时监狱是用教室改的,窗户上没有铁栏杆,门板也很薄,一间屋里关了几十个人,看打扮气质不是城里的绅士,就是乡下的地主,一打听才知道大家都冤枉,有的是被铺子的小工诬告,有的是得罪了当地农会干部,还有的是因为守财奴不愿意破财免灾。

    刘存仁知道他们说的未必都是真的,但这一屋子犯人里面,像自己一样真正蒙冤的肯定不少,工人纠察队和农民自卫军大都是工厂里不安分的工人和乡下好逸恶劳的二流子组成,借机敛财报复的事情少不了,可怜好端端一个江东省,短短两个月就被折腾的不成样子,现在柴米油盐都比以前贵了许多,自家少了两份薪水,日子已经维持不下去了。

    正是七月酷暑,牢房里臭气熏天,刘存仁的衣服好几天没换了,味道非常难闻,他缩在角落里期盼着能有人来提审自己,不能总是这么不清不楚的关着啊。

    “刘存仁,出来!”持枪工人敲敲窗户喝道。

    老刘慌忙挤出人堆,抚平皱巴巴的长衫,扶扶眼镜:“我在这。”

    来的是郑泽如,女儿的江大同学,刘存仁高兴起来,他知道自己的希望来了。

    “小郑,是不是婷儿有消息了?”刘存仁眼巴巴的问起,相对自己的案子,他更关心女儿的下落。

    郑泽如摇摇头:“我不知道刘婷在哪里,我来是和你说一件事。”说着示意纠察队员回避。

    四下无人,郑泽如又道:“伯父,刘婷闯了大祸,波及到你们全家,现在我奉命来……来处决你。”

    刘存仁绝望地看着他,小声道:“可是我没杀人放火啊。”

    郑泽如很焦躁:“你别着急,我现在放你走,你立刻带着全家离开江东,永远不要回来,明白么。”

    饱经风霜的中年人凝视着郑泽如的眼睛:“小郑,我不能连累你。”

    “别说这些了,快走吧。”郑泽如急道。

    忽然一阵枪声响起,大队警察从天而降,特别法庭的干部和纠察队员不是被当场打死就是被缴械押走,刘存仁和郑泽如在枪林弹雨中躲在角落里倒也平安无事,碰巧一个带队巡官认识刘存仁,看他蓬头垢面的样子便问道:“刘科长,您也被抓起来了。”

    刘存仁忙道:“张巡官,我是被冤枉的啊。”

    张巡官道:“赶紧回家去吧,老婆孩子都等着呢。”

    又警惕的看了看郑泽如,上下打量着他,这身学生装装扮可太像**了,刘存仁赶紧替他掩饰:“张巡官,这是我侄子,打外地来,受内人所托,到牢房来看我的。”

    张巡官不疑有他,道:“那赶紧走吧,这两天街面上不安全,少出门。”

    两人慌不择路的离开,路边十几个臂缠红袖章的人跪在地上,身后一排黑洞洞的枪口。

    “预备……放!”

    “砰砰砰砰!”

    郑泽如不敢去看,扶着刘存仁快步走远,来到刘家,家里已经断粮两天了,看到父亲回来,一帮孩子都围过来叽叽喳喳的问,刘母擦拭着眼角,呜咽不止。

    刘存仁把妻子拉到一旁:“家里还有钱么?”

    “一粒米都没有,哪还有钱。”

    刘存仁思忖片刻,走进书房把自己珍藏的一方端砚取出,小心翼翼捧给郑泽如:“这个你拿到当铺,能换几十块钱,留着逃命去吧。”

    郑泽如眼眶湿润了:“伯父,我……”

    “别说了,你对我有活命之恩,快拿着。”刘存仁将砚台塞给郑泽如,又翻出自己一套旧衣服,让郑泽如把学生装换下来,再把头发弄得乱蓬蓬的,这才满意道:“像个落魄文人,这才安全。”

    郑泽如走了,用刘存仁的砚台当了二十块钱,买船票离开了省城,从此也脱离了组织。

    麦平也走了,被大伯派人押到了乡下老家,不过没有面壁思过,而是直接洞房花烛,家里给他安排了一房媳妇,虽说不识字,还是个缠足小脚,但女人无才便是德,对麦平这样不安分的后生,就得找个这样贤惠的老婆管着。

    家里族长说了,让麦平禁足在家,养不出下一代来,就一辈子别出来。

    麦平痛不欲生,每时每刻脑海里都响彻枪声和同志们的哀鸣,他唯一发泄的渠道就是日夜不断的在新媳妇身上播种,好在家里给他包办的这个媳妇模样还算秀丽,脾气也温婉大方,倒也能抚慰麦平受伤的心灵。

    ……

    一周后,省城尘埃落定,麦子龙是警察厅长出身的省主席,搜捕抓人枪毙什么的他最在行,清党的事情办的漂亮而彻底,陈子锟当政时期留下的余孽全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为此麦子龙受到了武汉政府的表彰。

    但麦主席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杀了这么多人,换来的不过是一句空口表扬而已,唐生智的第八军一部进驻江东,到处摊派,强征,搞的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而且那些丘八根本不把自己这个省主席放在眼里。

    书桌上摆着一份命令,是第八军军部发来的,要求麦子龙在一周之内筹集五十万军饷。

    书房里坐着八位衣冠楚楚的男子,均是省内工商业的翘楚,其中便有汇金银行的总经理龚稼祥。

    “军队索饷,若不满足,定然荼毒地方,列位,帮个忙吧。”麦子龙道。

    “我反对!”龚稼祥拍案而起:“这是杀鸡取卵!咱们江东哪有余钱养活客军,以前陈子锟当政的时候,可没这么竭泽而渔过。”

    麦子龙无言以对,他是老派人,不像现在的党人那般动辄给对方扣上一个反革命的帽子,龚稼祥是社会名流,前国会议员,说话又有理有据,岂能一言不合就把人抓起来枪毙。

    “麦主席,筹措军饷是省政府的事情,不能总是找我们这些做生意的摊派啊,前段时间闹工潮,工人都不做工,我的厂子没了进账,正要倒闭呢,实在是有心无力啊。”另一位开火柴厂的老板摇头叹气道。

    “我看不如把第八军赶走。”一位商会副会长建议道。

    “只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龚稼祥瞟了一眼麦子龙,意味深长的说道。

    麦子龙无奈的很,唐生智的军队是自己请来的,为的是防备陈子锟卷土重来,哪知道陈子锟居然不来了,把个烂摊子丢给自己处理,直到现在自己才明白,从陈子锟手里抢来的不是一个省的地盘,而是一个处于内忧外患处于四战之地各种临界点都快到达还未到达的巨型火药桶。

    “陈子锟,你把我坑苦了啊。”麦子龙苦笑着自言自语道。

    ~
《》第六卷 一统 第五十三章 陈昆帅克复江东
    麦子龙终于还是没能凑齐五十万军饷,事实上他并不排斥狠勒老百姓的腰带,把地皮刮掉三尺这些技术活,毕竟警察干的就是这一行,可是刮下来的民脂民膏全送给别人,那这事儿干起来积极性就不那么高了。

    只有二十万军饷到账,唐生智的部队果然开始闹饷,洗劫了三个县城,缴了民团和保安队的枪械,老百姓被洗劫一空,省城难民如潮,物价飞涨。

    麦子龙为自保,大力扩充警察队,从上海洋购买一万支捷克造步枪,这笔钱来自省政府发行的公债,由省城四家银行包销,实际上就是把负担转嫁到银行头上,由此引发挤兑风潮,数千百姓在银行门口排队等着取钱,可银行却宣布清盘破产,一场大骚乱不可避免的爆发了。

    连续几天,省城街头响彻警笛声和枪声,麦子龙日理万机,夜不能寐,唐生智的军队已经开到省城附近,作出随时入城接管政权的架势,警察系统内部也有杂音,据说底下几个总队长都在和唐军秘密接触,想取代自己的位置。

    更严重的是,麦子龙患了极其严重的神经衰弱,每天晚上都听到哭泣声,一闭眼就是血淋淋的场景,他是不信鬼神的,这次也不得不请了道士来看,道士说你杀孽太重,这是心魔在作怪。

    麦子龙知道自己清共的时候下手狠了点,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好买了香烛纸马亲自到省总工会的废墟去祭奠了一下,又花钱给附近一座大寺庙的如来重塑了金身,给和尚们送了好多僧鞋,和尚们自然欢天喜地,不过最先那位道士可气得不轻。

    江东省内民怨沸腾,民不聊生,省内官员士绅都有迎陈子锟归来之意,消息传到南京,陈子锟笑道:“看来麦子龙这出戏是演砸了。”

    当即调兵遣将准备杀回江东,这回蒋介石没再拦他,还调派了一个精锐团助战,带队的正是陈启麟,四一二中他立下大功,已经晋升为上校了。

    江东军两个主力师从徐州前线南撤,驻沪军队两个团西进,陈子锟亲自乘坐军舰督战,这艘满载排水量三千吨的海筹号巡洋舰是从海军临时借调来的,也是托了蒋总司令的面子。

    在南京蛰伏的这段时间,陈子锟也么闲着,整天带着两位夫人参加各种宴会舞会派对,成为南京社交界的风云人物,以前一度叫嚣要炮击江东的英国领事赫伯特基尔斯,如今也成了陈大帅的亲密朋友,几次三番要派军舰帮陈子锟夺回地盘,让他不得不感叹英国人在政治上的造诣,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永恒的只有利益而已,这一点在赫伯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当然陈子锟是当场拒绝了基尔斯领事的“一番美意”,他表示中国人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插手,否则会越帮越忙。

    “如果有需要,皇家海军愿意为您服务。”基尔斯领事这样说,仿佛陈子锟是大英帝国的铁杆盟友一般,不过当麦子龙武力清党之后,基尔斯就再没提过这茬事。

    三万大军水陆并进,浩浩荡荡杀奔江东,江面上船队桅杆如林,尽是运载步兵的民船,“海筹”号巡洋舰虽然已经有三十年舰龄,依然老当益壮,三门150口径克虏伯主炮,八门100口径副炮,另有哈气凯斯马克沁机关炮若干,火力顶得上一个炮兵团。

    ……

    刘存仁走在省城大街上,怀里抱着一口袋大米,他把收藏的湖笔端砚都当了,换钱糊口养活老小,中午没吃饭,步履不免有些沉重。

    “号外号外,军阀独夫陈子锟的挑衅被革命军彻底瓦解,快看时报啊。”报童吆喝着从身旁跑过,手里挥舞着报纸。

    “小孩,拿份报纸。”刘存仁摸出一枚铜板买了份报纸,坐在马路边仔细阅读起来,生怕漏掉一个字,他是报人出身,对新闻有着敏锐的察觉力,能从这份反陈的江东时报的字里行间搜索出有用的信息来。

    报纸上说陈子锟拼凑了一些人马企图杀回江东,再次奴役剥削江东父老,被英勇的唐生智将军的部队击退。

    刘存仁冷笑,回到家里把大门关上,小声对家里人说:“陈大帅就快回来了……”

    “那姐姐是不是也回来了?”大儿子小勇瞪着眼睛问道。

    “兴许吧。”

    “那姐姐回来是不是能吃饱饭了?”孩子们眼巴巴的看着父亲,身怀六甲的妻子挺着大肚子也是满眼期盼。

    “能!”刘存仁信心满满道。

    第二天,刘存仁又上街买了份报纸,这回关于战局的消息又是另一个气象了。报纸二版登着一行字:“贼军已入江东,我军转进湖北。”

    刘存仁想了一下,回房家了一个小布包,出门直奔当铺,用珍藏的这块徽墨当了两块钱,去肉铺割了一斤半猪肉,一挂猪大肠,又买了些芹菜大葱,一袋子白面,兴冲冲的回了家,把吃食往桌上一摆道:“今晚吃饺子,猪肉大葱馅的。”

    孩子们一片欢腾。

    第三天,刘存仁又拿了两本明朝万历年间的线装书到了当铺,朝奉见又是他,打趣道:“刘科长,您不如一次都拿来了。”

    刘存仁道:“我可不是死当,过两天就回来取走。”

    朝奉道:“您急着用钱?”

    “是啊,当书买酒喝。”

    两本书不是什么珍本善本,当了五块钱,口袋里叮叮咣咣的很是悦耳,刘存仁上了街,摸出一个铜元对报童道:“来张时报。”

    报童道:“对不住先生,今天没有时报,只有淮江,您要不?”

    “要!”

    “您拿好。”

    今天早上刚印出来的淮江报,还带着油墨味,真香。

    自打麦子龙上台之后,陈子锟办的淮江报就被当局勒令停刊了,主笔阮铭川不知所踪,今天是报纸重开后的第一份,头版套红,大大的红字印着:“陈昆帅克复江东,不日凯旋!”

    下面还有一行黑字:“麦子龙通电下野。”

    刘存仁直接去买了一瓶好酒,一挂鞭炮,走到巷口头二荤铺丢下一块钱,对大师傅说炒六个菜给我送家去,要三个荤三个素,最好有下酒的花生米。

    回到家里,把白酒和鞭炮往桌上一丢,老婆见了吓一跳:“买鞭炮做什么?”

    刘存仁笑而不答。

    老婆嘀嘀咕咕的去淘米了,过了一会儿,二荤铺的伙计送了六个菜过来,炒猪肝,炒大肠,炒腰花,素炒芹菜,油炸花生米,炒豆腐,刘存仁把酒瓶子开了,酒香四溢,老婆再度进来,顿时开骂:“你这是不过了还是咋滴?”

    刘存仁笑道:“陈总司令打回来了,过不了两天我就回省府上班了。”

    “真的?”老婆喜上眉梢,把孩子们叫进来,一家人欢欢乐乐围坐在桌旁,正要动筷子,忽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一家人扭头看去,只见刘婷穿了件阴丹士林蓝布裙子站在院子里,手里还提着行李。

    “大姐回来了!”小勇第一个冲上去接过姐姐手里的行李,刘母起身,眼眶里热泪打着转:“婷儿,你咋才来啊。”

    “妈~~”刘婷扑了上来,母女抱头痛哭。刘存仁坐在椅子上,点了一支烟,将洋火抛给小勇:“去,到门口把鞭炮放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刘家充满欢声笑语,一帮弟弟妹妹已经在翻大姐的行李,巴望着从里面找点零食吃吃。

    一家人吃完了午饭,弟弟妹妹们拿着姐姐送的小玩具小零嘴玩去了,父女俩坐到了桌旁,刘存仁问:“大帅啥时候进城的,怎么没听见动静?”

    刘婷道:“总司令是乘军舰来的,从码头直接去了公署,没搞进城仪式。”

    刘存仁责备道:“你这孩子真是,刚回来事情繁多,怎么先自个儿跑回家了,你应该留在公署帮大帅处理公务。”

    刘婷道:“我已经不是机要秘书了。”

    刘存仁一愣,这一点是他始料未及的,老师说,他不是没存着让女儿嫁给大帅做小的心思,毕竟是女孩子家,做机要秘书瓜田李下的,还不如登堂入室当个姨太太来的痛快,反正陈子锟年轻英俊,女儿做小也不吃亏。

    可现在别说姨太太了,就连秘书的本职工作都丢了,这话怎么说的?

    刘婷叹口气,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刘存仁大怒,指着女儿的额头道:“你这孩子,我平时怎么教你的,仁义道德你全忘了,你可知道因为你的犹豫不决,死了多少人!这些本来都是可以避免的啊。”

    刘母听见动静进来,斥责道:“嚷什么,闺女丢了工作就丢了呗,再找一个便是。”

    刘存仁颓然道:“事到如今,只好如此了。”

    ……

    督办公署经历一场血战后变成了断瓦残垣,麦子龙花了大功夫收拾重建,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恢复的差不多了,当陈子锟回来的时候,竟然找不出激战过的痕迹。

    麦子龙通电下野后,并没有避入租界,而是留在了省城坐以待毙,他心里清楚的很,陈子锟在上海的势力极大,就算自己逃进租界,还是难逃一死,家人也难以幸免,还不如来个痛快的。

    督办公署签押房内,满头花白的麦子龙坐在陈子锟对面,一袭竹布长衫,两袖清风,竟像个教书先生。

    “我不如你。”麦子龙凄然一笑,“当了三个月零三天的省主席,可谓心力交瘁,焦头烂额,夹缝中的滋味不好过,我但求一死,请总司令成全。”

    ~
《》第六卷 一统 第五十四章 落井下石与雪中送炭
    陈子锟紧盯着麦子龙的双眼,洞察一切的锐利眼神让老奸巨猾的警察头子有一丝胆寒。

    麦子龙不是来求死的,他比谁都想多活两年,但他也深深知道陈子锟的脾气,攻打督办公署一战,死了那么多人,这口气对方绝对不会轻易咽下,所以才装的可怜巴巴,希望陈子锟能网开一面,饶自己不死。

    “我不杀你,咱们老北洋不兴这个。”陈子锟淡淡道。

    麦子龙松了一口气,短短十秒钟他觉得像是过了半个世纪。

    自己赌对了,陈子锟果然是以老牌北洋自诩,老北洋是不会杀政治对手的,像徐树铮那样的毕竟是异类。他如释重负,开始考虑是回乡下老家当个富家翁,还是去上海租界做寓公。

    “但我也不能放了你。”陈子锟话锋一转,又让麦子龙的心悬了起来。

    “你当政三个月,把江东治理成什么样子!民不聊生!清党时死了多少人,你敢说没有一个无辜的!”陈子锟一连串的质问,让麦子龙胆战心惊,无言以对。

    “你犯下的罪行,应该由法庭审理,由陪审团裁定,由法官判决,我不会干涉司法,你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去监狱过一阵吧。”陈子锟摆摆手,让卫兵将麦子龙押下去了。

    麦子龙一边往外走,一边遗憾地看着公署崭新的墙壁和地砖,修缮一新的公署本来打算当自己的官邸的,没成想还是为陈子锟打了工,世事无常,莫过于此,自己千算万算,却忘了陈子锟不但是老北洋,还是留美新派人,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事情在他这行不通,看来一场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

    ……

    陈子锟重回江东,没有搞阅兵式,没有大张旗鼓的庆贺,行事非常之低调,不过民间却欢天喜地,街头巷尾都在燃放鞭炮,百姓奔走相告,陈大帅又回来了。

    陈大帅没有让百姓失望,上任伊始就连发通令,撤销麦子龙加征的各种税捐,逮捕首恶麦子龙极其帮凶,裁撤新征募的警察部队,又宣布将督办公署让出来成立江东省第一实验中学。

    这些通令,落款和以往有所不同,用的是陈子锟的新官衔,江东省国民政府主席,江东省保安总司令,国民革命军第九十九军军长。

    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陈子锟是南京政府胡汉民主席亲自任命的省主席兼保安司令,军政一把抓,正儿八经的江东省当家人。

    刘存仁果然又回到省政府上班,依然为陈主席写字儿,那些印刷出来的布告都是出自他的手笔,他的职位也由原先的书记员升级为了秘书处的高级科员,每月薪水增加三十块大洋,当铺里的笔墨纸砚全赎回来不说,家里也能顿顿大米白面有酒有肉了。

    唯一的遗憾是刘婷未能重回省府,不过她是江大的高材生,倒也不愁找不到工作,很快就在江东大学中文系找到一份助教的活儿,薪水倒也不低,刘家的小日子再次蒸蒸日上起来。

    ……

    陈子锟大力清洗了麦子龙的余党,将麦系一网打尽,高级警官全部革职法办,以忠于自己的第一师军官和水警总队警官代替之,反正维持治安侦破案件靠的是基层警探,上面全换一遍也不碍大局。

    一队警察查抄了麦子龙的府邸,抄出金银细软无数,地契房产百余份,全部充入国库,只留下一座空宅子,警察还搜查了麦氏乡下老家,可惜通缉犯麦平事先得到风声跑了,只留下一个大着肚子的媳妇。

    省城已趋平静,但江东军仍与唐生智的军队对峙,收复江东的过程中两军曾摩擦过一次,仗不是第七混成旅打得,而是陈启麟的教导团上阵,这一仗让江东军心服口服,终于见识了北伐军的凶猛。

    北洋军打仗,往往是两军隔着几里路放枪,大帅们在租界里打麻将决定胜负,江东军是北洋军中的后起之秀,打仗真敢玩命,所以连战连捷,打出了威名,现在和北伐军一比,才知小巫见大巫。

    北伐军是真拿命上,打起仗来,当官的第一个跳出战壕,举着驳壳枪往前冲,团长冲最前头,营长连长们好意思退后么,全团官兵除了预备队之外,一窝蜂的往前冲,子弹日日的从耳畔过,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一边冲一边用广东话大骂:“丢你老母。”那劲头,让土匪出身的江东军都为之汗颜。

    唐生智的队伍虽然也号称北伐军,但实际上是湘军改编,无湘不成军,湖南的兵自然是战斗力很强的,但和黄埔军校生为骨干的教导团比起来,就是渣一般的存在,所以仗打得很利索,没什么伤亡就把唐军逐出了江东,现在两军就在江鄂边界上对峙着。

    江东一战,影响颇广,张作霖在北京就任陆海军大元帅,虽不称总统,但事实上行使元首职权,七月底,安**趁国民军内讧之机,挥师南下,一举夺回兵力空虚的徐州一线,兵戈直指国民政府首都南京。

    正当国民政府准备反击之时,八月一日发生一件大事,张发奎部两万人在**的组织下在江西南昌起事,武汉方面实力大损,讨伐南京已不可能,南京方面的主要将领李宗仁白崇禧何应钦亦有和解之意,唯有唐生智依然咄咄逼人,声称“讨蒋。”

    八月流火,江东省政府迎来一位密使,是陈子锟早年在广州结拜的大哥李宗仁派来的,一番寒暄后,呈上李宗仁和白崇禧联合署名的密信,邀请陈子锟一同反蒋,并许诺事成之后将山东省划归陈子锟管辖。

    陈子锟没有立即答复,派人好生款待使者,找来参谋长阎肃商量对策。

    阎肃道:“南京已被桂系占据,蒋中正的嫡系第一军军长何应钦野心不小,与李白等人眉来眼去,我在南京之时就发现了,武汉方面一直欲除蒋某而后快,如今倒蒋大势已成,咱们参与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不起主要作用。”

    陈子锟冷笑:“锦上添花?我看是落井下石罢了,无论是李宗仁白崇禧还是何应钦唐生智,这些手握兵权的人谁也不服谁,倒蒋之后又如何?下一个倒谁?再说了,谁能像蒋介石那样筹来天文数字的款子?没钱养兵怎么北伐,怎么统一?既然这些人成不了大气,少不得还得请蒋介石出山,与其妄作坏人,不如雪中送炭,支持老蒋一把。”

    阎肃点头道:“整理局面,少不得蒋中正,且看他们如何内耗,咱们只管守好江东便是。”

    敷衍打发了使者后,李白何果然发难,以统一国民政府为由威逼蒋介石下野,唯有江东省主席陈子锟发表通电,支持蒋介石,但也无济于事,在内外强大压力下,蒋介石辞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职务,黯然下野。

    蒋介石下野后,每月供给江东省的两百万军饷就断了,好在陈子锟统治稳固,民间税赋增加,维持三万军队以及政府开支是足够的了。

    战乱又起,南方是围追堵截南昌叛军,北方是阎锡山冯玉祥张作霖混战,昔日的五省联帅孙传芳也不甘寂寞,挥军五万渡过长江,占领了南京镇江之间的龙潭,李白何全力抵抗,双方血战六天六夜。

    关键时刻,陈子锟出奇兵袭扰孙军后路,战争往往赢得是最后五分钟,已经绷到极限的孙军腹背受敌,终于大败而归,孙传芳最后一次重振雄风的机会就这样破灭了。

    北洋军退却,外来威胁解除,国民军内讧又起,一直野心勃勃的唐生智有趁蒋介石下野之际,联合孙传芳共取南京之说,南京方面为绝后患,出兵讨伐,国民革命军内部第一次自相残杀开始了。

    到处征战连绵,唯有江东省一片净土,陈子锟置身事外,不参与内斗,一心谋发展,汇金银行倒闭后,陈子锟出资,让龚稼祥出面成立新的江东实业银行,准备金一千万,正式发行印有陈子锟戎装半身像的江东票。

    以金融手段化解财政困局,是陈子锟不得已走的一步棋,不过效果甚好,江东实业银行是官办的,所依托的不单是一千万准备金,更重要的是三万江东军强悍的战斗力,一时间江东票迅速取代各种杂牌银行发行的纸币,在信用上直逼中国银行交通银行等老牌钞票。

    麦子龙的案子判决了,法庭以贪污受贿、滥用职权等罪名判处前警察厅长麦子龙有期徒刑十年,没收家产。

    判决后,陈子锟去省监狱看望了麦子龙,短短几个月,他变得老迈不堪,虽然监狱方面给予了优待,住的是有阳光的牢房,还有专人负责倒马桶打扫卫生,但是牢狱之苦还是让这位铁腕警察厅长迅速苍老,五十几岁的人看起来如同古稀之年。

    “感谢陈主席开恩,留了老朽一条性命,咳咳……”麦子龙可不是装的,他确实患上了肺结核,这个病得了就要命,送回家养病其实就是等死。

    “不用谢我,司法独立,我可没帮你说情。”陈子锟说道,随后视察了监狱,还看了麦子龙的病历,对典狱长说:“犯人身染重病,是不是考虑保外就医呢?”

    典狱长诺诺称是,麦子龙更是感恩戴德。

    等陈子锟走了,麦子龙躺在狭窄的床铺上一通咳嗽,气喘吁吁的自言自语道:“其实你得感谢我,我帮你干了你想干又下不了狠心的事情。”

    ~
《》第六卷 一统 第五十五章 双头鹰标记的金砖
    麦子龙确实帮了陈子锟的大忙,清党清的如此彻底,以至于让陈子锟完全不用担心政治和名誉上的问题,接管了一个干干净净的江东省,再无党人在此间活动。

    外界传说,公署虽修缮一新,但陈大帅嫌血腥太重,听了高人劝说,以原址兴办实验中学,用青年学生的阳气压制邪魔。其实并非如此,陈子锟只是觉得老镇台衙门暮气太重,而且妻女都不愿意再回这里居住,不如用来兴办教育事业,自己先在省zhèng fǔ办公,择址再建官邸就是。

    新的省主席官邸选在临江的一片空地上,陈子锟命人在这里栽种许多枫树,修建四车道的宽阔柏油路,请美国建筑师设计十栋造型别致的花园洋房,其中最大的一座就是自己的新官邸,占地五千平方米,绿树掩映,草坪平坦,斯堪的那维亚式的建筑结构,设计图纸上看着就像一座童话王国中的城堡。

    “我的嫣儿将来就在这里成长。”陈子锟对设计图纸非常满意。

    耽搁已久的淮江铁桥工程也正式搬上rì程,这是省内连接江南江北的重要桥梁,一旦建成通车,江北丰富的煤炭铁矿石资源将会更加便利的运输出去,获取更丰厚的利润。

    别人曾劝说陈子锟,眼下还在打仗,工程断断续续,起码七八年才能完工,不如省下这笔钱来买枪炮自保,陈子锟却自信满满的说用不里两年中国就会统一,早开工早收益,我不但要修铁路,建大桥,还要开煤矿,炼钢厂、发电厂呢。

    诸多工程上马,用的都是江东省内的人力物力,资金来自江东实业银行发行的江东票,工人用的是吃苦耐劳的江北农民,砂石木材等原料在当地筹集,钢材水泥筑路机械全都采取进口洋货。

    省主席如此大手笔的建设蓝图,却让省内有识之士大为摇头,都说陈大帅急功近利,怕是要半途而废。

    “光靠发行钞票可不行。”江东大学的经济学教授这样说。

    “到底是一介武夫,办实业差得远呢。”省城总商会的某副会长这样说。

    正当大家都对陈子锟的宏伟目标不抱希望的时候,一件事情让他们大跌眼镜,江东实业银行总经理龚稼祥亲临上海宣布,增发三千万江东票,以黄金为准备金,每一元面额江东票,兑换0.0321盎司黄金。

    发布会现场,龚稼祥象征xìng的展示了五十锭金砖,耀眼的黄金映花了记者们的眼睛,一时间镁光灯乱闪,记者们踊跃提问,想知道江东实业银行哪里来的这么多黄金,可龚总经理只是笑而不答。

    “总之,我们是有黄金储备的,一元江东票可以zì yóu兑换一克黄金,不信大家可以试试嘛。”被逼急了以后,龚稼祥这样说。

    还真有好事之人,上海滩闻人杜月笙一直和江东省方面有生意往来,他拿了一笔江东票去找龚稼祥,果然兑了一块金砖回来。

    杜月笙本人也是开银行的,手底下金融jīng英不少,大家仔细鉴定了这块金砖,首先确信是纯金无疑,随后又发现了打磨过的痕迹,隐约能辨认出金砖上原来有双头鹰的标记。

    “这是沙皇俄国的国库储备黄金!”有见识的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俄国内乱之际,沙皇的五百吨黄金失踪在西伯利亚,这件事在上海滩白俄们中间流传甚广,难道说这批金子居然落到了陈子锟手里?

    很多人不愿意相信这个天方夜谭,但仔细一分析,陈子锟手下有一个俄国雇佣兵团,其中不乏在高尔察克临时zhèng fǔ中担任过职务的军官,这些人很有可能知道藏金的下落,而且坊间亦有传闻,陈子锟的白俄兵团中有两百人在去年就乘船北上,不知所踪,很可能是远赴西伯利亚寻找黄金去了。

    这些仅仅是传闻和猜测,但有时候传闻就足够了,上海股票交易所内,江东实业银行的股票连连暴涨,涨幅十倍!连带着其他一些江东板块也跟着起来了。

    江东实业银行趁机发行新股和公债,赚了个盆满钵满。

    ……

    霞飞路,一栋别墅内,陈子锟、李耀廷、龚稼祥、安德烈瓦西里耶维奇、慕易辰等人正围坐在壁炉旁,柏木哔哔剥剥的燃烧着,众人抽着纸烟或者烟斗,个个神采飞扬。

    “赚翻了,贩鸦片都没这么快啊,一眨眼都翻了十五倍了。”李耀廷喜不自禁道。

    龚稼祥却很冷静:“别着急,大头还在后面,等股价翻三十倍之后,就慢慢往外抛。”

    “三十倍?那是起步,起码五十倍以后再抛。”陈子锟道。

    众人交换一下眼sè,都呵呵笑了,大帅的魄力就是大。

    在场诸人手里都囤积着大量的江东实业银行股票,平均股价一股才几分钱,现在股价已经高达五角,股市上已经很难买到整手的江东股,不知道多少人托人购买江东股,都抢红了眼。

    陈子锟心情大好,问慕易辰:“个人问题进展如何?”

    慕易辰道:“好事多磨,不过车伯父已经不再管我们交往了,等于默认这桩婚事了。”

    陈子锟走到窗前,看到花园里梧桐树的叶子黄了,抽了一口烟道:“27年真是风起云涌的一年啊。”

    话音刚落,收音机里传来柔和的女声:“张发奎部收复广州,叛军首领张太雷被击毙,其残部败走海丰……”

    李耀廷道:“大哥你这话不大对,哪年不是风起云涌啊,到处打仗,到处造反,楞没消停过一天,武汉南京是合了,可大权都落到桂系手里去了,汪兆铭倒是个人才,转脸跑到广州另立zhōng yāng,搞了个宁粤分立,这下可好,一回南昌暴动还不够他受的,再来个广州暴动,我看他是熬不下去了,早晚还得回来,客客气气请蒋大哥出山。”

    陈子锟道:“我不管谁当这个主席,反正北洋寿数已尽,国家马上就要统一了,百废待兴,麻溜的捞几个钱,把工厂铁路都建起来,让老百姓过上好rì子才是正道。”

    龚稼祥道:“此言甚是,江东资源丰富,土地肥沃,只是连年征战,淮江泛滥,才落得如此贫困,只要休战十年,江东,哦不,中国就能腾飞起来。”说着,他竟然手舞足蹈起来。

    安德烈瓦西里耶维奇干咳了一声,冷峻的眼神看着众人:“先生们,我想知道,金砖的把戏被人识破怎么办?”

    众人都不说话,看向陈子锟。

    陈子锟道:“我就怕他们不识破呢。”

    这次在李耀廷公馆里举行的小型集会散场后,慕易辰回到自己租住的石库门住宅,车秋凌上前帮他脱下大衣和礼帽挂起来,兴奋的笑道:“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拉着慕易辰进了卧室,从床底下拖出一口皮箱,打开了,拿出薄薄一叠花花绿绿的印刷jīng美的纸片,邀功请赏似的伸到慕易辰面前:“看,纸黄金!”

    慕易辰定睛一看,这玩意太熟悉了,居然是江东实业银行的股票!

    “这东西哪里来的?”慕易辰觉得汗都下来了。

    “花钱买的啊,现在这个股票可是有价无市,市场上买不到呢,我是托熟人搞来的,花了一千大洋,买了一千股,这下咱们办婚礼的钱有了,不用爹爹花一分钱,还能有富裕,我估计坐邮轮去美国旅游一圈都够,你知道么,人家说,江东实业银行有五百吨黄金,他们的股票就是纸黄金,现在价格还低,迟早要涨到十块钱一股。”

    “好了好了,明天赶紧把股票卖了,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知道么!”慕易辰烦躁道。

    车秋凌眼圈红了:“凶我做什么,我还不是为了咱们的将来。”

    慕易辰心里叫苦,暗道这事儿瞒天瞒地瞒父母,秋凌别怪我没办法告诉你真相,他轻轻擦掉未婚妻脸上的泪珠,柔声道:“你想买股票就跟我讲一声,我这里有很多江东实业银行的股票,不用你花钱再买。”

    “有多少?”车秋凌立刻不哭了,两眼放光。

    “几万股总是有的。”慕易辰语焉不详,其实他名下有二十万股,已经在悄悄放货了,车秋凌手上的股票,搞不好就是自己放出来的。

    “太好了!咱们发达了!”车秋凌兴奋不已,“对了,江东票也很值钱呢,坚挺程度快赶上英镑美元了,咱们要不要兑换一些。”

    慕易辰奇道:“江东行在上海没有柜台啊?”

    车秋凌得意道:“你不知道有黑市的存在么。”

    慕易辰道:“这些金融方面的事情我来处理便可,你把股票给我,我帮你卖掉。”

    车秋凌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啊,我爹爹那里也买了几万股纸黄金呢,是不要也要抛掉?”

    “抛掉。”慕易辰斩钉截铁道。

    ……

    接下来的几天,江东实业银行的股票继续疯涨,交易所的牌价已经涨到离谱的每股两块五了,已经抛掉手上存货的车秋凌不禁埋怨起慕易辰来,正当她气鼓鼓的要离开交易所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轰响,每个交易员都高举着手掌,五指分开,掌心向外,嘴里高声叫喊着,水牌子上的江东实业银行股票价格写了擦,擦了写,一路下滑,短短几分钟就从两块五掉到了五角,依旧全是汹涌抛盘,根本没人接手。

    车秋凌吓傻了,呆呆的看着不断下跌的股价,心中庆幸不已。

    回到家里,慕易辰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报纸上头条刊登着号外:“江东实业银行储备黄金子虚乌有,纯属欺诈!”

    “哎呀,真悬,差点就倾家荡产,幸亏你聪明。”车秋凌上前从背后揽住了慕易辰的脖子。

    “哦,现在掉到多少了?”慕易辰不经意的问道。

    “大概三毛五吧,我来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可能更低,什么破银行啊,简直坑人,股票连废纸都不如,以后听你的,绝对不碰这东西,更不买这家银行的烂股票。”车秋凌娇嗔道。

    慕易辰摇摇头:“不,明天就去买,有多少钱花多少钱,全买成江东实业银行的股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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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一统 第五十六章 投机商
    车秋凌虽然不懂慕易辰的道理,但知道未婚夫绝对不会害自己,于是第二天股市一开盘就跑去买了一千块钱的江东实业银行,不过最佳时机已经过去,股价从昨天收盘的两毛五反弹到了五毛三,而且还有大量的买盘在等着接货。

    紧跟着,上午的《申报》就刊登出一则消息,说是法租界巡捕房破获一起案件,抓获某江洋大盗,起出赃物赃款若干,其中就有五块金砖是来自某白俄的寓所。

    所谓“某白俄”经消息灵通人士查证,实乃曾在江东军雇佣军团服役过的沙俄上校安德烈瓦西里耶维奇,也就是传说中的帮陈子锟取得沙俄藏金的那位前高尔察克临时政府军官,现在是租界俄裔外侨聚居区彼得堡俱乐部的老板。

    这条消息虽然称得上捕风捉影,而且来的时机也极巧,但股票市场往往就认这样的小道消息,若是龚稼祥亲自出面辟谣,那大家肯定不会相信,越是道听途说的传闻,相信的人就越多。

    更让大家坚信不移的是那巨量的接盘,说明有人暗中扫货,昨天的打压股价分明是故意造谣罢了,于是乎股民们再次蜂拥而上,交易所里充斥着买进江东实业银行的电话,交易员们也手心向内打着各种买进手势。

    殊不知,那巨量的买盘只是虚晃一枪,庄家仍在悄悄出货,不过这一波炒作的还算不太离谱,最后股价稳定在一块钱附近,就不再波动了。

    股价剧烈波动,股民们被折腾的欲死欲仙,不少人倾家荡产血本无归,也有不少机灵的人跟着发了一笔小财,但真正的大钱还是被庄家赚去了。

    归根到底,江东实业银行有没有获得那五百吨沙俄黄金不是重点,关键在于这家银行的信誉又没有保证,有人搜集了几千元江东票,千里迢迢跑去江东省城兑换,很顺利的换到了相应数量的黄金,只不过不是打了双头鹰标记的金砖,而是铭刻着江东省财政厅监制字样的大黄鱼。

    于是乎,印着陈子锟半身像的江东票又成了香饽饽,最近到处都在打仗,各省财政吃紧,没有保证金的军票滥发,钞票快速贬值,坚挺的江东票成为大家竞相收集的目标,不过这也带来一个难题,就是劣币驱逐良币,大家都舍不得用,市面上江东票反而愈加稀少了。

    这个时候,江东实业银行的印钞机悄悄开工了,以超出准备金五倍的额度狂印钞票,从外省大肆购买原材料、机器设备等货物。

    ……

    一九二七年最后一天,股票交易所收盘,江东实业银行的股票价格收在一块八上,依然坚挺无比,银行已经召开股东大会准备增发新股事宜,初步计划增发两千万股,可谓天文数字。

    一番组合拳似的操作,江东实业银行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籍籍无名到声名鹊起,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陈子锟和他的智囊团队每个人都赚的盆满钵满,银行更是获利颇丰。

    新年前夜,陈子锟召开晚宴款待大家,省城的枫林别墅还未建成,陈主席的妻儿老小依然住在上海法租界霞飞路上一座别墅里,和李耀廷比邻而居。

    参加晚宴的尽是陈子锟的嫡系,李耀廷,慕易辰,瓦西里耶维奇,龚稼祥龚梓君叔侄,还有三枪会的薛斌带着老婆和一对双胞胎儿子,大家欢聚一堂,其乐融融。

    宴席上,陈子锟随口问道:“好久没见梁茂才了,狗日的干什么呢?”

    姚依蕾立刻白了他一眼,当众说粗话,真是没素质。

    不过薛斌不当回事,道:“狗日的看上了一个日本小娘们,整天醉生梦死的,啧啧,这小子算是废了。”

    陈子锟道:“那不行啊,他家里托我找他回去呢,说给他说了个媳妇,年前就得回家成亲去,黑风,你得把他给我找回来。”

    薛斌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这小子是该娶个媳妇管管他了。”

    然后大家就都把目光投向慕易辰。

    “我就快了……很快……”慕易辰支支吾吾道。

    众人一阵会心的大笑。

    八点钟,晚宴结束,小孩子们上床睡觉,大人们意犹未尽,鉴冰提议打一夜麻将,却遭到陈子锟的鄙视,说新年应该干点有意义的事情,鉴冰问他什么是有意义的事情时,陈子锟振臂一呼:“到外滩找乐子去。”

    外滩某专门接待外国人的酒吧,一群醉醺醺的中国人走了进来,侍者刚想阻拦,一张十元面额的江东票就塞了过来,侍者当即笑脸相迎:“里边请。”

    这群人正是陈子锟和他的朋友们,特地跑到有节日气氛的酒吧里找乐子来了,这里充斥着各国水兵和咸水妹,留声机里放着《auldlangsyne》,一个英国海军士兵揽着咸水妹的细腰,粗大的胳膊上纹着徽章,手里捏着威士忌酒杯,厌恶的瞪着这帮不速之客。

    “嗨,你,看什么呢,再用这种眼神看我,小心把你眼珠子扣下来踩爆了。”陈子锟恶声恶气冲水兵竖起了中指,地道的牛津腔用来骂人别有一番风味。

    威士忌酒杯当时就砸了过来,紧跟着是酒瓶子,喝多了猫尿的水兵们正愁找不到机会发泄,一场斗殴开始了,好久没有施展过身手的陈子锟挥舞着酒瓶子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众人面面相觑,原来大帅说的找乐子指的是这个啊。

    正打着架,新年钟声敲响了,众人停止斗殴,捡起酒瓶子互相致新年快乐,等钟声敲完,继续开打。

    警笛声阵阵,巡捕终于赶来,众人仓皇逃窜,出门上车哈哈大笑,各回各家睡觉去了。

    陈子锟坐在疾驶的汽车上,望着远处霓虹灯影下的外白渡桥和对岸的礼查饭店,忽然心头涌起一股酸意。

    慕易辰的住处里外滩不远,步行回家后,蹬蹬等的上楼声音惊醒了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车秋凌,揉着眼睛问道:“这么晚回来,干什么去了?”

    “去打了场架。”慕易辰兴冲冲的对着镜子整理着歪歪扭扭的领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家里早睡了,现在回去恐怕会吵醒他们。”车秋凌的脸红了。

    慕易辰呆呆的看着她。

    车秋凌的脸更红了,低头捏着衣角:“看什么呢。”

    “秋凌,我们结婚吧。”慕易辰颤声道。

    车秋凌深深低下了头,隔了一会重新抬起,眼中已经含了泪花:“学长,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十年。”

    当晚,她没有回去,两人睡在了一起,慕易辰兴奋不已的憧憬起未来的幸福生活来:“咱们买一座大别墅,要带花园车库的那种,请三个佣人,再养一条狗……”

    “那可要很多很多钱啊。”车秋凌道。

    “别担心,咱们现在很有钱,买别墅和汽车是足够的。”慕易辰自信满满道。

    “春田洋行又不是你的,哪能赚这么多?”车秋凌不解。

    “不是洋行的薪水,而是我在股票上赚的钱,足有三十万!你知道这些钱是怎么赚来的么,全是投机生意……”慕易辰虽然喝了酒,但精神头十足。

    “哦,你说说看,怎么个投机法子?”车秋凌打了个哈欠。

    “其实江东实业银行根本没多少准备金,靠的不过是沙俄黄金的噱头,把股价炒高之后抛售并且卖空来赚取巨额价差,然后再压低股价,平仓,低价吸纳,再次拉高,周而复始,赚钱就像从别人口袋里掏那么简单。”慕易辰一边说一边感慨,不知道是对投机的赞许还是鄙夷。

    “那人们怎么还上当?”车秋凌问道。

    “信息不对称啊,再说这年头想发财的人太多,被金钱迷花了眼睛,傻子太多,骗子都不够用了,再说我们并不是骗,一切都是合法的交易……”

    “在股市上赚足了钱,就吸纳黄金,在别的省份以银元收购黄金,作为江东票的储备金,实际上江东票的发行量是有严格控制的,确保和准备金的数额一致,所以能够毫无压力的兑付黄金,于是,大家接受了江东票,并且很乐意高价兑换来储藏在家里,这就是所谓劣币驱逐良币,这样一来,银行就可以大肆增发货币而不担心通货膨胀,因为钞票都被大家收藏了,相当于我们印出来纸片换取别人的真金白银……”

    慕易辰讲得兴高采烈,车秋凌却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

    薛斌发动三枪会的徒弟们,终于在虹口一家日本人开的酒馆里找到了梁茂才,昔日杀虎口的愣头青小土匪已经在上海鬼混了数年之久,再也没回过南泰,也脱离了江东军,整天醉生梦死。

    虹口区的日本人都知道,粱桑喜欢虹口道场的柳生晴子,晴子也喜欢这个支那小子,不过日中关系不睦,粱桑又是个不争气的马鹿野郎,这段感情注定会成为悲剧。

    新年伊始,梁茂才又跑去虹口道场找柳生晴子,却被告知晴子已于前日乘船回国了,给他留下了一封信,信很简短,说自己回国结婚,让粱桑不要再等。

    失恋的梁茂才在酒馆里喝了个烂醉如泥,日本店主怕他醒来发酒疯,赶紧给三枪会打了电话,兄弟们迅速赶到,将梁茂才抬走。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开往江东的客轮上了,负责照看他的弟兄说,老家给你预备了媳妇,大帅要亲自给你证婚哩。

    梁茂才从铺上爬起来,走到舷窗边眺望远处省城的轮廓,咕哝道:“还是上海好啊。”

    省城,码头附近繁华地带,“大上海”夜总会的二楼上,一群莺莺燕燕趴在栏杆上指指点点:“看,上海来的大轮船要进港了。”

    “姑娘们,都给老娘下楼接客去。”老鸨挥舞着手帕嚷道。

    姑娘们匆匆下楼,只剩下一个穿水绿色旗袍的半老徐娘凭栏眺望,如同雕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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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一统 第五十七章 红尘笑痴情
    陈子锟当了督军之后,夜上海就从南泰县城搬到了省城,几经周折,原来的老姐妹有的从良,有的去了外地,唯有红玉依然留在堂子里。

    一晃四年过去了,红玉年老色衰,抵不上那些十五六岁的新人了,整天没有生意,就知道坐在阳台上抽着烟看港口,老鸨也不敢管她,因为论资历还没红玉老,而且据说红玉还认识大帅夫人呢。

    红玉每天眺望港口,是因为她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负心汉,这人吃粮当兵去了上海,为大帅立下赫赫战功,后来大帅曾表示要把自己许配给他,不过一来二去军务耽搁便没了下文,红玉认定一点,无论如何,他早晚是要回省城的。

    又是一班客轮进港,港口熙熙攘攘,旅客们扛着大包袱小行李慢吞吞的从栈桥下来,摩肩接踵的走出码头,或者叫黄包车,或者坐电车,或者步行,红玉抽着烟,冷漠的看着这熟悉的一切。

    今天,又白等了。

    心底叹息一声,晃晃烟盒,已经空了,转身离去,忽然停顿了一下,猛然扭头,却见轮船上下来三个人,两个戎装军人,夹着一个穿花呢西装的彪悍男子,正是那个一去不返的负心汉。

    瞬间眼眶充满了泪水,红玉幸福的哭了,跌跌撞撞冲下楼去,抓起小包就往外走,老鸨紧随其后嚷嚷道:“祖宗,你哪去啊?”

    红玉根本不搭理她,径直往码头跑,穿着高跟鞋跑不快,干脆踢掉了赤着脚跑,可是当她跑到码头上的时候,却只看见一辆汽车绝尘而去。

    五分钟后,红玉慢吞吞的回到了堂子里,双眼红肿,鞋丢了,袜子上满是灰尘,老鸨磕着瓜子瞟了她一眼:“一惊一乍的,看见谁了?”

    红玉一言不发,上楼换了衣服,把细软收拾了一个小包裹,换了一双红色的新鞋,又仔细化了妆,明艳照人的昂着头咯噔戈登下楼来了,众人都被她的扮相惊呆了,忘记了嗑瓜子和抽烟。

    “红玉,你这是闹哪样?”老鸨小心翼翼的问道。

    红玉从小坤包里摸出一叠江东票,拍在茶几上道:“妈妈,多谢你这几年的照顾,阿拉该走了。”

    “去哪儿啊?”老鸨满脸堆笑,她从红玉的气势上看出了一些端倪。

    “阿拉男人回来了。”红玉说完这句话,目不斜视昂首挺胸的出去了。

    “红玉,有空回来看看啊。”老鸨带着一帮姑娘送出门去,看着水绿色旗袍身影远去,才狠狠啐了一口:“呸,残花败柳,得瑟什么劲儿。”

    红玉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老督办公署而去,她不读书不看报,不关心时政,还不知道公署已经改成了实验中学,到了地方一打听才知道弄错了,于是又去省政府,到了门口却被卫兵拦住,提梁茂才的名字,人家根本不认识,红玉心一横,说要见省主席,当即就被卫兵驱赶出去,看她样子就是风尘女子,居然还想见陈主席,简直失心疯。

    无奈之下,红玉只好又去了兵营,这回没敢往里闯,就在门口等着,看到肩膀上挂牌牌,系武装带挂指挥刀的就上前搭讪,问人家认不认识梁茂才,可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这几年江东军变化很大,很多土匪出身的指挥官因为文化程度不高而解甲归田,现在基层军官都是军校毕业生,谁也不认识梁茂才这个人。

    天灰蒙蒙的,北风凛冽,飘起了细碎的雪花,红玉穿的少,就一件旗袍罩了件狐皮坎肩,站在雪中不停地跺脚,却不舍得离去。

    一辆汽车驶出军营,后座上的青年军官扭头看到风雪中的红玉,诧异的问道:“这人干嘛的?”

    副驾驶位子的军官答道:“是个婊-子,来找相好的,可能找错了营地,咱们这没这个人。”

    青年军官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她找的人叫啥名字?”

    “好像叫梁什么才。”

    “停车!”

    汽车迅速倒车,一直倒到红玉跟前,车窗摇下,露出一张陌生的男子面孔:“小姐,你找人?”

    “对对对,阿拉找梁茂才,老第七旅的。”红玉冻得直哆嗦,牙齿都在打颤。

    “大青山老十?”

    “对对对,他以前是当土匪的,跟着盖大王的。”红玉激动的都快哭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一个认识梁茂才的了。

    青年军官是双喜,苦水井杆子和大青山土匪素来不和,直到现在第一师和第二师仍在暗中较劲,所以双喜对这事儿也不是很上心,但见这女子可怜,便道:“你来错地方了,梁茂才不在这儿。”

    “那他去哪儿了?麻烦您一定告诉我,我等了他四年了。”红玉是风尘中人,察言观色的能耐极强,看出双喜不太热情,赶紧苦苦哀求。

    “我听说他被直接送回南泰了,没在省城耽搁,我就知道这些,你若是想找他,就去南泰吧。”双喜说完,命人开车走了。

    红玉叹口气,搓搓手,跺跺脚,提起行李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积雪远去了。

    省城到处响彻鞭炮声,薄薄积雪的地面上满是红色的纸屑,再过几天就该过年了。

    ……

    陈子锟终于回到了南泰县,自打他打进省城后,就一直没回过自己的发迹之地,如今的南泰县和往日不可同日而语,隐隐有了一些大城市的气象。

    早就听说陈主席要荣归故里,新任县长周荣春忙前窜后,不亦乐乎,召集县里头面人物开会,商议如何接待。

    “陈主席是咱们南泰出去的,这次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回乡探望,咱们一定要好生接待才是啊。”周县长如是说,大冷的天他居然出了一身汗,黑呢子中山装的左口袋上方别着一枚青天白日徽,这是县太爷的标志。

    士绅们纷纷赞同,如今南泰县说话最有分量的是龚稼轩龚老爷,他弟弟和儿子都在陈主席身边工作,开银行办工厂,称得上左膀右臂,龚老爷在家乡也是风生水起,连周县长也得看他眼色行事。

    其次就是李举人了,这位前清时期的举人老爷自打娶了一个十八岁的小媳妇之后,身子骨倒是越来越硬朗了,帮陈大帅种鸦片是他最骄傲的一件事,也是他跻身官场的资本,如今他已经是南泰县保甲团练副总办了,当然总办是龚老爷兼任的。

    大家都同意,接下来的工作就好办了,县府出一部分钱,老爷们再捐一些,争取不向百姓摊派就把这事儿办好,毕竟大家都知道陈主席最厌恶苛捐杂税,若是被他知道有人借着他的名义搜刮民财,非得掉几颗脑袋不成。

    陈子锟并非单纯回乡,他又不是南泰籍的人,仅仅是在这儿当了一年半载江北护军使而已,基本上没啥感情,这次是回来帮梁茂才主婚的。

    梁茂才是南泰县本地人,梁家是大姓,不过他这一支混的不咋的,居然出了个土匪,为了这个孙子,长辈们操碎了心,如今梁茂才的祖母已经是古稀之年,最大的心思就是活着看到孙子成家立业,这事儿传到陈子锟耳朵里,当场拍板,把梁茂才绑回来成亲,还要亲自主持,让老人家长一回面子。

    周县长说:“陈主席爱民如子,他交代的事情咱们一定要办好,办的体体面面,不能让人挑理。”

    乡下人办婚丧嫁娶的事儿最拿手,县长一声令下,全县的吹鼓手、杠快、卖绸缎的,开酒店的都来了,纷纷表示要出一把力。

    所以,根本不用陈子锟操心,也不用梁家掏一分钱,婚礼的事情就安排的妥妥的了。

    陈主席乘船达南泰县码头,周荣春率领本县官员以及士绅前来迎接,码头张灯结彩,团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端着老套筒煞有介事,这几天下雪路滑,道路上特地扑了一层石子,一点也不泥泞。

    众人乘坐马车前往县城,周荣春陪坐左右,称乡下到底不比省城,没有汽车,还望主席海涵,陈子锟当然不在乎这个,饶有兴趣的左顾右盼,看到道路两旁都种了树,远处村落房舍上也铺了青瓦,赞道:“南泰县的新农村建设的不错。”

    周荣春赶紧谦虚:“都是主席领导的好,卑职严格按照主席的指示精神鼓励农桑,开垦荒地,如今耕者有其田,黎民的生活水准比以往好了许多。”

    陈子锟笑了笑,他知道南泰县是模仿示范县,但却不是周县长的功劳,而是郑泽如的成绩,只可惜这个年轻人还在通缉之中,自己虽然爱才,也不好赦免他。

    不大工夫到了县城,城门楼子上的杂草都被薅的干干净净,石板路两旁彩旗招展,老百姓都穿了新衣服夹道欢迎陈主席,看他们红润的脸色,就知道日子过得不错,陈子锟满意的点点头。

    殊不知就在他进城前,老百姓们奉了县政府的安排,刚拿针扎了手指,涂了点血色在脸上造成红润的效果。

    “欢迎陈主席,陈主席万岁!”百姓们举着小旗子呐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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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一统 第五十八章 合该婊-子无情
    江东省主席陈子锟莅临南泰,下榻在老护军使公署,这儿现在归南泰县政府,但陈主席住过的后院却没人敢动,摆设布局一切照旧,每天有专人打扫,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大帅回乡视察,让他老人家知道,家乡人民惦记着他呢。

    果然,陈子锟看到县衙后宅的布局和以前一样,满意的夸了一句,周县长是个有心人啊,就这一句,周荣春乐了好几天。

    和陈子锟一同回来的还有梁茂才,他在回南泰的船上又喝的酩酊大醉,被塞进轿子直接抬回了下马坡梁家庄,因为南泰县有正月里来不成亲的习俗,所以婚礼务必要在年前举行。

    一切都是准备好了的,只等新郎官了,梁茂才被送到家之后,头脑依旧昏昏沉沉,恍惚中见自家的茅草棚变成了青砖灰瓦的大房子,猪圈里还有三头黑毛大肥猪,门口大槐树比小时候更加繁茂挺拔了。

    他终于意识到,回家了,在外漂泊十年的自己,终于回到了故乡,梁茂才是孤儿,自小被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不堪叔叔婶婶虐待上山为匪,一走就是十年。

    祖母老了,虽然身子骨还算硬朗,但满头银霜,皱纹深深,老人家一见孙子就哭:“狗剩,你咋才来啊。”

    铁石心肠的梁茂才,此时终于滴下了泪水,他觉得对不起家人的太多,既然家里想风光一把,那就如他们的愿便是。

    当天夜里,梁茂才沐浴理发,满脸的胡子也刮了,拾掇的干干净净,换上崭新的礼服,本来乡下结婚是用马褂长袍礼帽做吉服的,可梁家人说茂才是带兵的大官,得穿军装才行。

    梁茂才脱离江东军很久,军服早不知道丢哪里去了,不过难不倒乡亲们,早就给他预备好了军礼服,带缨子的军帽,带流苏肩章的制服,还有一把指挥刀,胸前十字披红,端的一个英姿勃发的新郎官。

    一大早,新郎官骑着一匹白马,带着吹鼓手和花轿,浩浩荡荡从梁家庄出发,一路进了县城。

    南泰码头,红玉款款下船,临近春节,客船早就停航了,她是乘坐最后一趟运白煤的货船过来的,船老大很朴实,听说这位美艳之极的女子是来南泰寻夫的,就没要船钱,白送她不说,还帮着提行李。

    “南泰,老娘又回来了。”红玉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心里想着梁茂才见到自己突然出现在眼前时的惊讶模样,不由得哧哧笑了起来,随手摸出一盒香烟来,避着风点燃,优雅的吸了一口。

    “等做了梁家的媳妇,就不能再抽烟了,丈夫好歹是国民革命军的军官,做老婆的也要拿出点体统来,不能让人看笑话。”红玉这样想着,接过船老大递上的小皮箱,一步三摇的走向县城。

    “大妹子,这么远你走的过去么?”船老大不放心的问道,今天是除夕,往日码头揽活的骡车驴车都停了生意,十几里路一个女人家怎么走。

    “大哥,放心吧,我男人会来接的,兴许已经在半道上了。”红玉宽慰着憨厚的船老大,一步步走向了县城,事先猜到要走远路,所以新买了双半高跟的皮靴子,又暖和又好走,小包袱也换成了手提箱,还是那句话,不能给茂才丢人。

    一路上走的很艰苦,新鞋磨脚,每走一步脚后跟都磨得生疼,坚持着走了几里路,实在熬不住了,脱下靴子一看,后脚跟都磨破皮了。

    “天杀的负心汉,看到老娘脚后跟鲜血淋漓的,不知道心疼成啥样子哩。”红玉嘴角又浮起笑意,想到即将见到梁茂才,她觉得浑身都是力气,脚后跟也不怎么疼了。

    找了快手帕垫住脚后跟,继续上路,等到了县城南门口,红玉已经累的气喘吁吁。

    城门口很热闹,围了好多人,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玉喜欢看热闹,挤过去一看,只见一支迎亲队伍正从才城里往外出,唢呐手鼓着腮帮子猛吹《百鸟朝凤》,八个结实有力的杠快抬着红色的大花轿走在中间,前面是一匹白马,马上坐着新郎官,呢子军装,十字披红,精神抖擞俊朗无比,正是梁茂才。

    一瞬间,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不见,天地间只剩下一个骑白马的新郎官,慢慢的从红玉面前经过,眼睛不曾向这边瞄上一眼。

    红玉呆呆看着迎亲队伍经过,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骂出声来,好一个梁茂才,居然成亲了!居然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不行,老娘今天拼了一身剐,也要把他拉下马,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是个陈世美,不,他比陈世美还该死!

    忽然,耳畔传来窃窃私语。

    “那不是夜上海的红玉么?”

    “是啊,瞅着象,她活儿可真好,尤其一招观音坐莲,绝了。”不远处两个猥琐的男子看着红玉,悄声议论着。

    红玉猛然醒悟过来,自己不过是一个妓-女罢了,一个千人骑万人压的破烂货,在南泰这么丁点大的地方,谁不认识谁,身为军官的梁茂才若是娶了自己,今后还不被人笑话死。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谁让你有情了,你活该!”红玉狠狠骂着自己,提着小皮箱扭着腰肢从哪两个男人面前经过,还飞了个媚眼,两男子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她,手拿东西挡在身前,生怕有什么突兀的东西翘起来顶出长衫有碍观瞻。

    “色样!”红玉暗骂一句,继续夸张的扭着腰肢走了,走到没人的巷口里才哈哈大笑起来,自言自语道:“两头公猪真丢人。”笑的她前仰后合,腰都直不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如注。

    梁茂才骑着白马在县城里已经游了两圈了,这是第三圈,新娘子家里是县城李举人未出五服的侄女,今年十七岁,姓乔,也算和梁家门当户对,找了个当军官的女婿,乔家非常满意,但是要求娶亲的时候在城里绕三圈,图这个面子。

    本来梁茂才是不想跟个猴子似得被人观瞻的,但陈大帅狠狠训了他一顿,说人家一个闺女养了十几年被你领走,就要求你绕三个圈怎么了,别说三个圈,就是三百个圈也得绕。

    梁茂才谁都不服,就服大帅,他虽然桀骜,也知道别人是为自己好,于是只好屈服,骑着白马在城里绕起了圈子,脸上还挂着笑容,这也是大帅要求的,说你个狗日的今天敢哭丧着脸,就枪毙了你。

    但梁茂才真的笑不出,在县城里一走,多年前的回忆就出来了,望着路旁夜上海已经油漆剥落的门板,褪色的栏杆,那旖旎的一夜风情浮现在脑海。

    红玉,不知道她在哪里,老子欠他的啊。

    殊不知,他刚才和红玉擦肩而过。

    ……

    在县城绕了三圈,给乔家人赚足了面子,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向梁家庄走去,人逢喜事精神爽,几十里路跟玩儿似得就走完了,梁家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队伍刚到村口,二踢脚就炸响了。

    梁家大院内外,扎着彩棚,摆着酒席,乡下粗苯桌椅,到处借来的盘子碗筷,猪头肉、猪下水、鸡鸭牛羊鱼样样俱全,还有够味的乡下自酿白酒,管够。

    一切仪式都按老规矩来,梁茂才不懂这些,按部就班的听招呼做就是,像个机械人一般,时不时还得有人交代他,新郎官,笑笑,别板着脸。

    新娘子盖着红盖头从轿子里下来,穿了一身大红绣凤凰的礼服,看身段倒也婀娜纤细,莲步款款,跨火盆什么的,走的十分娴熟,看来在家练过很多次。

    梁家堂屋里,陈大帅穿着马褂长袍,别着红花坐在首席,旁边是梁茂才的祖母,叔婶只能站在一边赔笑。

    周县长亲自担任司仪,据说他当县长以前就干过这个,现在重操旧业倒也娴熟的很。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拜主席,夫妻对拜。”周县长的声音洪亮高亢没得说,只不过他主持的婚礼比人家多了一拜,搞的陈子锟略有尴尬,不过乡下人们到觉得没什么,人家堂堂省主席,屈尊降贵来到乡下破地方和俺们一起迎亲、过年,承受新人一拜有啥了不起的。

    “送入洞房。”周县长拉长声调喊道,新娘子被送进了洞房,新郎官却留在外面应酬客人。

    今天是除夕,梁家办婚礼,可谓双喜临门,乡亲们连年夜饭都不用准备的,全村几百口子都来吃流水席,人来的越多,梁家人越觉得有面子。

    今天最高兴的是梁家老太太,老人家七十岁了,还没这么风光过,往日顽劣无比,还当了土匪的孙儿,今天终于成亲了,娶得还是县城人家的女子,省城的大官也来道贺,这面子,这排场,梁家庄八百年也出不了一回啊。

    梁茂才一直在外面招呼客人,他是海量,端着个大碗见谁都干,大家都说,今天茂才高兴,得多喝几杯,可是喝道后面却都开始劝了,茂才啊,少喝两碗,新娘子还等着洞房呢。

    最后,烂醉如泥的梁茂才是被抬进洞房的,鼾声如雷,再没醒过。

    新娘子先是坐了很久,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自己揭下红盖头,帮梁茂才摘了帽子,脱了鞋子,又拿热毛巾给他擦脸。

    “晴子……红玉……”梁茂才咕哝着不知道谁的名字。

    新娘子的手抖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下,晶莹泪珠滴下。

    ……

    除夕夜,南泰县城,红玉提着皮箱在空荡荡的街头游走,远处爆竹声声合家团圆,她却孤独的一个人走。

    (以下不占vip字数)

    画外音响起陈升的把悲伤留给自己

    我想我可以忍住悲伤

    假装生命中没有你

    从此以后我在这里

    日夜等待你的消息

    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

    既然你说留不住你

    无论你在天涯海角

    是不是你偶尔会想起我

    可不可以你也会想起我

    本来该昨晚更新的,这几天睡眠太少,休息一下结果睡着了,醒来已经0点,脑子迷糊写不出来,只好上午再更,向久等同学说声抱歉

    ~
《》第六卷 一统 第五十九章 我就是总工程师
    大年初一,陈子锟乘船离开南泰回省城,梁茂才也想一道回去,却被勒令在家住满半年再说。

    船过老虎滩的时候,水流依然湍急,时值春节,江面没有船只经过,陈子锟让曾蛟派几个精通水性的弟兄下去把礁石炸掉。

    一个水手绑上绳子下水观察情况,一分钟后上来了,冻得直哆嗦,灌了一大口烧酒后才缓过劲来,道:“不行,水流太急,手榴弹绑不上去。”

    曾蛟也道:“大帅,这是技术活儿,咱们做水匪的干不来啊。”

    陈子锟也知道有点强人所难,正要作罢,双喜道:“江湾那地方不正在修铁桥么,找个技术工人来把礁石炸了便是。”

    于是轮船继续前行,走了四十里水路便看到两岸的铁路工地和桥梁墩子,不过已经停工了,一个人影都瞅不见。

    淮江在这里拐了一个弯,故称江湾,水流平缓,两岸地形地貌也适于修铁路,淮江大桥的地址在选在这里,江东军曾在江北开荒两万亩种植罂粟,后来陈大帅禁烟,所有的烟苗都被铲了,但开垦好的土地不能浪费,就都种上了麦子。

    江东施行农业新政后,郑泽如被派到南泰主持工作,他考虑到农村宗族势力过大,工作很难开展,便在这块地方大展拳脚,因为这里都是逃荒来的难民或者没根没梢的小户人家,听招呼,肯干活。

    陈子锟站在船上,放眼望去,阡陌纵横,树木成林,一片片房舍横平竖直,甚是喜人,便问副官,这里叫什么地方。

    双喜道:“回大帅,这儿是南泰县下面一个乡,叫北泰乡,有三个村子组成,人口一千二百人。”

    陈子锟饶有兴趣:“下去走走。”

    一行人下了船,在北泰乡溜达一圈,乡民朴实,不认识眼前这位便服男子就是省主席,陈子锟倒也乐得如此,走马观花看了乡公所、邮局、小学校、警察所,频频点头道:“搞得不赖,不过北泰这个名字太大了点,和南泰分庭抗礼,这怎么能行。”

    双喜道:“回去后就安排人把乡编制撤了,改成村子。”

    “no,no,no,我不是这个意思,凭什么北泰不能升级为县城呢?”陈子锟道。

    “可是……这县城也太寒碜点了。”双喜挠着脑袋

    此事从长计议,众人直奔工地而去,在堆积如山的枕木后面的工棚里,看到一个穿棉袄带毡帽的小伙子,正和一个中年人吃饭呢,见到陈子锟等人进来,紧忙起立摘帽行礼:“陈主席好。”

    陈子锟眉毛一挑:“你认识我?”

    小伙子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江东票上见过您的半身像,不过您真人比钞票上精神多了。”

    陈子锟笑了,看看饭桌,上面摆着辣椒酱、盐豆子,一只烧鸡和一瓶烧酒四个馒头。

    “你们是看工地的?”陈子锟随口一问。

    “是的,技术人员和工人都回家过年了,我俩留守,在这儿凑合着过年,让您见笑了。”小伙子不卑不亢,对答如流,那个中年人却木讷的很,垂手低头不敢直视陈子锟。

    陈子锟四下里看了看,发现一箱标着tnt字样的烈性炸药,便道:“工地上常用炸药么?”

    “是的,开山需要炸石头。”小伙子答道。

    “那水里的石头能炸么?”

    “可以,下套管,钻孔,需要专业设备和人员。”

    “你行么?”

    “行”

    陈子锟大为高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留守工人中就有一个会水下爆破的,事不宜迟,立刻行动起来,铁桥工地有一艘专业施工船,正好开着一起过去,行至老虎滩下锚,小伙子从船舱里拿出一套稀奇古怪的衣服来,一个圆球状的带透明玻璃罩子的密封头盔,后脑勺连着一根管子,黑色橡胶连体潜水外衣,非常厚实。

    “这是潜水服,待会我下去之后,你们在上面摇这个杆子传输空气,我在下面就能呼吸了。”小伙子一一解释道。

    船上还有柴油发电机,可以驱动电钻工作,小伙子在众人帮助下穿上潜水服,旋紧头盔,在一帮浪里白条的瞠目结舌中下了水,过了十五分钟才摇动绳索,众人将他拉了上来,小伙子摘掉潜水头盔直喘粗气,拿过纸笔写写画画,曾蛟和双喜凑上去瞄了两眼,一堆三角符号和洋字码,根本看不懂。

    “刚才是测量,我再下水钻孔下套管装药,咱们就可以起爆了。”小伙子休息了一会,再次下水作业。

    就这样忙乎了两个小时,终于安装好了炸药,施工船起锚驶离爆破点,一按电钮,轰然巨响,江面上腾起高高的水柱,最影响航运安全的一块礁石不复存在了,湍急的水流似乎也变得缓和起来。

    陈子锟非常高兴,觉得这小子是个可造之才,留在工地上干活可惜了,便问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学的这一手?”

    小伙子腼腆的笑了:“我叫萧郎,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

    陈子锟大感意外,道:“不错,回头我会和你们总工程师美言几句,提拔提拔你。”

    萧郎又笑了:“陈主席,我就是淮江铁路桥工程总工程师。”

    陈子锟记下了这个名字。

    ……

    解决了老虎滩的暗礁后,陈子锟回到了省城,南京方面传来消息,下野不到半年的蒋介石重新出山了,而且提出让他复职的正是此前极力逼迫他下野的汪兆铭。

    陈子锟接到通知,赶赴南京开会,他很是惊奇,虽然自己是老牌国民党员,孙文的卫士,但都是虚名而已,党内职务是没有的,西山派,汪兆铭胡汉民什么的都不带自己玩,怎么这回开会邀请自己了呢。

    二月初,在南京召开了国民党二届四中全会,蒋介石当选国民委员会军事委员会主席,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国民党中执委常委,组织部长和中央政治会议主席,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

    而陈子锟也收获颇丰,从一届普通党员当选为国民党中执委候补委员。

    蒋主席夫妇在南京东郊一栋风景优美的别墅招待了陈子锟,有此殊荣的仅他一位而已。

    “子锟,去年我下野之时,唯有你支持我,我是一直感激在心的,这次你当选中执委候补委员,不要有想法,凡事不能操之过急,毕竟你不经常参与党的生活,下次开会,你就能转正了。”蒋介石在家里也是一身笔挺的军装,正襟危坐,隐隐有领袖风范。

    “子锟,喝茶还是咖啡?”宋美龄殷勤问道,嫁作人妇之后的宋三小姐丰腴了许多,举手投足间也渐渐沉稳大方,向二姐庆龄看齐了。

    “咖啡吧,听说夫人煮咖啡的本领是一绝。”陈子锟道。

    宋美龄掩嘴笑了:“哪里哪里,不过咱们留美的同学,总是有喝咖啡的习惯的。”说着起身去小厨房煮咖啡了,还伸头问他:“加奶还是加糖?”

    “不用加,苦咖啡就好。”陈子锟看了看蒋介石面前的玻璃杯,里面是透明的液体。

    “听说中正兄曾去苏联考察,莫非学了他们的习惯,平时也要喝两盅?”陈子锟打趣道。

    蒋介石举起玻璃杯:“这是蒸馏水,我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喝茶和任何成瘾的东西,只喝这个。”

    陈子锟肃然起敬:“中正兄的生活堪比苦行僧啊。”

    蒋介石得意的笑笑:“我辈革命军人,时时刻刻都要加强对自己的要求,戒烟戒酒,也是对毅力的考验。”

    陈子锟心道,不知道老兄戒嫖没有,不过这话以前能说,现在却说不得了,只好憋在心里暗暗玩味。

    不大工夫,宋美龄端着咖啡来了,蒋介石侃侃而谈,提到了对军队的改编问题,国民革命军被重新划分为四个集团军,其中原冯玉祥的部队改编为第二集团军,阎锡山的山西军改编为第三集团军,桂系李宗仁部改为第四集团军,曾经倒蒋的白崇禧担任总参谋次长。

    “德邻和健生曾经反对我,我不责怪他们,人总会犯错误滴,只要知错能改,就要给他们机会。”蒋介石浓重的奉化口音听起来是志得意满,信心爆棚。

    “子锟,我计划四月再度展开北伐,一举收复华北,你可愿为先锋?”蒋介石话锋一转,提到了北伐。

    陈子锟自然明白当下形势,冯玉祥和阎锡山的部队在北方与张作霖鏖战,所谓北洋正统,现在只剩下一个非主流的奉系在掌权,张作霖老小子倒识时务,没好意思当大总统,弄了个陆海军大元帅权当元首,总之北洋已经日薄西山,摇摇欲坠,如同一座根基腐朽的大厦,推一把就会倒塌。

    此时率军北伐,无异于探囊取物,蒋介石这是想送功劳给自己呢。

    “蒋主席有令,我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陈子锟立刻表了决心。

    蒋介石呵呵笑了:“子锟,不用你出一兵一卒,只需你修书一封给汉卿,你俩的交情,美龄都告诉我了,你一封信,顶得上十万雄兵。”

    陈子锟暗想,那我和美龄的交情又顶得上什么呢。

    ~
《》第六卷 一统 第六十章 通缉犯和妓
    室内弥漫着咖啡的醇香,陈子锟沉思片刻,忽然语出惊人:“写信终比不上亲自去,还是蒋主席修书一封,我替您送到běi jīng面呈张雨帅,顺便和汉卿他们这批奉系少壮派恳谈一番,说不定能有大用。”

    蒋介石大惊道:“不可,子锟乃我国民革命军上将,怎可以身犯险,使不得。”

    陈子锟道:“如今奉系大势已去,怎会擅杀使者,就算牺牲我陈子锟一条xìng命,能换来四海一统天下归心,未尝不可啊。”

    蒋介石动容了,拉着陈子锟的手叹道:“革命将领中,唯有子锟与我领会了先总理革命jīng神的真传啊,若不是身兼数职走不开,我愿与你共赴běi jīng,劝说张作霖罢兵休战,还我划下一个清平盛世。”

    陈子锟又客套了一阵,看看时间不早了,起身告辞,蒋介石夫妇送他到别墅大门口,派了卫队护送他离去,望着车队烟尘远去,蒋介石感慨道:“可惜这样的革命同志太少了,不然国家早已统一。”

    宋美龄道:“大个子和小家伙都是真爱国的,和那些老jiān巨猾的军阀不一样,真不希望你们之间爆发战争啊。”

    蒋介石信誓旦旦道:“不会滴。”

    ……

    南京,下关码头,jǐng笛声此起彼伏,宪兵和jǐng察封锁了所有路口,禁止通行,大批的旅客堵在港内,一队小轿车驶来,大队军官簇拥着某位大人物登船之后,众人才被放行。

    红玉就夹杂在汹涌的人cháo中,她是乘客船从江东来的,没脸再回省城,也不想再去上海,自己年老sè衰,混不得上海滩了,只好到六朝古都的金陵来碰碰运气。

    红玉叫了一辆黄包车,吩咐车夫去最繁华最热闹最好玩的地方,于是车夫径直拉她去了夫子庙,溜达了一圈后,腹中饥饿,寻了个鸭血粉丝汤摊子进去,摊子坐满了人,唯有一张桌子上还有空位,红玉款款上前,冲坐在对面的青年学生嫣然一笑,道:“老板,一碗鸭血粉丝。”

    不大工夫,伙计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过来,问道:“啊要辣油?”

    “不用。”红玉拿出小钱包付账,不经意的露出里面厚厚一叠江东票,这是她一辈子的积蓄,本来打算给自己做嫁妆的钱。

    对面的大学生停止咀嚼,瞄了红玉一眼。

    红玉心中一惊,白混这么多年江湖了,居然忘了财不露白,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抢了都没地方哭去。

    匆匆吃完了鸭血粉丝,红玉赶紧离开,走出几十步远,回头瞄了一眼,那个穿藏青学生装的男子居然跟在后面。

    红玉更紧张了,此时天sè渐晚,她又不认识路,一心想奔着人多的大路去,却钻进了三山街旁边的小巷子里。

    面前窜出三个黑影,吊儿郎当的表情,短打毡帽,一看就是本地小混混。

    “还是个老攀西,快把钱掏出来,省的哥们动手。”小混混们果然是来抢钱的。

    红玉下意识的护住了手提包,回头就跑,远远见那学生装男子迎了上来,心中叫苦不迭,这下完了。

    哪知道学生装男子没有拦阻她,反而冲着那三个流氓去了,径直就是一拳,打得当先一人鼻血长流仰面倒下,后面两人抽出短棍匕首批上去,三人打作一团,红玉吓傻了,竟然忘记了呼救。

    那学生装男子看起来文弱,但拳脚功夫不弱,三拳两脚就将两个流氓打翻,冲红玉笑了笑,更要走过来,一记闷棍敲在他头上,慢慢回转身去,血从头上渗出,两只眼睛瞪的溜圆,吓得拿棍的流氓倒退几步,抱头鼠窜。

    远处jǐng笛声响起,另外两个流氓不敢久留,也仓皇跑了,红玉奔过去将那男子扶起,问道:“先生,我送你去医院。”

    “没事,小伤。”男子摸摸脑袋,确认伤的不重,摇摇晃晃站起来,扶着墙走了几步,回头道:“大姐,身上别带太多钱,危险,刚才那几个人跟了你一路了。”

    红玉感激而羞愧,差点冤枉了好人。

    男子蹒跚着远去了,红玉想了想,毅然跟在他身后,男子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她:“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正好也往那边走。”红玉解释道。

    男子继续往前走,前面路口站着几个巡jǐng,正在路灯下检查行人,男子急忙躲入黑暗中,压低帽檐,踌躇不前。

    “嘿,干什么的,出来。”巡jǐng发现了他,手拎着jǐng棍走了过来。

    男子再想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巡jǐng看见他一身尘土满头鲜血,顿时jǐng觉起来:“站住,手举起来!”

    “jǐng官,他是我表弟,我们刚才遇到强盗了,差点劫财又劫sè,把我表弟也给打伤了,您得给我们做主啊。”红玉及时上前,娇滴滴一通话解了围,巡jǐng挥手让他们通行:“最近首都开四中全会,早点回家,别在外面闲逛。”

    “谢谢jǐng官。”红玉躬身致谢,挽起男子胳膊,“表弟,咱们回家。”

    走出一段距离,男子道:“刚才谢谢你。”

    红玉道:“是我谢谢你才是,你怕巡jǐng?”

    男子不答。

    红玉道:“我叫红玉,你呢?”

    男子犹豫了一下:“我姓王,王泽如。”

    “王先生,我刚到南京,人生地不熟,能不能帮我找家旅馆?”

    “好吧,附近有几家,我领你去。”

    王泽如领着红玉寻了几家旅馆,全是客人爆满,因为国民党四中全会的召开,各地代表和他们的随从占据了全南京的旅馆饭店,到处都没有空房间了。

    “实在找不到的话,到我那里去住吧。”王泽如建议道。

    红玉心中暗笑,小伙子看起一本正经的,其实也是一肚子花花肠子,不过自己也不在乎这个,于是答应了,两人来到聚宝门小思古巷一处民居,男子租住的是二楼的一个房间,房内陈设简陋之际,一张床一张桌子,脸盆架子和两把椅子而已。

    王泽如拿了一张床单,用铁丝栓了悬在屋里,正好把床遮住,又将两把椅子一拼,道:“红玉小姐,你睡床,我睡椅子,先对付一夜,明天再说。”说罢自顾自躺下呼呼大睡起来。

    红玉找了热水瓶和脸盆,简单洗漱了一下,和衣上床躺下,心中忐忑,不知道王泽如啥时候爬上来,就这样等着等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红玉觉得被子比昨晚厚实多了,一看,单薄的被子上压了一件黑sè的呢子大衣,掀开帘子,王泽如已经不见了。

    蹬蹬蹬一阵楼梯响,一个中年男子上楼来,推门看见红玉,不免惊讶:“啊是王太太?”

    红玉答非所问:“您是房东吧?”

    中年人道:“是滴,你家王先生两个月没交房租了,整天出去找工作找工作,也没见他赚一分钱回来。”

    红玉道:“欠侬多少房租?阿拉给。”特地撇出一口地道的上海腔调。

    “一共十块钱。”房东被红玉的气势震慑住了,低声下气道。

    红玉掏出三张一元面值的江东票:“拿去,不用找了。”

    中年人见是硬通货江东票,眼睛都亮了,接了钞票下楼,又殷勤的打了两瓶开水送上来,满口王太太长王太太短的,客气的不得了。

    中午,王泽如拖着沉重的步伐回来了,头上的伤口还没处理,血都结痂了,进门就看到桌子上琳琅满目都是食物,一整只盐水鸭,一盘卤肉,一碟炒青菜,还有一壶黄酒和一盘白米饭。

    红玉笑道:“家里没有灶台,我就买了些熟菜和酒回来,米饭和青菜是房东送的,你饿了吧,快吃。”

    王泽如楞了楞,没有客气,端起碗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大吃起来,红玉端起小碗在一旁细嚼慢咽,一多半的饭菜都被王泽如吃了。

    一番风卷残云,望着干干净净的碗碟,王泽如擦擦嘴:“很久没吃过饱饭了。”

    红玉拿出一支烟在自己嘴上点燃,递给了王泽如,王泽如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抽了起来,吞云吐雾,眼睛眯缝着,似乎在回忆往事。

    “王先生,你是做什么营生的?”红玉问道。

    “我?”王泽如自嘲的笑笑,“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罢了。”

    “手无缚鸡之力还能打倒三个流氓?”红玉笑道。

    “我曾经在jīng武会学过国术。”王泽如道。

    “王先生在上海住过,太巧了,我也在上海住过,不过这几年都在外地,昨天刚从江东过来。”

    “是么,我也去过江东。”

    相同的遭遇让两个人迅速熟络起来,红玉道:“我今天出去问了,旅馆还是没有空房间,不如咱们就合租这间房吧。”

    王泽如道:“孤男寡女,恐怕不好吧。”

    红玉笑道:“我已经告诉房东,我是你太太了,这样他们就不会说三道四了,再说我帮你付了房租,这房子有我一份呢。”

    王泽如道:“其实……你有钱的话可以租更好的房子,何必和我一个穷书生挤在一起。”

    红玉没说话,点了一支烟坐在窗前,望着外面一片片青sè的瓦,半晌,才幽幽道:“王先生,侬是个好人,是正人君子,这年头好人太少了,和侬住一起,阿拉放心。”
《》第六卷 一统 第六十一章 民国头号嚣张使者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红玉和王泽如,一个情场失意,一个事业受阻,便在古城南京聚宝门内的小巷子里相依为命的生活了下去。

    那天红玉下船遇到的达官贵人正是从南京回江东的陈子锟,现在他多了一个身份,蒋主席的私人代表,专程赴北京与张作霖会晤,商讨和谈之事。

    陈子锟先回江东把军政大事交由阎肃主持,然后驾机飞往上海,临行前少不得又被两位夫人一通埋怨,说北京凶险,你不守着老窝,东奔西跑图得什么,陈子锟没和她们讲道理,毕竟和女人是讲不通道理的,背地里和阎肃说,天下大势已经定了,但收复北京还需一场战争,要么我单枪匹马去说服张氏父子,要么江东军就得参战,否则的话,将来统一的国家里就没有江东军的一席之地。

    阎肃深以为然,信誓旦旦向陈子锟保证自己坐镇省城,家里绝对出不了事,请大帅安心北上,马到功成。

    次日,陈子锟驾驶水上飞机飞抵上海,在转客船北上天津之前,特地去见了一个人。

    法租界,绿树掩映,一栋小洋楼内,陈子锟见到了昔日桂系首领陆荣廷,已经下野多年的他没料到陈子锟会来探望自己,非常高兴,命人摆酒款待,一番寒暄后,陆荣廷道:“浩明冤枉了你,他的五姨太确实和副官有私情。”

    陈子锟自然知道自己是清白的,淡然一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想必黄副官和五姨太一定受到惩处了吧。”

    陆荣廷道:“黄永福这个丧良心的,开枪把浩明打死了……”

    一阵沉默,良久,陈子锟才问是哪年的事情。

    “浩明是民国十四年走的。”陆荣廷摇头叹息,仍在为老弟兄的死伤怀。

    看看陆荣廷的住所,虽然是座花园洋房,但式样老旧,地点也不好,酒席上用的盘子居然有缺口,陈子锟就明白下野军阀的日子举步维艰,以前穷奢极欲,现在捉襟见肘,落差之大,令人叹息。

    得知陈子锟即将北上之后,陆荣廷大为感慨,亲自修书一封请陈子锟替自己面呈张作霖:“曾经何时,我和雨亭一南一北,叱咤风云,现在我已经不行了,雨亭硬撑着也没啥意思,他背后可是日本人,一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我比雨亭大十六岁,他要是执迷不悟,搞不好死在我前头。”

    末了,陈子锟留下一张三千元的支票,托陆荣廷转交谭浩明的遗孀,略表寸心,陆荣廷没推辞,站在洋房门口送陈子锟远去。

    “浩明,我们都老了,天下终归是这些年轻人的。”陆荣廷自言自语道,眼前浮现出新桂系一帮人的面孔,李宗仁,白崇禧,黄绍竑,这些人当年都是桂军中的营长连长,时隔八年,已经是上将司令官,广西省主席了,逐鹿中原问鼎天下亦有他们的身影。

    ……

    就在陈子锟临行前,发现了梁茂才醉醺醺的身影在门前晃悠,派人把他抓来一问才知道,这小子过不惯乡下日子,成亲没三天就偷跑回了上海,找薛斌借了几百块钱,整天泡在酒肆烟馆里。

    “狗日的还吸大烟!”陈子锟勃然大怒,他最恨人吸鸦片,没想到手下爱将也沾染了毒瘾。

    “拖出去毙了,清静。”陈子锟不耐烦的摆摆手,左右架住梁茂才却慢吞吞的不往外面走,有心让他求饶,可梁茂才哈哈笑道:“死就死,老子烂命一条,早他妈活够了。”

    “等等。”陈子锟上前直视梁茂才的双眼:“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戒烟?”

    梁茂才和他对视:“俺为啥要戒烟?吸点大烟浑身舒坦,能解愁啊。”

    陈子锟道:“双喜,揍他。”

    双喜迟疑着不敢上,他是知道梁茂才威名的,不但枪法好,拳脚功夫也不赖,自己可不是他的对手。

    “青锋,你上。”

    陈子锟在抱犊崮收的小道童,现在已经成长为少年军官了,肩上扛着少尉肩章,也是陈子锟的贴身副官,他卷起袖子上前推了梁茂才一把,居然把他推了个踉跄。

    以前梁茂才可是牛犊子一般壮硕的体形,现在居然变得弱不禁风,被一个小副官欺负,梁茂才勃然大怒,扑上去厮打,居然打不过青锋,弯着腰气喘吁吁,脸色惨白,一脸的痛苦。

    “狗日的大烟瘾犯了,绑起来,让他舒坦舒坦。”陈子锟喝道。

    梁茂才被绑进了汽车,陈子锟要带他去北京,亲自看着他戒烟。

    轮船从上海起航,直奔天津而去,数日后抵达天津港,梁茂才已经瘦的形同骷髅,这几天海上漂泊,别说鸦片了,就是饭菜吃下去也得吐出来,好在他底子扎实,若是普通人,早折腾死了。

    陈子锟此行是作为蒋介石的私人代表而来,不具备官方身份,所以没穿军装,轻车简从,到了天津之后才给张学良打了个长途电话,少帅立刻安排天津火车站挂专列送陈子锟进京。

    列车开到正阳门火车站,张学良亲自到车站迎接,两军对垒时期,不便大张旗鼓的欢迎,没有仪仗队,没有军乐队,也没有红地毯,悄悄从贵宾通道出站,上了防弹汽车,张学良在车里向陈子锟伸出手:“别来无恙,昆吾兄。”

    “汉卿可瘦多了。”陈子锟和他握手寒暄。

    汽车开动,张学良道:“这回还是住车厂么?我建议你还是住六国饭店。”

    陈子锟道:“此话怎讲?”

    张学良道:“你来京的消息已经被别人知道了,我怕主战派对你不利,你知道,杨宇霆连老帅的话都不听,我可管不住他,再加上孙传芳和张宗昌都是极力主战的,你这个说客,可是危险的很。”

    陈子锟哈哈大笑:“不入虎穴焉得和平,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革命军是有胆色的。”

    话虽如此,陈子锟还是选择在六国饭店下榻,简单洗漱后,不带从人,直接前往顺承郡王府面见北洋政府安**陆海军大元帅,实质上的国家元首张作霖。

    顺承郡王府,大门口的旗杆上,五色旗猎猎飘扬,十六个穿黄呢子军装的奉军士兵昂首站立,手持辽十三年式步枪行军礼。

    防弹汽车缓缓停下,张学良的副官高粱秆从副驾驶位子上跳下,打开后车门,风衣礼帽打扮的陈子锟跳下车来,挥手还礼,径直往大门里走。

    进了大门,甬道两侧站满仪仗兵,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全部是身高在一米八以上的彪形大汉,牛皮武装带杀的很紧,手中持着亮闪闪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二门处一声大喊:“孩儿们,架起刀门!”

    各种冷兵器在空中架起一座长长的拱门来,这是古代流传下来的考验使者胆量的一种仪式,从刀刃下经过,确实需要极强的胆色和毅力,要知道有时候对方并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的会劈下来,将使者斩成肉泥。

    当然,今天顺承郡王府这座刀门只是老帅玩的一个花样罢了,绝对不会真劈下来的,不过陈子锟不打算让张作霖耍这个威风,他左右看了看,墙角兵器架上插满各式武器,上前拿了一根白蜡杆子,在空中挥舞两下试试韧性,呜呜作响,果然好棍。

    放下白蜡杆,摘了礼帽,脱了风衣交给高粱秆抱着,脚尖猛然一提,白蜡杆冲天而起,一把抄在手中,大喝一声冲入刀门。

    所有人都傻眼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陈子锟一路前行,一根白蜡杆子舞的密不透风,阵阵兵器相接的声音,刀门被他打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形。

    一百零八名挑选出来的仪仗队员,主要是充门面用的,用步枪还行,耍大刀的本事可就差远了,再说这种场面实在离谱,他们全懵了,任由陈子锟一路打将进去。

    转瞬到了二门,陈子锟脸不红气不喘,将棍子往地上一丢,伸出手来:“帽子,风衣。”

    高粱秆颠颠上前,奉上礼帽风衣,陈子锟捋一捋头发,戴上帽子,披上风衣,昂首阔步进了二门。

    王府大堂上,张雨帅和众将亲眼目睹了陈子锟一路打将进来的英姿,一时间全都愣了,耳畔不自觉的响起密集的锣鼓点,分明是京戏大闹天宫的节奏。

    “雨帅,这厮太狂了,把他拿了问罪!”张宗昌大怒道,眼下各为其主,他才不管和陈子锟是八拜之交呢。

    “陈昆吾太嚣张了,视我安**上下如无物啊。”孙传芳道。

    杨宇霆一言不发,悄悄看张作霖的脸色。

    张作霖脸色阴晴不定,直到陈子锟走到大堂门口的时候才放声大笑:“啊哈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做使者都做的如此飞扬跋扈,你陈子锟可是咱民国头一号啊。”

    陈子锟抱拳道:“雨帅,诸公,我此番进门,难道不象征着当前局势么,北洋日暮西山,革命军势如破竹,就凭一座刀门,怎么挡得住北伐军的脚步,挡得住天下一统的大势。”

    众人勃然大怒,张作霖脸色也黯淡下去,杨宇霆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来:“放肆,我奉军四十万雄兵,你当是土鸡瓦狗么!”

    ~
《》第六卷 一统 第六十二章 佳人有约
    顺承郡王府大殿内,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坐在张作霖身旁的张学良凑过来低声道:“父亲……”

    张作霖举手制止儿子的进言,身子前倾,沉声问道:“陈子锟,邻葛的话,也是我想问你的,你怎么个意思?”

    陈子锟扫视众人,一干安**将领手按军刀,杀气腾腾,大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之势。

    “奉军,乃jīng锐之师,不论装备训练都是国内首屈一指,更有重炮、铁甲车、飞机和舰队助阵,北伐军劳师远征,南人不耐北方苦寒,这一场仗有的打。”陈子锟话锋一转,又赞起了对手。

    安**诸将不动声sè,等着他的下文。

    “可是,就算这一仗奉军胜了,也是惨胜,敢问老帅可有力量继续南下?”

    这一句把张作霖问住了,陈子锟说的没错,虽然奉军还有四十万人马,但北伐军的战斗力也是有目共睹的,孙传芳几十万人马打得**蛋jīng光,国民革命军却越打越多,从最初的八个军发展到现在的五十九个军,还不算那些归顺省份的军阀部队,南京zhèng fǔ占据东南富庶之地,已经获得列强谅解,军火源源不断,兵员无穷无尽,真打下去,奉军没有后劲,早晚得败。

    杨宇霆插言道:“你这话就错了,我奉军雄踞东北三省,有的是资源和兵员,只要老帅振臂一呼,转眼就是十万大军,早晚饮马长江,咱们弟兄再到南京打牌。”

    陈子锟冷笑,好像听到最可笑的事情。

    杨宇霆恼羞成怒,正要发飙,张作霖哼了一声:“妈了个巴子,继续说。”

    陈子锟又道:“杀来杀去,死的都是咱中国人,奉军弟兄们自然是好样的,个顶个都不怕死,可是咱得死的有意义才是,弟兄们在中原拼光了,老帅的家底子打没了,这奉天怕是回不去啊,我就不信老帅心里没谱,小rì本整天脑子里琢磨的是什么。

    这句话说到张作霖心里去了,小rì本自打rì俄战争时期就觊觎着东北三省富饶的黑土地,那数不清的森林煤矿大豆高粱,要不是老毛子掣肘,早就动兵了,这些来自己在各方势力中求生存,和rì本人打交道不要太多,深深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己现在是还有几十万军队镇着,若是丢了老本,关东军随时都敢翻脸。

    想到这里,张作霖忽然换上笑脸,道:“子锟远道而来,还没吃饭吧,摆酒,整点咱东北的烧刀子,再弄个大拌菜,猪肉炖粉条子,咱爷们好好喝两盅。”

    陈子锟笑道:“再来点杀猪菜就更好了,我陪老帅痛饮三百杯。”

    张作霖哈哈大笑:“到底是咱们关东出来的豪杰,痛快。小六子,跟人家学学,别整天抽烟看戏睡娘们。”

    张学良诺诺连声,杨宇霆笑容隐现,张宗昌和孙传芳却拉着个脸,推说有事先走。

    张作霖也没留他们,把杨宇霆也打发走了。只留下儿子张学良陪伴左右,叫上陈子锟一道去了后宅花厅。

    酒宴摆上,陈子锟忽然起身退后两步,作势给张作霖行大礼。

    “贤侄,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张作霖故作惊讶。

    “刚才我是代表南京zhèng fǔ来的,言语造次,请老帅海涵,现在是家宴时间,我和汉卿八拜之交,老帅是我的长辈,受我一拜也是应该的。”陈子锟话说的漂亮,事儿做的也让人挑不出理来。

    呈上蒋介石和陆荣廷的亲笔信,张作霖看了不免动容,叹口气道:“子锟,这屋里只有咱爷三,有啥话你就直说吧。”

    陈子锟道:“老帅,真的不能再打了,南边有蒋主席,西边有冯焕章和阎锡山,后面还有心怀鬼胎的小rì本,咱们三面受敌,这仗打不得,不如退出běi jīng,返回关外保存实力,若是中原有变局,咱们随时可以南下。”

    张学良道:“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张作霖沉吟片刻道:“其实安**里想打的不过是张宗昌和孙传芳,他俩的地盘首当其冲,杨宇霆这小子倒是几次劝我出关,刚才他问你话,那是在给你当捧哏呢。”

    陈子锟道:“那老帅是怎么个意思?”

    张作霖道:“打,心疼,不打,可惜。”

    陈子锟道:“老帅是心疼安**大元帅的位子吧,去年我遇见一个高人,说北洋气数只有十六年,袁世凯四年,皖系直系奉系各四年,老帅也算做过一任皇帝的人了,将来是要留名青史的,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张作霖哈哈大笑:“你小子真会说话,我老张出身绿林,混到今天这个成sè,祖坟上已经冒青烟了,算了,我老了,不争了,我就指望这点家业别让小六子败光就行。”

    张学良面露喜sè:“父亲,您同意出关了。”

    张作霖不置可否:“喝酒,喝酒,可劲的造。”

    ……

    虽然张作霖并未明确表示出关,但陈子锟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至少探明了奉系的虚实,大多数老奉系将领还是识时务的,就连杨宇霆也极力赞成退回关外,安**上下不一心,北伐胜利指rì可待。

    从大元帅府出来后,张学良邀请陈子锟去香山打高尔夫球,却被婉拒。

    “汉卿,我有rì子没来běi jīng了,得去会几个老朋友。”

    张学良意味深长的笑了:“明白,佳人有约,不妨碍你了。”

    石驸马大街,后宅胡同,林文静夹着书包慢慢走过来,到了大门口,正要推门,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扭头一看,胡同口站着一个人,风衣礼帽,长髯飘飘,竟是陈子锟!

    书包落地,幸福来的太过突然,让人来不及反应,林文静一双眼睛里慢慢盈满了泪水,快步上前,继而奔跑起来,最后扑在陈子锟怀里,泣不成声。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来了么,进屋吧,别让人家笑话。”陈子锟轻拍着林文静的后背,拉着她的手进了院子。

    一辆洋车尾随而至,韩乐天在车上看见这一幕,颓然道:“回去。”

    林文静是1925年初来的běi jīng,转眼三年多就过去了,在běi jīng大学上三年级的她明年就要毕业了,文龙也已经读了中学,再过几年也要考大学了。

    张伯一个劲的抱怨,说陈先生你咋这么多年才回来一次啊,běi jīng世道又乱,林小姐一个人带着弟弟,这rì子过的真不容易。

    “张伯,您别吓唬他了,běi jīng没那么乱的,再说不是还有杏儿姐和薛大哥经常来看我们么。”林文静嘻嘻笑道,北大的熏陶很容易改变一个人,昔rì上海滩百货公司里怯生生的售货员,眼下已经是落落大方的女知识分子了,从气质上来说,竟不亚于她的表妹林徽因。

    过了一会,林文龙放学回来,几年没见,小子个头窜得老高,已经是个懵懂少年了,到底是处于青chūn期,没有以前那么活泼了,羞涩的像个女孩子,和“姐夫”打了招呼后就进自己屋看书去了。

    “文龙志向远大,一心想去美国念书呢。”林文静道。

    “好啊,只要考得上,所有费用我包了,对了,你家表妹林徽因好像也在美国读书。”

    “是的,我们一直有书信来往,她先前在宾州大学读建筑和美术,去年进入耶鲁戏剧学院,听说快和梁思成结婚了呢,可惜大伯看不到女儿出嫁了。”

    陈子锟也是一阵感慨,林长民参与郭松龄反奉,被流弹打死,可怜林徽因远在大洋彼岸,连父亲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你们福州林家乃书香门第,个个都读书那么好,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想不想继续留学?”陈子锟忽然提出这话,让林文静一时间无从作答。

    “说心里话,想不想出洋留学?”陈子锟从林文静的谈话就能听出她对表妹留学的向往。

    “可是……”林文静期期艾艾,显然是有这个想法。

    “你放心,只要你喜欢做的,我都支持,出国留学是好事,咱们中国就缺知识分子,对了,你喜欢什么学科?”

    “我喜欢建筑,因为有一种凝固的美……”谈到这个,林文静滔滔不绝起来,陈子锟只是倾听并不插言,能让心爱的人过喜欢过的生活,对他来说亦是一种享受。

    当晚,林文静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招待陈子锟,在běi jīng住了这么久,她的口味也接近北方,颇有鲁菜风格,正吃着饭,电话铃响了,接了,居然是张学良打来的。

    “老兄,想找你可不容易啊,问了一大圈才要到这个号码,怎么样,佳人相伴的滋味不错吧,久别胜新婚,你可得悠着点。”

    陈子锟笑道:“汉卿说笑了,我们是纯洁的男女关系,哪有你想的那么不堪。”

    张学良道:“明天是礼拜天,带着你的小女朋友,一块儿到香山饭店来打高尔夫,顺便介绍一些社交界的新朋友给你认识。”

    陈子锟心中一动,捂住话筒问林文静:“有人约咱们明天去香山玩,你有空么?”

    林文静毫不犹豫道:“有空。”

    林文龙眨眨眼,一脸心痒难耐的表情,又不好意思说。

    陈子锟道:“文龙也去吧,放松一下脑筋。”

    林文静问道:“你哪位朋友,我见过么?”

    陈子锟道:“应该在报纸上见过,他叫张学良。”

    林文静姐弟对视一眼,嘴巴张的能塞进鸡蛋。

    ~
《》第六卷 一统 第六十三章 赵四朱五
    吃罢晚饭之后,陈子锟即离开林宅前往紫光车厂,出门的一瞬间,看到胡同口黑影一闪,心中jǐng醒,让林文静不要出门相送,右手伸进怀里掰开了大眼撸子的击锤。

    走过去一看,地上数枚烟蒂,显然有人在此监视良久,怀疑是杨宇霆的手下,不禁怒从心头起,四下打量一番,傍晚的街头行人稀少,一个穿西装的男子从匆忙而走。

    陈子锟疾步追上,脚下使个绊子,将那人撂倒在地,手枪顶住脑门,厉声质问:“谁派你来的?”

    没想到男子头磕在地上竟然晕死过去,翻翻身上,找到一张běi jīng大学图书馆的借书证,上面名字是韩乐天。

    陈子锟知道误会了对方,便叫了辆洋车,给了车夫一块钱,让他把韩乐天拉到北大去,自己则一路溜达去了紫光车厂。

    车厂还是老样子,陈子锟到的时候,宝庆一家人正在吃饭,家里添了个男娃,小名大栓,长的又黑又壮,甚是喜人,一家人都对陈子锟的到来非常高兴,杏儿拿了碗筷邀请他一起吃饭。

    饭菜很简单,棒子面粥,窝头,咸菜疙瘩,大栓也抱着个窝头啃着,看的陈子锟直心疼。

    宝庆说,这几年生意每况愈下,rì子越过越不如了,洋车老旧淘汰,新的买不起,只好缩小规模,车夫跑一天生意也赚不到几个钱,能糊弄个温饱就算不错了。

    杏儿也长吁短叹的,已为人母的她看起来老了不少。

    陈子锟说你们不用愁,果儿现在是国民革命军的上校团长,等他来了běi jīng,你们的rì子就好起来了。

    宝庆和杏儿对视一眼,喜上眉梢,一个劲的追问果儿的事情,问他成亲了没有,胖了还是瘦了,临了还要写封信托陈子锟送给果儿。

    “俺娘想他都想的病了,这个没良心要是再不回来,就见不到娘了。“杏儿抹着眼泪说。

    临走前,陈子锟留了一百块钱,给干娘买药看病,又拿了十块钱权作大侄子的见面礼,宝庆两口子推辞了半天还是接受了。

    ……

    次rì一早,刚过七点钟,林宅大门就被敲响了,张伯以为是陈子锟来了,赶紧开门,哪知道站在门外的是个头上缠着绷带的男子。

    “我找林小姐,麻烦你通禀一声。”韩乐天道。

    “你丫谁啊,大清早的跑来找人家大姑娘做什么。”张伯居高临下呵斥道。

    林文静听见动静走出来,见是韩乐天,急忙把他请进来:“韩乐天,这么早来有事么?对了,你的头怎么了?”

    韩乐天道:“没事,摔了一下,咱们不是约好今天去图书馆的么,你忘了?”

    林文静道:“哦,那不是下午的事情么,再说我今天有事,可能去不了。”

    韩乐天的脸sè有些不好看,顾左右而言他,就是赖着不走,到了八点钟,两辆汽车来到林宅门口,风流倜傥的风衣男子跳下车来,长髯飘飘,张伯笑开了花:“陈先生,您来了,赶紧里边请。”

    陈子锟看看表道:“不进去了,告诉林小姐我到了。”

    汽车按了几下喇叭,早已换了新衣服的林文静姐弟走了出来,身后还跟了一个头上缠着带血绷带的男子。

    “这位是韩乐天,北大同学,这位陈子锟,你应该听说过。”林文静给他俩介绍道。

    韩乐天不卑不亢伸出手:“陈将军,久仰。”

    陈子锟和他握手道:“你好,不知道韩先生有空么,不如和我们一起香山游玩。”

    韩乐天下意识的想拒绝,可是看到林文静,话到嘴边又变了:“好,我有空。”

    于是,临时增加了一位乘客,不过韩乐天只能和张学良派来的jǐng卫们坐一辆车,两辆汽车都挂着安**的黄牌照,沿途巡jǐng宪兵看见一律立正敬礼,一路开到香山饭店高尔夫球场,张学良已经等在这里了。

    陈子锟大感意外,在他印象中,张学良向来喜欢迟到,今天居然这么早,实在难得。

    仿佛猜到陈子锟所想,张学良笑道:“我昨晚就住在这的,所以起的早,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扭头看着身后两名身着洋装的妙龄女子道:“朱小姐,赵小姐。”

    又指着陈子锟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陈子锟,你们不是一直吵着要见的么,今天我把活人给你们请来了。”

    两个女子落落大方,上前和陈子锟握手并且自我介绍,年长一些的是朱湄筠,是前国务总理朱启钤家的五小姐,比较**的那个叫赵一荻,也是出身名门世家,其父赵庆华做过一任北洋zhèng fǔ交通次长,和陈子锟的岳父姚启桢相熟。

    张学良看了看林文静,笑容满面道:“昆吾兄,介绍一下你的女朋友吧。”

    林文静主动道:“张将军您好,林文静,北大中文系三年级学生,这是我弟弟文龙。”

    陈子锟补充道:“林小姐的伯父是外交委员会的林长民先生。”

    张学良肃然起敬,和林文静握了握手,赵四小姐和朱五小姐也和林文静握手寒暄,赵一荻道:“林小姐和林徽因哪个是姐姐?”

    林文静道:“我比徽因略长些。”

    张学良本背地里向陈子锟挑起大拇指,赞他找的女朋友有水平,出自名门不说,还是北大的学生,林徽因的表姐,果然拿得出手。

    至于头上缠着绷带的韩乐天,竟然被人无视了,大家还以为他是陈子锟的随从呢。

    说是打高尔夫球,其实就是一次社交活动,张学良头戴鸭舌帽,身穿休闲服和软底鞋,扮相很专业,球技就不敢恭维了,反而是第一次摸球杆的陈子锟打出了老鹰球。

    “维克多,你是怎样做到的?姿势一点都不专业,反而打出了eagle球。”张学良扶着球杆,称呼起陈子锟的英文名字来。

    “打球不就是进洞么,殊途同归,你别管我姿势对不对,能进洞就行。”陈子锟耸肩道,再次挥杆,高尔夫球腾空而起,地上的草皮也被带起来一块。

    张学良嘿嘿笑了:“林小姐不错哦,英雄美人,天生一对,有没有合适的同学,介绍一两个给我。”

    陈子锟鄙夷道:“你不是已经有赵四朱五了么,怎么还嫌不够。”

    张学良道:“你冤枉我了,我和朱五小姐是世交,连玩笑都没开过一句的,倒是赵四小姐,和我两情相悦已久,咱们兄弟,我不瞒你,我想娶她。”

    陈子锟道:“赵四小姐看起来风华正茂,不知道年方几何?”

    张学良道:“民国二年生。”

    “什么!才十六岁,还是上中学,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纪,汉卿,你真下得去手。“陈子锟愤懑道,心中想起了唐瑛,说起来唐小姐比赵四小姐还大两岁呢,自己都不忍心下嘴,可恨小六子生冷不忌,这么嫩的妹子也吃。

    张学良笑道:“时不我待啊,这位林小姐看起来还是个雏儿,昆吾兄我劝你一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陈子锟道:“说到这个,汉卿你倒是满腹经纶啊,说实话,上过多少女人?”

    张学良道:“说来惭愧,至今不过百人斩。”

    陈子锟瞠目结舌。

    远处,女人们聚在一起议论着。

    “你看,汉卿和陈将军他们在讨论什么,这么专注。”

    “当然是军国大事了,他们男人,在一起总不忘说这个。”

    香山一游,韩乐天再次遭受重大打击,他终于死心,自己在林文静心中的位置永远比不上陈子锟,但也深深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有朝一rì,我会把你们这些军阀统统打倒。”伤了自尊的韩乐天在东文昌胡同学生公寓的宿舍房里奋笔疾书,写了一首长诗来抒发自己的情感,可惜写出来的玩意没人看,更没报刊杂志可以发表,只能自己欣赏之后扔进垃圾堆。

    ……

    张作霖表示愿意接受南方和谈,率军出关,陈子锟顺利完成了任务,秘密出京返回南京向蒋介石复命,蒋介石大赞他一番,许诺拨款一百万,助江东省修建铁路。

    可是北方迟迟不见和谈迹象,想必是张作霖仍举棋不定,四月初,蒋介石在徐州誓师,发起第二次北伐。

    南北战端再开,陈启麟团作为第一集团军的尖刀部队首当其冲,西北军晋绥军桂系军队全面向北洋发动最后一战,陈子锟的江东军也派出了最强阵容。两和师一个旅的jīng兵参与北伐。

    总攻令一下,各部奋勇向前,张宗昌的直鲁军一触即溃,孙传芳部无心恋战,节节败退,四月底即撤出济南,顺德、大名、平山、石家庄等地亦相继被国民革命军攻克,安**津浦、京汉两线作战均告失败,不得不收缩战线,后撤保定、沧州一线。

    正当北伐势如破竹之际,rì本悍然出兵,以护侨为借口进驻济南,挑起冲突,毙伤中**民千人,将北伐军一部缴械,又虐杀交涉署外交人员数十名,rì军兵舰云集青岛,作出干涉姿态。

    即将胜利的北伐,被迫停顿下来。

    ~
《》第六卷 一统 第六十四章 北平
    济南事件发生时,江东军各部尚在徐州一线,得知rì军强占济南,制造惨案,陈子锟迅速率领第七混成旅星夜行军赶至泰安面见蒋总司令。

    蒋介石气sè很不好,似乎脸上笼罩着一层灰雾,见陈子锟来见,强打jīng神道:“子锟,你来的正好,我正想告诫你,务必克制部下不要和rì军发生冲突。”

    陈子锟道:“总司令,我此番前来正是请战来的,rì军欺人太甚,我军必须还以颜sè,不然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见总理在天之灵。”

    蒋介石道:“子锟,稍安勿躁,rì军故意挑衅,就是为了激起我军怒火,从而达到出兵干涉我国统一的目的,我们必须忍耐再忍耐,万不可让他们得逞,rì军杀我将士,将我外交总长卫队缴械,屠戮我交涉公署外交官十二人,交涉专员蔡公时的耳鼻竟被割去,欺压至此,人神共愤,我蒋某人当年攻打浙江巡抚衙门时,也曾怀抱炸弹,身先士卒,悍不畏死!可是今rì,我竟下令部队不许还击,谁知我心中的痛苦!”

    说到这里,蒋介石从座位后面走了出来,情绪有些激动,手舞足蹈道:“真正的勇气,不是慷慨赴死,而是苟且的活下去,我当年曾在rì本军校留学,深知rì本在军事、组织上的厉害,rì本对我中国的狼子野心,世人皆知,只是碍于国际压力没有动手罢了,如果我们给他们以借口,那北伐大业就功败垂成了,子锟,我的良苦用心别人不明白也就罢了,你不明白,我很痛心。”

    陈子锟明白了蒋介石的立场,只得黯然退下,不再提及此事。

    北伐军退却至泰安、大汶口一带,胜利在望,却被半路杀出来rì本人打了一记闷棍,各部惶惶不知向何处去,都在茫然等待命令。

    陈子锟找到陈启麟打听济南之事的经过,陈团当时亦在济南,亲眼目睹rì军暴行。

    “rì本人看见穿中山装的就开枪,根本不问青红皂白,还把四十军一个团缴了械,打死我军民上千人,上千人啊。”陈启麟双目通红,拳头紧握,怒不可遏。

    陈子锟道:“你们手里的枪是烧火棍么,怎么任由外人屠杀?”

    陈启麟道:“总司令下令不许抵抗,以免给rì人口实,rì军第六师团进驻济南,又有部队从关东、朝鲜启程,开往青岛,摆明了是要抢占山东,阻止我北伐大业,总司令有他的苦衷,我们身为军人的,只能服从命令,没有二话。”

    陈子锟道:“军中都是你这种想法么?”

    陈启麟道:“起初大家都不理解,要和rì本人拼死一战,后来才明白总司令的苦衷,我们服从命令,忍辱负重,等将来国家统一了,实力壮大了,到时候再和rì本人决一死战。”

    陈子锟心中叹气,以陈启麟的高度自然看的只有这么远,自己看待这件事就是另一番情况了,蒋中正虽然东山再起,但内外交困,汪兆铭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冯玉祥李宗仁等亦不是等闲之辈,若是和rì人擅开战端,这些人不但不会帮他,还会毫不犹豫在背后捅刀子,所以说,蒋某人不愿和rì本交恶,一半是为了北伐大业不受影响,一半却是为了自保,但作为一个军人,一个男人而言,忍受这样的折辱而隐忍不发反向敌屈膝,不得不让人佩服这份城府。

    这话不能说给陈启麟,说了他也未必信,还是让他慢慢领悟为好,陈子锟意兴阑珊,率军归去。

    蒋介石全面退让,满足rì人一应苛求,并派张群赴rì交涉,终于取得谅解,冲突不至扩大,北伐得以继续,北伐军与安**分别战于彰德、保定、京津,安**一败涂地。

    陈子锟所部暂归第一集团军节制,第七混成旅与白俄骑兵队在对奉军作战中立下赫赫战功。

    五月三十rì,奉军全面退却。

    六月二rì,张作霖发表了“出关通电”,说明自己到běi jīng“本为救国而来,今救国志愿未偿,决不忍穷兵黩武。爰整饬所部退出京师。”

    国民革命军在京津外围止步,与奉军留守张学良以及外交使团商议和平接收běi jīng事宜。

    蒋介石任命阎锡山为京津卫戍总司令,第三集团军接管京津两城,其他各部原地待命,消息一出,立刻引发冯玉祥部的极大不满,冯部韩复榘军擅自开入南苑,第一集团军陈子锟亦不甘示弱,率一旅人马挺进běi jīng。

    虽然京津之间还有大批孙传芳和张宗昌的残兵盘踞,但北洋正统的首都běi jīng,已然被国民革命军收复。

    从此běi jīng改称北平,不再作为中国首都,直隶省改称河北省。

    六月十一rì,阎锡山、白崇禧入北平,主持善后事宜,而蒋介石则宣布复职时的誓言,北伐完成即引退,特向国民党zhōng yāng提出辞呈,阎锡山李宗仁白崇禧等将领纷纷通电恳请蒋主席以大局为重,继续领导全国。

    ……

    北平,宣武门内紫光车厂,一辆洋车停在门前,从车上下来一个青年军官,大檐帽,灰制服,武装带扎的很紧,绑腿皮鞋,干练彪悍,他深吸一口气,整理整理军容,迈步进来。

    正巧杏儿抱着一盆洗好的衣服到院子里晾晒,看见当兵的进来,吓了一跳:“老总,您找谁?”

    当兵的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杏儿揉揉眼睛,陶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七零八落,把跟在身后的大栓都吓哭了,她却不管不顾,扑上去紧紧抱住那青年军官,眼泪啪啪的往下掉:“果儿,你可回来了。”

    这位青年军官正是陈启麟,特地请假回家来看望亲人。

    宝庆闻讯出来,也惊呆了,“果儿回来了,真不敢认了,赶紧屋里坐,虎子娘,别哭了,弟弟回来是喜事,那谁,赶紧去柳树胡同把娘请来,再去天桥把我老丈人找来,麻溜的,赶紧去。”

    陈启麟笑呵呵的抚摸着虎子的脑袋说:“小外甥都这么大了,看舅舅给你带的什么。”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布老虎来,问杏儿:“姐,我外甥叫什么名字?”

    “大名叫薛大栓,小名虎子。”杏儿道,虎子瞪着懵懂的眼睛,看着这位陌生人,有些害怕,不敢去接布老虎,躲到了娘的身后。

    “这孩子,随姐夫,真壮实。”陈启麟又在虎子头上摸了一把,随着宝庆进了屋,杏儿不住嘴的嘘寒问暖,问弟弟成家没,在南方过的惯么,打仗苦不苦,受伤没有。

    正说着,娘进来了,眼睛通红,看来在路上已经哭了一回了,看见儿子,不免又是一阵大哭,陈启麟这样的铁血军人也不免掉泪,杏儿也陪着哭了一回。

    又过了半小时,陈三皮回来了,喜不自禁道:“果儿出息了,现在当了大官了,手底下管多少兵?”

    陈启麟招呼一声爹,不冷不热道:“当的团长,手下一千来号弟兄。”

    陈三皮喜道:“那是老大的官了,以后天桥上谁敢欺负我,就叫我儿子拿枪突突了他。”

    宝庆道:“爹,别说那个了,我先带果儿去洗个澡,你们在家做饭,咱们晚上好好喝一盅。”

    陈三皮喜道:“对,是得喝两盅。”

    宝庆带着陈启麟到华清池去泡澡,一路上缝人便说,这是我内弟,澡堂子老板看见北伐军的军官登门,慌得亲自接待,宝庆少不得又是一阵吹嘘。

    洗澡的时候,陈启麟一身伤疤将全澡堂子的人都震了,宝庆颤声道:“果儿,这些年你可受罪了。“

    陈启麟道:“当兵打仗,哪有不受罪的,这些年来,每次冲锋号一响,我就冲在最前面,子弹rìrì的从耳畔飞过,心说这回怕是见不到家人了,可是越不怕死,阎王就越不来拿你,大大小小的仗打了几十次,身上伤疤都数不清了,就是命大。”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竟然躺在澡堂子里睡着了。

    晚饭是在家里吃的,虽然陈三皮一再建议去饭店开荤,但家里人根本无视他,陈启麟换了一套上学时候的便服,紧巴巴的绷在身上,娘说:“果儿,你也不小了,现在仗打完了,该成亲了吧,要不让你姐姐踅摸个合适的闺女?”

    陈三皮插嘴道:“娘们见识,咱儿子现在是团长,一般人家的闺女哪配得上,起码找个女学生,最好家里还开着买卖,苦了半辈子,也该享享儿子的福了。”

    杏儿娘白了他一眼:“咱家可不认识那样的阔小姐。”

    陈三皮道:“咱家是不认识,架不住有人认识啊,我听说大锟子混的可不赖,当了一省的督办呢。”

    “大锟哥是江东省主席,中执委候补委员,江东保安司令。”陈启麟纠正着父亲的谬误。

    “对对对,现在不兴叫督办了,都叫主席,话说大锟子也在běi jīng么,改天请他到家来坐坐,我老rì子没见他了,怪想的。”陈三皮道。

    陈启麟道:“大锟哥还有军务在身,他们九十九军负责肃清盘踞在京津地方的残兵。”

    ~
《》第六卷 一统 第六十五章 北洋最后一个大佬
    陈子锟此时正做着痛打落水狗的事情,京津河北地方归了阎锡山,山东给了冯玉祥,他若是不赶紧捞点军械俘虏什么的,这一趟可就白来了。

    北京虽已光复,但天津还在张宗昌孙传芳手中,天津附近云集数万大军,开挖战壕作出旷日大战的姿态,天津租界方面人心惶惶,各国驻津军队枕戈达旦,以备万一。

    五月底时,奉军已经全面退向关外,仍在滦河一线布防阻止国民军追击,张宗昌的直鲁军和孙传芳的五省联军虽然顶着安**的旗号,但并非奉军嫡系,他们的地盘也关内,故不愿退却,尤想困兽一搏,期待奇迹发生。

    一帮北洋大佬也开始出山活动,如齐燮元、吴光新等,收买残兵以图东山再起,天津形势混乱不堪。

    陈子锟也很忙碌,他本是北洋出身,和孙传芳张宗昌都有交情,这个得天独厚的优势此时不用,哪还有机会,于是江东军方面派出参谋长阎肃,与天津安**残部接触,商讨收编事宜。

    阎肃自敌营归来,带来两个消息,一是孙传芳不愿再战,张宗昌仍未死心,二是奉天消息,张雨帅遇刺重伤。

    陈子锟大惊,问消息可靠否?

    “可靠。”阎肃道,“火车经过京奉南满铁路交叉点皇姑屯的时候被炸了,正好炸在专列车厢位置,张作霖重伤,吴俊升当场死了,奉系雪上加霜,短期内是无力入关了,所以孙传芳才会如此绝望,其他将领也是惶恐不安,此时进兵,机会绝佳。”

    陈子锟道:“雨帅伤势如何,你可打听了?”

    阎肃道:“据说伤势颇重,头上缠满绷带,帅府医生来往不绝,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陈子锟叹道:“雨帅气数尽了,东北危矣,历来主少国疑是最危险的,我那个结拜兄弟不知道顶得住么,内有杨宇霆外有日本人,真够他受的。”

    感慨一番,提兵北进,与此同时,阎锡山任命的天津警备司令傅作义亦趁机率军逼近,盘踞天津的孙张军队被迫撤出,大批部队望风而降,其中孙部与江东军已有默契,大半投降了陈子锟。

    天津城外,杨树参天,田埂纵横,昔日威风八面的五省联帅孙传芳一袭蓝色长衫,身边只有两名从人,亦是便服打扮。

    站在他对面的是戎装佩剑的陈子锟。

    “昆吾,弟兄们就交给你了,多照顾着点,我顾不了他们了。”孙传芳拱拱手,说不出的萧瑟黯然。

    陈子锟命人端来一杯酒,“馨帅,国家统一之后,少不得你的位置,兄弟在江东恭候你的到来。”

    孙传芳接了酒,一饮而尽,再次拱手,转身离去。

    此役,陈子锟兵不血刃收编孙部四万人马,辎重不计其数,其中竟有老友王庚,可怜这位西点军校的高材生,几经辗转成了孙传芳部下的铁甲车司令,此番落败,似再无出头之日,陈子锟知他早在数年前就和陆小曼离婚,如今孑然一身,甚是可怜,便赠了三千大洋,送他去了上海。

    江东军迅速膨胀,九十九军旗下扩编了三个暂编师,尽是百战精兵,还有铁甲车若干辆,陈子锟实力大增,只是苦于没有正式编制,军饷难以为继。

    六月十二日,南京政府宣布,北伐大业完成。

    六月十九日,奉天方面公布张作霖死讯,由其长子张学良继任奉天督办,并宣告和关内休战

    蒋介石、冯玉祥、陈子锟等皆致电慰问。

    ……

    七月六日,北伐军各路将领与军政要员在北京香山碧云寺举行北伐胜利祭灵大典,陈子锟亦作为高级将领和先总理的卫士参加,大典上蒋介石痛哭许久,对先总理的怀念之情溢于言表。

    北方既平,局势依然一团乱麻,张宗昌的残军退至山海关一线,竟欲铤而走险攻打奉天,张学良和蒋介石达成一致,由奉军负责将张宗昌部缴械,关于张作霖之死因,外界仍众说纷纭,一说是日本人炸死,一说是赤党所为,但明眼人都知道系关东军所下毒手。

    张作霖一死,北洋最后一个大佬也没落了,东北三省以及热河的归属问题成了焦点,各方均派员赴奉天交涉,蒋介石亦再请陈子锟作为自己的私人代表前往奉天游说张学良易帜。

    这回陈子锟没有爽快答应,称新近收编了不少军队,没有人坐镇怕他们造反,蒋介石即允八零后少林方丈开一面将他放走,从此张宗昌一系也不复存在了。

    京奉线恢复通车,陈子锟乘火车赶赴奉天,时值深秋,火车越北走越荒凉,车窗外经常是大片大片的黑土地,一眼看不到头,行了一日,凌晨时分车到皇姑屯,陈子锟特地从卧铺上爬起来,在两节车厢交接处化了些纸钱。

    “雨帅,我来看你了,您老死的冤啊。”陈子锟默默念叨着,烧完纸钱,回头进车厢,眼角余光似乎看到身后站着一人,戎装佩剑,帽缨高耸,疾回头,却什么也没有。

    车轮和铁轨发出有节奏的声音,陈子锟呆立片刻,铁路两旁黑森森的树木飞也似的向后退去。

    “雨帅,你在天之灵保佑汉卿,别被日本人牵着鼻子走,改旗易帜,中国统一,小日本不敢妄动刀兵,东北还是你们老张家的,多好,您老说是不是这个理……”陈子锟对着一团空气说了很久。

    上午,车抵奉天火车站,批着黑色大氅的陈子锟在一团团蒸汽中下了车,思绪不禁飞回十年前,当时自己还是长山好的小土匪,穿着光板老羊皮袄,戴着狗皮帽子,怀揣利刃,就是在这里踏上了进关的火车,来到了北京开始人生的另一段旅程。

    奉天火车站熙熙攘攘,繁华热闹,陈子锟带着卫士随着人流往外走,忽然看到高粱秆兴奋的冲自己招手:“陈司令,这边。”

    陈子锟挤上去纳闷道:“你咋知道我上午到?电报上没说车次啊。”

    高粱秆道:“督办派我来接你的,他咋知道的,我就不知道了。”

    汽车停在车站外,高粱秆亲自帮陈子锟提着行李,上了汽车直奔大帅府而去。

    大帅府在奉天城内,距离清故宫不远,门前极其敞亮,靠东两扇黑铁门,进去是大大的影壁,卫队臂缠黑纱,持枪肃立。

    陈子锟被请到东院一座意大利式的洋楼里奉茶招待,高粱秆上楼去请张学良,不大工夫,张学良身穿睡衣脚踏拖鞋就下来了,呵呵笑道:“昆吾兄,还真的是你,昨晚上我爹给我托梦,说你要来,我就让高粱秆去火车站守着,没成想真是今天到的。”

    “汉卿,昨晚上车过皇姑屯的时候,我见着老帅了。”陈子锟道。

    张学良一怔,随即挥手让从人退下,眼圈有些发红:“昆吾兄,我爹他说什么了?”

    陈子锟摇摇头。

    客厅里摆着两头老虎标本,张学良来回跺了几步,手按在老虎头上道:“老帅是被日本人害死的,他老人家死的憋屈啊,我这个做儿子的更憋屈,眼瞅着日本人整天登门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大放厥词,却不能报复,真是枉为人。昆吾兄,你知道日本人有多荒唐么?”

    不等作答,张学良即冷笑道:“他们怂恿我称帝,做大辽朝的开国皇帝,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使这一套,当我是三岁小孩么。”

    陈子锟道:“汉卿咱们自家兄弟,我就直说了,此番前来奉天,我是代表蒋主席的,关于统一,你是什么看法?”

    张学良打了个呵欠,精神似乎不太好。

    这才刚起床,精神头就不济了,真让陈子锟担心起来,就凭张学良的身子骨和懒惰的脾性,怕是守不住老帅留下的江山。

    “来人呐。”张学良招呼一声,佣人捧上全套烟具,抽了几口鸦片烟之后,少帅的精神才好了些,道:“日本人威胁我,不许与南京妥协,说如若不然,将有重大事件发生,就是要出兵打我,哼,我张学良可不是吓大的,日本人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莫过于中国统一,我就偏偏要做。”

    见张学良如此态度,陈子锟放心下来,奉天之行起码成功了一半。

    “听说唐生智白崇禧都派了代表前来奉天,汉卿见过没有?”陈子锟问道。

    张学良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

    转而又道:“一定是杨宇霆瞒着我和他们会面,这个杨宇霆,眼里愈发没有我了,有几次当着外人的面说我是阿斗,真是欺人太甚。”

    陈子锟劝了几句,张学良道:“不说他了,你这次来奉天就好好住上一阵子,到处玩玩走走,我介绍朋友给你认识,高粱秆,把刘师傅叫来。”

    高粱秆颠颠跑去,不大工夫请来一人,精神抖擞健步如飞,竟是精武会大师兄刘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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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一统 第六十六章 青天白日旗飘扬
    他乡遇故知,人生一大喜也,可刘振声并未表现出任何惊喜之色,先给少帅请安,又淡淡道:“五师弟何时到的?”

    陈子锟说:“我上午刚到,一别八年,想不到在这里遇到大师兄。”

    张学良笑道:“我就知道你们肯定认识,刘师傅是我父亲请来做教头的,我们兄弟几个都跟他学国术,不如这几天就让刘师傅陪你到处走走,顺便叙叙旧。”

    陈子锟正要说好,刘振声却道:“总司令,我正要请辞回乡,还望答允。”

    张学良愣了:“刘师傅,这话从何说起,莫非下面人慢待了你?”

    刘振声道:“我到东北本为传播精武精神,承蒙老帅看得起,高薪聘为帅府教头,如今老帅已经驾鹤西游,少爷们的国术也已出师,我该走了,切勿相留,再会。”

    说罢竟然转身就走,张学良知道他的脾气,知道留不住,赶紧让高粱秆封一千大洋作为仪程,叹息道:“刘师傅真乃世外高人也,罢了,我带你去见一位熟人。”

    随即拉着陈子锟来到西院某处,一间屋外挂着“孙联帅办公室”的木牌,竟然是孙传芳的住处兼办公地点,可怜昔日显赫一时的五省联帅,今日却只有一间屋容身。

    孙传芳正在屋里看公文,见陈子锟来访急忙相迎,谈起局势不免又是一阵唏嘘,不过从孙的言谈中听出,他是反对东北易帜的,话不投机半句多,寒暄几句陈子锟便告辞了。

    这一日,张学良亲自陪着陈子锟在奉天城到处游逛,参观了清故宫,视察了奉天兵工厂和北大营,以及张氏父子办的东北大学,此行陈子锟颇受触动,奉天方面的实力太强大了,而且软硬兼备,武有兵工厂,文有自己培养的兵工厂,更有辽阔的黑土地和极其丰富的自然资源,反观自己的江东省,简直一穷二白。

    晚上,张学良设宴款待陈子锟,夫人于凤至作陪,宴饮之后照例是牌局,陈子锟舍命陪君子,足足打了一夜,凌晨时分才散场各自睡去。

    陈子锟就下榻在帅府大青楼二楼客房内,迷迷糊糊睡到上午,忽听一阵噪杂,蹬蹬蹬上楼梯的声音,还有卫士低声下气的劝告,接着是一个大嗓门响起:“少帅,我是杨宇霆,快起来,有公事。”

    等了一会不开门,杨宇霆居然开始踹门,卫士们在旁也不敢阻拦,陈子锟打开一条门缝悄悄窥视,看张学良如何应对。

    张学良穿着睡衣出来,杨宇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老帅在世可不这样,混帐东西,就你这样,东北的事能干好吗?”

    张学良当即顶道:“我干不了你干!”

    杨宇霆一愣,语气略微和缓:“少帅,我对你们老张家的忠心日月可鉴,你这样颓废,让我怎么向九泉之下的老帅交代。”

    张学良也收敛了怒气,道:“这么着急有什么事?”

    杨宇霆道:“我听说南边蒋中正有使者来,如何不通知我?”

    张学良反问:“我也听说南边唐生智白崇禧均派了使者来,为何不通知我这个东三省保安总司令?”

    杨宇霆道:“这些事情我处理就好了,反正你也拿不出个主意来,回头让蒋介石的代表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言罢拂袖而去。

    等杨宇霆走了,陈子锟才出来询问,张学良脸色如常道:“邻葛就是这个脾气,老帅在的时候把他惯坏了,不过东北军政大事,离了他真不行,让昆吾兄见笑了。”

    陈子锟道:“那我是不是要去见他。”

    张学良道:“不用,你继续玩你的,杨宇霆又不是东北的当家人,见他作甚。”

    陈子锟作为蒋介石的私人代表到奉天来,表面上是促成统一易帜之事,实际上却是笼络张学良归顺南京政府,要知道这国民政府可不是铁板一块,汪精卫冯玉祥李宗仁阎锡山,哪个不是自成一系,奉系势力甚大,倒向哪一方,哪一方就稳赢,所以这才是他的第一要务。

    私下里打探情况,得知老帅留下的这帮托孤大臣里,唯有杨宇霆是反对统一的,他和孙传芳意见相同,依然想保持东北割据局面,伺机而动,再入山海关,再加上平时对张学良颐指气使,人前人后不是阿斗就是少帅,少帅这个词儿是张学良最厌恶的,对杨宇霆可谓忍耐到了极限,可他毕竟年少,刚继承大统,胆子还是不够大,不敢对杨宇霆做什么。

    1928年底的几个月,各方面都在努力,蒋介石派张群到日本东京拜访田中首相,承诺维持东北现状,不损害日方利益;英美发表声明,满洲为中国领土,否认日本在东北的特别权利,张学良亦派代表赴日贺天皇加冕,继续商讨易帜,终于获得日方谅解,不再反对。

    十二月二十九日,张学良在奉天通电全国,东北三省及热河易帜,当天在奉天省礼堂举行东北易帜宣誓典礼,红黄蓝白黑五色旗缓缓降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鲜艳的青天白日旗。

    同一时刻,青天白日旗在奉天全省各处,在吉林,在黑龙江,在热河,在中国东北白山黑水的每一个城市,每一座军营,每一所学校,冉冉升起。

    中华民国,历经十八年战乱,终于宣告统一。

    陈子锟作为国民政府的代表,参加了典礼,望着国旗冉冉升起,他捋了捋已经颇有古风的长髯,自言自语道:“胡子啊胡子,自五卅流起,到今天终于可以剪了。”

    待典礼完成后,陈子锟即回帅府让剃头匠把自己的胡子剪了,剃头匠惋惜道:“好一把长髯,剃了可惜。”

    剪了胡须,把脸刮干净,换下长衫穿上西装,再来到大青楼的时候,正在打牌的于凤至和一帮夫人们皆是眼睛一亮,好一个英俊小生!

    两日后,国民政府发布命令,将奉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东北边防军,任命张学良为东北边防军司令官,如同陈子锟说的那样,只是换了个旗号,东三省依然是老张家的地盘。

    1929年元旦过后,完成任务的陈子锟向张学良辞行,却被极力挽留,于凤至也说最近得了几件貂皮正在缝制大衣披肩,等做好了一并带回给两位夫人,算是汉卿的礼物,陈子锟无奈,只好再多等几日。

    过了两日,杨宇霆的母亲做寿,张学良携带夫人参加,去的时候喜笑颜开的,回来的时候却闷闷不乐,两口子在屋里吵架,声音连陈子锟都能听见。

    只听于凤至道:“看看你的样子,哪里还像东北的主人,杨宇霆才是东北真正的主人,他眼里还有你这个总司令么?”

    陈子锟在大青楼住的久了,和张氏夫妇很熟,便过去相劝,只见张学良低头抽烟,于凤至眼圈红红,想必是气极了。

    “子锟,你来的正好,你给评评理,今天我们去杨府贺寿,汉卿一进去,满屋子人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根本就没当一回事,过了一阵子,外面喊杨督办到,整个客厅没一个人敢说话,都乖乖起来迎接,你说说,这样下去老张家的江山早晚不得姓杨。”

    陈子锟不疼不痒劝了几句便回自己卧室了,心道杨宇霆这是自寻死路。

    又过了几日,貂皮大衣和山参等礼物都已备齐,再过一个月就是旧历新年,陈子锟再次向张学良请辞,这次张学良没再强留他,感慨道:“昆吾兄,以后咱们兄弟天各一方,想见个面都不易啊,听说你会开飞机,有空教教我,想见你的时候,直接开飞机就去了。”

    正聊着,副官来报,说是杨督办和常省长来了,已经在楼下客厅等候,张学良面露不悦,说声失陪下楼去了,过了十分钟回来,大怒道:“杨常欺人太甚,搞了个东北铁路督办公署,没和我打招呼就让常荫槐当这个督办,连任命书都写好了,逼着我签字,真当我是阿斗么!”

    陈子锟道:“汉卿你还要忍到何时?”

    张学良在屋里跺了几步,拿出一枚银元抛了三次,道:“天意如此,我意已决!晚上就将此二人处决,昆吾兄,你枪法好胆子大,到时候万一有变,我就靠你了。”

    陈子锟满口答应。

    到了傍晚时分,高粱秆送了两把大镜面长苗子进来,说是少帅给预备的,陈子锟把枪别在身上,在楼下陪着张学良。

    张学良时不时起来走两步,看来精神颇为紧张。

    忽然外面有人喊道:“杨督办到,常省长到。”

    杨常二人大咧咧进来,见到陈子锟在座略有不快,杨宇霆哼了一声道:“陈主席怎么还没回去,莫非要在东北过年么?”

    陈子锟笑道:“这就走了。”

    杨宇霆道:“那便好,回头我送你上路。”

    此时此刻,张学良倒完全放松下来,眉宇间轻松得很,道:“都坐下说话,高粱秆,去把西北空运来的哈密瓜拿来给杨督办常省长尝尝。”

    杨宇霆道:“少帅还是小孩子脾气,吃什么哈密瓜啊,先把字签了吧。”

    常荫槐面露笑意:“难得少帅有这个孝心,就尝尝这坐飞机的哈密瓜吧。”

    高粱秆上楼片刻又下来了,说夫人正在洗澡,哈密瓜放在冰箱里,不方便进去拿。

    张学良一跃而起:“我去拿。”说罢出厅上楼去了。

    陈子锟说声失陪,也出去了。

    杨宇霆不疑有诈,正低头对常荫槐嘀咕着什么,忽然高粱秆等六名手持驳壳枪的卫士在奉天警务处长高纪毅的带领下快步冲入,迅速将二人按在地上,高纪毅宣布道:“奉长官命令,你们两阻挠国家统一,着将二位处死,即刻执行。”

    随即不由分说,两名行刑手照后脑勺就是一枪,子弹从后脑贯入,当即毙命。

    两具尸体横在客厅里,血慢慢侵湿了地毯,刚才还不可一世的东北大员,此刻已经再也不能发号施令了。

    陈子锟站在门口目睹这一幕发生,低声道:“杨督办,我先送你上路了,走好吧。”

    处决了杨常二人后,张学良才从楼上下来,看了一眼尸体道:“用地毡裹起来,我不想看见他俩人的脸。”

    副官来报,说是孙联帅到了,张学良知道孙传芳和杨宇霆关系甚好,想必是来找杨聊天的,便让人请他进来,道:“馨帅,我又放了一炮。”

    孙传芳不解,问放什么炮。

    陈子锟插言道:汉卿刚把杨宇霆和常荫槐枪决了。”

    孙传芳瞥见客厅里卫士正在用地毡卷尸体,隐约能看见杨宇霆的靴子底,心中巨震,却面不改色道:“英雄,英雄!要想做大事,不杀几个人行么?杀得好,杀得好!”

    杀了杨常二人,善后事情甚多,日本驻奉天总领事馆需要通报,南京国民政府需要报告,二人的家属以及东北军各将领都得安抚,陈子锟担心别人以为是自己蛊惑张杀杨常二人,遂速速告辞,张学良也不留他,派高粱秆送他回去。

    陈子锟选择走海路回江东,先坐南满铁路的火车到大连,然后转乘日本客船去上海,从上海再转回江东,这样的走法才最节省时间。

    到大连转船的时候,还意外的遇到了孙传芳,陈子锟打趣道:“馨帅你的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汉卿杀杨常,与你何干。”

    孙传芳讪讪不作答。

    ……

    陈子锟历时二十日,终于在1929年春节来临前夕抵达了江东省城,从去年四月起兵北伐到今天,竟有近一年之久,望着已经落成的公馆大门和上空猎猎飘扬的青天白日旗,他不禁感慨万千,不知道女儿长高了多少。

    “闲杂人等不许在此逗留!”门岗厉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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