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小萱
暮春的时节,天气带点微凉,林碧凝的额头却沁出一层薄薄的香汗,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泽。
“奶奶是不是走累了?要不去前边的闻香亭坐会?”似烟有点紧张地道。
“你不用担心,我就是有点热。这日头晒得晃眼,去亭子也使得。”从前即使盛夏手脚也是凉的,现在倒好没入夏就觉得热了。林碧凝用鲛绡擦掉汗珠,拍拍似烟的手道。
似烟将石凳擦拭一遍,放上垫子扶着林碧凝坐下。
闻香亭位于花园中央,四季花卉穿插着种在四周,使得林府四季都有花可赏。往常林碧凝是最喜在亭里赏花的,闻着花香心里格外宁静。今日不知怎地,只觉分外燥热,林碧凝以手代扇越扇越热,吩咐道:“去把箱笼里的那把并蒂莲刺绣的团扇拿来。”
如雾去厨房给奶奶拿血燕,现如今身边只剩自己一人服侍,奶奶的月份大了,万一出什么事那可如何是好。似烟犹豫道:“奶奶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身边没人可怎生得了!等如雾来了我再去吧?”
“不妨事,我就坐在这里。”林碧凝摆摆手,“你快去快回也就是了。”
“那好吧,我快去快回,奶奶在亭里赏会花。”看林碧凝实在热得厉害,似烟决定快些去拿团扇,顺便再带把伞回来。
太阳越升越高,即使在亭子的阴凉处也晒得慌,记起旁边靠近假山的水榭四面环水,想是凉快的多。林碧凝一手轻抚着肚子,一手撑着腰部,慢慢移着步子往水榭走。
“啊……嗯……你轻点……”
似痛苦似愉悦的甜腻女声隐隐约约从远处传到耳边。
林碧凝脚步一顿,脸上爬满红晕,又不是不经人事她如何不知这是什么动静。
青天白日的是哪个不要脸的竟做出这等下流事,让她知道是谁非赶出府不可!
如此想着,她悄步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一个男声彻底把她惊在原地。
“嗯,是轻点……还是……”男人坏笑一声,“重点……”
这个声音不就是早上还在她耳边温言耳语的,她的丈夫赵一诚吗!
没想到那个惯会在她面前伏小做低,谦恭有礼的丈夫竟然背着她……
林碧凝握紧拳头,前天被赵一诚温柔修剪的圆滑的指甲,深深地在手掌上留下印记。她稳住心神,朝前又走了几步。“你和林碧凝在一起时也这般坏?”女人带着餍足的声音更清晰地传进耳朵。
“没事你提她做什么,扫兴!”赵一诚道。
“哼,你之前说会堂堂正正娶我过门的。现在呢,她孩子都快落地,我的凤冠霞帔却连个影子都没有。”声音从骄横渐渐变得委屈。
“你放心,等明天贡品交上去,林家铁定吃不了兜着走。到那时我一定休了林碧凝风风光光将你娶回来。”
“林碧凝肚子里可怀着你的孩子,只怕到时候你会舍不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会娶她全是为了报仇,要舍不得也是舍不得你啊。”
“你,讨厌!”女子从娇羞变为担忧,“那林家倒霉会不会连累到你啊?”
“放心,我和负责这次贡品采办的周公公有些交情,林家贡品有问题也是我透露给他的。如果没有我,这些贡品一旦送到宫里周公公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他跟我保证过会把这次的功劳记在我头上,到时候我就是这件事最大的大功臣,只怕上面还要嘉奖我大义灭亲、检举有功呢!”赵一诚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洋洋得意。
林碧凝却听得手脚冰冷,脑袋生疼,耳边似有千万只蜜蜂嗡嗡作响。
脑海中如光影般略过从前的种种场景,赵一诚初见自己时惊艳的目光,花朝节亲手编织的花环,生辰时送给自己的凤凰纸鸢……
林碧凝不敢相信赵一诚每次看到自己时亮晶晶的眼神居然都是伪装。
可是当前的一切又是自己亲耳所听,如何作假?
对了,不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吗,林碧凝如濒死的人服下回魂丹般目光清明起来,平复下激荡的心神,提起裙角小心翼翼地往假山里面走。
每前行一步,耳边的污言秽语就更清晰地传入耳中,她死死地咬住发白的下嘴唇,不发一点声响。
当终于看到赵一诚和一个容颜娇艳的女子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一如儿时哥哥带着自己偷偷看到的两条交姌的滑腻花斑蛇,那么死命地纠缠着。
一股作呕的感觉猝不及防地翻涌着,林碧凝用手紧紧捂住嘴巴,酸腐的浊物被强制咽下烧得胃部灼灼发疼,眼泪无声落下。
至此,林碧凝终于死心。
原来那些所谓的两情两悦全是谎言!
原来那般甜蜜的婚后生活全是阴谋!
似烟拿了团扇和伞快步赶回闻香亭,发现亭内空无一人,想着林碧凝可能坐不住到处走走,又想着她毕竟怀有九个月的身孕,身边没有一人服侍,不由担心起来。
边找边焦急呼唤着,猛地看到林碧凝身形踉跄、姿态狼狈的样子,似烟吓得丢掉手中的团扇和伞,慌忙奔过去扶着,发现她脸上挂有泪痕,嘴唇也被咬破,掏出蛟绡轻轻擦拭:“奶奶,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林碧凝推开似烟的手,转头躬身呕吐起来,直到再也吐不出什么,擦了擦嘴,吩咐道:“别问,快扶我回去。”
似烟不敢再说什么,抹了一把眼泪,撑着林碧凝摇摇晃晃往回走。好在路上碰到如雾,俩人半扶半抬地和林碧凝回到房间。
伺候林碧凝换下脏衣服又梳洗一番,似烟拿了一颗安胎丸给她吃,如雾端过血燕,劝道:“奶奶吃碗血燕定定神,我点上安神香,奶奶再躺躺。”
林碧凝洗过脸脑袋渐渐清醒,思索着赵一诚的话,他明天贡品上交后林家会吃不了兜着走是什么意思?
林记是制香世家,早年一直在江南,林碧凝出生后不久就举家迁到上都。自打搬到上都后,林记的家业是越做越大。坊间都说上都有三宝,安墨齐玉和林香。这林香自然就是林家出的香品,那可是连当朝皇后都称赞过的。林家的香品也被朝廷选为贡品,一般暮春和秋末是进贡的时间。
林家九代单传,到林碧凝这一代只得她的双生哥哥林长儒。本来林家的家业该由林长儒继承,可惜在林碧凝十三岁时,这根林家的独苗苗失踪了。后来林碧凝的父亲林温良见赵一诚人品出众,也有制香的天赋,招他做了林家的上门女婿,把长女也就是林碧凝许配于他。近两年林温良身体不如从前,把贡品的事交给了赵一诚,也是一种试炼,打算把林家慢慢交到女婿手上。
莫不是赵一诚在这次的贡品上做了手脚,如果上贡的香品有问题,那朝廷肯定会问罪林家。正如赵一诚所说他作为检举的功臣想必是不会受到牵连。可是赵一诚口中所说的报仇是何意,林家从小收留他,这仇从何而来?又是什么样的仇恨使得他做到如此地步?另外那个形容妖艳的女子又是谁?
太多的疑问,太多的不解,林碧凝越想越惊心,越想越混乱……
似烟给林碧凝掖了掖被子,看到她面无血色,额头不停冒汗,慌道:“奶奶,你怎么了?”
如雾闻声过来,见林碧凝目光有些呆滞,轻轻推了推她:“奶奶醒醒,奶奶醒醒!”
林碧凝回过神,见两个丫鬟一脸紧张,微微笑道:“别紧张,我没……”
话还没说完下身一股热流涌出,林碧凝脸一僵:“我可能要生了。”
屋里顿时忙成一团,林碧凝的产期还有一个月,谁也没想到她会提前小产。好在稳婆是提前预备好的,只要派人去请过来就行。
丫鬟们把林碧凝安置到产房,如雾拿了好消化的糕点和汤水,林碧凝摇摇头,她大吐过后根本没有胃口。
如雾劝道:“奶奶好歹吃点,不然怎么有力气生小少爷。”
对啊,还有贡品的事也在等着她,林碧凝忍着不适用了一点。
阵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稳婆却还没有来。
似烟急得团团转,飞快地问道:“稳婆呢,怎么还不来?还有你们有没有去找爷?有爷在身边奶奶也能放心。”
雨沫从外面快步走进来:“怎么办似烟姐姐,去请稳婆的小厮说稳婆今天去乡下亲戚家,后天才能回来。”
“这可怎么办?”如今府里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爷呢?可派人去找了?”
“找了找了,爷常去的茶馆和铺子都没人。”
似烟急得眼泪直打转,不禁埋怨起来,往常每日没事也要在奶奶面前晃三晃的人,如今这紧急时刻却不见人影。
“雨沫你去派人请其他稳婆,韵云你看好厨房,生产一应的物品也准备出来,似烟你去门上请黄婆子,我记得她之前是帮人接生过的。”林碧凝靠着如雾坐起来虚弱吩咐道。没想到生产时还要自己一一安排。
丫鬟们得了吩咐井然有序起来。
如雾看着林碧凝小心说道:“似烟去请黄婆子了,要不让流音去找爷?”
“不用了。”提起赵一诚林碧凝就想起假山的那一幕,气血翻涌。
可是家里没一个长辈坐镇,毕竟女人生孩子是个大难关,犹如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饶是一向泰然的林碧凝也有些紧张,想了想接着说:“你让流音去方府请太太回来。”
太太一向和奶奶关系不冷不热,如雾想不明白为什么宁愿去请太太,也不要接着找爷回来。
林碧凝被疼痛搅得意识有些涣散,朦胧间似烟拉着黄婆子进来,黄婆子一脸害怕,她从前在乡下是帮人接生过一次,但林碧凝毕竟和乡野村妇身份不同,况且林碧凝身体素来孱弱,她生怕有个三长两短老爷回来和爷回来会算在自己头上。
黄婆子哆哆嗦嗦道:“奶……奶奶……你用力……用力……”
林碧凝嘲讽地翘了翘嘴角,她在这边痛不欲生地为赵一诚生孩子,赵一诚却在那边和另一个女人巫山**。
真是好啊!
好极了!
林碧凝大笑起来,笑得不能自己。
黄婆子心想着奶奶不是生孩子生魔障了吧,害怕地连连倒退几步。
如雾看黄婆子这般,不由气上心来,狠狠扯开她,自己半跪在床头,紧紧握着林碧凝的手哽咽道:“奶奶,奶奶,不管有什么事咱们都放一放,眼下生孩子最重要。等生下小少爷,要做什么吩咐一声,如雾都替奶奶做,只求奶奶爱重自己……”
是啊,不能这么便宜赵一诚,林碧凝深深吸口气:“似烟给我拿人参来。”
似烟将之前切好的人参拿一片给林碧凝含着,和如雾一起在旁边鼓励着。
林碧凝今日受到大刺激,又是哭又是吐又是笑的,也没怎么吃东西,力气不济。她感觉下身被撕开一个大口,血不停地往外冒,可是孩子就是不出来。
“奶奶再用点力,孩子的脚出来了。”
如雾的声音飘飘荡荡不是很真切,想睁眼眼皮又重得撑不起一条缝,林碧凝感到全身的血液和力气在一点一点流失,她也想用力可是使不出一点力气。
又过了很久,外面吵吵闹闹,不时有人在喊:“官差来了!抄家了!”
难道林家真的被抄家了?
不!
不会的!
孩子,林家,赵一诚……
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办,她不能死!她不甘心呐!
林碧凝陷入黑暗前无声地呐喊:
赵一诚!赵一诚!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好痛……好痛……痛……”
林碧凝呢喃着从梦中惊醒,全身都是冷汗,发丝被打湿一缕一缕贴在鬓角。她又梦到自己浑身是血躺在床上,下身是被撕裂般的疼痛。
伸手往下面摸了摸,没有血,没有伤口,林碧凝抚了抚胸口,定定神,扬声问道:“是谁在外面?我要沐浴。”
听见响声,如雾从外间进来,用金钩将水纹天青色的帷帐挽起,看到林碧凝憔悴的样子心疼道:“小姐又做恶梦了,还是让我和似烟夜里守在这里,有什么事也好差遣呐。”
林碧凝摇摇头,要是被丫鬟听见她梦中喊着赵一诚或者生孩子什么的话,那岂非让别人怀疑她鬼上身了?
看着镜子里俏生生一团孩子气、没有长开的小脸,因为生病没有什么血色,皮肤也没有怀孕时的莹亮光泽,身形更是单薄。
已经第三天了,林碧凝终于接受自己重新回到儿时的事实。
虽然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生,但她心里还是很感谢上苍的,让她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世林碧凝已经看清了赵一诚的狼子野心,她不会再让赵一诚的任何阴谋得逞,也一定会守住林家的家业!
赵一诚之所以后来能取得林家的掌管权,一是因为林长儒失踪,本就人丁单薄的林家没有继承人,只能招赘由女婿继承;二是因为赵一诚娶了林碧凝为妻,林温良偏爱长女,又见他自小在林家长大,知根知底,为人勤勉可信,是个可塑之才,所以才渐渐将家业交由他打理。
谁知道赵一诚是个道貌岸然、心机深沉的卑鄙小人,整个林家都被他骗了。
林碧凝在心里默念了几十遍冷静,将想到赵一诚涌起的恨意慢慢压下。
这一世只要哥哥没有“失踪”,林家该由哥哥继承,只要自己不嫁给赵一诚,那么他也只是个寄居林府的落魄子弟,她再让父兄多提防赵一诚,想来他也没有机会对林家下手。
不过赵一诚惯会在人前做戏,一副谦恭好学的模样,恐怕不识他真面目的人没有不上当的。要怎么揭穿他的真面目,林碧凝觉得自己得好好思考思考。
记忆中第一次正式见到赵一诚是在花园里。那时节园里的芍药开了,林碧凝去赏花,见到刚投奔到林府的赵一诚。那他该是五分月来的林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她应该早早防范。
趴在木桶边缘,任由如雾帮自己清洗长发,林碧凝不经意道:“这两天昏昏沉沉的,倒不知何年何月了?”
“现今是永睿三十六年三月十六。小姐整整烧了两天一夜,真是吓死我们了!”如雾回想起这两天还心有余悸,“还好小姐吉人自有天相,终于退烧了。不然少爷一定会很内疚的。”
林碧凝是永睿二十四年冬天出生,永睿三十六年她十二岁。
时间有些久远,林碧凝回忆了一会才想起,十二岁那年春天她落过一次水,也是同一年赵一诚来到林家。看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至于她落水的事,林碧凝记得……
那天风日晴和,林碧凝和哥哥林长儒在池塘边玩。
林长儒跟小厮新学了编花环的手艺,便向妹妹献宝,给她编了个迎春花环。在嫩黄色的迎春映衬下林碧凝小脸更显莹白可爱,煞是好看。
不巧被路过的林碧雯看到,也吵着要,且不要林长儒重新编就要林碧凝手上
的那个。
林碧雯是林温良的二女儿,自小被母亲赵氏娇养,又得祖母宁老太太的宠爱,性格骄纵,特别喜欢抢林碧凝的东西。
林碧凝比林碧雯年长两岁,为人姐理当谦让妹妹,又因宁老太太和赵氏爱护林碧雯,怕这些小事闹到父亲面前会恶化父亲和祖母的关系,往常也都不同她计较。
今日林碧雯又来抢夺她哥哥亲手编织的花环,还一副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给的表情。也可能是日头晒得她晕了头,林碧凝不想再忍下去,这次决然拒绝了林碧雯的无理要求。
林碧雯天不怕地不怕,单怕父亲林温良,但因林温良一般不在内院,可以说“横行”整个林府。往日只要她开口要了,林碧凝从来都会乖乖奉上,今次居然拒绝,那还了得!
林碧雯绷起脸,怒道:“你给还是不给!”
林碧凝转过头,无声拒绝。
林长儒怕事情闹大自己妹妹吃亏,劝林碧雯道:“二妹妹,我再重新给你编个更漂亮的吧?就用桃花,更衬妹妹肤色。”
“我偏不!”
林碧雯大声喊道,然后快步逼近林碧凝,伸手就抢她手上的花环。
林碧凝不肯,侧身想避开她。不成想林碧雯恼羞成怒,居然在众目睽睽下伸手推了林碧凝一把。林碧凝闪躲不及,直接坠入池塘。
林碧凝清楚记得后来她大病了一场,林温良大怒,当着下人的面指责赵氏教女无方,并禁了林碧雯三个月的足,罚抄女戒三百遍。
“小姐,少爷遣青妙姐姐送玉兰来了。”似烟从外面进来,一面帮如雾一起给林碧凝换衣服,一面小心说道。
不知小姐因何恼了少爷。自小姐醒后,少爷每次来小姐都闭门不见。
林碧凝记起自己一睁开眼,就看到坐在床边的林长儒,再见到哥哥,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若是哥哥没有失踪,若有哥哥护着,她怎么会被赵一诚欺负,前世又怎会落到那般下场。
这般想着,心中不禁怨上林长儒,林碧凝扑倒林长儒怀里,又是委屈又是怨恨,又是捶打又是痛哭。
林长儒想着是他没有保护好妹妹,害得林碧凝受此病痛,就任由她发泄。
想到那天林碧凝脸一红,想了会吩咐道:“似烟你带青妙去东次间坐坐,我马上就过去。”
其实林碧凝不见林长儒倒不是还在埋怨对方,毕竟前世林长儒也是不得已。
真正的原因是觉得丢脸。
她一个近二十岁的人还躲在哥哥怀里哭,想想都无地自容。
“是。”似烟笑道,迈着轻快地步伐去安排。
真好,小姐终于不生少爷气了。
“小姐,梳百花分肖髻?”如雾浅笑着问。
“双平髻吧,用珍珠绿绸带。”
如雾笑着打开妆奁,这根绸带是少爷送给小姐的,看来乌云是过去了。
装扮妥当后,林碧凝去东次间见青妙。
只见一名十三、四岁身着豆青色交领绣花襦裙的清秀少女,盈盈起身,给林碧凝请安:“青妙给大小姐请安,大小姐的身子可好些?”
前世哥哥失踪后,身边的丫鬟因为没有照顾好主子都宁老太太发卖掉。听似烟说青妙被卖到烟花之地,不堪屈辱最后投井身亡。当时林碧凝还为她惋惜来着。
林碧凝在临窗的炕上坐下,微笑道:“已大好。”并吩咐似烟给青妙搬****杌。
青妙再三推辞不过,在林碧凝的右下方坐下。
“少爷怕大小姐病中烦闷,特命我送上几支玉兰,供小姐赏玩。”说着,青妙从身后小丫鬟的手上接过花瓶,交给如雾。
湖水绿的岫岩玉花瓶透着水润的光泽,配上大朵大朵洁白的玉兰,很是赏心悦目。
岫岩玉以深绿为贵,这个花瓶虽然不是上好的岫岩玉所制,却胜在整个花瓶没有瑕疵,润泽通透,也不失为一件珍品。
林碧凝记得这是林长儒十一岁生辰,父亲送给他的礼物,当时她还眼馋来着。
林碧凝让如雾把花瓶摆在炕边,吩咐似烟给青妙一个八分的银锞子打赏。
青妙大方地接了,道过谢,然后回去回话。
“小姐,现在用膳吗?厨房送来了淮山红枣瘦肉粥,说是老爷特意吩咐做的,给小姐补补身子,”似烟高兴地说,“对了,还有萧厨娘拿手的水晶茯苓糕。”
“嗯,就摆在这里。”
丫鬟们把小束腰炕桌放好,依次摆上一碗淮山红枣瘦肉粥,一碟水晶茯苓糕,一碟素炒莴笋,一碟五香花生芹菜,一碟香干笋丝。
林碧凝就着时令小菜用了大半碗粥,茯苓糕只用了一块,指着剩下的糕点说:“我知你们爱吃这个,余下的你们分了吧。”
似烟轻声欢呼道:“谢谢小姐!”
然后欢快地把糕点收起来,准备等闲时吃。
用过早膳,林碧凝等丫鬟们撤下后,拿起炕边高几上的针线篓子翻着,一面看花样,一面问:“我昏迷的时间府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落水后是少爷下去救的,当时我和如雾都快吓傻了,还是青妙姐姐让人请的大夫。”似烟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大夫说小姐只是寒气入体,服几贴药就可痊愈。谁知到了晚上竟然烧起来,连着两天高烧不退。后来老爷托了不少关系请到一位御医,小姐才慢慢好转。”如雾道。
“如雾你还漏掉一件重要的事!”似烟忙不迭接道,语气中不乏痛快之意,“小姐出事老爷发了好大的火,当着我们的面指责太太教女无方,还把二小姐禁了三个月的足,并罚抄三百遍女戒。”
看老爷处罚二小姐,落梅馆的众人都有种大快人心的感觉。
“那我生病的这段时间有谁来过?”林碧凝把选出来的花样子放在桌上。
“老爷和少爷整日整夜都守在小姐身边。小姐刚被送回屋太太来过,之后老爷要亲自照顾小姐,太太来劝老爷反被责骂了一顿,然后就只派侍书来打听消息。”
“那老太太呢?”见如雾说了所有人,唯独没提到宁老太太,林碧凝问道。
闻言屋里静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如雾开口说。
“老太太派了翠月过来帮忙,翠月说老太太受了风寒。”
“说不定老太太真的受了风寒不能出门……”似烟也跟着说,只是越说越小声,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所有人都知道这风寒只是借口。去年腊八节二小姐玩冰摔了腿,宁老太太风湿犯了都不顾,亲自到玲珑阁探病。
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宁老太太就不喜欢她,林碧凝感觉她越长大老夫人就越不喜欢她。她也试过给老太太做绣品、送东西。但不管如何做,老太太的心好似石头做的,就是捂不热。
虽然前世也是这样,老太太在她生病时连面都没露,但林碧凝还是有些伤心。
这时外头有小丫鬟跑进来说:“小姐,翠月姐姐来了。”
林碧凝思忖了一会,脱掉绣鞋,将身体靠在墨色云纹的大引枕上,又扯过一袭薄衾盖着,然后吩咐道:“请翠月进来。”
只见翠月上穿藕荷色比甲、下套月白褶裙,十六七岁的身姿正是玲珑时,鹅蛋脸细弯眉,未语先笑,端的好颜色。
她随如雾进来东次间,盈盈欠身向林碧凝请安:“大小姐身子可大好?老太太记挂得很,只是受了风寒引出旧疾,大夫叮嘱需卧床静养,所以特意吩咐我过来瞧瞧。”
似烟孩子般心性,闻言眼露不屑,好在她站在角落,只如雾一人看见。如雾暗暗瞪她一眼,已示警告。
林碧凝浅浅笑开,声音有些虚弱:“劳姐姐回禀一声,孙女感谢老太太记挂,如今只是气短胸闷,已是好得差不多了。不知老太太的风寒可好些没?本想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又怕打扰老太太静养。”
“风寒倒是不打紧,只是老太太的旧疾……大夫说还是静心休养方妙。大小姐的孝心我会转告给老太太。只是你身体还未痊愈,老太太见了只怕又该伤心,岂不是不美。况老太太也嘱咐让小姐静养着,这原也是她老人家的一片慈爱之心。”翠月看了眼林碧凝虚弱地样子,顿了顿,接着说,“老太太还说,等大小姐好了和二小姐一起去请安那才是真正的孝心。”
翠月为难着终于把老太太交代的事说完,以大小姐的聪慧想来定是知道这话的意思。
她不由为林碧凝叹口气,大小姐温柔娴静,对老太太也孝顺,常常送衣送鞋,可是老太太就是不喜欢大小姐,反而独宠娇蛮任性的二小姐。
林碧凝暗自冷哼一声,原来让丫鬟来探病是假,让她替林碧雯求情是真。
她面露为难之色,道:“老太太的话我省的。只为着姐妹情深,见到老爷我也会替二妹妹求求情分辨一二,只是老爷一向说一不二,只怕……”
她只答应求情,父亲同不同意就不是她能做主的了。
“老爷一向疼爱大小姐,想是不会不同意的。”毕竟被人推下水还差点性命不保,翠月没想到大小姐如此痛快就答应了,松了口气,“那这件事就劳烦大小姐了。屋里的丫头惫懒惯了,我就不在这里久坐了。大小姐好生休养着。”
“你有心了。如雾,替我送送翠月姐姐。”林碧凝点头道,并用眼神示意她记得打赏翠月一二。
等翠月走远了,似烟面露急色,忿忿不平道:“小姐就是太好心,二小姐把你推下水,你还帮她求情,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好了好了,现在生气不是太早,你且等着。”林碧凝掀开被子,“还不快过来帮我把鞋子穿上。”
似烟看林碧凝狡黠地眨了眨眼,愣愣道:“小姐难道刚才是在哄翠月不成?”
“当然不是。”看似烟还要追问,林碧凝用食指在唇边比了比,“天机不可泄露。”
如雾送翠月回来,听到这话,不由问道:“小姐你们在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
林碧凝只笑笑不说话,似烟也不知道小姐的天机是什么,朝如雾摇摇头。如雾放下疑问,看到旁边的针线篓子,想起林碧凝之前还没决定绣什么寿礼给老爷,就问道:“老爷的生辰快要到了,小姐决定绣什么了吗?”
“老爷上次说绣房做的鞋夏天穿闷脚,还是喜欢我上次做的。我想着不如再绣一双做生辰礼。”林碧凝让似烟把针线篓子递给自己,在花样里翻了翻,挑出两张问道,“你们看是绣万寿图好,还是松鹤延年图好?”
似烟没看上一眼就说:“不管是哪个图样,只要是小姐绣的,老爷肯定都喜欢。”
林碧凝知道似烟一向不耐刺绣,也不指望她能说出可行的建议,只把目光投向如雾。
如雾仔细看了看道:“松鹤延年图绣屏风是个好的,鞋面狭窄恐不能绣出全貌,怕还是绣万寿图合适。只是这寿字只有一种写法未免有些单调。”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如将不同写法的寿字写一副做成花样子。只是不知道要让谁写?”林碧凝有点发愁。
“小姐自己写不就行了嘛。”似烟快人快语道。
“我的字过于刚强,失了柔美。”
林长儒上学后学堂里一位先生的字写得极好,他特意向先生要了本亲手写的字帖照着练。后来一日林碧凝去他书房看到,很是喜爱,便拿回来落梅馆自己练。
所以她的字跟哥哥的字相仿,只是对女子而言对于刚硬,缺少柔美。从前抄的佛经就为宁老太太所不喜,之后她努力改进却没什么成效。
“可是老爷最喜欢小姐的字,还说小姐写的比少爷的字有风骨。”
“对呀小姐,做给老爷的鞋只要老爷喜欢就是好的。”如雾也劝道。
“是这个理,没想到我倒不如你们两个明白。”林碧凝笑着自我调侃。
“那是小姐当局者迷嘛。”
“哟,似烟长进不少,连这个都知道了。”林碧凝打趣道。
似烟闻言不依,扭着上去要挠林碧凝的痒痒,如雾怕她不知轻重就上前拉着,几个人闹成一团。
“你们在玩什么?”
突然一个男声响起,吓了主仆三人一跳。
林碧凝抬头看去,还好是林长儒。
如雾帮林碧凝把头发理好,似烟把裙子上的褶皱抚平。
“哥哥你进门都不让人通传的吗?”林碧凝看着和自己八分像,进屋后大大咧咧坐在炕上的林长儒,故作严肃道。
“我和妹妹什么关系,进你房间不就跟进自己房间一样,敲什么门啊!”林长儒腆着脸笑道。他知道林碧凝不生自己的气了,用完早膳就迫不及待跑到落梅馆来。
“我们都长大了,以后哥哥进门还是让丫鬟传一声。”林碧凝看着林长儒的眼睛认真地说。
她骨子里可不是十二岁的小姑娘,虽说是亲兄妹,这男女大防却不得不守。
林长儒看着林碧凝一脸稚气却故作大人样,“噗嗤”笑出声。
“林长儒!”见他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林碧凝生气地鼓起嘴。
“好好好,我下次一定记得。”林碧凝生气时总是这样连名带姓喊他,林长儒赶忙应下。
转眼看到炕边放着的正是自己早上摘的玉兰,他朝林碧凝眨巴眨巴眼睛:“鲜花赠美人,不知美人以何为报?”
“唉,”林碧凝也悠悠叹了口,“可惜美人没有宝剑可回赠英雄。”
看到边上的针线,林长儒想起眼馋的那个扇套,忙道:“不用不用,只要美人缝个扇套即可,就要上次你送爹爹的那种。”
林碧凝笑骂一声:“就你识货。”
去岁初夏,林碧凝给林温良缝一个远山近水的扇套,色泽丰富,形态逼真。林长儒看了也爱不释手,央林碧凝帮他也绣一个。只是这种绣法对配色很讲究,单单一块小石头就用了足足七八种颜色,一个扇套起码得绣两三个月。所以任凭林长儒软磨硬泡,她都没有答应。
林长儒见她答应很是高兴,怕她反悔急忙忙想把扇套的图案定下,一时间却又想不出绣什么图案好,妹妹房里的如雾在这上面有几分功力,便问道:“如雾,你眼力好,你说少爷我配个什么样式的扇套好看?”
“少爷觉得修竹如何?”如雾想起林碧凝有个竹子的花样子极好。
“古人谓竹'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倒也符合少爷的君子之风。”林长儒摇头晃脑,“如雾的眼力越发好了,稍后少爷有赏。”
如雾笑着谢过,林碧凝和似烟也抖着肩直乐。
林长儒在外人面前正经时倒也有几分君子模样,在林碧凝面前常常插科打诨,和君子可是一点边都不占。
林碧凝抚了抚胸口,看时间不是很早,便问道:“好了,不闹了。你今日怎么这般时候也没去学里?”
“先前你生病,我向先生请过假,明天才去上学。”林长儒端起茶喝了一口,“放心,这事爹爹同意了的。”
“《香典》的小考爹爹考过你没有?”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林长儒扫兴地放下杯子,“这两天爹爹忙着照顾担心你,还管不上我。”
“哥哥,我知道你不喜学香弄香,但我们林家只有你一个男丁,家业迟早会交到你手上,你不能不放在心上。”林碧凝语重心长地劝道。
自小林长儒就不喜这些香啊书啊,杂书倒看得挺多。
但为了林家,为了不让赵一诚有机可乘,林碧凝决定这一世不管林长儒如何不喜都要好好督促他学香,担起林家的家业。
“我知道这是我的责任,但……”林长儒以手托腮撑在桌上,深深叹了叹气,看到妹妹期盼的眼神,不想辜负她的期望只好又说,“好吧好吧,我尽量。”
“那哥哥我等会考考你,帮你疏通复习一番。”林碧凝高兴道,“似烟,去厨房拿些糕点,等少爷饿了吃。”
似烟应下,往厨房去了。
“妹妹,你说你记忆又好又喜欢制香,你和我颠倒颠,你为兄来我为妹,岂不是两全其美!”林长儒突发奇想道。
“哥哥你又说胡话。”
有什么念头从脑中闪过,快得林碧凝没有抓住。
林碧凝帮林长儒重温了一遍《香典》,中午兄妹二人一起吃了午饭,林长儒才出的落梅馆。
林碧凝本就身体孱弱,加之又大病一场,精力不济,林长儒走后便让丫鬟除了发髻衣服,睡了过去。
林碧凝这午觉足足睡到晚饭前,如雾服侍她换上衣服,依她的意思随意绾了发髻,只插根碧玉簪,映衬着脸庞更加莹白。
摆饭后,林碧凝只用了小半碗粥就让撤下了。
似烟看她吃的比早上还要少,便劝道:“小姐只喝这么点粥怎么行啊。”
林碧凝摆摆手:“我自有用意。”
如雾比较了解自家小姐,也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想是另有打算,就拉着似烟一起撤菜,偷偷让似烟用干净的罗帕包上几块糕点藏着。
林碧凝看了会书,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打开妆盒用手指沾了粉细细抹在嘴唇上,又在脸上点涂了几处。红润的嘴唇被粉遮着失了些血色,脸色也变得苍白,林碧凝整个人顿时看上去娇弱几分。
装扮停当,林碧凝对着镜子露出满意的笑容,迈着轻快地步子回床上躺着。对看的目瞪口呆的丫鬟吩咐道:“傻站着作甚,还不快把妆台收拾了。”
还是如雾最快回神,她有些明白林碧凝要做什么了,推了还傻愣愣立着的似烟一把,手脚敏捷地擦掉落在妆台的粉末,合上妆盒。
“小姐这是要做什么?”似烟如坠入云雾,不明白自家小姐好端端怎么把嘴唇和脸一起涂白。
“不明白就闭上嘴别出声,坏了小姐的事有你好看。”怕似烟说些不该说的话,如雾小声警告道。
如雾比她大,也比她聪明,似烟觉得如雾肯定知道什么就是不肯告诉自己,闻言她有些委屈地闭上嘴巴。
林碧凝让如雾给自己拿了本书翻着,如雾怕床上光线黯淡,剪了灯花把灯盏移到床边的高几上放着。
如雾做事总是这么细心,林碧凝微笑着继续。
看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有小丫鬟进来说。
“老爷来了。”
小丫鬟通传后,只见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走了进来,藏蓝绸布直裰更显他的儒雅温和,如雾和似烟齐齐屈膝行礼。
林碧凝急急忙忙掀开被子,右手撑在床边起身。可能是起得急了,脚下没踩稳,身形晃了两晃就要摔倒。
林温良一个大跨步上前扶住女儿,让她倚靠在床上,心疼道:“你身体没好,大夫让你卧床静养,你又何苦起来?”
“爹爹女儿没事,吃了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刚才有点头晕。”林碧凝说一句话喘了三口气。
见爱女脸色发白,嘴唇没有血色,气色比昨天更加不如,林温良不由怒道:“你们是怎么照顾的?怎么小姐的病越发重了?”
似烟和如雾忙跪下请罪。
林碧凝挣扎着起来,拉着林温良的袖子:“爹爹不要生气,不关他们的事。是女儿不好,和翠月姐姐说话忘了时间,有些累了才这样的。”
翠月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来落梅馆该是老太太的吩咐,那就不是身边人的错,林温良让他们起来。
“翠月和你说了什么?下次不可再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女儿知道了。”林碧凝甜甜地笑了,又小心翼翼地开口,“爹爹,女儿身体也无碍了,落水的事原也是我做姐姐不懂谦让才会发生,二妹妹本没什么错。爹爹,您就饶过二妹妹这一次吧。”
看着大女儿生病了还替那个“罪魁祸首”求情,这般懂事,又想到不服管教、当面和自己顶嘴的二女儿,林温良心头的火蹭蹭上蹿。
要不是自己托了忠亲王门客的关系请到御医,说不得自己就要失去这个女儿了。
思及此,林温良强忍着怒意,对女儿温言道:“这事你别管,答应爹爹乖乖养病。外头还有事,你早些睡,爹爹明天再来看你。”
林碧凝点头,乖巧道:“那爹爹您慢些走。”
送走林温良后,林碧凝去净房洗掉脸上的粉,让似烟剪了灯花,又让如雾把针线篓子拿出来。现在除了为林温良绣鞋子,又多了林长儒的扇套,不抓紧绣怕时间上来不及。加上睡了一下午,这会子她精神得很。
“小姐,你说老爷会不会放二小姐出门?”似烟除了小姐发烧那次见老爷发过火,这是第二次,还有点心惊肉跳,“没想到老爷那么亲切的人,发起火来这么可怕。”
“当然不会,你没看老爷出门脸拉得老长。”如雾一边分线一边回道。
“不都说发烧会把人烧傻嘛,我怎么反觉着小姐病了一场后变聪明了呢?”似烟喃喃自语,“如果真能变聪明我也要发次烧,这样如雾就不能仗着自己聪明欺负我了。”
“真是个傻的!”如雾笑骂道。
林碧凝穿针引线的手停了停,其实她能想到示弱这法子,还多亏了以前林碧雯爱在老太太面前装柔弱。至于变聪明,大概是多活了那几年。
上一世宁老太太也派翠月来说过同样的话,她傻傻地真去替林碧雯求情。父亲看在她的面上也就免了林碧雯的责罚。可结果呢,宁老太太没有高看她一眼,林碧雯也没有感激她,倒是赵氏给她送了一条浅绿色玉簪花褶裙。
那褶裙上的玉簪绣得很精致,她也有些喜欢。
第二天似烟和其他丫鬟玩,听说这褶裙本是太太专门请绣锦坊新来的绣女为二小姐做的,林碧雯嫌颜色不够明艳,太太这才给了大小姐。
此后那条裙子林碧凝就让如雾收在箱底了。
前世她百般迁就忍让也没个好结果,这一世她不会再任人摆弄欺负。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回敬。
夜渐渐深了,林碧凝见两个丫鬟眼露困倦之色,收了针,起身道:“时辰不早了,让人锁了院门,歇息了吧。”
似烟下去吩咐,如雾服侍林碧凝洗漱。
“小姐,晚上屋里还是留一个人吧,端茶起夜也有个人差遣。”
屋里一直是她和似烟轮流值夜,小姐醒后晚上不留人,如雾心里总担心会出事。
林碧凝本想一口回绝,转念一想,反常即为妖,要是让人看出什么端倪就不好解释。虽然这俩丫鬟都是可信之人,但死而复生、灵魂转世实在太过离奇和惊世骇俗,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包括双生的哥哥。
思忖一会儿,林碧凝启唇道:“那就让似烟留下,你去把梦眠香点上,夜里能睡得安稳些。”
林记的梦眠香除了有比其他安眠香效果更好的助眠作用外,还能使多梦者一夜无梦,这也是当初林碧凝的祖父林有仙的成名之香。
香品虽有助眠安梦的功效,但个人体质不同,林碧凝怕夜里依旧梦靥缠绕,故选择似烟守夜。
似烟性格耿直,心思单纯,夜间即使听见什么,林碧凝也有信心能把话圆过去。
如雾把香点上,替林碧凝放好帷帐,吹了灯盏,在隔间又嘱咐似烟夜里多留心小姐,方才去了。
下午睡得久,晚上即使点着梦眠香也不能很快入眠,林碧凝翻了个身向床里边侧躺着,把乱掉的青丝捋直摆放好,脑袋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
前世哥哥离开林家,虽然下人们都觉得哥哥是被人拐走失踪了,但林碧凝觉得一定是他自己离开林家的。
她记得哥哥“失踪”前的几个月来整日神神秘秘,问他在忙些什么也不说,但心情看上去特别兴奋。林碧凝猜测哥哥的“失踪”必是与此有关。事后,她想问问哥哥的丫鬟小厮,寻些线索。谁知道宁老太太和赵氏动作如此之快,事发第二天就把整个临江轩的仆从都发卖了。这么着急把知情或有关的人打发掉,倒像是在遮掩什么。
然而最奇怪的是她父亲,哥哥失踪后她担心得要死,父亲的心情却让人费解,既高兴,又带点失落,就是不见担心和焦急。
按理说唯一的儿子不见了,怎么也应该着急,应该派人去寻找。可是林家除了发卖仆从外却悄无声息,还不许人私下议论此事。当时有个长荣堂的小丫头不知厉害悄悄议论,被老太太知道后打个半死再找人牙子卖掉。这件事以后再没有人敢议论过,大家就当没有过林长儒一般。
林碧凝哭着求过林温良几次,他总是言辞闪躲,却肯定表示林长儒一定会好好的。她再要追问却是闭口不言。
宁老太太和赵氏也是如此。
果然如她和哥哥之前猜想的那般,林家有秘密。
虽然他们兄妹都是记在赵氏名下,但差不多全林府都知道他们并不是赵氏亲生的。林碧凝从小就没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知道亲生母亲是谁。
小时候父亲被他们问烦了,说漏嘴了,他们的母亲果然另有其人。但之后他们再怎么问却只告诉他们,母亲生他们兄妹时难产而死,对生母究竟是何人却闭口不言。
照父亲宠爱他们的样子看,母亲肯定也是父亲心仪之人。如果母亲真的如父亲所说已经过世,那为何没有母亲的牌位?她可不信父亲解释的,说母亲的牌位在北上迁家的途中失落。就算牌位丢失,到上都后也可寻人重做。每年清明、中元也从来不祭拜母亲。
母亲像是谜一般,只留下父亲书房字画后面藏着的一副小像,这还是哥哥看了杂书模仿江湖人寻宝发现的。至于母亲姓甚名谁、祖籍何处、性情如何等等一概不知。
家中的仆从都是迁到上都后才买的,南边的旧仆和故居北上之时也已卖掉。府中知情的父亲和老太太对母亲讳莫如深,想询问也没有人可问。
其实林碧凝一直觉得赵氏也应该知道些母亲的事。
但在这一点上哥哥并不同意她的看法。哥哥认为赵氏是父亲在上都娶的妻房,不见得知道林家在江南的事。
可是林碧凝总觉得赵氏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像是透过她看另一个人,所以她直觉认为赵氏认识自己母亲。
当然因为和赵氏的关系并不好,她一直没有求证过。
不过有一点林碧凝和林长儒持一样看法,他们一致认为母亲没有去世,除了上面那些理由外,还有一样证据,就是每年他们生辰时发生的一件怪事……
梦眠香慢慢发挥作用,林碧凝想着想着便睡了。
林碧凝听得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缓缓从沉睡中醒过来。细长的秀眉微微堆在眉头,眼珠子转了几圈就是没有睁开。墨绿绸缎底绣银丝玉簪花的锦被衬得她肌肤愈加莹白洁净,宛若上好的凝脂白玉。
有光亮隐隐约约投在眼睑上,点点温热。暮春的时节帷幔虽不似冬日里的厚重,但也比夏日的纱幔厚实,清早如许温润的阳光如何照的进床来?
这般想着,林碧凝一个挺身坐起,眼都没睁开就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正了。”似烟撩起天青色帷幔用金钩挂好,“小姐要不要再躺躺,好不容易老爷怜惜小姐病弱,免了这几天的昏定晨省。”
屋内一片大亮,林碧凝不适地眯眯眼。每天卯正早起问安习惯了,连怀孕时也不曾落下,这猛然间不用早起还真是不习惯。
怕白天觉睡太多,晚上又该睡不着,林碧凝掀开锦被道:“不了,服侍我起吧。”
似烟伺候她去净房洗漱完毕,帮她换上月白蝶纹百褶裙,穿上半旧藕荷色绣玉兰花罗绸上衣,如雾怕早上的天气还有些凉意,又给林碧凝加上件浅绿色撒花比甲。
因为林碧凝还在养病不见人,如雾也就只给她梳了双平髻。她嫌钗环戴着压脑袋只让如雾绑绿绸带做装饰,如雾想着不出门也就随她。
收拾好后,让丫鬟安置好小束腰炕桌,把饭摆在东次间的炕上。那大炕临窗而设,和煦的阳光照在炕上铺着的玄色毛皮毯上,每根皮毛都闪着金光。
天气渐热,再用这毯子不合时宜,如雾摆饭时想着等小姐病好了就换成轻薄些的。
林碧凝昨晚一夜好眠,也没做什么梦,对于这一世要怎么避免林家的祸事有了一定的头绪,以及努力的方向,加上昨天也小小回敬了林碧雯,早起时感觉分外神清气爽。现在看到阳光,心情更是前所未有的松快舒畅。
厨房得了林温良吩咐,林碧凝的饭菜一直用火温着,只等她传唤。
心情很好,米粥绵绸,小菜爽口,林碧凝破天荒喝了两碗粥,引得似烟频频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她,好似她被大胃妖精附身了。
也不怪似烟大惊小怪,林碧凝自小孱弱,食量小,喝粥从来最多只喝一碗。她只好解释说因为昨天晚上吃得太少饿着了。
似烟敲着脑袋懊恼道:“瞧我这脑子,昨晚忘了将收着的糕点给小姐了。”
饭后,林碧凝还在养病不好出房,就和丫鬟在东次间刺绣。
似烟本就不喜刺绣,加之心里有事牵挂着,一会探头往窗外瞧两眼,一会挪挪凳子,好不安生。
林碧凝被她弄得绣错了好几针,不由道:“真是猴子心性,这么一会就坐不住。罢罢罢,想干什么就去吧,只有一样须记得,低调些别引起旁人怀疑。”
“得令!”似烟一屁股蹦起,高声应道,然后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如雾摇摇头,无奈道:“小姐真该管管她了,年纪越长这性子倒越发长回去。”
“也就是在屋里她才这般无所顾忌,你看她在人前也还是有些样子的。别看似烟整日不着三五,心中也是有分寸的。“林碧凝打趣道,“我看似烟这样挺好,要是都如你这般稳重,岂非没一点乐趣了。”
如雾想想也是,往常小姐有什么烦心事以及被二小姐欺负了,似烟逗逗闷子,小姐的心情很快也就好起来了。
屋里重又安静下来,林碧凝和如雾都是能静下心的,一个绣鞋一个绣帕子,时间很快就到中午了。
似烟在摆饭时才回来,走得快鼻翼上还闪着亮晶晶的汗珠,看到林碧凝眼睛闪着金光,眼巴巴地望着她,一副你快点来问我、我忍不住要说、但你不问我我就不好说的表情。
林碧凝只得放下筷子,打破以往食不言的规矩,无奈问道:“有什么好事,值得你这般高兴?”
“小姐,二小姐还在禁足,没有被放出来。听说老爷昨晚从落梅馆出来后就去了太太的听雨轩,貌似还发了好大的火,早上有人看见太太身边的侍书悄悄地倒碎瓷片。”似烟摇摇头,惋惜不已,“好可惜,老爷没有再禁二小姐三个月。”
“你这丫头!”林碧凝只嗔了下,并没有骂似烟,另问道,“老爷昨天可是歇在了太太屋?”
“小姐你怎么知道的!”似烟吃惊道,“我还以为老爷会回书房歇息,毕竟生了那么大气。”
林碧凝弯弯嘴角笑笑了没有回答。
她相信赵氏这点本领还是有点。
“出去了这些时候,还听到什么?”
似烟不善刺绣,也不如如雾稳重,但有一样却是好的,林碧凝戏称她为包打听。
似烟开朗机灵,说话有趣,会逗乐子,同府中丫鬟们关系都不错,各个院中都有交好的小丫头。别看这些小丫头,虽不是主子身边得力的,但日夜在院中总有些迹象可循。因此似烟也总能打听到消息。
“听长荣堂的小丫头荔香说,老爷前日曾和老太太说起开祠祭祖的事,想请二廊巷水车胡同的卢道婆算个好日子。”似烟有些不解,“清明已经开过祠堂祭拜过祖先,老爷还开祠堂是要做什么?”
这卢道婆是专门给人算黄道吉日的。因她选的日子从未出过岔子,所以但凡谁家里有个红白喜事或要乔迁的,都会请卢道婆给算算,选个好日子。
如雾也疑惑:“不年不节的,老爷为何要开祠堂,莫不是荔香听错了?”
林府只年节、清明、中元才会开祠祭祖,难怪如雾要怀疑似烟消息的可靠性。
似烟鼓鼓嘴,反驳道:“前天老爷去长荣堂时,依青午间多吃了几颗老太太赏的桑葚正闹肚子,旁边只荔香一个,就让荔香帮着把茶水奉上。荔香上茶时亲耳听老爷说的,怎会有错?”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林碧凝却知道林温良开祠祭祖是为了林长儒。
林家的子孙辈启蒙后都要学《香乘》、《香谱》、《香典》等香学要书,如果家主觉得此子资质不错,会选个黄道吉日开祠祭祖,行过拜师礼再禀告祖先,示意前任知晓林家后继有人了,完成整个过程才算正式收为弟子。只有成为正式弟子才能学习林家的制香手艺,也才有继承林家的资格。
林碧凝记得前世卢道婆给选的日子是四月初一,不知道今世还是不是这个时间。不管时间是不是四月初一,她都该给林长儒准备一份礼物才是。
林长儒要的扇套肯定是来不及了,倒不如送他一把扇子,就送那把湘妃竹qh波纹扇,配修竹扇套也是极好的。
林碧凝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神秘地说:“说不定是好事。”
似烟再追问是什么好事,她却不说了,只吩咐如雾把那把扇子找出来。
如雾想着离夏里打扇还早,况且小姐一般用团扇,不禁询问缘由。
林碧凝也不说,只让找出来她自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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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了许多天,林碧凝的病好了,林温良请大夫看过无碍后放下心来,她又开始了每日的昏定晨省。
早上天蒙蒙亮,林碧凝就醒了,喊似烟如雾伺候她起床。
这几天她在屋里一直赶绣活,丫鬟们怎么也劝不住。似烟见她起得比没生病前还早一刻,眼睛都还半眯着,心疼道:“小姐要不再眯一会?过一刻钟我叫你起来,保证不会耽误请安。”
林碧凝无力地摆摆手:“这一躺恐是起不来了,等下给我弄点冷水擦擦也就清醒了。”
如雾立马反对道:“那怎么行!小姐病才好,且本就体弱,经了凉水染了风寒可怎生得了!”就是夏天里早晚的水林碧凝也是用的温水,如雾怎么敢给她用冷水。
林碧凝暗恨自己从小体弱,虽不至于整日与药为伴,但却经不得凉受不得寒。之前落水烧得那般严重多半也是因为此。
想着尽快把鞋子和扇套做出来,晚上绣的有些晚,早上又困得很。去给老太太和赵氏请安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提起十二分注意。
她蹙起双眉,不由苦恼道:“那怎么办?”
丫鬟也不好动手将林碧凝掐清醒,着实为难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似烟想起去岁林长儒读书犯困,底下的人不知从哪弄的清凉膏还挺有效的,少爷还给小姐送过一盒。
丫鬟们一通好找才把那一小盒青瓷装的清凉膏找出来。
林碧凝闻了闻,是薄荷做的,闻之凉意沁人,就让似烟抹了些在两个额边。
不一会儿,她觉得清醒了许多,还挺管用。
上身是湖蓝色云纹罗绸上衣,下着藕粉色百碟穿花褶裙,再套上月白色用金丝暗绣牡丹的比甲,老太太不喜太素净的颜色,林碧凝又不爱穿太浓烟的颜色,这样穿正正好。又让如雾给她梳了百花分肖髻,扎天蓝色绸带,简单插了两只白玉双蝶簪。
林碧凝在人一般高的紫檀镶边穿衣镜前,看着镜中青春娇俏的自己,满意地转了几圈。
草草用过几块栗子糕,林碧凝就带着如雾出了落梅馆。
想到刚刚她说要带似烟去请安,似烟那副受惊小兔般的模样,林碧凝不由翘起了嘴角。
因老太太和赵氏一直对林碧凝不冷不热、不阴不阳,似烟护主心切,每次请安总憋了一肚子气,又怕自己给小姐惹麻烦只能硬压住。
这倒也罢,只一次寒冬,林碧凝路上踩着冰滑倒脏了衣服,只得回落梅院换衣服,请安来得比往常迟了,老太太便发作起来,说林碧凝眼中没有祖母是为不孝。似烟实在听不过去,辩护了一句二小姐都还没来请安怎么就算迟到了。
这件事宁老太太岂可不知,不过是找个理由折腾林碧凝罢了。本来训斥两句事情也就过了,这下老太太岂可善了,指着林碧凝说她纵容恶仆欺主,要把似烟打发卖了去。林碧凝跪下来苦苦哀求,后来被老太太禁了一个月足,罚抄了一百遍女戒才作罢。似烟为此也挨了十棍,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好。
所以此后似烟再不敢陪林碧凝去长荣堂了,怕又惹她受宁老太太刁难。每次去找长荣堂的荔香打听消息也只敢在院子外面。
是以,早上似烟听到林碧凝让她陪着一起去真是被吓着了。
落梅馆位于林府的最西面,长荣堂则在最东面,林碧凝路过花园,看到杜鹃花正开得灿烂,不禁想起前世假山的那一幕,怔愣了一会。
真是世事如云息般变幻莫测。
“小姐?”
如雾的一声轻唤将林碧凝的思绪拉回,她扬起一个如花般的笑容:“请安后我们来花园择几朵杜鹃吧,回去把那只素瓷大肚瓶找出来,插上一定好看。”
这一世她已经知道赵一诚的为人,只要掌握住先机,何愁不能扭转前世的局面!
如雾应了一声,俩人踏过池塘边的青石板道,又走了一会儿才到长荣堂。
宁老太太身边的翠云在廊下余光瞥到林碧凝来了,只作没瞧见,依旧用松子喂着鸟儿。
林碧凝来到廊下将要迈步上台阶,翠云抬头看了一眼急忙忙屈膝请安:“大小姐何时来的,怎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这会才看到,真是该打该打。”
明明是已经看到她进的院来,不上前行礼却怪她走路没有声音,这个翠云还真是和以前一样。
“无妨,原是我个子小脚步轻,也无怪翠云姐姐看不到。”林碧凝好脾气地笑笑,“不知老太太可曾起身?”
“老太太旧疾犯了,昨晚折腾了半宿,四更才睡下,这会儿正好眠呢。我们也不敢打扰,大小姐略坐坐,等老太太醒了再请小姐过去。”说着,翠云把林碧凝带到西次间,“我还有老太太的金哥要喂就不陪大小姐了。”
林碧凝点头:“姐姐自去忙,我这有如雾就可以了。”
翠云走后,如雾见屋里只剩自己和小姐,她都已经习惯了,开口道:“走了这些路小姐渴不渴?我去水房端杯茶。”
林碧凝摇摇头:“算了,我不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耐心等等,就当修行锻炼了。”
再来长荣堂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心境大不相同,自然也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西次间还是以前的样子,左右边各放了两把高椅并中间一张高几,中间墙上只胡乱挂了一副高山流水图,也不是什么名家名画,毕竟这间屋子大多时候也只是供求见的管事和来往的仆从歇息用。
林碧凝正在想墙上画作是名不见经传的画师画的,还是用木板拓的,没等她打量仔细,翠月快步走了进来。
“哪个这不着调的怎么带大小姐来西次间,委屈大小姐了。”翠月给林碧凝赔了不是,又说,“老太太刚起身只怕还要一会儿,大小姐要不去东次间,我给小姐端杯茶润润喉。”
对于谁带她到的西次间,林碧凝知道翠月心知肚明,只笑着从善如流道:“姐姐泡得一手好茶,连老爷用了都赞不绝口,今次我倒是有口福了。”
翠月闻言脸上泛起红晕,一如林碧凝来时路上见到的杜鹃般娇妍,她口中谦虚道:“大小姐谬赞了,府中谁不知道老爷最爱喝的还是小姐泡的茶。”
几个人又从廊下经过,原本说要喂鸟的翠云不见了身影,只一个小丫头在鸟笼旁,看见林碧凝他们连忙屈膝行礼。
翠月引着林碧凝来到东次间,将临窗大炕上的猩红虎皮褥铺铺平整,然后请她坐下后又去水房泡了杯茉莉香茶给她。看着林碧凝喝了口茶,才道:“怕老太太找不到人,我先回去了,大小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梨香。”
林碧凝点点头:“你忙去吧。”
翠月拉着梨香又嘱咐几句方才去了。
翠月做事妥当细致,既不逢高踩低,也不阿谀奉承,连林碧凝都要高看她一等,也难怪老太太在众丫鬟里偏爱她。
又等了一刻钟左右,一个小丫头过来和梨香说了几句。梨香告诉林碧凝老太太请她过去。
林碧凝站起来整理整理衣服,带着如雾跟着梨香往正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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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香把林碧凝带到正屋门口,翠月在门口迎了迎她,一面替她打起猩红锦帘,一面朝里说道:“大小姐来了。”
林碧凝朝她点头致谢,缓步穿过花开四季蜀绣紫檀镶边大屏风,看到宁老太太正靠在中间的大炕上,翠云正拿着岫岩玉的美人锤替她捶着腿。
只见宁老太太穿着紫红色罗绸团花对襟大袍,下身是绛紫色绣万字的马面裙,头上一抹镶玛瑙的姜黄勒额,左右各插一支牡丹点翠簪,装扮华丽,面泛红光,显然是保养得当,只那一头蒙灰般的白发稍显老态。
林碧凝恭敬地屈膝行礼:“孙女给祖母请安。听翠云姐姐说,祖母昨夜旧疾犯了,不知祖母现在好些没有?”
宁老太太眼也未抬,淡淡地说:“老毛病了,睡一觉也就好了。这一点小病还不至于闹得阖府不得安宁。”
老太太对她一如记忆中的冷淡,或者说厌恶。
亲生的孙女高烧不退,终于从鬼门关回来,不说一句宽慰的话,反而指责她闹得家里不安宁。
有时候林碧凝不禁要怀疑,她真是老太太的亲生孙女吗?
林碧凝好似什么都听不出来般,一脸欣慰道:“祖母身体康泰是林家之幸。”
宁老太太轻哼一声,转过头朝里靠着,道:“我乏了,你下去吧。”
“那祖母您好生休息,孙女告退。”
林碧凝应声,再行一礼,正准备走,又听宁老太太说了句话。
“既然你出得了门,也去你妹妹那瞧瞧。”
林碧凝脚下一顿,缓缓答道:“孙女省的。”
出了院子,迎面碰见一个形态丰腴的美丽妇人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正是林碧凝的母亲赵氏。
赵氏一身大红洋缎牡丹对襟立领,加同色撒花绸子马面裙,梳着盘桓髻,正中是银鎏金牡丹分心,左右对称插了海棠珠花步摇,粉润润的珍珠坠子前后晃动,更显得她明艳动人。
林碧凝向她屈膝行礼:“请母亲安。”
赵氏温柔地扶起她,嗔道:“你这孩子,身体才好,可不许再这么多礼。”
林碧凝柔柔道:“多谢母亲关心,我的身体已经痊愈了。”
“好了就好。之前的事都是雯丫头不好,姐妹玩闹也没个分寸。”赵氏拉着林碧凝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我已经替你教训过她,她也知道错了。都是一家子的姐妹,哪有什么隔夜仇,闹过也就罢了,凝丫头你说对吧?”
看着赵氏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自己,林碧凝扬起嘴角,温顺道:“母亲说的是,纵然妹妹有什么不是处,我作姐姐的与她一般计较岂不是太无知。”
赵氏脸色一僵,笑容也显得有些牵强,说林碧雯不对是她自己先说的,林碧凝这样说她无法反驳。
她怎么觉得眼前的林碧凝不像之前那么绵软,不由眼睛眯起来仔细打量起对方来,见还是那样着装打扮、那样温和微笑。她暗自摇头,也许是这几日被女儿闹得厉害,出现了错觉。
赵氏恢复往日的慈母样,欣慰地笑着:“母亲知道你是个大度的。得空去看看雯丫头,她在屋里也记挂着你呢,听说还替你抄了佛经祈福。”
林碧凝点头道:“真是有劳二妹妹挂心了,得空我一定去玲珑阁看望。”
“好了,你且去吧,我也要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只要林碧凝去看望女儿,她就有把握说服老爷取消对女儿的处罚。赵氏满意地带着一众仆从往长荣堂去。
如雾跟着林碧凝往回走,见旁边没有人,轻声地问道:“小姐,为什么老太太和夫人再三强调要小姐去玲珑阁,二小姐不是在禁足吗?”语气颇为不解。
林碧凝皱眉思忖会,问道:“我且问你,老爷将二小姐禁足时有没有说过别的什么话?”
如雾努力回忆了会儿当日的情景,回道:“老爷当时很生气,说要二小姐在屋里好好反省,还说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准去看二小姐。晚些时候听似烟说,老爷还派了冯妈妈守着玲珑阁的大门,不让进出。”
“冯妈妈?”前世赵一诚做了林家女婿后,嫌下人们不得用换了许多人,现在想想换掉的那些却是得用的。这冯妈妈就是其中一个。林碧凝脑海里仔细回忆了一遍,问,“可是外院护卫彭义家的?”
“就是那个彭义。不知道小姐还记不记得永睿三十二年,少爷被老太太责罚就是因他而起。”
林碧凝点头,她当然记得,那是她第一次见宁老太太发那么大的火,也是林长儒第一次受责罚。
要说林长儒受罚的事,不得不先提一提彭义这个人。
彭义一家是一年林温良去西边采购香材带回来的。
他们原是三明城人士,全家以打猎为生。
三明城位于夏央和单兰国交界地带,多山,易守难攻,是朝廷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那一年单兰国新任皇帝文安帝登基,为了巩固政权大举进攻夏央。因之前和单兰国签过和平协议,且两国近二十年从没发生过战事,守城将领的防范有所降低,还没反应过来三明城就被攻陷。
彭义因为常年打猎懂得一些武艺,艰难地护着自己的妻儿死里逃生。因为他们世代都生活在三明城,亲人大多已在战争中被屠杀,无其他亲戚可投奔。彭义想着上都作为皇城应该是安全的,就带着家人北上。
途中,彭义的孩子得了急症,一家子匆忙逃亡没带什么银钱,连吃饭都是有上顿没下顿,更别说给孩子请医看病了。幸而遇到林温良好心为他们请医送药,那孩子才得以存活下来。
彭良为报大恩,自愿卖身到林家。林温良觉得他救人是出于道义和善心,如此反倒像是专门为了让对方卖身似的,又知道他家原是猎户怕是不惯与人为奴,便没有答应。后来林温良看彭良一家没有活计为生,又见他懂些拳脚,就请他到林家做护卫。
彭义一家安顿下来后,林长儒不知道听哪个小厮说起彭义懂些武艺,就缠着他要和他学武。彭义本来也只是会耍几套拳,不敢托大。但耐不住林长儒整日整日地磨,便应下。
某天,不晓得是谁多嘴在宁老太太面前提了这事,老太太当场就发了好大的火,骂林长儒好的不学净学些不入流、上不来台面的东西,罚他跪在祠堂里对着祖宗牌位反省,还要赶了彭义一家子出去。
府里的人皆是满心不解。
林长儒作为林家唯一的男孙,府里谁不宠着爱着,宁老太太虽说不待见林碧凝,对他却也是疼爱的,从小到大从没责罚过他。况且当今圣上重武,上都流行请武师到家里教孩子武艺,不提有什么旁的目的,就是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本是一件小事,怎么到了宁老太太这就如此严重。
林温良得知此事,赶到长荣堂和宁老太太谈了足足一个时辰左右。最后,林长儒跪了大半个时辰,又被狠狠训诫一顿。
后来,宁老太太得知林长儒想要学武这念头是从看江湖杂记来的,就烧了他所有的藏书,还吩咐谁要再给少爷看这些书就赶了出去。至于彭义一家,林温良把他们安排在外院里,且月银也是自己另外给的。宁老太太念着彭义在回来的路上帮儿子赶走过强人,也就眼不见心不烦没有再说什么。
如雾见林碧凝又陷入沉思,小声唤道:“小姐知道老太太和夫人为什么要你去看二小姐了吗?”
林碧凝回过神:“彭义一家的月钱是父亲自行出的,又因为父亲对他们一家有恩,这府里唯一能差遣他们的也只有父亲。而他们又是最忠心父亲的,那么即便是夫人想进的玲珑阁也是不能的。只是因我时常出入父亲的书房,父亲嘱咐过冯妈妈我有什么吩咐都需照办,且又曾经帮过她。想来如果是我提出要看二妹妹一面,冯妈妈是不会拒绝的。”
“有一就有二,如果小姐进的玲珑阁,夫人是不是就可以借着这个进去看二小姐了。难道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如雾脑袋快速转了一圈。
“这是一种可能。”林碧凝赞赏地看了一眼如雾,接着说,“如果我去看二妹妹,我想夫人肯定会和老爷说我已经原谅二妹妹了,再让二妹妹做出反省过的样子,以夫人的才能定能说服老爷饶了二妹妹。”
“那小姐我们还要去玲珑阁吗?”如雾可不希望二小姐这么快就被放出来。
林碧凝笑得灿烂:“去,当然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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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宁老太太和赵氏如此嘱咐她,林碧凝向来孝顺听话,自然要去看望林碧雯,只是最后的结果会不会如赵氏所想,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毕竟都是林家的女儿,林碧凝也不是真要林碧雯怎样,只她清楚地记得前世林碧雯即便受过这次教训后也没有收敛,反而把所受的责罚算到她头上,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地给她添麻烦。父亲本就事务繁忙,她也不好时时跟父亲告状。赵氏和宁老太太偏爱林碧雯,说了反倒会成为她的不是,前世的林碧凝唯有忍下。
这一世她要做的事情很多,可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给林碧雯找麻烦。
林家是做香品生意的,林温良又是爱花之人,所以府中的花园里种满了各色各时节的花卉,一年四季都有花可赏。
林碧凝自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受父亲的耳濡目染,对花也是极其喜欢的。
春季正是百花盛开的好时节,花园里迎春、桃花、杜鹃等各色花朵争妍斗艳,丝丝香气飘荡在周围,看着娇艳的花朵,闻着芬芳的花香,心情不觉愉悦起来。
林碧凝记得林碧雯最爱牡丹,就径直往位于花园东北角的花房走去。像牡丹这样名贵或者娇贵的花都会放在花房,派精通花草的仆从特别照料的。
正在花房里擦拭绿叶的李妈妈看到林碧凝带着如雾走进来,忙放下手中的物什,迎过去行了礼,殷勤道:“大小姐大病初愈怎么亲自来花房?要什么花打发个小丫头说一声,我立马送道落梅院去。”
没想到连个老妈子都比亲生的祖母会关心人。
林碧凝亲切地笑道:“多谢妈妈关心,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事了,大夫也说出来走走是好的。我想着这几天牡丹应该开了,二妹妹素来喜欢牡丹,择几支给她送过去。妈妈莫要怪我辣手摧花才好。”
李妈妈爽朗地笑起来,忙摆手道:“不会不会,大小姐看上哪朵花是那朵花的福气,挑中哪朵只管说,我帮大小姐摘,莫要伤了大小姐和如雾姑娘的指甲。”
她心中感叹,大小姐多好的人呐!二小姐害大小姐落水,发高烧差点连命都丢了,大小姐还想着要送花给二小姐。
林碧凝转了一圈,挑了开得最为鲜艳的丹妒红给林碧雯,想着既然送花了也该给府里的其他人送,就又为赵氏选了白玉,替宁老太太挑了状元红。
李妈妈帮着摘下花朵又除掉多余的叶子。
林碧凝让如雾接过花,道:“不耽误妈妈做事了,我和如雾再随处逛逛。”
“有好些花都开了,大小姐可以多挑些。”
李妈妈等林碧凝和如雾出了花房,接着干活。
离开花房,林碧凝折了几支迎春、几朵杜鹃,出花园时见桃花开得也娇妍,又叫如雾折了几支。
俩人抱着一捧子的鲜花回到落梅馆,似烟看到惊叹道:“你们这是去请安还是去做采花贼了?”
“还不快点过来帮忙!”如雾瞪她一眼。
花儿娇嫩易落,林碧凝急忙阻止:“先别换手!似烟你赶紧把白玉长颈瓶、青花缠枝莲文花瓶、孔雀蓝七宝烧花瓶拿出来,我记得素瓷大肚瓶箱笼里应该还有两个,另外有一个素瓷长颈瓶你也一并都拿出来。”
好在东西都整齐地收在箱笼里,找起来并不费劲,似烟没一会儿就把它们都找出来,一一摆在桌子上,又吩咐小丫头装了些清水进去。
林碧凝让如雾把她手上的丹妒红插在素瓷大肚瓶里,白玉放青花缠枝莲花瓶,状元红放孔雀蓝七宝烧花瓶,桃花放素瓷长颈瓶。她自己手上的迎春插在白玉长颈瓶,杜鹃则放在另一个素瓷大肚瓶里。
全部花都入瓶后,林碧凝又拿着铜剪把多余的叶子剪掉,摆弄好一会儿才满意停手。
去净房里洗了手,林碧凝让如雾去长荣堂把状元红送给宁老太太,又叫其他丫鬟把白玉送给赵氏,迎春送到外院书房给林温良,桃花送到临江轩给林长儒,杜鹃则放在东次间炕边的高几上。
丫鬟们小心地捧着花瓶,临出门前,林碧凝又叮嘱一句:“要是有人问起还给哪些院送了就如实回答。另外记得在老太太和太太跟前替我告个罪,就说我要去玲珑阁给二小姐送花,不能亲自送去。”
等如雾带着其他丫鬟出去后,林碧凝又坐着喝了一盏茶,然后起身打理下衣服,让似烟捧着花瓶,把林长儒送的那盒酥饼带上,慢慢悠悠地往玲珑阁去。
琳珑阁在林府的正东边,和落梅馆差不多是东西走向。
路上,似烟有些愤愤地问道:“二小姐那样对小姐,做什么要送花送吃的给她?送就送吧,拍个丫头去就是了,哪里用得着小姐你巴巴亲自送过去。”
“请安时老太太和夫人要我去看看二妹妹,正好路过花园看花开得不错,也就顺便给她送点。”林碧凝看似烟鼓着两个腮帮子,用手指戳了戳一边,笑道,“好了,别生气了,那盒酥饼不是送她的,屋里我还剩了一盒给你。别鼓着脸了,就当我们是去看她如何受罚的好了。”
这样一说,似烟心里顿时好受很多,显出不一样的兴奋,也没追问那这酥饼是要给谁的,直催着林碧凝快点走,赶着去看林碧雯的笑话。
林碧凝哭笑不得,忍着不告诉她自己没准备进去看林碧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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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妈妈受命守在琳珑阁的门口,既不放里面的人出去,也不放外面的人进来,即便是赵氏亲自来给林碧雯送吃的也不让进,真可谓克忠职守。反正他们一家的月钱是林温良另外发的,她是奉命行事,得罪了赵氏也不打紧。
这个差事说轻松也轻松,只要守住门口就可以;说不轻松也不轻松,因为这二小姐林碧雯太能闹腾了。
禁足第一天,她吵着要出去见林温良,冯妈妈不让就往外冲,冯妈妈干脆把院门锁上。
第二天,派身边的丫鬟拿着一对赤金镯子贿赂她说要见赵氏,冯妈妈没接镯子,只说二小姐现在只能待在院子里。
第三天嫌饭菜不好要山石斋的佛跳墙,第四天嫌抄书的纸不够白净要致远坊的雪松纸,第五天……
真是一天一个花样,没个消停。
反正不管什么要求冯妈妈都让小丫头转告赵氏,让对方去伤脑筋。毕竟林碧雯是二小姐,有赵氏和宁老太太疼爱,关上一段时间也是要解禁的,犯不着在吃的用的方面得罪林碧雯,她只要守住这个门就可以了。
但当冯妈妈看到林碧凝带着丫鬟从远处渐渐走进玲珑阁时,就有些为难了。
冯妈妈看到林碧凝来琳珑阁有些奇怪,更多的是为难。
冯妈妈一直在外院林温良的书房项脊轩当差,因林碧凝时常去那里,她又得过林温良吩咐要伺候好大小姐,两人本就熟络。
有次她打扫书房时,不小心把林温良摊在桌上的书弄湿了一页,事后才知道那是珍贵的孤本,林温良早上有事着急出门才忘记收起来。像这种书,那是有钱也难买到的,急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正巧林碧凝来书房找书,得知此事就劝冯妈妈不要着急,她能帮忙解决。
原来冯妈妈擦拭时很仔细只是弄湿了其中的几页,这几页正是她之前看这本书时着重记过的,林碧凝就将所记的内容默写下来,小心地糊在书上。林温良事后也没有责备冯妈妈,因此她很感激林碧凝。
后来林碧凝担心这类事情还会发生,就和林温良提议将那些孤本都另外抄写一份,作为存档。林温良还就此事夸了林碧凝做事考虑周到,并把抄书的事交给她。
林碧凝待下人亲和,又曾帮过自己的忙,如果她要进去,冯妈妈还真不好开口拒绝。
冯妈妈没等林碧凝走进就迎了上去:“大小姐怎么到这里来了?”语气一半不解,一半带着劝说的意思。
林碧凝朝她微微一笑,安抚道:“妈妈放心,我知道老爷的吩咐,不会让你难做的。我也不进院里去,只是送些花给二妹妹,我想这应该不算违背老爷的意思。妈妈你看这使得吗?”
“使得使得。”冯妈妈老脸一红,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大小姐把花给我,我替大小姐送进去。”看到林碧凝身后似烟捧的花,连声称赞,“这花开得可真漂亮,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好像以前在府里没有见过。”
“那就麻烦妈妈了。此花名叫丹妒红,牡丹的一种。上都以前没有种此花的,是近几年才开始种的,也不怪妈妈之前没见过。”林碧凝让似烟把花交到冯妈妈手里,又使眼色让她把那盒酥饼也给冯妈妈,又说道,“妈妈这些日子辛苦了。哥哥前日送了许多炉茗斋新出的酥饼,味道还不错。只是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许多,妈妈不嫌弃就收下,闲暇时打打牙祭尝个鲜。”
“谢谢大小姐,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林碧凝会时不时赏丫鬟婆子点心或小玩意,冯妈妈之前也收到过好几次,这次也就爽快地收下。
炉茗斋的点心一盒就要一贯钱,十盒点心都够他们一家子一个月生活了。这少爷对大小姐真是大方,大小姐对下人也很大方。
冯妈妈会有这样的感叹并不奇怪。
林家的生意做的还算成功,所出售的香品连王公贵族都争相购买,生活也是富庶的。因林温良儿时是经历过穷苦生活的,即使富贵后为人依旧朴素,所以赵氏管家也较为节俭,给少爷、小姐的月钱一个月是三两。
不过冯妈妈猜测林温良很宠爱这对兄妹,说不得私下有给他们零用钱。不然,以少爷那般花钱大手大脚,那点月钱哪里够。
林碧凝送完了东西,又和冯妈妈闲扯了一会儿,就回落梅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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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苑临窗大炕上铺着大红色织锦褥子,林碧雯盘腿坐在上面正抄着女戒,光洁似雪的雪松纸上只寥寥数字,她心中一阵烦躁,搁下笔生气地往外一推,以手当扇不停地扇着:“这天热死了,珍珠呢?快拿把扇子来。”
翡翠从外面掀起帘子进来,把林碧雯要的茉莉香茶放在一旁,答道:“珍珠去大门口了,好像是冯妈妈有事找她。小姐可是累了,我帮小姐打打扇,松快松快。”说着从高几上拿起粉色芙蓉花缂丝团扇,徐徐扇动起来。
这春末的天气还算凉快,那里就用的着扇子?原来林碧雯被罚抄女戒心中恼火烦躁,需得人在旁打扇才勉强能静心抄几个字。所以这扇子早早就从箱笼中拿出来了。
有小风一阵一阵地吹着,林碧雯喝了口香茶,感觉那阵烦躁慢慢被抚平,提起冯妈妈语气虽然没那么冲,却依旧好不到哪里去:“她找珍珠能有什么事?肯定不安好心。”
翡翠默默扇着扇子没有接话,人家冯妈妈是奉命行事,真要说起来也没什么错,当然这话她可不敢和二小姐说。二小姐认为这花是正红色的,旁人要是再辩解是桃红色,那是要挨骂的。
林碧雯正想着呢,小丫头打起帘子,珍珠捧着个素瓷大肚花瓶进来了。红彤彤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在白色花瓶的衬托下更显娇艳,她笑着赞道:“这牡丹开得不错,拿过来我看看。”待珍珠把花瓶放在炕桌上,她轻轻抚了抚花瓣上的露珠,又问道,“哪里来的?我记得院子里没有这种品种。”
珍珠垂头小心地回道:“冯妈妈刚才给的,说是大小姐亲自送来的,是上都新流行起来的新品种,叫丹妒红。”
“谁送的?”林碧雯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冯妈妈说是大小姐。”
林碧雯嗤笑一声:“林碧凝?她会那么好心送花给我?”
屋里一片寂静,没人回话。
林碧雯也没指望他们能说什么,追问道:“不是说那个药罐子高烧不退活不下去的吗?怎么才这些天不仅没死反倒可以四处乱窜了?”
珍珠紧闭嘴巴没有开口,翡翠硬着头皮小声回道:“说是老爷请了一名御医才看好的。”
“呸!什么御医看好的,我是不信的。我看就是她装模作样,不然哪里这么快就能活蹦乱跳。不过是下了一次水,哪里就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林碧雯咬牙切齿地说着,声音也不自觉大了起来,“老爷就是偏心,眼睛里只有那个没娘生的,偏忘了我才是这府里正正经经的嫡出小姐。”
虽然这些话林碧雯以前也经常说,但今时不同往日,翡翠连忙劝道:“小姐小声点,这话要是被冯妈妈听见,传到老爷耳里总归不好。”
“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不好的!”想到自己被关在院里这么多天,还要抄那么多遍的女戒,越想越委屈,想到自己是被林碧凝害得如此,心中更是恨得不能。看着眼前鲜红娇艳的牡丹,林碧雯一把抓住用手狠狠捏碎,红彤彤的花汁将她的指甲都染上颜色。
“什么新奇品种我才不稀罕!”说着把捏成了一团的花泥扔到地上,突然想到这花的名字,“丹妒红,丹妒红!她这是在说我嫉妒她嘛。不要脸的东西!就她也配!我就说她怎么会那么好心来看我,原来是存心要来作践我的,来看我笑话的。”
捏碎鲜花心火更旺,林碧凝欲抓起花瓶一并丢了。奈何大肚瓶瓶身有点大,她一只手一时没抓住,没想到连个瓶子都和她作对,气得她用双手捧起来高举过头狠狠地摔在地上,一阵清脆的哗啦声想起,脆弱的花瓶被摔个粉碎。林碧雯看着满地的碎片,好像把林碧凝摔碎了那般痛快地笑道:“我让你看我笑话!让你看我笑话!”如此她犹不解恨,在丫鬟没反应的情况下,风一阵下床穿上鞋死命踩了碎片几脚。
珍珠和翡翠看着林碧雯的动作吓得要死,惊叫一声赶紧上前拉住,担心地喊道:“小姐当心脚!”
林碧雯被两个丫鬟的尖叫声吓得一跳,刚才只顾着生气,此刻清醒过来又听丫鬟这么一喊感觉脚有些疼痛,不禁怀疑自己被碎片扎到了,着急地吼道:“你们是死人吗!还不扶我坐下,检查检查脚有没有被扎到。”
珍珠和翡翠一人一边小心地扶着林碧雯坐下,又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脚脱掉鞋子,好在鞋底厚实并没有扎破。
林碧雯见自己没有受伤,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在心里暗骂。
果然,碰到林碧凝准没好事,连碰到她的东西也会倒霉!
伺候宁老太太用完早饭,赵氏又陪着说了会儿话才回的听雨轩。
用过早饭,赵氏在东次间见了管家婆子们,听了她们的回话,又指派好事情,待他们都散了,叫丫鬟侍书帮自己拆了发髻,除了衣服,她头又痛了需要小睡一会儿。
赵氏眯着眼睛,躺在床上忍着痛意又问了句:“二小姐早饭用了没?”
侍书见赵氏说着就用手按起额角,便知她偏头疼的毛病犯了,一面很自觉的帮她力度适中地按揉起来,一面回答:“厨房的人说撤回来的饭菜少了大半,特别是太太吩咐的那道酱香鸭舌小姐全吃了。”
“嗯,既然她爱吃就让厨房明天再做,咱们家也不差这点钱。”赵氏嘱咐了一声,“记得给厨房再送二十两银子,让范妈妈采买用。另外送一对赤金镯子给她,提醒她管好厨房里的人。”
“太太放心,我回头就让人送去。”侍书应道。
鸭舌价格贵,林家素来勤俭,只有节日和重大日子才做上一道。偏偏林碧雯就喜欢吃鸭舌,每次赵氏只让厨房私下给她做,怕被林温良知道又该训斥女儿。这次林碧雯受了委屈,闹脾气不肯好好吃饭,赵氏就让人做了鸭舌,希望女儿能多吃点。
在侍书的按揉下,赵氏的头没那么痛了,慢慢睡过去。
侍书停下手,就坐在旁边的小杌子上做起针黹。
又过了好一会儿,侍琴掀起帘子进来,看赵氏正睡着,就轻声问侍书:“太太怎么就在这里睡了?”
“头疼呢,除了钗环就躺在这边了。”侍书也压低声音,又问,“太太让晒的夏天的衣裳你晒好了?”
“差不离了,只是收拾衣裳没找着太太那条去岁七月做的百蝶穿花挑线裙,我明明记得是放在箱笼里的,可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所以过来问问太太知不知道。正巧在穿堂碰见袖儿,她说大小姐遣流音送花给太太,托我问问太太在没在忙。”
“太太这些天为二小姐的事没少操心,还是让她多睡会吧。那条裙子太太后来给了二小姐,那天你家去了所以不知道。后来你娘不是病了你又多住了几天,回来也就忘记这事了。至于那花……”
侍书话还没说完,赵氏就悠悠转醒,听到丫鬟在小声说话,撑坐起来问:“你们在说什么?”
“太太醒了。”侍琴和侍书听见动静忙站起来。
侍琴道:“落梅院的流音奉大小姐的命给太太送花来了。太太可要见见?”
“这是小事,以后再有你们直接收下就是。”赵氏按了按眼角,刚要挥手说不见,又想起什么,改口说,“带她进来吧。”
“是。”
侍琴应声出去,让袖儿带了流音进来。
流音是林碧凝的二等丫鬟,嫩粉色的比甲衬得她更为娇小可人,操着一管软糯的江南嗓音:“给太太请安。大小姐见花园的花开得不错,特意挑了一些送给各位主子观赏。”
侍书从流音手中接过青花缠枝莲花瓶,赵氏见这花形似牡丹又没有牡丹的浓艳,有几分清新脱俗的味道,心中很是喜欢,便问:“这是牡丹吗?”
“是的太太,小姐说这叫白玉牡丹,和送给二小姐的丹妒红都是今年新培育出的。”
闻言赵氏嘴角上扬几分:“噢,大小姐有心了,还想着雯丫头。”
流音偷偷瞄了赵氏一眼,想了想说:“二小姐是大小姐的妹妹,大小姐当然是想着二小姐的。这不,二小姐的花还是大小姐亲自送去的。”
林碧凝还是那个林碧凝,自己前脚吩咐她去玲珑阁她后脚就去了,赵氏满意地笑起来,见说话的丫鬟不是林碧凝身边常跟着的,便亲切地问道:“你这丫头是个懂事的,叫什么名字,怎么以前没见过。”
流音见自己的话说对了,便腼腆地笑着道:“名唤流音,是大小姐身边管茶水,平日都是如雾似烟两位姐姐在大小姐跟前伺候,所以太太并不认识。”
赵氏基本没怎么去过落梅院,上次林碧凝生病时倒是待了挺长时间,但那会儿乱糟糟的,也没留意过端茶送水的小丫鬟。
“嗯,用心伺候你家主子,告诉她送的花我很喜欢。”
然后她让侍书开箱拿了一支点翠蝴蝶簪,算是对林碧凝如此听话的赏赐,又赏了流音一个八分的金锞子,流音小心收好东西回去复命了。
林碧凝送的花挺合赵氏心意,她就让侍书把花瓶摆在黄花梨大拔步床旁边的高几上。侍书捧着花瓶刚要出去,赵氏又把她叫住说摆在厅堂里,然后吩咐侍琴去叫万妈妈来。
等侍书放好花瓶回东次间伺候她梳好头穿好衣服,侍琴就带着一个衣着利索整齐的微胖中年妇人来了。
万妈妈先给赵氏请了安,然后恭敬地问:“太太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你到外院去打听打听,老爷今天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是,太太。”万妈妈应声去了。
赵氏想起早上让丫鬟晒衣服的事,就问侍琴:“让你晒的那些衣物怎么样了?”
侍琴回道:“太太放心,都已经妥善地晒好了,去岁收拾得好没有坏的。只等下午未正收回来散了热气就可以收回去了。”
赵氏不放心地嘱咐道:“仔细着人看着猫儿狗儿,那些畜生最是爱扯弄衣物的。”
侍琴笑道:“太太放心,我叫了两个婆子一眼不差地盯着,管叫一只蚊子都不敢靠近……”
没等侍琴说完,赵氏忙打断道:“怎么能叫婆子看着!婆子手粗又劲大,岂不是糟蹋了那些好衣裳。你赶紧另找两个没做过粗活手嫩的丫鬟看着。”
侍琴赶紧应下,还不忘拍赵氏的马屁:“还是太太想的周到,我这就去。”
其实她心里挺不以为意的,那两个婆子也只是赶赶猫猫狗狗,哪里就碰的着太太的衣服。太太就是爱讲究。
要说手嫩的丫鬟这满院也就自己和侍书、侍棋几个一等丫鬟,总不能要他们去看着。侍琴皱着眉头为难了好久,最后找了茶水间两个小丫鬟了事。
快摆中饭前万妈妈才回来,跟赵氏回禀:“老爷身边的小厮一个昨儿个请假回家去了,另一个跟着老爷出门了。我问了项脊轩伺候的人,说老爷今儿个出门极早,不过没有说去哪里。后来还是遇见林管家,才知道老爷请忠亲王府的门客到醉香楼吃饭去了。”
“那林管家有没有说老爷为什么请那门客?”赵氏问。
万妈妈摇摇头:“这个林管家没有说。”
“你下午早早去项脊轩等着,老爷回来了就说我有事要和老爷商量,让老爷过来一趟。”赵氏强调道,“记住一定要请老爷到听雨轩用晚饭。”
“是,我记下了。”
用过午饭,赵氏没有像往常一样小憩一会,而是指挥着院里的人忙忙碌碌地准备起来,又是换窗纱帷帐,又是列了菜单子让厨房早早准备。
丫鬟婆子满肚子疑问,这还没到夏天怎么就折腾起这些来了。
赵氏正忙着要侍琴带领小丫头把冬天的玉色银丝绣花织锦帷幔卸下,找出水绿色雪纱挑线帷幔换上。
一个着丁香色襦裙的面相老实、举止沉稳的十六七岁少女撩起新换上的珠帘走了进来,有些诧异地环视了眼焕然一新的卧房,又很快将神色掩下恢复往常木木的表情。她向赵氏屈了屈膝,恭敬地喊了声“太太”。
赵氏朝她点了点头,又吩咐了侍琴几句才对她说:“侍棋,你跟我到东次间说话。”
侍琴朝他们瞅了一眼。每隔一段时间太太总会吩咐侍棋去外面买胭脂水粉,回来后太太就和她神神秘秘地说话,也不让人伺候。她可不相信侍棋只是去买脂粉那么简单,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边赵氏和侍棋一前一后进了东次间,赵氏让伺候的丫鬟退下,坐在炕上问道:“赵大夫确诊了没有?”语气中有一丝紧张又有几分期盼。
侍棋显然知道赵氏最在意什么,轻轻点头,简明扼要地回道:“确实有了。”
赵氏闻言果然面露喜色,平时微皱的柳叶眉舒展开,脸上隐隐透出光亮来,着急地追问:“那她身体有没有其他反应?具体是什么情况你详细点说。”
“是,太太。”
侍棋应声后朝门外看了看,确定没人,凑近两步,压低声音道。
“太太放心,赵大夫说罗氏坐胎很稳,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我也看到她面色红润,如今又吃着太太赏的滋补品,倒瞧着比之前更好了。”
赵氏翘起嘴角,满意地点头:“嗯,也不枉我在她身上花了那么些精力和钱财。”又问她,“那药丸可拿回来了?”
侍棋从贴身处的荷包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和一张纸递给赵氏,说话间有些忸怩:“赵大夫说每次……嗯……每次行房前吃两粒药丸,不拘什么时候。纸上的药方是平日调养用的,最好每日煎服。”
赵氏看了一遍,仍把东西交给侍棋,正色地说:“这些你仔细收好,不可被旁人知道。要用的药材你从咱们院里拿,好在也都是之前备下的。药方每天你亲自煎了来,嗯,这些药寻常妇女病也用的,倒不怕人知道。若人问起来你只说我月事不调用些药调养调养,想来也不会有人怀疑。”
侍棋将这两样又重新收好,郑重其事道:“太太放心,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事的。”
此事一直是侍棋去办,若不是非常信任赵氏也不会委以重任,拍拍她的手道:“你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晚上请了老爷过来用饭,药你先随身带着。”后面的一句语气意味深长。
侍棋是个老实人,也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听懂了赵氏话里的意思,毕竟是个不经人事的小姑娘家,脸顿时泛起红晕:“是,太太。”
原来赵氏以前小产过,过了两年才生下林碧雯,但之后肚子就一直没有动静。不知请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也没有用。就在她濒临绝望快要放弃的时候,交好的一位太太给她引荐了这位赵大夫,说他很是神通,吃过他的生子丸没有不灵验的。
赵氏到底读过几年书,害怕这些旁门左道会对自己的身体有不好的影响,或者是生下来的孩子受药物影响不健康,但又拒绝不了生个儿子的诱惑,最后终于让她寻了个好法子。
赵氏费了好些精力和钱财,找了差不多两三年,才在去岁找到一个身体状况和自己相似的妇人,许以重利让对方替自己试药。如果那药对妇人没有影响,她也能放心服用。
赵氏找到的妇人就是罗氏。那罗氏服用生子丸三个月后,确实出现了呕吐反胃等怀孕的症状。赵氏不放心又让侍棋带着赵大夫去确诊,也要她亲眼瞧瞧罗氏身体究竟如何。
从侍棋带回来的消息看,生子丸确实是有效且对身体没什么伤害的。本来按照赵氏的打算是等罗氏平安产子,确定孩子健康与否她再用药。但是林温良开祠祭祖的决定让她不得不提前服用。
林长儒一天天长大,一天比一天更受林温良重视,现今又是唯一儿子,难保哪天他一个高兴就把林家交给了林长儒。毕竟林温良一直都旧情难忘。但如果她生下一个儿子,那林家就不是只有一个继承人了,以老太太对林长儒生母的恨意,她再从旁游说一番,老太太肯定会同意把林家交到自己生的孩子手里。而林温良从来孝顺,心中在不愿也只能答应。
那对双生兄妹一直是赵氏的心病。
作为女儿,林碧凝她可以早早挑个人让她嫁得远远的。但林长儒却是个大麻烦,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但是不管用什么方法,她绝对不会让林家落到林长儒——那个女人生的孩子手里,绝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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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碧凝从玲珑阁回来,用过了午饭,小睡了一会儿,觉醒后用了碗红枣银耳羹,才把派去送花的丫鬟叫来一个一个地问明情况。
林温良和林长儒都不在家暂且不提,宁老太太那边如雾见的是翠月,也没多问什么,谢了一番又赏了她一个银锞子就让回来了。
看来这场戏是赵氏在唱主角。
林碧凝让流音坐在小杌子上回话,流音将自己和赵氏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告诉了她,并把赵氏赏的那支点翠蝴蝶簪交给她。
林碧凝把玩着簪子,蝴蝶展翅欲飞格外灵气,触角还用金丝缠了两颗珍珠,颤颤巍巍的,做工当真精致,看来赵氏对她的听话很满意。
流音偷瞄了她几眼,似乎是下定什么决心,小心地又开口道:“奴婢刚刚去厨房给小姐拿红枣银耳羹时,碰见了太太身边的侍书姐姐,她正在跟范妈妈说着话。听厨房里的人说,是太太列了好些菜让早早准备妥当。我打眼瞧了一瞧,大半都是老爷爱吃的。我也不知道说的这些对小姐有没有用,但总觉得应该告诉小姐。”
如此费心准备,看来赵氏是决定晚上为林碧雯求情了,不过这也在她意料之中没什么好奇怪的。
倒是流音让林碧凝有些惊讶。
一直以来她最信任就是如雾似烟,下面的其他丫鬟倒没怎么注意。记忆中流音都是嗓音软糯像个可爱的小娃娃般,其他便没什么出众的。没想到她记忆不差,聪明细心会说话,是个可用的。
前世没有送花这一出,倒是错过了她。
林碧凝嘴边的笑意更深了,赞许道:“你做的对,以后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如雾是个热心的,有什么事情你也可以跟她说。”
然后又吩咐如雾拿了一对赤金丁香耳环给流音。
流音道过谢,心里不由高兴起来,小姐这话应该是要重用自己的意思。
待流音出去后,林碧凝对如雾说:“你去查查流音的家世,如果是个清白可靠的,我想让你带带她,以后也有个人能给你打打下手。”
如雾连忙应下,也没想着以后流音是不是会分掉林碧凝的宠爱,对她来说小姐能多一个得用之人比什么都重要。
林温良和温善从相谈十分投机,直到夕阳西下才回的林府。
温善从就是那个忠亲王府的门客,他名叫温德,因与之甚是相熟林温良就直呼他的表字。说起俩人的相识还是因香结的缘。
温德喜香,尤爱林家的香。
去岁冬至,林家新推出一种雪梅香,香味清幽冷寂,颇有梅花凌寒独自开的神韵。读书之人多清高,大都喜竹爱梅,温德更是其中的翘楚。自从在一位朋友那闻得此香他便念念不忘,但因雪梅香自开卖初始就甚受读书人喜爱,一直供不应求,跑了好些趟也没有买到。
一天又去林家香铺问了还是没有,温德不免叹气连连,好不遗憾。正巧那日林温良在店里查账,见此人身着细布长衫,书香气十足,举手投足自有一股风流,好感顿生便存了结交之心,邀他去茶馆品茶。温德向来随性,又爱结交朋友,连姓名也没问就应邀去了。
俩人就茶馆里的茶谈到平日喜欢的书籍上,虽不知对方姓名却相谈甚欢。半天后林温良才想起问他方才在香铺中为何叹气。温德就说自己很喜欢林家新出的雪梅香,无奈总是买不着。林温良听罢哈哈大笑,说这有何难,明日就能送他一盒。
温德是个聪明人,见林温良说此话极为自信,又想到自己是在林家香铺中认识的,便猜出几分,一问果然是林温良,顿时大喜过望。林温良第二日守信地送去了香品,温德要给钱他没收,说权当是送朋友。温德见他是个可交之人,之后俩人就常来常往起来。
上次林碧凝生病,温德知道后用忠亲王给他的名帖请来御医,治好了林碧凝,林温良一直很感谢。今日他带了自己特意制作的几种新香感谢温德。俩人兴趣相近,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直到太阳下山才各自散了。
林温良回到项脊轩,看到赵氏身边的万妈妈在门口等着,不免问道:“你不在太太身边,怎么在这里?”
万妈妈行了礼回道:“太太说有事找老爷,老爷一直没回来便在这里等着。”
林温良下午喝了不少酒,虽没醉头却发晕,扶着额说:“可说是什么事?”
万妈妈摇头:“这倒没说,想是要紧的。”
林温良饮了酒本想休息了,但想到赵氏素来知道分寸,可能真有什么重要的事,于是吩咐道:“回去告诉太太一声,我换过衣服就过去。”
万妈妈应了一声就回去复命了。
林温良自来上都后贴身服侍的一直是小厮,他让陈博伺候自己沐浴后,换了件家常的玄色细布直裰,也没叫人跟着独自一人去了听雨轩。
赵氏早早在穿堂等着,远远瞧见林温良走来,身边没有一个伺候的人,连忙带着一群人迎了上去,携了他的手,斜了一眼嗔道:“老爷越发像个孩子,饮了酒也不叫人跟着。天这般黑,万一看不清路磕着碰着可怎么办?”
林温良笑着拍拍她的手:“不用担心,这点酒不算什么,我心里有数的。”
说一遍是关心,说多了就是啰嗦,赵氏深知男人都讨厌女人啰嗦,于是抿着嘴笑道:“是是是,老爷酒量最好了。”
说话间赵氏拉着林温良来到厅堂,只见正中间的大圆桌上摆满了菜肴,有酥松酸甜的松鼠鳜鱼、色泽诱人的红烧狮子头、爽脆可口的双腊莴笋、爽口开胃的大煮干丝、咸鲜美味的腌笃鲜,全都是他爱吃的。
林温良喝了一下午的酒还真有点肚子饿了,坐下来准备用饭,赵氏笑着开口:“老爷别忙着吃饭,先喝碗热热的醒酒汤暖暖胃,”抬手让侍书把汤端上来,眨眨眼略显俏皮地说,“好久没有下厨,也不知道手艺生疏没,老爷可不许嫌弃哦。”
从万妈妈那得知林温良饮了酒,赵氏马上就备下了醒酒汤。
自成亲后赵氏一直都是温雅贤良的,有多久没有见到她如此俏皮活泼的样子,林温良一时感慨不已。
凭心说,赵氏一直讲林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替他孝顺母亲,帮他养子教女,纵然有些事做得不对,但到底是他亏欠了赵氏良多。
这般想着林温良心底愧疚,声音便温柔许多:“你的手艺一向不差。”
须臾一碗汤便见底了,赵氏案板上的功夫也真的是不错,林温良赞道:“如月的手艺越发精进了,可比得山石斋的大厨了。”如月是赵氏的闺名。
山石斋的大厨是御膳房退下的,她那点厨艺怎么敢跟人家比,赵氏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点,知道这只是林温良的玩笑话,心里却也泛起丝丝甜意。
赵氏抿嘴略显娇羞地笑道:“老爷莫打趣我了,这话传出去可要被人笑死了。”
林温良笑笑没接话,开始用饭。林家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赵氏也陪着安静地吃饭,时不时地给林温良夹菜,林温良把她夹的菜都吃掉,也给赵氏夹了块鱼肉。俩人好些日子没有这么安宁地一起吃饭,心里都有些欢喜。
饭后,丫鬟端了茶给林温良漱口,他转头吐水时看到墙角的高几上摆着一个青花缠枝莲花瓶,瓶中几支碗大的牡丹,开得极其灿烂,不由赞道:“没想到新种的白玉牡丹开得如此好,你这花瓶也选的素雅,和这花显得相得益彰。”
闻言赵氏笑道:“这花可不是我选的,老爷猜猜看?”
林温良仔细地看了几眼,越看越眼熟,想了一会儿方不确定地道:“我记得青花缠枝的花瓶凝丫头也有。”
赵氏接道:“可不就是凝丫头送的,也不知她这手怎么长的,如此灵巧,这花我看了喜欢得紧。老爷自己书房里也有,可不许和我抢。”
林温良一向喜爱林碧凝,赵氏的夸赞让他与有荣焉般笑起来,听到最后一句不解地问:“我书房也有?”
“老爷不知道?听丫鬟说凝丫头给每个人都送了花,雯丫头那边还是她自己亲自去送的。姐妹感情还是一样好。可见先前的事不过是孩子间的玩闹,当不得什么。”赵氏宛若不经意般提到林碧雯,然后小心地不错眼地看着林温良。
林温良想着自己回到项脊轩只洗了个澡便来听雨轩了,应该是下人来不及告诉他。
林温良此刻心情很好,听到林碧雯也没动气,心平气和地道:“如月,你可怪我太狠心了。”
“我怎么会怪老爷!都是我不好,没有教好雯丫头,她才会做事没有轻重。”赵氏轻轻摇摇头,眼泪无声地划过脸颊,梨花带雨般娇弱惹人,“只是孩子毕竟是母亲身上掉的肉,一想到她吃不好睡不好,我这心里就如刀割般难受。”
林温良叹了口气,走过去擦掉赵氏脸上的泪珠,轻轻将她搂在怀里。
见状,侍书忙低下头领着众丫鬟快步走了出去。
林温良一面拍着赵氏的背,一面问:“怎么,雯丫头没有好好吃饭吗?”
赵氏从他怀里抬起头,不好意思般擦了擦他胸前洇湿的衣服,然后语气担心地说:“听厨房说送去的饭菜只动了几口,说是雯丫头没胃口用饭,想来是在反省懊悔。”
见林温良面色如常,她小心翼翼地接着开口:“老爷本意也是让雯丫头知错能改,现在她也反省过了,老爷禁足的目的也达到了。况且雯丫头毕竟年纪还小,老爷以后慢慢教她也就是了。”
小孩子胡闹也是有的,林碧雯毕竟是林温良的女儿,说她娇蛮任性他相信,但要说真有什么坏心肠,那他是不信的。
听到林碧雯茶饭不思,林温良的心软了,担心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饭怎么行!明天我去看看她。”
虽然林温良没有明说,但赵氏知道这是答应的意思。
一件事顺利办成她心头轻松一些,也没忘记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
赵氏一只手柔柔地拉了林温良右手的小手指,一只手抚了抚鬓发,杏眼上挑,湿润润地眼睛仿佛天上的星子,含羞带怯地望着他,轻声道:“天黑路难行,老爷今天就住下吧。”
终是感觉心中有愧于赵氏,林温良不忍心拒绝,点头答应。
即便昨天喝了酒又睡得迟,但林温良是个极重规矩又守时的人,寅末还没到卯时就起身了。
撩开水绿色雪纱挑线帷幔,林温良的手顿了顿,他依稀记得那个失控的晚上看到的也是这个颜色,若是没有那个晚上,他和她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每每想到此林温良心中疼痛不已,可他能怪谁又能恨谁!
说到底这结果是他一手造成的,赵氏也是个无辜人,身为一个男人他做不到把一切责任都推到赵氏身上。
“老爷?”赵氏见林温良坐起来却不下床,像根木头杵在床边,轻声唤道。
“嗯?”林温良回过神,将一切思绪掩下,对着赵氏担忧的目光,拍拍她的手,“我没事,就是一下子起得急有点头晕,坐坐就好。”
赵氏以为林温良是酒后头疼,忙拉过来让他重新躺下,自己跪坐在一边,一面伸手帮他在头部两侧轻柔地按起来,一面嗔道:“我每次头疼起来都恨不得不要这脑袋,偏老爷却不爱惜自己。老爷虽是海量,往后饮酒也该适量。”
“我会注意的。”林温良不好辩解也不欲多说,转而说起赵氏头痛的毛病,“你的头疼还不见好吗?要不要换个大夫看看?实在不行就请胡御医来。”
胡御医就是治好林碧凝的那个御医,他们家只是商户如何请的了御医,只怕又是好大一份人情。赵氏摇摇头:“不过是老毛病,哪里就用得着请御医。吃些常用的药也是管用的。”
她这么说林温良也没再坚持,毕竟刚刚麻烦过温德,再劳烦对方实在不好。
赵氏的手轻重有度,林温良打了个哈欠就让她停手,怕是再按下去他又要睡过去了。
侍书伺候林温良去净房洗漱更衣,赵氏让侍棋帮她梳头发,低声吩咐道:“你马上把老爷要去看二小姐的事写成纸条送到厨房,让林妈妈亲自送去琳珑阁,这件事务必要快。我本来以为林碧凝会过两天再去琳珑阁,没想到她当天就去了。好在之前和雯丫头通过气,只要她一切照办,应该不会出岔子。”
余光瞥到林温良出来,赵氏提高声音:“让厨房送小米粥来,再配些莴笋丝,老爷爱吃。”待侍棋应声要走时,又不放心地加了一句,“记住,动作要快。”
林温良笑道:“不用如此着急,去长荣堂请安还早呢。”
赵氏斜了一眼,嗔道:“我这还不是怕饿着老爷。”
林温良便笑笑没再说话。
这边侍棋回自己的房间提笔写好纸条,折成小条捏在手里,然后没带小丫头独自快步走去厨房。
侍棋本是好人家的女儿,家里有几亩良田还算宽裕,父慈母爱,也曾叫她读过几本书识的几个字。怎奈好景不长,有个做官的看中了她家的地想强抢了去,他父亲反抗中被人打死,最后那家只陪了几个钱了事。母亲自父亲死后郁郁寡欢,整日缠绵病榻,陪的那些银子都用来请医看病了。母亲死后,侍棋无以为生,自愿卖身到林家当丫鬟。
赵氏起初对她另眼相待也是因为她能写几个字,比其他丫鬟强。
厨房管事范妈妈见是太太身边第一得力的侍棋亲自来拿饭,忙迎了上去,殷勤道:“今儿个姑娘怎么亲自来了?打发个丫头过来也是一样的。”
“妈妈小心脚下。”侍棋状似关心地扶了下林妈妈,悄悄将字条塞到她手里,“二小姐不是没有胃口,太太不放心,嘱咐你等下送饭给小姐帮着劝劝。妈妈可明白太太的意思?”
林妈妈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收好,郑重地点头:“明白明白,姑娘放心,我这就去,保证完成太太所托。”
“有劳妈妈了。”
范妈妈等侍棋走后,叫一个小丫头拿着膳盒就往玲珑阁赶去。
天空黑漆漆的还未大亮,冯妈妈打了个哈欠,昨天二小姐又吵吵闹闹弄到三更才歇下,半眯着眼睛看到范妈妈带着个小丫头正往这边来,她搓了搓眼睛,不禁怀疑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一直都是小丫头送饭的,今天怎么是范妈妈亲自来,况且现在才初卯两刻,往常都是辰时左右才送。
冯妈妈性子直爽,心里疑问就直接问道:“范妈妈怎么亲自过来了?”
范妈妈摸了摸头上的银簪,略显尴尬地笑道:“二小姐不是总吃不下饭,我煮了些好克化的来劝劝小姐。冯妈妈劳你叫下翡翠。”
冯妈妈对这解释心中依旧怀有疑问,但见范妈妈不想多说便没接着问,直接派了个小丫头叫翡翠出来。
范妈妈从小丫头那拿过膳盒,递膳盒的同时把那张纸条也一起塞给了翡翠,又交代几句要好生劝二小姐吃饭的话就走了。
翡翠做此事已有些经验,若无其事地接过膳盒和纸条,笑着送走范妈妈,又和冯妈妈道了声谢。
待院门关上后,她把膳盒随手交给小丫头,疾步回到林碧雯屋里,撩开百花戏蝶帷帐,蹲在床边脚踏上,焦急地在她耳边连声喊:“小姐快醒醒!小姐快醒醒!”
林碧雯昨夜睡得晚,正做着美梦被吵醒,眼珠子转了几圈,迷迷糊糊,一把扯过被子严严实实盖住,不耐烦道:“别吵我!”
翡翠不敢去掀林碧雯的被子,只能干着急:“小姐,太太差范妈妈送来纸条,怕是有重要的事。”
林碧雯终于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眼睛睁开一条缝,见天还未大亮,根本没到自己起床的时辰,生气道:“这大早上能有什么事?什么纸条不纸条的,你看下不就好了。”说完又啪的一声把头摔回被窝里,闭上眼睛准备睡回笼觉。
见状翡翠无法只能打开纸条,好在平时她跟着林碧雯认得几个字。运气不错,上面的字她都认识。
老爷等下去琳珑阁,切记做好准备。
将纸条上的话认了两遍,翡翠“啊”的叫了一声,忙晃着林碧雯,惊慌失措地喊着:“小姐大事不好了!太太说老爷等下就过来。这可怎么办?”
林碧雯听到老爷这两个字,噌的一下弹坐起来,忙不迭地问道:“老爷要过来!不是说过两天的吗?怎么这么快就过来!”
翡翠把纸条给林碧雯看,林碧雯看完整个人都慌乱起来:“怎么办怎么办!我的书还没抄好,太太让写的忏悔文也没有写……对了,太太还说要准备什么东西来着?”
原来前几天赵氏就写了封信,夹在膳盒里带给林碧雯,告诉她等过些天会说动林温良来看她,只要她表现出诚意反省的样子,林温良一心软肯定能放她出去。赵氏怕林碧雯不知道如何做戏,信中还列了一些注意事项和要做的准备,叮嘱她千万把握好机会。
林碧雯以为赵氏说的过些天怎么也得是五六天后,想着反正还有时间就没怎么放心上。谁知道第三天林温良就过来了。
林碧雯唯一怕的就是林温良,此刻吓得六神无主,还是翡翠冷静下来,提议道:“小姐不要慌了阵脚,老爷还要给老太太请安,我们还有时间。小姐先起来洗漱更衣,我把太太之前给的信找出来准备准备,想必也是来得及的。”
林碧雯一听有道理,忙点头道:“你说的对,你快去找信。”又朝外间喊,“珍珠!珍珠!快伺候我起来!”
于是,玲珑阁里忙成一片。
林温良和赵氏一起去长荣堂请安,过后赵氏因为要侍奉宁老太太用早点,没有陪林温良同去玲珑阁,想着自己之前在信中事无巨细地嘱咐清楚,侍棋也回禀说已经提前告知过老爷要去的消息,想来应当不会出什么乱子,便安下心来。
林碧凝去请安正碰上出院门的林温良,上前几步,盈盈行礼笑着唤道:“爹爹。”
林温良扶起林碧凝,慈爱地问道:“可用过早饭?”又见她衣裳单薄,不免轻声责道,“早起风寒露重怎么也不多添件衣裳,着了凉可了不得。”
林碧凝露出右边深深的梨涡,甜甜道:“喝了粥才出的门。爹爹不用忧心,里面还穿了件厚实的,您看我的手暖和着呢。爹爹可曾用过饭?”
林温良握了下女儿的手,果然暖呼呼的便没过多说教,只道:“用过了,你母亲也在里面,快进去吧。”
林碧凝乖巧点头:“是,爹爹慢走。”
等林温良走远了,林碧凝移步进的长荣堂来,如雾回头看了眼,凑上前在她身边耳语道:“看方向老爷是去玲珑阁。”
林碧凝点头以示知道,如雾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便没再开口。
对赵氏能说动林温良林碧凝早已预见,并不惊讶。
不过她有预感,不用她多加干涉,林碧雯自己也能把一盘好棋变成死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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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温良前脚刚踏进玲珑阁的大门,就有小丫头机灵地朝里大喊一声“老爷来了”,声音之尖锐吓了他一跳,眉头微皱。
好不懂事的丫头,哪家是如此通传的。
只听得房间里一阵噼里啪啦,须臾,林碧雯提着裙角慌慌张张地跑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什么停下疾步,慢慢走至林温良跟前,屈膝行礼,诺诺道:“给爹爹请安。”
“嗯。”如此毛毛躁躁,林温良两道长眉深深锁到一块,又想着小女儿本就怕自己,他舒缓了面部表情,尽量温柔道,“到屋里说话吧。”
翡翠几步上前领着林温良到东次间,林碧雯落后一步,小小声问珍珠:“都准备好了没?”
珍珠点头:“只要不仔细看,就不会被发现的。”
闻言林碧雯并没有轻松多少,悬着一颗心挪着脚步移到东次间。
林温良茶都喝了一口,才看到林碧雯进来,忍不住怒道:“小小年纪,这几步也走不动,难不成还要轿子抬。”
想到赵氏说不要顶撞要示弱,林碧雯便学母亲的样子耸了耸肩,抽抽搭搭地啼哭起来:“爹爹息怒,我不是故意走这么慢的。这几天吃不下饭又睡不好,实在是没有力气走路。”
林温良见林碧雯眼下有青影,整个人较之之前是有些消瘦,便信了赵氏所言,林碧雯因为反省后悔故吃不下睡不好。
原来是他误会了,林温良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舒缓面部表情,站起来走过去,拉着林碧雯坐到炕另一边,轻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是爹爹错怪你了。别哭了,都快变成小花猫了。”
林碧雯本来只是假哭,现在见林温良如此温柔安慰自己,果然母亲说的示弱很管用,管用当然要多用。
于是林碧雯放肆大哭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林温良越劝她哭得越凶。
赵氏哭泣是妩媚动人的,林碧凝哭泣是娇弱无声的,林碧雯哭泣……
林温良脑中浮现儿时遇见的乡下妇人无赖撒泼的样子,眼泪鼻涕横流,丑态万千。
再看林碧雯,脸上的妆也花了,头发也散了,林温良的眉头又皱起来,喝了一声:“不要再哭了。”
沉浸在痛哭的氛围里,林碧雯置若罔闻。还是翡翠会察言观色,拿出帕子上前,暗中掐了林碧雯一把,她才从沉醉中醒来。她打眼看林温良脸上又是生气的表情,不明白哪里出错了,但也不敢再哭,由着翡翠帮她擦脸,又整了整头发。
翡翠弄好后又退回一边站好,林温良满意点点头,这玲珑阁里总算还有个懂事的丫鬟,开口道:“你能认识到自己所犯的错误那很好。不过反思归反思,饭还是要吃的。听你母亲说,你的女戒已经抄了大半,那很不错,拿来我看看。”
“是,爹爹。”林碧雯让翡翠把准备好的叠的整整齐齐的那小摞纸放在炕桌上。
林温良拿起来最上面的几张翻阅起来,点头道:“你的字还要在练练,虽说女孩儿家不用考科举,但以后写个礼单名册也是有的。你姐姐的字就写得很好,你要多向她学习学习。”
林碧雯心中不屑,面上不敢显露半分,僵笑着答应:“是。”
阳光透过花结窗棂投到林温良的手上,他抬头看了看外面,见时间不早没有再检查下面的打算。
惩罚的目的本就是为了使人改过,既然林碧雯已经反省了,林温良打算解了她的禁足。他放下纸,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年纪也不小了,下次不可再如此任性莽撞,知道吗?”
这意思就是自己可以出门了?
林碧雯雀跃万分,总待在屋里抄书真是闷死她了,她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般,急忙答道:“知道知道,我再也不敢了。”
林温良摇头无奈一笑,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见林温良起身要走,林碧雯忙起身道:“爹爹我送你。”
而变故就在这一瞬发生。
林碧雯高兴过头站起来太快动作幅度太大,手臂碰到炕桌,清早丫鬟们慌乱中也没摆放稳妥,桌子这么一撞就摔下炕去,那一叠的纸如同冬日的大雪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林碧雯顾不得手上的疼痛,对丫鬟慌忙喊着:“还不过来帮忙收拾。”又朝林温良腆着脸道,“爹爹有事快走吧,这里有丫鬟们收拾就行了。”说着就要拉着他往外走。
林温良素来稳重,拂掉她的手,教训道:“女孩儿家别老毛毛躁躁,多大的事也这么慌慌张张。”说着就要弯腰帮忙一起捡。
林碧雯眼尖发现林温良脚边的那张是特殊的,忙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急急道:“爹爹是大老爷,怎么能做这种粗活!嗯……啊……对了,爹爹还没吃饭吧,我陪爹爹去用点。”
见林碧雯说话颠三倒四,林温良心生怀疑,再次拂掉她的手,莫非是抄的这些有蹊跷,捡起那张纸细看了起来。
纸上哪里有什么女戒,不过是无数个墨点罢了。
原来林碧雯的女戒只抄了十来遍,其余皆是早上众丫鬟胡乱涂鸦而成,滥竽充数以期能蒙混过关。
林温良将手中的纸揉成一团狠狠丢掉一边,捡起另外一张,还是墨点,再捡一张,依旧是墨点。
丫鬟们见事情败露,忙将手中的纸往身后藏。
林温良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从进玲珑阁起压下的怒火如烈火烹油般烧将起来,把手中的纸全数掷向林碧雯,大怒道:“你真是好的很啊!这就是你的反省!没抄完三百遍不许踏出玲珑阁半步。”然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琳珑阁。
林碧雯吓傻了,直到林温良走后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次是真正的痛哭。
林温良满脸怒气从玲珑阁出去的消息,不到一刻钟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赵氏搞不懂明明清清楚楚告诉林碧雯要如何做,她怎么还能惹林温良生气,要知道林温良并不是个爱动怒的人。
得知此结果,林碧凝不是很惊讶,林碧雯闯祸的本事向来不小,好在有个赵氏一直跟在后面帮她收拾。
不过能清净地过段日子也是很好的。
蓝蓝的晴空悠悠飘着几朵软绵绵的白云,小风晃晃荡荡吹过,不凉不热很是宜人。
似烟心情雀跃,提议道:“小姐,外面天气这么好,我们出去逛逛吧。”
林碧凝给林温良做的鞋子才只绣了四分之一,便不是很想去。
如雾怕林碧凝整日刺绣熬坏眼睛,也帮腔劝道:“常言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工出细活。老爷的生辰还有段时间,小姐不必太过着急,伤了眼睛可不好。”
揉揉酸涩的双眼,又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林碧凝觉得丫鬟们说的也有道理,便笑道:“好吧,就依你们。现在正是花开时节,不如我们去采些桃花做香吧。”
似烟第一个拍手同意:“好啊好啊,小姐去岁做的桃花香连老爷都说不错呢。”
于是林碧凝带着似烟如雾,拿上花篮子,一路说说笑笑来到花园。
较之前些天花儿们又娇艳了几分,林碧凝鼻端萦绕着芬芳花香,心情舒畅,想起以前似烟摘花总是连花骨朵也不放过,便笑着打趣道:“似烟,你可仔细些,别残害那些没开花的。”
似烟轻哼一声:“放心,我会睁大眼睛瞧仔细的,要是今儿个还摘到花骨朵,我就……”
如雾瞥了她一眼,接道:“你就怎样?”
那眼神带着不屑,似烟急道:“我就……我就把它们全都吃掉。”
林碧凝秀眉轻佻,掩唇笑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可别赖账。”
“哼,一个个都是坏人。我要去另一边摘,肯定比你们的大比你们的好看。”似烟跺了跺脚,径自往旁边去了。
如雾见附近没外人,靠近林碧凝轻声说:“小姐昨天让我打听流音的事,我打听到了。”
“嗯?怎么说。”
“流音是上都边上一个农户的女儿,排行老四,底下还有四个妹妹一个弟弟。”
因为林家只有三个孩子,林碧凝不免惊讶道:“这么多孩子!”
如雾摇摇头,叹息道:“流音的爹想要儿子传宗接代,可流音娘一怀孕生的就是女儿。她爹不死心一定要个儿子,就让她一直生,直到第九胎终于生下个儿子。富贾人家多子才能多福,贫穷人家如何养得起那么些个孩子。流音爹也是个狠心的,就把前头五个大点的女儿全卖了。”
林碧凝将摘下的花轻轻放进篮里,幽幽叹道:“也是个可怜的。”
“谁说不是,因为流音从小吃不好长得瘦弱,好些人家都不愿要她,还是老爷见之不忍才让人牙子留下的。”
“那流音进府后有没有在别的院待过?”
“太太本来不想要流音的,是老爷碰巧经过让太太买下的,后来太太把流音分到了落梅院。之后流音一直在落梅院没有去过别的院。好些年前的事了,别说太太,估计流音自己都不记得,我也是找府中的老人才知道这事。”
林碧凝沉思了一会儿,嘱咐道:“这么说来流音应该是个可靠的,你回去先让她跟在你身边,也不用派重要的事,再观察观察人品如何,有机会可以试她一试。”
如雾应道:“小姐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林碧凝和如雾谈完流音的事就开始专心摘起花来,直到快要到正午,才喊上忙得不亦乐乎似烟打道回府。
回到落梅院,林碧凝吃好了午饭,让他们把桃花都倒在一个大的竹编簸箕上,似烟扭扭捏捏不肯让人动她的花篮子,如雾调侃道:“哟,没想到我们似烟小姐还是个说话不算话的。”
闻言似烟赌气地递过篮子:“拿去吧拿去吧,不就是吃几朵花嘛!我才不会赖账。”她也不知道明明自己摘的时候很小心了,为什么刚刚检查的时候还有那么多花骨朵。
林碧凝嗔怪地看了如雾一眼,示意她不可太过欺负似烟,解围道:“好了好了,如雾不过同你玩笑,偏你还当真。”
似烟却犯了执拗:“小姐你不用劝我,这花我是一定要吃的,免得有人日后又拿话奚落我。”
如雾见她真有些生气,只得伏小做低道:“好似烟,是我不对。要不这样,我拿着花做了桃花糕算给你赔罪,你吃了桃花糕也是履行之前的赌约。你看可好?”
似烟这才露出笑脸:“这还差不多,要多放点蜜。”
“行行行,放十斤蜜都随你。”
林碧凝笑骂道:“真是个会顺杆上爬的。”
正说笑着,外面跑来一个小丫头说林长儒来了。
林碧凝让如雾请他进来,心里暗暗奇怪,林长儒中午是在学堂里吃饭的,怎么今儿个回家了?
林长儒进来看见桌上放着装满桃花的簸箕,笑着道:“摘了这么些桃花,是要做酒吗?”
似烟笑着接道:“少爷这回猜错了,这是准备做香的。”
林长儒想起林碧凝之前也做过桃花香,林温良还表扬了一番,说她有些天赋,惋惜她是个女孩家只能在闺房中玩玩,不能学习正统的制香手艺,因为林家有祖训传男不传女。
联想到自己的烦心事,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怔怔地说:“妹妹,你如果是个男孩就好了。”
林碧凝本想调侃几句,但见林长儒脸色不是很好,便关切地问道:“哥哥你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林长儒喃喃道:“父亲告诉我四月初一要开祠祭祖,正式收我做徒弟,教我正统的林家制香手艺。”
“真的!那妹妹在这里先恭喜哥哥了。”果然和前世一样,选的四月初一,林碧凝就要让如雾去拿之前准备好的礼物,却见林长儒还是闷闷不乐,不解道,“这是好事,哥哥你为何看上并不开心。”
“妹妹,我不喜欢背《香典》、《香谱》,不想学什么制香,以后也不想当林家的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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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碧凝听到林长儒连不想当林家的家主这样的话都说出来,惊得一愣,很快回神过来,严肃吩咐道:“你们先退下,记住不许任何人靠近。”
似烟如雾连忙低头退道屋外,正巧流音送茶过来,疑惑道:“姐姐们怎么不在里面服侍,不是说少爷来了吗?”
如雾拉住流音,不让她进去,笑着说:“茶给我吧,小姐和少爷有事要谈。”
“那麻烦如雾姐姐等下帮我把茶送进去吧,炉上还烧着水我得回去看着。”流音很有眼色的没有多问。
如雾见流音如此机灵,心中有几分喜欢,笑着点头答应。
屋里林碧凝等丫鬟们出去后立直腰身,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哥哥,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放心,我没喝酒也没发疯。”深埋心底的话说出口,林长儒轻松不少,想着反正对面坐着的是自己亲生妹妹,索信全盘托出,“那些《香典》、《香谱》那么无聊枯燥,要不是每次你都是帮我讲解,爹爹的考试我真的应付不过去。而且一个男人用什么香,娘们兮兮的,一点也不爷们,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比起《香典》,我更爱看江湖杂记之类的书,可能在别人眼中这些是旁门左道,可是我却很羡慕书中描写的生活,来去自如,潇潇洒洒,自由自在。”
林碧凝看着林长儒双眸发出明亮的光亮,神采奕奕,一脸神往,暗自陷入沉思。前世哥哥在正式学香的第二年失踪,是否便是离府追寻他梦寐以求的江湖生活去了?硬逼人去做不喜欢的事情是很痛苦,就像她从来不吃哥哥喜欢的茼蒿,闻着那个味就要恶心反胃。
可是如果哥哥离开林家,事情岂不是又要往前世的方向发展?她嫁给赵一诚!赵一诚取得父亲的信任!赵一诚欺骗她!赵一诚陷害林家!她……难产而死!
不!
这一世决不能让悲剧重演!
不管怎样,哥哥绝对不能离开林家!
“妹妹,你怎么了?”林长儒说完话好一会儿也没见林碧凝开口,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着急地问道。
“我……我没事。”林碧凝回过神,努力调节好情绪,尽量使语气自然,“哥哥,从你刚才说的话中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是因为学香枯燥乏味,进而不喜欢它,还想着不要学,对不对?”
林长儒用手挠挠脑袋,话是这般说没错,但为什么他总觉得怪怪的,愣神一会儿还是觉得没错,呆呆点头:“应该是吧。”
林碧凝脸上扬起蛊惑般的微笑,接着说:“可是哥哥,你觉得无聊是因为你之前学习的是书籍上的知识,都是些理论,所以乏味。但跟爹爹正式学香后,学习的是制香的手艺。你想我们把两种气味截然不同的香材和合成一种香,会得到全新的味道,这不是很奇妙很有意思的事吗?”
林长儒想了想,继续点头:“好像是诶。”
“本来就是很奇妙啊!”林碧凝狠狠点头,以增加可信度,“你说用香就不爷们这说法我不同意,爹爹去岁新制的雪梅香味道清冽,你也闻过的,没有半点脂粉味,你说是也不是?”
父亲新制的雪梅香他也有一盒,只用过一次就让他束之高楼了,回忆起闻到的味道,他没闻出什么梅花的清冽,只是觉没什么味道,那脂粉味确实也没有。
林长儒只好再点头:“是没有。”
林碧凝自信一笑:“还有你说用香是附庸风雅,却只是你的误解。且不说祖父研制的梦眠香有助人入眠、消除梦魇的功效,神医华佗还曾用丁香、百部等制成香囊预防肺痨,佛家的《楞严经》还记载有闻沉水香悟道的特殊参修法门……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哥哥你还能说焚香是附庸风雅呢?诗人黄庭坚在《香之十德》里称赞道‘感格鬼神,清净身心,能拂污秽,能觉睡眠,静中成友,尘里偷闲,多而不厌,寡而为足,久藏不朽,常用无碍’,我以为说得十分中肯。”
“小小一盒香,看不出来还有这么多用处啊!”林长儒摸摸脑袋,颇为不好意思,“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念那些正经书。”
林碧凝眼睛眨啊眨,大大的杏眼里满是促狭,调笑道:“知道知道,那四书五经什么的正经书搁我们林大少爷手中,只能用来当厕纸而已。”
“那不是年幼无知说的玩笑话嘛,你还记他作甚。”林长儒尴尬地用手抠抠脑门。
“好好好,不说笑了。”林碧凝收敛笑意,郑重地说,“哥哥,我们林家九代单传,如今只有你一根独苗。你是林家的子孙,受林家的教养,理应承担起林家的责任,将老祖宗的制香手艺传承下去。父亲那般器重哥哥,对哥哥寄予厚望,你难道忍心让父亲失望让父亲伤心吗?”
“妹妹你说的对,是我自私了,爹爹对我那么好,我不应该让他失望伤心的。我保证以后一定好好跟着父亲学。”仔细寻思林碧凝的一番话,林长儒觉得自己之前太自私了,亏他还是做哥哥的,却不如妹妹懂事。
“哥哥只是一时糊涂。”林碧凝怕林长儒以后还会有此念头,叮嘱道,“哥哥以后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和我说,特别是像今儿个这样的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办法。”
“放心,你是我妹妹,我什么事情瞒过你。”说完,林长儒看着林碧凝又加了句,“那你有事也得告诉我,不然我多吃亏。”
林碧凝低头抚了抚衣袖,避开他的眼睛,心想自己重新活过的事肯定不能告诉林长儒,有些心虚道:“我没有什么事可以瞒哥哥的。”
林长儒经妹妹开解后神清气爽,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突然想起他是偷偷跑出学堂的,忙道:“糟糕!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得赶紧回去。记住别和父亲说我逃学的事啊。”
林碧凝无奈道:“我说呢今儿个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你快走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林长儒对着她作揖笑嘻嘻道:“多谢妹妹,我走了。”然后一阵风地跑了。
如雾和似烟一直守在门外,见林长儒飞快地跑出来,心中纳闷,进屋里后不解地问:“小姐,少爷这是怎么了?”
林碧凝摇摇头,不打算多说什么,只道:“刚刚少爷说的话你们就当没听过,不过一时的胡话。另外少爷是逃学出来的,记住让丫鬟们不要声张,就当他没来过。”
似烟聪明了一回:“小姐放心,中午小姐一直在睡午觉,谁都没有来过。”
想起之前要送的礼物还没给,林碧凝对如雾说:“你等下走一趟临江轩,把之前找出来的湘妃竹qh波纹扇送去,算是祝贺少爷成为老爷徒弟的贺礼。然后再让青妙、青音他们平时多多留心,要是少爷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马上告诉我。”
虽然此时她是打消了林长儒不想学香的念头,但她心里始终不安,只能嘱咐林长儒身边的丫鬟多注意了。
希望一切只是她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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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哥哥!”
如雾在外间听到林碧凝惊慌地叫喊,赶紧进去掀开帷幔一看,发现她满头大汗,知道是梦魇了,连忙在她耳边着急喊道:“小姐醒醒!小姐醒醒!”
林碧凝浓长睫毛微颤,慢慢睁开眼,浑身汗涔涔,头昏沉沉难受的紧,想用手使劲按按,却发现虚脱般全身无力。
如雾转身去净房拿来帕子,轻柔地擦拭她额上的汗珠,担忧道:“小姐可是又做噩梦了?又是喊又是叫的,是不是梦到什么可怕的事?”
闻言林碧凝的身体一僵,做了什么梦脑袋昏沉记不清了,可别是喊了什么不该喊的,她状似随意般道:“那我都喊了什么?做的什么梦记不清了。”
如雾让丫鬟端了盆温水,正好把帕子投进去没有注意到林碧凝的异样,回道:“只听得小姐你哥哥哥哥的喊,莫不是梦见了少爷出了什么事?”
“可能吧,昨天他的话着实吓着我了,我都不知道他会有那样的念头。”林碧凝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喊赵一诚什么的。可能是昨天和林长儒的谈话引起心绪不宁,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以防万一晚上还是点上梦眠香为妙。
如雾安慰道:“小姐也别过于忧心,不都说梦是反的嘛。况且少爷也只是一时糊涂,小姐不也说服少爷了吗?”
话虽如此,可林碧凝的心就是不安宁,她应该做两手准备,林长儒这边要注意,赵一诚那边也要做好准备,说到底赵一诚才是祸事的真正根源。
其实对赵一诚对林家的恨意和报复,她一直想不明白。
依情讲,赵氏是赵一诚的姑妈,也是他在世上剩下的唯一长辈,有什么理由不希望林家好;论理说,林家收留养育了他,又将他招为女婿委以重任,对他恩重如山,他为什么要恨林家。
难道林赵两家有世仇?不对,真有仇赵氏也不会嫁给林温良了。
真是有太多疑点了!
林碧凝摆了摆手,示意如雾不用擦了,吩咐道:“出了一身汗,也不用擦了,雨沫你去净房把热水备好,我要沐浴。”
打发走小丫头,林碧凝招手让如雾坐在床边,问道:“我记得你和似烟是不是有个哥哥?”
如雾只坐了小半个屁股,回道:“是似烟有个哥哥,我家只有个弟弟。”
“那他为人怎样、性情如何?可信得过?”这件事只能找个既老实可靠又机灵擅打听的,最好年纪大些。
“我远远瞧过一回,看着应该是个忠厚的。他一家原都是签了契做家奴的,是老爷心善,见似烟她哥勤快能干,让他到林家的香铺做学徒。似烟又是小姐的一等丫鬟,他们一家一直同落梅馆交好,想来是可靠的。怎么小姐有事让他办?”
“我是有件事想找人出趟远门。算了,现在也没有合适的时机。不过你平时帮我留意下,也打听打听店里有没有外出的差事。”林碧凝想派个人到赵一诚的家乡打听消息,这南下北上肯定要花上两三个月,怎么才能不会人怀疑,这可得好好筹划筹划。
“是,小姐。”如雾发现自林碧凝落水醒来后变得神神秘秘了,不过她相信小姐做事肯定自有深意,她做为丫鬟只要照办就好,反正以后肯定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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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刚刚透出几丝光亮,早起的鸟儿也还在好眠中,赵氏已经洗漱完毕,月白杭绸长袄加宝蓝银丝暗绣福字马面裙,梳着整整齐齐的盘桓髻,只插两对白玉簪,脸上淡淡施粉,显得格外端庄大方。
今日是四月初一,林温良把祭祖的事看得格外重视,再三嘱咐赵氏一定要准备妥当,不可出任何差错。
草草用过早饭,赵氏把万妈妈叫来,细细吩咐道:“你去厨房盯着,祭祀的供品出不得马虎,特别是昨天送来的新鲜水果,一定要细细再检查一遍,只挑那没有磕碰外形整齐的摆上。”
“是,太太。”
万妈妈应声后正准备走,赵氏又喊住她:“你且等等,让侍书和你一起去,天还未亮,多个人多双眼睛,也瞧得清楚些。”她怕万妈妈和厨房的婆子老眼昏花,侍书做事向来细致,让她跟着去才能放心。
等万妈妈带着侍书走后,赵氏也带着侍棋和其他丫鬟到祠堂来,祠堂外祭祖的桌子已经摆好,香烛也已经准备齐全,众人井井有条地忙着。
赵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开祠祭祖是大事,林碧雯也被林温良特许参加。想到这个女儿,赵氏一阵头疼。今日这般重要的时候,林碧雯可不能再出差错。赵氏怎么想怎么不放心,决定亲自去玲珑阁走一趟,好好嘱咐一番。
这次冯妈妈得过吩咐并没有阻拦,赵氏一行人进去的时候林碧雯刚好梳妆完毕,见是自己母亲来了,开心地跑上前抱住赵氏的手,半是撒娇半是委屈地喊道:“娘你怎才来看我,女儿这些日子过得好苦啊!”
赵氏许久没见女儿本应该是高兴的,可看清林碧雯的装扮后,笑脸立马僵住,把她从怀里拉出来,沉下声音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这衣服和头饰是谁给你选的?”
林碧雯不明白母亲为何变脸色,提起自己的装扮,眉毛飞扬,得意地转了一圈道:“我这一身是我自己选的,好看吧!翡翠之前给我选的衣服颜色我不喜欢,还是这一身好看。我这么久没有出门了,开祠祭祖这么重要的日子当然得好好打扮打扮,可不能让那个药罐子抢了风头去。本来想戴双凤簪的,没找到只好将就戴了这双蝶戏花簪……”
赵氏越听心火越大,大喝一声:“闭嘴!真是个蠢的,亏你还知道今天是祭祖的日子,你就穿成这样!又不是新娘子祭祖,你穿哪门子的红戴哪门子的花!”
然后对翡翠和珍珠吩咐道,“还不赶紧给小姐换上素净点的衣服,把那些花儿钗啊都拿掉,只准戴两支银簪。”
林碧雯第一次被赵氏骂,惊吓之余更多是委屈,小声地啜泣着:“娘,这是怎么了吗?”
赵氏狠狠闭上眼睛没有回答,胸口还上下起伏,可见是气很了。她自诩是个聪明人,怎么生出的女儿却如此糊涂愚笨。她自问对林碧雯也是用心教导,怎么反不及那个有人生没人养的。
见状侍棋只得拉着林碧雯进了净房,替她用帕子擦了脸劝道:“小姐也不要怪太太,太太是恨铁不成钢,才会说话重了些。”
“我娘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以前是从来不骂我的。”林碧雯感觉很委屈。
“小姐,祭祖本是肃穆庄严的事情,小姐这一身鲜艳的打扮会显得不尊重祖宗。况且小姐还在禁足,装扮得柔弱些,老爷看了心生怜爱,说不准会免了责罚也未可知。”
林碧雯觉得侍棋的话很有道理,没有再闹乖乖地换了一身装扮。赵氏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一折腾时间不早了,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郑重叮嘱林碧雯一定要少说话,多说多错。
四月初一果然是个好日子,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鸟语欢声一片,恰似无烟的爆竹在庆祝。
林碧凝一身雪青色暗纹褙子和月白褶裙,百花分肖髻上只斜斜插了支珍珠簪,身量虽小却可见亭亭之姿。
“妹妹早。”林长儒人没走近,招呼声早已远远传来。
藏青色细绸直裰倒显得林长儒格外稳重,林碧凝笑着请安:“哥哥早,今儿个这打扮很有几分爹爹的儒雅呢。”
林长儒抚了抚袖口,难得谦虚道:“妹妹休要取笑我了。”
“送你的那把湘妃竹qh波纹扇如何?”林碧凝看得出他有几分不安紧张,没提祭祖的事,只引他闲谈。
“自然是好的,湘妃竹的扇骨,点点殷红,前朝****作的画、周煦提的诗。”说着深深一揖,“愚兄多谢妹妹割爱。”
林碧凝掩嘴直笑,打趣道:“倒看哥哥不出,得了把扇儿竟变得文绉绉起来,连****和周煦都识的了。看来我以后要多多拿东西孝敬哥哥,说不得以后还能蟾宫折桂哩。”
这下连旁边立着的丫鬟婆子都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林长儒羞得满面通红,只得拱手讨饶:“好妹妹,我说不过你,你好歹在丫头婆子面前给哥哥留几分面子。”
林碧凝忍住笑,抚着胸口缓了口气,才道:“好好好,我不说了。”
林碧雯老远就听到他们的笑声,心里颇不是滋味,快步走到他们旁边,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说什么这么高兴,说出来也让我乐一乐。”
林碧凝和林长儒这才看到后面的赵氏,忙向她请安,旁边的丫鬟婆子也收了笑纷纷行礼。
和林碧雯见过礼,林碧凝浅笑道:“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二妹妹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林碧雯一听这话以为林碧凝在嘲笑自己被禁足,心火顿起,赵氏告诫的话早抛到脑后,口气不好地回道:“我好得很,不劳大姐操心。倒是大姐你可要保重身子,免得又闹得府里不安生。”
“住口,怎么跟你姐姐说话的,平日我教你的全忘了不成?还不快向你姐姐陪个不是。”赵氏见林碧雯越说越不像话,轻叱一声,又携了林碧凝的手道,“你妹妹就是这个心直口快的脾气,倒也没什么坏心眼,你不要同她计较才好。”
林碧凝柔柔笑开,点头道:“母亲放心,不过是玩笑的话,女儿不会放在心上的。”
赵氏和蔼笑道:“真是好孩子。”然后转头瞪着林碧雯。
林碧雯无法,只好扭扭捏捏、不情不愿地给林碧凝陪了个不是,随后蔫蔫地噘着嘴站在一边不再开口,趁人不注意时朝林碧凝飞几把眼刀。
因为赵氏和林碧雯的到来,林碧凝和林长儒眼观鼻、鼻观心,没再说话。往常赵氏也是个调节气氛的高手,但今日被林碧雯气得懒得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沉默的气氛。好在这种寂静没过多久就被林温良和宁老太太的到来打破。
林温良看了眼全场,见人员都已到齐,便宣布开始祭祖。他站在最前头,后面是宁老太太和赵氏,林碧凝、林长儒和林碧雯站在后一排,一起向祠堂外设的祭桌行跪拜之礼,并一一上过香。
林温良看着面前挺拔俊朗的林长儒,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温和又不失严肃地宣布:“长儒为人聪颖,勤勉上进,品格端正,今日为父正式将你收为林家第十四代弟子,传授林家制香手艺,望我儿日后谨记林家‘制香先为人’的家训,虚心学习,早日继承家业,为林家增光添彩。”然后从小厮捧着的托盘里,将早年自己准备好的沉香千叶莲香牌郑重交给林长儒。
别看香牌不大,意义却深远。
林家老祖宗规定只有收到沉香千叶莲香牌的弟子才算真正的林家弟子,而这块香牌必是家主亲手所制。香牌一面是林家的家徽千叶莲,一面刻着该弟子的姓名和家训“制香先为人”。
相传林家最早的先祖因为醉心莲花的芳香才决心学香,又因千叶莲是莲中贵品,因此千叶莲作为林家家徽代代流传。
千叶莲以其“花瓣千千、蕊丝万万”而闻名于世,用它做模具难度可想而知。林家弟子除学习制香外都会学习雕刻之技,这也是培养弟子专注的一种方法。而制作的千叶莲模具精巧细致与否也成为家主的考量条件之一。每代的家徽都由当代家主所制,也成了不成文的规定。
林温良从九岁学香开始便刻千叶莲,曾有人出高价想要一块他做的千叶莲香牌,他都没有答应。因为祖上有规定,家主所制的千叶莲模具除用于制作弟子的香牌和香铺印记外一概不得用于他途。
林长儒端正地跪在下首,举双手过头顶接过那象征林家弟子身份的香牌,提气恭声道:“孩儿谨遵父亲教诲。”将香牌挂于腰间,林长儒从丫鬟手中捧过香茶,双手过头顶敬给林温良,朗声道,“师傅请喝茶。”
林温良接过杯盏喝了口茶,放回托盘内,躬身扶起林长儒,拍拍他肩膀说:“好孩子,你随为父进来,给祖宗磕个头上柱香。”
禀过祖宗磕头上香是拜师礼的最后一步,因女眷不能随便入祠堂,宁老太太和赵氏就带着他们留在外面等候。
林温良带着林长儒进到祠堂,跪下对着祖宗牌位恭敬道:“列祖列宗在上,第十三代子孙林温良今日正式收林长儒为弟子,特带此子给祖宗磕头请安,望祖宗们保佑长儒早日成才,继承家业。”
林温良磕过头起身,让林管家点上三支香,接过后交由林长儒,道:“给祖宗们上支香。”
林长儒将香插在香炉内,又对着祖宗牌位拜了三拜。
正当一切完毕他们准备出去时,之前还飘着青烟的三支香诡异地灭了。
祠堂里没有风,香居然无缘无故地灭掉,真是不吉利!
还是林总管反应机灵,忙叫旁边的小厮拿来其他香,点上递给林温良,笑道:“看来老祖宗们很满意少爷,正灭香示意呢。”
“管家说的正是,长儒还不谢谢老祖宗们。”林温良接过香又让林长儒重新磕头再插上。
林长儒惴惴不安,林管家的话他是不信的,莫不是老祖宗们不满意自己,他颤着手将香重新插进香炉,心中不住祈祷千万不要再灭掉。好在这次香没有灭掉,林长儒悄悄擦掉额头的冷汗,松了口气,跟着林温良出去。
林温良宣布祭祖结束,离开前眼睛一瞄林总管,示意祠堂里的事不可外传。林管家点头以示明白,然后去告诫一同在祠堂里的几个人不可乱说话。
两人间这一幕被站在对面的林碧凝和赵氏瞧见,赵氏吩咐侍棋去打听。
林碧凝看到这一幕,又想到刚才林长儒出来时脸色发白,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悄声吩咐如雾去临江轩找青妙,让林长儒晚上带落梅馆来一趟。
心中暗暗祈祷:千万别生什么枝节。
午后,赵氏懒懒倚坐在猩红撒花大迎枕上,眉头微皱,眼睛半眯半睁。
“太太还不睡,可是在等侍棋姐姐?”侍书将一条薄毯子盖在赵氏身上。
赵氏摇摇头,长叹一声:“我是在想雯丫头。”
这些日子太太为二小姐费了很多心思,二小姐却总是行将踏错,侍书小心劝道:“太太别太忧心,当心伤了身子。小姐从小聪慧,只是毕竟年纪还小,难免有不懂事的地方,太太多教教小姐也就是了。”
一提年纪,赵氏就想到林碧凝,也没见她比林碧雯大多少,却样样比她强。这让她如何甘心!
“我难道平日教导她还不够吗?就是个傻的跟在我身边也该学会了。”赵氏一掌拍在炕上,手上的金镯子“砰”的一声响,“可她倒好,只会跟人争强耍狠,偏这样还敌不过人。”
“我的好太太,你这是何苦!”侍书拉过赵氏手轻轻吹着,手腕处被镯子划到,隆起一道红印。
正时侍棋掀帘进来,诧异地问道:“太太的手怎么了?”
侍书站起来靠近侍棋小声道:“在和二小姐置气呢。我嘴笨你去劝劝太太。”然后又对赵氏说,“我去给太太拿伤药。”
侍棋心思一转便明白赵氏为何生气,笑道:“太太消消气,其实这也怪不得二小姐,要怪就怪太太自己。”
“怪我?”赵氏被气得嗤笑一声,“那你说说看怎么就怪我了?”
侍棋站到赵氏后面,一面替她捏着肩膀,一面说:“小姐如今这样,也要怪太太当初对她太心慈。小姐做错什么只要服个软撒个娇,太太的棒子就高高拿起轻轻落下。小姐是个聪明的,知道太太舍不得责罚她,又有老太太护着,天长地久,这脾气便日益任性起来。”
赵氏没计较侍棋说女儿任性,仔细想着她的这番话,半晌才点点头:“你说的对,不管怎么样雯丫头总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又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真要责罚她我定会于心不忍。”
侍棋提议道:“我倒有个主意,只怕太太舍不得。”
“哦,你说说看。”
“现如今上都的大户人家好多都会请教养嬷嬷教导府中的小姐,太太何不为小姐也请一个。只是嬷嬷严厉,只怕小姐吃不得苦。”
府中事务繁多,她不能时时在女儿身边提点,有个人看着也能放心不好。再者有教养嬷嬷教导礼仪,那以后说亲时男方也会高看一等。赵氏越想越觉得可行,赞道:“你这主意好。不过这嬷嬷也不要太严厉,随和些最好,免得吓到二小姐。晚上你就去跟万妈妈说一声,让她留心有没有好的教养嬷嬷。我找个机会跟老爷提一提。”
侍棋应道:“是,太太。”
解决一件心事,赵氏想起让侍棋打听的事,便问:“早上祠堂里发生什么事可打听出来没?”
侍棋回道:“林总管吩咐过那些随侍的人不能外传,我花了些时间才问到,是早上少爷敬香时香灭了。好端端的,香怎么会灭掉?太太你说这是不是怪事。”
这次祭祀全由她负责,如果有人存心挑事,这也是一件过错,赵氏正色道:“香烛受潮或商贩偷工减料,那发生这种事也不足为奇。此事可大可小,看老爷没有追究之意,你以后也不用再提。”
“我知道了。”
**********
天色昏沉,落梅院都亮起了烛火,林碧凝才等到林长儒。看他神色恹恹,林碧凝关切地问道:“哥哥这是怎么了?”
“唉!”林长儒趴在炕桌上,有气无力地说,“父亲说我以后下午不用去学堂了。”
林碧凝眨着眼笑道:“你原就不喜欢学那些四书五经,现在不正好趁了你的心。”
“我都快烦死了,你还笑,再笑我就走了。”林长儒作势起身要走。
林碧凝忙拉着他,赔礼道:“好了,是我不好,那你究竟怎么了?”
林长儒重新坐回炕上趴下,叹气道:“本来不去学堂是很好,可是父亲让我每天下午都去千叶阁认香材。”说着,坐起来夸张地比了个动作,“你不知道千叶阁里有那么多那么多香材要认识,还不能只知道名字,连药性都要背。”
“那是好事啊,别人想进千叶阁还进不去呢。哥哥倒是不知惜福。”千叶阁是林家储藏香材和制香的地方,除了林温良和专门制香的小厮闲人都不让进。连林碧凝都没去过,听他这么说不禁心生神往。“香材大多也是药材,不知其性胡乱搭配,非但不能发挥其原有的效用,恐怕还会损人健康。”
“父亲也是这么说的。你知道我最讨厌背书的,真是想想就一个脑袋两个大。”林长儒敲敲脑袋作头疼状。
林长儒性子聪明,记忆力也不差,就是不耐枯燥乏味,每次背书总是心不甘情不愿。
林碧凝思忖一会儿,拍手道:“要不还是像之前背《香典》一样,我和哥哥一起背,有人陪着你也能背得快些。”
林长儒搔搔脑袋,不好意思道:“那多麻烦妹妹呀。”
“谁让你是我哥哥呢,你不麻烦我还能麻烦谁去。”林碧凝想起早上的事,问道,“上午哥哥从祠堂出来,我瞧你脸色不太好,这是为何?”
闻言林长儒怔愣了一会儿,吩咐如雾和似烟去门口守着,才开口道:“早上我给祖宗上香时,也没有风,香竟然无缘无故灭了,真是诡异的很!我心里毛毛的,你说是不是祖宗对我不满意呀。”
林碧凝吓了一跳,作为一个死掉了又重新活过的人,她比谁都敬畏这些,难道真是祖宗显灵?不管祖宗是不是真的显灵,林长儒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她不能让其他事情动摇他的信心。
林碧凝扬起嘴角:“圣人说子不言怪力乱神,哥哥难道相信世上有鬼神存在?”
林长儒摇头:“自然是不信的,可是……”
林碧凝打断他的话:“这就是了,香无故灭掉可能只是因为受潮。我问你后来有没有重新点香?”
“有的。”
“那香有没有灭掉?”
“那到没有。”
“所以啊,如果祖宗果真对哥哥不满意,那后来点的香也该灭掉才是。由此可见,不过是一个意外,哥哥你多虑了。”
“你说的对,是我多心了。”林长儒想了又想,觉得妹妹的话很有道理。
林碧凝鼓励道:“这才对嘛,哥哥以后要对自己有信心,以后整个林家还要靠哥哥呢。”
“嗯,我知道了。”
等林长儒走后,林碧凝朝着祠堂的方向跪下,拜了三拜。
她心里时常忐忑,看来得找个时间去庙里拜拜,向佛祖祈愿一番方能心安。
昨日是似烟上夜,如雾早上进到上房便闻到梦眠香的味道,拉住似烟瞄一眼床那边,小声问:“昨儿个小姐怎么又用上这香?”
似烟摇摇头:“昨儿晚上少爷来过后,我瞅着小姐就心神不宁,上床前说午觉睡得久怕晚上睡不着,就让我点上梦眠香。”
如雾皱着眉头道:“自小姐醒后心思越发重了,她不告诉我们的也不好打听。平日属你最能惹她发笑,那你就陪她多说说话,让她心头松快些,可别闷出病来。”
似烟点头:“我晓得。”
林碧凝请安回来后,说想做把团扇,让如雾找找箱笼里有没有好的料子。
似烟掀帘进来,听到这话忙道:“小姐要做团扇,开春不是做好扇面了吗?难道要重新做把?”
林碧凝毕竟不是真正十二岁时的林碧凝,时隔多年,她皱眉想了许久也想不出自己做过什么扇面。
如雾一时没想到,经似烟一提恍然道:“可是绣蜻蜓荷花那一幅?”
“就是那幅。我知道在哪,我给小姐拿过来。”似烟蹦蹦跳跳地跑到隔壁,片刻就拿东西回到东次间,献宝似地呈给林碧凝。
上好的烟罗纱,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上轻盈飞着几只蜻蜓,针脚密实,颜色清雅,林碧凝满意点头,没想到自己十二岁时绣工也还不错。
她拿起旁边的老竹扇柄,自己用不错送人却是不行的,问道:“屋里有没有其他扇柄吗?如玉石之类做的。”
“小姐不是嫌玉石扇柄压手,怎么今儿个变主意了?”似烟眼睛扑闪扑闪,满是不解。
“谁说是我自己用,这是准备送太太的。”林碧凝轻点她的额头,“还不快去找找。”
“做什么送给太太,那是小姐花半个月才绣好的。”似烟嘟嘟囔囔地去找了白玉扇柄不情不愿地递给林碧凝。
林碧凝接过扇柄,上下打量一番,和扇面很般配,笑着安慰似烟:“好了,瞧你那嘴翘得都可以挂茶壶了。有求于人总不好空手去吧。”
“小姐要求太太什么事?”小姐一向很少求人,如雾有些担心地问。
“没什么大事,就是我落水后大难不死,想着该去庙里谢谢佛祖。再说,老爷的生辰快到了,求个平安福也算是我的一片孝心。”
“好诶好诶,前年去庙里是如雾跟着,小姐今年你带我去好不好?”整日呆在林府,再美的景致也看腻了,似烟很想出去玩哪怕去庙里也行,她拉着林碧凝的衣袖请求道。
如雾笑道:“小姐你就让她去好了,又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似烟却不信这话,只当她哄自己。
林碧凝被晃得脑门疼,拂掉她的手,无奈道:“让你跟着也可以,只一件事你要记得,去了可不许吵着说无聊,也不能闹我。”
“就这点小事,我当什么大不了的。小姐就是说千件百件也没问题。”似烟点头如捣蒜,生怕林碧凝反悔。
林碧凝和如雾对似烟了解甚深,最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对视一眼,皆是无奈。
未正日头西移后,林碧凝带着非要跟着的似烟去听雨轩送扇子。
赵氏拿着扇子好一顿夸赞,一眼就看出林碧凝有求于自己,让她有什么但说无妨。
林碧凝腼腆地笑道:“父亲生辰快到了,我想去庙里祈祈福,为父亲求道平安符。”
林碧雯还在禁足,如果放林碧凝去烧香,怕女儿知道又要闹自己,赵氏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只是……”话还没说完,袖子被人一扯,只见侍棋正在跟她使眼色示意答应下来,“只是这几天没什么好日子,带我挑出个合适的日子再去不迟。”
林碧凝笑着应是,又说了会儿闲话才回去。
人走后,赵氏看着侍棋道:“我方才要回绝,你为何拦着?”
侍棋凑到赵氏耳边,轻声说:“太太应该去庙里拜拜送子观音。”
赵氏心思一转,她正在服用生子丸,确实应该拜拜菩萨,保佑她早生麟儿。只是林温良一向不喜她拜佛求子,此事还需隐秘些。
赵氏让侍棋找卢婆子算个好日子,又贴耳吩咐了她几句。
**********
第二天傍晚,侍书到落梅院传赵氏的话,就说明天一早和林碧凝一起去宝安寺烧香,让大小姐准备准备。
林碧凝有些诧异道:“昨儿个看太太的神色,我只当选日子不过是推脱之词,没想到竟是真的。”
似烟没心没肺道:“小姐你管她为什么,只要太太答应不就好了。”
如雾白了她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万事不经心,说不得哪天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似烟轻哼一声:“那你倒是说说看太太这次打的什么算盘?”
“这……”如雾被问愣住了,她其实也不知道赵氏这次算计什么,只是本能觉得对方没安好心。
似烟正要抢白几句,流音却急急忙忙跑进了,匆匆对林碧凝行个了礼,对如雾道:“如雾姐姐,二门的周妈妈说你家派人来,说你爹摔坏了腿让你赶紧回去呢。”
如雾闻言大惊失色,林碧凝忙道:“那你赶紧回去一趟,晚上在家住一宿,等你爹没事了再回来,太太那边我让人去说。”又吩咐似烟拿了二十两银子,“这些钱你先拿着,不够再和我要。不拘药材贵贱,治好你爹的腿最要紧。”
流音对小姐一下子拿出二十两银子给如雾表示震惊,但她很好地掩饰住情绪没表现出来,心想小姐对自己人真是大方,不知道这是她攒了多久的积蓄?只要自己好好跟着小姐,以后小姐一定也不会亏待自己的。
如雾接过银子,声音颤抖道:“谢谢小姐。”既担心家里,又不放心这边,“只是我走了,小姐你明天自己要当心。”
似烟连忙道:“好姐姐你只管家去,小姐这边还有我呢。”
如雾心想就是有你才不放心,奈何不知亲爹伤势如何,怎么也要回家看过才能安心,只能嘱咐似烟万事小心。跟着流音往二门赶去,想起方才还有件事没有叮嘱似烟,就让流音回去后告诉似烟一声。
流音送走如雾,回去就跟似烟说:“似烟姐姐,如雾姐姐嘱咐我告诉你,小姐的清橘香放在左边榆木柜子的第二层抽屉里,让你明天千万别忘带了。”
方才没走就唠叨了一堆,现在人走了还要唠叨,似烟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好了好了,左边第二层抽屉嘛,我记住了。这个如雾,真像个老妈子,婆婆妈妈、罗里吧嗦的。不知道以后有谁能受得了她哦?”
似烟和如雾都是大丫鬟,这话流音不好接,只能尴尬地笑笑。
许久没有出过门,林碧凝虽不像似烟那般雀跃,心中也是高兴的,早早就起来了。似烟服侍她穿上湖蓝色缠枝花卉褙子,套上月白色四合连云纹暗花缎裙,又系上孔雀蓝如意宫绦,待要帮她梳头时却犯了难。
似烟最不耐精细活,平日也是如雾替林碧凝梳头,她拿着嵌银丝云纹的檀木梳不知从何下手,为难道:“其他如雾在不在都无甚干系,只这梳头一事还真是非她不可。我只会随意束个发,梳什么百花分肖髻却是真的难倒我了。”
林碧凝这才想到这茬,以往都是如雾替她梳头,她也不知道还有哪个丫头会这个,想了想兴致勃勃地拿过梳子道:“今儿个我也自己梳一次头,如雾天天给我梳头,瞧着也不是什么难事,横竖那些发髻我也知道是什么样,保管比你梳的好。”
似烟眼中小姐是无所不能,一双眼睛亮晶晶崇拜地看着她:“那我给小姐打下手。”
林碧凝挑了个简单的双平髻,照着如雾平常那样梳好,左看右看不是很满意,让似烟举着镜子照后面。“我怎么觉得左右两边不一样,你看看是不是右边比左边梳得整齐?”
似烟仔细看了看,点头道:“好像是的,小姐。”
林碧凝又拆了左边的重新梳,再一照镜子,这下右边有些松散了,待又拆了右边的,却是没有力气再举檀木梳了。她揉着酸涩的手,嘟囔道:“没想到梳头也是个力气活,我是再不能梳了的,你快去问问院里哪个丫头会梳头,赶快找来救救急。”
似烟风风火火地出去了,过了片刻,拉着流音回来。流音是管茶水的,林碧凝想不到她也会梳头,微微惊讶地问道:“流音你还会替人梳头?”
流音羞涩地笑笑,回道:“闲暇时跟如雾姐姐学过一些,不知道小姐今日想梳什么?”
林碧凝有心难难她,便笑道:“那就梳个飞仙髻吧。”
“是,小姐。”流音没半点犹豫干脆地应下,不慌不忙地梳起头来。
梳好后,林碧凝让似烟捧着镜子,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仔细照一遍,忍不住真心赞道:“流音真是能干,我瞧着比如雾梳的还好。”
听到小姐称赞,流音抿嘴笑得开心,但还是谦虚道:“如雾姐姐梳的才叫好,我尚不及她的三分,不过有样学样罢了。”
见流音聪明又谦逊,林碧凝心中满意。
这时雨沫掀帘进来说:“小姐,太太差人来,说是等下就出发,问小姐准备好没?”
怎么这么早就出发,林碧凝心中疑惑,但不好让赵氏等,就让雨沫对来人说已经准备妥当,她随后就过去。
“怎么走得这么早,小姐还没用早点呢。我去包些糕点带上。”似烟说着就要出门去。
流音忙拉住她:“似烟姐姐你去准备其他的,糕点我去弄。”
“那就麻烦妹妹了。”似烟想起要带的清橘香还没有装上,也就没有推辞。
似烟打开左边榆木柜子的第二层抽屉,很快在许多香盒中找到清橘香,打开盒盖,清凉凉的橘香扑面而来,取出一块香饼子,发现没有香囊可装。她又放下香饼子,翻箱倒柜地找香囊。
前些日子天气好,如雾将屋里的东西通通晒过一遍又重新归置,那天她陪林碧凝做桃花香不在屋里,现在都不知道香囊收在哪里了。
雨沫在门外喊:“似烟姐姐你好没?小姐说该走了。”
“好了好了,我马上出去。”似烟急得一头冷汗,翻到一个抽屉,发现里面有一个很普通的香囊,时间紧迫只得用它救急,装上两块香饼子小碎步跑了出去。
见林碧凝正等在院门口,她稳住步子,随手抹了把头上的汗珠,从流音手中拿过食盒,告罪道:“让小姐久等了。”
林碧凝见她急得脸色通红,鼻尖上还有汗珠,让她掏出帕子擦掉,笑道:“走吧,太太还等着我们呢。”
赵氏带了侍棋侍书坐在前面的马车,林碧凝和似烟坐中间的马车,还有另外两个妈妈则坐在最后面的马车。马车轱辘轱辘走起来,林碧凝一阵胸闷想呕吐,抚了抚胸口,问道:“可曾带香来?”
似烟连忙从怀里拿出一个墨绿荷花香囊,林碧凝见不是自己平常戴的,此刻正气短胸闷也没多在意,拿过来就放在鼻下闻起来。好一会儿,在清凉的橘香缓解下,人不那么难受了,发现熟悉的香味中有一丝异样的味道。
林碧凝仔细嗅了几下,好像是桃花香,便问似烟:“你这香囊哪里来的,怎么有桃花的香味。”
似烟拿过香囊凑到鼻下使劲嗅了嗅,只闻到橘子的香味,没闻到什么桃花香,又把香囊翻来翻去仔细看了看,道:“小姐的鼻子真是灵,我可是什么都没闻出来。我想起来这个香囊为什么有桃花的香味了。去岁小姐不是做了桃花香嘛,当时手上的香盒都完了,就把香饼子暂时放在这个香囊里。我出门时找不到香囊,看到这个就随手拿来用了。”
永睿三十五年的事林碧凝早记不起来了,只是点点头。
“小姐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块糕点?”似烟把食盒放在坐登上打开,鸡翅木的食盒共两层,上层放着山药枣泥糕,下层放着水晶虾饺,都还热腾腾冒着气。
林碧凝吃了几个虾饺和两块山药枣泥糕就放下筷子,把食盒往似烟那边推了推,开口道:“你也没吃饭,快趁热吃点填填肚子。”
似烟肚子也饿了,没有推辞很快就把剩下的解决了。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前面传来几个人的说话声。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林碧凝吩咐似烟下车去问问。
似烟回到车上,焦急道:“听万妈妈讲,是宝安寺的一个小和尚拦在前面,说什么今日寺里有事寺门紧闭,让我们明儿再来。”
林碧凝奇怪道:“什么大事还需要紧闭寺门?”
似烟摇摇头:“这个万妈妈说那和尚也没有说。小姐,那我们今儿个岂不是白跑一趟了吗?”
林碧凝没有回答,心中也有些遗憾。
出门不易,今日上不成香不知何日才能再出来。
林碧凝没让似烟再下车,只是安分坐在车里,前头断断续续传来万妈妈和赵氏的说话声,没过多久听到万妈妈隔着帘子对她说:“大小姐,宝安寺今日不开寺门,正巧林妈妈说附近有个百马寺离这不远,太太顾念出门一趟不易。现太太已同意去百马寺烧香,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林碧凝让似烟掀开车帘,朝万妈妈软软笑道:“我一切听太太吩咐,有劳万妈妈跟太太说一声。”
万妈妈走后,似烟放下帘子,奇怪道:“百马寺?这个寺庙里难道还是个草场不成?这出家人不能杀生,养那么多马难不成是用来贩卖的?”
林碧凝抬手敲了她脑袋一下,哭笑不得道:“真是童言无忌!不过百马寺叫这个名字确实跟马有关,记得在一本杂记上曾看到说是因为寺里有一片石马林,每一匹马都各具神态,活灵活现,足足有百来匹之多。”
似烟张大嘴惊讶道:“这么多马啊!那小姐到时候我们去数一数有没有这么多好不好?”
“到时候再说吧。”寺中香客往来人多繁杂,女孩子家不比男儿方便,林碧凝怕赵氏不会让他们去游玩。
马车晃晃悠悠,林碧凝右手拿着香囊撑在膝盖上托腮闭目养神,约莫行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停下来,林妈妈在外面说百马寺到了,请她下车。
似烟帮林碧凝带上面纱,自己先下去,再扶着她踩着车登下来。
他们出来的早,寺庙里人不算多,且大多是妇女,见到林碧凝视线都会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看得林碧凝好生疑惑,难道是她的衣服乱了还是头发散了?
她悄声对似烟说:“你看看我有没有什么不妥处,为何那些人总是看我。”
似烟这时也注意到那些目光,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林碧凝,一丝不乱的发髻,衣裙整洁如新,便笑道:“小姐别多想,说不定那些人是看小姐长得好,心里盘算着自家的小子配不配得上这么个美人呢!”
林碧凝带着面纱那些人如何看得见真容,似烟这话分明是打趣她。她前世虽然已经嫁人,但听到这话还是面颊一红,拧了下似烟的手,小声骂道:“你这小妮子怎么这么嘴碎,看我回去不撕了你的嘴。”
俩人正闹着,前头赵氏咳嗽一声,吓得他们不敢再闹。
在大雄宝殿前,林碧凝从林妈妈手中接过三支香,点上后转向东面,双手举至眉齐,恭敬地拜了拜,最后插在大铜香炉里。
上完香进到大雄宝殿里,殿内只一个解签的老和尚和两个小和尚,并没见其他香客,林碧凝感觉自在不少,对着佛像虔敬三拜后,在左边的垫上跪下,她闭上眼睛虔心祈祷。
请求佛祖保佑父亲和哥哥平平安安,保佑林家能渡过前世的劫难,一直昌盛。
等她起身发现身边只有似烟和林妈妈,不见赵氏他们,忙问:“太太他们呢?”
林妈妈笑道:“太太要去其他各殿拜拜,看大小姐拜的虔诚就没叫小姐,让我陪着小姐。”
似烟看到旁边有求签的,便提议道:“那边有和尚可以解签,小姐也去求一支吧。”
林碧凝没跟赵氏一起,也不好随便到哪里,就同意去求一支。
老和尚笑眯眯地请林碧凝在桌子前坐下,让她求了一支签,是第五签——中平签。老和尚让一边的小和尚取来签文,看了下问:“不知施主求得是?”
林碧凝答:“前程。”
老和尚不紧不慢地念道:“一锄掘地要求泉,努力求之得最先。无意俄然遇知己,相逢携手上青天。”
似烟听得一头雾水,忙不迭问道:“什么意思?是吉还是不吉?”
老和尚回道:“此签是掘土求泉之象,是凡事谋略之后,劳心方有成就者也。前路虽有坎坷,但努力向前必能逢凶化吉。待到遇见知己,得此贵人相助,必能直上青天。凡事劳心成就,望施主切记切记。”
凡事劳心成就,林碧凝口中默念数遍,心中清明许多,看来只要她努力所求之事该能实现。谢过老和尚后,林碧凝将签文收在装着清橘香的香囊里。
似烟朝林碧凝不停地挤眼,示意她趁着赵氏不在去石马林逛逛。
林碧凝心中也想去,赵氏各个佛殿走过去应该需要时间,小逛一会儿想是没什么大碍,便对似烟说:“喏,你问找那边的小和尚问问石马林怎么走?”
“是!小姐。”似烟欢快应道,然后去找附近的小和尚问路。
太太让她陪着大小姐是让她守着小姐别乱走,回来找不到人岂不是她办事不利。林妈妈为难道:“去了别处,只怕太太他们回来找不到小姐该着急了。”
出来一趟不易,林碧凝笑道:“就在附近走走,我瞧着这寺也不大,太太不会找不到我们的。”见林妈妈还是一脸不放心,又说,“妈妈你去跟解签的师傅说明我们的去向,让他看到太太时帮忙告知一声,这样妈妈总该能放心吧。”
“那好吧。”不管怎样林碧凝是主她是仆,话说到这份上林妈妈也不好再反驳,只得按她说的办。
等林妈妈回到林碧凝身边,似烟也打听到了石马林的位置,拉着林碧凝兴奋地在前面带路。求签后林碧凝心头安定不少,通体舒畅,没有制止似烟的不合规矩,可怜林妈妈到底上了年纪,吃力地跟在后面,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住前面两只出笼的鸟儿。
石马林在百马寺的最东边,走到目的地林碧凝和似烟都出了一层薄汗,胸中舒畅,俩人喘着气相视一笑,各自擦了擦汗,似烟帮她把散开的面纱弄好,林妈妈上气不接下气才跑到,弓着腰缓了许久才直起身体,喘着粗气道:“哎呦,我的老命都要去掉半条了,姑奶奶们可别再跑了。”
看林妈妈那狼狈样,似烟乐得肩膀直抖,林碧凝忍住出口的笑意,嗔怪地看一眼似烟示意她收敛点,扶着林妈妈在一匹卧地马的腿上坐下,赔笑道:“妈妈莫怪,实在因为对这石马林神往已久,才会如此迫不及待。我看这没有什么香客,妈妈你在此歇息,似烟陪我进去就可以了。”
林妈妈累得一步也走不动,四下打量确实没有其他人,就点头道:“谢大小姐体恤,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们,有什么事小姐喊一声就是。”
白石林果然名不虚传,那些马儿一眼望不到头,与真马一般大小,威风凛凛,最难得的是形态各异,神情逼真。林碧凝最爱其中一匹奔跑着的马,身躯粗壮,四肢坚实有力,前脚掌越地腾空,颈部的鬃毛向上向后扬起,活脱脱一个冲锋陷阵英姿飒爽的大将军。她一直流连在这匹马边,耳听到有人在呼唤大小姐,知道是赵氏他们找来,马上朝不远处喊似烟回来。
“哎呀怎么不晚会儿,我都数到九十九了,等会儿就能数完了。”似烟小声嘀咕着赶回来。
林碧凝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骂道:“能过来这边你就知足吧,太太面前收敛点。”
似烟觍着脸笑道:“小姐放心,我机灵着呢,也就在小姐面前放肆放肆,在太太跟前我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老实。”
这都是什么比方,林碧凝哭笑不得:“好了,快走吧,太太他们还在等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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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碧凝带着似烟出来,看见一个秋香色暗纹比甲、身材高挑匀称的丫鬟正背对着他们和林妈妈讲话,听见动静那丫鬟转过身来,跟林碧凝行了个礼。
林碧凝扬起微笑走过去携她的手,亲切道:“侍棋姐姐,太太去各殿上完香了吗?”
侍棋没有抽回手,只是点头淡淡道:“嗯,太太说来回路远怕赶不上午饭,就在寺里用些斋菜后再回去。太太他们先去斋堂了,我过来请大小姐过去。”
“那我们赶紧过去吧,别让太太久等了才好。”
路上林碧凝一面走一面和侍棋说些闲话,问问赵氏最近身体如何什么的。
到斋堂后,赵氏眉眼间有藏不住的喜色,直接让她坐下吃饭,没提一句她去石马林的事,好像根本不知道。林妈妈见侍棋没说什么也乐得什么都不说,免得赵氏怪罪她没看好大小姐。
林碧凝和赵氏各自默默地吃完斋饭,又到寺中为香客准备的客房里小憩片刻,又求了几道平安福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丫头婆子服侍林碧凝和赵氏上车后,一行人整顿好后正要出发,远处传来一阵车马声,有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在前头开道,高声喊着:“忠亲王世子和雅晴郡主到,闲杂人等暂退一边。”
赵氏吩咐车夫急忙把林家的马车赶到一边,众人老实安静地等世子和郡主过去,等他们进寺后才响起一阵嘀嘀咕咕。
“那就是忠亲王妃年近四十才得的宝贝儿子吧!果然玉树临风!”
“什么玉树临风好像你见过世子似的。难道你刚才眼睛乱瞄,小心治你个对皇亲不敬之罪!”
“话可不能乱说,我刚刚可是老老实实眼睛没有乱飞。我的意思是世子背影这么好看,可见人长得更好看。”
“我就说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见过世子。听人说忠亲王的子女个个出众,长得最好的就是这世子和郡主,可惜郡主命中无子,长得再好也没用。你说郡主今天是不是来求子的?”
“好了好了,这些话不是我们可以乱说的。”
……
说话声渐渐远去,似烟听了他们的私语,心中好奇忠亲王世子长得是否如传言中好看,悄悄用手撩起帘子一角,眼神往远处搜寻,看到一个月白骑马的身影高出众人大半截,想来定是世子无疑,赞道:“背影果然玉树临风。”
林碧凝怕被旁人看到,连忙轻斥一声让似烟放下帘子,余光却瞥到那个身影,心中暗暗赞同她的说法,身似青竹般挺拔,乌发随风飞扬,当真是玉树临风。
不过上香遇到忠亲王世子和雅晴郡主让她很意外,还有路人最后说的求子的话让她也有些介意?
宝安寺上香遇阻,百马寺偶遇世子和郡主,这些真的只是巧遇吗?
“小姐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又难受了?”似烟见林碧凝脸色不太好,担心道。
“回到家你去听雨轩打听打听,太太那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林碧凝坐马车时的气短胸闷的老毛病犯了,揪着胸口喘着气吩咐道,“你快把香囊解下。”
似烟伸手到林碧凝的腰间,没摸到香囊,前后左右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便问道:“小姐是不是记错了,香囊不是挂在腰间,而是收在别处了。”
林碧凝用手摸了一遍也没找到香囊,奇怪道:“不会啊,我明明记得把签文放在香囊里后,就把它系在右边的,怎么会没有?”
似烟想了想道:“会不会是我们在我们去石马林时掉在路上了?”
他们是一路快走近似奔跑着到石马林的,大概真的掉在路上了,林碧凝皱着眉道:“这个时候也不好掉头去找,你想一想那个香囊有没有绣上我的名或其他记号?”女儿家贴身之物如果被有心人捡到,污蔑她和人有私,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似烟努力回忆一番,宽慰道:“小姐不必忧心,那个香囊不知道是谁从街上买的,街市上到处都有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当时也是一时找不到别的香囊才拿来放桃花香的,除了这次从没有在人前用过。”
林碧凝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道:“真是万幸。”
“只是小姐回去的路上却要受罪了。”似烟叹气,又想起一件事,忙担忧道,“小姐的签文还在里头呢!”
“一张庙里谁都可以求的签文不算什么,何况今日上香添香油的妇人甚多,和尚们也不知道是谁的。”
“还想收着签文,日后看看到底灵不灵呢。”似烟语气中有些可惜。
“那有何难,签文上的话我还记着,回去就写下来让你收着。”林碧凝笑道,说着说着就咳嗽起来。
似烟急得手足无措:“小姐,回去还有很长一段路,可怎么熬啊?”
“我在书上看到按揉鸠尾穴可以缓解类似的症状。”林碧凝拉着似烟的手放在心窝正下方,最底下肋骨稍下处,“就是这里,你用指腹打圈状按揉。”
一路上,似烟时不时替林碧凝按揉鸠尾穴,才算安稳地回到林家。
**********
雅晴郡主和忠亲王世子白逸在寺里用了斋饭,雅晴见白逸摇着扇子很是无聊的样子,开口道:“你本不喜欢来寺庙,这次要不是你二姐夫有事也不会叫你来。我也不拘着你,你自去逛吧。”
白逸挑眉道:“当真不要我陪?”
雅晴推着他往外走,打趣道:“走吧走吧,你这一脸的别扭样,我看着拜佛都不静心。”
白逸顺势被推倒门外,趴着门框,咧嘴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二姐夫问起来可不能说我没有陪你哦。”
“放心,你二姐夫不会知道的。”
看着白逸渐渐走远的身影,雅晴感叹道:“感觉昨天他还是会粘着我撒娇的孩童,一眨眼比我都高了。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随行的丫鬟玉烟笑道:“岁月虽然催人老,老天却是厚待郡主的,认识的人哪个不夸郡主风采不减当年。”
如果真是上天厚待,为何这么多年不赐她一个麟儿?
雅晴苦笑一声没有接话,转而淡淡吩咐道:“收拾收拾,去观音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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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逸摇着把乌木马牙琴折扇走在前头,朗声对后面随侍的简平吩咐道:“听说百马寺有片石马林不错,你找个和尚问问怎么走。”
简平应声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答道:“回爷,一直往东走就是石马林。”
“嗯。”
白逸不停地扇着扇子,扇面呼呼作响,依旧扇不走满寺的檀香味。也不是什么出名的大寺,怎么香火倒是茂盛的很,真是熏死人了!
都说檀香能静人心,偏他最不耐闻的就是檀香味,一闻这味就心烦气躁,因此也不爱往寺庙里来。今日要不是他二姐夫有事不能来,又怕二姐上香途中出意外,说什么他都不会来百马寺。
白逸心里烦躁脚下生风,越走越快,知道自家世子爷的老毛病犯了,简平苦笑着脸一面小跑起来,一面拼命减轻脚下和呼吸的动静,竭尽全力做个透明人。
凭良心讲,白逸是个好主子,不会随意打骂下人,赏赐也大方,偏偏有个要命的毛病,就是一闻到不喜欢的味道就会烦躁,偏他的鼻子还特别灵。如果这时候有谁没有眼色惹到他,那么就等着被可劲地折腾吧。而所有不喜的味道里檀香就高居榜首。
知道白逸要陪雅晴郡主来寺庙烧香的消息,那些侍卫们谁都不想跟来,商量无果后摇骰子比大小决定谁随行,最后输掉的人就是简平。
可能因为在寺庙的最东边,附近也没有佛殿,石马林里香火味没那么重,白逸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些,恢复往常翩翩公子的模样,不紧不慢、优哉游哉地观赏起来。
白逸自小阅宝无数,石马林雕刻的那些马在他眼中雕工只能算中等,除了形态各异、数量众多及与真马同等大小外也没什么可称道的。
兴致顿减,只是走马观花打眼即过,信步至石马林子正中左右,看到一匹奔跑着的马,他的眼睛一亮。
此马体格强硕,四肢粗壮有力,后脚掌稳稳地扎在地上,前脚掌越地凌空,身上的毛发随着奔跑往后舒展着,那些毛发在阳光下隐隐闪着光泽,好似被汗水浸透一般,眼神炯炯,格外逼人。恍惚中有青草香传来,仿若真的置身于草地中。
“真是一匹好马!”白逸不禁赞叹一声,“简平你看比之胥老将军的坐骑如何?”
简平嘴角抽了抽,无语道:“这石马和真马怎么比?”
白逸哈哈大笑:“你别看此马只是石头雕成,这雕刻之人技艺必定高超,你看这双马眼,恐怕世上大半的马儿尚且不及它有神采。”然后收起折扇,用扇子敲着左手,疑惑道,“这一匹马和其他石马显然不是同一人所造,不知道会是谁的作品?简平你四下查看查看,看看有没有留下姓名。”
简平找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署名或者印章留下,倒是找到一个香囊。他捡起来回道:“回爷的话,马上没有其他痕迹,属下在地上捡到一个香囊。”说完便把香囊呈上。
白逸闻到一阵清凉凉的香味,难怪刚才好像有青草香,原来是这个香囊散发的香味。他“唰”一声打开乌木马牙琴折扇,用扇子接过香囊。
深蓝色的绸布香囊,绣着一朵荷花,绣工一般配色普通,街上随便一个小摊都可买到。这散发的香味却很独特,清清凉凉的,沁人心脾,有橘子和冰片的香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说不上什么的味道。
白逸用手拿起香囊凑到鼻下细问,奇怪,怎么好像还有桃花的香味。
好特别的香方啊!
白逸喃喃道:“不知道是谁将这香囊遗落?”
简平见他对这个香囊有兴趣,便道:“要不要属下去找和尚问问香囊是谁的?”
白逸摇摇头:“寺中人来人往,便问和尚也不知道是谁丢的。我们这么大张旗鼓来上香,只怕香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就是知道是谁丢的也找不到人。何况只是一个平常香囊,何必多事。”说着作势就要把香囊丢回地上,手都伸出去了转个弯又把香囊收回来,“寺中味道太重,这香囊闻着倒能使人舒畅,莫非是专为我而来不成?”说完眉开眼笑,继续晃晃悠悠逛起来。
简平低下头眼角抽了抽,他们家的世子爷也忒自大了!
雅晴郡主上完香,白逸先送她回胥府,行至半路遇到来接人的二姐夫胥言祯,匆匆闲话几句,就迫不及待地赶回王府。
在二门口,白逸把手中的折扇往后一抛,也不管简平接不接得到,扬声道:“扇子就给你了,去把马洗一洗,还有再见到你要是让我闻到香火味自己看着办。”
简平高兴地应了一声,回去恨不得搓下一层皮。
回到院里,白逸直奔净房而去,看到早已准备好的热水和换洗衣服,点头笑道:“还是惜佩懂我的心。”
惜佩掩嘴笑道:“这功劳我可受之有愧。爷从百马寺出来,简平就派人往府里通知了。”
“那我的扇子还赏对了。”白逸手脚飞快地把衣服脱下来挂在屏风上,“这件衣裳记得多洗几遍。”
出门时拿着的扇子回来时不见了,惜佩就知道肯定是赏给简平了。衣服染了味还可以洗掉,扇子染了味却是不能洗的。她太了解自家世子爷的毛病了,只笑道:“知道了,保管爷再穿时没有一丝异味。”
“嗯,你下去吧。”
“我就在外间,爷有何吩咐就喊一声。”惜佩将衣服搭在手上,把门关上。
不说皇亲国戚、世家大族,但凡有几个钱的人家,谁家不是沐浴时要人服侍的。但白逸因为自小被丢到军营里生活过,这些事都是自己动手。
狠狠地搓洗一番,肌肤都泛起红印子,白逸才感觉身上没有檀香味了。他穿好衣服,散着头发出去,见惜佩正拿着一张纸条在看,便问道:“在看什么?”
“咦?这是从爷随身的香囊里拿出来,难道不是爷在庙里求的签文?”惜佩拿起那个香囊,左右翻看,“这是爷在路上买的香囊吗?”
白逸明白过来,解释道:“这是在寺里捡的香囊,我以为里面只有香饼子,不想还有张签文,拿来我看看。”
他接过纸条,念出声来:“一锄掘地要求泉,努力求之得最先。无意俄然遇知己,相逢携手上青天。”
惜佩拍手道:“照此说来,那人所求之事应该能成喽。”
白逸将纸条塞回她手中,嗤笑道:“成了便是签文灵验,不成便是努力不够。想要什么应当自己争取,只有那些个无知妇人才会求神拜佛。”
惜佩忙道:“我的祖宗诶,这些话可不能乱说。爷这一骂岂非将郡主也骂进去了。”然后双手合掌拜了拜,口中直念“童言无忌、佛祖勿怪”。
白逸想起自己的二姐,本是饱读诗书不信神佛之人,皆因多年无子已成心病,也开始相信起这些来了。
惜佩问:“那这香囊怎么办?”
白逸思量一会儿,道:“把签文放回去,香囊你收起来,也许有缘还能还给失主。香饼子你让人拿到各个香铺问一问,有一样的就买些回来。”
惜佩应是按他吩咐的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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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林府,林碧凝下车后,半倚着似烟努力稳住身体,但发白的脸色显现出她此时的不适,赵氏以为她是烧香累了,怕她又因此生什么病不好同林温良交代,便让她回去好好歇着不必再出来,宁老太太那边她会替她分辨。
林碧凝谢过赵氏,等他们走远了才由似烟搀着挪动步子往院里走。
她虽然不重,但似烟毕竟只是十一岁的小丫头,如此搀扶她甚是辛苦,待走到池塘时俩人俱是出了一身的汗珠。
“扶我到那亭子里。”林碧凝一面让似烟将自己扶到池塘边的观雨亭,一面说,“我坐这里歇歇,你去院里喊个人过来。”
似烟也觉得自己一个人扶小姐回去有困难,但是亭子里只有石凳子如何坐的。她脱下自己的比甲折了几下垫在石凳上,满意道:“那小姐在此稍坐,我马上就回来。”
林碧凝点头,拉着她嘱咐了句:“不要急,穿件衣服再过来。”
似烟咧嘴笑着应了一声就跑着回去。
她一路小跑着回到院子,见如雾正带着丫鬟收皮毛毯和被子,惊讶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爹没事了?”
如雾把被子交给流音让她搬回屋里,笑着回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怎么跑成这个样子?”问完想起小姐和似烟一起去上香,现在只见她一人,急急问道,“怎么就你一个,小姐呢?”
“小姐走不动道,正坐在观雨亭歇着,我回来找人一起扶小姐。你回来了正好,省的我再找别人。”似烟擦了一把汗,拉起如雾的手就要往外走,走了几步想起衣服的事,“你先去找小姐,我换件衣服就过去。”然后也不等如雾说什么就又跑走了。
如雾张开的嘴又闭上,询问的话咽回肚子,摇着头往外走,迈腿刚跨出院门,想了想又折回正屋拿了一件月白色锦缎披风,才匆匆往池塘方向赶过去。
林碧凝之前出了些汗,在池塘边越坐越觉得冷,正想站起来拿似烟的比甲披一披,就看到如雾拿着件披风赶来,不由扬起个大大微笑:“你可真是我肚子的蛔虫,方觉得有些冷,你便送披风来了。”
如雾转身朝后抖开披风,然后披在林碧凝的肩上,转到前面不紧不松地系上,嗔怪道:“似烟做事总是这么不经心,明知小姐怕冷还让你坐在水边,冻着小姐怎么办?”
林碧凝笑着为似烟开脱道:“这你就错怪她了,坐在这里是我的主意与她何干。”又指了指石凳上的比甲,“你看她还知道在石凳上垫衣服,可不就是怕我着凉吗?”
如雾无奈嘲解道:“唉,小姐你总是护着她,我反倒成了那起子专门挑拨人的恶人了。”
林碧凝握住她的手,认真道:“你我是知道的,别看你平日常常责怪似烟,也不过是怕她大大咧咧说错话做错事,被人抓住错处又挨棍子。其实似烟很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自从上次被老太太打过之后便没再出过差错。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就是这么个活泼的性子,你硬要她变得稳重,实在是强人所难啊。”说了一大段,喘了口气调笑道,“再说,我身边已经有你一个老妈子了,也该给我留个人说说乐子解解闷。”
如雾听到小姐准确说出自己心思,知道自己的一片苦心有人懂得,感动地盈盈泪珠溢满眼眶就要掉下来,听到最后一句话,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当然她知道这只是一句玩笑话。
她第一次学似烟朝天翻了个白眼,嘴硬道:“我才不担心似烟会不会挨打,我只是担心她闯祸会连累小姐罢了。”随后眼睛看向外面,别扭地说,“这些话小姐可不能告诉她,不然这小妮子的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
林碧凝捂嘴直笑,点头艰难出声道:“好,我不告诉她。”
似烟到观雨亭正听到林碧凝最后一句,歪着头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话不能告诉她?”
林碧凝眨眨眼睛道:“我们刚刚看到一只长得很奇怪的乌龟,如雾说不要告诉你它藏在哪里了?”
似烟翻了个白眼:“再奇怪不还是一只乌龟嘛,我才不稀罕看呢。”
还好那些话没被似烟听到,如雾松了一口想起之前要问的话,问道:“小姐这个样子是不是坐车的毛病犯了,我不是告诉你清橘香在哪里了吗?”
似烟跳脚道:“你别又冤枉我,清橘香我早早就准备好了的,只不过后来在寺庙里掉了。”
见如雾一听便要着急,林碧凝示意她稍安勿躁:“没出什么事,回去我们详细说。”
休息了这么些时候,林碧凝身体好了许多,只让他们轻轻扶着自己走了回去。进的屋里,她让似烟去打听之前吩咐的事,自己喝着茶把一路上发生的事都告诉如雾。
如雾听后不禁出声道:“真是无巧不成书。”
“若真是巧合便罢了,若不是……”林碧凝心中隐隐觉得此事不是巧合。
如雾皱着眉,思索许久小声道:“小姐觉得是太太安排的?可是我不明白太太安排这些图什么?老爷也只是认识忠亲王府的门客,太太又从何得知世子郡主要去百马寺上香的消息?再说世子他们进寺庙后,你们也往回赶,太太没和王府的人有过交谈,我实在猜不出太太想谋划什么?”说完,开玩笑道,“总不会是看上世子,想要为二小姐攀门高亲吧!”
林碧凝手指一点如雾的额头,无奈道:“你几时和似烟学的天马行空,咱们是什么人家,忠亲王府又是什么人家,太太就算再有能耐,想把女儿嫁到王府也只是痴心妄想。”
如雾笑道:“我这不是看小姐想的费神,说个玩笑罢了。”
林碧凝何尝不知道如雾的心意,转过话问道:“不说这个了,一直没问你爹的腿怎么样了?我不是让你等你爹没事了再回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之前家里请的跛脚大夫说我爹的腿摔断了治不了。我不死心,又请了兴和堂专治跌打的张大夫。张大夫看过说只要把断骨重新接好,好好休养几个月就能和以前一样了。要是没有小姐给的银子,我也请不到张大夫,那我爹的腿说不得真的就断了。我们全家都很感谢小姐,我爹特别嘱咐我代他给小姐磕个头。”说着如雾站起来给林碧凝磕了三个头。
不磕这头怕如雾不安心,待她磕完头林碧凝忙从炕上下来扶起她,嗔道:“我一向把你和似烟看成我的姐妹,你又何必这么见外。”
“小姐待我们好是小姐的情分,我们却不能恃宠而骄忘了本分。”
林碧凝摇头笑道:“你啊。”
身边有此丫鬟,说不得是上天对她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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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如雾说完话,林碧凝让丫鬟备了热水,出门一整天浑身又是香火味又是冷汗的,需要沐浴换洗一番才觉清爽。
从净房出来,林碧凝换了套家常的水绿绣花绸布襦裙,乌黑的及腰长发还在滴水,如雾拿着一块大方巾包着她的乌发走在后面,待她上床面朝着墙侧躺后,坐在脚踏上绞起头发。
来回车马颠簸加上回程老毛病犯了,累极的林碧凝在如雾轻柔地擦拭中渐渐睡去,如雾将头发绞到半干时开口说:“眼看将要入夏,炕上再铺着皮毛毯该热了,我回来见阳光不错就做主将东次间的皮毛毯晒了,小姐是想铺墨绿团花锦缎薄褥子,还是新做的宝蓝方格暗花锦缎薄褥子?”
等了许久不见她回答,如雾又轻喊了声“小姐”,还没有回答,站起身朝里看去,只见自家小姐已经沉沉睡去,轻笑一下拉过晒过还撒发着暖暖气息的锦被替她盖好,然后重新坐下绞头发。
“小姐!”似烟兴奋地喊着跑进上房。
如雾将方巾丢在一边的高几上,动作敏捷地捂住似烟的嘴,瞪着她小声威胁道:“让你稳重些别咋咋呼呼,你就是不听。小姐累了正睡着呢,吵醒小姐看我不教训你。”
似烟怕怕地往床上看去,好在林碧凝着实累了只是嘤咛一声没有转醒,她用手扒下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呼哧呼哧大喘着气,眼睛瞪得如铜铃大,低声怒道:“捂得这么严实,你谋杀啊!”
如雾捡起方巾坐回脚踏上,懒得搭理她。
屋里又安静下来,似烟觉得没意思,躺在外间的贵妃椅上拉了毯子盖着,也睡起觉来。
林碧凝小睡一觉醒后,推开锦被坐起来长长地伸个懒腰,精神许多。下床穿上鞋,随意找了根月白罗绸发带将长发绑上。束好青丝,她顿觉凉意飕飕,想添件衣服,见屋里没人便往外走。走至外间看到似烟睡在贵妃椅上砸吧着嘴,好似梦到什么好吃的,她轻笑出声。
如雾进屋看看林碧凝醒没醒,正看到这一幕,笑骂道:“这偷懒的丫头,都是叫小姐惯的,小姐都起了偏她还在睡。”说完就想抬脚去叫醒似烟,林碧凝拦住她笑道:“让她多睡会儿,来回奔波她也辛苦了。你要愿意我也这样惯着你。”
如雾浅浅笑起来:“要都这样偷懒岂不是没人服侍小姐了。”
“我们出去吧,再说下去都该吵醒她了。”林碧凝率先走出房门,一出门冷得一个激灵方想起要添衣服的事,“你去拿件衣服,怪凉的。”
如雾赶紧给她拿件浅绿挑线大袖衫穿上,将散发着木樨香味的长发轻柔拿出整理好:“小姐的头发真好,又长又黑,像细腻的丝绸。我给小姐重新梳个发髻吧。”
林碧凝用手轻轻捋着两边垂下的青丝,笑道:“还不是你每次都用木樨头油给我按摩的结果。没想到老爷从南方带的头油还真不错,比上都的好。本来还想去趟长荣堂,但此刻天色已晚倒不便再去,也算承了太太的情。不出门这头就不用梳了,让头发也松快松快。”
“唔,你们在说什么松快松快的,有松饼吗?”似烟迷迷糊糊醒来,揉搓着眼睛,头朝里间探着,口齿因为刚睡醒还不甚清晰。
林碧凝和如雾将她的话反复咀嚼几遍,终于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如雾笑骂道:“你个贪吃鬼,就知道吃,改天可被别人用几块饼就骗走才好。”
似烟下来伸个懒腰:“多谢操心,姑娘我精明着呢。”
这两人吵嘴越来越幼稚,林碧凝赶紧道:“都别贫嘴了,我们去东次间。”
一进东次间,林碧凝打眼就看到炕上之前的玄色皮毛毯换成了宝蓝方格暗花锦缎薄褥子,如雾随着她的目光也望向那边:“入夏了我想着再用皮毛毯不合时宜,见今儿太阳好晒了给收到箱笼里了。本要问问小姐铺哪床褥子,小姐正睡着,我就自作主张换成新做的这床,小姐要是不喜欢我再给换了。”
林碧凝笑着拍了拍如雾的手:“不必麻烦,宝蓝色的就很好。你办事我放心,以后这些小事你拿主意就可以。”
得自家小姐如此信任,如雾大为感动,狠命点了个头应是。
似烟笑嘻嘻凑上前问:“那我办事小姐放不放心呀?”
林碧凝侧身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蛋,笑道:“若是不放心我还会让你去打听消息吗?”
似烟听了咧嘴笑得开心,十足孩子样。
如雾让流音端上一杯香茶,待屋里只剩他们主仆三人时,林碧凝收敛笑意,对似烟说:“你把打听到的说来听听?”
“是,小姐。”似烟停了会儿,理了理思绪接着说,“我先去的听雨轩,和我比较要好的钗儿说太太最近都在服药,说是调养月事用的。”说到这里她歪歪头,好奇地问,“小姐,月事是什么病?怎么都没听过。”
女子十三四岁初潮,前世林碧凝都长到二十来岁当然知道月事是什么,可问题是她现在只有十二岁没来过月事也没有人跟她说过,她要怎么跟似烟解释。
就在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时,如雾脸色通红地急急道:“哎呀,你管他是什么病,快点说消息要紧。”
林碧凝看她这样,又想到如雾比自己长一岁,说不得已经来过月事,正害羞呢,也不拆穿:“你说下去吧。”
似烟本想问如雾干嘛脸红,但小姐发话让接着说,便没追问:“钗儿还说昨天万妈妈进进出出跑了好几趟,说是替太太办事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我回来在路上遇到冯妈妈,她孙子发烧,她不放心跟老爷请了半天假回去了一趟。”
林碧凝想起自己发烧的事,便问:“不知道现在退烧没?她孙子那么小,真是遭罪!”
“小姐别担心,冯妈妈说请了大夫已经退烧了。”
“那便好。既然我知道了这事,如雾你明天就遣个人送些老爷之前买的补品去。”如雾应下后,林碧凝接着问,“你提到冯妈妈,可是她知道些什么?”
似烟继续说:“和冯妈妈闲聊就说到我陪小姐去百马寺上香的事。冯妈妈很惊讶小姐去那里上香,我不明白就追问她。她说百马寺是出了名的求子寺,里面有个送子观音很灵的。她隔壁家的媳妇就是去百马寺请了尊送子观音回来,没到半年就有身孕了。”
这下林碧凝终于明白寺里的香客大都是妇人,还都用那种异样的眼光看她。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家去百马寺求的哪门子的儿子,真不知道他们心里怎么编排她。
如雾皱着眉:“小姐你说太太知不知道百马寺是有名的求子寺这件事?”
林碧凝沉声道:“说不定太太的本意就是去百马寺,宝安寺不过是个幌子。”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上次去烧香我们是辰时出发,这次足足提前了一个时辰左右。因为太太知道我们的目的不是宝安寺而是百马寺,所以要提前出发。”
似烟不解道:“太太为何不大大方方去百马寺,这么麻烦干什么?”
如雾解释道:“我听妈妈们说过,太太生了二小姐后一直再想个要个儿子,也请过很多大夫拜过很多佛,还说有什么鬼魂要害她。老爷见她跟魔障了似的明确表示儿子有少爷就行了,让太太不要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以太太平时连去寺庙烧香都不怎么去。”
林碧凝轻嗤一声:“对,所以太太才会这么遮遮掩掩,还拉了我做靶子。”
“那我们要不要告诉老爷?”既然老爷不喜太太去寺庙,似烟觉得可以跟老爷说。
“不能去。要去寺庙烧香是我提出的,半路去百马寺是林妈妈提议的,依太太办事的周全来看,后面的事肯定也是安排妥当的。告诉老爷,太太用一个不知道就可以推过去。说了羞愧的还是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跑到求子寺算什么事!”说完林碧凝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似烟气愤地说:“那我们难道就这么算了?”
前世赵氏一直到她离开人世都没有一个儿子,林碧凝不信这一世她就能如愿,淡淡道:“不着急,且待日后,看谁会如意。”
午后暖暖的阳光洒进桃木石榴雕花窗棂,照在炕上正红暗纹织锦褥子上,光线隐隐折射出牡丹的暗纹花样,看得人心头暖洋洋的。
赵氏半眯着眼手托香腮歪靠在水红色织锦大迎枕上,侍棋正拿着美人锤替她敲着腿,想起前几日百马寺中求到的上上签她很是欣慰,这么多年总算是有盼头了,转瞬想到林碧雯心中又是一睹,懒懒地开口:“之前让万妈妈找教养嬷嬷的事怎么样了?”
侍棋答道:“万妈妈说已经看好两位嬷嬷,要不要找她来问问?”
“嗯,现在就叫她过来。”林温良派人来说晚上要来听雨轩,赵氏想着早点确定下人选今天就可以和林温良说。
大约一盏茶过后,万妈妈便来了,立夏将至天气渐热,她一路快步赶来,胖乎乎的脸颊上冒了一层汗水,给赵氏行礼后用衣袖胡乱擦了下。
赵氏看到后让侍书给她搬了张小杌子:“日头渐大,你赶过来也辛苦,坐下回话吧。”
万妈妈推脱了几下,见赵氏一定要她坐,便笑着坐下:“谢太太。”
赵氏问:“让你找的教养嬷嬷可曾找到?”
万妈妈点头:“不负太太所托,已经找到两位极好的。”
“那你详细说说看。”
“是。”万妈妈身体直了直,“做教养嬷嬷的挺多,好些已经在其他府中了,剩下的我从中选了两个好的。这第一位是徐嬷嬷,原先是在宫里替娘娘们做绣活的,年纪大了眼睛不灵光刚被放出来。徐嬷嬷性子温和比较好说话,就是还没在哪家做过教养嬷嬷,我想着好歹也是宫里出来的也就把她算上。第二位是于嬷嬷,教过礼部薛尚书家的两位小姐,那位大小姐嫁给了忠亲王的大儿子,在闺阁时就颇有贤名。于嬷嬷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便死了丈夫,身边也没有一儿半女。人却最遵规守矩的,为丈夫守节至今,经她教导的小姐没一个在这方面出过差错,就是性格严厉了些。”
赵氏见她说的教养嬷嬷来头都不小,便含蓄地说:“你说的这两个是不错,只是你也知道我们家虽有些家底,到底比不得那些公侯贵勋簪缨世家,只怕这两位……”
万妈妈一下就听出她的意思,咧着嘴道:“太太放心,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请到这两位,我也不会告诉太太了。”
赵氏挑高眉毛:“哦,此话怎讲”
“这徐嬷嬷在宫里一辈子,还没嫁过人,现在年纪大了也没这想法,说是不拘什么人家只想找个能养老的地方。于嬷嬷这边也是巧了。她不是没子嗣嘛,就从小叔家过继了一个,当眼珠子般疼着。不想前个月上街时,不小心被三皇子的马车撞到,如今已经起不来床了。她哪敢找皇子理论什么,只能自认倒霉。这于嬷嬷也是个苦命的,过继的儿子还没给她养老呢,倒要养他一辈子。于嬷嬷如今正急着用钱,只要太太舍得出高价,她肯定不会拒绝。”
赵氏听完后笑道:“他们的要求对我们家而言确实不成问题,两个都不错,只是雯丫头自小被我宠坏了,只怕还是要于嬷嬷这样的性子才能镇的住。我晚上就跟老爷提,明天你就去于嬷嬷家把事情定下来,免得被别家捷足先登。”
“是,太太。”万妈妈应道。
晚上星空万里,寂静无风,隐隐有几道细微的虫鸣声传入耳中,林温良穿了件藏青绸布中衣,轻轻推开桃木窗扉,抬头遥望,月光如水,一弯弦月高悬夜幕之中。月如故,星如旧,月宫嫦娥今何在?
赵氏沐浴完毕,绞干青丝随意绾了堕马髻,出净房见林温良只着一件中衣,便让侍书拿来一件玄色大氅给自己,一抬素手让她下去,走到窗边将大氅披在他身上,柔声道:“夜里凉,当心染了风寒。”
朦胧间林温良以为是月宫的嫦娥回来了,惊喜转身,待看清来人的模样后眼中的星光瞬时隐去,语气中掩不住的失望:“是你啊。”
不是自己是谁,这么多年了,赵氏很想问问林温良难道还期望她能回来不成?不在的人了还妄图能影响林温良,真是做梦!
赵氏熄灭心中的妒火,露出柔美娇艳的笑容,吃吃笑道:“人道月色迷人,果然不假,可是我打扰老爷同月宫仙子相见了。”说着还装模作样对着月亮拜了拜,口中直告罪。
林温良无奈地摇头:“你啊,还是这般爱玩笑。”
赵氏娇笑着拉林温良坐在六螭捧寿纹玫瑰椅上,奉上一盏茶:“老爷尝尝这个茶如何?”
林温良接过一看,已经去掉茶叶,茶色清亮,浅尝一口:“是莲子茶。”回味一下不是以往的苦味,又尝一口,问道,“是不是还放了桂花?”
赵氏拍手赞道:“老爷果然厉害,此茶加了桂花和蜂蜜。”
“这种喝法倒是头一次,也算新奇,你新做的茶?”
赵氏摇头:“是雯丫头去岁夏天做的。我这几日心烦失眠想起这桂花苦丁茶,觉得味道不错,也想让老爷品尝品尝。”
闻言林温良放下茶杯,敛了神色,沉声道:“莲子,怜子,为人父母的哪个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只是你看看雯丫头,你的知书达理贤良温厚半点没学到,倒学会如何欺瞒哄骗长辈了!你说说这叫我如何不生气不痛心!”
听到他这么说,赵氏眼中瞬间噙满泪水,哽咽道:“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没有教好女儿。”说着越哭越伤心,梨花带雨,身体也轻颤起来。
见她如此,林温良缓了缓神色,找了块帕子递给赵氏,安慰道:“我也不是怪你,我知道你管着这个家也不容易,难免会有疏忽。不过雯丫头的事你也不用多说,让她多反省几天,只希望经过此事她能改改脾气。”
“老爷如此深明大义不怪罪我,我哪里会不明白老爷这么做都是为雯丫头好。”赵氏将泪珠轻轻拭掉,双眸经过泪水清洗更显明亮,“我前些日子听说好多人家都给府中的小姐请了教养嬷嬷,教些规矩学些礼仪,就想着为雯丫头也请一位。一来有个嬷嬷管着,她也能收收小性子;二来,让她多学些规矩礼仪,将来出去了人家也会说我们家会教养子女。老爷你觉得如何?”
林温良仔细思量着赵氏的提议,点头道:“这也使得。不过既然请了,就让嬷嬷一并教教凝丫头。”
“不行。”拒绝的话脱口而出,她费心思请来的教养嬷嬷可不是为了林碧凝。赵氏见林温良看向自己的眼神有异,又忙解释道,“本就是为了让雯丫头改改性子,所以找的嬷嬷为人比较严厉,凝丫头自小体弱怕是受不住。”
林碧凝从落地起身子便比常人娇弱,林温良捧在手里怕掉,含在嘴里怕化,从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又如何舍得让如此严厉的嬷嬷教她。他想了想道:“那你就为凝丫头重新找个性格好脾气温和的,总不好让人说你偏心吧。”
赵氏略显僵硬地笑道:“瞧老爷说的,雯丫头有的我能少了凝丫头,早就找好了,只不过刚才没来得及说。”见林温良一眼不差地望着自己等着自己接下去说,只能继续说,“是为姓徐的嬷嬷,性子温和,是从宫里出来的,比雯丫头的那个还有来头呢。”
林温良见赵氏是真的也为林碧凝找好了教养嬷嬷,便道:“嗯,你办事从来妥当,这件事明天跟老太太商量过后便着手办了。”
赵氏应下,俩人又说了会儿教养嬷嬷如何安置的话,便各自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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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愿不负初心不负君!
次日,林碧凝给宁老太太请安后在穿堂遇到来请安的林温良和赵氏,她笑着给父亲请安行礼,林温良照例询问她身体情况并叮嘱几句才让她回去。
见过宁老太太,林温良一直专心喝茶没有开口的意思,赵氏便笑着说:“前些日子碰见城北的方太太,说是给她家的小姐请了个教养嬷嬷,学了不少东西懂事不少。媳妇想着我们家的女儿也渐渐大了,和老爷商量后觉得找个嬷嬷教些规矩礼仪也是好的。老太太您看怎么样?”
宁老太太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点头道:“这是好事。”然后又瞥了林温良一眼,话中有话般道,“我们林家虽然只是商贾之家,但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我们家的女儿可不是外面的粗鄙村妇,除针黹家务外也该读些书识几个字,懂得些规矩礼仪,免得将来去了婆家被人笑话。”
林温良闻言心中一痛,都这么些年了老太太还不忘当年旧事,时不时拿话挤兑,他素来孝顺自然不会同老太太争辩什么,只能低头作出品茶样,收起眼中的情绪。
“老太太说的极是,正是这个理。”赵氏则是笑得越发灿烂,细细和宁老太太说起相中的教养嬷嬷。
一炷香都快过去,林温良沉默着喝了三杯茶,赵氏和宁老太太才说完话,也安排好教养嬷嬷进府的时间和住的地方。出了长荣堂,林温良只说自己有事便独自走了。
赵氏知道老太太戳到他心里的痛楚,心中暗自轻哼一声也不去管他,只一面往回走一面嘱咐丫鬟道:“侍琴你去叫万妈妈等下过来,我找她吩咐请嬷嬷的事情。侍书你去告诉大小姐一声,也让她空出一间屋子来。侍棋去玲珑阁跟二小姐说这件事,让丫鬟们在月底前把于嬷嬷住的地方收拾出来,务必要整洁干净,有些好东西也摆上去,不要舍不得。”
丫鬟们回了声“是”,领命各自去了。
回到听雨轩,赵氏重新换过衣裳,没一会儿万妈妈便来了,她慢悠悠喝了口茶,放下青花瓷盏吩咐道:“昨天说的事老爷老太太已经同意,你等下去账房拿二十两银子给于嬷嬷,请她到咱们家做教养嬷嬷。这现银是给她继子看病用的,让她这个月在家好好陪陪儿子,下个月再来林府。请完于嬷嬷,你再去一趟徐嬷嬷那,请她来府中教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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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碧凝回去拿出绣了一小半的鞋子正绣着呢,听丫鬟说听雨轩的侍书来,心中有些疑惑,赵氏身边丫鬟不常到落梅院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侍书随着如雾进了屋,见林碧凝旁边放着针线篓子,笑道:“给大小姐请安。大小姐在刺绣吗?”
林碧凝让她坐下,浅浅笑道:“闲来无事就随便绣几针。”
侍书赞道:“大小姐便是随便绣的也是珍品。府中谁不知道大小姐的绣工是顶顶好的,那绣的东西就跟真的一样。”
林碧凝抿嘴羞涩一笑,谦虚道:“你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了,侍书姐姐的绣工才是府里公认的厉害。我不过是多用了几种线材,寻些新意罢了。”
俩人又说些针黹上的事,侍书猛地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一拍脑袋道:“瞧我着记性,倒把正事给忘了。老太太和太太决定给大小姐二小姐请教养嬷嬷,太太让我和大小姐说声,给嬷嬷准备一间房间。”
前世赵氏没有请过什么教养嬷嬷,不知怎么又生了变化。
林碧凝略显好奇地问道:“不知道只一个嬷嬷教导我和二妹妹,还是……”
侍书便道:“太太请了两位,小姐和二小姐一人一位。”
林碧凝露出一副小鹿怕怕的表情,忐忑道:“听丫鬟们说嬷嬷都很严厉,也不知道太太请的是不是也同他们说的一样。”
本不该多说的,但见林碧凝有些害怕的模样,加上心中对大小姐一直心存好感,侍书便笑着安慰道:“大小姐不必担心,我听太太的意思给大小姐的那位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很温和,教二小姐的那位性格才严厉呢。”
闻言林碧凝拍拍胸口,松了口气道:“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侍书姐姐告诉我,不然只怕我晚上都担心害怕呢。”她让如雾拿来一个银锞子给侍书。
侍书收下后笑着告辞:“出来也好一会儿了,怕太太找我先回去了。”
林碧凝站起身送她:“那侍书姐姐慢走,有空可以来落梅院坐坐。”
侍书离开后,似烟问林碧凝:“太太说给要来的嬷嬷准备房间,小姐准备让她住在哪里?”
如雾为难道:“落梅院的房子刚刚好,这可怎么安排好?”
林碧凝也有些头疼。落梅院本就不是很大,下人的房间也是正正好的,况且听侍书说那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也不好住的太差,免得失了礼数。
如雾见林碧凝没有说话,思忖一番道:“要不让嬷嬷住我的房间,我搬去和流音一起住。”
如雾的房间朝向好,位置也好,是落梅院下人房中最好的房间,让嬷嬷住在那里也不算辱没她。林碧凝点头:“好是好,只不过要委屈你了。”
如雾笑着摇头:“这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要不是小姐宽厚,我哪里住得起这么好的房间。”
见如雾已经决定让出房间给嬷嬷,似烟便道:“那你搬到我屋子里来就好了,总比和流音挤着住强些。”
如雾挑眉拒绝道:“你睡觉不老实我可不要和你一块睡。”
似烟鼓着嘴气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见她生气,如雾又安抚道:“好了,真正原因是我和流音一起住,可以多了解她的为人,如果她能用,多带带也好早日帮小姐分担事情。”
似烟闻言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林碧凝微笑着握住如雾的手道:“难为你总想着我。那先让嬷嬷住你那,等过段时间我们想想办法再安排调整。”
因为侍书没有说教养嬷嬷什么时候来,林碧凝怕时间来不及便决定当天将房间准备出来。待如雾将东西搬到流音的房间后,林碧凝亲自指挥着丫鬟们收拾屋子,打扫的一成不染、窗明几净,换上干净整洁的新褥子、新被子和新帐子,又从箱笼里搬出好些珍贵的收藏品错落有致地摆上,另外还折了几支鲜花插在花瓶里。由于不知道嬷嬷来的具体时间,便吩咐小丫头隔两天就将花换掉。
准备妥当后,林碧凝站在门口满意地看了看,只等着新来的教养嬷嬷。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但愿是个好相处的,不然又要另费一番功夫。
午间,林碧凝看丫鬟们摆上荷叶凤脯、绿豆莲子汤、凉拌三丝,又端上一盘鸡蛋和一碟春卷,不禁问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厨房怎么送了鸡蛋和春卷来?”
如雾扳着指头算了算道:“小姐,今儿个是立夏。”
林碧凝自梅花窗棂向外探去,院里的草木郁郁葱葱已是绿森森一片,低声叹道:“已是夏天了。”
似烟推开窗棂,伸手接住一缕阳光,欢快地说:“那再过段日子就可以有莲子吃了!小姐,到时候我们自己去摘吧!”
如雾笑着摇头:“人家这才刚长出花苞,你就惦记着莲子了,也忒心急了。”
似烟不理如雾的调侃,只眼巴巴地看着林碧凝。林府的池塘里种了许多荷花,每年也会结些莲子,想起新鲜莲子清香脆甜的味道,不由人口中泛起随即又忆起一件事,她正色道:“去摘没问题,不过要老爷太太同意才能去,可不准偷偷去。”说完她以手掩嘴笑将起来。
听她言罢,如雾想到某个画面也笑了出来,似烟则涨红了脸辩解道:“哎呀不要再提那件事了,我这次不会再那么笨了!”
原来似烟之前有一次偷偷去摘莲子,因为有一株生的很靠近观雨亭,她就抱住亭柱子伸手去够,没想到莲子没够到人倒是载进池塘里,好在林长儒路过将她捞了上来,才免了她沉尸池塘。
春困夏乏,丫鬟们碗筷都还没撤下去,林碧凝就掩嘴打了个绵长的哈欠,眼角沁出一滴泪珠,似烟见了便让她赶紧睡一觉。林碧凝觉得吃完便睡不好,强睁着眼硬是在屋里转了三圈,实在困得不行才去午睡。
如雾和似烟守在房里,一个绣帕子,一个趴在桌子上打着瞌睡,空气宁静安然。院子里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丫鬟喊了声“万妈妈”。似烟被惊醒,茫然抬头揉揉了眼睛。如雾眉头微锁,万妈妈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如雾起身对似烟说:“我出去看看,你守着小姐。”
行至廊下,正看见万妈妈带着一位三十几岁的女人迎面走来,如雾笑着上前道:“什么风把万妈妈吹来了?真是不巧,我家小姐还睡着。天气渐热,妈妈随我到屋里坐坐喝杯茶。”说着一边引他们往东次间走。
顶着太阳走了一路,万妈妈出了不少汗心里燥热得紧,抬手抹了把汗扯了扯嘴角道:“奉太太命领徐嬷嬷来落梅院,太太有几句话要我转告大小姐,请姑娘帮我去叫一下小姐。”
小姐在睡觉,这万妈妈竟是连片刻都不愿等,分明是不将小姐放在眼里。如雾眸中的笑意散去,淡淡道:“小姐夜间常睡不安稳,老爷吩咐过小姐睡觉时一律不准打扰。如雾胆子小,不敢违背老爷之命,不如妈妈你亲自去叫吧。”
听她这一顿夹枪带棒的话,万妈妈才意识到自己心烦气躁间,方才的话得罪了如雾。老爷的话连太太都要听,更何况她一个老婆子,她露出微笑歉然道:“姑娘莫怪,天热妈妈脑子一时晕乎,说了不中听的话你可别放在心上。”
毕竟万妈妈是太太身边得力的婆子,见她这般说如雾也不好得势不饶人,便就此揭过,笑道:“妈妈且宽心,我知你是说着玩的。妈妈和嬷嬷在此喝杯茶消消热,我去看看小姐醒了没。”说完让流音上了两杯茶水,朝旁边的徐嬷嬷笑着颔首然后回了上房。
见如雾回来,似烟凑过去小声道:“是谁来了?”
“万妈妈带了教养嬷嬷过来,小姐醒了没?”
似烟刚想回说“没有醒”,林碧凝的声音从帷帐里传来:“什么事?”
如雾和似烟一人一边上前将帐子挂好,如雾一边帮她穿衣一边将刚才发生的叙述一遍,然后略带后悔道:“也怪我沉不住气,在新来的嬷嬷面前逞什么能。要是因此让她误会小姐的为人,就罪过大了。”
林碧凝却不在意:“这个徐嬷嬷是太太请的,是不是如侍书说的性格温和还不一定,让她知道我们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也是好事。”
待林碧凝来到东次间已是一盏茶之后,一进门她便略显歉意地笑道:“抱歉,让妈妈和嬷嬷久等了。”
万妈妈忙笑道:“吵着大小姐午睡原是我们不对。”等林碧凝在炕上坐好,介绍道,“这是太太为大小姐请的教养嬷嬷徐嬷嬷。徐嬷嬷是宫中出来的,规矩礼仪都极好,太太嘱咐大小姐跟着徐嬷嬷要好好学。”
林碧凝和徐嬷嬷相互点头致意,然后她点头道:“我知道了。”
万妈妈转头对徐嬷嬷说:“嬷嬷,那大小姐就交给你了。太太那边还有事我先走了,大小姐会安排你的起居。”然后又和林碧凝告辞。
林碧凝让如雾送万妈妈出去,对徐嬷嬷亲切地笑道:“嬷嬷一路赶来应该也累了,我带你去屋子里安顿下来。”
徐嬷嬷之前见如雾和万妈妈呛声,以为这位大小姐是个厉害的人物,没想到这么亲切和蔼,心头轻松不少,笑着跟她往住处去。
进的屋来,徐嬷嬷呆愣了一会儿,墙上挂着花开四季的画作,高几上摆着天青色花瓶插着发出阵阵清香的栀子花,炕上铺着秋香色暗纹织锦褥子,午后慵懒的阳光从梅花窗棂透过照在锦缎上,晕开暖暖的浮光。屋内一切井井有条。整齐干净,比她之前在宫里的屋子温暖许多。而温暖恰恰是她很久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林碧凝见她站着一动没动,以为她在宫中见惯了奇珍异宝瞧不上这些,暗中挑眉,扯起嘴角道:“院里摆设粗鄙,让嬷嬷见笑了。要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嬷嬷可以提出来。”
徐嬷嬷忙摆手:“不用不用,这些就很好,很温暖。”然后真诚地望着林碧凝,“谢谢大小姐,我很喜欢这里。”
林碧凝观她神色不似作假,看起来应该是个好相处的,笑道:“那嬷嬷你先歇歇,有什么事我们晚些再说。”
晚饭时,林碧凝记起今日是立夏,让似烟送了鸡蛋和春卷给徐嬷嬷。徐嬷嬷饭后过来和她道谢,并告诉她学规矩礼仪讲究专心,明天开始先从学刺绣开始,再慢慢学规矩。
林碧凝心中微动,只说一切都照嬷嬷的意思办。
日上三竿,上都的城门口人来人往,从城里往郊外游玩的,或打马或乘车从城外到城里谋生投亲的,或壮志踌躇或行色匆匆。
赵一诚站在城外的道上抹了一把汗,抬头看着“玄天门”三个大字高悬于城门之上,将头撑得更直些方能看到更上方的“上都”二字,字体大方,气势逼人,不愧为帝王所在之地。他扯了扯衣袖,昂首挺胸大跨步往里面走。
宽阔的青石板路上迎面有俩人自城门口开始策马奔来,赵一诚忙向旁边避让,生怕一不小心被马撞到。路中间一个在捡东西的小孩就没那么好运了,眼看着越来越近的骏马即将踏过小孩子的身体,赵一诚虽然看到但他还没有舍己救人的壮心,只在心中叹息一声。
然而那急速狂奔的骏马即将靠近小孩时,马上之人轻扯缰绳,骏马高高跳起从孩子的身上一跃而过。小孩毫发无伤,茫然抬头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留下善后。”一句话从急奔的骏马上传出,也飘进赵一诚的耳里。
只见落后的那人在小孩子的旁边勒住马,利索地翻身下马,扯了扯嘴角,尽量语气温柔地问:“小弟弟你有没有受伤,你家人呢?”
那小孩刚才差点被马踏过没哭,当然那是因为他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现在看大一个满脸络腮胡子、怪模怪样的大汉顿时吓得扯着嗓子大哭。
那大汉哪里哄过小孩,急得手足无措,只能不停地说:“唉,小孩你别哭!”
那边小孩的母亲买完东西发现孩子不见了,正焦急寻找,看到一个凶神恶煞的人和自己的孩子一块,忙狂奔上去,一把将孩子扯过来藏在身后,瞪着对方恶狠狠地说:“你想对我的孩子做什么?”
别看只是一个普通妇人,那动作行云流水一瞬间完成,看着比习武之人更利落。不得不让人感叹母爱的力量!
那大汉一个头两个大:“大嫂你误会了,我没有想要对你孩子做什么。只是因为刚才我家公子有急事骑马从此经过,怕不小心撞到小孩,所以留我下来看看。”
小孩母亲将信将疑,问自己孩子也问不出什么,还是旁边的众人出声帮大汉做了证。那母亲上下检查发现自己孩子没有受伤也就不再追究,那大汉给了她一块银子权作补偿然后才骑马离去。
“这小孩也是运气好,不像上次有个人撞到三皇子的马车,不但没有任何赔偿反而还落下终身残疾。”旁边有人感叹道。
“嘘,说话可要小心,被三皇子的人听到可不得了。”立马有人小声劝道。
“也不知道刚才那个公子是谁家的”
说的都与他无关,赵一诚没有再听他们的对话,拉了一个行人,礼貌地问道:“这位小哥,你可知道京城有个姓林的开香品铺子的人,家住在哪里?”
那人打量了一下赵一诚,见他虽然衣衫破旧却也整洁干净,相貌堂堂,回答道:“你说的可是林温良林老板府上?”
“正是。”
那人指着一条路说:“他家就在双石巷那边,你一直沿着这条路往东边走,看到有两块很显眼大石头的就是双石巷。到那里你再问问就能找到了。”
赵一诚没想到问的第一个人就知道林家,很是感谢了一番。一路往东走,又问了个人终于找到林府。
望着那朱红色的高高大门,他眼神幽深,晦明不定。
赵氏拿着把镏银小剪正在修牡丹花枝的杂叶,侍琴掀起纱帘,眼中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神色,声音平平道:“太太,二门的周妈妈说门口有个自称是太太侄子的人要求见太太。”
“侄子?我哪有什么侄子?”赵氏以为是有人故意来戏弄于她,正想吩咐门房赶来出去,猛地想起自己那个十几年未见的兄长,便问,“来人几岁的模样,可曾告知是何姓名?”
“周妈妈说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叫赵一诚。”
赵氏一听到姓赵,心中隐隐觉得可能是自己兄长的儿子。记得当初赵家惨遭变故,家道中落,她和哥哥在流浪途中失散,此后杳无音讯。她对侍琴说:“你让周妈妈带他到花厅,我马上过去。”
侍琴去传话,赵氏让侍书给她换了件衣服,带上侍书、侍棋往花厅走去。
行至花厅,只见厅中端端正正坐着一个衣着破旧的少年,赵氏仔细打量那人的模样,毕竟与兄长分开多年,他的容貌也记不太清,依稀觉得少年的眉眼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赵一诚看到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带着几个丫鬟,猜到是赵氏便激动地站起来,眼眶一红眼泪“唰”一下淌下,声泪俱下:“姑妈!侄子总算找到你了!”
赵氏在上位坐下,露出慈爱的表情,亲切道:“你先别哭,有几句话要先问问你。”
“是。”赵一诚擦掉眼泪,迅速止住哭泣,“姑妈但问无妨。”
赵氏笑道:“你说你是我侄子,那能否告知令尊的名讳。你也别介意,我与我那兄弟多年未见,那时他也没有成家。有些事还是要询问清楚,免得你认错亲。”
“家父赵己正,宜城人士。永睿二十一的初春,家道中落后,家父与妹妹赵如月失散。”赵一诚觑了觑赵氏见她神色已经大变,接着说,“家父曾说姑妈右耳后面有一颗黑痣。”
赵氏听他前面所说,就知道**不离十是兄长的儿子,名字地名时间都对的上。一听最后一句她不由自主地摸上那颗痣,终于确认无疑。她眼圈微红,哽咽道:“你是兄长的孩子没错,是没错。你父亲还好吗?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我们有差不多十六年没有见面了。”
赵一诚眼泪迅速又出来:“姑妈,父亲前年已经去世了。”
闻言赵氏的眼泪终于落下:“怎么会这样,没想到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赵一诚抹掉眼泪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姑妈也别太伤心。父亲临终念念不忘的就是姑妈你,知道姑妈现在很好也能安息了。”
赵氏拿罗帕拭掉泪水,平复了下心情:“唉,我以前也派人寻找你们,只是怎么都没找到人。对了,一诚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母亲没有跟来吗?”
“父亲之前在瓷欣城寻医时,偏巧那名大夫为姑妈看过病,这才知道姑妈已经搬来上都了。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
提到瓷欣城,赵氏想起那个已经成型的男婴,心房仿佛被人狠狠刺了一刀猛然一痛,又怕他提起流产的事,便没有了和赵一诚叙旧的心情,她脸上依旧是和蔼的表情:“也难为你孤身一人找到上都,以后你就安心住下,把这当成自己的家。”转头又吩咐侍书,“你去和林管家说声,让他把松榆院打扫干净,拨个小厮和婆子好生伺候,以后表少爷就住在那里。再派人去街上挑几套衣服供表少爷换洗。”
等侍书下去传话了,赵氏喝了口茶对赵一诚说:“你风尘碌碌地赶来也累了,先下去梳洗休息,午饭我让人送到松榆院。等下午带你去拜见老太太,至于你姑父他有事在外,晚上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明天见也不迟。还有你两个表妹近期不便相见,等以后有时间再见。”
赵一诚点头恭敬道:“侄儿一切听姑妈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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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碧凝知道赵一诚在林府住下的消息,已经是好几天之后的事。
自立夏来日子便长起来,傍晚天色依旧亮堂。祭祖后许久没来的林长儒踏着夕阳的斜晖迈进落梅院。林碧凝看到他来,笑着将手中的系好结扣的香包放下,似抱怨又似打趣般道:“哟,大少爷如今贵人事忙,以前三天两头往落梅院来,现在半个多月也不来一趟,今儿个怎么有空来。”
林长儒撩起袍子在旁边坐下,尴尬地笑道:“有这么久嘛,大概是这些天忙糊涂了,妹妹不要见怪。”
林碧凝也不是真怪他,摇摇头便揭过这话,转而问道:“哥哥连日辛苦,不知道父亲布置的功课可上手没?”
提起学香的事情,想到多如小山般的永远记不完的香材,林长儒额角两侧直跳动,脑袋发紧,求饶道:“好妹妹,好不容易来你这松快下,就不要提那些恼人的事情了。”又见桌上摆着各色花样的五色丝线缠制的香包,拿起一个在手里把玩,转移话题道,“妹妹做这么多香包做什么?”
林碧凝心内极为关心林长儒学香的事,但见他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也不好再问,便顺着他的话回道:“再过些天端阳佳节就到了,做些香包一来应应景,二来入夏后蚊虫渐多也可预防一二。”说话间手中已灵巧地在香包上打了个吉祥结,左右端详后递给林长儒,“你也拿一个回去,挂在帐里防防蚊虫。”
林长儒接过香包凑到鼻下嗅了嗅,只闻出凉凉的薄荷味,还放了其他什么却不得而知了。将香包挂在腰间,他伸手道:“妹妹你再给我一个吧,我给赵表哥也送一个去。”
林碧凝专注于手上的丝线,一时没反应过来,头也未抬地问道:“什么赵表哥李表弟的,咱们家哪来的表兄弟?”
“是太太的侄子,叫赵一诚,前些天投奔到咱们家的,现就住在松榆院。怎么,妹妹你还不知道吗?”
一听到赵一诚三个字,惊得林碧凝松掉线头,香包“啪”的一声摔在炕桌上,里面的草药散了一桌子,连裙子也沾了许多。
林长儒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她:“妹妹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林碧凝回神低头捡薄荷叶,避开他的目光,努力使自己镇定,“以前从没听太太说还有一个侄子,乍一听有些惊讶。”
林长儒自己听到这消息时也很惊讶,便没有再深究,帮着把桌上的草药捡起放回香包里:“我当时知道也很惊讶,说是很早就和那位舅舅失散,如今舅家只剩表哥一人,千辛万苦才找到太太。”
林碧凝重新将装好的香包系上:“哥哥你和他照过面?”
“嗯,赵表哥留下来的第二天就见过,看上去是个有学问儒雅的人。”
赵氏第一天带赵一诚见了宁老太太,第二天见过林温良和林长儒,因为林碧雯还在禁足不便相见,也就没有让赵一诚见林碧凝。加上林碧凝忙着和徐嬷嬷学刺绣,也没有留意院外的事情,是以直到林长儒说起才知道。
林碧凝冷笑一声:“儒不儒雅岂能一见面便能看出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只是徒有其表。”
就是说起常常欺负自己的林碧雯,林碧凝也是春风拂面的模样,林长儒还是第一次见她说话如此不客气,况且还是个素未谋面只闻其名的人,奇怪道:“妹妹你今儿个不对劲,是不是赵表哥得罪过你。”
方才的话甫一出口,林碧凝便已后悔。今世赵一诚才来林家,哥哥又不知他的真正面目,自己的一番话岂非徒惹人怀疑。可是她却难以控制激愤的情绪。心中默念好几遍冷静,才淡淡说道:“我也是方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何来的得罪不得罪之说。不过他到底是太太的侄子,是林碧雯的表哥,哥哥还是和他保持距离为好。再说常言道人心隔肚皮,他是好是歹日久才能见人心。若真是个品行端正之人,哥哥日后再与之交往也不迟。”
其实林长儒对赵一诚谈不上有多喜欢,只是好不容易有个新来的人,有些新奇。况且赵一诚一副正经读书人的样子,他也不耐烦和书呆子整天之乎者也,便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索性我现在每天都不得空,也抽不出时间和他来往。”
林碧凝不希望哥哥和赵一诚交往过近,听他言罢方露出一丝微笑:“嗯,那哥哥你平时要多多注意劳逸结合,可别累坏了。”
俩人又说了会儿话,见时间不早林长儒便起身回临江轩。他走后,林碧凝呆呆地坐了良久,眼神迷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如雾和似烟不明白她怎么了,不敢打扰只默默守在她身边。
这段时间林碧凝事情繁多,既操心林长儒学香的事,又要应对新来的教养嬷嬷,倒是连赵一诚都抛在脑后了。乍一听到他还是没能控制住情绪,林碧凝告诫自己大家同住林府,往后还要和赵一诚碰面,她一定要学会忍耐,学会克制,不可莽撞,不可泄露情绪。又想了许多日后要如何对付赵一诚,揭穿他的真面目。
待林碧凝杏眼重归清明,从思考中回神,见两个丫鬟都担忧地望着她,心中一道暖流缓缓流过熨帖了四肢,她展颜一笑吩咐道:“似烟你去打听打听现在都有谁在松榆院当差,多了解下这位新来表少爷的情况,以后听到与这位表少爷有关的,无论什么消息都要告诉我。另外,如雾你去临江轩走动时,留意看看少爷有没有和表少爷走得很近。”
似烟疑惑道:“小姐,我不明白这么做的目的?”
林碧凝没有解释,只是淡淡道:“不必多问,按我说的去做,日后自然会知道原因。”
似烟觉得小姐现在总是神神秘秘的,话也老是说一半,张了嘴便想再问。如雾及时扯了下她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照小姐的话去做就是。似烟方没有追问。
时至六月,天气日渐炎热,艳阳高挂,若非必要林碧凝等闲是不出院门的。今日,徐嬷嬷告假出府,似烟怕她在屋里闷太久,便劝其去园里逛逛。林碧凝见早上阳光并不强烈也就同意了。
一路行至池塘,半池荷叶连连,高高低低,密密层层,朵朵盛开的荷花宛若池中仙子,或红或粉,或含羞待放,或鲜艳明媚,竞相赶赴这盛夏华筵。微风过处,幽香袭人,丝丝缕缕,缠缠绕绕,沁人心扉。
林碧凝赏荷兴正浓,似烟眼尖发现林碧雯往这边来,小声道:“二小姐不是应该在和于嬷嬷学规矩,怎么也出来了?”
端阳那天,有宁老太太出面为林碧雯说情,林温良觉得禁足这么久也差不多便同意放她出来了。次日,赵氏老早为林碧雯准备的于嬷嬷就住进了玲珑阁,教导林碧雯规矩礼仪。听闻于嬷嬷为人严厉,在其教导下林碧雯懂事明理许多,连林温良都夸赞了一回。
不过私下碰见林碧凝依旧是老样子,林碧凝懒得与她浪费唇舌,便和似烟说:“我们去水榭吧。”虽然看二小姐吃瘪很快人心,但似烟也不想坏了兴致,点头跟着林碧凝往旁边的水榭避开林碧雯。
如今林碧雯每日除跟着于嬷嬷学规矩,还要时刻被她盯着,稍有不适处便会被训教一番,好不恼人。要是不听于嬷嬷的话,或是做的不好,于嬷嬷便让她头顶书罚站,任她威胁怒骂哭泣都没用。她也试着求赵氏不要教养嬷嬷,但赵氏这次铁了心硬是没有同意。林碧雯百般无法,只能乖乖听话,心里却把这笔账又算在林碧凝头上,私下遇见更加变本加厉。
林碧雯问道:“刚刚在池塘边的是不是那个药罐子?”
珍珠神色紧张,不停劝道:“小姐别管刚刚在这的是谁了,我们还是回去要紧,要是被于嬷嬷发现就遭了。”
原来林碧雯是装肚子疼骗于嬷嬷偷偷跑出来的,她双眼一瞪恨声道:“少给我提那个棺材脸,早晚有一天我会让她滚出林府。你现在赶紧给我找到那个药罐子,再啰嗦一句回去仔细你的皮!”
于嬷嬷生气只是罚站,惹怒了二小姐可是要挨打的,珍珠不敢再多说只四下去寻找,心里暗道:莫怪老爷更喜欢大小姐,如果她是落梅院的丫鬟就好了。
林碧凝进的水榭,打眼瞧见临窗站着一个男人,她转身便想走,那人却出声道:“凝表妹。”
林碧凝不得已回身,除去端阳家宴,这是她第一次单独遇到赵一诚。只见他一身玄青色绸布直裰,腰间系着藏青色垂丝宫绦,青竹簪束发,身量挺拔,身形偏瘦,剑眉星目,相貌堂堂,笑得温文尔雅。
林碧凝长袖遮盖下的双手紧紧握拳在侧,指尖戳进肉里的疼痛,让她勉强压抑住上前质问此人的冲动。她垂下眼帘,眼神讳莫难辨,紧绷着脸淡淡道:“打扰赵公子的雅兴了,告辞。”
赵一诚不明白自己并未得罪眼前的人,林碧凝为何冷着一张俏脸,散发出凛若冰霜拒人千里的气息,幽幽叹道:“凝表妹如此见外,连声表哥都不愿叫,真是叫人伤心啊。”
林碧凝狠狠眨了下眼,告诫自己要冷静,想扬起一个微笑,却勉强只扯了扯嘴角:“我还有事,赵表哥若无事恕我先走一步。”
说完也不等赵一诚作何回答转身往外走,出水榭不远正巧撞到寻找而来的林碧雯,林碧雯不由分说一把拉住她。林碧凝心情不好,被扯住的手腕有些疼,直视对方的眼睛冷冷道:“松手。”
林碧雯虽然常在言语上吃过林碧凝的亏,但还是头一次初见她用如此冰冷的眼神看自己,好似要看穿她一般,吓了一跳手便不自觉地放开。林碧凝趁机带着似烟快步离开。
待林碧雯回过神,跳脚道:“好你个林碧凝!敢这么对我说话,真是气死我了!”
“怎么,谁惹雯表妹生气了?”赵一诚追出来看到林碧雯便笑着问道。
见是他,林碧雯收起满脸怒容,吊起眉梢,神情傲然道:“原来是表哥呀。老爷不是替表哥交了束脩,表哥不在学堂念书,跑这做什么。我还有事就不陪表哥了。”说完也没等对方回答便骄傲地走了。
原来在端阳家宴上,林碧雯许久未出门,很是装扮了一番。谁知在宴席上,赵氏为这个新任表哥介绍她和林碧凝的时候,赵一诚居然对她的盛装打扮熟视无睹,却盯着林碧凝看了半天。不过是个无父无母,寄居在林家白吃白喝的家伙,竟然不把她放在眼里,简直有眼无珠。
赵一诚自问也没有得罪过林碧雯,见她说话倨傲不客气且专戳人痛处,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林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然后拂袖离开池塘。
林碧凝一路神色冷然地回到屋里,心中甚是不快,一是因为遇到赵一诚想起前世自己难产而死和林家的抄家,她恨不得冲上去质问赵一诚为何要骗她为何要如此陷害林家。二是恨她明明告诫自己无数遍,在遇到赵一诚要沉住气要冷静,却在真正遇到对方时依旧像点燃的炮仗,情绪不受控制。同住一个屋檐下,往后跟赵一诚碰面的机会肯定不少,如果再这样下去难免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本是兴致勃勃去逛园子,回来却是这副样子。如雾担心地轻声问似烟:“发生了什么事?从没见小姐这样过。”
似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小姐从碰到表少爷后就这样了。”
赵一诚来林家没多久,俩人也没见过对方几次,如雾不明白为何自家小姐看上去对这个新来的表少爷很不友善。
枯坐良久林碧凝才从情绪中走出来,知道两个丫鬟担心她,也看的到他们眼中的不解和询问,只是这些事情没法告诉任何人,便笑笑道:“我没什么事,有些饿了去给我拿些糕点吧。”
见她不想多说,如雾和似烟没有多问,一个去给她倒茶,一个去拿糕点。
林碧凝再一次郑重告诫自己,往后的路还很长,若是她连控制自己都做不到,又何谈其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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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长儒低首垂颈,眼睛盯着鞋子上的万字纹,等着挨训。良久听到一声长叹,林温良温雅的声音有些疲惫:“明天我要去南方一趟,大概三四个月才回。这段时间下午你自己依旧在千叶阁辨香识香,尽力去体会香材与香材之间的不同。另外香方不要落下,简单的合香可以尝试着去做。我回来时不希望你再弄错零陵香和丁香。”
林长儒点头郑重道:“弟子谨遵师傅教诲。”千叶阁中没有父子之称,只有师徒之分。见林温良摆摆手示意他下去,离开前他抬头看了一眼,林温良双眼紧闭眉头紧锁,斜晖从窗棂透过,映出长长的身影,格外的寂寞孤寂。
父亲应该很失望了,蒙上眼他连最简单的香材都分不清。
一出千叶阁,长戈见林长儒出来马上迎了上去,见他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现在回临江轩还是去哪里?”
林长儒闷闷道:“回去。”
回到临江轩他没有理会青妙他们关切地目光,直接把自己关进书房。青妙正想敲门喊人,他又吩咐长戈进去。
长戈进去后,林长儒拿了几个小碟子,上面摆放着不同的香材,他跟长戈讲了每样香材分别叫什么名字,然后让他记住味道。待长戈依次闻过记住之后,拿出一根绸带将他眼睛蒙上,林长儒将其中一个碟子放在长戈鼻下,问:“这是什么?”
长戈闻了一会儿回道:“丁香。”
“这个?”
“青木香。”
“这个?”
“零零什么香。”
“零陵香。”
“对对,是零陵香,这名字真奇怪。”
林长儒放下碟子,将他眼上的绸带解掉,怅然道:“没想到你竟然全说对了。”
长戈摸摸头,傻笑道:“这些味道这么浓烈还挺好分辨的,就是名字不好记。”
林长儒猛地将目光射向他:“你是说这些味道很大?”
长戈揉揉鼻子,不明白自己的说的有什么不对,愣愣道:“对啊,”
林长儒像是受到很大惊吓,呆呆地跌坐在椅子上,目光不知道看向哪里。长戈忙着急喊道:“少爷你怎么了?少爷!少爷!”
林长儒回过神,看着桌上的那些香材,淡淡吩咐道:“去把侍剑叫来。”
长戈把侍剑找来,林长儒又像刚才一样让他也分辨了香材,侍剑同样是全部猜对。林长儒把他们都赶了出去,把门关上后,狠狠将那些碍眼的一碟一碟的东西扫落在地,看着满地的碎瓷和香材,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痛哭起来。
怪不得不管他怎么努力,父亲口中浓烈的零陵香他只能闻到一星半点味道,一蒙上眼就分辨不出哪种香材是哪种,原来都是因为他的嗅觉弱于旁人。
制香师没有鼻子,就等同剑客没有手,还合哪门子香。可偏偏林家只有他一个儿子。如果他们知道他鼻子有问题,父亲一定会很痛心,妹妹对他寄望很高必定也会失望。
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长戈、侍剑和青妙他们听见书房里又是东西打碎的声音又是笑的,心中都担心不已,怕林长儒出事。不停地敲门只换来林长儒一声大吼“都给我走开,我想一个人静静”。
几个人面面相觑,还是青妙开口道:“算了,少爷心里不好过就让他一个人待会儿。”
侍剑小声道:“要不要去请大小姐过来劝劝?”话音刚落,又听到里面传来一句“谁要是去落梅院请大小姐,就不用再留在临江轩了。”
青妙无奈道:“是,少爷。”然后几个人一起走远几步默默守着书房。
一个多时辰过去,天幕暗成一团浓墨,书房的门打开了,几个人惊喜地叫了声“少爷”。林长儒没有看他们,只说了句:“我要出去走走,你们不要跟来。”
闻言侍剑和长戈停下脚步,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要跟上,青妙闻道一阵酒味,跑到书房一看果然地上堆着几个空酒瓶,急忙对两人说:“少爷喝了酒,你们快跟着他。”
好在林长儒喝了酒走得不快,两个人很快就追上了他,因怕林长儒不让他们跟只在后头悄悄尾随。只见他一路深一脚浅一路往假山那边走去,心情不好林长儒总喜欢坐在假山上眺望。大概是因为喝了酒,他居然在平地上被石头绊了一跤,侍剑和长戈就要上前去扶,但见他自己又爬了起来。
“连你个臭石头也欺负我!”林长儒站起来踢着石头骂道,踢了几脚感觉触感不对,喝了酒连石头都变成软的,他低下头想看看这块软乎乎的石头长什么样,却看到一只男人的大脚。以为是哪个小厮躲在假山里偷懒,便笑道,“我说怎么石头是软的,原来是你小子在此躲懒。”探头进假山就想揪出这个小厮,借着院里零星的灯光却看到一个人满身是血靠在假山里。
林长儒惊得大叫一声:“啊!”酒顿时醒了大半。
跟在后面的侍剑和长戈听到他的惊叫,赶忙跑过去看,皆被吓了一跳。
见到他二人林长儒没有功夫追究他们跟着自己的事,只吩咐道:“你们上去看看这个人还活着没有?”
侍剑上前转过那人的头一探鼻息:“少爷,还有气。”
林长儒原地思索一番,道:“把他搬回临江轩。”
长戈看那人一身江湖人打扮,有些害怕:“要是被老太太知道了怎么办?”
林长儒也想起宁老太太特别讨厌习武之人,如果知道了只怕又是一场祸事。可是看此人如此伤重,若是自己置之不理肯定难逃一死。他看了看天色道:“总不能见死不救。此刻正是各院用饭的时间,只要我们隐蔽些就能悄悄把人弄回临江轩。”
见他打定主意,侍剑和长戈只能听命行事,一人一边扶起那人。好在这人大概受伤时间久,身上的血都是之前的,伤口没有在流血,不然一路的血迹真不好收拾。
林长儒捧着晕乎乎的脑袋,走在前头探路,若是有人就让他们躲在树后面,没人了才继续往前走。亏得林府树多,他们如此一路行来也没叫人发现,窃贼般偷偷摸摸将人从小门弄回了临江轩。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还不见人回来,厨房送来的饭菜都凉透了。青妙在院里焦急的来回踱步,正想着要不要去落梅院告诉大小姐,终于看到林长儒脚步虚浮、踉踉跄跄的从角门那边进来,身边却没一个人搀着,忙奔过去扶住他:“少爷这是喝了多少酒,怎么醉成这样?侍剑和长戈呢?也不知道扶一扶!”
林长儒摇摇头,说话间喷出一嘴酒气:“我没醉。”然后对落在后头的人说,“快把人扶到我屋里去。”
青妙这才看到侍剑和长戈在后头扶着一个人,待看到那人身上的血迹时,倒抽一口凉气,伸手捂住嘴巴掩下那声惊呼:“这人不像府里的人,又受了重伤,少爷怎么把他弄回来?”
林长儒用手紧紧按着胀痛的额角,眉头紧锁,努力保持清醒道:“在假山看到总不能见死不救,快去把伤药拿来给他把伤口包上,只叫青音过来其他人就不必知道了。”看了眼外面接着说,“不早了侍剑和长戈你们回去,管住自己的嘴巴,记住此事不得外传。”
侍剑长戈将人扶到里屋的贵妃椅上便退下了,青妙扶着林长儒在床上躺好又盖上被子,然后将院里的丫鬟叫到一处,正色道:“少爷今儿个心情不好,夜里不要到处乱走,打扰了少爷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众丫鬟低头道是,各自散去不敢在留在正屋这边。
待她们走后,青妙和青音耳语几句将事情告诉她,青音小声惊呼道:“少爷真是的!这要是被老太太、太太知道,不定又惹出什么事。”
青妙叹气道:“谁说不是呢,只是你也知道少爷的脾气。别多说了赶紧拿伤药,要是没救回来就更不好处理了。”
说着青妙亲自去端了温水进屋,青音也将院里的伤药止血药全都找了出来。那人受伤时久,衣衫和着血都黏在一处,青妙小心拿剪子剪掉衣服,那血就又涌了出来,连忙上药包扎。青音为林长儒擦了把脸便过来帮青妙的忙,好不容易把那人的衣衫除净,伤口包到一半却发现伤药不够了。
青音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急道:“这人身上都是伤口,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如此?现在怎么办,上哪找药啊?”
青妙也很为难,这人胸口上的那道长长伤口还在淌血,总不能任其这样流着。
此时林长儒艰难撑起来道:“去落梅院要些来。记住不要让大小姐知道,不然她又该担心了。”说完头晕厉害又软趴趴摔回床上。
“也只能如此了。”青妙转头对青音说,“青音你赶紧悄悄去一趟,说话仔细些别让小姐发觉。”
青音点头转身出门,没带小丫头独自匆匆赶去落梅院。
林碧凝和徐嬷嬷相处不错,徐嬷嬷见她手上绣工不错便时不时会指点一二。她正在尝试所学的新针法,听到如雾说青音求见,心中不由纳闷:这么晚了哥哥派她来所为何事。
青音给林碧凝行礼后,按路上想好的说道:“这么晚了本来不该打扰大小姐,只是青妙姐姐失手打碎杯盏划伤了手,偏偏临江轩的伤药都用完了,就想向大小姐讨些伤药。”
“这有什么,似烟去拿药来。”
青音接过似烟给的一瓶伤药,想到那人身上还有好些伤口,只怕一瓶不够,不得不厚颜再开口:“那伤口流了许多血只怕一瓶不够,小姐能否再多给一瓶?”
本来几瓶伤药林碧凝是不在乎的,但是青音的话使她心生怀疑,又见她说话时眼神躲躲闪闪,不由收敛神色淡淡道:“就是拿瓷片割手一瓶伤药也足够了,青妙究竟受了什么伤?还是说受伤的根本不是她?”
闻言青音心头一跳,又想起林长儒说的话,心思快速转动,硬着头皮道:“确实是青妙姐姐受了伤。下午少爷心情不好喝了些酒,青妙去扶少爷时被推了一把,碰倒花瓶摔在了那碎片上,划了好些道伤口。”
林碧凝忙担心问:“那少爷有没有划到?”
见林碧凝相信了她的说辞,青音不由悄悄松口气:“小姐不用担心,少爷没有伤到。”
“那就好,可怜青妙要受苦了。”林碧凝又似烟让拿了两瓶伤药,“快拿回去给她涂上吧,嘱咐她好好休息,我明儿去看看。”
青音谢过之后,拿着药快步离开,拍拍砰砰直跳的胸口,这还是她第一次撒这么大的谎,得回去和青妙讲好说辞,免得明日被大小姐看出破绽。
如雾挑了挑灯见林碧凝细眉微锁,问道:“小姐是在担心少爷吗?”
林碧凝忧心道:“最近他总是时不时便饮酒,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也不肯和我说,真叫人放心不下。”
如雾宽慰道:“男人哪有不爱喝酒的,况且少爷每次也只喝几杯,小姐也不要过于忧心。”
“算了不说了,明天要送老爷出门,绣完这一片叶子我们也熄灯安睡吧。”
林碧凝拿起针线静心绣起来。不知道是灯火闪烁,还是心头一跳,恍惚间林碧凝手指被针刺了一下,似烟如雾忙围上来,还好只是出了几滴血。她觉得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事情发生,不安地在屋里转了几圈,吩咐道:“准备下,我们去临江轩。”
似烟惊道:“这么晚了二门早落锁了,小姐如何去的。”
如雾担心被太太知道小姐会有麻烦,也劝道:“青音说少爷无碍,小姐不如明日再去。”
“我放心不下,必须亲自去一趟才能安心。”林碧凝打定主意是不会更改的,“今夜是哪位妈妈上夜?”
如雾见劝说不了也就没有多言:“是冯妈妈。”
“那就好。”林碧凝让如雾拿了一件墨绿色戴帷帽的披风,吩咐道,“如雾你留在屋里守着,别让人知道我出去。似烟拎一盏灯我们从角门悄悄出去。”
林碧凝带上帷帽用披风裹住自己,似烟在前面带路,小心谨慎地出了房门,见院里没有人便轻轻打开角门出了落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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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沉,夏日过后那些夜里鸣叫的虫蛙早已不见踪影,四周漆黑一片,只有似烟手中这盏角灯发出微弱的亮光,勉强照亮前路。入秋的凉风袭来,林碧凝后背汗毛竖起一片,不由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同似烟走得更近一些。
夜风袭来,不由冯妈妈搓了搓手,好在再守一会儿便能回去休息。隐隐看到院里有亮光飘飘晃晃由远及近而来,心头发毛,这不会是周妈妈说的什么怨灵吧,不禁出声道:“是谁在哪?不出声我就喊人了。”
林碧凝走近几步,轻声道:“妈妈莫喊,是我。”
冯妈妈这才看清原来是林碧凝和似烟俩人,不是什么其他东西,放下心来,转念又奇怪道:“这么晚了,大小姐怎么出来了?”
“深夜打扰妈妈实在不该,只是临江轩丫鬟说少爷下午喝了不少酒不甚舒服。”说着,林碧凝眼神担忧地望向南边临江轩的方向,“我不亲自去临江轩一趟终是心里不放心,只怕夜间也不能安睡。此事也不便惊动长辈,因此想请妈妈将这门锁打开,看过之后我马上回来。”
“这”冯妈妈很是为难,这么晚再把二门打开实在不合规矩,但见林碧凝实是忧心的模样,兄妹情深是人之常情,大小姐平日对她家也多有照顾,咬咬牙道,“好吧,今日我就为大小姐行这方便。不过还请大小姐快些回来,免得被人发现。”
林碧凝点头笑道:“多谢妈妈。”
冯妈妈开了二门待他们走后,将门虚掩上紧张地守在门前。
临江轩大门已锁,林碧凝本是偷偷前来也不好叫门,想起院西边有扇角门从不上锁,便和似烟从角门进去。院里一片安静,只正屋里还灯火通明,林碧凝亲自抬手敲了敲门。
青妙在里间听到敲门声,忙放下药瓶,用眼神示意青音用被子将人盖住,快步走到门口,沉声道:“谁在外面?我不是吩咐过今夜不准随便乱走。”
林碧凝压低声音道:“是我,快开门。”
青妙听出是大小姐的声音,时近二更二门早已上锁,大小姐如何会到临江轩,忙打开房门,见果真是大小姐,惊道:“大小姐怎么来了?”
林碧凝将青妙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见她身上哪有半点伤,沉下脸道:“你们究竟在弄什么鬼?我看你并无受伤,为何青音会为你找我拿伤药?难道受伤的是少爷?”
见事情再瞒不住,青妙往外面看了一眼,忙道:“大小姐不必担心,少爷没有受伤。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小姐请快进来,我把事情详细告诉小姐。”
林碧凝进的屋来,闻到一阵血腥味,心头一颤忙快走几步,看到林长儒好好的躺在床上安下心来,又见贵妃椅上躺着一个人用被子盖住,青音拿着伤药在旁边,地上放着好几盆血水,皱眉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妙叹口气,将林长儒醉酒和捡到那人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林碧凝,她听完后挑眉冷声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这种事情也敢瞒着我!”
青音吓得腿一软跪在一旁:“我不是有意欺骗大小姐的,实在是少爷不想大小姐担心,才吩咐不让我们说的。”
林碧凝如何不知,不过是一时担心又生气罢了,抬手示意她起来,幽幽叹道:“你们听从主子的吩咐本是应当,我也不是怪你们。”
这时床上的林长儒翻身呕了一声,几人赶紧拿了盆过去,待他吐完又拿帕子擦拭。林碧凝想起屋里还有个伤患,接过毛巾,对青妙青音吩咐道:“你们去照顾那人吧,少爷这里有我和似烟。”
看到林长儒嘴唇微动,像是在说着什么,林碧凝叫了几声不见他醒,俯下身听见他断断续续说着:“闻不清味道我的嗅觉连侍剑他们都不如爹爹妹妹对不起”
林碧凝拿帕子的手一紧,帕子半干,那水珠直直滴在青葱色裙摆上,晕开一朵朵深绿色的小花。
什么叫闻不清味道?什么叫嗅觉不如侍剑他们?
林碧凝将帕子递给似烟,叫来青妙让她将下午发生详详细细地再说一遍,而后陷入沉思。
难道说林长儒的鼻子有问题,嗅觉弱于常人?
难道前世林长儒离开林家就是因为这个?
怎么会这样!
鼻子是制香师的第二条生命,没有嗅觉如何识香如何辨香又如何制香!
林碧凝仿佛看到林温良一脸失望地对林长儒说他没有资格学香,也不可能继承林家的家业。不!她不能让林家落到赵一诚的手里。
可是当她看到林长儒连在睡梦中都深深紧锁的眉头,以及那呢喃中无边的自责和愧疚,不禁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
自四月后林长儒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酒却喝得越来越多,变得不爱玩闹,也不常来落梅院,兄妹间不再无话不谈。
她难道错了吗?
似烟见自家小姐呆坐许久,出言提醒道:“小姐,三更了,我们该回去了。”
林碧凝想到冯妈妈还等着他们回去,压下心事,起身道:“那我们回去吧。”一面让似烟伺候将披风穿上,一面对青妙他们说,“今夜你们辛苦点就守在屋里,少爷这边倒没什么,贵妃榻上的那人可要注意照看,受了这么重的伤夜里烧起来可不好。明天我们再想想办法,怎么也要请个大夫看看才好。”
青妙青音自是点头应下,林碧凝又看到那几盆血水和染了血的衣裳和帕子,思忖了会儿道:“趁着没人你们把那脏水悄悄倒,那些衣裳帕子烧掉虽然方便但怕烟火引来别人怀疑,不如就趁夜埋在后面树下,记得埋得深些,那里不常走人应该不会被发现。等下屋里焚些香散散味,明早少爷起床后将人搬到床上放下帐子,万不可让人发现屋里藏着人。”
林碧凝细细吩咐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才和似烟又从角门离开临江轩,往二门赶去。
三更都过了林碧凝还没有回来,冯妈妈焦急万分,时间越久越怕会有人发现。
周妈妈看到有人在二门那徘徊,走近一看是冯妈妈,便奇怪道:“冯妈妈你怎还在这?”冯妈妈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周妈妈又说道,“二门怎么还没锁上?”说着就想走近几步,这时一阵冷风吹来,将虚掩的门吹开了一道缝,周妈妈透过门缝看到隐约看到亮光闪烁,唬了一跳。
冯妈妈知道是大小姐回来了,怕周妈妈看到对方,突然灵机一动,想起周妈妈胆小尤怕鬼魂之说,所以常常央她晚上锁门。冯妈妈压低声音道:“这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鬼魂吧?”
黑漆漆的四周,不时有风过树叶的响声,周妈妈听到她这么一说,顿时觉得阴森森吓人得紧,后面渗出一层寒意,忙不迭道:“你别吓我!你知道我怕这些,我我先回去了,你赶紧锁上门也回去吧。”也没等冯妈妈说话飞快地跑远了。
林碧凝隐隐听到有说话声,便拉着似烟躲在树后,直到人走了,才走至门边,小声唤道:“冯妈妈?”
冯妈妈听到声音忙道:“没人了,大小姐快过来吧。”然后把门开得更大些让林碧凝进来。
林碧凝感激道:“今夜劳烦冯妈妈了,耽搁了些时候,累妈妈此刻也不得休息。”
冯妈妈笑道:“大小姐太客气了,这不算什么。不知道少爷现在如何?”
“吐了几回,现已睡下。”林碧凝往东边看了眼道,“怕老爷老太太知道少爷醉酒怪罪,还望妈妈能帮我保守秘密。”
冯妈妈做了个封嘴的动作:“大小姐放心,我今夜谁都没有遇到。”
“那我走了,妈妈也早点回去。”
林碧凝和似烟一路小心地从来路回到落梅院,如雾见他们这么晚才回来,关切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小姐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
林碧凝一面让他们伺候自己换衣服,一面将事情说了一遍,当然没有说自己听到的林长儒的醉话。
如雾想起林长儒之前被宁老太太惩罚的事,担心道:“听小姐这么说那人应该是个江湖人,少爷捡了他要是被发现,恐怕老太太又要发好大火。还是赶紧把人弄走的好。”
林碧凝坐在床边由着如雾帮自己洗脚:“老爷明天出门,平日除了我,也没有人会到临江轩。现如今知道这件事的人也都是可靠的,人藏在临江轩里倒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眼下最要紧的是那人的伤,流了那么多血,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其他伤,若是在府里没了性命那还真是不好处理。得请个大夫才行啊。”
“不若让少爷装病,再请个大夫到临江轩。”如雾托着她的双脚小心擦拭,白嫩的肌肤因为泡过热水染上一层粉红。
“嗯,这也使得。”林碧凝想起箱底的锦盒,“如雾你明天拿一张一百两银票贴身放着。好在我们不缺银子,不然封口费就不好办了。”
“小姐放心,我记住了。不早了,你也快些安歇吧。”如雾为她盖好被子,放下杏红织锦帷幔。
林碧凝看着帷幔上的暗纹,手下无意识揪着秋香色绣木樨花的锦被,耳边回响着林长儒的呢喃声,没有一丝睡意。
耳听得隐隐传来的梆声响过四声,林碧凝知道已经是四更了。卯正还要起床,今日要送父亲出门,还要设法请大夫,得赶紧入睡
这般想着,她闭上眼睛终于慢慢睡去。
林长儒倒是一夜好眠,早上还是青妙叫了好一会儿才醒过来。他起床看到贵妃榻上的人,第一眼还没想到这人怎么会在自己屋里,半晌才记起来是自己昨日在假山捡的。
细看此人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两道剑眉英气逼人,不知道紧闭的双目是何风采,直挺挺的鼻梁,因失血过多而导致的惨白脸色,不知为何透着一股青色,不算浓密但是很长的胡子垂在下巴处,林长儒托着下巴总结出这应该是个英俊成熟的男人,还是很符合他心目中江湖侠客的样子。
青妙见他出净房后站在那里看了半天,催促道:“我的大少爷,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盯着人看。都是因为这人,害我们昨晚不得安眠,还连累大小姐也不得安生。”
林长儒听到林碧凝的名字,不解问道:“这关大小姐什么事?”
青妙一边帮他整理衣裳,一面答道:“昨夜小姐不放心少爷,悄悄来了临江轩,见瞒不住我们就把事情告诉大小姐了。大小姐还说今日要为那个人请个大夫。”
“大小姐知道了没什么,屋里你仔细看好,其他人就不必知道了。我等会儿和大小姐商量商量请大夫的事。”林长儒正说着话,见床上那人手指动了下,眼皮微颤,忙走过去,“你醒了?”
那人睁开双眼,目光只迷茫了一瞬就目光炯炯地盯着林长儒看,果然如他所料那般有神采,开口声音有些嘶哑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林长儒看的杂书上描写过这一幕,知道这些江湖侠客戒心重,脸上带笑尽量使自己显得亲切:“首先声明我不是什么坏人。这里是林府,我在家中的花园里捡到你,说起来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呐。我叫林长儒,你叫什么?看你的打扮,你是江湖人吧?你身上好多伤口,你是不是被仇家追杀啊?不过你放心,在这里很安全的”
“闭嘴!”那人眉毛跳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地低声吼道。不止他受不了林长儒如此啰嗦聒噪,连青妙也惊叹原来自家少爷这么能说,大概是捡到他心目中的江湖人有点激动吧。
那人吼了一声后,想撑着自己坐起来,但手上无力没能成功。虽然对方刚刚不是那么友好,林长儒还是过去将他扶起来。那人坐起来后一只手揪着胸口,貌似是扯到伤口,脸色瞬间又白了些。
林长儒忙道:“你别乱动,小心伤口裂开。家里只有普通伤药,简单帮你包扎了伤口,等下我帮你请个大夫再好好看看。”
那人摸了摸胸口想拿什么,发现衣服被换过,青妙见状忙把一个小包递给他,解释道:“你的衣服都是血,我给你换了件,你贴身的东西都在这里面,你看看有没有少。”
那人打开翻了翻发现一样不少,对青妙道了声谢,从中取出一片小叶子,交给林长儒,声音低沉道:“我的伤普通大夫治不了,你拿着这个去榆钱巷找个姓甄的大夫,他家门前有个大鱼缸很好认的。”
林长儒把那片并不起眼的摸上去有些硬的叶子收好,点头道:“好的,我知道。”
外面青音的声音响起:“青妙姐姐,少爷弄好没?老爷启程的时间快到了。”
“我马上就出来。”林长儒起身冲青音回道,然后指着青妙对那人说,“这是我的丫鬟青妙,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去办。因为家祖母不喜习武之人,就委屈你待在这里了。”见他点头,林长儒又吩咐青妙等会儿去厨房给他拿些吃食,就要往外走时,那人终于对他说了一句话。
“我叫萧天笑。”
林长儒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字,果然很有大侠气概,冲他露出一个灿烂微笑,而后快步离开。
林碧凝昨晚四更后才睡下,眼下两道青影分外明显。如雾一看便知她昨夜未曾好眠,心疼道:“少爷的事小姐也别太忧心,熬坏了身子累得老爷担心岂非不妙。”
林碧凝看着菱花镜中的自己确实有些憔悴,便道:“上些粉遮遮吧。”擦了粉又涂上点胭脂,镜中人的气色才好很多,林碧凝满意地理理云鬓,带着丫鬟去送林温良出行。
林温良每年都会出一两趟远门,林家人都已习惯,一切用品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交代赵氏照顾好家里和孩子,嘱咐了林长儒不可将功课落下,又叮嘱林碧凝要保重身体,方才在众人或不舍或埋怨的目光中启程。
从来父亲都是特别照顾林碧凝,刚才对她慈爱叮咛,对自己却只说好好学规矩不可任性,林碧雯心中很是怨愤,想找找林碧凝的麻烦,见母亲提醒于嬷嬷还等着自己,只能狠狠瞪林碧凝一眼,方不情不愿地同赵氏走了。
林长儒望见此幕,纳闷道:“她又怎么了?”
林碧凝轻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便是无事也要寻我的不痛快,好在如今她要跟于嬷嬷学规矩,没空找我麻烦。”
林长儒也只是见林碧雯无缘无故瞪林碧凝才这么一问,便没深究,提到于嬷嬷想到落梅院中的徐嬷嬷,问道:“那个徐嬷嬷怎么样?有没有为难你?”
“徐嬷嬷是个好性子的,平日只与我一处做针线,也没旁的事。”徐嬷嬷虽没有教她规矩礼数,但林碧凝觉得这样互不干扰就很好,因此和徐嬷嬷相处得不错。她想起昨晚的事,四下看看见都是可信之人,便轻声问,“昨夜那个人怎么样了?”
林长儒也压低声音回道:“你说萧天笑啊,早上醒了,但瞧着不是很好,该想个法子请大夫瞧瞧才好。”
“我倒有个主意。”林碧凝凑到林长儒旁边耳语一番。
林长儒点头笑道:“就按你说的办。”又对青音吩咐道,“你去把长戈找来,少爷我有事交代他去办。”
林碧凝早上和徐嬷嬷告过假,便没回落梅院,而是和林长儒到了临江轩。
青妙正守着门口做针线,见是他们来了,忙起身行礼。因青音传话去了,林碧凝让如雾和似烟守在廊下。
进的内室,淡淡的木樨香弥漫在空中,林碧凝嘴角微微扬起,望见之前躺在贵妃榻上的人正躺在床上,虽面色青白一双星目却眼神炯炯地望着她。除胡子略显邋遢外,看上去倒是个正直的人。
林长儒笑着为她介绍:“妹妹,这是萧天笑萧大侠。”又对萧天笑道,“这是我妹妹,林碧凝。”
都不知道人家的底细就称起大侠来,林碧凝有些无奈,面上一丝不显,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也跟着这样喊:“萧大侠好,不知你的伤是否好些?”
萧天笑转头望向这个和林长儒有八分像的少女,穿着霜色暗纹比甲,下套藕色缠枝四季花卉纹暗花缎裙,目光盈盈,浅笑兮兮,耳朵上的淡粉珍珠坠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说不出的娇俏可爱,让人一见便好感顿生。他露出醒来后的第一个微笑:“有劳记挂,这点伤不算什么。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我萧天笑从不欠人人情,日后有需要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在我能力范围内自当效劳。”
林长儒闻言憋憋嘴道:“早上跟我说话还凶巴巴的,也不见你道谢,一见我妹妹就又是谢又是报恩的,真是不公平啊。”
林碧凝瞪了他一眼,转头朝萧天笑歉意一笑:“哥哥的话还请萧大侠不要介怀。救危济贫本是人道,我相信其他人遇到了也不会袖手旁观,所以这报不报恩的话萧大侠就不要再提了。”
萧天笑见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如此会说话,立时高看一眼,报恩的事情记在心里嘴上却没再提。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林长儒不客气道:“你太啰嗦了。”
自家哥哥一遇到喜欢或者兴奋的事情就容易话多,见到活生生的江湖中人,林碧凝大概能猜到是个什么情景,见萧天笑如此直白说出来,和青妙俩人掩嘴直乐。
林长儒很不服气,还想辩解什么,外面响起如雾的声音:“少爷小姐,长戈来了。”于是他出去在门口小声对长戈吩咐了一番,又把之前萧天笑给的木叶子交给他。
林长儒出去的时间里,林碧凝将他们准备如何请医的计划和萧天笑说了一遍,萧天笑什么也没多问,直接按她说的照办。
林碧凝让萧天笑在床里边躺好,放了一床被子在外面挡着,林长儒进来后拉过他在床外面躺下,将锦被左左右右弄一通,直到看不出里面还有一人为止。她站在一旁满意地打量一番,还是觉得有不妥的地方,对青妙吩咐道:“去把你用的脂粉拿来。”
青妙虽然不知道用处但还是二话没说就去拿了,林长儒满头雾水道:“妹妹,你让她脂粉做什么?”
林碧凝神秘兮兮道:“不要着急,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林长儒觉得她这个笑颇有阴险险的味道,心头发毛,不自觉往里面靠了靠。
“大小姐,东西拿来了。”青妙拿着青花瓷盒快步回来。
林碧凝接过瓷盒,打开盖子,手指沾上些细白的脂粉,俯身就要往林长儒脸上涂。
林长儒犹如遭遇强人的小媳妇般惊慌失措:“你要干什么!我才不要涂这娘们兮兮的的东西!”一面喊着一面摇着头往里面退去,以期能躲开林碧凝的迫害。惊吓中他忘了里面还有个身受重伤的萧天笑,只听得床里闷哼一声,连忙转头问道,“萧天笑你没事吧?”
“你不要乱动就没事。”萧天笑声音闷闷地回答道。
于是林长儒不敢乱动了。
见他乖乖老实下来,林碧凝一手按着他的头,一手在他脸上涂抹着,好心地解释道:“哥哥你面色红润哪里像生病之人,用脂粉涂得惨白些才能骗到人。做戏就要做全套嘛,乖哈!”
林长儒瞪着她愤愤道:“你之前可没说这个,若是知道打死我都不会同意的。”因为他长相俊秀,在学堂里常常被人耻笑是白面小生,所以他很注重维持自己的男子气概,远离一切他觉得娘们兮兮的东西。
“晚了!”林碧凝用手蹂躏着他的嘴唇,直到看不出一点血色才满意停手,拍掉手上残留的脂粉,转身对青妙说,“你先帮我把如雾叫进来,稍后杂外面喊一声,就说少爷晕倒了,记住让他们不要吵到少爷,再派个人去听雨轩告诉太太。”
如雾进来后,林碧凝问她要了准备好的银票,递给林长儒:“哥哥,如果太太过来我找个借口让她不在屋里。这银票你找个机会给大夫,记得让他不要说出去。”
没等林长儒拒绝,里面的萧天笑开口道:“林小姐不必如此,请的大夫是我的故友,我会让他保密的。”
林碧凝见林长儒也点头,便笑道:“那再好不过了。”然后让如雾把银票收好。
临江轩的众人只听得正屋里大小姐一声惊呼,然后有人喊了声“少爷晕倒了”。林家的唯一的独苗苗生病了,那还得了!顿时院里吵闹起来。还是青妙出来呵斥一顿,才使得院里恢复之前的有序,吩咐正在院里的长戈去请大夫,又遣了个人去通知赵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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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钱巷里长戈转了两圈也没找着一个悬着牌匾的医馆。想起自家少爷说的大鱼缸,他瞪着眼前那个没有鱼连一滴水都没有的碎了半边的缸子,心想这不会就是少爷说的大鱼缸吧。虽然瞧着不像,可是整个巷里只找到这么一家门前有缸子的,只能半信半疑地去敲门。
敲了半天无人应答,门却是开了条缝,这家人也真是够宽心的,连门都没有锁。闯空门不好,可是长戈一想到府中还有个人等着大夫,便一面小心地推开门,一面朝里喊道:“有人在家吗?”没听到回答,他探近半个身子,然后只听得头顶传来一阵响声,就被倒了一身的草木茎叶。
“哈哈哈!”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快的笑声。
长戈狠狠抖掉衣服上头上的草木茎叶,看向笑得正欢的大约十来岁的小男孩,生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又没有得罪过你,干嘛好端端捉弄我。”
小男孩飞了个白眼:“又不是为你设的,谁让你不请自来呢。”
“你!”长戈觉得自己没有经过主人同意进门来确实不对,可转念一想之前自己明明喊过很多声也不见他回答,“我明明问了很多遍有没有人在,你刚才为什么不回答?”
“不好意思,我耳背听不见。”见长戈还想说什么,小男孩抬抬下巴不耐烦道,“别废话,说说你来这里想干嘛?”
想起正事,长戈压下气性,好言道:“不知道甄大夫在不在?我奉我家少爷之命请甄大夫出诊。”
“什么真大夫假大夫,你找错地方了,上别处去吧。”小男孩一边说着一边把长戈往外推。
“唉,你别推呀。”长戈扒拉着门坚决不出去,并朝屋里高声喊道,“甄大夫在吗?甄大夫!”
此时从屋里出来一个三十来岁风姿俊秀的男子,轻声呵斥了小男孩一声“甄儿不得无礼。”然后神色淡淡地问长戈,“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有人受了重伤,我家少爷要我来这里找甄大夫。你就是甄大夫吧?”长戈直觉眼前这个高瘦的男子就是自己要找的甄大夫,拿出那片木叶子,“我家少爷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男子没有回答,接过木叶子看到背面那个刻的极其隐蔽的“甄”字,摩挲了一会儿,对长戈说:“我就是你要找的甄大夫,我跟你走。”转头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对那个名唤甄儿的男孩温柔道,“去帮爹爹把药箱拿来。”
甄儿鼓起嘴巴,不高兴道:“你明明答应我这两天不看病的。”
“是位故人,我必须要去一趟。”甄大夫摸摸他的头顶,纤长的手指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白皙。
“真拿你没办法。”甄儿憋憋嘴,不情不愿地去拿出药箱,瞪了长戈一眼,“还不带路。”
“哦哦,甄大夫请跟我走。”原来这个小男孩是甄大夫的儿子,这两父子的相处模式真奇怪,长戈一时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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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林温良,赵氏和管事妈妈交代完事情,除了钗环换了衣裳正准备小睡一会儿,侍书匆匆进来略显着急道:“太太,临江轩里来人说少爷昏倒了。”
赵氏皱起眉头没有睁开眼,侍琴一直在旁边知道她还未睡,小声道:“要不我过去看看,太太累了该休息会儿。”
“罢了,服侍我起来。”赵氏撑坐起来,语气不怎么好,“老爷刚走少爷就病了,要真有个什么,回来还不是怪我没照顾好他的宝贝儿子。”
这话侍琴和侍书是不敢接的,只是默默重新为赵氏梳妆。
赵氏带着丫鬟婆子缓步赶到临江轩,林碧凝在门口向她行礼,她焦急道:“长儒醒了没?怎么会晕倒?我一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真是急死我了。”
林碧凝扫了眼赵氏精致的妆容整齐的发髻,微微一笑,安慰道:“母亲不用着急,哥哥已经醒了。”
林长儒看到他们进来,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就要起来,赵氏忙道:“不用起来,你还病着就不要讲这些虚礼了。”
“谢母亲体谅。”本就是做做样子,林长儒听话地躺了回去。若是真的起来只怕里面的人就要暴露了。
“怎么突然就昏倒了?现在好些没?可请了大夫没?”说着赵氏严厉地瞪向青妙他们,“你们怎么回事?连少爷都伺候不好,要你们何用!”
青妙青音吓得跪倒在地,林长儒艰难地直起半个身体,林碧凝连忙过去扶着他,他虚弱道:“儿子如今病了还需人照顾,他们又是我用惯了的,还请母亲看在儿子的份上饶了他们这次,让他们将功赎罪。”
赵氏收起怒容,正色道:“既然少爷为你们求情,这次便算了,再有下次决不轻饶。起来吧。”
“谢太太,谢少爷。”青妙和青音小心地退到一旁。
赵氏不再看他们,扭头亲切地问林长儒:“现在觉得如何?可请了大夫没?”
“已经着小厮去请大夫了。如今也好了一些……”林碧凝见林长儒说话太流畅,悄悄掐了他一把。林长儒吃痛皱起眉头轻喘一声,接着说,“就是浑身没什么力气。”
林碧凝怕赵氏在这里太久看出什么破绽,便开口道:“大夫还要等一会儿才到,不如我陪母亲去外间略坐坐,也让哥哥躺躺养养神。”
赵氏正觉得屋里木樨香味甜的腻人,点头道:“也好,那长儒你好好歇着,有什么事我们都在外面。”见他点头,便带着人出去。
青音留在屋里,青妙给赵氏上了茶立侍在一旁,赵氏看向林碧凝笑着说:“我心中虽记挂但一直不得空,也没问你徐嬷嬷怎么样。要是不满意,母亲再给你重新找一个。”
徐嬷嬷立夏来的落梅院,入秋了才来问这话,林碧凝放下杯盏,用帕子轻轻擦掉嘴角的茶渍,扬起一个大大笑脸:“劳母亲挂念,徐嬷嬷性子温和,与女儿相处和睦。母亲找的人再好不过,女儿又怎么会不满意呢。”
“那就好。”赵氏还想再说什么,有丫头进来说大夫来了。
于是赵氏和林碧凝起身一起往外走。
赵氏和林碧凝走到廊下看到长戈带着两个人走进来,前面那位身长玉立,面容俊秀,约莫是偏瘦的原因那天青色绸布直裰行走时衣袂飘飘,没有松垮垮的感觉,反倒带着一股子出尘气质,
赵氏心想这人不像大夫倒像个出身大家的公子哥,看到后面拿着药箱的小药童,知道这确实是位大夫。她迎了上去,笑道:“大夫这边请。”
一行人进了正屋,因为大夫是个年轻男子,为避嫌林碧凝带着丫鬟在屏风后面,见大夫身边随行的小公子好奇地看了她几眼,便朝他微微一笑。见他脸色红红转过头不再看自己,林碧凝笑容更盛,真是个害羞的孩子。
赵氏略带好奇地笑问道:“不知大夫怎么称呼?像你这样年纪轻轻的大夫真是不多见啊。”
甄大夫进屋一看到床上躺着的少年,便知对方是在装病。路上长戈说看病时需要他找个借口让房中不留人,此刻听到赵氏这类似怀疑她医术的话,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免贵姓甄,我看病时不喜有人在旁打扰,闲杂人等还请出去。”
“你!”赵氏没想到看上去风姿不俗的大夫说话这么直接没礼貌,好些年没有人敢给她脸色了,顿时火上心头脸色难看起来。
侍琴忙拉了下她的衣袖,小声道:“少爷还等着他看病,太太万不可动气。”
赵氏人前一贯的形象都是贤良温厚的,此刻在林碧凝和林长儒面前也不想坏了形象,便挤出一丝笑容,语气有些生硬道:“那就请大夫好好看病仔细看病,我们便不在此打扰大夫了。”说着一甩衣袖带头走了出去。
林碧凝也跟着从屏风后出来,在里面帮不上什么,去外面如果赵氏要进来还能拦上一拦。
甄大夫见人都出去了,剩一个丫鬟没有走,看了眼她开口问道:“人呢?”
萧天笑从被子中探出脑袋来:“几年不见你的嘴巴还是这么不饶人。”
屋里没有外人,林长儒将萧天笑扶出一些躺好,朝一直没出去的青妙吩咐道:“你去门口守着,不要让太太他们进来。”
甄大夫上前把了把萧天笑的脉,嘲讽道:“彼此彼此,再次见你还是如此狼狈不堪。哪位这么看得起你,居然用上了这千金难求的青丝绕。”
萧天笑语气无奈:“旧时恩怨不提也罢。若不是这毒唯你能解,我也不想麻烦于你。”
甄大夫自信一笑:“你这话说的还算中听,青丝绕虽号称千金难求、万方无解,那是没有遇到我。”说完转头吩咐道,“甄儿你把清毒丸和金针拿来。”
“爹爹你……”甄儿想说这两天不宜用针,却被甄大夫打断,他笑着说:“乖,快拿来。”
甄儿不情不愿地打开药箱,林长儒在旁听得一头雾水,对这个甄大夫有些畏惧,只好小声问他道:“你们在说什么青丝绕金针呀?难道萧天笑的伤很严重。”
甄儿心情不好,懒得回答,只瞪他一眼:“让开!把门守好别让人打扰我爹施针。”
“哦。”林长儒摸摸鼻子讪讪地又叮嘱了青妙一声,默默地站在旁边看着。只见甄大夫喂了萧天笑两粒药丸,然后解了他的衣裳,行云流水般在他头上胳膊上及胸前插了许多根金针,纤长手指或捻或弹,动作优美。就在林长儒盯着手指欣赏时,萧天笑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来,他离得太近那血全吐在他身上了。
“好了。”甄大夫把金针全部取掉,放好最后一根金针忍不住咳嗽起来,甄儿忙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喂他吃下,半晌这咳嗽才消了下去。
萧天笑愧疚道:“默思兄你怎样了?今次是我连累你了。”
甄默思缓过来,脸上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方才咳得那般厉害的人不是他,摆手道:“并无大碍,不过是老毛病罢了。我用金针将四散在你全身的毒素聚到一处逼出体外,再让甄儿在为你施三次针便可将余毒清了。那些外伤看着吓人却无大碍,涂上药养上一个月也就好了。”说着让甄儿把伤药递给林长儒,“两天换一次即可。”
萧天笑看着甄儿略带感慨道:“这就是你的那个孩子吧?”
甄默思点头:“嗯。”扭头对甄儿道,“甄儿,这是你萧伯伯,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
甄儿乖巧地喊了人,萧天笑望着她笑眯眯道:“眉眼和你娘很像。”说完见甄默思脸色暗了下,意识到自己不该提起这些,便转了话头,“默思兄,今日多谢你了。因为一些原因我在林府的消息不能让人知道,你就当今日是为这个小公子看病吧。”
甄默思点头表示知道,也没多问,只对林长儒说:“你重新躺好吧。这病看好了也该出去了,免得有人怀疑我医术不精。”
林长儒有些尴尬道:“甄大夫不要介意,家母不是有意冒犯的。今日有劳甄大夫了。”
甄默思没说什么只朝他点点头,等他们重新弄好后,问青妙要了纸笔写好药方才带着甄儿走出去。
赵氏在东次间坐着,等了许久也没见那个大夫看完病,几次都等不住想进去,林碧凝好说歹说方劝住了。终于等甄大夫出来,她忍不住扯起嘴角开口道:“不知这孩子得的什么病,竟需要大夫看这么久。”
甄儿听她这么说话很不舒服,见父亲看过来便没有出声。
甄默思语气淡淡道:“思虑过度,操劳过甚,气血不畅。我用针帮他疏通了气血,开些药养几天便可痊愈。”说完让甄儿将药方交给旁边丫鬟。
赵氏笑道:“那真是有劳大夫了。侍书替我送送大夫,再派人去抓药。”然后自己带着人到里面看林长儒。
林碧凝本想一起进去的,担心赵氏方才的话得罪大夫,便留下来道歉。甄默思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接过侍书给的诊金就告辞了。
赵氏走到床边亲切问道:“你觉得怎么样了?要是那个大夫不好,我们再请一个。”
林长儒忙道:“甄大夫很好,儿子已经好了很多。母亲不用再找大夫,甄大夫这几天还要给我施针呢。”
林长儒脸上的脂粉因动作掉了些,赵氏见他脸色确实好了些便没有反对“那就先让这个大夫看着,不好我们再换。学堂那边我会派人和夫子告假,你好好养病,要吃什么喝什么只管派人到听雨轩拿。院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谢谢母亲,母亲慢走。”
等赵氏走后,林长儒掀开被子跳起来:“我要去沐浴,青妙你把被子给我换一条。”
林碧凝送走赵氏进来见到这一幕,又看到床上还有黑色的印记,心中不由纳闷那是什么东西。
林碧凝见萧天笑脸色虽然还是不好,但之前的那层青色却消掉了,心中转过一个猜测,笑着问道:“萧大侠可好些没?我见你之前脸色发青,莫不是中了毒?”
“林小姐猜的不错,萧某遭人暗算是中了毒,不过现在已经差不多解了。☆☆ m~精彩~东方~文学~☆☆”萧天笑点点头,这个小姑娘看着比他哥哥要聪明呐。
正说着林长儒换了件竹青色暗纹直裰洗掉脸上的脂粉出来,鬓角的头发一缕一缕的还滴着水,插嘴道:“那个甄大夫是什么人?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随便扎几下就把你的毒解了。”
林碧凝没有看到那一幕,好奇地看着他们。
萧天笑示意他把自己扶起来,靠在枕头上,解释道:“你们不混江湖的自然不认识甄默思,他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病神医,那一手金针绝学恐怕世上无人能及。此番我中的毒叫青丝绕。”
“青丝绕?”林碧凝将这三字在嘴边念了几遍,颇有缠绵悱恻之感。
萧天笑轻笑一声,不知想到什么,瞬间又敛去眼中笑意:“名字很好听吧?可却是世间少有的阴毒,号称千金难求、万方无解。中了它,毒素会像女人的头发丝一样,缠住你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一点一点一丝一丝吞噬你的精血,直到吸光你的精血,将你变成一具枯瘪的干尸。”
“哇!”林长儒吓了一跳,“谁这么恨你?要用如此歹毒的毒药害你。”
萧天笑咳嗽一声没有回答,林长儒还待要问,林碧凝赶紧用眼神制止,问道:“千万种方法都不能解,难不成没有解药吗?那甄大夫是怎么帮你解毒的?”
萧天笑开口道:“青丝绕没有解药,唯有用金针刺穴将毒素积聚到一处,再逼出体外方能解毒。我之前说了金针是甄默思的绝学,所以我才要你们找他来。”
林长儒疑惑道:“我看甄默思医术很高明,怎么他自己却是一副病殃殃的样子?难怪要叫病神医了。”甄默思的皮肤透着一种不健康的白皙,又是咳嗽又是吃药的。
萧天笑叹息一声:“有道是医者不自医,他思虑过甚,又……”说着声音小了下去,谁也没有听到后面的话。
不等林长儒追问,青音进来道:“少爷,表少爷正在外面,说是来探病。”
林碧凝起身道:“哥哥,你先上床躺着,我去外面劝走他。”赵一诚一肚子阴谋算计,让他进来探病林碧凝不放心,担心会被看出什么破绽。
赵一诚一见林碧凝便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微笑,柔声道:“凝表妹也在啊,不知道表弟的伤怎么样了?我听到消息后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
如今林碧凝再见他已经能很好控制自己的情绪,她轻扬嘴角,礼貌道:“有劳赵表哥记挂,大夫说需要静养几天。哥哥现已服药睡下,赵表哥你来的真不巧。”
“那我改天再来看表弟。凝表妹要走吗?不如我们一起。”对面的人脸上虽然挂着笑,说话也轻声细语,但赵一诚就是觉得有点阴阳怪气的感觉。
“有些事要和丫鬟交代,赵表哥慢走,恕我不能远送了。”林碧凝说完也没等他回答就转身回屋里。
赵一诚目光森森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到才翘起嘴角离开。
林碧凝回到屋,林长儒见后面没有跟着赵一诚,便掀起锦被下床,笑问道:“赵表哥走了?”
“嗯。快正午了我先回去了,下午还要和徐嬷嬷一起刺绣。哥哥你也自己找点事情做,别老打扰萧大侠休息。”林碧凝本想说让他多温习在千叶阁学到的东西,又想起昨夜他酒醉说的话,便没有说出口,朝萧天笑点头示意,然后带着丫鬟回了落梅院。
第二天,甄儿来给萧天笑施针,林长儒见只有他一个人,便开口问道:“你爹呢?”
要不是这个人来找爹爹看病,爹爹就不会施展金针,不会加重旧疾,昨晚也就不会吐血。所以甄儿对林长儒没什么好感,不理睬他一眼,径直让萧天笑吃了一粒清毒丸,打开身边的小药箱,拿出金针准备清余毒。
林长儒见对方没有回答尴尬地摸摸头,看到他拿金针要扎萧天笑,忙道:“等等,你这么小能找的准穴位吗?我看还是让你爹来比较靠谱。”
甄儿虽只有十岁,但自小跟着甄默思学医,不敢说医术超群却也比普通大夫要强,和他爹爹一样他也不喜欢有人怀疑自己的医术,凶巴巴地瞪了林长儒,恶狠狠道:“再吵信不信我一针把你扎成哑巴!”
林长儒吓得后退两步,小声嘀咕道:“长这么可爱,怎么如此凶巴巴的。”
萧天笑眯着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笑道:“甄儿的医术我是相信的,你开始吧。”
作为被扎的那个都如此说,林长儒当然不会再说什么。这次他有先见之明,早早准备了痰盂,人也远远站开,就怕又被吐一身血。
显然林大少爷多虑了,这次萧天笑没有那样吐血,只是嘴角溢出一些,拿帕子一擦就没了。甄儿一边将金针收回一边瞟了林长儒一眼,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嘲笑他。
“萧伯伯你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甄儿拿起药箱,跟萧天笑道完别转身便走。
林长儒本想问问他为什么对自己没好脸色,但想到自己还在“病中”,甄儿一转眼就出去了就没有追上去,只等明天再问这个问题。
林碧凝走到临江轩门口时,青妙正送甄儿出来,知道是来给萧天笑施针的,朝他温柔一笑:“有劳小大夫替哥哥针灸了。”
望着面前巧笑倩兮的小姐,甄儿记得是那个林小子的妹妹,没想到他这么讨人嫌居然有这么漂亮温婉会说话的妹妹。他扬起一个微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道:“嗯,今天已经施好针,我爹爹还在等我,我先告辞了。”
林碧凝点头道:“那小大夫慢走。”
她看着对方走远了才举步进到临江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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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碧凝送翠月到门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带嘲。哥哥生病老太太头天亲自过来探望,之后每天都派人探视送药,当真是位慈爱的祖母啊。
甄儿看到她眉头微锁,表情落寞,一直对她很有好感,便不由自主地安慰道:“不要皱眉,姐姐还是笑起来漂亮。”
林碧凝这才发现甄儿的到来,微微感激地点头,笑道:“你来了,快进来吧。”施针时她不便在场,就一直在东次间。
甄儿很喜欢林碧凝,替萧天笑清完余毒到东次间同她告别。
林碧凝见他穿着银红色暗纹比甲,唇红齿白,像菩萨旁边的小金童般可爱,亲切地招呼道:“小大夫看病辛苦,不着急回去的话请在此休息片刻。”又让似烟将长荣堂送来的糕点放在他面前,“这是桂花糕,你尝尝看。”
甄默思会友去了,回去也没什么事,甄儿便应邀坐下,捧着一块桂花糕小小啃了下,眉眼弯弯道:“香香甜甜的,比隔壁胖婶婶做的好吃。我叫甄儿,姐姐你叫什么?”
看他吃得开心,林碧凝也拿帕子托起一块糕点,笑道:“我叫林碧凝。”
秋日黄橙橙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逆光中的女子芙蓉如面柳如眉,双眸盈盈带水,鹅脂般白皙粉嫩的肌肤,好似轻轻一掐就能渗出水来,一点小巧挺拔的秀鼻,堪比花娇的唇瓣微微抿着,笑容干净明亮。一身妃色绣花襦裙,银红色如意宫绦系出曼妙的腰身,乌黑光泽的头发绾成百花分肖髻,左右各一只镶宝双层花蝶鎏金银簪,那蝴蝶的触角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娇俏动人。
似烟见甄儿盯着自己小姐眼都看直了,虽说对方岁数不大,但总归是个男的,这样看真是不礼貌,于是不客气道:“你盯着我家小姐看什么?”
甄儿诚实道:“凝姐姐你真好看。”
“你!”似烟听到这回答气得要跳脚,小小年纪便会调戏人。
林碧凝没有觉得被冒犯,倒觉得甄儿天真可爱,笑着抬手示意似烟不用激动。
“凝姐姐,你裙子上是不是绣了海棠花?很漂亮。”甄儿歪着头问。
林碧凝轻抚了下裙子,点头道:“甄儿好眼力,这条裙子我用银线以暗针的手法绣了海棠花。”
甄儿笑嘻嘻道:“凝姐姐真厉害!不知道能不能也做一条送我呀。”
“真看不出来你还有偷穿女儿家裙子的怪癖。”似烟忍不住讽刺道,刮了刮脸颊,“羞不羞啊!”
世上各人有各人的癖好,身为男儿爱穿女儿装虽然奇怪了点,但似烟当着人家的面如此直白讲明也是不该。林碧凝呵斥一声:“似烟住口,怎么能这么说话。”然后歉然对甄儿道,“都怪我平常太过于宠这丫头,才会语出无状,希望甄儿你不要同她计较。”
“凝姐姐放心,我的心眼大着呢,才不会和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甄儿说完,还调皮地朝似烟做了个鬼脸。
见状林碧凝明白他是真的不介意,便措辞小心地问道:“甄儿问我要裙子是要送给谁吗?”
甄儿眨巴眼睛神秘道:“以后再告诉凝姐姐。”见天色不早了,自家爹爹可能要回来了,便告辞道,“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我再次可以在找你玩吗?”
林碧凝平日不是刺绣就是百~万\小!说,林长儒忙着学习也不能常常陪她,见甄儿活泼有趣,想着对方还小便点头道:“当然可以,你有空随时可以来林府玩。”
甄儿一直跟着甄默思行医,几乎没什么玩伴,拍着手开心道:“那真是太好了。”
林碧凝让似烟将剩下的桂花糕包上给他带走,还亲自送人到院门口。
近几天,徐嬷嬷知道林长儒生病,准许林碧凝上午去临江轩,下午才让她陪着一起刺绣。
林碧凝绣完一片海棠花叶子,抬头见徐嬷嬷手中翻着她画的花样子,眼神缥缈却没有落在纸上,她轻轻叫了声:“嬷嬷,你看看我这海棠花的边绣的对不对?”
徐嬷嬷小小惊呼一声,回过神看到林碧凝手里举着的绣棚,明白是叫自己看绣品,起身走了过去。她眼神不好,眯着眼细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小姐学的真快,绣的也很好,要是收线时再往里一点就更显花瓣饱满了。”
“好的,我再改改。”林碧凝接过绣棚放在一旁,抬头看着对方问,“我见嬷嬷有些神思恍惚,可是有什么为难事?嬷嬷愿意的话不妨跟我说说看,没准我还能帮上嬷嬷的忙。”
“没没什么,一点小事。”徐嬷嬷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林碧凝知道她的话不是实话,但是对方不愿意说,她也不是那好管闲事之人,便笑笑没有追问,将之前收尾部分拆掉重新绣起来。
徐嬷嬷没有说是觉得这件事林碧凝帮不上忙,找赵氏倒是能帮上。但是一想到赵氏那逼人的目光,徐嬷嬷心生畏惧又不敢开口。
环顾四周,林碧凝畏寒立秋后临窗大炕早早就换上玄色毛皮毯,旁边的朱漆高几上摆着素有“美人肩”之称的白玉柳叶瓶,墙上悬着前朝张勉的红梅傲雪图,榉木八宝架上设有景泰蓝双耳三足香炉、青花春夏秋冬四方瓶等各色珍玩,屋内陈设无一不精致。徐嬷嬷又到林碧凝待人素来大方,说不得真能帮上她的忙。
因方才她拒绝了一次,现下嘴唇开开合合就是开不了口。
林碧凝余光一直注意着徐嬷嬷,见状便抬头笑着鼓励道:“你我不是外人,嬷嬷有话但说无妨。”
徐嬷嬷抿了抿唇艰涩开口道:“我以前要好的姐妹前天被放出宫来,染了重病躺在床上不能动。我想请个好大夫替她看病,出去照顾她几天,不管能不能治好,也算全了我和她的一场情分。只是不知道她这病要花多少银子,因此才”
林碧凝笑道:“嬷嬷与她姐妹情深,原该去探视一番,我相信母亲也会同意的。我这里有二十两银子,放着也是放着,嬷嬷不嫌少就先拿着,不够我们再想办法。”虽然银子她还有,但一下子拿出太多怕徐嬷嬷会怀疑。
徐嬷嬷知道府里小姐的月例只有三两,这二十两恐怕是林碧凝所有的积蓄,双眼蓄满泪水,真诚地感谢道:“谢谢大小姐。”
林碧凝吩咐如雾取来银子,知道她心忧姐妹无心在此,交给她后当下就让她出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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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儿收回金针,见萧天笑嘴角只溢出一点毒血,颜色较之之前也淡了很多,笑道:“恭喜萧伯伯,余毒已清,日后就不用再施针了。★小说排行榜m★”
萧天笑开怀道:“这都是你和你爹的功劳。”
“萧伯伯过誉了,我给你换换伤药,也检查检查伤口愈合的如何。”甄儿抿嘴道,能解情丝绕是爹爹第一次施针的功劳,自己不过是帮着清理余毒。
萧天笑二话不说脱下衣裳,任由他将包扎的伤口解开。因为他身上的伤口众多,甄儿换伤药破费功夫。林长儒在旁边坐得无聊,这几天“养伤”不能外出本就烦闷,此刻外人只道甄儿是替他看诊也不能出房,无话找话般对着甄儿道:“甄儿你几岁了?我看你年纪比我还小,医术却这么厉害,你是几岁学的呀?”
可能因为甄默思解毒后身体变差对他的迁怒,也许是因为他开始时对她医术的怀疑,当然没准仅仅是因为气场不合,甄儿对林长儒没有好感,对他的话睬也不睬,专心上药只作没有听见。
身为林家的少爷,林长儒不敢说极尽宠爱,但是也没有出现他问话没人回答的情况,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萧天笑闭目养神,不参与小孩子家的对话。
没人说话,屋里顿时寂静下来,只有甄儿上药包扎的声音。林长儒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觑着眼睛仔细地打量起对面那个人。甄儿的五官小巧精致,面庞秀气,斜着的角度鼻子更显笔挺。那睫毛又长又翘,随着视线一上一下,宛如他从前捕捉的蝴蝶般柔弱颤抖。嘴巴居然和他妹妹的一般大小,微微抿着。手指白皙纤长,灵活地打个结包扎动作迅速。林长儒举起自己的手隔空比着,感叹一声:“甄儿你的手好小,只有我的一半大,跟姑娘家的手似的。”
甄儿手下的动作一顿,依旧不理他。萧天笑“噗嗤”一声轻笑,睁开眼睛,看了眼甄儿,又看了看林长儒,似笑非笑道:“长儒,看不出你还知道姑娘家的手多大。”
林长儒面上一红,辩解道:“什么呀!我是知道我妹妹的手有多大,我妹妹不就是姑娘家嘛。”
“甄儿本来就……”萧天笑开口还想说什么,甄儿手中的绷带一收紧,他疼得倒吸一口气,望着甄儿威胁的眼神,忙保证,“我什么都没说,也不会说。”甄儿这才将动作放轻柔。
林长儒不解地看着他们,不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甄儿包扎完毕,收拾药箱起身就走,林长儒忙跟在后头:“你先别走啊,我之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甄儿不理他径直往外走,林长儒失落地喃喃道,“怎么跟个木头似的,不笑也不说话。”
快至门口甄儿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扳着脸道;“说我是木头,我看你就是个二愣子。”
“你叫谁二愣子啊?”林长儒好险停下没有和他撞到一起。
“二愣子叫……”一个“你”字差点脱口而出,甄儿见到他眼中闪过一丝促狭,脑袋转过弯险些着了他的道,挑眉道,“我在叫林长儒这个二愣子。”
“我应该没有得罪你吧。”林长儒不明白甄儿为何老是针对他。
甄儿眯起眼睛扬起一丝微笑:“我就是看你不爽,怎么样!”然后迅速地踩了他一脚,在他没反应过来前走掉。
“啊!”林长儒一声惊呼,弯下身揉着脚背。居然敢踩他,想追上去算账又不能,哼哼道,“这梁子算结下了,下次见到你非讨回来不可。”
可惜之后甄儿就没来临江轩了,倒是听说他常常去落梅院找林碧凝。但因为林长儒养了几天“病”好了,又恢复了上午学堂下午千叶阁的学习生活,没有机会找甄儿的麻烦。
回话的管家婆子陆续离开,赵氏在红木炕桌上支着脑袋半眯双眼,发觉侍琴偷眼看了自己好几次。她一直不怎么重用侍琴,就是因为其行事一股小家子气,按着额角皱起眉来:“侍琴,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突然被赵氏叫到名字,侍琴楞了会儿,然后抬头小心地觑了眼她,微微垂头眼神闪烁,为难道:“我听到一件事,有关大小姐的名声,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太太。”
“嗯?”赵氏坐直身体,有些兴趣,“什么事?你说吧。”
侍琴语气上扬道:“听说最近帮少爷看病的甄大夫的儿子,好像叫什么甄儿的,常常到落梅院找大小姐。虽说那甄儿只十来岁,但终归是个男子,男女大防总要顾忌的。老爷是最重规矩的,现今不在家万事由太太负责,我担心老爷回来后知道此事,会责怪太太治家不严,管教无方。”她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只盼赵氏能找林碧凝的麻烦。
平心而言,林碧凝对人宽和,也没有与侍琴结过梁子。但世上总有那么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太平岁月偏做梗,无事也要搅些事端,看到他人痛苦她才痛快。
甄儿常来林府的事赵氏是知道的,林碧凝说是来给她调养身体。打着治病的名号,又是个半大的孩子,赵氏便没有说什么。见侍琴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赵氏重又靠在炕桌上,懒洋洋道:“嗯,既如此,你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就由你代我去落梅院提点大小姐一二。”
林温良重规矩不假,但更关心林碧凝的身体。如果知道甄儿是来给他宝贝女儿治病的,只怕是求之不得呢。如果她阻止甄儿再来林府,若是林碧凝的病发作起来,怕要变成她的不是。赵氏精明的很,可不想在这地方出头。让侍琴去,一来她当然希望林碧凝的病好不了一直病怏怏的;二来出了什么事只推说自己不知道,是侍琴自作主张,谁也怪不到她头上。
以往有什么事太太都是派侍棋侍书去办,猛然间一件重要差事落在自己头上,侍琴望着赵氏激动道:“太太放心,我一定会办好这件事的。”然后像一只抢到食物得胜而归的大母鸡,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赵氏看着侍琴的背影轻笑一声,然后闭上眼睛让侍棋帮自己捶腿。
林碧凝和赵氏说甄儿的事侍棋也在场,她在心中摇头叹息,真是个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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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嬷嬷告假还没有回来,林碧凝素手握着一支小紫毫端坐在书案前,抄心经既练字又静心。正写到“不生不灭”一句,似烟进来小声说:“小姐,听雨轩的侍琴来了。”
林碧凝写好“灭”字的最后一笔,停下笔将紫毫搁置在青玉笔山上,仔细观看已写的字,口中轻声道:“带她到东次间,我稍后就来。”自她重新醒来,这还是侍琴第一次到落梅院。
林碧凝脱下练字怕沾染墨迹而特意穿的玄色红梅窄袖对襟,换上湖蓝团花对襟,如雾怕她受凉又加了件同色比甲,整理一番后才去东次间。
林碧凝在炕上坐定后,望着侍琴笑着说:“侍琴姐姐真是稀客啊,今儿个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大小姐客气了,我代太太来,有几句话要说与大小姐听。”侍琴草草行过一礼,因刚刚等了一会儿,语气不太好。
林碧凝半垂下眼帘,不动声色,淡淡道:“哦,不知太太要你传什么话?”
侍琴想着自己此刻代表太太,不由挺了挺胸膛,扬起头颅下巴对着林碧凝,说话尖锐又刻薄:“我们林家虽不是什么官宦人家,但好歹也是识礼数守规矩的大户人家。常言道男女授受不亲,大小姐整日与外男厮混成什么体统。大小姐就算不为自己的名声考虑,也要为太太着想,你这般行事只怕老爷回来会责怪太太教女无方。还望大小姐行事注意分寸。”
似烟听她口无遮拦污蔑自家小姐,忍不住怒道:“你嘴巴放干净些,甄小大夫来府中是……”
“似烟住口。”林碧凝轻斥一声打断似烟的话,端起杯盏喝了口茶,压下心中的怒气,半晌眯着眼直视侍琴,“刚才的话是谁让你说的?”
侍琴被她看得有些心慌,但想到自己此刻是代表太太来的,且大小姐素来没什么脾气,顿时又有底气,硬声道:“是太太让我来的,难道大小姐连太太的话都不听了吗?”
林碧凝冷笑一声:“似烟如雾,给我把她按住。”
“你们要什么!要干什么!我是太太派来的!”侍琴激烈挣扎,但敌不过似烟如雾有两个人,被一左一右压住,似烟还暗暗掐了几把。
林碧凝站起身朝她慢慢走去,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侍琴强作镇静色厉内荏道:“大小姐如此待我,回去后我一定如实禀告太太。”
“还敢口出威胁。”林碧凝扬起右手狠狠打了侍琴一巴掌,冷冷道,“这一巴掌,打你目无尊上。”说完又是“啪啪”的两巴掌,“第二巴掌,打你假冒太太之名。第三巴掌,打你口无遮拦污蔑于我。”
这三巴掌林碧凝是下了力气打的,特别是最后一巴掌。侍琴只觉得双颊火辣辣的疼,嘴角也流出一丝血迹,她不敢相信林碧凝真的敢打她,恶狠狠地说:“我是太太的人,你敢打我,太太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林碧凝揉着打的有些疼的素手,脆声道,“带她去听雨轩,我倒要看看太太会如何处置。”
“是,小姐。”
如雾和似烟压着侍琴,跟在林碧凝后面往听雨轩走去。一路上看到的仆从无不侧目,都很好奇侍琴究竟做了什么惹得好性子的大小姐如此对待,对着她指指点点小声猜测。侍琴是赵氏的大丫鬟,平日里府中的众人谁不高看两分,此刻真是屈辱万分,奈何怎样都挣脱不了如雾似烟的束缚,只能低下头,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林碧凝没有让人通报赵氏,直接就闯进屋来。赵氏刚小睡了一会儿有些迷糊,见她这般大阵仗进来,脑袋直接清醒过来,还没等她斥责林碧凝不懂礼数。林碧凝三步并作两步已在她旁边跪下,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流下,神色凄惨,哽咽道:“母亲,女儿没脸活下去了,您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赵氏吃了一惊,忙扶起她坐在旁边,轻声骂道:“小孩子家家的,什么死不死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碧凝泣不成声,身子不住颤抖,大哭之下打起嗝来,旁边侍书见状赶紧过去又是拍背又是帮她舒气。
赵氏见她说不出话,便转头看向如雾他们,看到被打了的侍琴心中大概有数,但还是做什么都不知道,厉声道:“你们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侍琴刚想开口说话,似烟立马死命地拧住她胳膊上的肉转了个圈,疼得她泪花直打转,哪里还说的出话。如雾松开她的手,上前一步,脆声愤然道:“回太太,前些日给少爷看病的甄大夫见小姐先天不足,说想要医治体弱之症需药物和针灸相辅。太太本着慈母之心,不忍小姐受病痛折磨,准许甄小大夫来府与小姐治病。”
“且不说甄小大夫只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每次会诊时我们这些丫鬟也都在侧。小姐与甄小大夫来往礼数周全,从没有越礼的地方。偏今日侍琴说是奉了太太之命,污蔑小姐与外男厮混,还说了许多侮辱小姐的话。”
“本来甄小大夫的事太太是同意了的,小姐断不相信是太太派侍琴来的,见侍琴如此污蔑太太,小姐气不过就打了侍琴几巴掌。此事还请太太为小姐做主,清清白白的闺女这样被人恶意侮辱,传言出去今后还怎么做人啊。”说着跪下来痛哭起来,似烟见状也跪下来。
赵氏被他们哭得一阵阵头疼,她是让侍琴去提点两句,没想到这个没脑子的丫鬟竟直接说出与外男厮混这样的话,确实太过了。现今可不能让人知道是她派去的,不然让人误会这些话都是她教的就不好了。
赵氏沉下脸,生气又痛惜道:“我原以为你是个好的,没想到你竟做出这种事。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侍琴辩解道:“太太,是你让……”
“住口!事到如今你还狡辩。”赵氏竖起眉毛打断她的话,“万妈妈,把她拉下去打十板子,扣两个月的月钱以示惩罚。”她心中盘算先处罚了侍琴,晚些时候在补偿一二也就是了。
“不要不要!太太你不能这样,明明是你……”赵氏给万妈妈使了个眼色,万妈妈忙捂住她的嘴,就要拉她下去,都快到门口了一个声音响起。
“妈妈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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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碧凝喊住万妈妈,向赵氏求情道:“母亲愿意相信女儿,女儿心中感激。侍琴假借母亲之名确实该罚,刚刚女儿已经待母亲教训过她,还请母亲开恩,免了她的责罚。”因为大哭过她的声音些许沙哑。
如雾垂眸想着自家小姐这番举动的含义,似烟则马上想出口反对,刚张了口望见小姐投过来的眼神,忙把话咽下。
“哦,”赵氏望着林碧凝挑眉,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像是要看透她,“她这样中伤你,你还要帮她求情。”
林碧凝眼圈红红,犹带着一丝恼怒:“她那般污蔑我,我当然生气。只是侍琴是母亲的大丫鬟,若是挨了板子岂不是要卧床躺许多天,那样母亲身边岂非少了人服侍。所以女儿才出言阻止。”
侍琴听到卧床的时候身子不禁抖了抖,她不敢想像自己挨上十板会怎么样,感激地看了一眼林碧凝,然后眼巴巴地用哀求的目光望着赵氏。
赵氏欣慰道:“难为你如此孝顺,也罢,我就免了她的板子,罚她三个月的月银以示惩戒。侍琴,望你记住今日教训,下次不可再犯。”
侍琴一听不用挨板子,也想不到要辩解什么,,忙道:“记记住了,谢太太。也谢谢大小姐。”
丫鬟扶着林碧凝走后,赵氏留下侍琴,没有提是自己让她去落梅院的事,只柔声道:“大小姐是老爷的心肝宝贝,她这样要死要活的,老爷回来我也不好交代,刚刚也只能委屈你了。”然后将手上的翡翠镯子脱下,放在侍琴手心里,眼神直直望着她,“这镯子就当我补偿你的,望你不要怨我的才好。”
侍琴收回手在衣袖下攥紧,明明是带着体温尚且温热的镯子,她却觉得心头涌上一股凉意。明明是太太让自己去的落梅院,却全成了她的错。如果刚刚没有大小姐求情,太太那十大板下来她还不知道会怎样。思及此,侍琴低头垂眸,不让赵氏看到自己眼中的怨恨,恭敬道:“我怎么会怪太太,想来太太罚我也是被逼无奈,要怪就怪大小姐。”
赵氏眼中透出笑意,满意道:“你明白就好。”
回落梅院的路上,似烟忿忿不平道:“侍琴那样说小姐,小姐你干嘛还要帮她求情,就算替她求情她也不会感激。小姐就是心软。”
林碧凝轻笑道:“我哪里是要她感激。今日侍琴说的话或许不是太太让传的,但我肯定侍琴来落梅院肯定是太太吩咐的。如今我将事情闹大,太太就舍弃了侍琴,把自己摘掉。我替她求情,一则表示我对太太的孝心,二来侍琴免受责打心中多少有些感激,也许还能认清赵氏的为人,让她心生芥蒂。既如此,我何乐而不为?况且如果打了侍琴,她心中定然恨我。说不定太太事后再解释,说因为我咄咄逼人才不得不打她板子,那么她肯定将所有的事情都算到我头上。我虽不怕她,但也不想为自己多树一个敌人。”
似烟听罢眼睛亮晶晶望着她,崇拜道:“小姐真厉害!”
林碧凝笑着摇头:“快走吧。方才哭那一场,眼睛有些难受。”
如雾见她眼睛红肿,心疼道:“回去之后,我给小姐拿热水敷敷。”
甄儿来的时候林碧凝正敷着眼,因为林碧凝与他投缘,一直当亲弟弟看,因此也就没有起身,趁如雾换帕子的时候,睁眼朝她笑道:“往日不都下午过来,今儿个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又对似烟吩咐道,“早上的栗子糕不错,去拿些给甄儿。”
“下午要和爹爹出诊就上午过来了。”甄儿看她眼睛红红还微微肿着,像是大哭过,关心道,“凝姐姐你眼睛怎么了?有谁欺负你吗?”
林碧凝闭着眼扶着帕子,摇头道:“没谁欺负我。可能是昨夜没睡好,眼有些肿,敷敷就好,不妨事的。”
似烟端着糕点听到这话,把盘子“啪”一声放在甄儿面前,想着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小姐才会哭红眼,不由来气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什么因为我?”甄儿不解地问道,虽然刚认识那会似烟对她态度不是很好,但因为近些天他常来林府为林碧凝调养身体,似烟为表感激对他也殷勤,不明白为何今日又拉下脸。
林碧凝一把拿掉敷在双眸的帕子,望着似烟沉声道:“似烟,还不退下。”又对甄儿歉然道,“这丫头早上被我说了两句心气不顺,她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甄儿见状便知林碧凝眼睛的事另有原因,恐怕还是因为自己,见她不想让自己知道,便知趣的没有接着问,转而说起其他的话。
走的时候甄儿朝似烟打了个手势,似烟本不想理他,转念一想就和如雾说要找听雨轩的钗儿,然后快步出了院门,见甄儿正等在不远处,就小跑过去,开口时语气不是很好:“你找我有什么事?”
甄儿问道:“你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有凝姐姐的眼睛为什么肿着?”
自家小姐的态度分明是不想让甄儿知道,但似烟想往后说不定还有其他人也会因为小姐和甄儿常来常往的事乱嚼舌根,便道:“还不是因为你常来落梅院,有人胡言乱语,重伤小姐。”
甄儿听得云里雾里,疑惑道:“我来找凝姐姐,他们干嘛要重伤凝姐姐?”
似烟像看傻子一样将他打量一遍,没好气道:“亏小姐还夸你机灵聪明,原来是个傻的。甄小大夫你是男子,我家小姐是女子,男女大防你难道不懂?知道的会说你是来为我家小姐调养身体的,不知道的还不定暗地里怎么编排呢。”
然后她语气稍微委婉道:“我知道你和我家小姐之间是君子之交,但时间一长难免会影响小姐的闺誉。你以后还是少来找我家小姐为好。”
甄儿这才恍然大悟,望着似烟目光炯炯道:“那是不是只要我是女子,就能常常来找凝姐姐了?”
这话怎么那么怪,但细细思考又没错,似烟想了想点头道:“话是没错,但是你又不是女子。”
甄儿拍手道:“那我明白了。”然后兴奋地小跑着离开了。
留下似烟看着他的背影发蒙:“他明白什么了?是明白以后少来找小姐,还是明白他不是女子啊?”
算了,懒得管他,似烟甩甩头不再想这事。
徐嬷嬷那个宫中出来的姐妹终究没能挨过去,撑了半个多月便去了。徐嬷嬷想替她办完丧事再回林府,林碧凝自然同意,赵氏巴不得林碧凝没有人教导,也没拒绝徐嬷嬷的请求。
甄儿自那天后有许多天没有来林府,林长儒要上学,落梅院突然冷清下来,林碧凝倒有些不适应了。想着甄儿留下的药吃的差不多,要不要派人去取药?
流音撩起琥珀色暗纹锦帘,只见她一身茜色绣花比甲和同色襦裙,嘴角微微带笑,眼神明亮,较之之前成长许多,倒有几分如雾的稳重。她开口道:“大小姐,府外有位甄姑娘求见,说是甄小大夫的妹妹。”
流音近来表现不错,前日林碧凝刚将她调到屋里伺候。
甄儿的妹妹?林碧凝心生疑云,以前从未听他说过,口中吩咐道:“去请进来。”
这位甄姑娘上穿鹅黄团花对襟,下套同色绣花褶裙,用桃红罗绸发带梳着双丫髻,发带底端还坠着铃铛,随着身体的摆动发生阵阵清脆的声响,走动时裙角的精致小花飞起,露出粉嫩嫩的小巧绣鞋。细嫩白皙的小脸上一双和甄儿一般大小的美目弯成两道月牙,笑盈盈脆生生喊了声:“凝姐姐。”声音犹如黄莺初啼,娇俏可人。
样貌和说话的语气很熟悉,莫不是真的是甄儿的妹妹,林碧凝笑着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甄婉馨。”说着,她还朝林碧凝眨巴眨巴眼睛。
林碧凝眼睛直视对方:“甄姑娘,你说你是甄小大夫的妹妹,我以前怎么从没听他提起过。我并非不相信你,只是要了解清楚。”
“凝姐姐,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甄婉馨噗嗤一笑,大步走过去将脸凑近林碧凝。
林碧凝打量良久,迟疑道:“你你是甄儿?”
“总算猜出来了。”甄婉馨略显豪迈地捋着裙子坐在她旁边,语气嫌弃,“这裙子真讨厌,害得我走路都不会了。”
林碧凝和似烟如雾惊讶地盯着她,似烟直接问出声:“那你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是男扮女装还是女扮男装?”
甄婉馨朝她不雅地翻个白眼:“你真笨,我和你是一样的。”
林碧凝好笑道:“怪不得你那天还向我要裙子呢。不过你既然是女子,为何要做男儿装扮?”
“我常常跟着我爹在外面跑,男装方便点。”甄婉馨晃荡着小腿,铃铛叮叮当当作响。
“你之前真像个小子。”似烟凑过来,好奇地问,“我看你之前皮肤比现在黑,声音也比现在粗,这是怎么回事?”
甄婉馨得意一笑:“使脸色变黑的是黑化膏,那个在家里。”说着,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绿色的药丸,递到似烟面前,“这是沉音丸,可以改变你的嗓音,你要不要尝一尝?”
似烟连忙摇头,后退几步:“我才不要。”
甄婉馨见她不要,又把手伸到林碧凝眼前,极力推荐道:“凝姐姐,你要不要试一试,味道很好的。”
“这个就不用了。你怎么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药丸?”林碧凝轻轻推开她的手,示意她收起来。
“我娘以前是个易容高手,我既然要装男的总要装得像样些,才不堕了我娘的名声。”见他们不要,甄婉馨耸耸肩把沉音丸收好。
“那我以后是喊你甄儿,还是婉馨?”
“我穿女装时喊我婉馨吧。”甄婉馨严肃地看了他们一眼,“还有你们不许告诉林长儒我女扮男装这件事。”
想起自家哥哥和她老是吵嘴的事,林碧凝眼中的笑意更深,看了她前后晃荡的腿和歪歪扭扭的坐姿,无奈道:“好歹穿着裙子,坐坐好,别像个小子一样。”
甄婉馨不情不愿的老实坐着,小声嘀咕:“做女人真麻烦,还是当男的好。”
如雾和林碧凝对视一眼,眼中俱是笑意,她提议道:“甄姑娘还没有逛过林府吧。趁着今儿个天好,小姐不如带甄姑娘去逛逛园子。”
甄婉馨拍手同意:“好啊好啊。”
林碧凝想着花园里的木樨应该也开了,正好去看看,也就笑着同意。
如雾留在院里看家,似烟和流音俩人跟着,甄婉馨挽着林碧凝的手先去了花园。甄婉馨见花园占地广阔,花卉种类繁多,长大嘴巴诧异道:“好多花啊!凝姐姐,你家莫不是卖鲜花的吧?”
似烟听得此言哈哈笑出声,流音也小声笑开,林碧凝笑脸僵硬了一下,语气很是无奈:“我家是做香品生意的,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林家香铺吗?”
甄婉馨摸摸头,不好意思道:“嘿嘿,凝姐姐你别介意,你也知道我平常都做男装打扮,是不用那些香啊粉的。”
她这一说倒让林碧凝想起自家哥哥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不免又想到林长儒鼻子的问题。望着身边的人,林碧凝想到自己从娘胎带来的体弱,在甄家父女的调养下有好转的迹象,说不定他们也能治好林长儒鼻子的毛病,于是开口道:“婉馨,你和你爹爹见多识广,有没有遇到过五官有问题的,例如耳朵听不见或鼻子闻不到东西,这种病能治吗?”
“凝姐姐,你说的这类五官问题一种是天生的,即所谓的天疾,是很难医治,另一种是疾病所表现出来的病症。医家常说五脏一体,即人的各个部位都是一个整体,任何一个地方出现毛病,都有可能表现在对应的其他部位上。比方说一个人气滞血瘀,耳部经络为淤血所阻塞,清阳之气不能上达于耳窍,可能会出现耳聋的症状。所以我不能笼统说能治不能治,要看过病人,辨明病因后方能下定论。”甄婉馨谈起擅长的医学之道,格外自信,双眼亮晶晶望着林碧凝,“凝姐姐,不知道你说的这人在哪里,我可以帮他看看。”
林碧凝闻言心中生出一丝希望,希望林长儒是她说的第二种情况,一想到自家哥哥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件事,有些为难道:“只怕他不愿意?”
甄婉馨语重心长地劝道:“凝姐姐,那你要好好劝劝对方,讳疾忌医说不得会引起更大的疾病啊。”她见过太多病人由小病拖成大病。
林碧凝点头:“我知道,我一定说服他早日医治。”
林碧凝和甄婉馨游罢花园,行至假山处,正碰到林碧雯带着珍珠迎面走来,林碧凝朝她微笑着见礼:“许久不见,二妹妹可还好?”
林碧雯草草还过一礼,扬眉挑起嘴角笑道:“托福,一切都好。”然后从头到脚打量了旁边的甄婉馨一番,“这位是?”
“这是之前帮哥哥治病的甄大夫的女儿,甄婉馨甄小姐。”
林碧雯嗤笑一声,不客气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个穷看病的女儿,难怪这幅打扮,也好意思称小姐。”说着扶了扶头上的赤金牡丹簪,扭着腰就要往花园里去。
甄婉馨听她贬低自己爹爹心中恼怒,恨不得教训她一顿,但想到这是林碧凝的妹妹便没有发作。
林碧凝收起脸上的笑意,严词厉色道:“说话如此尖酸刻薄,这就是你跟于嬷嬷学的礼数?你莫不是忘了父亲临行前的话,也忘了禁足抄女戒的事,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等父亲回来,让父亲亲自教教你什么是礼数。”
听她在外人面前揭自己的短,林碧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也怕她真的会同林温良告状,硬挤出话来:“不用了,我还有事先走了。”然后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且容你再得意一会儿,没多说什么带着珍珠气咻咻地走了。
林碧凝算是摸透林碧雯了,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只要自己态度强硬点语气严厉点,她就不敢怎么样了。林碧凝转身同甄婉馨道歉:“婉馨,真是抱歉。因为我的缘故,让你无端受辱。”
甄婉馨摇摇头:“这没什么,被说一句而已,不掉跟头发不少块肉。不过她不是你妹妹么,怎么一点都没有姐姐你的好性子。”
旁边石块上不知何时长出一株小草,在风中瑟缩,林碧凝望着它,轻声道:“二妹妹是太太的女儿,和我并非一母所生。”
婉馨想起在临江轩见过的那个夫人,确是和林碧凝不怎么相像,怪道自己不是很喜欢对方,原来她不是林碧凝的亲生母亲。想到自己往来林府也有一段时间,从没见过林碧凝的母亲,便问道:“那姐姐的亲生母亲在哪里?”
林碧凝没有回答,惆怅地叹了口气。
甄婉馨以为她母亲已经过世,自己戳到人家的伤心事,急忙安慰道:“都怪我不好,提起了姐姐的伤心事,其实我娘生下我没多久也去世了。”
林碧凝握着她的手捏了一下以示安慰,口中叹道:“你比我幸运,起码知道娘亲是谁,我连自己的亲身母亲是谁都不知道,她姓甚名谁,现今是生是死,一无所知。”说着有些黯淡地垂下头。
甄婉馨轻呼一声,却不知道怎么开解,只喃喃喊了声:“姐姐……”
“好了,不说这些。”林碧凝吐出一口气,将心中的忧愁暂且放下,不想让自己的心事坏了他人的心情,展颜道,“我们去池塘那边吧,前段时间哥哥不知从哪弄了几尾锦鲤,红色的斑纹中有半月形的蓝色花纹,瞧着还挺新奇的。走了这些路,让人准备下,正好可以在观雨亭歇歇。”说着转头吩咐似烟,“去把我收着的六安瓜片拿来,再让他们送些糕点。”
似烟应了声正准备走,甄婉馨忙道:“姐姐体质寒凉,绿茶苦寒还是少喝为妙,不如取些红茶,再加些蜂蜜,于姐姐身体也有益。”
林碧凝笑着拍她的手:“这些我却不懂,还好有你提醒。”这边又吩咐似烟把六安瓜片换成红茶和蜂蜜。
林碧凝带着甄婉馨先到水榭里走了一圈,才到的观雨亭。亭里的石凳上已放了夹棉墨色锦垫,小圆石桌上摆着整套紫砂茶具、两个罐子和几盘点心,如雾怕自家小姐受凉带了松花绿绣白玉兰的斗篷给她穿上,又拿了件她的妃色暗纹斗篷给甄婉馨,甄婉馨嫌碍事没有穿。
林碧凝白嫩纤细的指尖捏着茶匙,拨出些许茶叶到茶壶中,茶叶形状完整没有细碎,用帕子垫着提起茶炉,将滚热的水注入壶中,氤氲的水汽熏得双眸温热。她行云流水般盖上壶盖,闷了半晌,掀开盖子,茶香扑鼻,从另一个罐子里舀了勺蜂蜜加入其中,轻轻摇晃使其混合。
林碧凝捧了一杯递给正在喂鱼的甄婉馨,看了眼水中争相抢食的鱼儿,笑道:“你不该再喂这些鱼儿的,看他们一个个肥头胖脑的样,可别撑死了才好。”
“撑死了就做成红烧鱼吃掉。”甄婉馨拍拍手将点心碎弄干净,双手接过茶,深深吸了口气,口中直赞“真香”,尝了一口,叹道:“甜甜的,很好喝。”
林碧凝也尝了一口,平常喝惯了清苦的绿茶,猛地喝加了蜂蜜的红茶还不习惯,眉头微蹙想放下杯盏,又想到甄婉馨说喝蜂蜜红茶于身体有益,便将茶水一饮而尽,刚想倒些清水漱漱口,低头瞧见许多蜈蚣正爬上台阶,吓得惊叫一声,手一抖杯盏也“啪”一声摔在地上。
身边的丫鬟们忙围过来:“小姐怎么了?”
林碧凝后退几步指着地上:“好多虫子!”若只是几只小虫她也是不怕的,但是突然间见到地上爬满密密麻麻的虫子,着实吓了一跳。
几个丫鬟正要上前将这些恶心人的虫子踩死,甄婉馨忙激动阻止道:“别踩别踩!蜈蚣可是个宝贝。你们有没有罐子什么的借我装一下?”
“你要这些虫子做什么?”亭子内一时找不到能用的罐子,林碧凝掏出随身的干净帕子将茶叶倒在上面,将茶罐递过去。
甄婉馨接过茶罐,就想上手捉虫子,如雾忙把夹炭火的筷子给她,她一面捡蜈蚣一面答道:“蜈蚣可是一味好药,炮制后能息风镇痉,通络止痛,攻毒散结。不过奇怪,这个时候蜈蚣按理不会出来,怎么突然爬出这么多。”
非自然情况那就是有人捣乱,林碧凝看了一眼如雾,示意她去附近找找有没有线索。
甄婉馨整整装了满满一茶罐,还好天气寒凉这些蜈蚣行动迟缓,不然要跑掉很多。轻呼一口,她笑道:“收获满满,这个罐子我回去洗洗再还给姐姐。”
“不!不用了!”林碧凝立马决绝,装过虫子说什么她都不会再用的,“不过一个罐子,你收着就是。”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凝姐姐。”
这厢如雾在附近隐蔽的树丛里找到一个绣花口袋,把东西拿给林碧凝看,指着上面的牡丹花,悄声道:“这个花样好想见二小姐之前用过。”
林碧凝仔细看了看,应该是林碧雯绣的,之前还见她用这个装花瓣,炫耀自己的绣工比她好,她不动声色道:“这个你收好,留着以后有用。”
甄婉馨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气鼓鼓道:“有人要害姐姐吗?要不要我帮姐姐出气,弄个药粉让她痒上个十天八天!”
似烟忙点头,同仇敌忾道:“要不我们也捉虫子去回敬她。”
林碧凝对甄婉馨安抚一笑:“你不用担心,我可不是任人欺负的,不过现在时候未到。”又瞪一眼似烟,“你个丫头消停点,此事我自有主张。”
林温良不在府,赵氏和宁老太太都偏向林碧雯,抖出此事也不过是下几丝毛毛雨。况且目前对她而言,什么事都不如林长儒鼻子的事来的重要。
甄婉馨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便也没有再提药粉的事,想着下次遇到那位二小姐,自己可以小小捉弄一下为凝姐姐出气。因为还有一罐子的蜈蚣要处理,加之坏了游玩心情,甄婉馨便告辞回去了。
从长荣堂请安出来,一阵小风吹来,如雾看着自家小姐早上只加了件妃色锦缎比甲,担心道:“往年入秋小姐早早就穿上披风了,今儿个只添了件比甲,着实穿少了。”
林碧凝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笑道:“我哪有这么娇弱。甄大夫的药挺管用的,我的身子好了不少,好似没那么畏冷了,不信你摸摸我的手。”说着,就把手递到如雾面前。
如雾轻轻摸了下,热乎乎的,不像之前那么凉,便放心地笑起来:“那甄大夫真有些本事,多少大夫都说小姐的病不能根治,偏他一瞧就好了七七八八。要是早些年认识就好了,小姐也不用遭那么多罪。”
“甄大夫是避世的神医,此番也是机缘巧合才能认识,能有现在的结果我已经很满足了。”前世林碧凝体弱的毛病一直都有,现在有望治好已经是天赐机缘了,又哪里会遗憾没有早些年遇到甄大夫呢?
“姐姐遇到什么好事,笑得这么开心,说出来也让妹妹高兴高兴。”林碧雯一见林碧凝,真是不刺上几句便不痛快,还以为昨天的蜈蚣能吓病她,没想到对方一点事都没有,不禁失望。
“二妹妹早。秋风起蟹黄肥,一想到秋天能吃到好些食物,便觉得高兴,倒让妹妹见笑了。”见林碧雯冷哼一声,林碧凝扬起嘴角笑意得更加明显,“虽说天凉了蛇虫鼠蚁也少了,但做姐姐的还是好心提醒一句,妹妹出门可要多带点人,免得被虫子吓到。”
林碧雯心中一虚,假作不解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碧凝叹气道:“昨天在观雨亭遇到一群蜈蚣,也不知道是谁弄来想要害我,真是吓人。所以我才好心提醒妹妹注意。”
林碧雯的心一紧,不自然道:“姐姐多心了,说不定是他们自己跑出来的。”
“也许吧,不过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提议弄来的,我定要让她,也尝尝蜈蚣的滋味。”林碧凝面无表情地盯着林碧雯的眼睛缓缓道,见她额头渗出几滴冷汗,转开头躲避自己的目光,才重新笑起来,“老太太还等着妹妹去请安,我就先回去了。”
林碧雯看着她妃色的背影越走越远,喃喃道:“那个药罐子什么意思,难道知道那蜈蚣是我让人捉的?”她猛地转头瞪着珍珠,“昨儿个你去放蜈蚣的时候有没有被人发现?”
珍珠连忙摇头:“小姐放心,没有人看到我。”虽然昨天装蜈蚣的口袋回去找不着了,但没见大小姐和太太告状,珍珠觉得可能是被别人捡走了。如果这件事让二小姐知道,肯定觉得自己办事不利,所以决心瞒下来,便劝道,“那件事我做的很隐蔽,大小姐不会知道的。说不定因为她自己遇到,所以才提醒小姐。”
林碧雯觉得自己的计划很完美,林碧凝不会知道,便接受了她的说辞,哼声道:“可惜没有吓到她,下次得换个别的。”
学堂逢五休息一日,今日正好是八月初五,林碧凝回落梅院带上流音做的桂花糕和新制的桂花茶到临江轩,准备找林长儒谈话,顺便也看望萧天笑。
青妙看到他们忙迎了上来,笑着吩咐道:“大小姐来了,快上茶。”
林碧凝携了她的手,让似烟把糕点和茶递给旁边的青音,笑道:“我新制了些桂花茶,拿来给你们尝尝,少爷呢?”
“谢谢大小姐,那我们真是有口福了。”青妙凑过来压低声音道,“萧大侠嫌屋里无聊,少爷带他到旁边的竹林去了。”
林碧凝也轻声道:“那里倒是清净。你和青音都在这里,是谁跟在那边?萧大侠的伤好了吗?”临江轩的旁边是一片竹林,因为是在整个林府的最西边,等闲没有人去。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他们两个在竹林,少爷没让人跟着。”青妙从小丫头手中接过茶,放在林碧凝面前。
林碧凝端起杯盏,轻轻拂了拂茶叶,浅尝一口,放下茶道:“我去竹林找他们,似烟你和青妙他们在此说说话。”她要找林长儒谈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便不让人跟着。
秋天的竹林虽不至于像梧桐那般叶尽凋零,却也不再郁郁葱葱,青不青黄不黄,徒添一丝凄凉。林碧凝缓步沿着青石小径进入林中,只听得耳边簌簌的声响,不像风穿竹林的声音。她快走几步,原来是萧天笑手丢板栗的声音,只见自己哥哥左扑右抓。一个坐着轻松闲适,一个抓得手忙脚乱。她上前和他们见礼,笑道:“这是在做什么?”
萧天笑点头示意,拍拍手道:“闲来无事,和长儒活动活动手脚。”又转头对林长儒说,“比上次有进步,二十颗接住了九颗。”
林长儒站定后,抬手用衣袖随意抹了抹额上汗,摊开手一数,正正好好九颗,忙凑过去讨好道:“这次如何?”然后抬手同林碧凝打了个招呼,让她随意坐。
林碧凝看了看身边的石凳,身体虽有好转,但也不敢坐下,便站着看他们。
萧天笑轻哼一声:“我当初未拜师时便能接住全部,你还差的远。”
闻言林长儒好似霜打的茄子,垂下头蔫蔫道:“这么差劲啊。”想他平常在学堂里手脚灵活,打架从来都是胜者,还以为自己功夫很厉害,顿时自尊心严重受挫。
萧天笑捋了捋乱糟糟的胡子,眯着眼道:“虽不及我当年,但也不算资质太差,根骨尚佳,有那么一丢丢习武的天资。”
林长儒马上扬起头眼眸亮晶晶地望着他,笑嘻嘻道:“那你收我为徒好不好?”
不待萧天笑做出何种回答,林碧凝直觉不能让他答应,歉然地望着他开口道:“萧大侠有伤在身,不宜在此久吹寒风,我带了些茶点,请萧大侠移步。”
这还是林小姑娘第一次不礼貌,萧天笑想起之前他们说的,林家老太太不喜习武之人,猜到小姑娘可能不希望自己哥哥拜他为师,也没多计较,点头道:“正好我也饿了。”然后率先迈步离开。
林长儒不满地看着妹妹,抱怨道:“我好不容易就要磨得他同意了,妹妹你可坏了我的大事。”说完,便要追着出去,林碧凝忙拉住他,眼睛严肃地盯着他。
“我有话要和你说。”
虽然刚刚没能让萧天笑收下自己,但林长儒并不气馁。习武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好不容易天降好运,让他捡到这么个武林高手,他不会放过此等良机的。林长儒叹了口长气,坐在石凳上,微微抬头看向表情严肃的妹妹,如往常般笑问道:“瞧你这模样,有谁欺负你了吗?只管告诉我,哥哥帮你出气。”
林碧凝很想冲上去问问他:你这么想拜萧天笑为师,是不是想离开林家?是不是想抛弃林家的一切,去追求你所向往的所谓的江湖生活?是不是真的这么狠心绝情,不打算再要她这个妹妹和父亲了?
是了,她其实心底里还是怨林长儒前世毅然离家的狠心和绝情,不思父亲十三载的养育之情,不念兄妹十三载的手足之谊,离开前没有打个招呼,离开后更是没有传回只言片语,似风筝断线般杳无消息。
林碧凝狠狠眨了下眼睛,在眼帘开合的瞬间将泪水隐去,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那么埋怨前世的林长儒,是对今生林长儒的不公,尽量平静道:“哥哥的嗅觉异于常人,我想请甄大夫替你瞧瞧。”
闻言,林长儒笔挺的脊背瞬间塌下,低头垂颈,看着脚上月白色鞋面上沾染的黑色泥子,低笑一声:“你都知道了,我还以为我瞒得很紧,连青妙他们都没告诉,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天,你醉酒说的。”
“恐怕我要让父亲和你失望了。”林长儒语气低落。
林碧凝见他说的灰心,忙劝道:“我听闻有些疾病也会导致嗅觉衰弱,哥哥你还未曾看过大夫,先不要丧气。”
林长儒摇头:“我从小便如此,是先天的,与那些人不同。”
林碧凝的心也沉下去,她记得甄婉馨说天疾难治。转念一想,难治并不代表一定不能治,便鼓励道:“甄大夫医术高明,说不得能治这个。不管怎么样,没有努力医治过就放弃,哥哥难道甘心吗?”
林长儒猛地抬起头,看着自小爱护、素来孱弱的妹妹都比自己坚强,心中愧疚,眼神也坚定起来,点头道:“妹妹说的有道理,我不能轻言放弃。”
林碧凝欣慰地抿嘴笑起来:“正好哥哥今日休息,等下就派人去请甄大夫过来一趟。”
甄默思被请来临江轩,他以为是萧天笑又出什么事了,甄婉馨看到林碧凝也在,冲她眨了眨眼,林碧凝心事满怀没有看到,让丫鬟们出去后,朝甄默思行了一礼,郑重道:“今日劳烦甄大夫,实在是不得已,还请甄大夫治一治我哥哥的病。”
甄默思观林长儒气色红润,并不像有什么病痛在身,便问:“林公子有哪里不适?”
林长儒摸了摸鼻子,艰难回道:“我的嗅觉好似弱于常人,旁人若能闻到十分的味道,我只能闻到不到五分。”
“我先替你把把脉。”
甄默思和林长儒在一旁坐下,屋里安静下来,甄婉馨走到林碧凝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轻声喊道:“凝姐姐。”她这才知道那天说的人就是林长儒,想安慰几句,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林碧凝冲她浅笑一下,转头目光牢牢锁住甄默思,紧张地等待着。
甄默思把完脉,对林长儒的鼻子检查一番,又拿来几个瓷瓶让他闻,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开口道:“林公子身体康健并无疾病,准确说林公子的嗅觉只有常人的三分之一。”
林碧凝忙追问道:“能治吗?”
甄默思微微避开她满怀希冀的目光,摇了摇头,见兄妹俩很受打击的样子,好言安慰道:“只是嗅觉弱于常人,并不影响生活。”
之前或许存有一丝希望,如今林长儒是彻底死心了,只是呆呆地坐着想心事,陷入迷茫中。林碧凝扯出一丝笑容,歉然道:“谢谢甄大夫了,我哥哥心情不好,礼数不到之处还请见谅。”
“我能理解,家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凝姐姐,你没事吧?要不要我留下来陪陪你?”甄婉馨见她脸色苍白,不放心道。
“我没事,你和甄大夫回去吧。”林碧凝送他们到廊下,又吩咐青妙送他们离开。等她回到屋里,发现林长儒不在了,心里顿时一慌,幸而萧天笑开口道:“他刚刚出去了,听脚步声应该是去书房。”
“谢谢。”
林碧凝在书房水曲柳书架旁边的角落里找到林长儒。秋阳高照,本就是采光良好的书房更是一片透亮,唯书架旁的角落没有阳光,林长儒就抱膝靠坐在阴暗里,仿若只剩他自己一个人,那么孤独无助。
林碧凝疾走几步,在他跟前站定,轻轻喊了一声:“哥哥”
林长儒抬头悲伤地望着她:“对不起,我真的有想过要好好学香,我真的努力了我是个废人让你和父亲失望了可是我真的努力了”
“哥哥你别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林碧凝轻轻抱住他,哽咽地安慰道,“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半晌,林长儒轻轻挣开她的双手,用袖子抹掉泪水,扯着嘴角道:“快正午了,你回去吧。”
林碧凝不放心道:“好久没和哥哥一起用饭了,中午我就留在临江轩吧。”
林长儒起身扶起妹妹,又跺了跺微麻的双腿,笑道:“你回去吧,我已经没事了。明天学堂有小考,我还要静下心温习功课呢,你留在这我也没空陪你。”
林碧凝观他神色除了微红的眼角外和往常无异,点头道:“那好吧,哥哥你好好温习,有什么事派人到落梅院找我。”
“放心,你快回去吧。”林长儒推着她离开,又让青妙送她到门口。
林碧凝拉着青妙的手再三叮嘱:“好好看着少爷,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马上告诉我。少爷身边必须随时有人伺候,不能让他落单。就算他不让人随侍在旁,也要派人偷偷跟着。”
青妙见她说得严重,点头应道:“是,请大小姐放心。”
秋风起黄叶落,甄婉馨手提药包,将落叶踩得哗哗作响,笑嘻嘻地同甄默思道:“爹爹,我去二廊巷给黄老爷子送药,会路过炉茗斋哦,要不要我带些点心回来?”
甄默思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你自己嘴馋,还偏拿我作伐。身上钱带够没?”
“哎呀,爹爹你不要揭穿人家嘛!”甄婉馨嘟着嘴道,晃晃自己腰间的小荷包,示意自己有钱,朝他摆摆手,“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知道了,爹爹真啰嗦。”
看着女儿嘟嘟囔囔地走远,甄默思摇头轻笑,随即又露出一抹忧思。甄婉馨自小便做男孩子打扮,举止也大大咧咧全无一丝女儿情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他只一个宝贝女儿,不想勉强她做不喜欢的事,只能万事随她。幸而认识了林家小姐,女儿开始穿起女装,也不枉他尽心帮林碧凝治疗弱症,希望女儿和她交往能慢慢改变。
甄婉馨嘴里塞了颗桂花糖——炉茗斋新出的,香香甜甜,拎着新出炉的枣泥山药糕,心情愉悦,一路蹦蹦跳跳往家赶,糕点温热的时候最为美味。
路过醉香楼,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趴在桌上,好像是林长儒。抬头望望日头,应是巳时,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学堂读书,怎么会在酒楼里?甄婉馨对林长儒没有多大的好奇心,便没有停下脚步。走了十多米,想起林碧凝很在意这个哥哥,自言自语道:“算了,我还是代凝姐姐去看一下好了。”
桌上摆了四五个酒瓶,甄婉馨一看全是空的,咂嘴暗叹没想到林长儒还挺能喝的,戳了戳他的脸,喊道:“喂!喂!你醒醒!”指腹碰到他的肌肤,还挺细细嫩嫩,像发现什么好玩的,不由她多戳了几下。
林长儒抬手挥开在自己脸上作祟的手指,皱着眉头睁眼看向旁边的人,嗝出一嘴酒气:“是你啊,你怎么在这?既然来了就陪我喝一杯。”说着,伸手拿酒瓶倒酒,倒了几瓶都没有倒出一滴,高声喊道,“小二,拿酒来!”
“不用拿了。”甄婉馨赶走闻声而来的小二,眉头微锁,“你这是喝了多少酒?你这个样子凝姐姐知道吗?这个时候来喝酒,你是不是逃学了?”
林长儒想起学堂里因答不出夫子的话被罚站的一幕,不耐烦道:“你算老几,少爷的事要你管!”说完晃了几晃又一头栽倒在桌上。
“呸!要不是看在凝姐姐的份上,你求我,我都懒得理你。”甄婉馨本就与他不对付,听他此言当即想走,转过身迈开脚,又想到他身边没有一个人跟着,自己丢下他不是很道德。
“罢罢罢,就当我今天行善积德吧。”甄婉馨戳了戳林长儒,没醒,推了推他,还是没醒,用力拧了他肩膀一下,终于醒了,从随身荷包里拿了一颗解酒丸喂他吃下,没好气道,“唉,荷包给我,付完账我送你回家。”
林长儒听话地解开腰侧的荷包,迷迷糊糊道:“我不要回家,喝了酒不能回家。”
甄婉馨掂了掂荷包,分量还挺足,喊来小二结了账。林长儒不想回家,恐怕是怕长辈责骂,便问道:“你这里有没有客房?”反正她将林长儒送回林府还得雇辆车,倒不如直接在酒楼要间客房方便。
“有的。”
甄婉馨和小二一起将林长儒搬到客房的床上,打发走小二,她坐在床沿上抹掉额角的汗珠,揉着酸涩的胳膊,小声骂道:“看着也不壮,怎么比猪还沉,真是累死我了。”坐着休息,想起买来的枣泥山药糕还没吃,回家再吃怕凉,便寻了张椅子,吃将起来。
林长儒被阵阵勾人的香味叫醒,揉着发晕的脑袋,半撑起来靠在床壁上,看着那边甄婉馨鼓着腮帮子啃得津津有味,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他并不想自己这幅样子被人看到。
甄婉馨咽下糕点,瞪着对方道:“什么叫我还在,好心帮你,连个谢字都不会说吗?”
“今天谢谢你了。”嗓子有些痒,林长儒咳嗽了几声,“能帮我倒杯水吗?”
“喏。”甄婉馨倒了杯水递给对方。
林长儒喝了一口,客房里的水是之前备下的,早已凉透,皱着眉头将水喝完,把杯子放在一边,清了清嗓子道:“今天的事希望你不要告诉我妹妹。”
甄婉馨转了转眼眸:“你让我不告诉凝姐姐我就不告诉凝姐姐啊?除非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逃课又为什么喝酒?”倒也不是她多好奇所关心林长儒,只是想着这个原因可以当做他的把柄,下次看他不顺眼还能用一用。
“我也不强人所难,你不想说就算了,我要走了。”见林长儒半晌没有开口,甄婉馨朝天翻了个白眼,准备离开,快到门口林长儒低沉的声音响起。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文不成武不就,就是一个废人。”
听此言甄婉馨转过身,看着对方一副颓废丧气模样,想起方才的黄老爷子,怒从心起,大跨步走到床边,气势汹汹地揪起林长儒的衣领,骂道:“不就是嗅觉比别人弱一点,又不是断手断脚,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人家老爷子断了一臂,还努力扎纸鸢贴补家用,你一个吃穿不愁的大少爷为这么屁点大的事就逃学买醉,你惭愧不惭愧!你要再这么像个娘们一样唧唧歪歪,就真的离废物不远了!”话毕,甄婉馨狠狠将他摔在床上,气咻咻地走了。
甄默思虽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病神医,但其人仁心仁术,常常为贫困者义诊。甄婉馨自小跟着父亲四处行医,见多了那些生活底层的百姓,即便是身患重病也努力生活。她和父亲一样,最恨人轻言生命,很是瞧不上林长儒为一点小事就买醉伤身的行为,是以刚刚才会生气动怒。
林长儒还从没被人如此直言骂过,动了动被摔疼的背部,咧嘴一笑:“好小子下手真重!”重新找个姿势躺好,他阖目沉思。
虽然他书读不好,香也学不好,但世间之大各行各业,总会有他擅长的,他不过是没找到适合自己的。就像甄儿说的,又不是断手断脚,有什么好消沉的。
想通后林长儒精神振奋,连酒后头晕的毛病都好了,他哪里知道这是甄婉馨喂他解救丸的功劳。起身下床,只听得“叮”的一声,什么东西落在地上。他弯腰拾起,是一支莲花模样的金钗,花样陈旧,胜在做工精致,也不失为一件珍品。客栈里客人走后都会打扫一遍,这肯定不是之前的客人留下的,此处没有旁人,不是他的,想来应该是甄儿方才掉落的。
林长儒把玩着金钗,轻笑一声:“一个大男人随身带着女人的金钗,不知道是哪个相好给的定情信物。甄儿小小年纪,倒看他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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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上酒味太重,林长儒让店小二洗了烘干,沐浴后换上。见时间已过正午,便在醉香楼用过饭,才慢悠悠走回了林府。
青妙见他回来,迎上去接过几本书,问道:“少爷今儿个怎么这么迟才回来?可曾用过午饭?”
可能是酒喝多了,林长儒觉得口渴,指了指茶杯,青妙急忙倒了杯温茶,他一气喝了三杯才停下,回答道:“和同窗吃饭去了,一起喝了几杯,回来就晚了。”
“那少爷下午还去千叶阁吗?”青妙问。
“不去了。”林长儒摇摇头,又问了句,“萧大侠在哪里?”
“这会子应该在书房。”
林长儒在书房门口停住脚步,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萧天笑将书放在水曲柳书案上,抬头望向门边,问:“有事吗?”
林长儒挪着步子进去,他想来想去学武一直是他的理想,但因为之前萧天笑都没答应,此刻他的心灵正处于脆弱时期,害怕再次遭到拒绝。他寻思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便咬咬牙飞快地说:“我想拜你为师,跟你学武功。”
“好。”
“你说什么?”林长儒愣愣道。
“我说我同意收你为徒。”萧天笑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真的啊!哈哈,你居然同意了!同意了!”萧天笑这次如此爽快就同意,林长儒兴奋难当。
“再啰嗦,我就收回刚刚的话。”萧天笑嫌弃道。
“别呀!”林长儒忙噗通跪下,“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嗯,起来吧。”萧天笑捋着自己纷乱的胡须,笑眯眯地看着林长儒心中感慨,没想到他也有徒弟了。
林长儒殷勤地泡了杯茶,双手奉上,恭恭敬敬道:“师父请喝茶。”待萧天笑喝过拜师茶,笑嘻嘻地凑过去,“师父啊,我还不知道我们门派叫什么呢?”
他见过萧天笑练功,剑术超群,话本里说武当擅剑,虽然萧天笑的胡子有些邋遢,但是不说话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丢丢仙风道骨的。不过武当都是道士,他入了武当,难道以后也要做道士?他这么风流倜傥做道士多浪费,还是做个俗家弟子就好。
“没有门派。”萧天笑喝了口茶,淡淡道。
“什么!”林长儒从武当梦里惊醒,嘴巴长得大大的,难以置信道,“怎么会没有门派,话本里的大侠不都说师承哪里师承哪里,师父你怎么能没有门派呢!”
“徒儿啊,那些天马行空、胡言乱语的话本你还是少看为好,人都看傻掉了。”萧天笑语重心长道。
林长儒看了眼桌上那本名为《多情折扇公子》的书,又看了眼萧天笑,萧天笑不自然地咳嗽一声,严肃道:“怎么,才拜师就敢质疑为师的话?”
林长儒撇撇嘴,屈服于师父的淫威下:“徒儿不敢。”然后又兴致勃勃地追问,“那师父你的功夫是跟谁学的?我能见一见师公吗?”
“你师公叫祈明泽,江湖人称‘雁无痕’。他有两样绝学,一是轻功——雁行功,世间无人能追得上,真可谓是雁过无痕。二是剑术——燕云剑,似燕子般灵巧,又似白云般变幻莫测。”
“哇!感觉很厉害的样子,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目睹师公的风采?”
“你师公已经过世了。”萧天笑黯然道。
“对不起师父,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没什么,事情都过去十来年了。”
“那我还有其他的师伯师叔吗?”林长儒追问道,没有门派也就算了,要是再没有个同门的师兄弟,打架岂非很吃亏。
“你还有个师伯,叫祈云,他……”提起这个名字,萧天笑陷入往日的回忆里,苦涩地笑笑,“有机会带你见一见他。”
见他不愿多提,林长儒识趣的没有再问。
此后林长儒早上寅正就起床扎马步,学习剑术,上午去学堂点卯,下午只在千叶阁练雕刻,香材香方丢一边,晚上则是修习内功心法。学堂休息的日子便整日都在竹林里勤修苦练。做着一直梦寐以求的事,他的精力好似用不完,丝毫没觉得辛苦。
这日林碧凝趁林长儒不去学堂来临江轩找他,院里不见踪影,问过青妙才知现今他大半时间都耗在竹林里,也亏得这地方偏远没有人来,才没被人发现他偷偷习武的事。
林长儒一身玄色细布短褐,头发用月白发带利落地束在脑后,手持一柄木剑,剑招如行云流水,行动之间干脆洒脱,别具美感。萧天笑站在他不远处,林碧凝走到他身旁,见过一礼,微笑道:“我从来不知道哥哥舞剑会这么好看。”
萧天笑捋了捋胡子,眯着眼道:“虽不比我当年的天赋,还好不是太笨。”
林长儒练完整套剑法,收剑听到这话,颇为无语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师父你成天的话当年,羞不羞呀!”
“你个臭小子,连师父也调侃,没大没小!”萧天笑瞪他一眼,作势要打他,林长儒忙赔笑讨饶。
林长儒鬓角的发丝被汗水打湿,一缕一缕的贴在头上,阳光透过层层竹叶,照在他脸上的汗珠上,折射出细小却耀眼的晶亮,嘴角高高扬起的是林碧凝从未见过的笑容,灿烂夺目,耀眼得她心中一酸差点滚下泪来。
“妹妹,你怎么了?”林长儒见她好端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忙问道。
“哦,没什么,有东西飞进眼里。”林碧凝忙低头拭去眼角的泪珠,而后扬起嘴角笑道,“哥哥,你练剑也累了,我带了些糕点,你和萧大侠一起去用点吧。”
“我正好饿了。”林长儒摸摸肚子,率先走出竹林。
萧天笑落后一步,转头看了眼林碧凝,问:“林小姐,你没事吧?”他不明白她刚才为何落泪,她方才的说辞也只有林长儒那个愣子会相信。
林碧凝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喃喃道:“他看上去很快活。”
“嗯。”萧天笑不是心思细腻之人,自然不明白林碧凝的感受,她不说也就没有追问,在心中感叹女人果然麻烦,还是男人爽快,想起什么又无奈地摇头,径自离去。
竹林里寂静无声,独留林碧凝一人,心思千丝万缕纠结成愁茧将心束缚住,推不开排不走。林长儒拜师习武,重新振作,并且精神更胜从前,这原是她所求。但真看到他欢喜的模样,却倍感失落。
真是忧也愁,喜也愁,愁来愁去愁成结!
如雾为甄婉馨打起锦帘,禀了一声:“甄姑娘来了。”
甄婉馨进的屋来,只见林碧凝一身半旧银红绣花对襟加同色褶裙,面朝窗棂伏在墨色云纹大引枕上,眉头蹙起,聚精会神地发着呆,连她进来都没有发现,不由扭头问道:“你家小姐怎么了,想什么这么专心?”
如雾叹了一声悄声回道:“甄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小姐这几日一直恹恹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时不时就发起呆来,要说病了也不像,问她有什么心事也不肯说,真是急死人了。小姐素来与你亲近,可喜今儿个你来了,还请甄姑娘替我们好生开解一番才好。”
甄婉馨忙点头:“你放心。”
她凑到林碧凝旁边,也朝窗外看去,笑嘻嘻道:“窗外有什么勾了姐姐的魂,竟连我进来都不知,快让我也开开眼。”
林碧凝这才回过神,朝她浅浅一笑:“你来了,快上来坐。”
甄婉馨蹬掉绣鞋,爬上炕盘腿坐着,歪头打量着林碧凝,皱眉道:“姐姐有什么心事吗?我瞧你都瘦了,我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肉都没了。”
林碧凝失笑道:“我哪有什么心事。”说着,避开她的目光,看向高几上的白玉柳叶瓶。
甄婉馨扳着她的肩将她转向自己,眼睛对着眼睛,认真道:“凝姐姐,你我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素来将你当成我的亲姐姐,你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你有心事我能感受到。我希望你有难过的事可以告诉我,或许我不能帮你解决,但是有一个人替你分担,你心里也会好受许多。”
林碧凝望着她纯净真诚的眼睛,眼眸中只有对自己纯粹的担忧,无奈地笑开:“真是拿你没办法。”然后将大引枕分一半给她,拉过锦被盖在她的腿上,缓缓剖开心事。
“我哥哥作为林家的独子,以后理当继承林家家业。但你也知道他的嗅觉有问题,那势必会影响制香,所以哥哥很消沉。我知道他其实不喜欢学习制香,最想做的事就是习武闯江湖。如今萧大侠收他为徒,他得偿所愿,精神面貌果然大不一般。为他能重新振作我理应高兴,然而我心中却很失落。私心里我希望他能继续学习制香,继承家业,但照目前情况来看,他是不愿的。”
“姐姐,恕我直言,人贵有志胜千金,强按的牛头不喝水。既然他不喜欢制香,你又何必强求。硬逼做不喜欢的事,人是不会快乐的。”甄婉馨想到林长儒那天在醉香楼喝酒买醉的场景,极力劝道,“《黄帝内经》里说过:怒伤肝,喜伤心,悲伤肺,忧思伤脾,惊恐伤肾,百病皆生于气。你哥哥若是整日郁郁不得志,说不定真会七情过激而致病。”
甄婉馨说的由于情绪变化引发疾病的事,林碧凝在书中也看到过,叹息道:“可是哥哥要是不学香,那林家祖宗传下来的家业由谁继承?”
“我听似烟说姐姐也会制许多香品,姐姐你去学不就可以了吗?”甄婉馨理所当然道,就像她爹爹的一身医术,还不是传给了她。
“在我们家,这是不可能的。”林碧凝摇摇头道。
世人都讲究技艺传男不传女,这也是林家不成文的规定,她父亲最是遵规守矩必,必定不会违背祖宗规定。即便父亲同意,老太太不喜欢她也会阻止,更别提还有个赵氏。
甄婉馨见她说得绝对,苦恼地低下头思考,突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道:“让你爹再生个儿子不就好了!”越说越觉得可行,拍手道,“你爹还这么年轻,又不是不能生,就再让你爹生个儿子继承家业,那不就结了!”
提到这种话题林碧凝微红这脸低头思忖,这个办法倒是可行,不过赵氏自从生了林碧雯后再没有消息,上次去了石马林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叹气道:“可是太太这么多年也只得一个女儿,可见儿子不是想生就能生的。”
“姐姐你真笨,太太生不出,那就再找能生的不就行了。”甄婉馨理所当然道,好多大户人家不都是妻妾一大推的嘛。
“我父亲不会同意的。”林碧凝记得以前老太太也曾收了几个漂亮丫头带着身边,她知道那是留给父亲做妾的,但后来却都被打发了,想来是父亲拒绝了。
“那你爹对赵太太真痴情,我爹也是个痴情的,自我娘去世后,他就一直没有再娶。”甄婉馨感慨一声。
林碧凝轻笑一声没有接话,父亲痴情倒是真的,但她想痴情的对象恐怕不是赵氏,因为父亲去听雨轩并不是很勤。也不知道父亲心中的人是谁,是不是她从未谋面的生母?
提到娘亲,甄婉馨就想到那只金钗,难过道:“我从没见过我娘,如今还把她留给我的莲花金钗弄掉了,要是我爹知道了肯定很伤心。”
“你呀,怎么如此不小心。可还记得什么时候掉的?”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的,等我想起它的时候已经掉了。近段时间我不是来找姐姐,就是待在家里。”
“你的金钗长什么样,我让丫鬟们留意留意,说不得是掉在我院里了。”林碧凝提议道,“这边我帮你找,你回家也找一找。希望不是掉在路上,不然可能早被人捡走了。”
甄婉馨忙比了下金钗的长度:“大概这么长,赤金的,样子有些老旧,做工还算精致,莲花的花瓣是四层的。据说是当年我爹送给我娘的定情信物。不管找不找得到,我都先谢谢姐姐了。”
林碧凝在心中默默记下样子,笑道:“你不是说我们情同姐妹嘛,一点小忙有什么好和我客气的。”
然后岔开的话题就再没回来过,林碧凝说了这么一通心情也好转,眉间的抑郁也散开了。
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虽然儿女不好插手父亲的房内事,但如果父亲知道哥哥鼻子的问题,说不定自己也会想要再生个儿子。父亲对哥哥望切之意甚深,伤心失望也是肯定的。罢了,事情到了这地步,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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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就到此吧。”徐嬷嬷满意地笑道,回来后为表感激,她每日都教林碧凝一些宫规宫礼,虽然这有违赵太太当日的叮嘱,但起码无愧于心。
“有劳嬷嬷了。似烟,替我送嬷嬷。”
林碧凝擦了擦脸上的薄汗,徐嬷嬷人虽温和,在教礼仪方面却很严格,她也是个要强的性子,每次下跪行礼都力争完美,倒是累出一层汗。她不知道徐嬷嬷突然又开始教她规矩,是赵氏的意思还是嬷嬷自己的意思?虽然嬷嬷讲的宫规宫仪她用不上,不过技多不压身,多学些也无妨。
如雾揭起琥珀色锦帘,进来将一个桃木雕花木匣子递给林碧凝,道:“小姐,松榆院又派人送来一盒礼物。”
林碧凝打开一看,珠儿、镯儿、钗儿还有一些小玩意,捡起一串玛瑙捻着,淡淡道:“可问过这是单送我,还是二小姐那也有?”
“我问过松儿,说是只落梅院有。”如雾应道,松儿原先是在花厅里打杂的,后来被派到松榆院服侍赵一诚。一次当差打碎个古玩,是林碧凝帮她求情才免受责罚,因此有什么消息都会告诉落梅院。
林碧凝将玛瑙丢回匣里,掏出帕子仔细擦了手,关了木匣子,往外一推,吩咐道:“退回去吧。”
“小姐几次三番退了表少爷的礼,会不会不太好?”每次赵一诚送的东西都会被锁上丢在箱底,若是单送落梅院的,小姐总是退回去,如雾担心她的举动太落赵一诚的面子,会招来对方埋怨。
林碧凝摇头道:“那也比私相授受来的好。”
前世赵一诚主动找父亲提亲,可不就是说自己和他两情相悦,早已交换信物私定终身了吗?当父亲来问她有没有这事时,她确实收过许多礼物,便也无从辩驳。虽然自哥哥失踪后,赵一诚常常安慰自己,她对他也有些好感,但更多的是将他当成哥哥。后来她问赵一诚为何冤枉自己与他私定终身的事,他辩解不这样讲父亲不会将宝贝女儿嫁给他,说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可恨她当时没有看穿赵一诚的真面目,想着嫁给一个熟悉的人总比嫁给陌生人好,且这个人还喜欢自己,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如雾见她态度坚决,便又将礼物送回松榆院。
八月十五中秋节,林家照例祭月后全家一起赏月吃团圆饭。林碧凝特意穿了件银红色绣小金花对襟,下套妃色银线绣云纹马面裙,腰间系上月白色如意宫绦,梳了天仙髻,朱红色的绸带垂于两侧,只额间坠了一颗色如凝脂的水滴形白玉珠子,耳朵上垂下鲜艳的大红流苏耳环,既明艳动人,又不流于富贵庸俗。
林碧雯打量了她一番,又看了看自己穿的大红锦缎比甲和同色绣花八幅裙,抚了抚头上的赤金牡丹簪,觉得对方打扮不如自己华丽,满意地轻哼一声从她身边徐徐走过,骄傲地犹如一只开屏孔雀。
她亲昵地挽着宁老太太的手,眼睛望向林碧凝,娇笑道:“今日中秋,等会拜月时孙女一定向上天祈求,保佑祖母身体康健,越活越年轻。”
宁老太太脸上笑出一朵菊花,拍着她的手赞道:“好好好,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林碧凝知道林碧雯故意在自己面前炫耀老太太对她的宠爱,是想看她难过,不过她恐怕要失望了。对于老太太林碧凝早已不奢望什么,自然不会失落。她规规矩矩地向宁老太太行礼,也不管对方态度如何冷淡,只安安静静地立在旁边,浅笑着听他们讲话。
林长儒到时见老太太、赵氏和林碧雯亲亲热热地在一处说话,而林碧凝独自被排挤在旁边,心中很不好受,与他们见礼后便站到她身侧,微笑道:“妹妹今日这身打扮真好看!不过你素来畏冷,夜里风凉,穿得着实单薄了。”
林碧凝抿着嘴笑道:“哥哥不用担心,如雾拿了斗篷的,只是我嫌穿着热。若是觉得冷再穿上也就是了。”
林长儒凑近她想说什么,此时赵氏见赵一诚来了,便开口道:“人都到齐了,今日老爷不在,就由长儒领大家祭月,上头柱香。”他咽下想说的话,几步走了出去,领着人朝香案站好。
庭院的香案上摆着香炉、月饼并一些时令水果,林长儒先拜过,然后宁老太太、赵氏、林碧雯、林碧凝、赵一诚依次拜祭月神。祭礼毕,赵氏询问过老太太的意思,笑着开口:“老太太开恩,今晚家宴就不必分桌,都是一家人,大家热热闹闹一起吃顿团圆饭。”
众人谢过后,到厅里坐下。宁老太太坐在上座,夏央以左为尊,赵氏坐在老太太左手边,林碧雯抢在林长儒之前坐在了老太太右手边,林长儒就坐在了林碧雯旁边,赵一诚在赵氏身边坐下,然后林碧凝就夹在林长儒和赵一诚中间。
这一顿饭吃的林碧凝痛苦万分,全程都小心翼翼,极力避免和赵一诚的触碰,好不容易老太太放下筷子,宣布结束晚餐,她飞快地站起来就要走,赵一诚喊住了她:“凝表妹。”
不得已林碧凝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只见对方满面笑意,好像没被餐桌上的事影响到,压低声音问道:“表妹不喜欢我送的那些礼物吗?不知道表妹喜欢什么,表哥替你寻来。”
林碧凝淡淡道:“不用了,无功不受禄,你的礼物我受之有愧。”
“表妹,你为何……”赵一诚想问林碧凝为何对自己如此冷淡,却被林长儒打断。
“赵表哥找我妹妹有事吗?”林长儒笑得一脸无害,“我有事正找她呢。”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赵一诚哪里听不出,他要问的问题又不好当着别人的面,保持一贯的风度,笑道:“那我先走了,下次再找表妹请教。”
林长儒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他能有什么事要请教妹妹的?”
“谁知道呢。”林碧凝随便应了声,“你说有事找我,什么事呀?”
林长儒立马将赵一诚的事抛到脑后,冲她挤眼笑道:“妹妹晚上没吃饱吧,我和师父准备了酒菜,你要不要一起来赏月?”
林碧凝求之不得,点头道:“好啊。”
竹林的石桌上已经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的菜肴,有月饼、清蒸螃蟹、红烧肉、糖醋鱼、鲜虾酿豆腐、桂花山药、五香花生,红泥小火炉里还温着黄酒,林碧凝不由问道:“这么些菜哪弄的?”她还以为只是啃啃月饼、吃吃水果、喝喝茶呢。
林长儒得意地笑道:“有师父在,弄些菜肴进府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些都是山石斋烧的,本来想要佛跳墙的,但是每天的例份早订完了,只能作罢。”
“快坐下吧。”萧天笑咳嗽一声,这话说的好像他是专门偷鸡摸狗的惯犯似的。
如雾忙上前将问青妙拿的夹棉锦垫铺在石凳上,林长儒挥手道:“今儿中秋,青妙他们弄了些吃的开了一桌,你也去凑凑热闹。”
如雾怕有人过来,迟疑道:“我在林子入口守着吧,有人进来也好通知你们一声。”
林长儒推着她往外走:“你自与他们去玩吧,有我师父在,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如雾还是不放心,看着林碧凝喊道:“小姐”
林碧凝笑道:“就听少爷的话去吧。”如雾这才听话离开,怕自家小姐冷把斗篷给她留下。
林长儒给每个人倒上酒,举杯道:“能认识师父我很开心,这是我拜师后的第一个中秋,希望以后每年中秋都能和师父一起过。我这个哥哥老是不称职,总让妹妹你替我担心,这杯酒也敬妹妹,聊表心意。”
林碧凝举起酒杯笑道:“为我们有缘成为亲人干杯!”
“为我们的缘分干杯。”萧天笑道,受伤倒在林府被林长儒救,又收他为徒,认识林碧凝,让原本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相识,可不就是缘分么。
三人碰过杯一饮而尽,相视一笑,好不痛快!
在此刻他们抛却食不言的规矩,萧天笑给他们讲自己闯荡江湖的事迹,林长儒说些学堂里的趣事,林碧凝则将书中记载的有关中秋的好玩之事说与他们听。明月当空,竹林清幽,好友一起品佳肴饮美酒畅所欲言,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喝到兴起,林长儒折了一根竹子,去叶为剑,潇潇洒洒地舞起来,林碧凝击掌吟唱道:“我醉拍手狂歌,举杯邀月,对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风露下,今夕不知何夕?便欲乘风,翻然归去,何用骑鹏翼。水晶宫里,一声吹断横笛。”
一人舞剑一人浅唱,这一幕何曾相似,萧天笑眯着眼似要望到过去,自嘲一笑,又斟了一杯酒,对月遥举,轻声道:“中秋快乐。”一口饮尽,又摇头一笑,怎么连他也变得痴傻起来。
林长儒收了竹子,兴冲冲问萧天笑他舞的如何,见对方呆呆没有反应,便晃了他一下:“师父,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见他一副不相信的模样,怕他追问,想起之前的一个疑问,开口说,“只是对一件事有些好奇罢了。”
“好奇什么?”林长儒道,林碧凝也望向萧天笑。
“在你们府上许久,赵太太也见过几回,我猜她不是你二人的亲生母亲,只是府中又不见其他人,所以有些好奇。”萧天笑起初也怀疑他们的母亲已经去世,但后来发现事实应该不是如此。
兄妹俩对视一眼,相互点头,林碧凝便回道:“萧大侠是哥哥的师父,不是外人,也没什么不方便讲的。萧大侠猜的不错,太太确实不是我们兄妹的亲生母亲。只是我们的生母到底是谁,我们也不知道,这在林府是个禁忌,家父和家祖母从来不许我们提起。”
“不应该啊,家中总有老仆知道当年的事。”萧天笑还以为他们是林温良从外面抱回来的私生子,没想到事情更加复杂。
林碧凝摇头道:“林家的祖籍在珑宣城,在我们出生没多久就举家迁到上都,府里的下人都是后来买的。我以前也问过家父,但他总是决口不提生母的事。”
“那没有其他线索吗?”
“我以前在书房找到过一个女子的画像,虽没标明身份,但我有预感她就是我们的生母,但可惜后来那幅画就不见了。”林长儒道。
“还有一件每年生辰时发生的怪事。”林碧凝接着说,“大概是八岁起,生辰的那天早上,我和哥哥都会收到一个普通木盒,里面装了银票和各色礼物。但至于那盒子怎么来的,就不知道了。想是专门有人为我们准备的生辰礼,我们怀疑是生母或者认识的人送的。”所以林长儒平时花钱大手大脚并非是林温良私下补贴,林碧凝给如雾父亲治病以及给徐嬷嬷的银子也非平日积攒。
“没有惊动府中的护卫,也没有惊动你们,那应该是武功高强之人。”萧天笑摸着胡子思考,“光这些线索实在没什么用,你们母亲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吗?”
林碧凝想起自懂事时就挂在脖子上的玉玦,背过身解开结扣,拉着红绳将它取下,递给萧天笑,道:“这半边玉玦不知道谁人给的,但记事时一直佩戴在身。哥哥也有半边,之前应当是一块的。”说话间,林长儒也将自己的半边取下递过去。
萧天笑把两个半边拼在一起,确实能合上,月光下玉玦上的花纹一清二楚,林长儒的半边是云纹,林碧凝那半边是个月亮,越看越眼熟,不禁喃喃道:“奇怪,我好像在哪见过。”
“在哪里?”兄妹二人忙激动道。
“我肯定见过,但是具体在哪里见过就不记得了。”萧天笑想了半天也没有记起来,见对面俩人有些失望,忙道,“你们是在珑宣城出生的,去那里一定可以找到你们生母的线索。”
林碧凝叹气道:“可是珑宣城远在千里,家人不会同意我们去的。”不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父亲和老太太对珑宣城绝口不提。
林长儒灵光一闪,兴奋道:“再过一个月就是我和妹妹的生辰,按照惯例会有人给我们送生辰礼,有师父在此,任你武功多好都不是对手,到时候拦住那个人,不就可以知道我们生母是谁了么!”
林碧凝觉得此计可行,点头笑道:“这个办法好。”
萧天笑看着他们为难道:“可是,我本想过几天就走的。”伤已痊愈,他本就自由自在惯了,在林府呆的也够久了。
“什么!师父你要走啊!”闻言林长儒失落万分,“那我怎么办?你不管我了?”
萧天笑拍拍他的肩,骂道:“臭小子,有道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剑法和心法我都教你了,能练到何种地步要看你自己的努力。”
林长儒拉着他的袖子,求道:“那怎么一样,有师父在旁看着,我有什么不足之处也能改过。”
好不容易可能知道生母的线索,林碧凝也不希望萧天笑离开,问道:“萧大侠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亟待解决吗?”
“那倒没有。”萧天笑摸摸胡子。
林碧凝想到江湖之人可能自在惯了,林家虽不是侯门官宦之家,但规矩也颇多,是以对方许是住不习惯。但既然他没有什么要紧事,林碧凝私心还是想要对方留下,便请求道:“既然如此,那碧凝恳求萧大侠再住一月,待事毕绝不相拦。我们兄妹从出娘胎就没见过生母,这件事对我们实在重要,萧大侠侠肝义胆,还请一定帮我们这个忙。”
敌不过他们恳切地眼神,萧天笑点头道:“那好吧。”
甄默思了解萧天笑的性格,养好伤估计快离开林府,特意赶制了一些药丸,让甄婉馨送与萧天笑。因是去临江轩,她便还是做男儿打扮。
萧天笑把玩着手上几个瓷瓶,有解毒丸也有伤药,笑道:“你爹就是面冷心热,替我谢谢他。我还要在林府呆一段时间,走之前我会找他喝一顿的。”
甄婉馨微微抱怨道:“我爹就这个性格,为了他的身体,我倒是希望他能改改性子,少为病人操点心。”
“他如今身体怎样?”萧天笑顿了顿又问,“还是一个人吗?”
“还是老样子,每个月总有几天特别虚弱。我爹说他忘不了我娘,不会再找其他人。萧伯伯也不用太担心我爹,有我在,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嗯,你是个好姑娘。”
“那我先回去了,萧伯伯你走之前别忘记和我爹告个别。”甄婉馨捻着掉在肩膀上的竹叶,揉了一把丢开,“虽然他嘴上没说,但我知道他很珍惜你这个朋友。”
萧天笑点头:“我会的。”
林长儒一面舞剑,一面注意着他二人的动静,可惜离得远,又没有他师父的本事,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的。余光瞥到甄婉馨转身要走,忙收了剑式,追了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你等等,我有话要和你说。”
萧天笑眯着眼轻笑一声走开,将地方留给他们。
甄婉馨反手挣开,退后一步,双手抱膝,没好气道:“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
林长儒摸摸头不好意思道:“我是来跟你道谢的,上次在醉香楼谢谢你照顾我,也多亏了你那天的一番话,我才醒悟过来。对了,那天我……”
甄婉馨一听他挺起醉香楼,便起到那支金钗,好像每次碰到林长儒总没好事,不是爹爹病情加重,就是弄丢娘亲的金钗,恼怒地打断他的话:“你要是真心谢我,就离我远点,遇到你没一件好事,早知道当初就该让你醉死在醉香楼。”说毕,气冲冲走了。
林长儒伸向衣襟的手顿住,半晌,拿出金钗,受伤地喃喃道:“我只是想把金钗还给你。”
林碧凝怕哥哥练功辛苦,常送些精心准备的糕点来临江轩,没到门口便见甄婉馨离开的背影,走得飞快,喊都喊不住。现在又见哥哥拿着金钗呆呆地样子,不免问道:“刚才甄儿来过?我怎么看她很生气的样子,你们吵架了?”
林长儒自问对甄婉馨一直不错,没想到他一张热脸全贴人家冷屁股上,他大少爷又不是没有朋友,当下冷笑道:“他生不生气我怎么知道,他不是向来只和你好,你都不知道的事来问我作甚。”
林碧凝叫他这话气的笑起来,也哼声道:“你同她生气,扯上我作什么,左右不是我叫她不和你好的。”说着,就将食盒丢在石桌上,独自在一旁坐下。
因为妹妹比自己小,虽然只是晚出生一刻钟,且又孱弱懂事,林长儒一直对她疼爱有加。像今日这般因和旁人置气,就将气撒在她头上是不曾有的,难怪林碧凝心中会不舒服。刚说完话他其实就后悔了,把金钗顺手放在石桌上,轻轻推了推她的肩,陪笑道:“方才是我不好,好妹妹,你就别生气了。”
林碧凝侧过身,避开他的手,哼了一声。林长儒只得转到她面前,双手抱掌推前,深深作揖道:“都是愚兄不对,还请妹妹原谅则个,莫要气坏身子才好。”
林碧凝嗤的一声笑出来,拉起他坐下,轻声道:“哥哥,你是除了父亲外,我在世上最亲的人,我不想你因为其他人疏远了我,即便那个人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她和甄婉馨情同姐妹,但心中当然还是有血缘羁绊、相伴十几年的哥哥更亲。刚刚林长儒的举动让她有种危机感,因此才会如此反应。
“妹妹你多虑了,你永远都是我最亲的人,我怎么会因为别人而疏远你呢。”林长儒只觉得她胡思乱想,忙宽慰道。
林碧凝调皮地眨眨眼,打趣道:“若是将来哥哥娶了妻,嫂嫂不喜欢我,哥哥你会怎么办?”
“怎么会!我妹妹这么好,有谁会不喜欢。”
“我说如果嘛,如果将来嫂嫂真不喜欢我,哥哥你待如何?”林碧凝追问道。
“那我就休了她。”林长儒见她问个不停,便不假思索道。
虽只是个玩笑,但得到想要的回答,林碧凝心满意足地丢开这件事,看到桌上的金钗,赤金的四层莲花形状,样式有些陈旧,恰如甄婉馨所描述的,便捡起金钗,问道:“哥哥,这支金钗哪来的?”
林长儒掀开食盒盖,端出里面的水晶茯苓糕和桃酥饼,回道:“你说这个啊,甄儿掉的,被我捡到。本来刚刚想还他的,但是,现在我决定不还了。”说着,用帕子擦了擦手,拿起一块茯苓糕狠狠咬了一口。
“那你知道这是谁给她的吗?”
“肯定是哪个小姑娘给的信物呗。”林长儒嘴里嚼着糕点,含糊不清道。
林碧凝愣了会子才明白他的话,对他的猜测颇为无语,但因为答应甄婉馨也不便明说,看着他无奈道:“这是甄儿的娘亲留给甄儿的遗物,对她来说十分重要。哥哥,你还要留下来吗?”
“啊!”林长儒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丢下茯苓糕,随便抹了抹嘴,低声道,“难怪提到那天她这么生气,还说遇到我没有好事。”
林碧凝不知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但一个是自己的亲哥哥,另一个是自己最要好的姐妹,她真心期望俩人能和平相处,这样她也不用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于是劝道:“甄儿虽然有时会顽皮贪玩,但她是个心地善良、聪颖可爱的人。我想她肯定不是故意针对你,定是中间有什么误会。哥哥,你是个男子汉,我希望你能主动找她化解矛盾,和她和睦相处。”
林长儒没察觉她话中的深意,拿着人家娘亲遗物不还,确实是他做得不对,点头道:“你放心,我这就去他家,把金钗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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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婉馨从林府出来,没怎么看路走得飞快,在拐角处与卖冰糖葫芦的撞个正着,头发、脸上、衣服上全是糖渍。|小说排行榜 m|那一靶子的糖葫芦毁了大半,不得已她赔了钱,顺便把那剩下的糖葫芦也买下了。
果然林长儒就是个扫把星,碰见他没什么好事。在众人奇怪诧异的目光中,她一手扛着糖葫芦靶子,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狠狠咬上一口,直把糖葫芦当成林长儒啃,嚼得嘎巴响。
甄默思在院里摆弄草药,见女儿一身狼狈,还扛着糖葫芦靶子,不由咋舌道:“你这是打劫了卖糖葫芦的吗?”
甄婉馨把靶子递给他,嫌恶地扒拉几下黏住的头发,嚼了三串的糖葫芦,之前的气消了大半,现在只觉得腮帮子疼,有气无力道:“别提了,真是倒霉透顶。我先去洗澡了。”
甄默思望着她的背影摇头,看着手中比他还高的糖葫芦靶子泛起难来,这要放在哪里?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一个小洞,将靶子插在洞里,满意地点头轻笑。
甄婉馨过了四五遍水才把头发洗干净,在浴桶里倒了几滴药水,连头带身子泡在里面,在水中搓了几把脸,洗去了黑化膏,抬起头时小脸莹白透亮。她叠了帕子敷在眼上,仰靠在桶壁上,喟叹一声,舒舒服服地泡起澡来。
听到外面甄默思传来一句话:“我去趟巷头李叔家,一会儿就回。”
甄婉馨懒洋洋回道:“知道了。”
李叔晕倒,李家小子担心父亲催的急,甄默思只来得及和甄婉馨交代一声,拎上药箱,连门都没上锁,就被他拉着走了。
林长儒记得甄大夫家的地址,没带小厮一个人过来。在榆钱巷转了两圈,终于确定那没有鱼没有水的碎缸一家就是甄大夫家。在门口敲了几下,没听见有人应声,虚掩的门倒是被敲开了。他轻轻推开门,一面四处张望,一面喊道:“有人在吗?甄儿,甄大夫,你们在家吗?”
甄婉馨听到林长儒的叫喊声,暗骂一声他来干什么,想到她爹不在家,怕他闯进房来,只得匆匆用方巾包了头,急忙忙套上一件衣服出去,看到站在院中的人,没好气道:“你来干嘛?”
林长儒正在研究糖葫芦靶子,头都没转便笑道:“原来你在家啊。我说你家怎么那么多冰糖葫芦,难道是要改行不成?”
提到冰糖葫芦,想到之前自己的狼别样,甄婉馨不禁脸色一沉,双手抱胸生气道:“你到底来做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说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冲,我是来还你东西的。”林长儒转身,看到甄婉馨头上包着方巾,一副刚出浴的样子,小脸也比之前白上很多,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大变模样,打趣道,“你这是有多脏啊,洗了澡像上了颜料,白了这许多。”
甄婉馨惊觉自己还没有涂黑化膏,只想快点打发走他,没理会他的取笑,只皱眉道:“你说还我东西,什么东西?”
林长儒取出莲花金钗,笑道:“喏,这只金钗是你的吧?”
甄婉馨定睛一看,可不就是自己丢了的那支,忙追问:“金钗怎么在你那?”
“那天在醉香楼捡到的。”
看在对方捡到金钗的份上,甄婉馨难得和颜悦色地向他道谢:“谢谢你了。”说着,伸手摊开示意他还给自己。
林长儒收回金钗把玩着,笑道:“你放心金钗我会还你,在此之前要先解决我们之间的恩怨。你一直对我怀有敌意,我自问从没得罪过你,现在也不想追究你为什么对我有此成见。你毕竟对我妹妹有救治之恩,又是她的朋友,所以我希望我们能抛开过往的一切,和平相处。我其实也挺想交你这个朋友的,所以甄儿,我们和解吧!”
“你先把金钗还我,这件事以后再说。”甄婉馨衣衫单薄,匆忙间没有擦干水珠,吹了许久的凉风,只觉得浑身冷飕飕的,只想快点拿回金钗让他离开。
萧天笑伤好后,他和甄婉馨碰面的次数也减少,林长儒不想放弃这次机会,摇头道:“先和解,再还钗。”
那不和解是不是不还金钗了,听他这话甄婉馨冷笑一声:“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是,我只是想……”
甄婉馨没耐性再听他啰嗦,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抢回金钗,林长儒一个侧身避过,甄婉馨反手再次出手,林长儒轻轻抬手挡住,俩人你来我往几个来回。林长儒不知道原来甄婉馨也会武功,便起了切磋之意,而甄婉馨几夺不下,心中恼怒,气得她连连出脚猛踩林长儒。林长儒闪躲几次,见对方出脚越来越狠也恼了,用刚学的雁行功快步绕到甄婉馨的身后,横扫一脚将其绊倒。
甄婉馨未料他会出此招,“啊”的一声惊呼,只当自己肯定要摔倒。林长儒见状心有不忍,便扑身过去将其一把抱住。
甄婉馨头上的方巾几经折腾终于掉下,散开一头乌发,衣衫也凌乱露出精致的锁骨。除了她爹,甄婉馨从没被别的男人抱过。不管她平日里如何装男子,骨子里到底是女孩子,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不禁尖叫一声,忙推开林长儒,甩了他一个巴掌,掩好衣襟,匆匆逃回房间。
林长儒傻愣愣地抬手摸着**辣的左脸,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他是个女的。
想到方才甄婉馨青丝飞扬,面若桃花,还有那散开的衣襟露出的白皙肌肤,温香软玉满怀,林长儒右边的脸也滚烫起来。意识到自己的胡思乱想,他使劲拍拍自己的双颊,让自己冷静下来。虽说不知者无罪,但刚刚他也算是冒犯了甄婉馨,不管怎样都应该向她道个歉。
林长儒走到甄婉馨的门前,轻轻敲了三下,缓缓道:“嗯,甄,甄姑娘,方才我不是有意冒犯姑娘的,一时鲁莽请你原谅。金钗我放在外面了。”林长儒把金钗放在地上,房里悄无声息,一时庆幸对方没有回答,不然他不知道如何面对甄婉馨,一时心中又感到失落。等了一会儿门没有开,知道甄婉馨现在不想见到他,只得告辞,“那我先走了。”
等林长儒的脚步声远去,甄婉馨打开房门,拾起地上的金钗,轻哼一声。
林长儒去还金钗,林碧凝一直等在临江轩,青妙拿着针线陪着,顺便也向她请教一二。林长儒回来时,林碧凝见他左脸有些红肿,忙问道:“哥哥,你的脸怎么了?”然后吩咐青妙去拿热水和帕子。
林长儒摸了摸脸颊,不自然道:“没什么,回来不小心和树撞了下。”想到之前丫鬟说甄儿妹妹和林碧凝是好友,便问道,“那个常来找你的甄姑娘,就是甄儿吧。”
“你都知道了?”林碧凝拧帕子的手顿了顿,拧到半干替他敷上。
长儒点头,“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林碧凝轻笑道:“她不想别人知道。对了,哥哥你既然知道了她的身份,那你们和解了没有?”
林长儒仰头靠在椅背上,浅浅叹息道:“只怕这下她更不会对我有好脸色了。”
“出了什么事?”
林碧凝不禁好奇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林长儒闭上眼睛没有回答,便没有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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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六,林碧凝和林长儒生辰的晚上,一切如常,兄妹俩各自躺在床上努力撑着眼皮不想入睡,萧天笑在临江轩的房梁上静坐等着来人。夜过三更,林长儒早已睡去,万籁俱静,不见来人。萧天笑一直等到鸡鸣破晓也没见半个人影过来。
林长儒醒来只见萧天笑一人,便急切地询问:“师父,人呢?”
萧天笑摇摇头:“没有来。”
“怎么会!以往每年都回来的,怎么昨天没有来?为什么会没有来呢?”林长儒拥着锦被苦苦思索。
“也许来人被什么事耽误了也说不准。”萧天笑安慰道。
林长儒心中不安,喃喃道:“不,恐怕是出事了。”
恰此时,窗外一阵扑腾声,萧天笑忙打开窗棂,是一只信鸽,取下它脚上小竹筒里的信,林长儒以为是给他的消息,跳下床激动道:“信上说了什么,人为什么没有来?”
“是我一个宜城朋友给我的信,邀我参加他的掌门继任大典。”萧天笑把信递给他。
林长儒一看,信上说的时间是十一月初一,望向萧天笑失落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萧天笑点头:“嗯,上都到宜城路途遥远,便是快马加鞭也要月余时间,最迟月底便要启程了。”
林长儒垂头沉思良久,几番天人交战,终于下定决心,扬起头坚定地说:“师父,我和你一起去。”
萧天笑孤家寡人,常年在风雨中来去,说走就走无可厚非,但是林长儒从小生长在大户人家,娇生惯养,更别说他是家中独子,长辈如何舍得。他拒绝道:“你和我不一样,此去路途艰辛,你受不住的。”
“师父你之前不还夸我能吃苦嘛,我不怕辛苦。”林长儒努力游说,他之前练功无论多苦都没吭过一声,萧天笑很是满意。
“就算你能吃苦,但是你的家人能同意你和我走吗?不说其他人,便是你妹妹也不会同意的。”
是啊,他们都不会同意的。
林长儒的肩沉了下去,就此放弃吗?不!他不甘心!没有努力去尝试,他不能轻易放弃!
林长儒重新燃起斗志,握紧拳头道:“我会让他们同意的!”
林碧凝早上醒来没有看到应该出现的生辰礼,心中隐隐不安,前世从没出现这样的情况,难道是那边出了什么事?正心神不宁,林长儒跑来和她说,要离开林府和萧天笑南下,林碧凝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努力了这么久,为什么林长儒还是要离开林家?重新活一次,难道还要重复前世的经历吗?
只听她艰涩地问出声:“哥哥,你一定要离开林府去宜城吗?”
林长儒知道他这个决定很难让妹妹接受,但他不想放弃,直视她的眼睛,坚定点头道:“是的,我想去。”然后带着回忆的目光笑道,“我自小不喜读书,嫌四书五经枯燥乏味,想当初每次考试都是妹妹你帮我温习才能过关。”
哥哥不喜欢读书,林碧凝忆起自己绞尽脑汁,费心思将干巴巴的内容变成生动的故事,才使林长儒听进去。
“我知道你和父亲对我满怀希望,盼着我能挑起林家的重担。身为林家独子,我也知道自己的责任,亦曾下决心要好好学习制香。但是老天和我开了个玩笑,在制香上我没有一丝天赋,当时得知自己嗅觉出了问题,我真的觉得自己像个废物,一事无成。”
“哥哥……”林碧凝走过去紧紧握住他的手,她从来不知道林长儒还有这样的想法。
林长儒拍拍她的手,笑道:“后来我终于想通,有了师父,这段习武的日子虽然很苦很累,但却是我有史以来最快乐的日子。原来我也可以一学就会,也有天赋。我不是废物!你知道我从小爱看江湖话本,想要成为一位大侠。闯荡江湖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现在他离我那么近,我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我不想错过机会,抱憾终身。”
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模样,林碧凝喃喃道:“做喜欢的事最快乐。”
“对,就是这句话。不过我决心南下不单单为了寻梦。昨夜没有来人,我心中不安,担心那边是否出事。珑宣城和宜城很近,我想去一趟珑宣城,查访生母线索。”
前世今生,时至今日林碧凝也不知道生母为何人,也十分想弄清真相,如果哥哥能找到母亲,那倒也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可是父亲祖母不会同意你离家的?”
“我管不了这许多,实在不行,我就离家出走。”
“不行!这绝对不行。”离家出走岂不是重走前世林长儒失踪的老路,林碧凝立马反对,“再想想,一定有其他办法。”
林碧凝垂首冥思,脑海里猛地回响起林长儒曾经玩笑说他们兄妹应该颠倒颠,哥为妹来妹为哥,又想起甄婉馨女扮男装的事。如果她假扮成哥哥,那么林长儒便能脱身南下,她也可以跟着父亲学习制香。
越想越觉得可行,林碧凝高兴道:“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林长儒忙问道。
“我在府中假扮哥哥,你不就可以跟着萧大侠去宜城了么!”
“不行,这怎么能行。你我虽然长得像,但是毕竟男女有别,要是被人发现就不好交代了。再说你是妹妹,我不能保护你,怎么能连累你受苦。读书学香,还要和男子打交道,你终究是女子,只要舒舒服服过大小姐生活就好了。”
林碧凝笑着劝道:“哥哥放心,有婉馨帮忙,我女扮男装肯定不会有人瞧出破绽。你知道我素来爱摆弄香材,制些香品,也一直渴望能到千叶阁一观,但碍于家中规矩不能进去,也不能得到父亲亲传。做喜欢的事最快乐,我不觉得这些有什么苦。哥哥,你追你的江湖梦,我也想圆一圆我的制香梦。”
林长儒被她说动,想到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只是你假扮成我,府中少了大小姐依旧不成啊!”
林碧凝想了想,胸有成竹地说:“这个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出一个妙计。”说着,靠近林长儒小声把计划说明。
林长儒听后,赞道:“好计!哥哥佩服!”
“不过哥哥你终究是林家的血脉,以后还是要回家的,而我终究是女子,不可能一辈子都女扮男装。所以我想与哥哥订个三年之约,三年之后不管你有没有找到我们的亲生母亲,都不可再留恋江湖,一定要回到林府。”
“好,我答应你。”
九月十九是观音出家的日子,上都城外东边的云山观音寺每年都会举行盛大的观音祝圣普佛法会,今年林温良不在家,赵氏是一定要去参加的。林碧凝推脱自己身体不适在家休息,林碧雯好不容易能出门不用被于嬷嬷管,自然是求之不得。
赵氏下山的路上被一白发白眉白须的道士拦住,只见那道士一身蓝色细布道袍,一根竹簪,雪白的头发、眉毛和胡子没有一根杂色,走路带风很有几分仙风道骨,是以赵氏对他挡路的行为没有过多恼怒,礼貌笑道:“我们要赶路,还请道长让下路。”
只见那道士仔细看了看赵氏,然后摇头叹道:“女施主印堂发黑,眉间浊气萦绕,不出三天家中必有人生病,且病因难查,若不早日化解恐生大灾。”
林碧雯见他说得晦气,双手叉腰喝道:“哪来的疯道士胡言乱语,要讹钱找别人去。”说着,拉着赵氏便走,“娘,你别听道士瞎说,前面有卖胭脂的,我们快去看看吧。”
赵氏对道士说的话有些在意,但在观音寺里碰到太多个算命道士,只怕对方是故意夸大其词好招揽生意,便顺势被女儿拉走,只听得道士在后面说了一句。
“女施主若想化灾解病,可于每日未时,到山脚的松树下寻贫道。”
陪着女儿逛这买那,赵氏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林碧凝和林长儒一见萧天笑回来,马上迎上去,忙问道:“怎么样?”
萧天笑推开俩人,摸着眉毛抱怨道:“头发染成白色也就算了,做什么还不放过我的眉毛和胡子,真是丑死了!还不快点给我拿药水来!”
原来那个白发白眉白须的道士是萧天笑假扮,这一切都是林碧凝设的局。
林碧凝掩嘴笑道:“谁说丑,明明是仙风道骨。”
林长儒也点头接着说:“我说师父你就别洗了,你这身打扮比之前好看多了。再说,过几天还不是要重新染,何必这么麻烦。”
“你个小兔崽子,再不给我拿药水,小心我再不帮你们。”萧天笑一面接过林碧凝递来的药水,一面说,“我说林丫头,我看赵如月并没有相信我说的话,你的计划能成功吗?”
自中秋后萧天笑一直喊她林丫头,林碧凝觉得很亲切,自信一笑:“不急,这才刚开局,她之后一定会来找你的。”
“我已经派了长戈在山脚下等着,太太的人如果去找师父,会马上飞鸽告诉我的。”林长儒道。
萧天笑洗去头发、眉毛和胡子上的染白膏,换上往常的衣裳,立马舒坦了,捏着小瓷盒笑道:“甄丫头和她娘一样,专爱摆弄这些,尽做稀奇古怪的药丸药膏。”
林长儒拿起桌上的一个瓷瓶,不放心地问道:“这个药吃下去真没事吗?”林碧凝要装病,让甄婉馨配了一些药,他总觉得甄婉馨虽是神医之女,终究年纪尚小,怕自家妹妹吃了会不妥。
“你把心放回肚子里,这些甄默思也检查过,绝对没有问题。甄丫头的娘元澜是制药的鬼才,曾经以一颗忘情丹名动江湖。所以你别看甄丫头年纪轻,她自小泡在元澜的手稿里长大,早已有了她娘六七分的功力。”说着,萧天笑叹息一声。
林碧凝知道他是想到元澜的早逝,有意提起旁的,假作好奇道:“忘情丹?顾名思义,应是使人忘记情爱,我在书中曾看到可以使人忘记过往一切事情的药。难道这个忘情丹也是如此吗?”
萧天笑眯着眼睛道:“非也非也。如果通过使人忘记前尘往事所实现的忘情,此类致人失忆的药虽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当不得如此稀奇。元澜所制的忘情丹不会令人丧失所有记忆,号称只会让人忘记所爱的那人,以及与他相关的所有事。”
“只抹掉一个人的记忆,这么神奇!”林长儒惊叹道。
萧天笑皱皱眉头,接着说:“也不能这么说,我听甄默思说服下忘情丹,遇到所爱之人以后发生的事不会全然忘记,但也会出现记忆迷糊。”
“那就是相当抹掉一个人近几年的记忆,那也十分厉害。”这种药林碧凝前所未闻,“有人试过吗?”
萧天笑点头:“当然,不过此药极为珍贵,世间所服之人不超过三人,那首颗忘情丹是九宫剑羽钦非服用的。羽钦非喜欢飞絮宫的宫主柳小云是当年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据说柳小云曾经救过羽钦非一命,加上那柳小云长得容貌美艳,也不怪他会陷进去。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羽钦非苦恋三年没有结果,终于心灰意冷,但又忘不了柳小云,于是便向元澜求了一颗忘情丹。之后江湖中人便发现他真的不记得柳小云了,后来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忘情丹的名声就出去了,元澜也被尊为药娘。”
林长儒和林碧凝听得十分陶醉,林碧凝不禁追问道:“羽钦非忘记了柳小云,那柳小云有没有后悔过?”
萧天笑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世人都惊叹于忘情丹的药效,其他的没怎么流传。羽钦非后来是娶了妻,柳小云却终身未嫁,不过这也是飞絮宫的传统,至于她有没有后悔过,恐怕只有她本人知道。”
听到此类爱情故事,女孩子总会生出许多感触,林碧凝也不例外,虽然前世已为人妇,但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滋味,她从未体验过。不知道今生的她会不会遇到那么一个人,和对方真心相爱。
意识到自己想的有点远,林碧凝忙告诫自己,目前最重要的事是让哥哥脱身南下。还有一个赵一诚在一旁虎视眈眈,林家的危机没有解除,哪有心情考虑儿女情长。再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想这些作甚。
见天色不早,林碧凝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林长儒站起来问道:“计划的人选你决定了没?”
林碧凝点头道:“我心中有数。”
“那就好。”
夜色已沉,落梅院早早点上灯,林碧凝站在房间的梅花窗棂前,如雾、似烟和流音撩帘进来,各自对视一眼,齐声道:“小姐。”
林碧凝回过身,在上位坐下,眼神缓缓在几人脸上扫过,正色道:“你们几个都是我的心腹之人,现在我有一件事要和你们说。事关重大,你们不可告诉其他人,需得烂在各自肚里。”
“小姐放心,我们绝不告诉别人。”三人一起回道。
林碧凝点头道:“很好。少爷有事会离府三年,这三年里我会易容成他留在府中。我将在你们三人中选出一人假扮成我,吃下特制的药丸病倒,然后我会想办法送她到庵堂清修。”见他们虽然震惊但并不惊慌,也没有一人质疑她的决定,她心中很满意,拿出一颗药丸,接着说,“吃了我手中的药,身上会长满红疹子,且浑身会发高热,任何大夫都无法救治。你们谁愿意担此重任?”
“小姐,让我去吧。如雾和似烟两位姐姐常年贴身服侍小姐,少了任何一个都不好交代。而我不同,我之前只是一个打杂丫头,幸得小姐提拔,才能近身伺候小姐。”流音在如雾和似烟出声之前站出来。
“这药如此厉害,流音你还恐怕受不住,还是让我来吧。”如雾和流音这段时间相处愉快,自己比她大,不想她担此危险。
“你们都别争了,我来吧!小姐离不开如雾,流音太所以我最合适。”似烟也忙不迭地说。
流音见状,上前一把夺过林碧凝手中的药吃下,扯着嘴角道:“好了,这下谁都别和我争了。”
林碧凝瞧他们一脸悲戚的表情,嗤的一声笑道:“瞧把你们吓的,小姐我难道是个心狠手辣、不顾你们生死的人么?别担心,流音刚刚吃得只是普通的补气丸。我方才说的那个药普通大夫是无法医治,但其实对人体无害,不过瞧着有些严重,想要症状消失只要吃了解药就行。这个药也不用你们吃,要你们吃的是另外一种,只生小红疹的药,当然也是无害的。”刚刚看到流音表现的忠心,便说,“到时候让流音假扮我,如雾似烟届时护好她别让人瞧出来就行。”
“是,小姐。”
这天早上,赵氏正准备带上丫鬟到长荣堂给宁老太太请安,一小丫头慌慌张张进来道:“太太,落梅院的丫头说大小姐病了。”
林碧凝一直小病不断,赵氏并不太在意,皱眉斥责道:“大小姐又不是没病过,你慌什么!是风寒还是咳嗽?”
小丫头见落梅院的人说的厉害,也是被吓着才慌张起来,缓了口气道:“说着早上怎么叫都叫不醒,人到现在都昏睡着,出了一身的红疹子,还发着高烧。”
听着倒是有些严重,赵氏略一思考,便吩咐道:“侍书,你马上去请大夫,我去长荣堂和老太太说声,再去落梅院。”
赵氏到长荣堂时,宁老太太正在用饭,等她放下筷子,忙焦急道:“老太太,落梅院来人说凝丫头病了。”
宁老太太眼皮都没抬,淡淡道:“她不是总生病,你急什么。”
“听说发了高烧,人也叫不醒。”
宁老太太扶着翠月的手站起来,依旧没见什么反应:“病了就请大夫,和我这老婆子说有什么用。这府里现在是你管着,你安排就好,不要什么小事都来打扰我。
“是,媳妇知道了。”看老太太对林碧凝还是一样的冷淡,赵氏心中得意,但转念想到林温良对林碧凝的态度,心中不快,却也没有办法。老太太可以不管林碧凝,她却不能不管。
赵氏沉声吩咐道:“去落梅院。”
她到时林长儒也在,双眼红彤彤的,和她见礼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哽咽道:“请母亲救救妹妹。”
赵氏连忙将他扶起,责怪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凝丫头不仅是你妹妹,也是我的女儿。你放心,我一定会请最好的大夫救她,不会让她有事的。”
林长儒用袖子抹掉眼泪,歉然道:“儿子急糊涂了,一时说错话,请母亲原谅。”
赵氏拍拍他的手,慈爱地笑道:“你是救妹心切,我怎么会怪你。”然后转头严肃地望着林碧凝的丫鬟,厉声道,“大小姐昨日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会病成这幅模样?”
几个人忙跪下,如雾抹着眼泪道:“太太息怒,我们也不知道小姐怎么会这样。昨儿睡时还好好的,因为要去长荣堂给老太太请安,小姐每天早上卯正不到就起床了。今儿早上卯正了也没见小姐起身,我便去叫小姐。谁知无论我怎么喊,小姐都没有回我,撩开帷帐一看,便看到小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赵氏走到床边一看,林碧凝脸上长满一颗一颗细小的红疹子,分不清是烧的脸红还是疹子映衬的脸红,双眼紧闭,憔悴不堪,伸手一碰她额头滚烫滚烫的,忙喊了几声:“凝丫头,凝丫头。”果然如丫鬟所说昏睡不醒。
外面有小丫头喊道:“大夫来了。”
赵氏看了几眼跪在地上的丫鬟,沉声道:“都跪在那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大夫请进来。”
本来应该放下帷幔的,但林碧凝现在这个样子也顾不得许多,等大夫诊好脉,又细细观察病人的气色后,林长儒忙关切地问道:“大夫,我妹妹究竟得了什么病,现在怎么样了?”
那大夫捋着山羊胡子,摇头道:“真是奇怪,按脉象来看,这位小姐并无不妥,但是为何会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还有那些红疹子,老夫行医多年从未见过。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他之前听来人形容,以为是天花,看过之后发现不是,无论怎么把脉都没有查出什么毛病。还真是奇怪!
林长儒听完大夫的话,坐在床沿拉着林碧凝的手直哭。赵氏被他哭得心烦,按了按额头,吩咐道:“去请其他大夫,一个看不了就两个,无论如何都要治好大小姐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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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碧雯正端坐在椅子上,于嬷嬷教导她如何练习坐姿,面庞带笑,双眸平视,唇瓣微闭,下颌微收,立腰挺胸,上身自然挺直。稍有一点不合要求,于嬷嬷就让她多坐半个时辰,真是堪称刑酷刑。
她心中正咒骂着呢,只见珍珠掀开水红绣花锦帘的一条小缝探头探脑,还朝她挤眼睛,忙清了清嗓子,开口端庄地说:“嬷嬷,丫鬟来找,恐有要事,还请嬷嬷让她进来禀告。”
于嬷嬷早就看到珍珠了,只是瞧不惯她身为小姐的贴身丫鬟行事如此鬼祟,便没有搭理,见林碧雯开口方轻轻点头:“嗯,进来吧。”
于嬷嬷规矩大,在她教导林碧雯期间是不允许人打扰的,珍珠撩帘进来,朝于嬷嬷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林碧雯见不得她对于嬷嬷如此殷勤,拉下脸不耐烦道:“到底有什么事?”
珍珠忙凑近她小声道:“小姐,今早府里来了好几拨人,打听后才知道是落梅院的那位病了,都是请给她看病的。据说群医束手无策,想是病的不轻。”
闻言,林碧雯心中一喜,当下直想拍手称赞,猛然间想起于嬷嬷还在旁边,眼珠一转,脸上露出悲伤神色,惊呼道:“怎么会这样!”然后悲戚戚地朝于嬷嬷道,“嬷嬷,姐姐突发急症,我心中焦虑难安,想前去探望,还请嬷嬷成全。”
“这是人之常情,小姐去吧,那今日的功课就到此为止。”于嬷嬷看着她兴高采烈离去的背影,深深叹息,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林碧雯看到床上人事不省的林碧凝,还有她那满脸的小红疹,心中大为痛快,暗自祈祷她从此毁容了才好。嘴角刚露出一丝微笑,惊觉旁边林长儒仿若吃人的目光,忙敛起笑容,掏出帕子拭了拭没有一滴泪的眼角,声音哽咽道:“姐姐,你怎么病成这幅样子,可怎么办才好啊!”
赵氏送走第五位大夫,回来看到自己女儿站在床边,担心林碧凝的病会传染,上前拉走她,口内轻斥道:“你有这个心就行了,快去外间吧,在这里哭哭啼啼反而会吵到病人。”林碧雯还想留下来多看几眼林碧凝的惨样子,手臂被母亲用力一捏,方不情不愿地出去。
“母亲,刚刚的大夫可说了什么?”林长儒眼神期待地望着她。
赵氏摇摇头,叹气道:“还是之前的老话,什么查不到病因、不敢下药之类的。”
林长儒再次失望,喃喃道:“那可怎么办呢?”
沉默了片刻,赵氏突然道:“对了,我刚想起上次凝丫头高烧,老爷请了胡太医才治好她,或许这次也有办法。”
既是太医,那医术自然比普通大夫好,林长儒有些怕对方会看出破绽,但转念想起自家师父说甄家人医术高明,世间无人可及,又劝自己要相信甄婉馨的药。于是点头道:“就听母亲的,可我们只是普通人家,怕是难请啊。”
“总要试一试。长儒你留下照顾凝丫头,我去想想办法。”赵氏离开落梅院回听雨轩,顺便把林碧雯也带走。
赵氏叫来万妈妈,吩咐道:“你让林管家带上老爷的名帖找温德温先生,务必要请他出面为大小姐请一名太医来。”
林碧雯等万妈妈走后,不满又不解道:“娘,你干嘛这么费心劳力地请大夫,那个药罐子死了不是正好。”
“胡闹,她也是我的女儿,我当然要救她。”话虽如此,语气中却没有对林碧雯的训斥之意,“对了,她这病也不知道会不会传染,你少去落梅院为好。最近有没有乖乖听于嬷嬷的话,她是有真本事的,你要好好学。”
林碧雯一听林碧凝的病可能会传染,她可不想变成那副鬼样子,忙表态道:“娘放心,我不会再去了。女儿最近可乖了,一直都有跟嬷嬷好好学。女儿都好久没陪娘了,今天就留下来好好陪陪娘。”说着,抱着赵氏的胳膊撒娇,好不容易不用看于嬷嬷的死人脸,她可不想这么早回去。
赵氏怜爱地摸摸她的头,笑道:“这么大了还和孩子一样。我让绣锦坊给你做了几身衣服,昨天刚送到,叫侍书陪你去试试,哪不合意的让他们再改。”
“娘你真好!”林碧雯开心地欢呼一声,提着裙子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侍书朝赵氏行了一礼,匆匆追上去。
忙了一早上,赵氏揉着额角闭目养神。
她不喜欢这对龙凤兄妹,若是林温良在府,林碧凝便是当下死了她都不会如何。可如今林温良外出,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他的宝贝女儿,平日里也当成眼珠子般疼,若是回来发现林碧凝出事,还不知会怎样。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林碧凝长得像那个女人。就因为她,林温良冷落自己这么多年,一个月来听雨轩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这种日子有丈夫和没丈夫有什么分别!
林碧凝眼下不能死,如果她死了,林温良必定会迁怒于自己,若是他不再踏进听雨轩可就大大不妙了!
思及此,赵氏睁开眼,找来侍棋,询问道:“那罗氏怎么样了?”
侍棋轻声道:“太太放心,罗氏很好,赵大夫确诊过这一胎肯定是个男孩。”
赵氏满意地笑道:“那就好。再有几个月便足月了,生产用的东西都准备起来,不容有失。”
“是。”
赵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气道:“那罗氏服下生子丸不到一月就怀上了,偏我这肚子一直没有消息。”
罗氏与丈夫日日同塌,而老爷每月只歇在太太房里四五晚,眼下又外出好几月,当然不能相比。这些话侍棋不好说,只得安慰道:“赵大夫说过,太太的身子之前亏空太甚,调养好了肯定能怀上小少爷,太太不必过于忧心。再说,怀孕辛苦,太太身体好了,到时候也能少受点罪。”
赵氏笑骂一句:“就你知道心疼我。等大小姐的事过去,你请赵大夫过府一趟,看看我如今的身子养好没。调养了这些时候,也够久了。”
夜长梦多,有些事还是越早解决越好。
温府的书房里老榆木书架林立,藏书满目,白逸随手挑了一本靠在椅上翻阅,府中的下人忙将茶水和各色精致点心摆上,忽听外面断断续续传来说话和哀求声,招手唤来简平,吩咐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简平到前边问明情况回道:“回爷,外面有温先生友人的管家来找,说是家中小姐得了重病,想请温先生帮忙请一位太医。那人得知温先生有事出门了,便想留下来等先生,温管家怕吵到爷就想将人赶走。”
“温先生是为我取书才离府,人命关天。这样吧,你拿我的名帖随管家去趟太医院。”简平领命要去,白逸又加了句,“不必提及我,免得横生枝节。”
今日是田太医当值,见到忠亲王府的名帖还以为是王府里有人生病,后来发现不是,只是普通人家的小姐生病,心中十分纳闷,一个商贾之家和王府有什么关联?
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诊脉,发现这位林小姐所得治病闻所未闻,细查再四还是不能找到病因,朝赵氏拱手道:“这位太太,小姐之病实在蹊跷。高热出疹等症状虽疑似天花,细看却又不是。天花生成的红色斑疹含有脓液,而小姐的红疹更像是红色的小斑点,且不具传染性。小姐也没有任何中毒迹象,请恕老朽无能为力,查不出病因,亦无法对症下药。你们另请高明吧。”
赵氏之前听到太医说疑似天花,吓得她赶紧后退几步,又听太医说不是忙凑近回到床边,强打起精神道:“多谢田太医。来人,让管家替我送送太医。”神情凄婉,语气难掩失望,当真爱女心切。
田太医没能治好林碧凝的病,怕得罪忠亲王府,回去路上笑着问林管家:“能劳动王府中人到太医院,府上和忠亲王府关系应该不浅吧。”
林管家以为是温德手下用忠亲王府的名帖请的太医,解释道:“我家老爷和忠亲王门客温德温先生是朋友,忠亲王府那样的人家可不敢高攀。”
田太医见他神色不似说假,既然林家和王府没有交情,那他就放心了。
林长儒守在床边,看着病重的林碧凝,余光见赵氏正用手揉着额角,用房中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喃喃自语:“这病不是,那病也不是,难不成是中邪不成?”
赵氏猛然间想起云山观音寺遇到的那位道士,看了眼侍棋,显然对方也和她想到一块,忙小声道:“今日是第几天?”
侍棋算了算回答:“正好是第三天。”
赵氏吩咐道:“你赶紧派人去山脚下把那个道士找来。”
侍棋看了看林碧凝,轻声问道:“太太,那个道士会不会是个骗子?”
“管不了这么多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林长儒的注意一直集中在赵氏那边,见她小声和侍棋说了几句,对方匆匆离去,猜测应该是去云山找道士了,往窗外望了望天色,已近正午,得回去通知师父早点准备,便向赵氏劝道:“母亲忙了一早上,恐怕累坏了。还请母亲先回听雨轩用饭休息,妹妹这边有我照顾。”
“凝丫头现在这样,我哪里吃得下去东西。”说着,赵氏忙拿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
“妹妹孝顺,她肯定不希望看到母亲因为她的病而累坏。有我在这,母亲就先回去吧。”林长儒接着劝道。
经不住林长儒再三劝说,赵氏点头道:“那好吧,你自己也要保重身体。”
林长儒等她走后,对如雾说:“我回临江轩一趟,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回去拿被褥,晚上要守着大小姐。”
“我知道了,少爷。”
如雾将帕子重新洗了敷回林碧凝的额上,小姐怕病的不够厉害,又吃了能使人昏迷的药。即使知道小姐只是装病,但见她这幅样子,还是不禁担心,真希望太太快点请道士来。
林长儒急忙忙回去,拉着萧天笑的手嚷着:“快,快染头发,太太派人到云山去了。”
“你着什么急,长戈不是还没有传信回来。”萧天笑拂掉他的手,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
“我看到太太派丫鬟出去了,肯定是去云山找你。你早点过去早点被她找到,我妹妹也能少受点罪。”
萧天笑见他真的着急了,安慰道:“别担心,那药不会对林丫头造成影响的,她也不会受罪。”
林长儒捶了捶头,低声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是看她病怏怏地昏迷着,我真的好后悔同意她的计划,应该换我装病才对。”
萧天笑知道他们兄妹感情很深,拍拍他的肩道:“好了,别想这些了。还不帮我去拿染白膏,难不成你打算让我自己涂整个头吗?”
果然,等他们装扮妥当,长戈的信鸽也来了。
下人找来道士,赵氏在花厅招待他,笑道:“还不知道道长如何称呼,师从何处?”
萧天笑眨了眨眼,笑眯眯道:“贫道言匡,因自小喜爱玄学之术,乃自学成才。”
“九月十九那日,不知言道长所言何意?”
萧天笑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放下杯盏,高深莫测般说道:“女施主当知何意。府上是否有人高烧不醒,满面红疹,却又查不到病因。”
赵氏看了眼侍棋,侍棋摇摇头,示意并没有人告诉过他大小姐的病情,见对方全部说中,不得不高看他一等,说不定真是个高人,忙福了福恭敬道:“言道长果然厉害,所言一字不差,还请道长救救小女。”
“不急不急,待贫道与你算上一算。”萧天笑闭上眼睛,装模作样地掐着手指,半晌,睁眼看着赵氏,叹息道,“要化解也不难,只怕你们舍不得。”
“道长此言何意?”赵氏追问道。
“贫道算出贵府小姐乃是滴水观音转世。滴水观音洒撤清澈,甘露众生,却受不得世间污垢。如今大士下凡托身于林小姐,长年置身为红尘中,洁净之躯被俗世所染才会有此灾病。要想化解需得送小姐到佛祖身边清修,待三年后观音大士功德圆满,真身离开小姐,此灾才算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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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听到道士说送林碧凝去庵堂清修才能消灾解病,心中一喜。如此一来林碧凝的病能好,自己不用常常见到那张脸,林温良也能减少想起那个女人的次数,面上不动声色,不舍道:“庵堂修行清苦,叫我如何舍得?只是为了女儿的性命,不舍也得舍。只是道长,去了庵堂这病便能痊愈吗?”
萧天笑摇头道:“到了庵里高烧可退,只是小姐脸上的红疹需得三年圆满后方能尽消,于身体却无大碍。”然后拿出一个锦盒,递给旁边立侍的丫鬟,“我这里有颗灵药,可保小姐三日平安。不过太太需得尽快送小姐去庵堂,否则恐有生命危险。”说着,又掐着手指算了算,“也罢,相逢即是有缘,贫道与城外云水庵的云逸师太有几分交情,待我修书一封,让她多多照顾小姐。”
“如此多谢道长了。”赵氏对旁边的侍书吩咐道,“你带道长去偏厅,准备纸墨笔砚,好生伺候不可怠慢。”又对萧天笑歉然一笑,“我去给小女送药,道长,先失陪了。”
赵氏拿着锦盒到落梅院,详细地和林长儒讲了一遍。兄妹俩人向来要好,她以为林长儒会舍不得,还要费番工夫解释才行,没想到对方一听便同意,微微不解道:“长儒,你舍得送凝丫头去清修?”
林长儒看了眼林碧凝,回道:“如果这样能救妹妹的性命,我舍得。”
“那你将灵药给凝丫头服下,我和老太太禀告一声,安排人手尽快送她去云水庵。”
“有劳母亲了。”
“傻孩子,和母亲客气什么。”
赵氏先拿了道士写的信,好生送他出府,然后去了长荣堂,宁老太太不喜林碧凝,当然不会拒绝,于是送林碧凝去云水庵的事便定了下来。
林碧凝服了萧天笑给的药丸,不到半个时辰就醒了,高热也退了。如雾忙倒了水喂她,见房中只有林长儒他们,林碧凝便问:“哥哥,怎么样?”
林长儒点头道:“成了,太太说明天一早送你去云水庵。”
林碧凝轻松一笑:“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你之前的样子真是吓到我了,你怎么也没说那药这么厉害,下次可不能如此冒险。身体现在如何?”林长儒揉了揉她微微湿润的头发,关切问道。
“我很好,只是身上黏答答的,想洗个澡。”
林碧凝的澡没有洗成,赵氏得知她醒后赶了过来,见她除了脸上还有红疹子,其他的病症都没有了,欣慰地笑道:“醒来就好,真是急死我们了。”
“都是女儿不好,害母亲担心了。”林碧凝努力做出羞愧样。
赵氏抓着她的手,边拍边说:“你晚上让丫鬟收拾下,明早送你去云水庵。母亲心中其实也舍不得你去受苦,但是救你的道长说只有那样才能救你性命。母亲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定能体谅我的一片苦心。”
林碧凝猛地一阵咳嗽,借势收手掩嘴,微微虚弱道:“女儿明白。”
“母亲,明天就让我送妹妹去云水庵吧,不然我不放心。”林长儒道。
“你一同前去也好,好好保护凝丫头。”赵氏起身对林碧凝接着说,“你好好休息,我去安排同行的人员。”
林碧凝连忙道:“母亲,庵堂乃清静之地,女儿此去是为清修,带太多人反而不好,不如就让我身边的几个丫鬟陪我去吧。”
赵氏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对,就依你所说吧。”又叮嘱几句便走了。
“妹妹,我也该走了,往后要用的东西你收拾下,以后来落梅院拿东西总是不便。”
“哥哥你也是,衣服伤药都准备好,还有银子要带够,出门在外不比家中。”
“放心,银子都让我存钱庄了,哥哥可是有钱人呐。”林长儒拍拍胸脯说的自豪,逗得林碧凝嗤的笑出声,倒冲散了些离别愁绪。
第二天一早,林碧凝看到拎着包袱的徐嬷嬷,从丫鬟口中知道她向赵氏自请同去,叹息道:“嬷嬷你这是何苦?”
徐嬷嬷笑道:“照顾教导小姐是我的本分,小姐去哪我自然也去哪。”林碧凝对她一直照顾有加,因此她才会自请同去,想要照顾对方一二。
如雾担忧地望向林碧凝,怕徐嬷嬷跟着会暴露她的计划。林碧凝微微摇头,示意不用担心,笑着对徐嬷嬷说:“那今后就有劳嬷嬷了。”
林碧雯知道林碧凝去云水庵的消息,特意早起等在必经的池塘边,看到她蒙着面纱依旧掩盖不去的红色小印子,眼角含笑,口内担忧道:“姐姐此去庵堂青灯古佛,清苦的很,妹妹真怕姐姐这一身病骨受不住呐!”
林碧凝微微一笑,淡淡道:“多谢妹妹关心。”
林碧雯见她没什么反应,目光盯着她的脸,咋舌惋惜道:“真是可惜了姐姐这张如花似玉的脸,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恢复。”
“红颜枯骨,即便是再美丽的容貌,也终有老去的一天,我倒是并不在意自己的容貌。”说着,林碧凝戏谑地打量一番她的脸,“不过,我听说有些虫子专咬漂亮脸蛋,姐姐现在这样是不用担心的,妹妹晚上睡觉时可要小心些哦。”
林碧雯被她煞有其事的语气吓得摸了摸脸,皱着眉头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好心提醒你罢了。时间不早了,于嬷嬷恐怕已经在等你,妹妹还是快些回去吧。”林碧凝看到林长儒在不远处冲她招手,不再和林碧雯废话,落下最后一句话,径自带着丫鬟离开。
林碧雯暗自哼声:现在就让你得意着,看你到了尼姑庵还笑不笑的出来!
林碧凝小声问林长儒:“萧大侠呢?”
“去和甄大夫告别了,我们直接在云水庵会和。”
赵氏在门口送他们,林碧凝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长荣堂的人,这次生病老太太连丫鬟都没有派一个,当真无情啊!
正要上马车时,瞧见翠月匆匆赶来,忙携了她的手,笑道:“翠月你来了,可是祖母有什么话要你转告。”
老太太没有派她来送大小姐,翠月是自己抽空过来的,不忍让林碧凝难过,停顿了一下,抿嘴道:“说是让大小姐保重身体。”
林碧凝敏感地发觉翠月目光闪躲,言辞含糊,立马便猜到老太太并没有让她来送行,感激她的苦心,只做不知,依旧笑着点头:“我会的,谢谢你走这一趟。”
话别启程,伴着马蹄嘚嘚的声响,马车渐渐走远。
出了上都,马车往西走上半天左右到云水庵,当家的便是云逸师太,早年游历江湖时和萧天笑的师父祈明泽有过命交情,算是他的一个长辈,所以萧天笑才会把人安置在此。
萧天笑去甄家道别后,比林碧凝和林长儒还早一步到达云水庵。云逸师太见他来,很是惊讶,和蔼笑道:“数年不见,天笑都长这么大了,还蓄起了胡子。”
萧天笑不自然地捋了捋胡子,笑道:“多年未见,师太身体可好?”
“我很好,你和你师兄这些年过得如何?”说着,往他身后瞧了瞧不见另外一人,“怎么,今日他没和你一起来?”
萧天笑咳嗽一声,回道:“师兄有事没来。晚辈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求师太帮忙。”
“坐下说吧。”云逸师太请他到院中坐下,让人上了茶。
萧天笑喝了口茶,开口道:“晚辈的一位小朋友因为某些原因,要来庵堂住三年,到时候还请师太代为照顾一二。也不用师太多费心思,只需拨几间屋子给他们就行了。”
云逸师太点头答应:“此事不难。”
“多谢师太。”
林碧凝一行多为女眷,马车走得慢,下午才到的云水庵。庵堂不算大,远没有百马寺宏伟,在斜阳映照下有不一般的肃穆庄严。门口有一十来岁的小尼等着,林长儒走在前面,双手合十同她见过一礼,笑着问道:“请问云逸师太在吗?”
“师父在禅房,施主们请随我来。”
林碧凝跟在后面,路过放生池,隐隐可见几条红影滑过,至宝殿向左行,抬头望见殿内长明灯高悬,经罗汉堂右转,瞥见一长眉罗汉朝着她笑,又走小半会儿才到禅房,林长儒和林碧凝跟着小尼进去,丫鬟们在外随侍。
云逸师太大约五十来岁,慈眉善目,笑着请他们坐下,没等他们开口便道:“你们就是萧天笑说的小朋友吧,林长儒和林碧凝。”
“正是,这是他要我交给师太的信。”林长儒拿出信恭敬交给她。
师太将信放在一旁,笑道:“他上午已同我说过,我已经叫人安排了西边的小院,你们可以先去歇息。”然后朝林碧凝慈祥地说,“庵居虽然清苦,但胜在清静,林小姐可以放心在此住下。”
林碧凝欠身笑道:“多谢师太。”
“这是家母交代添的香油钱,小小心意还望师太收下。”林长儒拿出赵氏准备好的银子,交给旁边的小尼。
云逸师太没有关心银子的多少,只是笑着收下,念了声佛:“阿弥陀佛,施主有心了。智静,你带他们去西院安置。”
“有劳师太了。”兄妹俩再次道谢。
小院在云水庵的最西边,位置虽偏僻,一应家什俱全,环境很清幽,是个不错的居处,林碧凝很是满意,打发掉小尼姑智静,她将房间分配好,让徐嬷嬷先下去休息。
林长儒靠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喝了杯茶,开口道:“那个徐嬷嬷怎么也跟来了?会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我吩咐如雾给她吃了药,让她病上几天,不会影响我们的。”
“那就好。今天赶路你也累了,先好好休息。”林长儒站起身,“我暂时住在你隔壁的院子,有事让人找我。”
林碧凝点头道:“那哥哥你也早点休息。”
次日清晨,林碧凝早早便起身,洗漱后简单绾个头,吃过斋饭后,坐在镜子前散了发,用檀木梳一下一下梳着墨黑的发丝,淡淡地吩咐道:“去找把剪刀。”
如雾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只是接着整理床铺没有动作,似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从行李中拿出一把裁剪布料用的剪刀,放在妆台上。
如雾走到林碧凝身后,接过她的梳子,轻轻梳着她及腰的乌发。记得每次小姐洗头后,她都会拿着木樨头油仔细涂上。小姐的头发浓密适中,黑亮柔顺,梳好的发髻格外漂亮,她不舍道:“小姐,真的要剪掉吗?”
林碧凝又看了眼镜子,闭上眼吩咐道:“剪吧,剪成和少爷的一般长度。”
虽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然她也舍不得这一头青丝,但是为了以后不被人瞧出破绽,她不得不剪掉。
两片刀片的喀嚓声在静默的房中格外清晰。林碧凝告诉自己往后要丢掉女儿家的娇贵,像个真正的男子,不怕读书苦,不畏学香难。
如雾把剪下的头发小心拿红绸子系好,用罗帕仔细包好,装在一个长条木盒里。林碧凝让她给自己梳了林长儒常梳的发髻,在脸上细细地涂上黑化膏,加粗眉毛画上棱角,用甄婉馨特制的药膏将耳洞掩去,绑好束胸带,因体形比林长儒消瘦,不得不比平常多添了几件衣裳,穿上林长儒的衣服,脚上穿好绣鞋再套上林长儒的鞋子。改装后的林碧凝和林长儒有九成九相像。
林碧凝让如雾请来林长儒,萧天笑一同过来,俩人见到她大吃一惊,直呼道:“真像!真像!”
林碧凝抬脚想往前走几步,但因为穿着两双鞋子,一个不小心直接往地上扑去,如雾和似烟忙将她扶住,林长儒上前问道:“脚有没有扭到?”
林碧凝摇摇头,笑道:“没事,这鞋子有些不习惯,慢慢就好了。”说着,扶着如雾的手走了几圈,适应鞋子后便走得很稳。
几个人坐下后,林碧凝开口问道:“萧大侠决定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一早就出发。”萧天笑回道,时间已近十月,必须得走了。
林碧凝点头道:“早些启程,路上也能走得轻松些。到时候我哥哥就拜托萧大侠了。”
“长儒是我徒弟,我会照顾好他的,你不用担心。”萧天笑起身拍拍林长儒的肩膀道,“好好和林丫头说说话,我去和师太告个别。”
林长儒灌了好几杯茶,扯着嘴角道:“和你这样说话感觉好奇怪!”
“这说明我扮的很成功。”林碧凝眨眨眼睛道。
林长儒轻笑一声,然后叮嘱道:“青妙、青音、侍剑、长戈都是可信之人,我已经吩咐过他们要照顾好你。以后我不在家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也替我照顾好父亲。若不幸被人认出来,你只管说这一切都是我的注意,我”
林碧凝打断道:“哥哥放心,我不会让人认出来的。你在外面才要照顾好自己,遇事不要冲动,多听萧大侠的话。记得隔几个月就写信回来,我已经和婉馨说好,你把信寄到她家,由她交给我。对了,不要忘记随信附上你的自画像回来,也要告知我你有没有长高,我好随时调整,免得到时候你回来却认不出你。”
“我记住了,还是妹妹你想的周到。”
千叮咛万嘱咐,纵是百般不舍,第二天一早林碧凝还是送走了他们。
林碧凝让如雾和似烟在院里的松树下挖了一个坑,将装着头发的木盒埋入其中,亲自用土一点一点填回去,把一切恢复原样后,笑道:“我们去看看流音好了没?”昨夜服下沉音丸,她现在的声音低沉带点沙哑,比林长儒的嗓音稍微偏薄些,不过不细听是没差的。
一起回到房间,流音已经打扮成林碧凝平日的样子,因为个子不够特意穿上改过使人增高的鞋子,吃了药丸脸上也都是小红疹,用面纱罩住,林碧凝拉着她看了许久,满意道:“不除面纱还是很像的。”
流音学着她平日说话的声音道:“小姐,我这样说话像吗?”
“很像,流音真厉害。”林碧凝不吝啬地表扬道,而后又叹了口气,“往后要委屈你们在这里代我清修了。”
流音抿嘴道:“能帮小姐做事是我的福分。”
林碧凝拍拍她的手说:“以后你每隔一段时间扮成我的样子,在嬷嬷面前晃一晃就好,如果她求见只推说身体不适,不要让她见到真人。”
几个丫鬟点头道:“是,小姐。”
“好了,我去见一见徐嬷嬷就启程回去了,你们自己小心,有什么事让人送信给我。”
“小姐,你在府里千万小心。”如雾不放心道,似烟和流音很是不舍。
“我会的。”
徐嬷嬷到云水庵就病了,全身软绵绵的下不来床,只好一直躺在房间里休养,直到今日才稍微好转,能坐起身来。见到林碧凝来看她,想下床行礼,林碧凝赶紧按住她,就让她坐在床上,安慰道:“嬷嬷有病在身,就不用讲究虚礼了。”
徐嬷嬷笑道:“谢谢少爷。我听如雾说,少爷今天回去?”
林碧凝点头道:“大小姐在庵堂的事已经安顿好,怕太太挂心,是时候启程回去了。大小姐要清修,又因身体的原因,并不想见人,嬷嬷往后多多照顾她的饮食就可以了,至于刺绣什么的就先不要再碰了。”
“我明白,我会照顾好小姐的饮食起居。少爷也不用忧心,道长说了,待小姐功德圆满后都会好的。”但凡女子都爱惜容貌,徐嬷嬷猜测林碧凝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很是理解。
“那嬷嬷你好好养病,我就先走了。”
“少爷慢走。”
如雾和似烟扶着流音将林碧凝送到云水庵门口,林碧凝朝他们摆摆手:“都回去吧。”然后钻进马车,吩咐道,“启程。”
回到林府,林碧凝让侍剑把从落梅院带出的行礼送到临江轩,自己带着长戈去见赵氏,学着林长儒的动作行了一礼:“母亲,儿子回来了。”
赵氏笑道:“路上可顺利?凝丫头现在怎么样?”
“一切都好,妹妹现在情况稳定下来了,只是脸上的红疹还没有消。”
“那就好,这趟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老太太早起身子不爽,吩咐过今日不见人,你明早再去请安吧。”
“是,母亲。”
林碧凝见赵氏丝毫没有怀疑自己,暗自松了口气,正准备回去,外面跑进一小丫头道:“太太,老爷回来了。”
赵氏听后立马站起来,飞快道:“快,随我去门口迎接,侍书你去告诉二小姐一声。”
听到父亲外出终于回来,林碧凝高兴的同时心中一紧,生怕被父亲看出破绽,攥紧双手为自己打气,告诫自己要冷静,然后跟着一起去门口。
一家人简短地问过林温良外出顺不顺利,然后转到花厅说话,林温良简单地问过家中情况,然后笑着问林碧凝:“长儒,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在课业上用功啊?”
林碧凝学着林长儒平时的语气回答道:“回父亲,儿子上午在学堂用功,下午在千叶堂努力,一刻不敢忘记父亲的教诲。”
“很好。”林温良拍拍他的肩膀,“明日正好是二十五,你上午到千叶阁来,我要考考你。”
“是,爹爹。”林碧凝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对这种父子间的互动感觉很奇怪。
林温良见林碧雯也来了,唯独不见林碧凝,便问道:“凝丫头呢?”
“去云水庵养病了。”林碧雯回答的话脱口而出,语气中难掩幸灾乐祸。
林温良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吓得林碧雯赶紧往赵氏后面躲,忙问道:“雯丫头的话是什么意思?”
赵氏责怪地看了眼林碧雯,对林温良解释道:“老爷别着急,听我慢慢告诉你。”拉着他坐下,然后把林碧凝生病的事声泪俱下地详细述说一遍。
听的林温良好一阵心疼,忙问林长儒:“你妹妹现在如何?”
林碧凝安慰道:“爹爹放心,妹妹现在已经痊愈,只余脸上的红疹子没有消掉。”
“那就好。”林温良想想又不放心地接着说,“庵堂生活艰苦,你妹妹从小体弱如何受得了!不行,我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看。”
林碧凝感动于父亲对自己的关心,但却不想他去云水庵,虽说之前也和如雾他们商量过如果有人探望该如何应对,然依旧担心会被爱女心切的父亲看出破绽,正不知该如何劝说,幸而还有人也不想他去。
赵氏近三个月未见丈夫,不想他一回来便着急去见林碧凝,心中自然不快,忙拉住他柔声劝道:“老爷不可啊,你这一去可是会害了凝丫头的。”
“这话怎么说?”
“凝丫头得病是因为受俗世红尘污垢侵染,只有远离红尘清修三年至功德圆满才能化解此灾。老爷你此时去看她,且非又让她沾染污垢,坏了她的修行,恐怕病情又会反复。再说,劳动长辈奔波去探望小辈,只怕会折凝丫头的福啊!她本就多病多灾,老爷此举不亚于雪上添霜呀!”
林温良望向林长儒:“长儒,你也不同意我去吗?”
“爹爹,我知道您关心妹妹,我相信妹妹也一定知道您的心意,只是正如母亲所说,您去会影响妹妹的清修。水云庵里有云逸师太照顾,妹妹很好,您不必忧心。”
“好吧。”听到儿子也这样说,林温良只能打消念头,“只是天气渐冷,凝丫头素来畏寒,明天我再让人送些被子衣服过去。庵堂再有人照应,哪能像家里东西齐全!”
和林温良说完话,林碧凝习惯性往落梅院走,走到二门才记起从今以后要住在临江轩了。青妙青音知道她回来,早早等在院门口,看到她都楞了一会儿才迎上前:“少,少爷,你回来了。”
林碧凝朝她们笑着点了点头:“回来了。”
青妙从小照顾林长儒,可以说比林府所有人都熟悉他,看到眼前林碧凝扮的林长儒,终于明白自家少爷真的离家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不免有些伤感。她忙将闪烁的泪珠隐去,笑着道:“少爷一路辛苦,快回屋歇歇。”
到了屋里,没有其他丫鬟,青音绕着林碧凝转了一圈,拍着手道:“若不是少爷早前说过,我还真认不出来眼前的少爷是大小姐所扮。大小姐,你是怎么做到的呀!”
林碧凝淡淡笑道:“虽说屋里没有外人,但大小姐几个字以后莫要喊了,免得被有心人听到。”
青音吐吐舌头:“知道了,少爷。”
青妙在旁边道:“少爷路上劳顿,要不要先去躺躺?床铺被褥都是新换的,少爷要是不喜欢,我再给换换。”
林碧凝望了眼墨绿色绣竹帷帐、群青色暗纹锦被,微笑道:“不必换,这样就很好。”青妙办事稳重像如雾,青音俏皮可爱如似烟,她对哥哥这两个丫鬟还是比较满意的。
林碧凝起身道:“休息先不用了,我去书房一趟。”
明日父亲要考教功课,虽然哥哥离开之前她已经跟着学过,但毕竟是头一次,很希望能给父亲留下好印象。识香材记香方,一直挑灯到三更,最后还是青妙看不过去,劝她早点休息不然明日没有精神,林碧凝才离开书房。
她躺在床上闻着被窝里陌生的味道,翻来覆去睡不着。落梅院外种有大片梅花,她自小也喜欢梅花冷淡的香气,所用物什都带有淡淡的梅香,让人心安。林长儒不爱熏香,但因临江轩附近的竹林,院中也侵染上竹香。
林碧凝撑坐起身,撩开帷帐,今夜月光黯淡,只能模模糊糊在地上映出回纹窗棂的影子。黑暗中看不清屋内陈设,但她明确知晓此处不是自己熟悉的闺房,为了避免引起他人怀疑,她不能改动什么,接下来的日子只能努力适应。
一阵冷风吹来,林碧凝一阵寒颤,忙将帷帐掩好,躺回被中,使劲让自己入眠。
许是从云水庵回来路上辛劳,又或者是在书房挑灯累到,早上林碧凝是被青妙叫醒的。用过早饭,她第一次独自去长荣堂请安。
刚进院门,在廊下喂金哥的翠云便笑迎上来:“少爷来了,老太太昨儿还念叨着好几日没有见到少爷呢!”
林碧凝看着眼前笑得一脸殷勤的翠云,想起自己高烧后第一次来给老太太请安,走到廊下翠云才不情不愿上来行礼,不免笑道:“翠云姐姐真是耳聪目明,我这一只脚才踏进长荣堂,你就知道我来了。”
翠云哪还记得当时的事,只当林碧凝是在夸她,害羞一笑,然后抿嘴道:“老太太还在梳妆,我带少爷先去东次间坐坐。”
林碧凝点头道:“那就有劳翠云姐姐了。”
翠云替她撩开猩红锦帘,一阵暖香袭来,林碧凝进屋看到北边靠墙的炕上铺着黑色兔毛毯子,上放红木小束腰炕桌,墙上正中高悬着春光长寿图,上绘的山茶花灿烂锦簇,绶带鸟栩栩如生,应是出自名家之手。左右各立红木高几,摆着青釉方瓶,前面各设两张玫瑰椅。
林碧凝没有坐在炕上,挑了左边的一张椅子坐下,翠云领着小丫头捧了上好的铁观音并几盘精致糕点,笑道:“这是厨房特意为老太太做的枣泥南瓜糕,少爷你快尝尝好不好吃?”说着,用帕子托了一块送到她嘴边。
林碧凝一时接受不了翠云如此殷勤的态度,侧头避开,咳嗽一声道:“我听见老太太的金哥在叫唤,许是肚子饿了,翠云姐姐快去看看吧。”
“没事,外面有小丫头呢。”翠云见她对枣泥南瓜糕不感兴趣,又重新拿了块糕点,“少爷,你爱吃茯苓糕,快趁热尝尝。”
“我来时已经用过早饭,不饿。”林碧凝见她就要端杯盏,忙接着说,“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下去吧。”
“那我先出去了,少爷有事记得叫我哦。”翠云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终于屋里只剩林碧凝一人,她揉着被翠云满身脂粉熏疼的脑袋,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真叫人受不了。
一刻钟左右,翠月来请她去正屋。林碧凝理了理衣裳,跟在后面心情略显复杂。穿过紫檀屏风,只见宁老太太对她笑得慈爱。这还是林碧凝头一次见老太太对她露出微笑,不由怔在原地。
宁老太太朝她招招手,嗔怪道:“几日不见,不认识祖母了不成?还不快过来让祖母瞧瞧有没有瘦了?”
林碧凝忍住眼中泪化的酸涩,心中悲喜难辨,快步上前行了一礼:“孙儿给祖母请安。”
“好好好,快坐到祖母身边。”宁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炕上。
林碧凝怕被瞧出破绽,忙收回手做出扶住老太太的动作,只坐了小半边。
宁老太太仔细看了看,心疼道:“好像瘦了。”
“孙儿没有瘦,祖母瞧着好像清减了。听母亲说祖母昨日不舒服,不知道好些没有?本来孙儿昨儿回来就该来问安的,但怕扰了祖母休息,便没有过来。祖母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我知道你也是一番孝心。人老了,时不时就会犯些毛病,倒也没什么大碍。”
“那孙儿就放心了。”
“听你父亲说今儿还要考你的功课,你早些去千叶阁吧,等闲了再来看祖母。”
“好,那孙儿先告退了。”
“嗯,去吧。”
林碧凝第一次感受到祖母的慈爱之情,出了长荣堂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下。说了这么久的话,老太太一句都没有提到自己,她心中止不住悲伤。她不明白老太太为何独独不喜欢自己!
前世她逆来顺受,虽也难过于老太太的态度,但从来没有深究过其中的原因。今生,她要活得明明白白,一定要找到老太太不喜欢自己的原因,查清所有真相!
林府最深处的阁楼便是千叶阁,此处乃府中防卫最为严密之处,日夜有护卫巡逻看守,加之阁楼后面即林府北边就是上都的内城河,多年来从未出过差错。府中内宅制香工往来不便,便在府中东北角开了角门,此门虽为角门其坚固程度堪比正门,也是考虑到防护的作用。
千叶阁共三层,东西长近三十丈,内有房间四十八间。第一层东边是香材存放处,西边是制香工日常工作的场所,香材的炮制、研磨、称量及和料都由专人负责其中一样,既保证办事效率,又不至于使手艺外传。第二层东边是林温良制香的场所,西边是教导弟子即林长儒的地方。第三层是存放香学古籍和珍贵香材、香品及器皿的地方,可以说是林家的藏宝阁,常年紧锁,没有林温良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
千叶阁说是三层,其实底下还有一个大香窖,专门窖藏香品用的。香材的气性不同,并非所有合香制作完cd可以立即使用,有些香需得在香窖中封存一段时间才算真正完成。窖藏是各类香材相互融合、相互作用的过程,可以使其浑然为一体,香气更胜一筹。
林碧凝怀着庄重雀跃的心情踏进院门,院内只中间大路两侧种了榕树,再不见其他树木,榕树后各是一排晾晒房,香品成型需要使其晾干,要求通风忌曝晒。
往来忙碌的制香工纷纷向她行礼,林碧凝含笑点头,缓步走进千叶阁,只见迎面墙上高悬一幅千叶莲图,莲瓣层层叠叠,莹白似玉,莲蕊不是常见的黄色,而是红中带粉,千丝万缕。不知此画是何人所绘,将千叶莲的圣洁高贵画的淋漓尽致,庄重中又夹杂着一丝娇俏,艳而不妖。
左右两侧各有往上的楼梯,林碧凝从右边上去,先去见林温良。林温良在制香室里等她,房间里左右两侧皆是存放香材的架子,中间高悬一匾额,上书“制香先为人”几个大字,下挂一幅青莲图,青莲与清廉谐音,林家是商户而非官家,林碧凝不明白父亲悬挂此画的意思。
林温良坐在一张大大的红木束腰浮雕螭纹书桌后面,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制香和品香工具,还有几个放了香材的瓷碟,以及一根蒙眼布。林碧凝知道这是要考自己识别香材。
林碧凝上前行礼,恭敬喊道:“师父。”
林温良轻轻颔首,指着桌上的蒙眼布说:“先从辩香材开始。”
“是。”
林碧凝拿起黑布将双眼蒙上,屋里一阵衣服摩挲声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她知道是父亲走到旁边,然后鼻下传来一阵浓郁的香味,好似置身于夏日的旷野中,她自信地答道:“是零陵香。”
林温良接着拿其他香材让林碧凝分辨,她每次都能说出正确的名字。林温良放下碟子,边走边说:“摘下黑布吧。我且问你,制清远香需哪些香材?”
“需用檀香、沉香、麝香、茅香和生结香。”林碧凝一面回答,一面将黑布摘下。
“何为生结香?”
“香谱天香传中曾说,生结香者,取不候其成,非自然者也。”
“花蕊夫人衙香如何制成?”
“沉香、栈香各三两,檀香、**各一两,甲香一两需法制,同捣末入炭皮末、朴硝各一钱,以生蜜拌之,入瓷盒重汤煮十数沸,香成后再加半钱龙脑和一钱麝香,取出窖藏七日。”
林温良满意地点点头:“很好,看来这些时日是确在用功。上午你便拿清远香练手,制出成品来,各个步骤需得你亲自动手,有何不懂之处待完成后再询问。”
“是,师父。”
林碧凝回到林长儒的制香室,规格比林温良的稍小,都是简单陈设,只是中间挂着的是一幅劲松寒梅图。她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转了两三圈,拉开一格格香材,想着以后这些都可以归她尽情使用,心里美滋滋的要冒出泡来。
好半晌终于平静下来,决定开始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平日她也时常自己制些桃花香、清橘香的,这个香方不算复杂难不倒她,可是要亲手将香材研磨成粉末着实是件苦差事,要知道以前都是如雾他们研磨的。
将所有香材磨成细粉,林碧凝揉着酸累的双手,从架子上取出一罐生蜜,点起小火炉,架上装有清水的瓷锅,隔水放入瓷碟加入生蜜,不停搅拌直至蜂蜜变成棕红色滴水成珠方算炼好。把混合好的香粉盛在瓷盘里,加入炼蜜调和均匀,趁热揉搓制成一颗颗的小香丸。
林碧凝完成后觉得自己的手快要断了,休息了好一会儿,颤抖着双手把制好的清远香送给林温良验收。
林温良拿起一颗轻轻闻了闻,用手指捻了捻,放回瓷盒中用帕子擦了手,才开口道:“香材的用料和分量没有问题,但是你的蜜多了,香丸过湿,窖藏不当容易变质。另外香粉研磨的不够细,香丸搓的大小不一,要知道清远香必须颗颗如龙眼核才算合格,这些都是制香的基本功。从明日起,你每日拿面粉搓半个时辰的香丸,再去研粉房磨半个时辰的香粉。”
“是,师父。”林碧凝心中苦笑,这下好了,手真的是要废了。
中饭是在千叶阁父女俩一起吃的,林碧凝夹菜时筷子直打架,林温良看不过去把菜夹到她碗里,让她用勺子吃。放下筷子后,还加了一句:“你这臂力比姑娘家的还不如,以后给我好好练。”
“……”
林碧凝欲哭无泪地点点头,父亲啊父亲,自己可不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吧。
午间在制香室隔壁的小书房的贵妃椅稍微休憩了下,林碧凝开始下午的学习。林温良讲了一个半时辰的君臣佐使的合香原则,期间又涉及到阴阳五行的内容。林碧凝这才了解真正的制香是多么高深广博,自己闺阁时的小打小闹连制香的门槛都没摸到。
上完课,林碧凝要在小书房里练习刻木,锻炼专注力。因为方才林温良讲的好些知识没有消化,加上手臂酸痛,林碧凝一个不小心,手上就被刻刀划了一道口子,细小的血珠涌了出来,正要拿帕子包扎,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忙将手藏在身后。
“我要出去一趟,今日你也辛苦了,先回去吧。”林温良走到她身侧,拍拍她的肩,“这段时间表现不错,要继续努力。随我一起出去吧。”
“我会继续努力的,师父。我还有东西没弄好,师父你先走吧,我等会儿回去。”林碧凝赶紧拒绝道。
“那好。”
林碧凝的手比林长儒的纤小,怕被父亲看出,等他走了才拿帕子草草包上,然后离开千叶阁。
正式作为林长儒的第一天,林碧凝着实累很了,回到临江轩身子刚沾上床褥便睡过去了。青妙帮她脱衣服时,发现她手上有许多细小的伤口,其中较深一道正往外冒着血珠,忆起林长儒当时初拿刻刀时也有过这种伤口,便猜到可能是雕刻时所伤,连忙小声让青音去拿之前甄大夫留下的伤药。
青音将装着伤药和纱布的托盘放在床边的高几上,轻声惊讶道:“怎么受伤了?大小姐虽然常常生病,可何曾受过这等伤,少爷知道了肯定要心疼死了。”
青妙动作轻柔擦去血水,撒上伤药,手上包扎不停,口内却低声斥责道:“说了往后不准叫大小姐,你怎么就记不住。”
“好了,我下次一定记住。”
包好伤口,青妙用被子将林碧凝盖好,看着她轻叹了口,然后说道:“我们出去吧,让少爷好好休息。”
林碧凝睁开双眼,院内早已点灯,双手的酸痛感愈加明显,正要揉一揉发现手上的伤口被人包扎过,不由牵起嘴角露出微笑。
“少爷醒了。”青音看到她坐起来,上前服侍她穿衣,“厨房已经送来晚饭,少爷准备在哪里吃?”
“就摆在东次间吧。”
林碧凝的晚饭还是拿勺子解决的,饭后就去了书房,把今日林温良所讲内容记下,注上自己的理解和疑惑之处,当然是仿林长儒的字迹写,只是双手无力笔力虚浮。晚上又是忙到亥时才睡下。
第二天出门时,青妙递过几本书籍,叮嘱道:“少爷去学堂千万小心,要不要让侍剑也一起去?只有长戈跟着,我怕遇到危险,少爷会吃亏。”
林碧凝有一瞬的呆愣才意识到今日要去学堂,回神笑着安慰道:“有长戈跟着就行了,我只是去上半天课,能有什么危险?”
路上,林碧凝让长戈把夫子和相熟的同窗介绍了一遍,免得到时候有人和她说话,却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今日课上教的是《礼记》中的《大学》一文,周夫子在上面摇头晃脑讲得极为投入,底下学生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在窃窃私语,林碧凝不知道林长儒上课时是何模样,便只是目光注视着夫子专注听讲。
周夫子讲完一章,一眼瞧见往日课上打瞌睡的学生目光深沉地瞪着自己,以为是对自己有所不满,便指着对方道:“林长儒,你是觉得我讲错了吗?”
林碧凝突然被点名,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神无辜语气更无辜:“学生不敢,夫子讲的极好。”
“既如此,你就说说我方才讲的那段是何意思?”
周夫子最后讲的是“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这一段,林碧凝站起来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道:“此段讲的是修身先要端正自己的心思。人生而有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若心被情绪所左右就无法端正,就如同心不在身上,看不是看,听不是听,食不是食。”
周夫子满意地点点头,这一番解释不是简单重复他的讲解,还加上自己的理解。他不太相信这是林长儒自己回答出来的,眯着眼睛有意为难道:“那你说说‘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是何意?”
林碧凝清楚记得周夫子这一段还没有讲过,看来对方是存心要自己出糗。不管自己哥哥以前有没有得罪周夫子,此人的度量可见不大。好在《大学》一篇她早已读完,便不慌不忙地回道:“所谓齐家先修身,是因为人对亲爱之人有所偏爱,对所憎恶之人有所偏恨,对所敬畏之人有所偏向,对所同情之人有所偏怜,对所傲慢懒惰之人有所偏见。因此,很少有人能喜爱某人又看到那人的缺点,厌恶某人又看到那人的优点。”说完,林碧凝停顿了下,接着说,“哦,我最后一句解释的是下一句‘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一句。”
周夫子见她不仅能解释此段,还能说出下一句,看来几日没来上课林长儒还转了性,真是孺子可教也,他决定往后要好好培养此子。他笑的眼角堆出道道褶皱,不住道:“很好很好,往后你们可要向林长儒好好学学。”说着,点点手让她坐下。
敏感地察觉到周围有几道不善的目光,林碧凝在林碧雯那里深深感受过此种眼神,后悔自己不该逞一时之快,虽出了风头却招来旁人嫉恨,课后还是早早离开为妙。
下课后林碧凝拿出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喊上一直候在外面的长戈,还没走出百来米就被五个人拦住去路。那几个人绑着袖子,吊儿郎当模样,眼神不善,分明是来找茬的。
“林长儒,你小子课堂上很风光嘛!”为首穿姜黄色衣服的人语气不善道。
林碧凝从小养在深闺里,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早知道就该听青妙的话,把侍剑也带来,不过就算侍剑来了,依旧是寡不敌众。她小步后退靠近长戈,低声问道:“这几个人也是我的同窗吗?”
“这几人以前欺负人时被少爷收拾过,恐怕是来报仇的。”长戈无奈道,怎么就忘了还有这几个麻烦,只怕今日不能善了了。大小姐只是一个弱女子,长戈上前一步护在前面,做好拼死保护的准备。
看到他们的动作,其中一个嗤笑道:“林长儒你不是很能耐嘛,当初教训我们不是很威风,怎么今天却躲在一个小厮后面。几日不见,你怎么就不行了啊!”说罢,其他人也哈哈大笑起来,望向她的目光带着几丝说不出来的味道。
长戈知道这些人和自己少爷恩怨极深,便小声对林碧凝说:“少爷,等会儿我拖住他们,你赶紧离开。”
林碧凝点点头,这是此刻唯一能用的办法,早知道就该问甄婉馨要几包药粉防身。
“林长儒你哑巴了!”
“老大,别和他们废话,小心这小子使诈。”
于是姜黄色衣服的人一挥手,便把人围住了。
局势顿时紧张起来,那五人摩拳擦掌步步缩小包围圈,长戈伸手挡在前面,林碧凝四下查看哪个方位容易逃跑,突然一个声音传来,打破了双方的对峙。
“住手!”
林碧凝望向来人,是一个十三四岁身着柳黄色罗绸直裰的长相俊秀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才生起的希望又破灭了。
穿姜黄色衣服的人扭头看向对方,一点都没将对方放在眼里,嘲笑道:“方斌斌,你要来逞英雄。”
那个叫方斌斌的少年摇着食指,无畏地笑道:“不不不,我的手拿笔拿书拿扇子,打架哪用得着我出手,李克就在后面,你们要不要和他切磋切磋?”
为首的人听到这个名字明显后退了一下,旁边的人小声道:“老大,李克是出了名的不要命,方斌斌和他要好,我看这次还是先算了,林长儒又跑不了,我们下次找机会再整治他。”
那老大觉得有道理,便放下狠话:“这次先算了,林长儒,下次我决不轻饶你。”然后带着一帮人快步离开。
林碧凝暗自轻吐一口气,背上冷汗都出来了,好在是有惊无险,朝方斌斌作揖道谢:“今日多谢方公子解围。”
方斌斌走近几步,笑道:“举手之劳,何须言谢。你我是同窗,也别方公子方公子的叫,我叫你长儒,你叫我斌斌就好。”
头一次见面,对方还是个男的,林碧凝实在喊不出,只能折中喊道:“那我就以方兄相称吧。”
“甚好,甚好。”方斌斌拍手道,“我记得长儒你平日打架也挺威风的,今日怎么……”
林碧凝在心中直骂林长儒,在学堂里不好好学习尽打架,面上讪笑着答道:“前几天生了场大病,都说病去如抽丝,我眼下实在无力和他们交手。”
“那长儒可要好好养养。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叫上李克,我们一起去回春楼吃顿饭?”对方这几天是没有来学堂,方斌斌对她的解释没有怀疑。
对方才刚为自己解过围,请对方吃一顿饭也可当做报答,林碧凝刚想应下,感觉长戈在扯自己衣袖,便满含歉意地笑道:“实在抱歉,家中有事,家父嘱咐过中午要早些回去,方兄的好意心领了,下次有机会我来做东。”
“没事没事,我想问问……”
林碧凝见他欲言又止,道:“方兄有话,但说无妨。”
“就是想问问你妹妹林碧凝林小姐最近好不好?”
林碧凝怀疑地看着对方,她可从来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过姓方的公子。
“你别这样看我,是我妹妹托我问的。”方斌斌赶紧解释道。
“你妹妹?”
“方茹茹,你妹妹以前来过我家的。”
林碧凝努力回忆,终于想起眼前这位应该是大米商方贤达之子,他母亲余氏和赵氏关系不错,赵氏曾经带她和林碧雯去方家做过客,余氏母女的模样她已经记不清,但他们对她的态度可还是清楚地记得。方茹茹怎么可能会关心自己过得好不好!
其间有什么原因林碧凝不想追究,只是淡淡道:“她很好,多谢令妹关心。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方斌斌看着他们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林碧凝问长戈:“这个方斌斌以前和少爷很熟吗?”
长戈想了想摇摇头:“没说过几句话。”
“他们提到的那个李克又是谁?”
“他是上都最大的赌坊六聚坊的少爷,为人狠厉,出了名的不好惹。”
林碧凝没想到小小一个学堂,倒是各色各样的人物都有,想起长戈之前的举措,又问道:“对了,方才说去回春楼,你为何拉住我?”
长戈挠挠脑袋,尴尬道:“回春楼是那种地方,少爷当然不能去。”
林碧凝不解道:“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
长戈吞吞吐吐道:“就是,就是供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林碧凝这才明白回春楼就是青楼,脸上滚热热地烧腾起来,整个人都不太好,还好刚才没有答应。余氏是个刻薄之人,亏她以为方斌斌是个好的,没想到也是个纨绔风流,真是上梁不正下梁弯!
林碧凝突然停下来,严肃地望着长戈:“我问你,少爷以前也常常去回春楼那些地方吗?”
“没有,绝对没有。”长戈赶紧维护自家少爷的名声。
见他神情语气不似说谎,林碧凝放下了心来,还好自己哥哥是个有分寸的。之前以为哥哥不喜欢去学堂是想逃避学业,现在看起来这个学堂确实不怎么样。这才第一天,不,才第一个半天,就碰到打架的,逛花楼的,简直是乌烟瘴气!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不去学堂才好,那群人肯定还会找自己的麻烦,她总不能带着一帮护卫去学堂。可是直接说肯定行不通,还需好好谋划谋划。
下午在千叶阁听讲时,林碧凝故作心不在焉的样子,林温良果然停了下来,对他正色道:“宁静致远,学香更是需要静心沉气,你今日为何如此烦躁?”
林碧凝慢吞吞道:“中午有同窗约起我去吃饭,我没去。现在想想对方也只是想要和我交个朋友,我当时不该那么生硬地拒绝。”
“人生所贵在知已,四海相逢骨肉亲,多交些朋友是好事。那你当时为何拒绝对方?”
“他们说要去回春楼,我听着名字不喜欢就不想去。听旁人说那是个神仙乐府,师父,你知道这个地方吗?”林碧凝眨着眼睛,懵懂地问道。
“不是什么好地方,你的同窗有很多人去过?”林温良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上都有名的销金窟,没想到学堂里的学子都开始往那里跑,真是世风日下。
“是啊。”林碧凝叹气道,“他们还常常想拉我一起去,还好我之前拒绝了。师父,我明天可不可以不去上学,就在千叶阁呆着?”
“为何?”
“我听说有两拨人明天要打架比武,非拉着我去助威,我不太想去。”
去林长儒学堂的都是商贾之家的子弟,送有官家子弟的书院,林温良怕儿子会受人欺负,没有想到学堂风气会变得如此之差,担心长此久往林长儒会学坏,便开口道:“既然学堂不好,那你就别去了。今年也没剩几个月,我去和夫子请个长假,明年的束脩就不交了。这段时间你上午就来千叶阁,我会尽快为你聘请一名西席。”
“我知道了。”终于不用去学堂,林碧凝正心中高兴雀跃,便被父亲后面的话泼了冷水。
“到时候让一诚一起在家读书,你也有个伴。”
“不要!”林碧凝惊呼着反对,和赵一诚一起读书,那还不如去学堂呢!
“你和一诚有什么矛盾吗?为什么不愿和他一起读书?”
“我和赵表哥没什么矛盾,只是赵表哥比我大许多,学业进度不同,不好一块学。”林碧凝着急解释道。
“这值当什么,让西席按时辰分开给你们授课就是了。”林温良笑道。
焦急中,林碧凝急中生智道:“邀赵表哥一同读书是好事,不过还是要问过对方的意思。如果他另有打算心中不愿,却因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答应,那一桩好事变坏事,若对方心里存了疙瘩,岂非不美。”
林温良细细思考,觉得有理,点头道:“你说的对,这件事我会问过一诚再决定。”
林碧凝只能心中暗自祈祷:赵一诚你千万不要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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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席的事情赵一诚为了日后进出林府办事方便,婉言谢绝了林温良的好意,最高兴的莫过于林碧凝,终于放下心来。
新来的西席先生姓严,是个古板的老头子,授课也中规中矩,学问做的极好,林碧凝对他还是很尊重的。
林温良给林碧凝请西席后,赵氏趁着林碧凝在庵堂清修,也给林碧雯请了一个女先生,教授琴棋书画,希望自己女儿以后能像她一样知书达理,把林碧凝远远比下去。于嬷嬷还没有赶走,又来个女先生,林碧雯生活更加苦闷,每日忙的连出院门的机会都没有,堪比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
相反,林碧凝假扮林长儒更加驾轻就熟,读书学香的生活规律充实,沉醉于香的奇妙世界,又没有林碧雯来找麻烦,日子犹如飞梭,一晃便到了年尾。
三十晚上的团圆饭,因为宁老太太的吩咐并没有分桌,只是餐桌上少了一人,林温良和林碧凝都有些深思恍惚,心不在焉,一个担心庵堂清苦女儿受苦,一个担心江湖危险哥哥受伤。
赵氏笑着夹了一筷子凉拌茼蒿给林温良,柔声道:“冬日严寒,难为厨房居然能弄来茼蒿,老爷快尝尝。”
林温良想起林碧凝最是讨厌茼蒿,而林长儒却极爱吃。有一次林长儒捉弄妹妹,偏喂她吃下一口,害得她吐了不说,最后还病了一场。他微微笑起来,吃了一口,夹了些送到林长儒碗里,道:“清脆爽口,我记得长儒你一向爱吃,可要多吃点,也只有你妹妹不在才能上这道菜,不然只怕她连饭都吃不下去了。”说着,想到自己一直捧在手心的女儿今夜要独自在外过除夕,声音低沉下去,“也不知道凝丫头有没有好好吃饭?”
提到林碧凝,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赵氏忙笑着道:“老太太快尝尝好不好吃?这厨房的人可都眼巴巴盼您说一声好,等着赏钱呢!”
宁老太太吃了一筷子,给封了赏,众人也纷纷道好吃。看到林碧凝碗里的茼蒿还没有吃,宁老太太忙道:“长儒你最爱吃这个,快尝尝吧。”
满桌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本就因为闻到茼蒿而感到胃部不适的林碧凝牵起嘴角,笑道:“祖母,孙儿在吃呢。”然后,屏住呼吸,鼓起最大的勇气夹起一筷子,没怎么咀嚼,以最快的速度吞下去,还因为动作过猛被呛住,咳得满面通红,身后的青妙忙奔过来又是喂水又是拍背,好一顿忙活。
“瞧你,吃这么急干什么,有没有人跟你抢。来人啊,把那盘凉拌茼蒿端到少爷前面。”宁老太太慈爱地看着她道,“慢慢吃,可别再呛到了。”
本为吃掉之前那点就能逃过一劫,没想到后面还有一盘在等她,林碧凝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少爷!”青妙在后面担心地喊了一声,大小姐因为吃茼蒿而生过一场病是府中人尽皆知的事,她心中异常担心。
林碧凝拍了拍青妙的手,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笑,一口一口慢慢将茼蒿吃掉,点头称赞道:“确实很好吃,谢祖母让孙儿一人独享美味。”
宁老太太笑道:“长儒喜欢就好,我下次再让人弄来。”
青妙见林碧凝吃完茼蒿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嘴角也一直保持着微笑,想着可能之前只是大小姐挑食才不吃这菜,现在能接受了,便放下心来。
回了临江轩,来到屋里,青妙听林碧凝吩咐了一声:“关门,拿痰盂过来。”
青妙以为她要漱口,自己去拿痰盂,让青音沏了茶。谁知等她拿了痰盂后,林碧凝便开始狂吐起来,足足吐了一刻钟,吐到最后只能呕出一些酸水,吐的满面都是泪痕。青妙小心地扶着她,不停地轻抚她的背,青音又是惊又是急,眼圈都红了。
“少爷,你没事吧?”青妙喂了她一口水,等她漱口后,拿帕子擦了嘴角的水渍,又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扶她靠在椅子上。
“吐出来就没事了。”林碧凝虚弱地回答。
“少爷不该吃茼蒿的。”青妙道。
“当时的情况,我如何能拒绝。”林碧凝无奈地笑道,自家哥哥喜吃茼蒿,她总不能突然说不喜欢吃了。
“要不要请个大夫瞧瞧?我看少爷的脸色不太好。”青音担心道。
“扶我去躺着就好。”林碧凝摇摇头,又嘱咐道,“呕吐物小心处理,别让人瞧见。”
陷进被窝里的林碧凝面色更显苍白,抿唇锁眉,青妙怕她会引发其他不适,不敢走远,搬来椅子坐在旁边打起络子来。
林碧凝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青妙扶起她,问道:“少爷晚饭吃的都吐掉了,可要人去弄些吃的来?”
“不用了,给我倒杯水来。”
青妙倒了热热的清水递给她,青音抱着一个木盒进来说:“少爷,这是甄小大夫派人送来的,还有一瓶沉音丸我给收起来了。”
“嗯。”林碧凝点点头,接过木盒子。一颗沉音丸起作用的时间约为五天,之前的那瓶快吃完了,甄婉馨如果没送过来,她也是要去拿药的。不知道木盒的东西是什么,还巴巴赶在除夕时送来。
林碧凝打开盒子,是林长儒写给她的信和自画像,以及一些小东西,难怪甄婉馨要今日送来,她知道自己一直都在记挂着林长儒的安危。忙拆了信看将起来,林长儒到了宜城就写了信,说自己一切都好,让她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
青妙见她面上露出微笑,问道:“这是少爷送来的信?”
林碧凝看完信重新折好,笑道:“是的,信上说一切都好,让我们不用担心。”
“那真是太好了。”青妙和青音相视一笑。
林碧凝把盒中的小礼物一一查看过去,都是上都不常见的南方货,如彩绘泥人、十八罗汉核雕手串、白贝香盒等,一件件欣赏把玩过去,关上盒子,吩咐道:“木盒收到箱底,切不可被他人看见。”然后自己亲手把信收到一个妥当地方。
西席回乡过年,林温良正月里忙着应对生意上的往来,林碧凝便放了假,每日里看、写写字,好不惬意。
这天上午,日丽风清,她焚上清远香,让丫鬟把贵妃椅移到书房的窗边,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中,捧着一本书躺在上面,再泡上一壶热热的红茶,正舒服着,青音进来道:“少爷,方家少爷来了。”
林碧凝一时还没想起方家少爷是哪号人物,也没等她让丫鬟去请,一个身穿赤红色万字纹兔毛镶边锦缎比甲的少年撩帘走了进来,腰间左戴一个香囊,右挂一块玉佩,格外喜气洋洋。
林碧凝不喜对方未等相请便直接进来,放下书站在窗边,极浅地笑了下,淡淡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方公子啊。”
“怎么又喊我方公子,之前叫方兄不是很好嘛!”方斌斌很自来熟地坐到林碧凝之前躺的贵妃椅上,随手拿起她刚才看的书,好奇道,“长儒,你这看的都是什么书?什么龙脑片脑的。”
“龙脑香,即片脑,《金光明经》名羯婆罗香,膏名婆律香。”林碧凝从他手里把书抽走,放到稍远的书桌上,让青音上了茶,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望着对方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啊。”
林碧凝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方斌斌瘪瘪嘴道:“真是的,怎么那么冷淡,一点同窗爱都没有。哦对了,我去给周夫子拜年,怎么听说你不来学堂了,你的病还没好吗?周夫子挺看重你的,还让我一定要劝你回去呢!”
“家中为我请了西席,以后就不去学堂了。你来就为这事?”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是为了……”
“还有什么?”方斌斌后面的声音太轻,林碧凝没有听到。
“哦,我是跟我母亲和妹妹来你家的,他们女人凑在一堆说话,我嫌无聊就来找你了。”方斌斌端起茶杯喝了口,放下后左看看右瞄瞄,状似无意地说道,“对了,刚才在你母亲那只看到你二妹妹,你另一个妹妹呢?”
林碧凝疑狐地看着他:“你是来看我,还是来看我妹妹的?”
方斌斌咳嗽一声,提声掩饰道:“当然是看你的!我就随便问问。”然后生硬地转了个话题,“你这屋里熏了什么?清清淡淡的,比我妹妹熏的香好闻多了。”
“清远香。”
方斌斌走到放着莲花青瓷香炉的高几旁,揭开左边的梅花香盒,捏起一颗香丸转向她道:“就是这个吧,你送我一些呗。”
林碧凝果断拒绝:“这是我做的残次品,不能给你。”
方斌斌夸张地惊叫了一声:“长儒,真看不出来你还会自己做香,玩这么高雅的东西,我还以为你只喜欢打架呢!”
林碧凝强忍着没有给他一个白眼,冷淡回道:“我家是做香品生意的,你说我会不会制香?”
方斌斌耸耸肩道:“那我家还是卖米的,也没见我会就种大米啊。”
林碧凝懒得和他说话,端起杯盏慢慢地品着,希望对方能明白自己端茶送客的意思,不知方斌斌是没看出来,还是为了什么,聊完清远香聊香炉,聊完香炉聊墙上的字画,就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那厢林碧凝痛苦地忍受着方斌斌的聒噪,这厢林碧雯带着方茹茹在花园里闲逛。林碧雯和方茹茹抱怨于嬷嬷的严厉刻板,跟女先生学习的无聊,大吐了一番苦水。方茹茹安慰了几句,想起哥哥交给自己的任务,不经意间问道:“今儿怎么没看到你姐姐?”
林碧雯嗤笑一声道:“她呀,在云水庵呢。”
方茹茹忙追问道:“她怎么去庵堂了?你不是说你爹比较疼她,怎么舍得她去庵堂?”才知道自家哥哥喜欢林碧凝,对方不会这就出家为尼了吧!
“茹茹,你以前不是跟我一样讨厌那个药罐子吗?怎么今天这么关心她?你还是不是我的好朋友了?”林碧雯不高兴道。
方茹茹拉着她的胳膊,笑着道:“我当然是你的好朋友。我就是好奇她为什么去庵堂,你快和我说说,让我也解解气。”
听她这样说,林碧雯又重新笑开,幸灾乐祸地把事情说了一遍,着重强调了林碧凝脸上的红疹子如何吓人。
回去的路上,方茹茹和母亲余氏坐一辆马车,方斌斌不好找妹妹询问,到家后忙不迭地拉了她,迫不及待地问道:“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方茹茹一脸同情的表情,好心劝道:“哥哥,你还是换个人喜欢吧。”
方斌斌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林碧凝生病被送去了云水庵,可能毁容了。”
“什么生病毁容的,你说明白点。”方斌斌听得一头雾水,忙焦急问道。
“我听碧雯说,林碧凝得了怪病,要去云水庵清修三年才能好。”
“难怪今日没有见到她。”方斌斌自言自语道,原来不在林府,怪道他在林长儒那等了一天也没有等到对方来。
“我还听说,她脸上长的红疹子可能三年后也去不了。哥哥,如果她真的满脸疹子,你还会喜欢她吗?”
方斌斌想着妹妹提的问题,皱着眉头陷入沉思。林碧凝之前来方家做客时,他偶然见过对方一面。当时的她穿着湖蓝色云纹罗绸上衣,下套同色挑线百褶裙,纤纤玉手挑起一支桃花轻嗅,青丝轻扬,裙摆翩跹,那一刻他怀疑自己遇到了仙女。
从此以后,名为林碧凝的种子便在他心田发了芽,茁壮成长。可惜,自那次后他再没有机会见到她。直到那天意外救了林长儒,心田的那棵树突然爆出花苞来,他意识到自己终于有机会接近林碧凝了。
只是好不容易和林长儒做了朋友,佳人却已远去。
“不行,我要去云水庵看她。”相比林碧凝可能会毁容,此刻方斌斌更关心对方的身体。
方茹茹一把扯住方斌斌,连珠带炮道:“哥哥,你疯了!且不说云水庵离上都这么远,爹娘不会让你去看林碧凝。便是你去了云水庵,你一个外男,她怎么可能会见你?再说了,人家是去治病的,连过年都不能回来,肯定有什么原因,你不怕贸贸然去了会害了她吗?”
方斌斌听后原地思忖起来,方茹茹见他被劝住,刚松了手对方又跑掉了,忙在后面喊道:“哥哥,你不会还是要去云水庵吧?”
“不是,我要去铺子。”
方斌斌想一出是一出,方茹茹不明白他去米铺做什么,但只要他不去云水庵,便也没放在心上。
终于送走方斌斌,吵了半天总算安静下来,林碧凝小睡一觉,醒来决定下午好好,青音撩帘进来道:“少爷,上午那个方公子又来了。”
林碧凝指尖按住疯狂跳动的额角,头疼道:“就说我不在。”
青音为难地回头看了看院子的方向,道:“少爷还是去看一下的好。”
不知道院子里发生了什么,林碧凝疑狐地走了出来,被地上足足摆了几十袋的大米惊在廊下,指着那些袋子,对正在指挥下人开袋的方斌斌呆呆道:“方斌斌,你要干什么?这是我家,不是你方家米仓。”
“这是你家我当然知道,这些是我特意从各个米铺找来给你的。”方斌斌招手让她过去,微笑着介绍道,“你看,这圆圆的是珍珠米,用它蒸出来的米饭颗粒饱满、洁白晶莹、粘而不腻,味道极好。这细细长长的是茉莉香米,外表剔透,米粒柔滑,口感柔软。那边乳白色的是籼糯,熬粥最是软糯,还能补益中气,只是难于克化不宜多食。旁边短短的是……”
“方斌斌,你送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米来做什么,我家不缺米。”林碧凝拧着眉头打断道。
“我当然知道你家不缺米,但是这些都是米中贵品,是我特意寻来给你补身体的。”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的病已经好了,这些米你带回去吧。”
“不是,你看我好不容易送来了,你就收下吧。你要是用不上,可以送给其他需要的人呐。”
林碧凝看他的眼神往西边瞥了一下,仔细咀嚼他话中的意思,又联想到每次碰见对方都会有意无意提及自己,一个答案隐隐浮现,挥手让丫鬟们退下,目光直视对方,正色问道:“你说的其他需要的人是指谁?”
“那什么,你别像审犯人一样看着我。”方斌斌眼神往下撇,避开对方仿佛能看透自己的目光,直觉告诉他此时不能说出心中真正的想法,便打哈哈道,“我这不是听说你妹妹病了嘛,想着我们是好朋友,你妹妹不也是我妹妹嘛,顺便也表示表示关心。”
“只是这样?”
“不然你以为什么啊!我又没见过你妹妹。”方斌斌夸张地笑道。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林碧凝确实没见过方斌斌,可能是她想多了,对方也许只是想和自己交朋友,才会如此爱屋及乌。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何得知舍妹生病的事,但还是要谢谢你对她的关心,她现在很好。”
“那就好。”方斌斌松了口气,既为林碧凝的无碍,又为自己的心思没被发现。方才若是透露出自己对林碧凝的心思,他怀疑林长儒会直接把自己赶出去。看来还是和对方熟络之后,再徐徐图之。
“既然如此,这些米还请你带回去。”
“那,好吧。”
方斌斌带着那些大米离开后,林碧凝对青妙吩咐道:“你去和门上说一声,下次方公子再来寻我,就说我不在府里。”
不知道是因为林碧凝的吩咐,方斌斌被拦在府外,还是对方没空来林府,林碧凝又重新过上平静充实的生活。
正月过后的一天,林温良给林碧凝布置了一个任务,让她去山上寻找能入香的草木,并以找到的草木为原料制出一种新的香品。甄婉馨知道这个消息,想一同去上山玩玩,俩人约好从甄家一起出发。
林碧凝带着侍剑到达甄家,甄婉馨正背着药箱准备关门,拉着她的手歉然道:“不好意思啊林哥哥,临时要出诊,我爹出远门了,只能我去。只怕中午过后才能回来,不能陪你去山上了。”
林碧凝男装时甄婉馨不好喊凝姐姐,又不想叫长儒哥哥,只能折中称呼为林哥哥。
林碧凝拍拍她的手,理解地笑道:“病人重要,你快去吧。山上我们以后找机会再一起去。”
“嗯,那哥哥你上山小心点。”
“有侍剑陪着,没事的,你自己也小心点。”
俩人辞别后,各自去了。
上都城外有座万木山,草木品种繁盛,林碧凝选定的目的地便是这座山。郊外路远,林碧凝不会骑马,雇了一辆马车直接到山下,让车夫在山脚等着,自己带着侍剑去山上。
万木山虽然草木众多,但时值冬季,万物凋零,林碧凝一直寻到正午也只采了些腊梅和公丁香。半山腰有个石亭子,侍剑提议道:“少爷,要不要先歇一歇?”
林碧凝捶着酸痛的双腿,点头道:“嗯,就在此用饭吧。”
侍剑擦拭一番,放上垫子让林碧凝坐下,又拿出早上准备的糕点递过去,林碧凝托着帕子咬了一口,咽下去道:“你也赶紧坐着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下午只怕还要好一顿找。”
侍剑扫扫台阶坐下,拿着一块面饼边吃边说:“少爷,你要找什么?花,还是树?”
“嗯,你知不知道这山上有没有松树或柏树?”
侍剑想了想道:“来的路上,我听那车夫说,万木山的北面悬崖那有棵千年大树,扎根在峭壁的石缝里,形状怪异,好像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不知道是不是少爷说的柏树?”
生于悬崖,长相奇怪,林碧凝思忖半晌,暗自猜测可能是棵千年崖柏,道:“是不是我要找的,下午去看过才能知道。”
“可是那车夫说北边有野兽出没,只怕不安全。”侍剑担心道。
“没事,我身上有甄小大夫给的迷药,动物闻了一样晕倒。”这是上次学堂被围事件后,林碧凝特意问甄婉馨要的,据说能迷倒一头狗熊。
吃完糕点,林碧凝拍拍手,整理整理衣襟,带着侍剑朝北边赶去。
他们走后不久,石亭又迎来三个人,为首的是一身玄色骑装打扮利落帅气的白逸,后面跟着满脸络腮胡子的陶易,以及正对陶易念叨不停的简平。
“我说胡子,爷不让多带些人,你怎么不跟着劝劝,反而拆我的台!”
“有我陶易在,我看谁敢来找麻烦。”陶易挥挥手,不耐烦道,“你小子就是胆小。”
“我胆小!我还不是怕爷遇到危险,这里毕竟是郊外,你忘了去年你和爷出城遇刺的事了吗?”
“行了,你们两个别吵了。”白逸转过身,墨色折扇在手中拍了一下,淡淡道,“出来打猎,一堆人跟着,有猎物也被你们吓跑了。快走吧,温先生今日回来,爷还等着打些野味跟他喝一杯。”
“爷,前面有两条路,我们走哪一条?”简平问道。
白逸看了看,北边的草丛里有动物的脚印,便道:“往北走。”
林碧凝跟在侍剑身后,大约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看到车夫所说的那颗千年大树。树高几十丈,直插云霄,树冠大大张开,犹如展翅欲飞的大鹏鸟,林碧凝慢慢走近悬崖边想看看树根的样子,侍剑连忙喊道:“少爷,崖边危险!”
“没事,我只是站远点看一看。”
林碧凝小心地抱住粗大的树身,探头往下看去,侍剑紧张地在后面拉住她的衣服。但见齐整的崖面上,零散地分布着宛如少女手臂一般粗的树根,像是悬崖的经脉一样,深深扎根于石缝间。
“果真是崖柏。”林碧凝开心道。
“少爷,不管是崖柏还是柏崖,你这样站着都太危险了!”侍剑的手心都惊出一层冷汗,洇湿林碧凝后背的衣服。
林碧凝扶着树身退回平地上,眉头微蹙,侍剑往身上抹掉手心的汗水,抬头看看天色道:“少爷要的树找到了,是要树叶还是树枝,我们赶紧采吧。”
林碧凝摇摇头,看向崖边道:“我要崖缝里的树根。”
侍剑凑近崖边看了一眼,忙劝道:“少爷不可啊,那些树根离地面六七尺远,我们又没带绳索,根本不可能弄到他们。”
林碧凝也知道采集树根不太可行,便围着崖柏树上下左右仔细查看,侍剑不解地问道:“少爷,你在找什么?”
“找树榴。”树身受动物咬伤或者为外力所伤,天长日久会在破损的地方长出突起的瘤状东西,便是树榴,是极为难得的香材。
侍剑不明白她找树榴干什么,但还是积极地帮着寻找,转到树的另一侧,突然指着上面的两块黑乎乎的突起喊道:“少爷,是不是这个?”
林碧凝跑过去一看,果然是自己要找的树榴,兴奋道:“就是这个,快把它摘下来。”
“少爷,这个这么高怎么摘啊?”
树榴所在的位置有一个半人那么高,蹦起来也够不到,林碧凝想了想道:“我坐你肩膀上,你把我扛起来就能够得到了。”
不管林碧凝现在打扮得如何像林长儒,侍剑都知道对方是大小姐,为难道:“小,小姐,这不妥吧。”
“都说了以后只能我喊少爷。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你快蹲下。”林碧凝命令道,为了摘到崖柏瘤她只能如此。
“是,那少爷你小心点。”主子都吩咐了,侍剑只好乖乖蹲下。
林碧凝小心地坐在侍剑肩上,一手扶着树榴,一手拿刀仔细地切着,切下后迫不及待地闻了闻,崖柏的生料味道有点大,炮制后应该的很好闻,满意地放进背上的香篓里,完成后抱着香娄,爱不释手地摸着一大一小两块崖柏瘤,微笑道:“我们下山吧!”
白逸他们一路往北走,只在草丛里猎了两只兔子,没看到一只大型动物,突然右边的密林里传来声响,两只草黄色的狍子从远处越过。他利落地背手从身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飞箭精准地射在它的腹部,狍子嗷嗷叫着倒地,另一只狍子受到惊吓,敏捷地往林子深处逃窜。他又取出一箭搭在弓上,猛地察觉左边有亮光闪过,瞬息间侧身开弓朝着光亮射去,射下一支箭,然后听到北边传来一声尖叫声。
“有刺客!”
简平忙抽出长剑护在白逸身前,陶易捡起不远处的那支箭递给白逸,箭是普通的箭,不过锃亮的箭头上泛着幽绿的光,简平惊道:“箭上有毒!”
“奶奶的,又是谁暗箭伤人,待我搜出他来,一定将他大卸八块!”陶易跺脚骂道,“爷,要不要派人搜山?”
白逸把箭递给简平,嘴角挑起笑,道:“不必了,那人一击不中,早跑了。刚好像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叫声,许是我的箭误伤到人。简平,你随我去前面看看,陶易你把那只狍子捡回来。”然后率先朝北走去。
林碧凝背好香篓往回走,“嗖”的一声,突然看到一支箭直直地朝自己飞来,吓得她尖叫一声,还好侍剑反应快,拉了她一把,不过那箭还是划伤了她的右臂。
“少爷,你有没有受伤?”侍剑扶住她问道。
林碧凝来不及回答,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连忙后退一步,侧身把被划开口子的右手藏在侍剑身后。
来人是两个年轻男子,前面的那个一身玄色骑装,背着箭筒,右箭搭着一把银色长弓,身姿挺拔,面容俊美,特别是那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格外惹人注目,宛若幽谷中的一汪清泉,嘴角含笑,好像画中走来的美男子,林碧凝从未见过容貌如此出众的男子,忙避开对方的目光,垂眸却看到对方手中拿着把墨色折扇,心想这人好生奇怪,大冷的冬天还拿把扇子装风流。
后面那个护卫的打扮,容貌寻常,微微低头躬身,应该是前面那人的仆人。
林碧凝只听得前面那人朝她歉然道:“方才我们射猎时有支箭飞到这边,又听到有人尖叫,不知是否有人受伤?”
“无人受伤,只是我方才被那箭吓到,是以惊叫一声,让公子见笑了。”林碧凝微笑着回道,她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受伤,若是对方提出要给自己包扎,那就节外生枝了。
“让你们受到惊吓,真是对不住。”
“无妨,只是我们赶着下山,就先告辞了。”说着,林碧凝朝对方微微点头,带着侍剑离开。
白逸看着林碧凝离开的背影皱起好看的眉头,这个人走路有种怪异的感觉,简平过去把那支箭捡起来,惊讶道:“爷,箭上有血,那个人在说谎,会不会是刺客,要不要我追上去把人抓回来?”
白逸摇摇头道:“他们不会武功,背着篓子,应该只是上山采东西。”刚才那个人墨绿绸布直裰,容貌俊朗,眼神清澈灵动,腰间系着香牌和玉佩,应该只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至于,对方为何隐瞒受伤的事情,他也想不通。
“爷,这是什么?”简平刚才拾箭地方的附近发现一块两个巴掌大小的黑色木头。
白逸接过木块,一股香味扑鼻而来,抬头望向远处,看到悬崖边长着一棵形似鸟兽的大树,喃喃道:“难道这是书中所说的崖柏香?”
“爷,你在说什么?”
“这应该是刚才那人落下的,你快去瞧瞧,还能不能看到人?”
简平跑着追出去好远,半晌,和拎着狍子的陶易一起回来,回道:“回爷,已经不见人影。”
白逸抛了抛手中的木块,淡淡道:“罢了,下山吧。”
ps:最近有点迷糊……我以为我已经投喂了草稿君……
走出那两人的视线,侍剑才发现林碧凝手臂受伤了,忙道:“少爷,你的手臂流血了!”
林碧凝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他,看了眼伤口,道:“先帮我包上。”
侍剑一面包扎一面道:“少爷,你的伤口还是要找个大夫处理下。”
“去甄家。”林碧凝如今真是不敢生病,害怕大夫把脉时会被戳破女子的身份,也不知道甄婉馨出诊回来没。
好在甄婉馨中午就已经回来,看到林碧凝手臂上的伤,关心道:“林哥哥,你怎么受伤了?”
“我们进去说。”说着,林碧凝转头吩咐侍剑道,“你回府取件衣服来,记得要悄悄的。”
侍剑应声后忙不迭地去了。
甄婉馨带着林碧凝来到自己的房间,关好房门,一件一件解开她的衣服,衣料和伤口黏到一块,撕开时疼得林碧凝轻哼一声,甄婉馨问道:“像是箭伤,还好只是擦伤,究竟是怎么弄的?”
“山上有人打猎,我采香时不小心被他的流箭伤到。”
“射猎射到大活人,不是眼瞎就是箭术不到家。我看这人以后也别出来打猎了,干脆回家抱母鸡得了。”甄婉馨不屑道。
林碧凝脑海中浮现一幅俊美公子怀抱母鸡的画面,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定是十分嫌弃,不由轻笑一声:“甄儿,你这嘴呀!”
“损他两句都是轻的,如果当时我在场,一定帮你讨回一箭。”
林碧凝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她知道甄婉馨只是心疼自己受伤。
甄婉馨替她包好伤口,递给她两个瓶子,道:“红色的是伤药,两天一换,绿色的是祛疤用的,结痂后每天涂一次,保证不留半点疤痕。”
“谢谢甄儿。”
又说了半晌的话,侍剑取衣服回来,林碧凝重新装扮妥当后,告别甄婉馨回到林府,安慰好担心她伤势的青妙和青音后,拿着香篓到书房,准备检查检查今日上山的收获品。
现今的书房让她分隔成两个部分,以书架隔成书房和制香室。把香篓里的东西都取出,林碧凝才发现崖柏瘤少了一块。那么大的崖柏树也只找到这么两块崖柏瘤,还丢了其中大的一块,真似在她心上射了一箭,心疼的在滴血。
林碧凝仔细回忆,大概是在山上躲避飞箭时掉的,决定明天一早派侍剑去山上找回来,希望不会被人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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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温府花园里,白逸和温德对坐着在烤野味。此时的白逸换了件华美的月白色银丝暗绣流云大氅,上好的羊脂白玉簪束发,星星点点的火光斑驳了他如画的眉目,更添一丝温润。
旁边的温德是青色细布大氅的打扮,若非眉间双目神采异于常人,全然一个寻常书生。他执起酒壶为俩人倒上酒,笑着举杯道:“多谢云闲为我接风,真是许久未尝过野味了。”
“善从客气了。”白逸微微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和温德算是一对忘年交,平日里都是直呼对方的表字。
“我听说前日三皇子请你参加酒宴,你又拒绝了。”温德开口道。
“嗯。”白逸轻轻点头,手中动作不停,行云流水地将所有肉串翻了个面。
“我知道你不喜他的为人,只是你几次三番拒绝他,我怕他会记恨在心,暗中给你下绊子。”
“无妨,圣上是个明白人,白珞想要结交我,无非是希望我忠亲王府将来能支持他。但是我父王早已不参与朝政,我也不想掺和到皇子争储里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王爷虽然不想参与这些,但只凭圣上对王爷的敬重,只怕是难啊。”
白逸的父亲忠亲王和先皇永慧帝是同胞兄弟。先帝从小照顾这个弟弟,对他如兄如父,忠亲王对先帝的感情也极深。先帝英年早逝,只余如今的永睿帝一个儿子,且彼时夏央和单兰国局势紧张,朝中许多大臣担心太子年幼难以支撑大局,纷纷暗中表示想要另立忠亲王为皇帝,但都被忠亲王严词拒绝。他排除万难,一心一意拥护小皇帝登基,并竭心尽力辅佐小皇帝,教他如何做一个好皇帝。
十二岁时就让小皇帝亲政,皇帝十六岁能独当一面时,忠亲王辞去一切职务,做起闲散王爷。正因为此,永睿帝对他很是敬重,有什么政务处理不了总爱问问忠亲王的意见。是以,忠亲王虽没有实权,但因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特殊,一直是众人巴结的对象。只是忠亲王深居简出,难以结交,所以有心之人便打起了忠亲王世子白逸的主意。
白逸何尝不明白温德的话,无奈地自嘲道:“其实,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闲云野鹤,无拘无束。”
温德苦笑着摇头:“不过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知鱼之乐焉知鱼之痛’罢了。”他有他的无奈,自己又何尝没有自己的痛苦呢。
白逸给自己斟了杯酒,看着酒色被火光映衬成琥珀色,轻轻晃动着酒杯道:“也是,各人自有各人事,谁又比谁好过,不过都是红尘中挣扎的俗人罢了。”
温德笑着调侃道:“云闲虽不喜参禅拜佛,这佛法却是精通于心啊。”
“善从取笑了。”想他白逸自恃是个沉稳持重之人,偏偏一闻到某些味道便浮躁起来,真是身不由己。
“我听闻大公子年前升了大理寺少卿。云闲,你还是不打算入朝为官吗?”温德所说的大公子,是白逸的哥哥白勉,比他大八岁。忠亲王一共育有两子三女,除长子白勉为庶出外,其余皆是嫡出。
“你且再容我逍遥几年再说吧。”白逸不想再讨论有关朝堂之类的话题,想起白天遇到的那个奇怪的少年,便问道,“善从,你见多识广,知不知道哪里有卖莲花的香牌?不是普通莲花,它的花瓣特别多。”
温德一听便道:“你说的是千叶莲吧。据我所知,千叶莲极为罕见,只有林家象征弟子身份的香牌上刻有此花,倒没听说谁家有卖千叶莲的香牌。”
“千叶莲,林家。”白逸喃喃道。
“怎么,云闲,你认识林家的人?”
“不认识,只是偶然间看到,随便问问。”
忠亲王府校场里,简平和陶易正在切磋,这两人几乎每天都要比试一番,来来去去都是那些招数,白逸看得腻烦,无聊地打个哈欠,这时一道黑影飘到他身旁,是负责搜集消息的徐成。
“爷,你要的消息已经查到。”
“说来听听。”
“爷让打听的林家是上都数一数二的制香大户,十一年前到上都落户,祖籍珑宣城,至于举家北上的原因不详。家主叫林温良,和温先生是朋友,膝下有两女一子,其子林长儒于去年四月正式开始学习制香。林长儒,十三岁,腰间常佩沉香千叶莲香牌,其在学堂时常打抱不平,后在家中跟着一位严姓西席读书。”
“打抱不平?”白逸回忆起对方文弱的模样,恐怕是被打的那个才对,不禁玩味一笑,“这个人有点意思。”
白逸挥手让徐成退下,朝简平喊道:“简平,你回去拾掇拾掇,随我出门。”
“是,爷。”简平后退一步,收起招式。
“爷要出门,带我一起去吧!”陶易跑到白逸身边,讨好道。
白逸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左右摆道:“不行。”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开,留陶易一人在原地念念叨叨。
“为什么出门只带简平不带我呀?明明我的功夫和他差不多,爷怎么能这样?”
“谁让兄弟你长得吓人呢!”旁边走来一个人调侃道。
“胡说,爷才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再说,我这长相哪里吓人,明明是魁武有气概!”陶易不满地辩解道。
“好好好,那么魁武又气概的陶大爷,能否和小弟过几招?”
“走吧,正好刚才没有打过瘾。”
白逸回去换了身装扮,拿上捡到的那块木头,往外走时碰到一身官服的白勉,朝对方打招呼道:“大哥,你今日怎么在家?”
白勉和善一笑,道:“回来拿点东西。你这是又要去哪里?”
“去寻答案。”白逸挑了挑眉,笑得神秘,然后没有多说什么,挥挥手离开,“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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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轩的院子里,林碧凝正在处理崖柏瘤,腊梅和丁香已经晒在架子上,现在要做的是将崖柏瘤外层腐朽的树皮剔除。
青妙怕她伤口会裂开,在旁劝道:“少爷,还是让我们来吧。”
林碧凝动作轻柔地剥着最外面的一层朽皮,摇头道:“我自己来,你放心,我不会太用力的。”崖柏瘤珍贵,她可不放心让丫鬟处理。
顾忌着伤口,她处理的很慢,刚去掉所有的朽皮,侍剑从万木山回来了,沮丧地告诉她没有找到遗落的另一块崖柏瘤。林碧凝失望地叹口气,见侍剑面露自责,便安慰道:“找不到就算了。”
正说着,有一老妈子进来院里,朝她行了一礼道:“少爷,门外有位白公子求见。”
“白公子?”林碧凝转头问侍剑,“我有认识什么姓白的公子吗?”
侍剑想了想,摇摇头道:“没有,少爷。”
林碧凝对来人道:“你回了吧,就说我有事,今日不见客。”等对方下去后,林碧凝让青音拿了一盘点心和一个银锞子给侍剑,侍剑笑着谢赏。
林碧凝手不能使劲,就吩咐侍剑将崖柏瘤劈成小木片,正劈着,刚才的老妈子又来了,道:“那位白公子说,他是来还昨日少爷遗落的东西。”
昨日遗落的东西,难道是另外一块崖柏瘤?林碧凝略一思考,便道:“请他进来吧。”
林碧凝放心不下侍剑在劈的崖柏瘤,吩咐丫鬟们搬了桌椅和茶点,直接在院里见客。那位白公子果不其然就是昨日在万木山见过的骑装公子,不过今日换了身精美的冰蓝色银丝绣仙鹤缭绫大氅,边缘缀了一圈纯白的银狐毛,白玉冠束发,腰间垂着一枚鱼形的和田白玉,整个人透着华贵之气,只是手上依旧拿着不合时节的墨色折扇。
林碧凝在打量白逸的时候,白逸也在打量着她。但见她穿了青葱色流纹绸布披风,竹簪束发,面颊被风吹的红红的,模样清逸俊秀,如何都不能想象对方动手的样子。他率先笑道:“在下白云闲,不请自来,还请林公子不要见怪。”
林碧凝回礼笑道:“不敢,只是你我仅昨日有过一面之缘,不知白公子是如何知晓我的姓名?”
白逸指了指她腰间的香牌,轻笑道:“上都谁人不知千叶莲乃林家香铺的徽记,而能佩戴此香牌的可不就只有林家的少爷了吗?”
“白公子真是过誉了。”林碧凝喜欢这块香牌,便常常佩戴在身。千叶莲虽是林家的家徽,但也并非人人都知道此香牌的真正含义,只一眼便猜出自己的身份,眼前之人眼界不俗,打扮非富即贵,可见不是寻常之人。
白逸从简平手里拿过崖柏瘤,笑着递给林碧凝,道:“这应该是林公子昨日落在万木山的崖柏瘤吧。”
“你认识这崖柏瘤,莫非白公子也是爱香之人?”见对方认识崖柏,林碧凝不免高看一等。
白逸摇着折扇道:“以前在书中见过,也只是知道个名字罢了。”然后让简平把准备的礼物呈上来,歉然一笑,“昨日真是对不住,这是我特意让人准备的伤药和……”
“白公子,外面风大,请到屋里一叙。”院里有小丫鬟在,林碧凝不想自己受伤的事被更多的人知道,不得不打断对方的话,朝她抱歉一笑。
白逸瞬时明白这件事不宜在院里说,便跟着对方来到东次间。
落座后,林碧凝不好意思地笑道:“方才打断公子说话,还请原谅。只是受伤这件事我不想让家人知道了担心,希望白公子能帮我保密。”
“林公子真是孝顺,此事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过,害你受伤终究是我之过,这些伤药和补品你可不能推辞。不知道你的伤现在如何?”
“并无大碍,白公子无需介怀。多谢你的礼物,也谢谢你将崖柏瘤送还于我。”林碧凝让青妙接过礼盒,真诚地感谢。
白逸听林碧凝提及崖柏瘤,勾起嘴角,笑道:“世人都道药王麝香,木王沉香,我却曾在书中看到有人认为崖柏之香堪比沉香,林公子以为呢?”
“百木有百香,各人有各人的喜好,我以为品香犹如觅友,寻到与自己气性相投的方能结为知交。”
白逸拍手赞道:“我若不喜,千金贵香不过粪土。品香犹如觅友,当需气性相投,林公子真是妙人妙语。不知道白某人有没有这个荣幸与你结为知交?”他想到自己与檀香的不对付,可不就是气性不投嘛。
林碧凝见白逸彬彬有礼,仪容非凡,说话和煦,与之交谈如沐春风,她心中已有亲近之意,又见他不像世人盲目推崇贵香,反而认同自己的观点,便微笑道:“白公子过誉了,不过是我的一家之言,当不得什么妙语。白公子龙章凤姿,能与公子成为朋友是我的荣幸才是。”
“哈哈,既然我们已成朋友,就别再公子公子的称呼。我的朋友都叫我云闲,你喊我云闲便可,我叫你长儒,如何?”白逸爽朗地笑起来,双目含笑,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十分好看。
林碧凝被这笑晃得脸稍稍泛红,微微侧头道:“你比我年长,这样相称不好吧?”
“哎,朋友贵在交心,与年龄何干!”白逸瞧着眼前的少年突然红了脸,一改之前的老成模样,相当可爱,便起了捉弄之心,戏谑道,“长儒若当真介意,不如就喊我白哥哥!”
那哥哥两字被白逸特意拉长尾音,听在耳中有种异样的感觉,林碧凝面颊的热度持续上升,咳簌一声道:“云,云闲,休要玩笑。”
白逸很懂得适可而止,不再打趣,正经道:“沉香常闻,这崖柏还从未闻过,不知道长儒能否让我见识见识?”
林碧凝抿嘴一笑:“非是我小气,不给云闲闻。实在是崖柏还未经处理,不好直接品香。待我制好崖柏香,一定邀云闲品闻。”
“既如此,那我且耐心等长儒制好后再来品闻。方才院中是在处理崖柏吗?心有好奇,长儒能带我去看看吗?”
“当然,请。”
林碧凝带白逸来到院里,侍剑已经把木块都劈成小木片,她吩咐丫鬟用清水淘洗几遍去除杂质,然后摊开晾晒。林碧凝见白逸对此很有兴趣,便将另一块崖柏瘤处理给他看。白逸见她去除朽皮时力不从心,知道是箭伤的缘故,便自告奋勇道:“这个简单,我帮你弄,也算是小小地补偿。”
林碧凝看他眼睛瞧了眼自己的右手臂,笑着把刀递给他,叮嘱道:“动作轻一点,别把好的香材也刮掉了。”
“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
清除完朽皮,白逸又接着劈起木片,像发现一种新玩具,不亦乐乎地埋头苦干,林碧凝时不时指点几句,和他大谈各类香材的处理和炮制方法,白逸广猎群书,也不时说些自己的看法。林碧凝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和一个只见第二面的人,还是个男子,聊得这么投机。
林碧凝正说着,突然感觉腹部一阵疼痛汹涌而来,眼前顿时一片白花花,好像有一只手死死地往下拽着她的肚子。白逸见她猛然间惊呼一声,又面白如纸,忙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前关心问道:“长儒,你怎么了?”
青妙也赶紧围了上来:“少爷!”
这种感觉林碧凝并不陌生,前世每个月都要痛上四五天,她知道这是来月事的征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白逸在场时来,不由她又羞又急,硬生生将苍白的面色逼出一丝血色,忍住痛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容,道:“老毛病犯了,吃点药就行,只是我这样也不能相陪,真是怠慢云闲了。”说着眼睛别有深意地看了眼青妙。
“你我既是朋友,就不要说什么怠慢不怠慢。我看你疼得厉害,要不要请位大夫?”
林碧凝摇摇头:“吃了药就没事了。”
“好吧,那你吃药,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白逸见她说话吃力,善解人意道。
林碧凝点点头:“青妙,你替我送送白公子。”
白逸看着青音扶着林碧凝进屋后,才带着简平往外走,问青妙道:“你家少爷这是什么病?发作起来怎会如此厉害?”
青妙想起林碧凝看自己的眼神,是让自己顺着她的说法,便胡诌道:“可能是少爷早上吃了不克化的东西,突然引发腹部绞痛,吃过药就没事了,白公子不必担心。”
白逸见她这么说便没有再问什么,青妙将人送到外院小花园时,看到林碧雯领着珍珠在旁边折梅花,走过去向对方行了一礼:“二小姐。”
林碧雯微微颔首,看到站在另一边的白逸,身上穿着千金一尺的缭绫,腰间挂着齐家前年所出的有价无市的仅此一枚的鱼形和田白玉,衣着华贵,面容俊美,风度翩翩,简直符合闺阁少女对未来夫君的所有期待,不由她愣在原地呆呆注视着对方。
白逸见对方看向自己,便礼貌地朝对方点点头,等青妙回来,道:“你家少爷身体不适,你回去伺候吧,我自己出去就可以。”
青妙不知道林碧凝究竟生了什么病,也想赶快回去,便道:“那白公子慢走。”又喊了花园里的一个老妈子送他出府。看不到白逸的背影,她正准备回临江轩,刚刚一直没开口的林碧雯喊住她,
“站住。”
“二小姐,有什么事吗?”
“刚才那位公子是谁?”
“是少爷的朋友,白云闲白公子。”青妙回完话见林碧雯没有其他话要说,便道,“二小姐没有事,那我回去做事了。”
白云闲,白,云闲,林碧雯现在脑海里只有这三个字和刚才那个俊美的身影,人美名字也美!
珍珠见她一动不动、一语不发地站了能有半炷香的时间,实在等得无聊,便大声喊道:“小姐,小姐!”
“啊!”林碧雯被人从美梦中叫醒,揉着耳朵没好气道,“死丫头,喊这么响是要吓死我啊!”然后没看见青妙,便问,“青妙呢?”
“青妙回临江圩了。”
想到青妙说白云闲是林长儒的朋友,林碧雯看着手中的梅花,笑道:“走,去临江轩给我的好哥哥送梅花!”
青妙回到临江轩,林碧凝已经疼得蜷缩在床角,冷汗淋淋,她接过青音手中的帕子,一边擦一边着急道:“少爷,你这究竟怎么了?我让人去请大夫。”
林碧凝摇摇头,虚弱道:“我应该是要来月事了,你年纪比我大,应该知道准备什么,快去备下吧。”
青妙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道:“那少爷先躺着,我去弄些月事布来。少爷是第一次来,要不要我去煮些桂圆红枣茶?”她第一来时,她娘就给她煮的这个。
“不用了。”林碧凝不放心地叮嘱一句,“这件事不能让人发现,对外就说我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今日谁都不见。”
等青妙回来,林碧凝的裤子上已经见血,重新换过衣服后,吩咐青妙悄悄把血迹洗掉,抱着汤婆子接着蜷在床上,眉头紧锁。
院里人多眼杂,若是以后清洗衣物时让人发现了怎么办?还有每个月都要病上几天,长此久往肯定会惹人怀疑。要是不来月事就好了!
林碧凝揪着肚子正一面痛得死去活来,一面苦苦思索以后的应对之策,耳边传来一阵吵骂声,忍痛提声道:“来人!”‘
青音闻声进来,林碧凝蹙眉道:“外面是谁在吵?”
“是二小姐吵着要见少爷,青妙正拦着。”青音不满道,这个二小姐也真是的,都说少爷不舒服,还非要进来。
“算了,你扶我坐起来,让她进来吧。”林碧凝头疼道,林碧雯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任他在外面一直吵吵像什么样。
林碧雯一进来,还没见到人就开始抱怨:“刚刚还见过朋友,现在轮到见我就推说病了,哥哥你也不用这么不待见我吧。”
林碧凝虚弱地回道:“我确实身体不适,你找我有事吗?”
林碧雯看她面色苍白,好像真病了,便不再追着这件事,笑着说道:“我来是给哥哥送梅花的。珍珠,还不快拿上来。”
“那我就谢谢二妹妹了。”林碧凝让青妙接过花,又道过谢,见林碧雯还坐在那没有要走的事,只能再次开口道,“二妹妹还有别的事?”
“那什么,刚在小花园折梅花时看到青妙送一位白云闲白公子出去,白是大姓,不知道他是哪家的白公子?”林碧雯眼神期待地望着林碧凝。
“我只知道他姓白,至于是哪家的就不知道了。”
“你和他不是朋友,怎么连他是哪家的都不知道。”林碧凝以为她是不想告诉自己,不满道。
林碧凝腹痛如绞,实在懒得再和林碧雯纠缠,淡淡道:“我说不知便是不知,信不信由你。我累了,二妹妹你请自便。”说着,不再管林碧雯直接背对着她躺了回去。
林碧雯生气地哼了一声:“哼!你不告诉我,我自己也会知道。”然后气咻咻地离开。
林碧凝的午饭没吃了几口全吐了,之后便开始痛着痛着睡着了、睡醒了接着痛的循环。第二天下不来床,便让丫鬟和西席请假,然后生病的事全林府都知道了。林温良、宁老太太都要给她请大夫,好说歹说才推脱掉,她简直是心力交瘁。打发掉第三波来人,林碧凝让人去请甄婉馨过来。
甄婉馨听说她病了,还以为是箭伤严重了,见到她用汤婆子捂肚子,便道:“姐姐这是天癸初至吧。怎么情况如此严重,我用金针帮你缓解下吧。”
“这痛能缓解?”林碧凝前世试过吃药缓解的方法,但是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可以的,我娘的手札里记载过这种缓解的针法,好像是以前我爹特意为我娘所创。”甄婉馨一面解释,一面从药箱里取出金针,依次取神阙、气海、关元等穴慢慢行针,大概用了半个时辰的功夫。
行完针,林碧凝真的觉得痛感减轻很多,整个人松快许多,笑着称赞道:“甄儿,你的针法越来越厉害了,我感觉好多了,谢谢你!”
甄婉馨难得谦虚道:“我其实是第一次用这种针法,还是我爹厉害。”
“甄儿,你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人不来月事?”
“凝姐姐,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府中人多眼杂,若我每月都如此这般,一定会被人发现身份的。”林碧凝满眼期待地望着甄婉馨,“我不想被人发现,所以,你一定要帮帮我。”
甄婉馨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袖,为难道:“这不行的,不可以的。”
“甄儿,你有办法对吧,告诉我,好吗?”林碧凝见她紧闭双唇还是不肯说,于是缓缓地轻声道,“甄儿,我真的很喜欢制香,就像你喜欢医术一样。我才刚走进这个广袤无垠的香的世界,才刚体会到香带给我的乐趣,我不能像你一样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我只有这三年的时间,所以我不允许任何事任何人破坏这件事。”
甄婉馨深深叹气道:“凝姐姐,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这个方法太伤身体,医者的责任是治病救人,我怎么能害你生病呢?”
“到底是什么办法,你说出来,我才能知道是不是会伤身。再者,你帮了我,解了我的困境,也是救人。”
甄婉馨经不住她再三恳求,开口道:“早年我娘游历四方时,曾到过西南的某个神秘部落,他们的首领是个残暴荒淫之人,为了一己之私欲,居然让人研制出一种专门吸食女子癸水的蛊虫——血月蛊。”
“这血月蛊会伤害中蛊之人的身体?”
“嗯。血月蛊是一种极其阴寒之蛊,最初的母虫是在极冷的雪山之巅培育出来的,因为它一闻到血腥味就会苏醒,只能养在千年玄铁制成的盒子里。女子本就阴盛阳衰,在此蛊的长期影响下,那些服侍首领的女子没有一个能怀孕生子的。”
“你的意思是血月蛊能导致女子不能怀有子嗣?”
“不仅如此,凝姐姐你本就体弱,好不容易现在调养好,一但沾上血月蛊,只怕会比之前更加畏寒。”
前世林碧凝死于难产,导致她对以后嫁人生子都带有恐惧。今生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守住林家,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不能让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嫁不嫁人生不生子都无所谓。如果以后她所嫁之人嫌弃她不能生子,大不了绞了头发,青灯古佛伴一生。
林碧凝沉思一会儿后,语气坚定地开口道:“这些都无所谓,甄儿你一定有血月蛊,你给我吧。”
“凝姐姐,你真的决定了?”
“嗯!”
“真是拿你没办法。”甄婉馨无奈地败在她的眼神下,“我娘发现血月蛊在治疗体内出血上有奇效,便带回了一只。我娘去世后,一直被我爹收着,他回来要是发现我动了血月蛊,一定会骂死我的!”
林碧凝拉着她的手,真诚感谢道:“甄儿,谢谢你,你只是为了帮我的忙,甄大夫不会怪你的。”
“我只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
“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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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婉馨答应林碧凝的请求后,又折回去家中,取来了血月蛊。看着眼前那个只有半个巴掌大的黑盒子,林碧凝怔了一瞬,然后轻声问道:“需要我怎么做?”
“血月蛊以血为食,我需要在你身上划道伤口,让它进入你的体内。以后它会在你体内沉睡,每月吸食你的癸水,每当它活动的那几天你会感到格外寒冷。另外,血月蛊闻到血腥味会躁动不安,以后你切记要避免闻到血腥味。”
“好,我知道了。”林碧凝解下衣服,露出之前已经结痂的右臂,“划这里吧,省的再多出一处伤口。”
甄婉馨用匕首挑破暗红色的痂巴,林碧凝咬住唇瓣,咽下齿边的轻声痛呼,鲜红色的血水慢慢渗出,甄婉馨等血水渗的多时,打开玄铁盒靠近伤口,只见一团冰蓝色缓缓蠕动,沉睡的血月蛊开始苏醒,几息后一道蓝光闪过,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钻进伤口。
血月蛊犹如天地间最冷的冰锥,从右手臂钻进林碧凝的体内,伴着刺骨的寒冷,游走在血液之中,最后停留在腹部。血月蛊在林碧凝体内进食愉快,她却被冻得上下牙齿不停打颤,耳畔似乎能听见骨头冻得咯咯的声音,额角渗出层层冷汗。
伤口已经凝固,甄婉馨忙将衣服给她穿好,把她塞进被子里压实被角,又叫人装了汤婆子让她捂着。看着林碧凝紧紧地蜷缩成一团,她不忍道:“凝姐姐,血月蛊刚入体的第一次进食会比较辛苦,你暂且忍忍。若是受不住,我就帮你把它取出来。”
“不……不用,这点不适我还忍得住。”说着,林碧凝牵起嘴角,艰难笑道,“你说,当初那些女子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甄婉馨小声尴尬道:“那什么,有男子的阳气那些女子不会这么难过的,那个首领也专爱找血月蛊发作的女子……”
“真是变态!”林碧凝红着脸咒骂一声。
整整一个时辰,血月蛊带来的寒冷才慢慢减轻,林碧凝的衣衫和被子早已被冷汗湿透。换衣服时,她惊奇发现已经可以不用月事布了,之前的小腹疼痛也消失了,只不过变得格外怕冷,要多穿两件衣服再抱个汤婆子才不冷。
天色已晚,林碧凝让甄婉馨在府中留宿,林温良知道她这次的病是甄婉馨治好的,也热情地招待她住下。
第二天送走甄婉馨后,林碧凝自觉没什么不适,便将之前没有处理完的崖柏瘤接着处理,用普洱茶把早前晒好的崖柏炮制好。她试闻了一下,浓浓的奶香味,有茶香的中和,久闻也不会腻。
虽然崖柏单闻味道也不错,但因为林温良要求的是制成一种新的香,林碧凝拿着从万木山采来的香材,苦思良久,反复试验每种香材的分量,终于合成一香。此方以崖柏为主,梅花和丁香为辅,取梅花之气清、丁香之味浓,初焚时是淡淡的甜甜的奶香,逐渐香味渐浓,至最浓时带着一丝辛烈,而后味道慢慢散开,最后只余一点冷香。
林温良品闻后欣慰一笑:“能用仅有的香材做成这样,还算不错。你的本意是取用梅花的冷香,但是你发现没有,此香中崖柏和梅花的香味是散的,就像是两条各自流淌的河水,没有汇集在一处。你的梅花应该是研磨成粉最后一起调和的吧?”
“是的。”
“那么现在你觉得如何做,才能让两种香气真正融为一体?”
林温良一指,林碧凝惊觉确实存在这个问题,父亲不愧为父亲,垂首思索许久,她抬头道:“可以把崖柏片和梅花层层交叠于香瓮中,隔水蒸煮,使其香味相互交融,然后再取崖柏炮制后合香。”
林温良点点头:“不错,不过以梅花蒸煮就已经是炮制了,你后面的普洱不如省去,免得味杂。调和时你不妨再加一些龙脑香,可以使余味更突出。回去后,重新再做一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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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逸从校场回来,换了衣服去给王妃请安,在院子里看到一群丫鬟婆子正围着合欢树吵吵闹闹,眉头微锁,扇子敲着右手掌心,咳嗽一声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小舅舅!”
围着的人群忙行礼各自散开,一个穿着鹅黄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岁大的小女孩冲了出来,直直扑到白逸的怀里,小嗓音甜甜地喊着,还不停地拿头拱着他。
“小瑛儿来了,你娘也来了吗?”白逸将女孩从怀里拎出来,放在一边,替她整理好弄乱的头发和衣服。这个小女孩是白逸的二姐雅晴郡主和仪宾胥言祯的女儿,闺名含瑛。
“娘亲在屋里陪外祖母说话,大姨和小姨也在。”胥含瑛拉着白逸的手到树下,摇着手撒娇道,“瑛儿的球飞到树上了,小舅舅你帮瑛儿拿下来好不好?”
“当然可以。”白逸抬头看了看,纵身一跃捡回卡在树梢上的球,递给小女孩,摸摸她的头笑道,“你怎么不在屋里,自己跑外面玩呢?”
“他们说话太无聊,我就出来了。”说着,胥含瑛抱着球咯咯笑起来,歪着头看着白逸,幸灾乐祸道,“小舅舅,你有大麻烦了。不过你要是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
“说吧,小机灵鬼,你又想干什么?”白逸揉揉她的脑袋,语气无奈道。
“我想去骑马。”
“不行。”一听她说的是这个,白逸立马拒绝。
胥含瑛落地时尚未足月,自小孱弱,作为雅琴郡主唯一的女儿,胥将军府唯一的孙女,从小被娇养着长大。自从上次骑马摔伤后,郡主明令禁止不准她再去马场,白逸自然也不会答应她这个要求。
“小舅舅,你难道不想知道你会有什么麻烦了吗?”胥含瑛气鼓鼓道。
白逸看了一眼她,又望了望远处,摇头轻笑道:“是在商量我的婚事吧。”
“你居然猜出来了,真没意思。”胥含瑛憋憋嘴道。
从白逸十六岁起,王妃就将他的终身大事提上议程,隔三差五便要念叨一番。年前,王妃还让人拿了三大筐各府千金的画像让他挑选,奈何白逸眼下根本没有成亲的念头,那些画像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气得王妃两天没理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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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丫鬟们照顾好胥含瑛,白逸往上房走去,廊下的丫鬟看到他忙提高声音请安道:“世子爷好。”
“嗯。”白逸轻轻点头,丫鬟撩起锦帘,他一面进去一面笑道,“今儿什么风把三位姐姐都吹出来了。”说着,向忠亲王妃行礼请安。
忠亲王妃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姐姐们孝顺,知道我被人气着,还想着要来看我。”
白逸低头轻抚衣袖,嘴角牵起一丝无奈,而后抬头微笑地讨好道:“王府里谁敢气母妃,您告诉儿子,儿子帮您出气。”
忠亲王妃轻哼一声没有回他,拿起杯盏专心喝茶。
几个女子中年纪最小的静敏郡主白泫捧着一块糕点,弯着双眸在一旁看戏,雅晴郡主白沁瞄了眼白逸,示意他不要再气王妃,作为大姐的淑宁郡主白淽则笑着打圆场:“再过不久便是花朝了,婉泽那孩子准备在府里办场迎春会。这是她第一次独自操办宴会,我这做娘的少不得替她张罗张罗,多找些人替她站站场。你们几个到时候可一定得来啊。”
“大姐放心,那天我一定去。”雅晴郡主道。
“有热闹可瞧,我自然不会缺席。”静敏郡主笑嘻嘻道,说着还别有深意地瞄了一眼白逸。
白逸直觉这个迎春会不简单,无视他们的目光,只作专心喝茶不说话。
忠亲王妃咳嗽一声,开口道:“你们年少人聚在一起,我这老婆子就不去掺和了,免得你们不自在。云闲,你到时候替我好好看看,有什么趣事回来和我说说,让我也乐呵乐呵。”
“是,母妃。”被点名的白逸只能应下。
送几位姐姐出府时,静敏郡主一脸的不怀好意,殷勤叮嘱道:“我亲爱的弟弟,花朝节那天可得好好打扮,别给婉泽外甥女丢脸,最好能艳压群芳。”
听到艳压群芳,白逸的嘴角不禁抽了抽,无力道:“三姐,你最近又看了什么话本?”
静敏郡主摆摆手道:“我已经不看话本很久了,最近在听胡七爷说书。上次他排了个什么上都三公子,居然把你排在最后一位,真是气死我了!听说那天萧尚书家的大公子萧俊成和闵国公的三公子吕文思也会来,你可不能叫他们比了下去。”
白逸扶额叹道:“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府上的丫鬟在找你,可能是少谦少恭在找娘亲,三姐你快回去吧。”
“好吧,那我走了。我刚才的话你别忘了。”静敏郡主一听到儿子也顾不得再多说,忙匆匆赶回去。
终于送走静敏,白逸回头朝一直在旁看着的雅晴郡主抱怨道:“二姐,你怎么也不帮帮我。上次拿画像我没选,这下倒好直接上真人。什么迎春会,分明是鸿门宴!”
雅晴郡主手指轻戳他的额头:“小没良心的,早知道方才我便不为你说话,也省的母妃埋怨这一个两个都是被我带坏。”
雅晴郡主自小聪慧,素有才名,当年王妃挑的那些才俊她一个都瞧不上,执拗着不肯轻易出嫁。忠亲王夫妇为她的婚事不知愁掉多少头发,连皇帝都被惊动,特许雅晴在琼林宴上自选夫君,终于相中那年的探花胥言祯。夏央女子十六七岁出阁,雅晴郡主二十一岁嫁人,又是自选夫君,城里百姓热议三月不止。
有雅晴郡主在前,静敏郡主有样学样,一直拖到十九岁才出阁。如今白逸也不肯娶妻,怨不得忠亲王妃时不时便会说上几句。
“二姐,才刚是我不好,错怪你了。你替我和母妃说说情,我真的不想参加劳什子的迎春会。”
“云闲,虽说姻缘天定,但你若一直这样连姑娘的画像都不看一眼,如何找到自己心仪之人。当初我若没有去琼林宴,又怎会和你姐夫相识。母妃年纪大了,你也别老是和她作对,这次就当是让她高兴高兴。”
白逸勉为其难地点头:“好吧,我去。”
雅晴拍拍他的肩笑道:“好了,别愁眉苦脸。我知道你不喜欢参加那些宴席,到时候我会叫你姐夫找个借口让你早点离席的。”
白逸扬唇弯眼,笑开一池冬水,朗声道:“多谢二姐,果然知我者莫若二姐。”
雅晴看着面前隽拔出众的弟弟,也不知道将来谁家姑娘能入得了他的眼。
白逸对嗅觉灵敏,对味道很是挑剔,又因为幼年参加宴席有过不好的经历,故一直很少出席诗会酒宴。忠亲王世子名声虽响,但真正认识他的人却不多。
站在大门口,白逸面无表情地扇着扇子,门口几个下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世子爷了,这都快站在那一刻钟了,一颗心被吊着实在不好受,于是众人一致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简平。简平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小声问道:“爷,您是要出门吗?”
白逸沉默一会,道:“去街上走走。”然后率先迈步出去。
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酒楼,经过茶肆,突然看到一个悬挂千叶莲图案的香铺,仰头一看招牌,果然是林家香铺。白逸想起上次还林长儒崖柏瘤时,和他交谈愉快,那天对方突发旧疾,不知道好了没?他被画像的事所扰,也忘了这件事。
白逸到访时,林碧凝正在千叶阁用面粉搓香丸,如今她已能搓出大小一致的香丸了。听到有人来找林碧凝,本就担心儿子朋友太少的林温良很高兴地放人,让她先去会客。
林碧凝怕人久等,离开时有点急,衣袖上还沾了一点面粉,白逸指着绿色衣衫上的那道白色,轻声笑道:“都道万绿从中一点红,今日我却有幸见到万绿从中一点白。”
林碧凝忙低头将面粉拍掉,抿嘴不好意思道:“失礼之处,还请云闲见谅。”
“无妨。”白逸轻点折扇,望着对方问道,“上次你突发旧疾,不知如今可大好否?”
林碧凝想起那天的事,不自然道:“已经没事了。对了,我做了一些崖柏香,云闲要不要试闻一下?”
“当然。”
林碧凝带着白逸到制香室,经过书房时,白逸看到桌上扣着《周易》一书,诧异道:“没想到长儒还在研究《周易》,比我当年强。幼年先生给我讲时,我听得只打瞌睡。后来长大了,能静心了才读完此书。”他是在军营里看完《周易》的。
林碧凝尴尬地笑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也只看了一页。我看它只是为了多了解阴阳五行的内容,但《周易》实在难懂,看半天也只是一知半解。”
白逸握着折扇抵住下巴,想了想道:“若只是阴阳五行方面,你其实可以去看《白虎通义》或者《春秋繁露》,比《周易》简单。正好这两本书我那里都有,等下我让人给你送来。”
林碧凝一面取品香用具,一面开口道:“你借我书已经很感谢了,又怎好再麻烦你送来。晚些我让人跟你回去,去取来便是。”
“我叫人送来就好。年节吃得太好,我还要感谢你给我这机会让他们动一动。”白逸的藏书多在王府,他还不打算表明自己的身份。
“那好吧。”
林碧凝笑笑没有再说,请他在墙边的大炕上坐下,在中间的小束腰炕桌上摆好“炉瓶三事”。莲花青瓷香炉放在中间,左边是一个梅花香盒和圆形香盒,右边是盛置火箸火铲之类用具的香瓶。
白逸望着这些用具,笑道:“长儒准备隔火熏香。”
“嗯,崖柏油性大,极易燃烧,直接点燃香味还未出便已烧尽,是以需低温慢熏。我准备了崖柏粉和用崖柏新制的香丸,云闲可以品闻下两者不同的香味。”
说罢,林碧凝侧身坐好,取来香箸以曲水纹由左上弯曲至右下理平香灰。白逸观香灰色白如雪,又看到旁边的香碳色如墨黑,炭质细腻,不由道:“这是墨银碳吧,价比银贵。果然如流传所言,烧前如墨烧后雪,这香灰洁白细腻,没有一丝杂色。只是不知此碳是否如传闻般,一饼之火可终日不灭?”
林碧凝夹了块香碳,放在火上旋转着将整块都点燃,置于右边的小银丝架散去碳本身的余味,轻笑一声道:“云闲果然好眼力,此碳正是墨银碳。它的火力确是香碳中最持久的,但说终日不灭还是夸大其词了,不过维持八个时辰还是可以的。”
烧炭的过程,林碧凝在香灰中间打了一个孔洞,碳烧好后将其埋入碳孔中,然后右手执香灰押压灰,左手执炉逆时针转动香炉,边压边转,直至将香灰压成锥形。之后取香扫把炉内壁上沾的香灰清扫干净,再轻压一次香灰,接着取一根香箸垂直插入至炭火的位置,此为开天窗。
开完天窗,林碧凝右手手心置于炉上,探测香碳的火候。火力大小合适后,夹起银叶片放在火窗上,稍压一下使之固定,最后用香匙取半勺崖柏粉放在银叶片上。
林碧凝的动作优雅舒缓,白逸静坐在一旁欣赏,等她弄好后方开口笑道:“若是此时有一架琴便好了,你添香我抚琴,也不失为一桩雅事。”
林碧凝手上动作不停,将用具归于原位,摇头道:“可惜我不善音律,家中无琴,不然还能欣赏欣赏云闲的琴声。”
“今次你请我闻香,那下次我邀你听琴,如何?”
“好啊。”林碧凝其实挺喜欢听琴赏乐的,奈何她虽然手巧善刺绣,却怎么也弹不好那几根琴弦。
此时,崖柏的香味渐渐散开,丝丝甜香缠绕于鼻端,让人忍不住深长呼吸,期盼能闻到更多的香味,缓缓地,香味淡去,空中只余一丝香韵长久萦绕。
一室静谧,俩人都沉浸在香韵之中。良久,白白逸轻声道:“这应该就是所谓的余香吧。闻过许多香,我好像还是第一次静心沉气地闻。好香就如好曲,其余韵皆可绕梁三日。看来往日我真的糟蹋了不少好香,罪过罪过。”
林碧凝难得玩笑道:“那你下次若再有好香,不妨交给我,保证不糟蹋。”
闻言,白逸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好啊。”
对方回的认真,倒让林碧凝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轻咳一声,道:“香粉烧完了,我们试闻另一种香吧。”然后换了片银叶,按之前的流程熏香丸。
才出来淡淡的香味,院中传来一阵说话声,然后青妙进来,小声道:“少爷,二小姐送糕点来了。”
林碧雯很少踏足临江轩,最近的一次还是因为白逸,难不成这次又是追着白逸来的,消息也够灵通。林碧凝起身,朝白逸歉然道:“抱歉,失陪一下,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会。”
“嗯。”白逸微笑着点头。
林碧凝行至廊下,看到林碧雯带着珍珠,扯起嘴角淡淡道:“二妹妹今儿怎么有空上我这来?”
林碧雯走去过,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人家好意给哥哥送芙蓉糕,哥哥难道不欢迎吗?”
林碧凝不自在地抽出手,扶了扶头上的簪子道:“谢谢二妹妹的好意,糕点我收下,只是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你了。”说着,挥手让青妙去拿食盒。
自上次见过白逸之后,林碧雯一直念念不忘,吩咐人每天注意临江轩这边的动向。今日好不容易等来了白逸,千方百计糊弄住于嬷嬷出来玲珑阁,不见对方一面,她才不会轻易被打发走。
林碧雯抬手挡在青妙面前,不让她拿珍珠手中的糕点,想起刚才林碧凝出来的方向,一把拿过食盒,示意珍珠拦住青玉,自己快步往书房走去。
“我走得累了,要去你的书房歇一歇。哥哥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
林碧凝未料林碧雯竟然敢直接往里闯,愣神的功夫对方已经进书房去了,气得她当即沉下脸。珍珠从没见过少爷发脾气,缩着肩唯唯若若道:“是二小姐让我这么做的。”
林碧凝压根没有理她,只冷冷吩咐道:“去玲珑阁请于嬷嬷,就说让她来接二小姐回去。”
“是,少爷。”青音应声,忙一路小跑着去玲珑阁。
林碧凝踏着重重的脚步声走向书房,还未进门,林碧雯丝毫不加掩饰的殷勤说话声不断地冲进耳朵,半点不顾女儿家的脸面。
“白公子,我是林长儒的妹妹,我叫林碧雯。我给你们送了些点心,是特意让厨房做的芙蓉糕,你快尝尝喜不喜欢。”林碧雯将炕桌上的香具挪到一边,把自己带来的糕点拿出来放在上面,自己坐在另一边,双目一眼不差地望着对方,指着糕点笑道。
“有劳林小姐了,只是白某不惯吃这个,这些便留着给长儒吃吧。”白逸收回放在桌上的手,身体挪远了一点。
“那白公子你喜欢吃什么?我这就让厨房去做。”林碧雯双手托腮,眨巴着眼睛追问道。
“多谢林小姐美意,白某不饿。”林碧雯身上浓重的脂粉味,和崖柏的香味交织成一种古怪的味道,白逸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随后神情自若地打开扇子,不紧不慢地扇动起来。
林碧雯看着对方打开扇子的手指修长有力,扇扇子时动作优雅,赏心悦目,不由满脸含光,毫不气馁地接着问:“白公子家是哪儿的,你怎么和我哥哥认识的,以前好像都没见你来过林府?”
林碧凝深深地吸气,压下已然冒到喉咙口的怒气、尴尬和羞愧,掀起锦帘打断道:“云闲,舍妹年幼不懂事,失礼之处还请海涵。”说着,朝他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白逸在旁,林碧雯扬起甜甜的笑,不满地撒娇道:“哥哥,你怎么这么说人家。帮哥哥招呼客人,多懂事的妹妹呀,白公子,你说是吧?”
白逸一瞧林碧雯的做派便心生不喜,不愿让林碧凝尴尬,便站起身笑道:“出来的时间有点久,家中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自己才来一会儿对方就要走,林碧雯失落道:“这就要走了。”
“那我送你出去。”林碧凝松了一口气,很感谢白逸的体贴,如此她也可以少丢些人。
“不了,我想你和令妹还有话说,让丫鬟送我出去就好。”说着,白逸朝她们点点头,率先出去,林碧凝忙让青妙送他出府。
人都走了,林碧雯准备回去,于嬷嬷那不好离开太久。林碧凝拦住她,冷下声音道:“二妹妹,你跟着于嬷嬷也有一段时日,平日《女戒》、《女训》也没少读,为何却连最基本的端庄端正都没学会?”
只是给白逸送盘点心,和对方说几句话,林碧雯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哪里出格,不高兴地反驳道:“我好意帮你招呼客人,你不领情就算了,当真好心没好报!”说着,绕过对方往外走。
林碧凝闭上眼深深吸气,若非林碧雯和自己同姓一个林,她的颜面关系林家的颜面,她真的懒得管她。不管赵氏内在如何,在外总是端庄大方的,怎么却教出做事如此没有分寸的女儿!
林碧雯下了游廊,迎面看到于嬷嬷拉着一张脸朝她走来,惊得愣在原地。好你个林长儒,竟然找于嬷嬷来!
于嬷嬷板着脸对她恭敬道:“今日的内容还未学完,请二小姐回去接着学。”
林碧雯轻哼一声,昂首挺胸地离开,一直战战兢兢侯在外面的珍珠忙跟着跑走。
于嬷嬷对着从书房出来的林碧凝施了一礼,淡淡道:“给少爷添麻烦了。”
林碧凝轻声笑道:“我正在会友,二小姐突然给我们送糕点,真是吓了我们一跳。好在我的朋友是个宽厚之人,不曾计较。若是换了旁人,怕是要说我们林府小姐冒失不知礼了。二小姐也不是小孩子了,嬷嬷往后需多提点提点,行事总要稳重些才好。”
“少爷放心,日后我会多加注意这些的。”想她于嬷嬷也算上都有名的教养嬷嬷,教出来的大家小姐哪个不是端庄知礼的,何曾被人指着鼻子说教出来的小姐没有礼数,偏偏对方说的她没法反驳。当日真不应该答应来林府!
于嬷嬷走后,林碧凝回到制香室,香丸已经燃尽,空留一室浅浅的冷香,被林碧雯一闹也没了品香的心情。她静坐一会,喊了青妙进来,小声吩咐道:“今日的事,你找个靠谱的小丫鬟说给听雨轩的丫鬟知道,注意别传得太开。”赵氏最好面子,知道林碧雯的所为,一定会好生管教一番。
将香具和香室收拾一遍,林碧凝彻底静下心来,青音进来道:“少爷,白公子派人送来书来了。”
没想到白逸这么快就送来书,林碧凝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取来一个方形的木质香盒,装了些香丸,又写了一张素笺放在里面,交给青音道:“把这个给对方,让他交给白公子。”又让青音拿了银锞子赏人。
青音再进来时,手里捧着两本书,林碧凝笑着接过书立马翻阅起来。书已半旧,想是平日没有少翻。每页或多或少都有写字,见解、注释或疑惑,字字端正分明,和他的人一样温雅有礼,细看又觉得笔力苍劲,收笔时带了一丝飘逸,凌厉和潇洒两个词怎么看都和白逸不搭。都说字如其人,林碧凝看着这字,有些看不懂白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厢,白逸抚着香盒上的千叶莲印记,想起林碧凝添香时的优雅姿态,双眸含笑地打开盒子,一张素白的纸笺静静躺在里面,上书“君借我以书,我赠君以香,君得利矣”一行字。白逸没想到看上去守礼刻板,像个小老头的人也会写如此俏皮的话,不禁哑然失笑。
笑着默念几遍,他发现林碧凝的字写得极好。字形正倚交错,大小有致,笔划刚强,朴实无华之中兼纳乾坤,虽比不上名家之作,却也自成一派。白逸不知道对方还有哪些方面没有展示出来,顿时对俩人以后的往来充满期待。
记起自己说邀对方听琴的话,白逸饶有兴致地让惜佩搬了琴在院中安置好,亲**了香,弹起许久没有碰的琴来。以免来日琴技生疏,惹人笑话。
早上,赵氏从长荣堂伺候宁老太太回来,瞥见游廊转角处有两个小丫头在窃窃私语,微寒的晨风中隐约听到“二小姐”几个字,她侧身招来侍书,低语道:“晚些私下去问问,他们在讲些什么?”
侍书点头应下,服侍她进了东次间才分别去找那两个小丫头问话。
等赵氏处理完府中事务,侍书垂头回话道:“太太,那两个丫头是在说前些天二小姐去临江轩给少爷送糕点的事。”她停顿了一下,小心措辞接着说,“当时少爷正在会客。”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林长儒和林碧凝关系好,林碧雯从小不怎么和他亲近,又怎么会心血来潮送东西到临江轩。侍书虽然说得隐晦,但赵氏略一思考,明白林长儒见的客人是关键。她右手杵在炕桌上,指腹按着额头,声音不变地问道:“少爷那天见的谁?”
“只知道是位姓白的公子,具体是哪家的不清楚。但听闻那位白公子丰神俊逸,气度非凡。”
“好,我知道了。许久没同二小姐一起用饭,吩咐厨房中午多做些她爱吃的送到听雨轩,等小姐和女先生学完全琴请她过来。”赵氏不喜欢下人乱嚼舌根,恐重罚那两个丫头会坐实流言,且坏了自己大度的名声,只交代侍书私下言语警告一番。
午间,母女俩吃完饭,赵氏拉着林碧雯坐下喝茶说话,问了一些近期跟着女先生学习的情况,突然不经意道:“长儒那位姓白的朋友是个怎么样的人?”
“白公子很好啊,不仅人长得俊美,衣着更是华贵,他是我见过最……”林碧雯猛地停住,丢掉手中剥好的松子仁,抬头皱眉道,“娘,你怎么知道白公子的?”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知道的。”赵氏喝了口茶,淡淡道,“且不说玲珑阁在内院,临江轩在外院。你每日不是跟邹五娘学习琴棋书画,就是和于嬷嬷学礼数,你是如何认识那位白公子的?”
“那天五娘有事,我去小花园折梅花时见到的。”林碧雯低下头一面剥松子,一面小声回道。
林府西边是有一片梅林的,但是因为就在落梅馆外面,林碧雯从来不去。赵氏显然也明白这点,没有问她为何舍近求远去小花园,而是直接问最重要的:“那天你是从何得知白公子来到府里的,你的糕点恐怕不是送给林长儒吧。”
“就是听丫鬟们闲聊时知道的呗!”林碧雯不满地撒娇道,“娘,我不就是给他们送了点吃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做什么像审犯人一样问我!”
赵氏叹口气,拍拍女儿的手道:“傻丫头,你不是小孩子了,需懂得女儿家最紧要的是名声,你这么冒冒失失地去见一个外男,传出去让人家怎么说你?要是被你爹知道了又该受罚,你难道还想抄三百遍《女戒》?”
林碧雯忙拉着赵氏的衣袖:“我可不想再抄书,娘你最疼我,不会让爹知道的,对吗?”
“我不会告诉你爹,但是有一件事你要老实告诉我。”赵氏看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对那个白公子心生爱慕?”
林碧雯松开她的衣袖,害羞地点点头,轻声道:“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是相中谁,也该告诉为娘,由娘出面替你做主,哪有人自己上赶着的!莫忘了,你可是林家的二小姐。”
“喜欢的当然要自己抢到手。”说着,林碧雯吐吐舌头,怎么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赵氏闻言不禁愣住,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想要什么只能靠自己去争取。但林碧雯跟自己不一样,她是自己唯一疼爱的女儿,自然会为对方安排好一切。赵氏收敛神情,正色道:“好了,这件事你别再自作主张了,我会好好看看那个白公子。你如今也是个半大的姑娘家了,好好跟五娘和于嬷嬷学,行事稳重规矩点,知道吗?”
“我知道了。”林碧雯乖乖应道。
听林碧雯和丫鬟对白逸评价甚高,赵氏不禁动了些心思,吩咐门上下次对方来时禀告一声,她要亲自见见。如果人品家世合适,顺了女儿的心愿也未尝不可。
晚饭过后,赵氏让人请来于嬷嬷,笑着询问林碧雯最近学得如何。
“二小姐性子聪慧,学东西很快,虽然年纪尚小,有时会活泼,但只要多加引导,定能成为端庄贤惠的大家闺秀。”于嬷嬷斟酌用词道,“太太待我很好,我本不该提,但是我那儿子最近不太好,我实在放心不下,想亲自照顾他……”她想要请辞的话没有说完,便被赵氏笑着打断。
“嬷嬷放心,我会为你请个人照顾好你儿子的。每日二小姐跟女先生学习的时间,你也可以出府看他。小女顽皮,她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嬷嬷尽管教导,往后还需你多多费心。”
赵氏话说到这个份上,于嬷嬷不好再拒绝,只能点头道:“太太哪里的话,教导小姐是我的本分,我会尽心的。”
待于嬷嬷走后,赵氏背灯坐着,以手撑额,看不清脸上的表情,问侍棋道:“查出来是谁将白公子进府的消息告诉二小姐的吗?”
侍棋凑近回道:“太太,是负责小花园的张婆子。”
赵氏闭上眼,淡淡道:“寻个错处打发了。都跟府里的人提点提点,不该传的话不要传,下次谁要是再散播流言或者是敢教坏二小姐,可不是这么简单能了事的。”
“是,太太。”
“罗氏母子现在怎么样?”大年初九,罗氏平安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孩子看上去十分健康,赵氏高兴药丸对孩子没有影响之余,对自己服药这么久都没有效果很是失望心焦。
“有太太送的那些补品,他们都很好。”侍棋语气平平地回道,不敢显出丝毫喜悦,以免戳到赵氏的痛处。
“明日你去请赵大夫来。”前段时间赵大夫给赵氏换了新药,但她已经吃了一个月,还是没什么效果,赵氏想让对方看看是否要重新换药。
“是,太太。”
南方的二月初二、北方的二月十二是夏央的花朝节,家家户户都会祭花神,一般大户人家在自家花树下祭祀,平头百姓则会去花神庙烧香。上都祭花神的时间大多选在早上,早祭花神早迎春,也是图个吉利。
收到请柬公子小姐们,在家中祭祀完纷纷盛装赶往郡主府,参加淑宁郡主之女李婉泽的迎春会。
此次的迎春会主要目的是为了给白逸择妻,郡主府特意将地点选在东边的花园里。此园中间横着一座假山,分成两个小天地,男客坐在西边,由淑宁郡主之子李子敬招呼,女客坐在东边,由李婉泽招待。
白逸对此没甚兴趣,只打算略坐坐点点卯就走,故只如平日的打扮。在门口正准备上马,看到一辆马车停下,静敏郡主掀开车帘看到他的打扮,忙跳下马车,拉着他往府里走,口内不停地数落道:“臭白逸,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穿的好看点,你怎么还穿成这样!你知不知道那个萧俊成为了今日居然特意寻了南方的绣娘裁制新衣!虽然我对你的容貌有信心,但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你不打扮打扮,保不齐就被人家比下去了!”
白逸望着前面扯着他左手走得风风火火的银红色背影,用扇子抵住额头深深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小声抗议道:“三姐,我只是去参加一个宴席,又不是去竞选花魁!我觉得这身就挺好的,不用换了吧。”
“不行!”静敏郡主转头瞪他一眼,然后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一字一字道,“你今日要是不将他们比下去,以后我天天拉着你上街。”她和宣安侯夫人打了堵,堵今日这些公子们谁最出风头,她可不想把新买的那套玛瑙头面输给言云昕!
“我换。”白逸闻言忙乖乖应下。
三姐不轻易上街,若是上街那必定是一条街一家店一家店从街头逛到街尾,每家店都会买上个三五件东西。他全程不仅要回答她各种有用没用有意义没意义的问题,而且要自觉地掏出荷包结掉所有的账,以及如果东西贵重他额外还需充当搬运小厮。
陪静敏郡主上街应该可以荣登白逸最不想做的事的榜单榜首。
静敏在白逸的箱笼里挑挑拣拣许久,最后挑中了前年他生辰时太后特意为他做的月白羽纱面牡丹鹤氅,拔了他的玉簪换成紫玉冠,腰间加了如意扣,挂上和田玉坠,满意地左右打量一番,拍着他的肩笑道:“这样才好看,我倒要瞧瞧谁能把你比下去。”
白逸抬着手看着这件华丽的过分的、从未穿过一次的衣裳,苦笑道:“哪里好看,这亮闪闪的跟只孔雀似的。”
“管你是孔雀还是凤凰,只要能把他们比下去就行了。”静敏满脸笑意地拉着白逸匆匆往外走,“快走吧,我亲爱的弟弟。”
白逸和静敏郡主差不多是最后到的,李子敬看到白逸怔了怔,回过神忙笑着迎了上来:“姨母舅舅,你们来了,快里面请。”他还真担心小舅舅不肯来,到时不好和外祖母交代。
“子敬,昨儿你姨父看到你府里的人去太医院,是谁病了吗?”静敏郡主道。
“回姨母,太医说茹瑛有两个月的身孕了。”李子敬傻笑地回道,面上眼里的笑意满的快要溢出来。
“子敬,恭喜你。”白逸笑着一拍对方的肩,李子敬和陈茹瑛成亲已有两年,如今终于有了喜讯,也难怪他高兴的像个傻子。
“这女子怀孕前几个月最要小心,今日客多人杂,可要嘱咐人仔细照顾好茹瑛。”说着,静敏郡主瞥了白逸一眼,“外甥都要当爹了,你这做舅舅的可要抓紧了。”
白逸转头专心欣赏旁边的花草,只当没听见。
“茹瑛有身子后格外嗜睡,时常恶心。祭花神时人有些不舒服,母亲担心她受累,便送她回房休息了。”李子敬开口回道。
“我先去见你母亲,再去看看茹瑛。”怕小辈们不自在,淑宁郡主姐妹在水榭里另开了一席,只是遣了丫鬟注意这边。
“我跟你一起去。”白逸道。
“不行,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快花园那边。”静敏郡主看向李子敬,“他就交给你了,快带他过去吧。”
既然逃脱不过,白逸耸了下肩,如往常一样从容迈步,率先往花园走去。
当丫鬟脆声喊了一句“忠亲王世子到”,院内的众人纷纷侧目望向来处,假山那边的小姐们虽然看不到什么也扭头看过来,大家都对这个不常出现在世人面前的世子充满好奇。
只见有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游廊,后面穿深紫衣服的是李子敬,前面那个应该就是忠亲王世子了。头上戴着罕见的紫玉冠束发,身上穿着华贵精致的月白羽纱面牡丹鹤氅,衣襟袖口是用银线绣的回纹,下摆的流云纹走动时格外飘逸,后背是银线和金丝用明暗交织的手法绣的牡丹,外面罩着一层羽纱,添了几分朦胧之美。阳光下银线金丝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光晕中的白逸面如冠玉,眉目如画,丰神俊逸,宛若翩然降落的神祇,让人一不开眼神。
“没想到忠亲王世子长得如此出众!”有人低声和同伴道。
“之前还觉得萧俊成萧公子容貌绝艳,现在和世子一比就不够看了。”
“听闻世子身上这件鹤氅是他生辰时太后所赐,花费三年时间才完成,极其珍贵。”
“据说圣上隔三差五便会召见世子,时不时就有赏赐,简直比最得宠的三皇子还要得宠啊!”
“我还听说……”
无视旁人或惊艳或嫉妒的目光,白逸本想挑个角落的位置,李子敬看出他的企图,连忙开口:“舅舅,你的位置在那边,我带你过去。”最靠近假山的一个座位,那可是他们特意为白逸预备的。
院中有一条蜿蜒的小河自东穿过假山流向西,透过那孔洞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倒影在河面的人影,忠亲王妃心中合意的小姐被安排在假山附近就坐,就为了方便白逸挑选。
ps:为了满足静敏郡主对白同学艳压群芳的要求,小萱的脑细胞阵亡了一茬又一茬,希望郡主还满意……
人都到齐后,李子敬拍拍手吸引众人的目光,朗声道:“今日多谢众人来参加我与舍妹的迎春会,席上特备了花糕和酒菜,盼诸位能喜欢。听曲赏舞不免落于窠臼,故我兄妹想了个特别的,仿效前人曲水流觞一番。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甚好,只是不知是要饮酒赋诗,还是有新的玩法?”萧俊成看了看院中曲折流淌的河水,以及众人安置在河两边的席位,嗤笑一声,为了白逸的婚事,郡主府还真是煞费苦心。
见其他人也都没有异议,李子敬接着说:“稍后我会让丫鬟在河的东段和中段各放置一个酒杯,酒杯在哪位面前打转或停下,哪位就饮酒一杯并为大家表演一个节目,弹琴作画赋诗舞剑皆可。由我们这边开始,选出一位公子表演后,再由舍妹那边选出一位小姐表演。最后由在座各位推选出两位魁首,我们这边和舍妹那边各一位,彩头分别是前朝的鱼莲清影汝瓷碗和累丝红宝石蝴蝶金钗,不知最后会花落谁家?”
李子敬是站在花园中间说的,女客那边也同样听得清楚,众人都明白后,游戏正式开始。鸡翅木做的酒杯,小巧而体轻,底端有托可浮于河中,悠悠地顺着水流而行,停在了萧俊成的面前。
萧俊成一身大红色织锦披风,衬得原本艳丽的面容更添三分颜色,上挑的丹凤眼使得他给人一种孤傲凌厉之感,像一把出鞘的匕首,锃亮锋利,不容小觑。他执起桌上的白玉杯,微微仰头一饮而尽,拢着衣袖吩咐道:“取琴来。”
郡主府的丫鬟捧上准备好的瑶琴,萧俊成拨了拨琴弦,琴音透澈,笑着赞了句“好琴”,然后端正神色专心弹起琴来。
琴声清灵悠扬,白逸执箸的手不禁停顿了一下,侧耳倾听。萧俊成弹的是《阳春》一曲,此曲活泼流畅,表现的正是万物回春、和风淡荡之意,很适合今日弹奏。萧俊成的琴技是不错,只是曲风稍显刚硬,一如他给人的感觉。白逸觉得他更适合弹《墨子悲丝》此类音律慷慨的曲子,而非清丽冲和的《阳春》。他摇头轻笑一声,回过神专心于眼前的菜肴,不再理会琴声。
席上的众人皆沉醉于萧俊成的琴声中,只有唯二的俩人除外,一个是白逸,另一个是坐在他左斜对面的吕文思。他虽不善琴,却喜听琴,自他机缘巧合听到惜云公子的琴声后,旁人的琴声便再难入耳,只是惜云公子栖身于燕归楼,他不方便经常出入于秦楼楚馆,难得听到他的琴声。
思及此,吕文思执起酒壶又为自己满上一杯酒,正待要喝时,余光瞥见白逸摇头轻笑的样子,心想难道这个忠亲王世子也是个懂琴之人,当下对他生出一丝好感,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当然那张冷峻的脸上丝毫看不到笑意。
萧俊成一曲弹罢,众人皆拍手赞好,他嘴角上扬,挑着眉望向众人,发现白逸和吕文思压根没有看着他,唇边的笑意便淡了三分,暗自轻哼一声,他倒要看看这些人有谁能胜的过他!
假山那边,酒杯在言太傅的孙女言清羽面前打了个转,白逸余光瞥见水面一个淡紫色影子晃动,只听得一个清丽的嗓音说道:“清羽琴技浅薄,不敢在诸位面前献丑,仅赋诗一首以记今日之盛事。”
待丫鬟奉上笔墨纸砚,不过半刻的时间,言清羽便写好了一首,李婉泽让丫鬟呈给众人赏析,白逸看了看字迹娟秀,词句工整,诗意吉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也算不错了。
接下来白逸分别欣赏到一支剑舞、三首曲子、五幅画作、七篇诗作,最后推选时萧俊成如愿获得那只鱼莲清影汝瓷碗,欣慰之余对没能见识白逸有何才华略感遗憾,另一彩头被言清羽摘得。
酒席撤后,一众公子们聚在一处玩投壶游戏,女孩们则是在一起赏花,用绸带绑在花枝上,看谁打扮得花树更为好看。
人多味杂,白逸只远远地站在外围,百无聊赖之际,有一个穿墨灰色衣服的少年朝他走了过来,露出大大的微笑,语气熟络道:“许久未见,世子的风姿越发胜于从前了。”
白逸望向来人,淡淡道:“你是?”
那人有些讪讪道:“世子不记得了,我是武平侯之孙陈少远,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我还帮你捡过风筝的。”
提到风筝,白逸终于记起眼前的陈少远是谁,他六岁之时认识此人。
那时的他刚出过水痘,脸上密密麻麻都是痘痕,除王府里的人外没有人愿意和他玩耍。一天,他独自一人躲在后院放风筝,风筝的线和树枝缠在一处,挂在了树上,他准备找人之际,随父亲来王府拜访的陈少远看到,就上去帮他拿了下来,还陪他玩了一下午。终于有一个人愿意和他玩,白逸很开心,时常邀他来王府,有时也会去武平侯府找他。
那一次,白逸兴致冲冲地拿着新得的射箭时箭头会响的鸣镝找陈少远,无意间听到他和别人的对话。
那人问:“少远,上次来你家看到一个满脸麻子的人,他是谁呀?”
“他呀,是忠亲王的小儿子。”
“没想到还有人长成他那模样,那天看到时吓了我一跳,晚上回去还做恶梦了!”
“我也是,第一次见他晚上也做恶梦了!要不是我爹让我讨好他,我才不跟他玩呢!”
他们后面说了什么白逸没有再听下去,只是默默地转身离开陈府,鸣镝被他丢在了回去的路上。之后陈少远再来找他,他都没有再见过对方。
那以后白逸总会对主动和他交好的人抱有一丝怀疑,在外也不喜暴露自己的身份,故简平陶易他们从不称呼他为世子,只管他叫爷。
白逸嘴角牵起一个疏离的笑意,只淡淡说了一句“原来是武平侯之孙。”没有回忆儿时的事,连“陈少远”的名字都没有提。
陈少远为白逸的冷淡反应感到难堪,要是对方说了小时候的事他也能趁机叙叙旧,没想到却是全然不认识他的回答,他嘴唇上下碰了碰,却没有再说出一句话。
眼见周围又有人打算过来和他说话,空气中弥漫的味道开始混杂,白逸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二姐夫还没有来找他,但是他着实不想再呆下去了。见李子敬在投壶没注意到他,白逸绕过陈少远径自往外走。
吕文思静静站在角落,旁人见他冷着一张脸,神情冷峻,皆不敢上前搭话。注意到白逸提前离场,觉得对方可能和他一样不善言辞,心内再添一丝好感,想着下次有机会见面一定要结交一下。
萧俊成投完最后一支箭,毫无意外百发百中,拍了拍手,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挑眉神情倨傲地接受着众人的夸赞,抬眸在人群中搜寻,想找白逸一较高下,然而却发现对方不见了,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喜悦之情立时消弭不少。
萧俊成已经忘了从什么时候起,他便一直想和白逸比试高下。他苦练琴技射艺,不过是因为圣上曾夸过白逸琴声悠远,百步穿杨。想他萧大公子,吏部尚书嫡子,贵妃亲弟,论出身也是显赫异常,在姐姐父亲眼中却始终不及白逸,提起对方时总是白逸如何如何,让他多学学他。
萧俊成从未见过白逸在人前表现过出众的才艺,不过是仗着忠亲王和圣上那点交情,才入了圣上的眼,对他的宠爱甚至超过亲生儿子。睡里梦中,他每时每刻都想着要胜过白逸,让天下人知道忠亲王世子不外如是,他萧大公子才是当之无愧的惊才绝艳。
如果萧俊成的这番想法叫白逸知道,他定会很不优雅地翻个大大白眼,觉得此人多半有病。在今日之前,萧俊成于他仅仅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虽然如今名字和人已经能对上号了,但依旧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如果那些虚名和溢美之词能转手赠人,白逸眼都不眨一下直接丢给萧俊成。
白逸好比高悬于空的红日,萧俊成就像那逐日的夸父,注定是个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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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之际,林温良领着家人早早在花园里祭拜花神。祭祀结束后,宁老太太身子乏了回去休息,林温良约了几个友人一同外出踏青,赵氏也邀了几位要好的夫人来府赏花,林碧雯自然是同那些夫人带来的小姐们玩耍,剩林碧凝一人不知道做什么好。
林碧凝右手托腮懒懒地坐在椅上,左手拿了一块花朝必备的百花糕塞进嘴里,嘴巴无意识地嚼着。往年花朝虽然不和林碧雯一处玩,但是哥哥总会陪着她在院子赏赏春色,给花树扎彩色绸带,哥哥手笨,每次装扮的花树总会被她嘲笑。如今哥哥不在府里,林碧凝突然觉得空荡荡的,有些孤寂,却又提不起精神或制香。
青妙撩起锦帘,走进来道:“少爷,方家公子来了,说是邀少爷一同踏青。”
林碧凝一个“不”字刚要出口,想起对方曾帮助过自己,她每次都拒人于千里之外,未免太不近人情,便改口道:“请他去厅里喝茶,我换身衣服再去。”
林碧凝换了一身月白色兰花暗纹披风,带了长戈和方斌斌出去。看到门口的高人大马,林碧凝静默几息,然后开口道:“今日和风宜人,暖日融融,你我不妨弃马行走,且不更好?”
方斌斌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点头道:“就听长儒的。”
走路时,林碧凝脚步较小,总会错开半个身体微微落后于方斌斌。方斌斌不是个会注意细枝末节的人,并没有察觉什么。花朝出游之人格外多,街上人潮涌动,方斌斌啧啧两声,开口道:“还好刚才听你的没有骑马,不然还真是不好走。”
前世今生,林碧凝出门的机会屈指可数,且一般都是做马车,对着接踵比肩的人群有些恐惧,十分不想和人有触碰,开始后悔答应跟方斌斌出门,蹙眉道:“街上人多,有些吵闹,不如找个地方坐坐吧。”
“好啊,正好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找个酒楼吃饭吧。”
林碧凝一听他提酒楼,想起上次的回春楼之事,便抢先开口道:“之前你帮过我一次,我说过要请你吃饭的,今日便由我做东。醉香楼的菜肴味道甚好,就去那吧。”
方斌斌笑嘻嘻道:“好啊。可惜李克有事不能来,上次胡利他们找你麻烦,他也算出了一份力。等下次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他一直挺欣赏你的。”
林碧凝闻言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欣赏什么,她又不会打架,将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她笑道:“有些饿了,点菜吧。”
今日醉香楼几乎满座,林碧凝他们很幸运地在角落找了空桌子,他们一面等菜,一面聊天,当然大部分都是方斌斌在说话。他说的都是学堂之事,譬如谁谁谁上课丢纸团被夫子罚了,谁和谁在小树林打架,林碧凝对此毫无兴趣又插不上话,但还是时不时礼貌地应上几句。
菜上来后,方斌斌一心扑在美味佳肴上,没有功夫再絮絮叨叨,林碧凝耳根子终于清静。她的食量小,每样菜动了几筷就饱了,放下筷子抬眸,她看到赵一诚和一个白净微胖的男人从楼梯上下来。
赵一诚落后那人半步,微微弓着身体,笑容谄媚,显然是在巴结讨好那人。赵一诚虽然一直寄居在林府,林碧凝知道他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她还从来没见过对方如此阿谀奉承的模样。那个白净的男人究竟是何身份?
眼见赵一诚他们出了门,林碧凝猛地起身对方斌斌道:“抱歉方兄,我刚才看到一个认识的人,要先走一步。饭钱我会找掌柜结掉,你慢慢吃。”
“唉,你……”方斌斌咽下饭,话还来不及说完,林碧凝就火急火燎地走了。他无奈地一耸肩,算了,肚子还没填饱,他还是好好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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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碧凝担心追不上赵一诚,从腰间拽下荷包,一把丢给长戈,道:“结完账在右边路口等我,我一会回来。”然后小跑着出了醉香楼。
赵一诚和那人一路边走边说,林碧凝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怕被发现不敢跟得太紧,他们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好像提到什么贡品,赵一诚喊那个人黄大人。
那个黄大人说话的嗓音有些尖锐,林碧凝总觉得很熟悉,好像在哪听过,皱眉回忆良久,她小声惊呼了句:“是黄公公!”
前世某一天她有急事找父亲,正巧遇到父亲在会客,便是这位黄跃黄公公。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类人,所以对他的声音印象很深。记得之后听父亲讲,这个黄跃本身只是个八品侍监,但因为有个总管太监师父,所以手上权力很大,像香品这类的采办就全权由他负责。
当时林家正和上都其他有名的几家香铺竞争贡品的名额,本来差不多已经确定从林家采办的,但后来不知怎的又出现变动。如果林家的香能被选为贡品,那么林家在同行中的地位将更高,基本已成上都制香的龙头老大,因此林温良对此事极为重视。
正当林温良积极找人托关系时,赵一诚站出来说他可以帮忙解决这件事,表示自己和黄跃有多年的交情,应该能说动他。林温良将信将疑,让赵一诚去试了试,最后还真的说通了黄跃,重新又选了林家香品做贡品。
正是因为这件事,赵一诚获得了林温良的信任,开始得到他的重用。
林碧凝记得那是永睿三十七年的事,时值荷香正浓之际,也就是今年七八月份的事。瞧赵一诚谄媚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和黄公公有几年交情的样子,难道这中间还是什么阴谋不成?
赵一诚和黄跃越走越偏,林碧凝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胡利和一个小弟正在街上溜达,小弟突然指着前面道:“老大,那不是林长儒嘛!”
胡利眯眼一看,扯着嘴角狠狠笑道:“还真是他。上次让你跑掉了,这次我看还有谁能救你!走,跟着他。”然后就带着小弟尾随林碧凝。
白逸出了郡主府,街上人多,特意挑了条小路来走,走到拐角时突然看见林碧凝,刚要上前打招呼,发现她身后跟着两条尾巴,看样子不像什么善茬,他轻笑一声跟了上去,决定看看他们想要耍什么花招。
如果此刻有鸟儿从空中飞过,看到地上林碧凝跟着赵一诚,胡利追着林碧凝,白逸尾随胡利的奇特画面,定会觉得人的世界果然不是它们鸟儿能理解的。
赵一诚和黄跃七拐八拐,走进了一个小巷的院子里,林碧凝藏身在转角处张望。
胡利见林碧凝不动了,看看了附近的地形,悄声对小弟说:“你从那条路抄到林长儒前面,我从后面上去,给他来个前后夹击,我看他今日如今脱身。”
“是,老大。”小弟应声,从左侧的小路绕到林碧凝前面。
跟在他们的身后的白逸早已洞察一切,他低声吩咐道:“简平,你跟上去,解决掉那个小喽喽。”
“是,爷。”
徐成不是说林家少爷好打抱不平嘛,怎么一点警觉都没有,白逸一面心中腹诽,一面快步上前,在胡利的拳头就要落到林碧凝身上的前一刻,用折扇猛地敲晕他。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调侃,林碧凝突然转身朝他撒了一把白粉,白逸没有防备吸进去了一口,只来得说了一个“你”字就倒地昏迷了。
林碧凝察觉到后面有人靠近,悄悄地打开甄婉馨给的迷药瓷瓶的瓶盖,紧紧攥在手里,当感觉有掌风袭来时猛地转身,闭上眼睛捂住口鼻将迷药撒向对方。只是为何当她睁开眼时,地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之前找过她麻烦的,方斌斌说叫什么胡利的人,另一个则是新结交的朋友白逸呢?
简平轻松几下解决掉小喽喽,扛着他回去找人,发现自家世子爷正躺在地上,忙丢掉小喽喽,奔上去冲林碧凝喊道:“你对爷做了什么?”
“额……”林碧凝指着白逸,愣愣道,“一不小心,迷药撒错人了。”
“……你有解药吗?”
“额,没有。”
“……爷什么时候会醒?”
“额,也许五六个时辰,也许七八个时辰。”
“……”
当初甄婉馨给的时候说至少可以让人昏迷个五六七八个时辰,具体几个时辰还要因人而异。林碧凝是用来对付坏人求自保的,谁想着会有误伤,也就没有问甄婉馨要解药。
如果就这样带世子爷回去,简平估计自己恐怕难以见到明日的太阳。林碧凝好似看出他的为难,咳嗽一声道:“那个,我知道有人能解,你带他跟我走。”
简平背起白逸,看到另外躺在地上的两个人,问:“这两个人怎么办?”
林碧凝看了眼他们道:“就让他们躺着吧。”他们想要伤害自己,好在没有得逞,春寒料峭的日子让他们在地上躺半天,也算是惩罚了。
离开之前,林碧凝看了看赵一诚他们进去的那个院子,没什么动静。眼下帮白逸解开迷药重要,赵一诚的事暂且先放一放,好在已经有了点线索。林碧凝先去和长戈汇合,然后往榆钱巷走去。
甄婉馨看到林碧凝带着一个衣着异常华贵的昏迷男子来找自己,夸张道:“林哥哥,你这是准备抢劫呀,还是绑架呀?”
闻言,简平扶白逸的手顿了顿,林碧凝瞪了她一眼道:“别瞎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不小心中了你给我的迷药,你看看能不能帮他解开?”
“这个简单。”甄婉馨从荷包里取出小瓷瓶,拧开盖子,抬起白逸的脸时,被他俊美的容貌惊住,喃喃自语,“原来这世上真有比我爹还好看的人!”
林碧凝瞧她看的呆住,忙掐她一下,甄婉馨回神哀怨地瞅了一眼林碧凝,控诉她刚刚对自己的行为,然后把瓷瓶放在白逸鼻端下方。
“过一会就能醒了。”甄婉馨道。
“多谢。”简平道。
甄婉馨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然后突然想起一事,拉着林碧凝着急道:“林哥哥,我爹要回来了,你赶快走,要让他看到你,会骂死我的!”
白逸还没有醒,林碧凝迟疑道:“可是他还没醒。”
“别管什么他不他的,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不能让我爹看到你。”
就在甄婉馨拉着林碧凝往外走时,甄默思冷冷的声音响起来。
“甄儿,为什么不能让我见到林公子?”
怕什么来什么,甄婉馨一听到甄默思的声音,动作迅速地挡在林碧凝面前,笑着一脸谄媚:“爹爹,你回来了,出诊累了吧,我扶你回房休息一下。”
甄默思缓步走到她面前,瞥一眼她不停绞着的双手,语气平淡道:“说吧,你瞒着我做了什么?”
“什么呀,我哪有瞒你做了什么!”甄婉馨眼神左飘右移,底气不足地反驳道。
甄默思没说什么,只是推开了她。林碧凝此刻已经明白甄婉馨是怕甄默思知道血月蛊的事,她镇定地笑着同他问候:“甄大夫,许久未见,可还安好?”
甄默思定定打量着她,沉默了许久,道:“我是安好,林公子看到上去却不是很好,可否容我替你把一把脉?”
林碧凝看了眼一脸悲壮表情的甄婉馨,轻笑一声:“那就有劳甄大夫了。”说罢,将手伸过去。
甄默思凝神专心把脉,他之前看到林碧凝的脸色略微苍白,只是以为甄婉馨在他不在的时候给林碧凝用错了药,怕被他发现,才如此遮遮掩掩,把完脉发现林碧凝竟然中了血月蛊,冷冷地对甄婉馨道:“你给她用的。”语气肯定,不容人否认。
林碧凝开口替甄婉馨求情道:“不怪甄儿,是我逼她的。”
甄默思最讨厌不爱惜身体的人,就要责骂出声,想到院里还有旁人,便毫不留情道:“这位公子醒了就请先离开。”
闻言,白逸睁开双眼,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尴尬,优雅起身,扶了扶衣袖,笑着看向林碧凝:“长儒,我们走吧。”
林碧凝摇摇头:“我还有事,云闲你走吧。你今日帮我,我却害你昏倒,真是对不起。”
“无妨,此事你不必记挂于心。”见他们有事相谈,白逸对他们点点头,“告辞。”
白逸走后,甄默思丢下一句“跟我过来”就朝屋里走去,甄婉馨耷着脑袋,双脚踢来踢去,磨磨蹭蹭不想走,林碧凝捏了捏她的手,安慰道:“我会和甄大夫说明缘由,他不会责怪你的。”
甄婉馨扯起嘴角,努力笑道:“我们进去吧。”
甄默思看到他们进来,冷冷开口道:“林小姐不知道血月蛊的厉害,甄儿你这些年跟着我难道都是白学的吗?”
“甄大夫,这件事不怪甄儿,是我自己要求的。血月蛊会带来什么后果,甄儿告诉过我,但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必须要用它。”林碧凝求请道。
“林小姐你年纪尚轻,不明白子嗣对一个女子的重要,待到来日,悔之晚矣。听我一句话,眼下血月蛊入体时日不长,取出来好生调养还不会对身体有太大影响,若时日再久些,我就不敢保证了。”
“甄大夫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当下我还不能取出血月蛊。”林碧凝眼神坚定地笑道,“世间事有舍才有得,我不后悔。”
甄默思见劝不动她,轻叹一口气:“罢了。”然后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瓶子递给林碧凝。
甄婉馨惊讶道:“爹爹,难道中了血月蛊还能解吗?”
甄默思摇头,对林碧凝说:“你体质弱于常人,血月蛊发作时只怕会更加难熬,这药能缓解血月蛊进食带来的痛楚,忍受不住时便吃上一颗。”
甄婉馨有些失望,林碧凝比她看得开,接过药道谢:“谢谢甄大夫。”
天色渐暗,林碧凝同他们告辞回家。
甄默思静静地坐着,甄婉馨蹭到他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爹爹,我知道错了,你要是生气就骂我一顿,打我一顿我都行,但是别不理我呀。”自林碧凝走后,她爹一句话都没有和她说过,这简直比任何责骂都要可怕。
甄默思轻飘飘地抬眸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侠肝义胆,古道热肠,济困解危,救人于水火之中,何错之有?”
甄婉馨双颊发烫,讪讪道:“哎呀,爹爹你就别讽刺我了!”
甄默思拍拍女儿的手没有说话,甄婉馨轻声道:“爹爹,这件事我真的帮错了吗?”
“虽然我不赞同林碧凝采用这么极端的方法掩饰身份,但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既然我们劝说无用,你也不必为此自责或忧心。无论将来她是否会后悔,其结果都需她自己承担。”甄默思语重心长地接着说,“甄儿,有些决定下了便是一辈子的事,日后遇事切记要三思而后行,想清楚什么才是你真正想要的,如此方能少些后悔和遗憾。”
在林碧凝身上,甄默思仿佛看到妻子当年的影子,为了他们认为重要的事,不惜牺牲自己,一样的倔强坚韧。
元澜怀上甄婉馨后曾受过一次重伤,甄默思耗尽心力才将她从阎王手里救回来,但她的身体却大不如从前。当时以她的身体状况已然难以孕育这个孩子,甄默思劝她拿掉孩子,但是元澜死活不肯。她知道如果拿掉孩子好生将养,她或许还能陪甄默思几年的时间,但是也只有几年而已,她不忍自己离开后留甄默思孤独一人,便执意为他留下一个孩子。后来,元澜生下女儿没多久,便离开了人世。
“爹爹,凝姐姐以后真的不能再有孩子吗?”
听到甄婉馨的话,甄默思从往事中回过神,回答道:“你娘曾经研究过血月蛊很长时间,救治的女子中只有一个中蛊两个月的后来是有孩子的,其余中蛊时间长的依旧终生无子。”
“那可不可以每月只让血月蛊留在体内几天?”甄婉馨想了想道。
“不可以的,频繁地种蛊和取蛊,血月蛊每游走一次全身,就会对寄主的身体造成些微的损伤,林碧凝本就是虚寒体质,这样做可能会导致她全身骨头冻伤,造成更为严重的后果。”
“娘说过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我相信一定有办法可以化解血月蛊带来影响。”
“血月蛊一直是你娘毕生的遗憾,你如果能找到办法,也算是完成她的心愿。”甄默思欣慰地笑起来,从柜子顶上拿出一个木盒,“这里记载了你娘研究血月蛊的全部所得,你好好看看,爹相信你会走得比你娘远。”
甄婉馨抱紧盒子,脆声笑道:“我一定会的!”
白逸回到王府时,忠亲王妃已经等了他半个时辰,一见到他便蹙着眉头问道:“不是让你好好参加宴会,你怎么又提前离席?”
白逸给她倒了杯茶,极其无辜道:“我不是去了嘛,后来实在受不了那些味道,才出去透透气的。”
忠亲王妃想到自己儿子那怪毛病,没再追究这事,喝了口茶,语重心长道:“云闲,你也老大不小了,子敬都要做爹了,婉泽也定亲了,你就不能对自己的亲事上点心?母妃年纪大了,只想含饴弄孙,安享天伦,你就不能满足满足我这个心愿?”
“不是有杰哥儿嘛。”听到“孙”字,白逸一句话脱口而出,白修杰是他大哥白勉的儿子,说完他就后悔了,果然只听忠亲王妃轻轻哼了一声。
“那能一样嘛!”
就在白逸想要转移话题时,忠亲王妃揭过之前的话,叫丫鬟送上几幅画,嘴角含笑道:“这是今日宴上你比较满意的几位小姐的画像,你看看哪个你更中意些?”
“母妃,我怎么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满意之类的话?”白逸无力道。
“读言清羽的诗作时你是不是点了点头?”
“……”
“听徐采青弹琴时你是不是笑了”
“……”
“看历自芳的画时你是不是赞了一声好?”
“……”
“既然他们的诗、琴、画能入你的眼,那不妨就从他们几位中选。”说着,忠亲王妃把画像往白逸手边推了推,“言小姐是言太傅的孙女,才学自然没的说,模样也标志,就是单薄了些。徐小姐虽然只是侍郎之女,但她面如满月,体态丰盈,性子看上去不错。这历小姐是平仁伯之女,模样什么的都不差,只是她父亲跟萧家走得近。我是比较看好徐小姐,但这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还要你自己喜欢。云闲,你比较满意哪一个?”
白逸默默放下茶杯,眼睛都没瞟一眼画像,弯了弯嘴角笑道:“天儿不早了,母妃累了一天,快早些回去歇息吧。您也说这关系到我终身的幸福,不能如此草草决定,容我好好考虑清楚再告诉您。”
他一说,忠亲王妃确实感觉累了,点了点头,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画像给我好好看。”
“我知道了,母妃。”
白逸送走王妃,独自坐在椅上,端着茶杯却没喝,脸上没什么表情。
惜佩实在是不明白她的主子心里在想什么,不成亲不纳妾不上青楼,完全不近女色。有时候她都胆大包天地怀疑主子是否有龙阳之癖,但又没见他跟哪位公子走得近。
白逸当然没有断袖之好,他只是不太喜欢女子身上的脂粉味,也因为他对味道比较敏感,在他院里伺候的丫鬟一律不准擦脂抹粉。但公侯贵女大家小姐哪个不热衷于胭脂水粉,是以他一般见到这些人都自动远离,更别提要和谁成亲了。当然,这只是其中小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他想找一个真正喜欢的女子成亲,就像他二姐雅晴郡主和胥言祯一样,一生一代一双人,
不过他又不喜欢接触女子,想要实现这个愿望貌似有点困难呐。
坐了许久,白逸准备起身时碰到了旁边的画像,画像落在地上滚了开去,恍恍惚惚的灯火中,一个略微消瘦的美人正朝他浅笑,白逸皱着眉喃喃道:“母妃的眼光真不怎样,还不如白天林长儒笑得好看。”
想起白天在甄家的事,白逸决定明天去林府看看,迈腿从旁边走过,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这里你收拾下。”
“是。”惜佩弯腰拾起画像,看着画中巧笑倩兮的美人,叹一声可惜。连这样的美人都看不上,也不知道将来世子能看上哪家姑娘。
隔天,白逸一大早就去了林府。
林碧凝吩咐了侍剑在外面留意赵一诚都和谁来往,正准备去西席那,听丫鬟说白逸来了,便让长戈去和严先生说会晚点到。
让青音沏了茶,林碧凝笑着开口:“云闲,你怎么来了?”
白逸笑了笑道:“昨日听那位大夫说你身子不好,当时不便询问,今日就过来看看你。”
林碧凝不好意思地朝她笑道:“我没事,就是最近累着了面色不好,甄大夫已经帮我看过,你不用担心。对了,你身体没事吧?昨天的迷药真是对不住了。”
“我没什么事。那两个人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找你麻烦?”
“之前在学堂时和他们有些过节。”
白逸想了想道:“不会是他们欺负人时被你教训过,所以怀恨在心吧。”
林碧凝端着茶正喝着,听此言呛得连咳数声,好半晌才缓过来,红着眼眶看着对方:“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白逸看着林碧凝眼角微红、双眸含泪的样子,好像林中仓皇逃窜、躲避狩猎的兔子,他眨了眨眼睛,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长儒看上去应该会些拳脚,怎么昨天不用拳头改换迷药了?”
林碧凝打哈哈道:“花拳绣腿都谈不上,哪里算得上会拳脚,家里长辈不喜欢这些,我以后也不会和人动手,所以带了些迷药防身。”
白逸点点头算是接受她的说法。
林碧凝不想和他再讨论自己会不会武的问题,便道:“那两本书我看完了,云闲你来了正好可以拿回去。”
“好的。”白逸想起上次林碧凝写的纸笺,轻声笑了笑,“我的藏书还有很多,长儒你要看什么书尽可以向我借,那些香丸还是能借挺多次书的。”
林碧凝显然也想起自己写的那句话,脸颊不禁微微发烫,她当时究竟为什么会写下那句话,什么得利不得利,对方会不会觉得她太斤斤计较过于市侩,轻咳一声,小声解释道:“我不是那意思,你不要误会,我就是……”
白逸低沉地笑着打断道:“不用紧张,无需解释,我只是同你说笑,不过借书的话是认真的。”
林碧凝看着他笑意浅浅的样子,些微愣神,启了唇正准备说些什么,外面有小丫鬟喊道:“太太来了。”
听到赵氏来临江轩的消息,林碧凝的眉头皱了皱,对方不常来临江轩,不知道这个时候来是有什么事情?
赵氏进来的时候,林碧凝和白逸站了起来,看到白逸的第一眼,她在心里赞叹了一声,果然是个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虽是简单的一身白衣但布料暗纹无不精致,举手投足自有一番气韵,必是出身良好。
赵氏极快极仔细地暗中打量一番,便亲切地笑道:“长儒这段时间辛苦,我特意嘱咐厨房炖了枸杞鸽子汤给你补身体。没想到你这里有客人,不知这位是哪家的公子?”
林碧凝介绍道:“这是白云闲白公子。”侧身面向白逸,“这是我母亲。”
白逸浅笑着问候:“赵太太好。”
赵氏抿了抿嘴道:“我来的突然,希望没有打扰到白公子和长儒。”
白逸拱了拱手:“您是长儒的母亲,按理我应该先去拜会您才是,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长儒这孩子生来腼腆,能有你这么一位朋友真是让人欣慰,真说起来我还要感谢白公子才是。”说着,赵氏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听长儒说你还帮过他,不知道白公子家在何处,改日我也好登门感谢一番。”
作为赵氏口中的主人公,林碧凝表示那一定不是自己,赵氏肯定是故意送挑这时候送补品的,连白逸之前给她还崖柏瘤都知道,心下反感她追着白逸问东问西,担心白逸会不耐烦,林碧凝朝他递了个道歉的眼神。
白逸冲林碧凝勾了勾嘴角,望着赵氏回答道:“长儒之前也帮过我,感谢什么的就不必了。”
赵氏见从白逸口中问不出什么,越发觉得对方家世显赫不便透露,便见好就收:“鸽子汤冷了就不好喝了,白公子也一起尝尝味道如何。”让丫鬟们将鸽子汤放下,“我还有些事要处理,长儒你好好陪白公子,先失陪了。”
白逸点点头:“太太慢走。”
林碧凝想出去送送,赵氏摆摆手让她陪白逸。等人走后,林碧凝不好意思道:“抱歉,我不知道我母亲会来,她刚刚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白逸摇头轻声道:“母亲关心儿子朋友的来历,问问也无可厚非。你从没问过我这些,难道不怕我是故意接近你的吗?”
“你不说自然有你不能说的原因,我只是和你这个人交朋友,至于你家世如何同我们之间的交情并无关系。云闲,你一看便不是寻常之人,而我只是个小小的商贾之子,能有什么让你图的?”
白逸轻笑几声,双眸含笑地望着她:“除了家父曾经做过官,家中有几分薄产,我和你一样也只是一个寻常人。长儒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很好,和你在一起让人感觉轻松,能交到你这个朋友是我的荣幸。”他停顿了下,目光渐渐深沉,有那么一瞬他想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一想起陈少远的事,又怕对方知道后对待自己的态度会发生变化,便不想冒这个险。
白逸为人体贴,学识广博,林碧凝和他相处也十分舒服,抿抿嘴笑道:“云闲,你也很好。”
白逸弯起嘴角笑出声:“好了,我们两个就不要夸来夸去了。”
林碧凝也笑起来:“鸽子汤香味浓郁,闻着它倒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不如我们趁热尝一尝?”然后亲自盛了两碗,递给白逸一碗。
俩人喝完汤,青玉进来问林碧凝什么时候去上课,严夫子已经派人来催了。
知道她有事,白逸便笑着告辞:“我先走了,不知道长儒什么时候有空,我知道一家书斋藏书众多,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林碧凝恰巧想找几本书,想了想道:“明天下午行吗?”
“可以,我来你府上,到时候我带你过去。”
“好的。”林碧凝让丫鬟把那两本书拿来给白逸,等他走后,急急忙忙赶去严夫子那里。
第二天,林碧凝提前就向林温良请了假下午不去千叶阁。白逸来得很早,林碧凝午饭吃完没一会儿便到了。
出的府来,林碧凝看到门口的比昨天方斌斌的还要膘肥体壮的骏马,眉头跳了跳,慢下脚步,状似不经意问道:“书斋很远,需要骑马过去吗?”
“也不算太远,大约一炷香的路程。”
“好久没有到街上逛逛了,阳光正好,不如我们走着去?”林碧凝微笑着建议。
白逸奇怪地看着她:“长儒,难道你不会骑马?”
“怎么可能!我就是在房间里太久没见过太阳,想在阳光下走一走。”林碧凝连忙解释。
白逸虽然觉得对方昨天已经晒过太阳,但还是点头:“行,那我们走着去吧。”
林碧凝让林府的人把马看好,偷偷松了一口去。她觉得自己十分有必要找个时间学会骑马,不然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晒太阳这种借口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再用了。
白逸和林碧凝并肩走着,渐渐变成白逸走在前面,林碧凝跟在后面,尽管她已经尽量迈开步子加快步伐,但依旧时不时会落后对方。再她又一次落在白逸后面,打算小跑几步上前时,发现白逸停下脚步正站在前面,正微笑着看着她,等她赶了上去继续走时,林碧凝发现白逸的步子明显放慢了,走一步停半步,显然是为了迁就她。
于是,原本一炷香的路程他们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
林碧凝仰头望着书斋牌匾上风骨洒落的几个行书,来来回回在嘴边默念了三遍,不确定地扭头问白逸:“有间书斋,这难道就是这间书斋的名字?”
白逸笑道:“你没看错,它就叫有间书斋,我第一次来时也和你一样惊讶,但当我后来见到老板时便能理解了。”
林碧凝不解追问道:“理解什么?”
白逸眨了眨眼,神神秘秘道:“进去你就知道了。”说完,率先走进书斋。
林碧凝抬头又看了看了那牌匾上的字,在心里赞叹几声,然后跟着进去。
书斋不算太大,十来个架子上满满当当全是书,摆放很是随意,林碧凝和白逸进去后没有人上来招呼,正当她要开口询问白逸掌柜是否不在时,发现柜子后面有一人躺在椅上,脸上盖着一本书,好像睡着了的样子。
白逸见林碧凝还站在门口,便喊了一声:“长儒,你要找哪几本书?”
林碧凝回神道:“哦,我想找找有没有《烧炉新语》和《香字抄》。”架子上没有表明分类,她还不知道从哪找起。
白逸走到柜子前,屈指在柜子上敲了敲,开口问道:“掌柜的,《烧炉新语》和《香字抄》有吗?”
“右二。”一个低沉地声音透过书张传了出来。
白逸朝着右边第二个架子走去,林碧凝跟了上去,一面还回头看了看掌柜的。哪家掌柜的看到客人不是热情招呼的,这个掌柜不仅不招呼他们,回答时连脸上的书都没有拿下,她还是头一看见人是这样做生意的。
林碧凝压低声音问:“我们进来后,掌柜的一直躺在那里,难道是他双腿不便行走?”
白逸忍着笑轻声回道:“不,他只是懒。”
林碧凝被这个回答惊得怔了一会,小声追问道:“书斋名叫有间书斋,该不会只是因为他懒得起名吧?”
白逸点点头:“长儒果然聪明。”
林碧凝默默在心里腹诽,既然这么懒为何还要开书斋?
找了一会儿书,林碧凝又发现一个问题,再次小声问道:“我斋只有掌柜一人,他又不看着客人,难道不怕人偷书吗?”
白逸想起什么,轻笑了一声,道:“曾经我也有过这个疑问,但是某天当我有幸目睹一个偷书贼双脚刚迈出门槛就被掌柜从椅飞过去一脚踹飞的场景后,我再也没有这种担心了。”
“你是说掌柜还是个武林高手?”
“嗯,而且听觉应该也特别灵敏。”
林碧凝沉默一阵,咳嗽一声道:“那我们刚刚说的话他岂非都听到了?你说掌柜的会不会想赶我们出去?”
白逸勾了勾嘴角语气肯定道:“不会的,他懒得赶我们。”
林碧凝觉得有道理,认真地点了点头,又觉得如此明目张胆地议论别人不太礼貌,和白逸对视一眼,开始认真找书。
翻阅许久,林碧凝发现书斋里的书都是一些孤本的手抄本,就像这本《添香传》,她父亲找了很多年也只收了前卷,没想到这里却有整卷的,还有很多书她只是听父亲提过名字的书,想不到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书斋也内藏乾坤。
白逸看林碧凝单手很吃力地抱了一叠书,仍然不停地往上面加书,走过去拿走一部分,微笑道:“卖出一本掌柜很快就会重新抄写一本,你不用担心下次来买不到书。”
林碧凝闻言恋恋不舍地放下一本,点点头:“好吧,那我下次再来。”
白逸带着林碧凝找掌柜结账,掌柜依然躺在椅上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懒懒地开口:“几本?”
白逸目光在书上扫了一遍:“十五本。”
“三十两。”
林碧凝心想这价格也不贵,掏出荷包拿着银子不知道是不是该喊掌柜起来收钱,白逸拿过银子丢进旁边的木盒子,然后对林碧凝说:“走吧。”
林碧凝出了书斋,忍不住问了一句:“掌柜这样做生意,真的不会亏本吗?”连银子都懒得收,难道不怕客人赖账吗?
白逸闷笑几声:“我知道这里是一个朋友介绍的,他已经在这里买了五年的书,想来生意应该不错。”
听罢,林碧凝默默在心里感慨一番。
天色尚早,白逸不想回王府被忠亲王妃追问画像之事,微笑着开口:“前面有家茶楼,茶水和点心都不错,不如我们去坐坐。”
“好的。”为感谢白逸带自己来有间书斋,林碧凝想着等会由她做东。抱着这许多书太过惹人注意,她将自己和白逸手中的书交给长戈,让他先送回府中。
白逸见长戈抱着吃力,便让简平帮忙送去林府,他和林碧凝喝完茶再回去。简平不放心自家主子的安全,看着对方欲言又止,最后在白逸不容反抗的眼神中乖乖离开。
“这家茶楼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做的不错,我吃着比炉茗斋的口感还好。对了,他家的糖蒸酥酪也做的极好,你等会尝尝看。”白逸一面走,一面同林碧凝介绍茶楼里值得一试的茶点,余光瞥见萧俊成从右斜角的拐角处走来。
鉴于萧俊成上次见过自己,而白逸眼下还不想在林碧凝面前暴露身份,于是他一把抓住林碧凝的手腕,拉着对方拐进巷子。
林碧凝突然间被人拉着走,脑袋和双脚还未同步,没跑几步便“啊”的惊呼一声,右脚踩在石头上扭到了。
白逸忙松开她的手,看到她蹲下身捂着脚踝,关切问道:“长儒,你怎么样?”
林碧凝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带着一丝哀怨的语气道:“脚好像崴了。云闲,你做什么突然跑起来?”
白逸见她疼得泪花闪烁,心中有些过意不去,道歉道:“抱歉,方才我只是想避开一个不想见到的人,没想到会害你崴了脚。你快脱下鞋子,我帮你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说着,伸手要去脱林碧凝的鞋子。
林碧凝如临大敌,紧紧捂住脚上的鞋子,飞快道:“我没觉得伤到骨头,回去擦点药水就好了。”
巷子里虽然没什么人,但在外脱鞋终究有些失礼,白逸收回手,道:“有间书斋旁边有医馆,我带你找大夫上点药。”
让人看到她的脚肯定会暴露身份,林碧凝赶紧摇头拒绝:“不用了,我觉得已经好多了。”怕白逸不信,林碧凝试图站起来走上几步。但她显然低估了脚上的伤,只轻轻动一动便痛的她想要落泪。
白逸见她冷汗都疼出来了,皱眉道:“你这样哪里是好多了,讳疾忌医是不对的。走吧,我带你去医馆找大夫。”
一听白逸坚持要带自己去医馆,林碧凝觉得不止脚疼,连脑袋也开始疼了,飞快地想着应对之策:“非要去找大夫的话,我只要甄大夫看,他的医术我放心。”
甄家的地址白逸还记得,离这里有点远,依旧皱着眉头问道:“一定要甄大夫看吗?他家离这里很远。”
“嗯。”林碧凝眼神坚定地望着对方。
“那好吧。”白逸轻叹一口气,蹲下身子,拍拍自己的肩膀,“上来。”
林碧凝盯着白逸看上去很结实的肩膀,呆呆地问了声:“做什么?”
白逸看了眼她的脚:“你的脚不能走路,我背你过去。”
前世今生,林碧凝长这么大只有儿时被父亲背过,一想到要和一个男子这么亲密接触,脸上不自然地泛起红晕,偏过头咳嗽几声,半天憋出一句拒绝的话:“男子汉大丈夫,让人看到被人背着走也太丢人了。”
白逸没想到她还挺害羞和要面子的,如果自己提出抱着她走肯定也不会同意,为难道:“可是这附近没有能租马车的地方,早知道就骑马出来了。”
巷子那头有位老伯正推着装着杂物的板车走过,林碧凝灵光一闪,扯着白逸的袖子,指着板车略显兴奋道:“用那个!”
白逸那好看的眉毛无意识地挑了挑,打量了一眼板车,以及车上的萝卜、木柴、脸盆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怀疑地看着林碧凝,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确定”,林碧凝重重地点头,用更加坚定的目光回望对方。
半晌,白逸无奈地用银子买下老伯的板车,让对方将车上的东西都卸掉,仔细地将车上残留的木屑清理干净,觉得有些脏,又找了家附近的成衣店买了厚厚的斗篷铺在上面,扶着林碧凝的胳膊把她安置在车上。
林碧凝半屈腿坐在车上,铺了斗篷的板车软乎乎的,一点都不膈人,还是第一次坐这种车,她扭头冲白逸展颜一笑:“我们出发吧。”
这是白逸第一次见林碧凝笑得像个孩子,嘴角高高扬起,右边的梨涡很深,小坑似的,比平时礼貌地浅笑显得更有活力,更像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看她如此兴奋开心的样子,白逸觉得推板车也不是那么丢人了。
林碧凝往日出门不是马车就是轿子,以及走路,有人推着走又没有帘子挡住视线,可以随意左看右看,忽略掉那一丝丝的不好意思,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经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时,林碧凝多看了几眼。六岁的时候,她贪嘴吃多糖葫芦闹过肚子,之后林温良以不干净为由不准她再吃小摊上的东西,林长儒就会偷偷买糖葫芦给她。
注意到林碧凝的目光,白逸停下板车,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她:“给你。”
“谢谢。”
林碧凝接过糖葫芦只是拿着并没有吃,从小林温良就教导过她,大庭广众之下吃东西是件失礼的事情,即便穿着男装她也不敢忘记。
白逸推着板车到榆钱巷,突然开口道:“这里没人,不会有人看到你吃糖葫芦。”
“啊?”林碧凝愣愣地回了一声,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嗯。”然后,低下头小口在糖葫芦上舔了一口,很甜,比以前林长儒买的要好吃。
听到有人敲门,甄婉馨打开大门,看到一身冰蓝色羽纱鹤氅的俊美公子推着一辆破旧的小板车,上面还坐着手拿糖葫芦的林碧凝,愣愣道:“你们这是在体验小老百姓的生活,还是现在时兴坐这种小车逛街?”
白逸咳嗽一声:“长儒的脚扭到了,我们是来找甄大夫看病的。”
甄婉馨这才注意到林碧凝的一只手捂在左脚上,她弯腰轻轻按了按,疼得对方闷哼一声,皱着眉道:“林哥哥,你最近有点倒霉啊,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又是箭伤,又是脚伤的。”
林碧凝看了白逸一眼没有说话,她可不敢说两次受伤都是因为对方。
白逸清了清嗓子:“长儒的伤严重吗?”
“应该只是肿起来,你帮我把她扶进去,我给她上点药。”甄婉馨和白逸一人一边,架着林碧凝到房间。
白逸见上次年长一些的大夫不在,便问道:“甄大夫不在吗?”
甄婉馨不高兴地瞪他一眼:“我也是大夫,这点小伤哪里需要我爹出手。”
她拿了药箱,就要脱林碧凝的鞋子,林碧凝忙拉住她,眼神示意白逸还在屋里,甄婉馨便开口赶人:“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要给林哥哥上药,你出去。”
白逸没有动,眼前的小孩十岁不到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能治病救人的。
林碧凝大概猜到白逸的想法,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他,笑着道:“甄儿的医术很好的,你先出去吧,她看病不喜欢有人在。”
“那我再外面等你,有事叫我。”
甄婉馨冲白逸翻了个白眼,把门关上。脱掉林碧凝脚上的鞋子、绣鞋和袜子,脚踝处已经红肿一片,甄婉馨托着轻轻转了转,低头道:“没伤到骨头,涂上药把肿块揉开会好的快,你忍着点疼。”
林碧凝点头轻声道:“嗯。”她抿着唇忍住疼痛,好在甄婉馨的药很有效果,小半柱香的功夫肿块便消掉了,她拿出帕子擦掉冷汗,把袜子和鞋子穿好。
甄婉馨净手后拿了瓶药递给林碧凝:“每天早晚擦一次。”
林碧凝接过药下地小心地走了几步,轻声笑道:“走路好像也不疼了。”
甄婉馨骄傲地一扬头:“当然,我爹的药可是很灵的。这几天你走慢些,过两天就能全好了。”
白逸看到林碧凝已经能自己走路了,对甄婉馨的医术有几分相信,浅浅地笑道:“多谢甄小大夫了。”
甄婉馨没忘记对方之前一脸不信任的表情,轻哼一声:“我救我的林哥哥,谁稀罕你的道谢!”
林碧凝拉了拉甄婉馨,对白逸笑了笑:“甄儿还小,她的话你别介意。”
白逸好脾气地笑笑:“我不会和小孩子计较。你脚上有伤,我刚叫了辆马车,我送你回府吧。”
林碧凝点头,转身和甄婉馨告辞。
临时租的马车不大,林碧凝和白逸面对面错开坐着,她的左脚能碰到他的右脚。她余光一瞥,瞧到白逸的鞋子是月白色织锦制成的,银色丝线绣的流云暗纹,
林碧凝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她的玄色鞋子和白逸月白鞋子中间空出一指的距离,抿抿唇将视线投向白逸手上那串糖葫芦,开口道:“你还拿着呀。”
白逸轻笑一声:“这里只有我和你,你放心吃吧。”说着,将手往前一伸,把糖葫芦递给林碧凝。
“谢谢。”毕竟之前只是稍微舔了几口,还没真正吃到里面的山楂,林碧凝道谢后接过糖葫芦,张嘴“咔擦”咬了一口。
白逸从小锦衣玉食,除却早前在军营的日子,对吃食方面也是极为讲究,怕不干净,小贩小摊上卖的东西从未吃过。见林碧凝腮帮子鼓鼓地咬着糖葫芦,脑海中不禁回忆起在树林狩猎时遇到的那只抱着松果啃的松鼠,双眸透着满足的笑意让他不由对糖葫芦也起了好奇心,勾了勾嘴角笑着问道:“好像很好吃的样子,长儒能让我也尝尝吗?”
林碧凝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左边的脸颊含着糖葫芦鼓出一个大包。长大后她和林长儒都没有这样分过糖葫芦,立马便想回绝掉,但又怕这在男子和男子的相处中是极平常之事,她若拒绝显得小题大做。陷入两难之中,她的眉头微微皱起。
白逸瞧她一副苦恼的样子,哈哈一声浅笑,体贴地不再为难:“我说着玩的,你吃吧,我不会和你抢的。”
林碧凝闻言冲他扯了扯嘴角,决定加快速度解决糖葫芦,免得白逸又提出令人头痛的问题。
瞧着林碧凝堪比饿虎扑食一般吃完一串糖葫芦,白逸修长素净的手指指着她的嘴角,忍着笑抿抿唇道:“这里,有糖渍。”
林碧凝忙掏出帕子擦了擦,觉得分外丢人,垂下头极力忽略对方眼眸中的笑意。
白逸送林碧凝到林府后便骑马回了王府,惜佩见他回来,忙迎了上来:“爷,您可算回来了,王妃今儿派人问过您七次,让您回来后马上去宁华园。”
白逸以为是问画像之事,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喝了杯茶,终究还是换了身衣裳就去了。白逸给忠亲王妃行礼请安后,没等她出声询问,便想开口:“母妃,终身大事事关儿子一生的幸福,您总要给我点时间考虑考虑,哪有这么急催着我选人的!”
忠亲王妃眼神淡淡地扫他一眼,语带不满道:“我找你不是为这事,你今日有什么重要之事,连二月十四是什么日子都忘记了?”
听到忠亲王妃提起,白逸猛地想起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都怪近期被迎春会和画像所扰,都忘记今日就是二月十四了。
白逸敛眉端正神色道:“是儿子不好,忘记了。”
“快去香堂上柱香吧。”
白逸跟着忠亲王妃来到东边的小香堂,香堂内陈设简单,不知道是素雅,桌子上还摆着新鲜的花儿。白逸点了三支香恭恭敬敬地拜上几拜,然后插在三鼎双耳香炉里。其实这香堂里供奉的既不是菩萨,也不是佛像,而是一张画像,一张美丽女子的画像。
画上的女子约莫二八年华,容貌清丽可人,小巧的鹅蛋脸,五官精致,特别是那双大大的杏眸眼波盈盈,宛若夜幕中闪烁的星子,极具神采。一身碧色衣衫,青丝衣袖飘扬,灵动又飘逸,脚下踏着一朵盛开的莲花,真好似莲花仙子款步而来。
这位女子不是什么花神,而是白逸的救命恩人。
永睿十九年的二月十四,因与忠亲王闹别扭,忠亲王妃拖着五个月大的身子,带了丫鬟护卫就去郊外的庄子上赏桃花。不想半路上遇到刺客,因为走得匆忙没带多少人,根本敌不过有备而来的刺客。眼见剩下的人越来越少,王妃又惊又怕,捂着肚子绝望地抵在车壁上,刺客的刀剑就要刺向她的身体。
正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有位碧衣女子飞身救了他们。不仅帮他们击退了刺客,还给了王妃一颗救命丹药。原来忠亲王妃年近四十才怀上这一胎,高龄怀孕本就胎气不稳,又加上当时受惊过度,已经有落红迹象。若非有这位女子给的那颗药,恐怕不会有今日白逸的存在。
等忠亲王赶到时,那位女子早已不见踪影,也没有留下姓名。忠亲王妃很感念这位女子的救命和救子之恩,花重金聘请当时的丹青圣手鲁必固画下碧衣女子的画像,大街小巷张贴布告寻找恩人。可惜一直没有找到这位恩人。遍访无果后,忠亲王妃便在宁华园单辟了间香堂供奉女子的画像,香烛鲜果供之。并且每年的二月十四那天,王妃都会带着白逸给恩人上香,以感谢当日的恩情。
上完香,出了香堂,忠亲王妃想起一事,道:“香堂的香不多了,之前为府里供香的那家铺子半个月前关门了。管家上午来时还提了一嘴,想问问你是还是按照之前的做,还是换一换?”
白逸不喜欢檀香,而上香用的清香多是檀香,故忠亲王府祭拜用的香都是专门找人定做的,之前一直都用的沉香。
提到香白逸就想起林碧凝,思忖一会儿浅浅笑道:“让管家找林家香铺做,也不必非要按之前的,就说味道要清雅些,让他们做出成品先交由我试闻,满意以后都上特他们家订。”
“林家?”有点耳熟,忠亲王妃想了想,笑着开口,“前几日夜里睡不踏实,你二姐知道后给我送了一盒香,叫什么梦眠香的,好像就是这个林家做的。别说,那香闻着很舒服,效果很显著,晚上点上之后能一夜好眠。”
“他们家挺好的。不过母妃您夜里睡不好,怎么没有告诉儿子,可曾请过太医?”
忠亲王妃瞟了他一眼,冷冷道:“还是为了你的婚事。”
闻言,白逸讪讪地笑笑,不敢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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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温良送走忠亲王府的雷总管,独自静坐一会儿,吩咐陈博去把少爷请来。
林碧凝听到父亲找她,一瘸一瘸地从千叶阁走去项脊轩,进到书房,朝林温良行礼后,道:“爹,您找孩儿是有什么事吩咐吗?”
林温良点了下头,指了指下首的椅子:“你脚上未愈,坐下说话吧。”待林碧凝落座后,接着说,“刚才忠亲王府的雷总管来过,有意同我们林家订做佛香。”
林碧凝诧异地问道:“佛香?”烧香拜佛或祭拜用的佛香有专门的香烛铺提供,林家从来都是买日常用的熏香。
“嗯,虽然我们林家香品从不涉及佛香,但是忠亲王府的买卖,也不好拒绝。只是为父最近有其他事情要忙,无法兼顾此事,我打算将这件事交由你负责。”林温良近来忙着研制新香,今年的贡香名额林家有几分希望,他要努力争一争。
“孩儿知道,一定尽力完成此事。”林碧凝信心满满地应下,香烛铺卖的佛香大多是以松香木和榆树粉为主,再加少量檀香粉,制作应该不难。
林温良笑了笑:“有信心是好事,不过忠亲王府要的佛香和普通佛香不一样,你还需要多费些心思。”
“嗯?”林碧凝不解地望着对方。
“雷总管言明忠亲王世子不喜欢檀香,你需重新想个香方。你先试着做出成品,待世子满意就可以正式制作了。”林温良停顿了一下,又加上一句,“对了,听说这位世子对味道有些挑剔。”
“那世子还不喜欢哪些香材?”
林温良摇头:“这个雷总管没有说明。”
林碧凝闻言脑袋微微下垂,林温良起身拍拍她的肩膀,鼓励道:“长儒,好好努力,我相信你很好完成这个任务的。”
林碧凝坚定地点点头:“我会的。”
虽然林碧凝在父亲面前答应地爽快,回到临江轩就陷入苦恼之中。这种没有明确要求和指示的任务最麻烦了,好像什么都可以,又好像什么都不可以,任凭忠亲王世子的好恶。若是给对方和她一样同是女子,她还能知道有把握些。
如果知道世子的喜好就好了!
林碧凝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眉头微微蹙着。青妙在她耳边喊了两声,她才回过神幽幽地问道:“什么事?”
“少爷,方公子来了。”
林碧凝正满心苦恼着,本不想见方斌斌,但转念一想,对方常在外面走动,说不定听过一些忠亲王世子的事情,她可以向对方打听打听世子的喜好,便道:“
请他进来吧。”
方斌斌进来时,林碧凝站起来迎了迎,看到她走路的样子,便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林碧凝请他坐下,又让人上了茶水和糕点,不在意地笑笑道:“不小心扭到了。对了,你来找我有事吗?”
方斌斌露出一个受伤的表情,捧着心口,语气悲伤道:“长儒你这样说真是让人伤心,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林碧凝被他这番做作的姿态吓到,连连咳嗽,半晌才缓过来,扯扯嘴角道:“你能好好说话吗?”
“长儒你真无趣。”方斌斌收起夸张的表情,“上次吃饭你不是慌慌张张地走了,我就来问问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那次并没什么事。不过眼下倒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忠亲王世子的事?”
“听说过一些,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他?”方斌斌疑狐地看着她。
“之前听有人在议论世子,为人很神秘的样子,有些好奇,就问一问。”林碧凝喝了口茶回道,没有打算说明真实的原因。
方斌斌点点头,接受了她的说法,开始兴致勃勃地说起来:“忠亲王世子白逸,作为忠亲王最小的儿子,又是唯一的嫡子,从小受尽宠爱,连宫里的圣上和太后都很偏疼世子。不过世子为人很低调,除了比较受宠,基本也没什么其他消息可供人茶余饭后当谈资的。”
方斌斌端起茶杯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笑眯眯地接着说:“不过,前些时候花朝的时候,淑宁郡主府的迎春会世子去了,据说长得非常好看。”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世子喜欢什么,或讨厌什么的?”林碧凝问出她最在意的问题。
“这个没有听说过。”说着,方斌斌神秘地压低声音道,“但是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说忠亲王妃正在为世子选世子妃,也不知道谁家的千金小姐能嫁到王府。”
林碧凝没有打听到她想要的消息,之后的谈话便有些兴致缺缺,方斌斌却兴致极高地拉着她大讲公侯贵公子的八卦,什么萧尚书家的大公子为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闵国公的三公子不会笑……
方斌斌以为林碧凝对这些也感兴趣,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同道中人,说起来没个完。林碧凝从不知道对方是如此絮絮叨叨的人,好不容易打发走人,饱受摧残的双耳总算清静下来。
方斌斌走后,林碧凝依旧捧着杯茶在思考到底应该做什么样的香。然后青妙进来,告诉她又有人来了,是白逸。
白逸见林碧凝眉头微微皱着,以为是脚伤的缘故,便关心问道:“长儒,你的脚还痛吗?”
林碧凝摇摇头:“已经不痛了。”
“我看你面带愁容,是有什么心事吗?”
林碧凝叹口气道:“你说一个众人宠溺、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会喜欢什么类型的香味,浓郁的,还是淡雅的?”这是她第一次为林家为父亲分忧,也是证明她能力的第一次试水,林碧凝很想圆满完成任务。
白逸被问的一愣:“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林碧凝对白逸这个朋友还是比较信任的,而且对方眼界开阔,自身也是出身良好的公子,说不定能帮自己出个好主意,便回道:“家父让我给忠亲王制作佛香,忠亲王世子不喜欢檀香,我有些苦恼应该用什么香材世子会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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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逸一听林碧凝的话,把玩折扇的手不由一顿,原来这件事落在对方身上。不过才刚话中说的众人宠溺、娇生惯养的贵公子是谁,怎么听都像一个被宠坏的纨绔子弟,他明明是个成熟稳重之人。
白逸干咳一声,开口道:“据我所知,忠亲王世子儒雅沉稳之人,应该会比较喜欢清雅的味道。”
林碧凝放下茶杯,抬眸怀疑地看着对方,问道:“云闲,你怎么知道世子的为人?”
白逸心说你面前站的就是正主,他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嘛。
当然这话不能和林碧凝说,他浅浅地笑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有亲戚在王府做事。”父亲掌管着整个王府,确实是有亲戚在王府做事,他说的也是实话。
见他不是很愿意提这事,林碧凝以为白逸的亲戚可能只是在王府做下人,白逸虽然为人温柔,很好相处的样子,但她知道对方骨子肯定是个骄傲的人。有亲戚在他人府里为奴,不论是在王府,或者是职位多高,于骄傲的人而言总归不是件光彩的事,于是林碧凝便没有追问。
“清雅的味道?那你亲戚有没有说过世子具体喜欢什么香?”
“这个没有说过。”白逸摇了摇头,凝眸思忖一番,目光真诚地看着她,劝道,“长儒,你想做什么的香就放手去做,不用过分顾虑他人的喜好。需知过犹不及,一味迎合而失了制香的初衷和本心,再好闻的香味也缺少神韵。”
白逸永远不会忘记暖阳普照的院子里林碧凝谈论起香时亮晶晶的双眸,静谧的香室里对方熏香时优雅的动作和自信的浅笑,他能真切地感受到她对香的喜爱。
这是个有追求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不像他,虽不至于浑浑噩噩,但却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向往闲云野鹤,却抛不下家人责任,又不愿在官场中虚与委蛇。博览群书只为打发时间,弹琴下棋仅是排遣无聊。有时候拥有太多,太容易得到,反而会让人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也许是这些原因,白逸不愿看到林碧凝苦恼犹豫,她应该是自信果断的,
听到白逸的这番话,林碧凝心头一惊,垂颈敛眉陷入沉思。
从父亲让她负责佛香开始,她一直在烦恼忠亲王世子喜欢什么,她要怎样才能做出让对方接受的香,而非她林碧凝想要做出什么样的佛香,让忠亲王世子接受并喜欢。也许是因为这是替忠亲王府制作佛香,也许是因为这是父亲第一次交代的任务,她太急于要做好这件事,甚至于连本末都倒置了。
想通后,林碧凝扬起头,双眸亮晶晶地望着白逸,嘴角勾起一个大大的弧度:“一语惊醒梦中人,谢谢你,云闲。等和忠亲王府做成这桩生意,我请你吃饭。”
看着对方笑得灿烂,白逸也勾起嘴角:“好啊,到时候长儒可要破费了。”
之后的两天林碧凝一直在思考做什么样佛香,作为连接祭拜者和被祭拜者的信物,其味必不能轻佻,若只追求清雅又恐香味单薄,还需要稳重庄严为妙。
林碧凝记起之前抄佛经静心时,在《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上看到一句话:“此观世音菩萨所说神咒,真实不虚,若欲请此菩萨来,咒拙具罗香三七遍烧,菩萨即来。”此间提到的拙具罗香就是安息香,世人皆视其为辟邪之香,亦为佛经中的常见之香,用它制佛香再合适不过。
安息香份量多了容易抢味,林碧凝只加了少许,既保留它的芳香又能起到聚合其他香味的作用。此次香方林碧凝以莲香为主基调,莲花出于泥而不染,有一种庄重之美,又不失清新淡雅。除此之外,她还加了沉香和龙脑香。因为上香时断香不吉利,为了有助燃烧又加了油性重的松木香。
林碧凝制出几支成香后,林温良闻过觉得不错,便让人送到忠亲王府交给雷管家。隔天,雷管家亲自上林府,告知世子对香很满意,以后王府的佛香就交给林家来做。听到这个消息,林碧凝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林温良微笑着夸奖鼓励一番。林碧凝的努力和付出得到认可,满足感一点一点填满心房,她好想和人分享此刻的开心。
林碧凝想到之前答应白逸的那顿饭,唤来青妙,微笑着吩咐道:“派人去请白公子,就说我要请他吃饭。”
青妙应下,走了几步又回来,为难道:“少爷,白公子的府邸在哪里?我应该派人去哪请?”
林碧凝被青妙问的怔了怔。
是了,一直都是白逸来林府找她,她还不知道对方住在什么地方。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但她是否太不关心这个朋友了。俩人之间的往来,都是白逸
林碧凝摆摆手,淡淡道:“算了,不用派人去了。”语气再没有刚刚的欢快。
一直以来,她和白逸之间的往来都是对方主动。虽说自己被箭划伤和扭到脚都是因为对方的缘故,但是平心而论对方帮过自己很多次,将崖柏瘤还给自己,想帮自己解决麻烦却被自己用迷药迷晕,借书给自己并带自己到有间书斋。
林碧凝一直顾忌着自己的女子身份,谨记着男女大防,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个秘密,不敢和他人多有接触。可是好不容易重新活一次,千辛万难扮成男子,这样固守在宅院里,依旧如同闺阁时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的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因为是女子,她不能抛头露面,不能和外人多有接触。但是现在她是男子,她可以自由地在街上闲逛,可以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走出小小的宅院去感受外面广阔的世界。只要她不被人发现身份,只要和人交往时恪守礼节,只要她行的端坐的正,何惧会堕了自己的名节!
这宝贵的三年,林碧凝想要感受不一样的生活,那么即使以后重回女儿家的生活,她也不会留有遗憾。
花朝过后,白逸几乎每天都会被忠亲王妃热切地问上几遍画像的事,不得已他在林府送来佛香的第二天就躲了出去,美其名曰去庄上查看收成。
眼下才二月下旬,连种子都没有播下,哪来的收成!
忠亲王妃当然知道白逸只是在逃避婚事,对着忠亲王埋怨道:“看看你养的好儿子,人家儿子女儿都满院跑了,他连亲都没成。我不过念叨几句,他居然还学会躲我了,当真出息了!”
忠亲王倒了杯茶放在她手心,刚毅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表情,耐心地劝道:“你这么天天逼他,无怪他要躲出去。再者,云闲洁身自好是好事,难道你希望我们的儿子是个拈花惹草的纨绔弟子?”
“当然不是,但是总不能不成亲吧!”
“婚姻之事讲究缘分,云闲的缘分没到,你急也没用,总不能硬塞一个不喜欢的姑娘给他,凑成一对怨偶,到头来儿子不幸福,你又该心疼了。”
“要是他一直不开窍怎么办?”
“不会的,连我们眼光那么高的沁儿都能遇到一个胥言祯,云闲一定也能遇到合适的人。”
忠亲王妃“噗嗤”一声轻笑,斜了王爷一眼:“有你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嘛。”想起二女儿二十一岁才出阁,当初为了她的婚事头发都愁白了,王妃幽幽地叹口气,“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儿女当真是父母前世的债。”
忠亲王握住王妃已然不年轻的双手,浅浅地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云闲是个有主意的人,也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你我只需好好地颐养天年即可。”
忠亲王妃望着面前陪了自己半辈子的人,回握住对方的手,轻轻点头:“嗯。”
白逸知道自己母亲被父亲说服后,立马从庄上回了王府,伏小做低逗得王妃展露笑颜。离开宁华园,白逸想起之前林碧凝说要请客之事,换了件衣裳便去了林府。
十来天没有见面,白逸觉得林碧凝和以前有点不同,但具体是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好像是和他相处时更自然了,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感。
林碧凝浅浅地微笑着开口:“多亏云闲点醒我,忠亲王世子对我做的佛香还算满意。之前说过这件事后请你吃饭的,但因为不知道你的府邸在哪,就没有和你讲。”
白逸指尖轻轻左右转动折扇,迎着她的目光,勾起嘴角道:“长儒下次找我可以派人去南郊的别院,门前有两棵柳树的就是。”
南郊那一片多是私人宅院,往来城中大约花费一个时辰的时间,林碧凝眨了眨好看的眼睛将疑惑压下,没有问对方为何住在城外,点点头道:“我记下了。”
“不知道这顿饭现在还算不算数?”白逸急匆匆从庄子赶回来,当下真的有些饿了,他指了指肚子,抿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择日不如撞日,今日长儒以为如何?”
“当然算数,不如去山石斋?听人说那里的掌厨师父是从御膳房退下的,厨艺十分高超。”林碧凝上次在醉香楼和方斌斌吃饭时,对方还狠狠夸过山石斋,犹记得去岁中秋在竹林里吃的也是山石斋的饭菜,味道确实不错。
“客随主便,长儒决定就好。”
对比醉香楼,山石斋的环境清幽许多。大堂里只错落有致地摆放了七八张桌子,既不显得空旷,也不过分拥挤。二楼是雅间,以花命名,后面还有一个小巧雅致的庭院,也摆了几张桌子。
衣着整齐干净的店小二见来了两位客人,忙微笑着上前:“请问两位要在哪里用饭,大堂还是雅间?院里的桌子还剩一张没有约定,在那里吃饭也不错,还能看看鱼赏赏花。”
即使红日高悬,二月的天气也还是寒冷的,林碧凝对在院里吹着寒风吃饭没有兴趣,刚打算开口说在大堂,白逸先了开口。
“要雅间。”山石斋名气不小,李子敬有时也会来此吃饭,白逸不想被认识的人撞见。
“好嘞!两位客官请随我来。”
店小二在前面殷勤带路,白逸侧过头解释道:“雅间清净,我们说话也方便些。”
林碧凝点点头道:“雅间挺好的。”
店小二推开挂着“木樨”两字的雅间,笑着请他们进去,只见里面摆着一张古朴的四方桌和四张南官帽椅,正对着门的窗户开了小小的缝隙,墙角立着一张高几,上面摆着一个浓翠莹润的梅子青长颈瓶,插着娇妍明媚的迎春花,为不大的雅间增添一抹亮色。
俩人落座后,林碧凝本想让白逸点菜,但白逸坚持让她来,想到上次林长儒没有吃成的佛跳墙,便问道:“贵店的佛跳墙耳闻已久,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品尝到?”
店小二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歉道:“实在对不住,今日的佛跳墙已经卖完了。近日新出的几个菜味道都很好,像牡丹鱼片、酿豆腐……”
听了小二的介绍,林碧凝最后点了玉兰焖鸡、牡丹鱼片、什锦豆腐和三鲜汤。
等店小二走了,白逸看着对方问道:“你很想吃佛跳墙?”
“山石斋的镇店大菜,谁不想尝尝,可惜很难吃到。”
白逸看到林碧凝的眼神闪过一丝遗憾,停顿一下,起身对她说:“我有点事出去一会。”
“嗯。”林碧凝点点头。
有风从开着的小缝处吹来,明明比旁人多穿了几件,林碧凝却觉得很冷。果然如甄婉馨所说,她比之前更加畏冷了。起身关好窗子,没多久白逸也回来了。
点的菜陆续端上桌,菜齐后小二又送上一个酒坛,动作熟练地揭开盖子,掀开荷叶,笑着道:“客官,您的佛跳墙,请慢用。”
佛跳墙不愧为山石斋的镇店大菜,一掀开便香飘四座。酒香和各种食材的香气,美妙地结合成一种难以描述的香味,令人一闻便口舌生津,食指大动。
林碧凝愣愣地看着店小二关上门,盯着眼前的美味好半晌,扭头问白逸:“不是说没有佛跳墙吗?难不成是小二上错了?”
白逸淡定地夹了个干贝,不紧不慢地咽下后,开口道:“没有上错,这是我们的。”
林碧凝正在纠结要不要找小二退菜时,白逸的一句话成功地使她再次愣住,双眸微微眯起,像是第一次认识对方一般,疑狐地打量着他:“小二不是说今日的例份已经卖完,那桌上的这份是如何来的?”
白逸坦然地回望过去,笑道:“家父在朝为官时同田御厨有几分交情,恰好点了佛跳墙的一位客人有事,便让给了我。”
其实山石斋每天都会多做一份佛跳墙,为了防止例份卖完后开罪不能得罪的大人物。当年田御厨还在御膳房时被牵扯进一件毒害案中,是忠亲王在圣上面前为他说话,并洗刷了他的罪名。为感救命之恩,田御厨每年年节都会送些礼品去王府,见过世子几面,是以当他看到白逸出现在山石斋,忙不迭让人将佛跳墙送上。
事情过于凑巧,林碧凝不太相信地追问一句:“仅此而已?”
白逸认真地点点头:“仅此而已。”
对方的目光真挚没有闪躲,林碧凝放下怀疑,开始专心品尝佳肴。
放下筷子,用帕子轻轻按了按唇角,林碧凝摸了摸肚子,菜肴美味舍不得浪费,一不小心便吃撑了,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吃东西不节制。虽然有点撑,但却有种沐浴在阳光下全身舒坦的满足感,只是还未等她仔细品味着这种感觉,一个饱嗝声从她嘴里发出,在小小的雅间里格外清晰。
真是太失礼!
林碧凝脑袋里轰的一声,满面通红,连耳朵尖都染上一片粉色。
白逸见她整个人犹如煮熟的虾子般,脸红的都快冒烟,强忍住笑意,很善解人意地安慰道:“吃饱饭打嗝很正常,这里只有你我,长儒你不用不好意思。”
他不说还好,一说林碧凝更加不好意思,特别是她还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忿忿道:“云闲,你要笑就笑……嗝……嗝……嗝”许是因为激动,最后一个“吧”字未出口又打起嗝来,一个接着一个,连话都说不完整。
白逸见状连忙倒了杯茶递过去,站到她身旁拍着她的后背帮她缓解,林碧凝忙着打嗝并未反抗,他口内道歉道:“抱歉,我非是要笑话你,我……嗝……嗝”
跟传染了似的,道歉的话被白逸的打嗝声打断,俩人你嗝一声我嗝一声,聊天一般。
有人陪着自己打嗝,林碧凝也不觉得难堪了,只觉十分好笑,于是一边打嗝一边哈哈笑起来,捂着肚子眼角连泪花都出来了。
白逸也觉得这画面极具喜感,无奈道:“别……嗝……笑……嗝……了……”他一说话林碧凝笑得更加厉害,白逸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下去,终于压下打嗝,“只顾笑,还不喝水压一压。”
见林碧凝的吃得开心,白逸的胃口不禁也跟着好起来,居然吃多了打起饱嗝,真是新奇的体验。
林碧凝抖着肩小口小口饮下之前白逸倒的水,没有了打嗝声,雅间里静谧一片,想到方才俩人的你来我往的嗝声,不由弯了弯嘴角。
叫来店小二在雅间里结完账,俩人又坐着喝了会茶才离开。
踏出房门没几步,白逸瞧见有两个人从右边走来,带头的那个是在大姐府上见过的闵国公家的三公子吕文思。
林碧凝落后一步,见白逸出门就停住,移步上前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是两个长相出众的公子。前面的那个穿着玄色大氅,浓黑的眉毛,深邃的双眸,英挺的鼻梁,唇方口正,极其英俊的长相,只是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显得格外冷峻。后面一位一身绛紫色衣衫,容貌清秀。
林碧凝在看他们的时候,对方也停下来看着他们,她出声问道:“云闲,你认识他们?”
白逸摇摇头,率先迈步离开:“不认识。”
林碧凝闻言跟上他的脚步往楼梯口走,肚子有点涨,低头小幅度揉着肚子的她没有看到,白逸下楼梯前回头深深地看了吕文思一眼。
跟在吕文思后面的那人,手肘轻撞一下他的,好奇地问道:“刚刚那两人是谁?”
吕文思没想到吃个饭能遇上忠亲王世子,想到那人之前的摇头和临走时的眼神,没理解错应该不希望他道明身份,于是淡淡地回道:“不认识。”
临近三月,大地转暖,风中虽尚存一丝寒意,拂面而过却带着早春的气息。林碧凝深深地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望着斜对面买桃花的妇人,喃喃道:“冬去春来,又到百花盛开的时节。”
白逸从她的头上往妇人的方向看了看,嘴角上扬,笑着道:“南郊桃花正好,不知长儒三月三那天是否有空与我一同赏花踏春?”
听闻南郊有片桃花林,花树不知凡几,想来桃花盛开时必定美不胜收。府中花园能种的桃花有限,又如何比得上成片成林桃花盛开的景象。她点点头:“一定同去,如此还要多谢云闲相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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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制香工完成忠亲王府的佛香,林温良念着林碧凝近几日辛苦,放了她几天假。近来天气晴朗,林碧凝记着学骑马的事,和甄婉馨约好一起去马场。
林碧凝乘着马车去甄家接甄婉馨,到门口,她撩开车帘,一眼便看到站在门内的甄氏父女,下车笑着和他们打招呼:“甄大夫,甄儿。”
林碧凝穿了一件玄色窄袖骑装,衣襟袖口处用红色丝线绣着回字纹,朱红色的腰封,腰间只挂了一个藏蓝色荷包,墨色绸布长裤扎进鹿皮靴里,乌黑的头发梳好后编成三根辫子牢牢地用朱红色发带束住,显得格外精神英俊。
这是她第一次穿骑装,见甄婉馨一直盯着自己,曲肘抚了抚衣服,微微皱眉道:“很奇怪吗?”
甄婉馨“蹬蹬”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左右摇晃:“不奇怪,林哥哥你穿骑装真是太俊了!”
林碧凝不好意思地微微抿嘴,不知怎的,她想起万木山第一次见白逸时对方穿骑装的样子,那才真叫一个好看!
“林哥哥,你看我今天这身好看不?”
林碧凝回过神,甄婉馨一身银红色骑装,脚上蹬着素色小靴,格外可爱,笑着赞道:“好看。”
甄婉馨满意地脆声笑起来,甄默思走到她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淡笑着对林碧凝道:“甄儿顽皮,今日就麻烦林公子帮我看着她了。”
林碧凝笑笑道:“甄儿天真可爱,她能陪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甄大夫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甄婉馨在旁不住点头:“就是就是,林哥哥不会骑马,我等下还要教她呢。我这么懂事,哪里顽皮了。”
甄默思斜她一眼,不放心地叮嘱道:“听林公子的话,不许给我惹事。”
挥别甄默思,马蹄声哒哒响起,甄婉馨腻在林碧凝身边坐着,想起一事开口道:“凝姐姐,我之前给你配的药是不是很有用?你现在坐车已经不难受了吧?”
林碧凝捏了捏腰间的荷包,扬起唇角点头道:“一直没来得及谢你,自从有了你配的药,我乘马车再没有难受过。”
甄婉馨嘟嘟嘴:“我当凝姐姐是好姐妹,姐姐要是再这么客气,与我生分,我可真生气了。”
“好好好,我以后再不说了。”
约莫半个时辰的路程,马场便到了。马场很大,一眼望不边,地上星星点点的绿色长势喜人,马厩整洁干净,里面骏马罗列。林碧凝和甄婉馨跟着驯马师去挑马,因为不会骑马,驯马师给林碧凝挑了匹温驯的白色母马,甄婉馨自己选了一匹威风凛凛的黑马。
甄婉馨仗着自己骑术不错,抢了驯马师的工作,想要教林碧凝骑马。瞧她跃跃一试的模样,林碧凝不忍打击她,见驯马师也在一旁,安全有保障,也便由着她教自己。
甄婉馨抓着缰绳轻松一跃翻身上马:“林哥哥,你像这样上马。”
林碧凝怔愣地看着马上的人,开口询问道:“甄儿,你示范完了?”
甄婉馨觉得自己的动作流畅潇洒,简直是完美的示范,她点头催促道:“对啊,我上马潇洒吧,林哥哥你也快上来。”
林碧凝嘴角微微抽动,甄婉馨方才动作太快,她全完不知道应该怎样上马,手握着缰绳连如何迈腿都清楚。
一旁的驯马师适时出声指导:“左手握住缰绳,把马镫转过来正对着自己,右手抓住马镫。对,然后抬高你的左脚放进马镫里,右脚点地起跳,同时左脚用力蹬住马镫,右手施力撑住,翻身上马。”
林碧凝一步一步按着驯马师动作,刚开始不敢使劲,第二次全身发力终于成功上马。
甄婉馨许久没有骑马跑过,坐在马上想要尽情奔跑的想法立马强过教人骑马。跟着甄婉馨学骑马,林碧凝觉得恐怕自己天黑了还在原地不动,便摆摆手让她骑马去,自己这边有驯马师教。
坐在马上的感觉有些奇妙,垂在两边的双腿能清晰感受到马儿温热的毛皮,手心微微出汗,她不由握紧了缰绳,眉头些许紧锁,后背紧紧绷住,她不喜欢这种空落落没有安全感的感觉。
驯马师显然看出了林碧凝的紧张,出言安抚她让她放松下来,牵着马带着走了一圈,待她熟悉在马上的感觉后,慢慢教她如何控制马匹。
驯马师经验老道,在他的指导下,林碧凝现在已经能自己独自骑马小跑。
甄婉馨骑马纵驰许久,身心舒畅,双手一抖缰绳让马慢下来,和林碧凝并排,双手大大张开,笑声爽朗:“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林碧凝侧目笑着看她:“甄儿,没想到你小小年纪,骑术却如此精湛。”
“八岁那年,我爹在呼尔草原给人治病,住过一段时间,我的骑术也是在那练的。那里的草地一直连到天边去,满眼都是绿色,蓝天白云,躺在地上,伸手好像就能抓住云朵,真的很美!”甄婉馨圆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又看到那片草原。
“甄儿,你应该去过很多地方吧?”林碧凝轻声问道。
“嗯。”甄婉馨重重点头,“我爹四处行医,我也跟着到过很多地方,最南去过宜城,最西到过三明城,赏过霜山的雪,见过雨海的潮水。天地之大,还有许多未走过的地方,我希望将来能和我爹一样,游历四方,行医治病。”
林碧凝望着浑身散发着耀眼光芒的甄婉馨,怔愣半晌,喃喃道:“真好。”
“林哥哥,你以后想做什么呀?”
林碧凝收回目光望向空无一物的前方,她想做什么?她能做什么!
三年过后一切回归原位,回到那小小的四方宅院,练字针黹,终有一日被嫁给从未谋面的陌生人,相夫教子,在岁月的长河中渐渐老去,直至消亡。
林碧凝张了张嘴:“我……”
“两位不好意思,马场今日有事,恐怕不能再招待两位公子。”有个管事模样的人匆匆跑来,打断了林碧凝未出口的不知所云。
ps:好像没长多少……抱头逃走~
听到管事的话,林碧凝翻身下马,初次骑马大腿根格外酸胀,小小地跺了跺脚,还没等她缓过劲,甄婉馨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马场有事你之前怎么不早说,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实在对不住,萧尚书家的大公子要和朋友赛马,只能请你们先离开了。”管事赔笑道,做生意的谁想赶客人走,实在是得罪不起大人物,不得不如此。
萧尚书家的大公子,林碧凝敛眉想了想,应该就是方斌斌讲过的那位,为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的萧公子。
甄婉馨一听这话火气上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愤然作色地说:“萧尚书家的大公子了不起啊!尚书家的就可以以权压人,欺压百姓啊!”
常言道民不与官斗,林碧凝连忙拉住甄婉馨,重重捏了一下她的手,扯着嘴笑着对管事说:“小孩子童言无忌,她的话管事不用放在心上。今日骑马有些累了,我们也正准备回去。”
管事左右看看,见四周没人,压低声音告诫道:“这话叫我听到没有什么,可不能让旁人听见。那萧公子的爹是尚书,姐姐是皇贵妃,都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咱们小老百姓可得罪不起。小公子以后说话还是小心些为好。”
甄婉馨不满地哼哼,林碧凝则笑着和管事道谢:“多谢管事提点。”
还了马,林碧凝拉着嘟着嘴的甄婉馨外走,甄婉馨一路小声咒骂:“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就会欺负人,有权有势了不起啊!有本事一辈子不要生病,不看大夫!我诅咒你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嘴巴肿得像腊肠!”说着,尤不解气地狠狠踢了脚边碍眼的小石子一脚。
甄婉馨踢得重,那小石子一路飞滚了近三四十米,正巧滚在萧俊成坐骑的蹄下,那马一脚踩在小石子上,马蹄一崴,颠的上面没有防备的萧俊成差点一个跟斗栽在地上,幸而他本人骑术尚佳,坐骑也是匹好马,使劲扯着缰绳一阵颠簸,终于重新坐稳。
萧俊成飞速地捋了捋几根凌乱的发丝,抚平刚才慌乱间皱起的衣襟,整理妥当后,沉下脸怒道:“方才是谁暗算我!”他的骑术一向很好,他绝对不会无故差点摔下马,一定是有人捣乱,害他丢脸的人必须要好好惩戒一番。
一行人中萧俊成骑在前面,在他前面的除了远处的林碧凝和甄婉馨再无他人,萧俊成认定刚才的事必是他们所为,指尖一点前方,吩咐道:“去,把那两人给我叫过来。”
小厮应声小跑了过去,林碧凝见甄婉馨惹了个大麻烦,瞪了她一眼,低声警告道:“这事不能认,等会你不要开口,我来周旋。”
对方粗略估计有二三十人,甄婉馨也知自己这回惹事了,乖乖地点头,半个身子藏在林碧凝身后,悄悄地把迷药捏在手里,想着要是对方敢动手,她就迷晕他们,然后带着林碧凝逃跑。
小厮简单说了几句,林碧凝就带着甄婉馨走了过去,没等萧俊成问责,便先礼貌地笑着问道:“不知公子叫我们过来所为何事?”
萧俊成冷哼一声,厉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暗算本公子!怎么,敢做不敢当!”
闻言,林碧凝稳了稳神,收敛神色,一眼不差地直视对方,淡淡道:“不知公子说的暗算是指什么?我们一直在远处,并未靠近公子,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萧俊成见他们回话镇静,没有心虚或者慌张,这时小厮叫他了一声,他俯身听着小厮回禀,并没有找到什么暗器。萧俊成觉得可能冤枉他们了,但是又不好拆自己的台,便想着胡乱教训一顿全了自己的面子。
正准备开口,旁边的吕文思先说话了:“既是误会,便就此揭过吧。时候不早,他们该来了。”吕文思一眼便认出说话的人是山石斋和白逸在一起的人,知道萧俊成不是那么容易善了的人,便出言相帮。
三皇子准备了一个小赛马会,萧俊成是提前过来准备场地的。此刻想起更重要的事,他便顺着吕文思的话道:“你们运气好,今日看在吕公子的面上暂且饶过你们。我们走!”说罢,扬鞭抽了马儿一下,从林碧凝旁边策马而过,身后呼啦啦一群人也跟着纵马而去。
马蹄踏过,扬起一阵尘土,甄婉馨一手捂住口鼻,一手使劲在面前来回挥动,啐了一口:“这都什么人啊!”
林碧凝捂住半张脸,眯着眼望向前方,方才帮他们说话的人落在后面,转头看了她一眼,林碧凝看到对方小幅度点了下头,认出对方是那天在山石斋遇到的人,也点了点头感谢他的帮助。
回去的路上,林碧凝有些累,背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甄婉馨低头绞着手指,偷偷抬眸瞅旁边的人,半晌,伸出两根手指轻扯林碧凝腰间的衣裳,见她睁开眼看向自己,露出两颗小虎牙讨好道:“凝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事的,今天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我爹。”
“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甄大夫的,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之前在马场为何那么激动?”
“在瓷欣时,知府的儿子腿不能行,知府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爹能治好,就想要我爹去给他儿子治病。你也知道我爹每月都有几天身体特别不好,而要医治知府儿子的腿需要用到金针,施针格外费心劳神,就想等过了那几天再给他儿子看病。本来嘛,知府儿子已经躺了大半年,晚两天也不碍什么。哪知那知府以为我爹是不肯出手医治,抓了我威胁我爹,我爹没办法只能给他儿子治病。”
说着,甄婉馨重重地哼了一声:“他儿子的腿是可以走了,却害得我爹在床上养了半个月。所以我很讨厌那些仗势欺人的人。”
林碧凝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轻声劝道:“甄儿,你要记住一句话,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他人仗势欺人,在我们没有与之对抗的能力时,必须忍下。忍让,并非懦弱的表现,而是强者的象征,是人生必要的修行。如今日,若没有那位公子的开脱,我们必然要吃亏。自己受伤事小,如果累及家人招来祸端,岂非不美?天子脚下,多的是达官贵人,甄儿,你往后遇事切莫再冲动了!”
甄婉馨想到可能连累父亲,一阵后怕,点头郑重道:“嗯,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冲动了。”
三月三日,是夏央的上巳节,林碧凝坐车去南郊别庄赴白逸的邀约。
阳春三月,风和日暄,路上行人三三两两一处,或手执兰草,或信步闲适,或谈笑风生,皆是笑意融融。林碧凝掀开朱红色车帘的一角,看着车外的景色,心情明媚,唇畔勾起一抹微笑。
本来她想邀甄婉馨一同去南郊游春,但对方一听白逸也在,便以看他不顺眼为由一口回绝了,大半个月前的小矛盾还记在心,无怪白逸说甄婉馨还是个小孩子。
南郊有一河,名为南官河,河面宽阔,河水澄澈,河岸疏疏朗朗地种着垂柳。马车走在官道上,清风拂面而过,吹动一树垂柳,柳丝拂动,脸上微微瘙痒,林碧凝以为是柳丝扫过面颊,伸手轻抚脸蛋,不是柳丝是柳絮。
凝神望去,漫天阳光里果然稀稀落落地飞舞着柳絮。再过半月,柳絮纷飞的时节,必定如同雪花般飞满空中。
又走了半刻钟左右,车夫沉声一喝,马车稳稳停下,简平在车外道:“林公子,别庄到了。”
白逸怕林碧凝找不到别庄,特别派了简平去林府接人。
林碧凝撩起帘子,侧目往右边看去,两棵柳树映入眼帘,不同于南官河边略显纤巧的垂柳,白逸门前的柳树高大挺秀,枝条摇曳,蔚为壮观。
林碧凝扶着长戈的手踩着车登下来,随手抚平衣角的褶皱,抬眸望到大门上方的“远香”两字,也看到白逸冰蓝色的身影正从远处走来。
不过片刻,白逸便走到她面前,笑盈盈地开口道:“长儒,我在庄里备了茶点,快随我进去喝杯茶歇一歇。”
林碧凝一面随他进去,一面笑道:“还是云闲想得周到,我正有些渴了。”
白逸带着她在一处亭子里坐下,四方桌上摆着几碟糕点和茶具,凳子上铺着月白色锦垫。他从小火炉上提起茶壶,缓缓注入杯内,茶香四溢,林碧凝闻到熟悉的味道,看了看杯盏,微微诧异道:“听云闲谈得最多的是龙井,我还以为你只喝龙井,没想到也爱喝红茶。”
白逸笑着将茶壶放回炉上,微微摇头道:“非是我喜爱红茶,而是长儒你爱喝,不是吗?”说着,做了个请的动作,“尝尝我泡的茶味道如何?”
自甄婉馨告诉她体寒之人喝红茶好后,林碧凝渐渐也喜欢上红茶的味道。只是她记得白逸来时,上的茶一直都是龙井或毛尖,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喝红茶的?
林碧凝托着豆青色杯盏,只见杯内茶叶外形条索紧细匀整,锋苗秀丽,色泽乌润,汤色红艳明亮,浅浅地啜了一口,滋味甘鲜醇厚。再尝一口,清芳的香味中似有蜜糖的甜味,明明没见白逸加任何东西,细细品闻,茶香中有兰花香,望着白逸笑得自信:“此茶应是上品的祁门红茶吧。”
白逸点头道:“正是。”
“不过,云闲你是从何得知我喜欢红茶?”
白逸屈指在桌上轻点,勾唇浅浅地笑开,眼眸中闪着细碎的星光:“每次去你府上,你屋里都有淡淡的红茶香,虽然丫鬟上的茶都是龙井,但我想你应该是喜欢红茶的。”
“云闲当真心细如发。”林碧凝捧着茶杯感叹一声。
“心细如发?我以为这是形容女子的。不过既是长儒对我的溢美之词,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白逸轻笑一声,指着面前一碟形似百合花的糕点,“我不知道你喜欢哪种口味的糕点,就让厨房各样都做了一些。这是松子百合酥,香酥适口,味道咸鲜。”然后又指着其他糕点介绍一遍,“旁边的是枣泥酥饼,还有胭脂凉糕、芙蓉水晶糕。”
林碧凝对糕点没什么偏爱,白逸的一番心意不能辜负,便逐一品尝过去。同是枣泥饼却比自家的好吃许多,更别提其他点心,她又喝了一口茶,擦了擦嘴角,毫不吝啬地称赞道:“云闲,这些糕点应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林碧凝不知道做这些糕点的厨子是皇帝特意赏给忠亲王府的。因为忠亲王妃爱吃御膳房做的糕点,忠亲王每次从宫里回去都会向皇帝要一份带回王府,后来皇帝干脆就将御膳房最擅长做糕点的御厨给了忠亲王。
白逸听到她的夸奖,往日不觉如何的糕点也变得异常美味起来。
略坐了坐,白逸就带着林碧凝去桃林赏花。南郊有一片绵延数几十里的桃林,林碧凝以为他们是去那里赏桃花。谁知白逸却带着她往庄子的西边走,看到她眼中的疑惑,他解释道:“那片桃花林今日赏花之人必定众多,恰巧我这庄里也种了一片桃花,花色鲜妍更胜庄外。”
林碧凝笑着点点头:“无妨,在庄内赏花清静些。”
从假山丛中的小径穿出,一股馥郁花香扑面而来,满眼净是鲜妍的粉红色桃花,期间并无杂树,落英缤纷,满地的花瓣是春日最美的嫁衣,让人不忍踏足。
林碧凝小心翼翼地踩着未被花瓣覆盖的地面,逐步深入桃林。过于专注脚下,一支桃花打了发髻一下,枝丫勾着头发,林碧凝恐弄乱头发不敢再动,白逸见状忙过去帮她将枝丫拿出。
白逸身形挺拔,站到林碧凝面前,她只觉一片阴影将她笼罩,抬眸望去只看到白逸胸口处那银丝暗绣流云纹的冰蓝色衣襟,针脚细密,纹样精巧,可见刺绣之人针法应是极好。说起来她都已经近半年没有拿过针线,针法都要生疏了。
就在林碧凝胡乱想着的时候,头顶白逸温润的声音响起:“好了。”
林碧凝退后一步,拉开俩人之前的距离,重新沐浴在阳光中,弯了弯嘴角双眸,笑道:“有劳云闲了。”
逆光中,林碧凝周身笼着一层夺目的金光,好看的眉眼弯起,淡化了往日的俊朗竟透出一丝娇媚,含笑的双眸星光璀璨,引人不知不觉陷入其中,勾起的唇瓣比落在发丝上的桃花还要娇艳。
春风起,桃花飞舞,美人遗世而立,笑靥如花。
白逸怔愣地看着眼前之人,恍惚间有瓣桃花飞入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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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碧凝见白逸傻呆呆地看着自己,伸手抚了抚头发,出声道:“云闲,你怎么了?是不是我的头发乱了?”
白逸醒过神来,觉得自己方才定是魔障了,不然为何看一个男人看呆了眼,略显狼狈地错开对方的目光,他不自然地干咳一声:“你的头发没有乱,我刚刚只是被阳光晃了眼。”
触目所及俱是醉人的桃色,林碧凝浅浅一笑,轻声道:“林府也有种了一片桃花,不过因为园中所植花卉繁多,桃树并不多。说起来,我还未带云闲你逛过林府的花园,我家的花卉虽不是十分名贵,但胜在种类众多,还算有些看头,下次你再来我带你去看看。”
“好。”白逸点点头,目光只落在林碧凝挺秀的鼻子上。这时一个穿着鹅黄衣衫的丫鬟过来小声回禀几句,他挥手让丫鬟下去,对林碧凝道,“我在水畔设了酒席,临近午时,我们这就过去吧。”
林碧凝没有意见,点头跟在白逸后面。酒席设在别庄后面的溪水旁,因其隶属于别庄,鲜有人踏足此地,不会有人打扰。除临水外的其他三面皆立着一人多高的山水黄花梨屏风,红木雕葡萄纹嵌理石圆桌上摆了几道精致的小菜和一壶酒。
俩人对面而坐,白逸执起玉壶在两个白玉杯里倒上酒,林碧凝看着酒杯为难道:“我不胜酒力,这酒就算了吧。”
白逸手持酒杯,笑着劝道:“这是梨花白,就是女子和孩童喝了也不会醉。独自饮酒多没趣,你就当是陪陪我。”说着,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林碧凝其实能喝一点酒,只因怕在白逸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便有心推辞。但见白逸已经先干为敬,也不好再拒绝,便小小地啜了一口,清香甘甜,丝毫没有酒的辛辣,她不禁又尝了一口。
白逸看她一口又一口,如同鸟雀饮水一般有趣,挑着眉笑起来:“我没有骗你吧。”
林碧凝拿过酒壶为俩人添上酒,举起酒杯笑道:“云闲,这杯酒敬你,很高兴能认识你这样的朋友。”
她的双眸明亮,笑起来嘴角的梨涡格外讨人欢喜,在桃林中的那种感觉又来了,白逸狠狠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举着酒杯与她碰杯,饮下后一面放下酒杯一面道:“认识你,我也很欢喜。”
再淡雅的酒也是酒,入口不觉醉人,后劲总是有的。不知不觉林碧凝半壶酒下肚,虽不至醉酒,却也是熏熏然的状态。
望着潺潺流水,林碧凝突然有吟诗的冲动,一手拿一根筷子,有节奏地击打杯盏碗碟,朗声吟诵道:“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
一向收敛自持的林碧凝酒醉吟诗,别有一番洒脱不羁的味道,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素来海涵的白逸也有些微醺,执着白玉杯,一眼不差地注视着林碧凝,喃喃道:“长儒,你所求为何?”
林碧凝只自顾自吟诗,没有回答他。诵完《离骚》,她双手撑在桌子上,突然凑到白逸面前,微微仰头,半眯着双眸看着白逸。
白逸被林碧凝突如其来的靠近吓得心跳猛地骤停,而后砰砰砰跳得欢快。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浓密的睫毛向上翘着,他看到阳光中琥珀色的双眸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因为饮了酒,林碧凝浅黄色的皮肤泛着桃花般的红晕,双唇红艳水润,似是世上最香甜的蜜果在诱人采撷。白逸喉咙微动,不自觉地舔了舔下嘴唇,艰涩地开口:“长儒,你怎么了?”
“每年三月三我都会摘兰草的,今年的还没摘呢。你带我去摘兰草好不好?”
俩人靠得极近,说话间白逸能闻到林碧凝口内梨花白清甜的香味,看到她那殷红色的软滑的小舌,他顿时觉得口干舌燥,猛灌了几口酒,压下那股燥热,白逸站起身道:“附近的小山上有兰草,我带你去摘。”
白逸走在前面,林碧凝跟在后头,脚步微微打颤,走三步歇上一步。好几次白逸都想伸手去扶,林碧凝挥挥手不要人扶,他便只是放慢脚步等着她。上山路上,白逸怕她会摔下去,让她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后面,伸着双手随时准备接人。
一路有惊无险,白逸看着空空的手心,眸中闪过一丝遗憾。
林碧凝摘了一把兰草,挑挑拣拣,从中选了最好的那一株递给白逸,傻笑着道:“给你,香草赠美人。”
白逸接过兰草深深地嗅了嗅,幽幽香气钻入心扉,笑着道谢:“谢谢。”心里却想,对面的人手执兰草,面若桃花,明眸皓齿,才真是名副其实的香草美人。
古人有诗云:“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本就易失足,加上林碧凝一面走一面把玩手中的兰草,不小心脚下一滑就要跌下山去。好在白逸时刻注意着她,动作迅速地伸手将人往怀里一拉,林碧凝的鼻子撞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疼得她鼻子一酸眼泪瞬间落下,凶巴巴地瞪他:“你干嘛!”
红通通的鼻子,泪光闪烁的双眸,白逸一点都没有被她凶巴巴的眼神吓到,反而有一种被人欺负了的可怜巴巴的感觉,他轻笑出声:“方才若没有我拉着你,你就要掉下山去了,明白吗?”
“哦。”林碧凝想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鼻子有些疼,左手腕被白逸握着,右手拿着兰草,没有多余的手揉鼻子,左手动了动,“你放开,我鼻子难受。”
白逸没有放开握着她手腕的右手,鬼使神差地伸出左手,动作轻柔地在林碧凝红红的鼻子上抚了抚,指尖所触的肌肤光滑细腻,他温柔道:“这样好点没?”
林碧凝酒后脑袋晕乎乎的,对和白逸的肌肤相触没什么反应,只是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好困,我想睡觉。”
“好,我们回去睡觉。”
白逸右手改为拉着她的手,他自己都没察觉,对着喝了酒有些任性的林碧凝,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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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逸牵着林碧凝的手,感觉到她的指腹有细小的划痕,整只手柔软无骨又细腻,完全不像他的手,手上有厚茧且宽厚有力。白逸没有牵过其他男子的手,只觉得林碧凝的手是她见过最秀气的。
林碧凝很少被人牵着手,不习惯地瑟缩了一下,圆润光滑的指尖轻轻划过白逸的手心,他整个人都激灵一下,宛若一根羽毛落在心上,心痒难耐,下意识地握紧了林碧凝的手,轻声喝道:“别动,我牵着你,你才不会摔倒。”
“哦。”林碧凝呆呆地应了声,然后一路上都乖乖地被牵着走。
白逸发现她酒醉之后不会撒泼耍横,反应呆呆傻傻的,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格外惹人怜爱。
下了山,白逸正准备松开林碧凝的手,她毫无征兆突然倒向自己,他一手环住她的肩将人靠着自己扶好,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脸,着急道:“长儒,你怎么了?快醒醒!”
只听林碧凝小声嘟囔道:“要睡觉。”
白逸又叫了几声都没有回应,对方居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出于不知名的原因,从溪边到小山他没有让人跟着,此刻看着怀里睡得正香的林碧凝,白逸一手搂着她的背,一手从她膝下穿过,双腿略一弯曲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林碧凝很轻,又有点软,白逸抱得毫不费力,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幽香,不是兰草,好像是梅花的香味,闻着很舒服,他挑剔又敏感的鼻子居然还挺喜欢这个味道。
回到庄子,无视简平等人想要接手的举措,白逸不假他人之手,一路直接将人抱到厢房放在床上。
不知何时天色暗沉下去,没有点灯的屋里有些黑沉沉,饶是如此,白逸还是能清晰地看清林碧凝阖目而睡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两道阴影,鼻翼随着浅浅的呼吸微不可查地翕动,酡红的脸颊,嘴巴微微张着,透过那道缝隙可以窥见洁白的发着光亮的贝齿,他知道那两排皓齿后面是殷红色的软滑的小舌。
仿佛受了什么蛊惑,白逸情不自禁地俯下身,慢慢靠近林碧凝的嘴唇,他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脸颊上,只要再靠近一张纸的距离,他的唇就能碰到她的唇。
猛然间一道闪电当空劈下,诡异的紫光闪过,照出林碧凝俊朗的眉毛,那刚硬锐利的眉峰无一不在昭示着这是个和他一样的男子。
白逸终于意识到自己正打算亲吻一个男子,惊得僵直身子愣愣抬起上半身,顾不上应该为林碧凝脱掉鞋子,只匆匆为她盖好被子,便着急忙慌地离开了厢房。
简平见自家主子从厢房出来时脸色很是怪异,似不可思议又似苦恼,简直比空中的电闪雷鸣还要精彩,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喊了一声:“爷?”
白逸没有理睬他,径自回了房,面色表情地坐下,一言不发地灌了几大杯冷茶,他想要亲吻林碧凝的画面依旧不停地在脑海中浮现,俊朗的眉毛,挺秀的鼻子,泛红的脸颊,水润的嘴唇。
白逸觉得自己定是被桃林中的精怪附身了,不然他为何会对和自己一样的男子起了这般不洁的念头?
如是想着,白逸沉声吩咐道:“去准备兰汤,我要沐浴。”
随侍的丫鬟应声下去,因为上巳有洗兰汤去邪秽的习俗,庄里早早就准备了兰草。没过一会儿,丫鬟就来请白逸去净房。
香柏木桶上笼着一层薄烟,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暖意,瞥见随侍的丫鬟还站在旁边,白逸放在腰间的手顿了顿,皱着眉头冷冷道:“出去。”
那丫鬟似是有些诧异,愣了一下才行了礼出去。
白逸解下腰封脱下衣衫,随手一挥将其丢在屏风上,拔掉头上的白玉簪,散了散头发,踏进浴桶将整个身子埋进水里,被温润的感觉包裹着,他烦躁的心好像也沉静下来。他想之前的一切肯定都是因为酒喝糊涂了才发生的,他怎么可能会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呢!
摒除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白逸终于从水里出来,懒洋洋地靠在桶壁上,似睡非睡间,有细微的声响传来,鼻端传来一阵脂粉味。白逸猛地睁开双眸,冰冷冷地看着走进来的丫鬟。
屋里水汽弥漫,那丫鬟看不清白逸的目光,她一向自负美貌,只当对方正迷恋地看着她。丫鬟挺了挺胸,嘴角上扬,勾起一个魅惑的微笑。这个微笑她对着镜子练了很久,自信没有一个男人能不为所动,掐着嗓子娇娇柔柔道:“爷,奴婢伺候您沐浴吧。”
“没有人告诉你我沐浴时不准进来吗?”白逸一字一字冰冷冷地说。
丫鬟被他话中的语气吓得整个人抖了一抖,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种上位者的威严依然将她震慑住了。
远香别庄虽是白逸七八年前从王妃手中接过的,但却没来过几次,且每次总是看几眼便走。好不容易今日他留在庄里,好不容易她支开了守在外面的惜雯,丫鬟不想错过此次机会。她扯了扯嘴角,努力微笑着道:“水快凉了,就让奴婢服侍爷起身吧。”
“我最后说一遍,”白逸紧锁眉头,不耐烦道,“滚出去。”
若非他正在沐浴没有穿衣服,不然早就拂袖走了。
丫鬟没有走,反而嘤嘤地开始小声哭泣起来,哭得肩膀轻颤,梨花带雨,很是惹人。就在白逸的耐心告罄打算亲自处理这个丫鬟时,穿鹅黄衣衫的丫鬟惜雯回来听到里面的动静,吓得赶紧敲了敲门,听到白逸冷冷的“进来”两字,低眉垂首请罪道:“爷,都是奴婢不好,没有管束好底下的人,请爷责罚。”
“我不想再看到这个女人,也不希望庄里再有人不守本分和规矩。念在丫鬟们还需你管,暂且只罚一个月的月钱。记住,下不为例。”说完,白逸也不再看两个人。
“奴婢明白,一定不会再犯此等错误。”
“爷,不要……我不要走……”
那丫鬟还想说些什么,惜雯一把捂住她的嘴,狠狠瞪她一眼,动作粗暴不容反抗地把人拖出去,并仔细关好门,嘱咐丫鬟守好门,不准让任何人进去。
林碧凝被雷声惊醒,睁着眼睛迷糊了半晌,终于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忙一把掀开锦被,手忙脚乱地检查身上的衣服。天色已是不早,四周一片灰暗,借着闪电的亮光,她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完整,连鞋子也没有被脱掉,真是万幸!
用力揉了揉昏沉沉的脑袋,林碧凝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这间屋里的。
守在外面的丫鬟听到她下床的动静,轻叩几下门扉,恭恭敬敬道:“林公子,奴婢浣桐,奉我家主人之命服侍公子,请问公子现在起身吗?”
“嗯,请进。”
浣桐推门而进,将桌上的青花蝴蝶纹油灯点上,然后走到林碧凝旁边低眉垂首立着。借着灯光林碧凝打量着这个丫鬟,一身桃红比甲,脸庞白净,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白逸家的规矩应是极严,浣桐进门后动作规矩,对她没有一丝的打量。
林碧凝浅浅地笑道:“劳烦浣桐姑娘为我打盆水来。”
“公子请稍等。”
浣桐行了礼出去,没一会儿就端进一盆水,微微泛着热气,她将帕子拧得半干递给林碧凝,不冷不热温度正合适,林碧凝洗了脸又让她帮自己重新梳了头,整理好衣裳上因睡觉而产生的皱痕,打理妥当后问道:“你家公子现在何处?”
“爷在花厅,公子请随我来。”
白逸见她来如常地笑着道:“我让人备了醒酒汤,你快喝点。”
林碧凝看到他对面放着一个紫砂炖盅,笑着道谢:“多谢。”坐下喝了一小半汤,望着外面有些担忧道,“也不知这雨要下到何时?”
“已经下了半天,想来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雨天路滑,不便行走,长儒你今夜不如就在此住下,我派人去林府和令尊说一声,等天晴了再回去。”
眼下大雨如注,天色阴沉,回去确实不安全,林碧凝略想了想便同意了,道:“如此就打扰了。不知令尊令堂方便否?要在你府上住下,总该拜会拜会主人。”
“家父家母不住在此处,长儒你安心住下便是。”
林碧凝听了点点头,没有多打听什么,转而想起另外的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云闲,我是怎么去的房间?我只记得自己多喝了几杯,之后的事便没有印象了。我应该没做什么丢脸的事吧?”
闻言,白逸握着折扇的手指紧了紧,垂眸略一思忖,决定将之前的事瞒下,抬眸望着林碧凝,嘴角含笑道:“你喝了几杯就说要睡觉,然后我带你到了厢房,你就睡过去了。长儒放心,并没有发生什么。”
“那就好。”林碧凝并没有醉酒过,也就相信了白逸说的。只是默默在心中告诫自己下次不可再多喝,毕竟她如今的身份不容出现闪失。
俩人没有再开口,一时间屋里只听得到哗哗作响的雨声,并不时几声雷鸣,林碧凝想起那片桃林,捧者茶杯淡淡惋惜道:“骤雨忽来,可惜了那些桃花。”
“今日有你我前去赏过,也不枉开这一遭。”女子心细多思,总是容易悲花伤春,身为男子的白逸对此并无多少感伤,花开花落,电闪雷鸣,皆是自然常态。
林碧凝淡淡地笑着没有回话,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她前世不也是年纪轻轻便走到生命尽头,可见世事无常,上一刻还晴空万里,转瞬便疾风骤雨。未来不可知,需把握当下。
惜雯走到白逸身边,行礼道:“爷,晚饭已经准备妥当,可要现在摆饭?”
白逸望向外面,雨帘笼罩看不出时间,便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爷,现在是酉初一刻。”
白逸点了点头道:“那摆饭吧。”
惜雯轻轻击掌,等候在外面的丫鬟们鱼贯而入,低眉垂首,手脚麻利地将菜肴摆好,从进屋到出去全程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林碧凝不禁再次感慨白逸家的规矩。
龙井虾仁、绣球乾贝、莲蓬豆腐、如意卷、鸡片汤,还有素菜粥,白逸亲自给林碧凝盛了一碗粥,笑着道:“家母晚间容易积食,府里晚饭大都喝粥,一时倒忘了长儒可能不习惯,不若我再让厨房送些饭来?”
下午发生那事,白逸都忘了和厨房交代饭菜的事,这些也还是惜雯按着主子的喜好交代厨房准备的。
林碧凝摇摇头:“不用了,我很喜欢喝粥。”这话却也是实话,因为身体不好,她很多时候都是喝粥的。
“你喜欢就好。”
说完这话,俩人开始动筷,各自安静地吃饭。
吃完饭,漱好口,正拿帕子擦嘴时,林碧凝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袭来,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拿着帕子的手捏紧,由于用力过猛手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
白逸注意她的动作,关切地问道:“长儒,你怎么了?”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林碧凝在心中默默推算了时间,可不就是来了月事!
当真是孽缘,两次来月事白逸都在场,好在体内血月蛊不会流血,不然真是百口莫辩。
林碧凝极力克制住骨头冰冷到想要不停打颤的,一字一字缓慢又清晰道:“没事,就是觉得有点冷。”
“莫不是受了风寒?要不要我请个大夫?”
“不用,我有些累了,回去睡一觉就好。”幸而林碧凝为以防万一,荷包里装了各种能用上的药丸,她现在只想回到屋里将甄默思上次给的药丸吃下。
白逸见她这样说没有多劝,只是吩咐丫鬟送她回房。
回到厢房,林碧凝让浣桐退下,忙打开荷包从一个一个的小纸包里找出能压制血月蛊带来的寒冷的药丸,也不管茶水是不是冷的就服了下去,然后紧紧裹着被子蜷缩在床上,抖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药丸发挥效力,虽然还是有些冷,但总算不是那么难受了。
背上手心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临时留宿没有换洗的衣服,林碧凝正在犹豫要不要让丫鬟准备热水沐浴,听到有人在门外敲了敲门。
“长儒,开下门。”
听到白逸的敲门声,林碧凝应了一声,下床把鞋子仔细穿好,又整理了下略微凌乱的衣裳和头发,开门看到白逸站在门外,后面跟着的丫鬟手上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
“云闲,你这是……”林碧凝一面侧身让人进来,一面问道。
“我怕你受风寒,让厨房弄了碗姜汤,你趁热喝了。”白逸从丫鬟手里拿过姜汤递到林碧凝手里。
“谢谢。”手心里捧着热乎乎的姜汤,林碧凝觉得受血月蛊影响的冰冷的身子也暖和起来了,心里格外熨帖。
白逸果然是个很好的朋友。
看着林碧凝把姜汤喝完,白逸让丫鬟收了碗,起身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休息吧。”
“嗯。”
林碧凝送他到门口,白逸没有立即离开,站了一小会儿,她以为对方还有什么事,哪知对方踌躇许久只留下一句“祝你晚上有个好梦”,然后不等她说什么飞快走掉。
林碧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解地摇摇头将关好门。不知为何她醒来后双脚有些酸痛,加上有血月蛊的折腾,随意擦了擦身子就上床睡了,一夜无梦。
相比她的一夜好眠,白逸昨天晚上简直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一会儿梦见林碧凝一身白衣躺在桃树下,嘴角带笑双眸含情地望着自己。一会儿梦见林碧凝化身为威严的雷公,左手执楔,右手持锥,追着要劈他。
早晨醒来后,白逸心情难辨,以至于吃饭见到林碧凝时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尴尬。
林碧凝看他脸色不好,便问道:“云闲,看你面色青白,莫非是身体不适?”
白逸干咳一声,道:“昨晚雨声吵人,许是没睡好的缘故,不妨事。”
雨后第二天天清气朗,阳光格外明媚,一顿安静的早饭后,林碧凝就和白逸告别,启程回家。
林碧凝回到临江轩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换上干净的衣衫,然后给宁老太太、林温良和赵氏请安。因为早上已经和西席先生请过假,林碧凝不用去上课,便抱着暖炉盖着毯子,舒服地靠在大引枕上。
甄婉馨抱着一个长条形的木盒子过来,见她这幅模样,了然道:“凝姐姐,你是不是来月事了?”
甄婉馨是医者,提起月事面不改色,林碧凝却是脸上微微泛红,不自然地点了点头,抿了抿嘴道:“还要多谢甄大夫的药,这次都不怎么冷了。”
甄婉馨难得没有对自家父亲的药推崇备至,天花乱坠地夸赞一番,因为这药只能暂时压制,效果远没有林碧凝说得好,不然她也不会抱着暖炉不撒手,指甲也不会因受寒而变成淡淡的紫色。
从上次在甄默思面前下了壮志之后,甄婉馨一直在研究元澜留下的手稿,虽然现在还没有头绪,不过她一定会研制出血月蛊的解药来。
林碧凝看到甄婉馨手中抱着的木盒子,想了一下,面上露出一丝惊喜道:“这是他的来信吗?”
“嗯,昨天到的,下雨了就没给你送。”甄婉馨点点头,将木盒子递给林碧凝。
林碧凝打开木盒子,最上面是一封信,底下是几本书,甄婉馨看到是几本旧书,不屑地撇撇嘴道:“姓林的真是小气,你是他妹妹,他就送这几本破书给你,枉费你为他牺牲这么多!”
林碧凝将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小心地放回去,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笑着摇头道:“什么姓林的不姓林的,你这般骂人且不是将我也算了进去?话说你和我哥哥到底怎么了,他不都把金钗还给你了,你怎么还对他没好脸色?”
甄婉馨想起上次和林长儒的那个拥抱,不,准确地说是他不小心抱了一下自己,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羞赧和气愤,扭头看向旁边的高几上的青花缠枝莲花瓶,上面插着几支鲜艳明媚的桃花,提高了声音道:“什么怎么了!谁要和那个讨厌鬼怎么了!我就是看他不爽!”
“真是小孩子脾气。”林碧凝见她恼羞成怒,笑着轻声骂了一句,想到之前甄婉馨说的最后一句话,拉着她的手,注视着对方,正色道,“甄儿,答应我,血月蛊的事不要告诉我哥哥。”
“凝姐姐,你不想让他因为此事而内疚?”
“这本就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他无关,他知道了也只是徒添烦恼,那又何必让他知道呢?”林碧凝语气淡淡道。
甄婉馨看着她嘴角上扬,眼中却有一丝忧伤,顿时心疼万分,紧紧握住她的手,郑重承诺道:“你放心,我一定不告诉林长儒。”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她在心里承诺道:凝姐姐,我一定一定会找到解血月蛊的方法。
气氛有些凝重,甄婉馨指了指那封信,笑着道:“赶快看看信,不知道那家伙又啰哩啰唆写了什么。”
林碧凝一边拆信,一边疑狐地瞄了眼甄婉馨:“你怎么知道他写信啰里啰嗦?”
其实每次林长儒寄到上都的信和礼物都有两份,一份是给林碧凝的,另一份是给甄婉馨的。给甄婉馨的第一封信长篇大论洋洋洒洒写了三大张,总结一句话:之前他不是有意冒犯她的,请求她的原谅。
是以甄婉馨才这么说,当然这个她不好意思告诉林碧凝,便低头绞着手指,随口胡诌道:“那什么,看他长那样就知道是个啰嗦的人,那他写的信自然也就啰里啰嗦的喽。”
说着,甄婉馨小心抬起脑袋,心虚地偷眼瞅了瞅林碧凝,发现对方专注于信的内容,根本没有在意之前的话,不由她悄悄松了口气。
果然像她爹说的,她不适合说谎骗人,一说谎就心虚。
林碧凝在看信,甄婉馨拿了糕点慢慢捧着吃,没有出声打扰她。等她吃完一块再伸手时,发现林碧凝放下信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眉头紧紧皱着,不禁担心问道:“凝姐姐,你怎么了?那家伙在信里说了什么吗?难道是他出事了?”
林碧凝看到甄婉馨担心地望着自己,将林长儒的信慢慢地重新叠好,塞回信封里,组织了下语言道:“甄儿,你是知道我们兄妹身世的,我哥哥在林家的祖籍珑宣查到了些有关我们生母的线索。”
“那他查到你们生母是谁了吗?”甄婉馨忙追问道。
林碧凝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慢慢将林长儒查到的信息说出来。
林家早年在珑宣也是大户人家,林长儒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林家的故居,只是那里久无人居,荒败不堪。且因为林家举家迁到上都已经十多年,那些之前在林家做过事的人离开的离开,远嫁的远嫁,老死的老死,早已找不到人。
林长儒多方查找,终于查到一个在林家厨房做事的徐婆子还在珑宣。只是当他找到徐婆子家时,却被告知她去了邻城的亲戚家,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而此时江湖上发生了一些事,萧天笑必须即刻启程赶赴瓷欣。在来珑宣的路上,萧天笑为救林长儒受了伤,让他独自启程林长儒放心不下,暂时只能先离开珑宣,等有机会在回来寻徐婆子。
虽然没等到徐婆子,但林长儒还是从住在林家附近的老人那里打听到了一些事。原来早在永睿二十三年时,林温良就已经娶妻成亲了。据说那位太太是林温良从外面带回来的,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只知道她姓沈。
甄婉馨听完后,眨着眼睛道:“凝姐姐,这位沈太太是不是就是你和林长儒的生母?”
林碧凝点点头:“我们兄妹是永睿二十四年生的,从时间上来看,应该是的。”
“既然这位沈太太是林伯父明媒正娶的妻子,为什么你们从来没听他提起过?还有你们全家迁到上都,那这位沈太太去了哪里?为何将你们的名字记在如今的太太名下?”甄婉馨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不够用了,凝姐姐的身世好复杂的样子。
这几个问题也是林碧凝看完信后一直在思索的,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林家举家北迁,让沈太太不见踪影,让父亲和祖母对此事讳莫如深,让他们兄妹记名在他人名下。
林碧凝以为只要去了珑宣就能查到生母是谁,没想到事情远比她想的要复杂多,想要解开这些谜题看来还得找到徐婆子才行。只是现在林长儒有事不能再查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查清所有真相。
“凝姐姐,你不要着急,事情总能查清楚的。”甄婉馨安慰道。
“嗯,这件事尚且不急,我现在有点担心哥哥和萧大侠,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遇到危险。”
“萧伯伯武功高强,且久经江湖,有他在,不会让那家伙有事的。”
“嗯,希望他们都能平平安安的。”
甄婉馨走后,林碧凝叫了侍剑,问了问让他在府外盯着赵一诚的情况,对方最近一直忙着功课,只往返于学堂和林府之间,没和什么人接触。事情又陷入一个僵局。林碧凝打赏了侍剑,让他继续密切注意赵一诚的动向,打发人走后,苦恼地揉着眉心。
林长儒那边调查生母的事近期不会有进展,她这边也查不出赵一诚到底在筹划什么阴谋,想使力也不知道往哪处使,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了!
林碧凝情绪低落,越发觉得身子发冷,又吃了一颗药丸,告诫自己一定要平心静气,既然着急没用,就慢慢来,好歹现在有头绪了,不管是生母的事还是赵一诚的阴谋,终究都会大白于天下。
之后的一段日子林碧凝便忙着在雕刻上下功夫,因为林温良开始着手教她刻千叶莲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林碧凝忙着的时候,白逸也没闲着,正在校场上使劲折腾手下,以消耗他多余的精力,免得终日胡思乱想。
和陶易过招时,看到他的手,白逸不禁想起之前牵过的林碧凝的手,一晃神的功夫,陶易近身欺上,差点就打到他,好在最后他回过神避过这招。
近来定是魔障了,不然为何看到什么都能联想到林碧凝,白逸决心要找到一双比林碧凝的手还要好看的手,以破除这个魔障。
思及此,白逸跳开一步,负手站立,陶易见状收了招,挠着脑袋问道:“爷,怎么不打了?”好不容易今次有希望胜过主子,他可是很珍惜这次机会呢。
白逸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轻飘飘道:“就算我蒙上眼睛让你,你也打不过我。”
虽然白逸说的是实话,可陶易觉得他的自信自被打击到了,捂着胸口伤心道:“爷,您这话真是太伤人心了,这多人看着呢,您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啊!”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魁武男子矫揉造作地做西子捧心状,这画面着实有够吓人,众人纷纷不忍直视,做呕吐状远离此人。
白逸轻轻咳嗽一声,众人立马不再玩闹,规规矩矩地在他面前站好。他清咳一声,道:“把你们的手伸出来。”
虽不知是为了什么,但众人一向对白逸言听计从,立即乖乖地伸出手来。
齐刷刷一排颜色各异的男子的手,白逸一只一只慢慢看过去,在心里默默评价,这只手太黑,这只手太厚,这只手茧子太多,好不容易看到一只手还算修长秀气的,伸出食指和拇指捏了捏,手感不对太硬了,然后看到一只手的指甲里居然有黑色的脏东西,抬起头见是陶易的手,想起方才对方正是用这双手和自己过招,顿时眉头皱成一个大大的“川”字,不客气道:“陶易,下次我再看到你哪只手不干净,我就把你那只手剁掉。”
陶易忙手收回来,哭丧着脸道:“是,爷。”
只要不犯白逸的忌讳,他平常还是挺平易近人的,故有胆大的人小心翼翼地问道:“爷,您这是在练习看手相吗?”见他脸上没有不悦的表情,舔着脸接着道,“那爷能不能帮我算算姻缘啊。”
白逸闻言嘴角弯成一个危险的弧度,皮笑肉不笑道:“爷平日是不是对你们太好了,居然当爷是那起子骗子,所有人给我围着校场跑三十圈。”
众人心里齐齐哀嚎一声,却也不敢违抗命令,乖乖地围着校场开跑,心里不断腹诽刚才说话的那个罪魁祸首。
白逸幽幽叹了口气,不说手下不知道他方才在做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三月十六,夏央名将胥仁青胥老将军的生辰。因为今年是老将军的七十大寿,将军府很是操办了一番,达官贵人无不争相来贺,就连皇帝也派了五皇子前来贺寿,可见圣宠。胥老将军历经三朝,战功卓著,所向无敌,堪称夏央当朝武将第一人,也无怪皇帝对他格外看中。
白逸早年在军里的时候就是跟着胥老将军的,加上他的二姐夫胥言祯是胥老将军的幺子,所以他和胥家的人很熟。
因是整寿,寿宴办得格外盛大,请了戏班子、杂耍团要一直从下午热闹到晚上。人多的地方,味道就杂,给老将军送上贺礼,白逸早早便往胥言祯的院里躲清净去了。
胥言祯看到他来毫不意外,将煮好的茶倒在另一个杯里,笑着打趣道:“呆了半个时辰才过来,不错,比上次有进步了。”
白逸坐下轻啜了口茶,不理会他的打趣,转而问道:“我二姐和含瑛呢?”
“你二姐自然在女客那边,含瑛和几个哥哥玩去了。”
“所以你又是被抛弃的那一个。”白逸眨着眼睛取笑回来。
“无所谓,哪一次回将军府不是这样,反正我都习惯了。”胥言祯不在意道。
“今日是老将军寿诞,你不去前面陪着?”
“正因为是他寿诞我才不去前面给他添堵,我们一碰面就要吵上两句,今日宾客众多,我就不去给大家增添谈资了。我晚些去露个面就可以了。”胥言祯摇着头,无奈道。
胥言祯和胥老将军这对父子的矛盾还要从幼年说起。
常言道虎父无犬子,胥家累代将门,大公子胥言宏正二品龙虎将军,二公子胥言清从三品怀远将军,加上胥老将军,胥家一门三将军,世人无不称赞。胥家儿郎个顶个都是征战沙场的好男儿,除了从小让人头疼的三公子胥言祯。
胥言祯幼时就天资聪颖,骨骼清奇,是三位公子里最有天资的一个,可把胥老将军高兴坏了,扬言此子日后的功绩肯定在他之上。遗憾的是胥老将军的美好愿望没过几年就破灭了。因为发现胥言祯有严重的晕血症,见血必晕。这事可把胥老将军气坏了,他一个堂堂大将军的儿子居然怕看到血,说出去真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
胥言祯除了有晕血症外,还有严重的洁癖。因为嫌练武出汗不干净,每次总是偷懒,为此没少挨胥老将军的打。做为胥家最特立独行的一个,最为人所知的原因是胥言祯考中了状元。
胥言祯从小不喜舞刀弄枪,却喜欢舞文弄墨。胥老将军想着反正他不能建功立业,读书就读书,也就随他去了。没想到他还挺争气,居然考中了状元。这又把胥老将军乐坏了,将军府也能出个状元,以后父子一文一武同朝为官,也不失为一大乐事。然后胥老将军没高兴多久,胥言祯却尚了郡主。
尚了郡主就要住在郡主府,胥老将军不是很乐意,但架不住有皇帝做主,加上雅晴郡主素有贤名,便也认了这门亲事。
这些倒也罢了,最让胥老将军气得肝疼的是成亲后胥言祯辞了翰林院侍讲学士,不再入朝为官,整日在家写字画画,简直是不务正业。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胥老将军一见胥言祯便没好脸色。
白逸从雅晴郡主那知道一些胥言祯和胥老将军的旧事,便没有再提这些,嘴里的茶喝着索然无味,便问道:“有酒吗?陪我喝几杯。”
胥言祯闻言让丫鬟去拿酒,抬眸定定地望着他,有些怀疑道:“云闲,你是不是有心事?我瞧你脸色不是很好。”
白逸故作镇定地回望着他,扯了扯嘴角,道:“我哪有什么心事,还不是刚刚在前面闻了些不舒服的味道。”
“我说你这毛病还是得找个大夫看看,不然以后你站在人多的地方都屏气不成。我认识一位大夫,医术还不错,改天让他去你府上一趟。”
“打住,给我介绍大夫之前先把你自己的晕血症和洁癖治好再说。”白逸毫不留情地嗤笑道。他和胥言祯关系很好,平常相处也是像朋友一样,互相嘲笑对方的小毛病那是常有的事。
“此言差矣,你的毛病影响了你和人的正常往来,所以得治。而我的晕血和洁癖只能算是雅癖,两者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胥言祯摆摆手,一本正经道。
“那是谁上次在山上看到被捕兽夹困住的白兔时晕倒,怕你嫌弃陶易,最后还是我将你背下山的。”白逸不屑地哼声道。
“唉,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胥言祯捧着酒杯,摇头晃脑地感叹道,“想当初,我和你二姐刚成亲那会,你可是对我崇拜的很啊,整日跟个小尾巴一样跟着我。”
白逸对他这番话不置可否,想到另外一事,状似不经意道:“话说,你和我二姐是怎么,嗯,互生情愫的?”
听到这个问题,胥言祯双眸微阖,脑海中渐渐浮现当年和雅晴郡主初见的那一幕,那是他此生永远忘不了的画面。
永睿二十四年,他那时刚中了状元,在父亲面前争回一口气,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本来应是他主场的琼林宴,因为雅晴郡主自选夫君的事,却沦为了配角。人人都争相想給郡主留下一个好印象,无人关心他这个状元郎如何。毕竟如果能做忠亲王的女婿,那可就直接飞黄腾达了。
彼时的他年轻气盛,便独自跑到远处的桃树下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在心里腹诽雅晴郡主二十一岁了还没嫁出去,定是相貌粗鄙。正当他在心里暗搓搓腹诽时,有一个人突然出现,挡住了眼前的阳光。他抬头一看,呼吸为之一屏,是一位典雅美丽的女子。
来人穿着霜色绣流云纹对襟,下套淡紫色银丝挑线纱裙,梳着精致的飞仙髻,芙蓉面,远山眉,含情目,顾盼生辉,生的比桃花还要娇艳,却气质温雅淡然若菊。
只见她轻轻启唇,音似珠玉落盘,道:“请问,我能在这里避避吗?”
虽然胥言祯方才在心里腹诽雅晴郡主相貌粗鄙,但一见此人,他下意识就觉得她便是雅晴郡主。能在今日琼林宴上出现的女子,除了雅晴郡主还能有谁?
他怔愣一下,才不自然地点头道:“请便。”
胥言祯挑的地方是琼林苑的东边一个角落,有一棵罕见的一人粗的桃树,枝丫繁密似有千万条,娇艳的桃花一朵紧挨着一朵,开得极为热闹。这个地方自然是极为隐蔽的,不过,他有些惊讶雅晴郡主为何要避着众人。
胥言祯往旁边走了几步,将树干的位置让给对方,雅晴郡主轻声道了谢。俩人都没有再说话,空气仿佛安静了,唯有桃花不时落下。
半晌,外面有宫女走动交谈的声音,应该是在找郡主。未免被人发现,胥言祯往树干处走了走,等人走后才发现自己和雅晴郡主靠得极近,衣衫堪堪相触,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清清淡淡的香味传到鼻端,他揉了揉发痒的鼻子,主动后退一步,轻咳一声道:“抱歉。”
“无妨,谢谢你帮我。”雅晴郡主轻轻摇摇头,额上菱形的紫水晶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在斑驳的阳光下折射出绚丽光彩。
“今日的琼林宴是为郡主而开,郡主为何不愿出去?”胥言祯忍了忍,还是问了出来。
“今日之事原非我所愿。”雅晴郡主对他能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感到奇怪,说完这话停了许久,就在胥言祯以为她不再说话时,又轻声说了句,若非此刻四周静谧他可能还听不清,“被一群苍蝇盯着的感觉还真是糟糕。”
虽然雅晴郡主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可奈何,但听到她将夏央未来的国之栋梁、饱学之士比作苍蝇,胥言祯不厚道地低声笑了出来。显然他没意识到在郡主眼中,他其实应该也是苍蝇中的一份子。
雅晴郡主正烦心呢,见他笑得欢快,不由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胥言祯连忙以手握拳抵在唇上咳嗽几声,好心建议道:“其实郡主大可不必躲在此处,只要郡主选出一人来,那些苍蝇也便散了。”
雅晴郡主当然知道只要她选定一人作为丈夫,不管是皇帝也好,还是王爷王妃都不会在亲事上催促她。但是若她愿意妥协的话,也不会等到二十一岁还没有出阁,不过是想求一个真心实意的有情郎,不为显贵家世,不为滔天富贵,只为她白沁本人。
“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说着,雅晴郡主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头看向别处。真是,对着一个陌生男子,她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胥言祯看着她娇俏的面庞染上红晕,比树上桃花都要美艳三分,心中悸动不已,情不自禁地开口道:“郡主认为在下如何?”
雅晴郡主猛地转头望着他,朱唇因为过于惊讶而微微张着。
没等她说什么,胥言祯径自说下去:“在下胥言祯,年方二十,相貌堂堂,品性纯良,喜读书作画,无不良嗜好,家中也无娇妻美妾,此生只愿得一人以终老。郡主,你可愿意成为与我携手的那个人?”
之前在宴席上,雅晴郡主也遇到许多向她示好的男子,但是还没有哪一个像胥言祯说得如此直白大胆,说此人孟浪吧,他一直表现得彬彬有礼。但这种话叫她如何回答。
雅晴郡主羞红了脸,正不知该如何反应时,又有一批宫女来寻她,她急忙忙应了一声便往外走,到底在走出树荫走到阳光下时,回眸望了一眼胥言祯,飞快地丢下一句“我叫白沁”,而后逃似的离开。
胥言祯将她的名字在口中低声念上几遍,抬手遮住阳光仰头无声笑起。
后来的后来,皇帝做主选了新科状元胥言祯为雅晴郡主的仪宾。
胥言祯回忆了一遍当日的情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含笑道:“我们应该算是一见倾心,再见倾情。”
胥言祯话语中满满的情意似要溢出,听得白逸鸡皮疙瘩都快起了,摸了摸手臂,将心底最深的话问出:“究竟何为情,何为爱?”
胥言祯右手执杯左右晃着,双眸透过大开的冰裂纹窗棂,看到院中的桃花开得一如那年琼林苑的桃花那般灿烂,半晌才道:“世间的情爱大概就是见之难忘,非她不可,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会牵动你的心。”
白逸皱着眉头思忖着,胥言祯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便调笑道:“云闲,你突然问起这些,难道是有爱慕的姑娘了?”
“我不过是好奇问一问,你别瞎猜。”白逸下意识地回道。他虽和胥言祯无话不谈,但也不打算告诉对方有关林碧凝的事。毕竟眼下连他自己都还没有弄清对林碧凝究竟抱着什么感情。
“再说什么?”
看到雅晴郡主进来,白逸叫了声“二姐”,胥言祯微笑着起身,让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温柔道:“不是在前头陪着客人,怎么回来了?”
“戏班子在演闹宫,我嫌闹腾,就先回来避避。”雅晴郡主一面说着,一面用手轻按额角。
昨夜俩人睡得晚,雅晴郡主有个毛病,若是没睡好被吵着容易头疼。胥言祯见状站到她背后,扳着她的肩让对方靠在自己身上。因为白逸还在,雅晴脸上微微泛红,轻轻推了他一把,示意他注意点。
胥言祯才不管有没有人在,握住雅晴郡主的手加重力道,让她不能坐直,两只手放在她头部两侧,轻重适中地娴熟地按揉起来,抽空还朝白逸飞了个眼神,示意他赶紧离开。
若是只有胥言祯一人,白逸必定要打趣两句,但是雅晴郡主在,不忍让她不自在,识趣地起身,道:“许久没有看到含瑛那个小丫头了,我去看看她。”
雅晴郡主瞪了一眼胥言祯,对白逸道:“她在水榭那边和几个哥哥玩,前头人多你不爱去,去找含瑛也好。你既然去了,就帮我看着她一些,免得她又闯祸。”
“好,我知道了。”
白逸去了水榭,里面只有胥家的几个小少爷在,并没有看到胥含瑛的身影,问了随侍在一旁的丫鬟,说是去了花园。
胥家的花园有个很大的荷花池,隔老远白逸就看到穿着红色马面裙的小姑娘正站在荷花池边,手舞足蹈地叫着:“五哥哥,你往右一边,对对对,再往右一边。”
雅晴郡主生性贤淑,胥言祯也是个安静的人,真不知道他们的女儿像谁,十足的小魔星,格外能闹腾。
见小姑娘身边一众丫鬟婆子都在,不会有掉进池子的危险,白逸也不着急过去,只在远处站着,看小姑娘又在玩什么。
“噢噢,摘到了!”
随着胥含瑛的一声欢呼,白逸才看到一个穿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头戴玉冠,腰间云芝纹白玉带钩,挂着盘龙玉佩,清新俊逸,风度翩翩,恰是代皇帝前来贺寿的五皇子白珝。方才五皇子一直弯腰在摘荷花,所以白逸并没有看到。
五皇子和白逸同岁,他母亲瑾妃原本只是小户人家的女儿,但因其长相绝美,偶然间被微服私访的永睿帝看上并带回宫中,后一直深受皇帝宠爱。不过两年的时间便被封为瑾妃,真可谓是宠冠后宫,风头无两。
瑾妃怀上皇子时,所有人都认为此女产下麟儿后定会被封为贵妃,将来甚至可能会荣登后位。可惜天妒红颜,瑾妃产子后便香消玉殒了,她的儿子交给了皇后抚养。不知是伤心过度,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皇帝对五皇子一直淡淡,并没有格外宠爱。
白逸看到五皇子把摘的荷花花苞递给胥含瑛,小姑娘接过后高兴地原地蹦了几蹦。荷花的花期在四月之后,此时能有个小花苞是极罕见的,无怪小姑娘如此开心。
五皇子慢条斯理地将之前摘荷花时卷上去的袖子放下,抬眸看到白逸站在远处,笑着朝对方点了点头。见对方看到自己,白逸走到他们身边,向五皇子行了礼道:“五皇子殿下。”
胥含瑛看到白逸献宝般将荷花递给他看,甜甜地笑道:“小舅舅你看,这是五哥哥给我摘的,过两天我就能看到漂亮的荷花了。”
白逸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声骂道:“没规矩,要叫殿下知道吗?”
五皇子微笑着道:“论辈分,雅晴郡主是我姑姑,含瑛叫我一声哥哥并不为过。逸叔叔,你叫我珝儿便是。”
“礼不可废。”白逸语气淡淡道。
五皇子闻言依旧笑得温和,也不再强求。
胥含瑛玩够了荷花,将它交给丫鬟,一手拉着白逸,一手拉着五皇子,兴高采烈道:“小舅舅,五哥哥,厨房那边的大树上有一个鸟窝,我们去捉小鸟吧。”
五皇子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之前帮她摘荷花以为小姑娘家都喜欢鲜花,没想到她还喜欢男孩子玩的东西。
白逸头疼地看着这个小魔星,皱着眉头道:“不许去,你忘了你娘说过不准你再上树吗?”
胥言祯见他不仅不答应,反而还凶自己,小小哼了一声,松开拉着他的手,转而两只手拉着五皇子的手不停地晃着,眨着可爱的大眼睛,可怜巴巴道:“五哥哥,你带瑛儿去捉小鸟好不好?”
宫中虽然也有年幼的皇子公主,但五皇子很少和他们有接触,就算是遇到了也只是客客气气、疏疏离离地打声招呼便各走各的,完全没有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拒绝吧,怕伤了小姑娘的心,答应吧,坏了雅晴郡主的规矩也不好,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五皇子求救似的看向白逸。
白逸拎着小姑娘的后衣领子,直接将人提溜着转向自己,扳着脸严肃道:“说过不许去就是不许去,你要再闹,我就把你丢回你娘身边。”
被威胁了,胥含瑛果然不嚷着要去爬树捉鸟了,瘪瘪嘴,小眼眶里水盈盈的,好像马上就要哭了。五皇子见状半蹲下去,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羊脂白玉的葫芦坠子递给小姑娘,笑着柔声道:“这个送给你,答应哥哥不能哭鼻子。那边有秋千,我们去荡秋千好不好?”
胥含瑛握着玉葫芦,低垂的小眼睛滴溜溜转着,这个小葫芦看上去是个好东西呢。然后她仰起脸在五皇子的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甜甜地笑道:“谢谢五哥哥,五哥哥对瑛儿真好,瑛儿最喜欢五哥哥了,我们去荡秋千吧。”
五皇子猝不及防地被亲了一口,从来没被人亲过,有些呆呆地反应不过来。回过神看到小姑娘杨着脸笑起来,眼睛里哪有半点泪水,他貌似被一个小姑娘骗了,转头看向白逸。看到这一幕的白逸默默地转头看向别的方向,用行动告诉五皇子,这就是胥含瑛惯用的伎俩。
不管五皇子心情如何复杂,得了个宝贝的胥含瑛心情很好,拉着他们去秋千架,自己坐上去,让俩人在后面推。推得高了,小姑娘就咯咯地笑起来,笑声清脆悦耳,五皇子听着也露出浅浅的笑容。
白逸看了看五皇子,突然道:“你一直都是这样?”
宫中环境复杂,人心难测,看五皇子如此简单就轻信别人,白逸有些怀疑对方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嗯?”五皇子一时没明白,想了想明白对方的意思,收敛笑意,正色道,“因为你们是亲人。”
因为把你们当成我的亲人,所以才会相信你们。
白逸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沉默着没有再说话。五皇子同样没有再开口,只是浅笑着推小姑娘荡秋千。
吕文思找到他们时,胥含瑛已经玩累了,白逸和五皇子一人站在秋千的一边,各自想着心事。
各自见过礼,吕文思道:“前面要开宴了,殿下该入席了。”
胥含瑛的发髻乱了,白逸要带她回去重新梳头发,五皇子便先过去,吕文思跟着他在后面走。白逸叫住吕文思,微微笑着和他道谢:“之前在山石斋的事,多谢了。”
知道对方是在谢自己没有说出他的身份,吕文思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小事而已。”
整个三月,林碧凝都在努力制作自己的第一块千叶莲香牌模具。林家弟子每年三月都会制作一块千叶莲香牌,从模具到香牌制作都需弟子亲自动手,以检验弟子上一年的学习成果。
做香牌并不难,难的是制作千叶莲模具。林碧凝的雕刻比起之前虽然好了许多,但毕竟是手艺不精,即使有林温良从旁指导,做出来的千叶莲模具和林温良的任然相差甚远。已经丢掉许多个残次的模具了,林碧凝看着手中这个依旧不甚满意,又想扔掉重新做个更好的。
林温良发现她这个问题后,将她叫到自己的制香室,指着桌上的一盆牡丹问道:“长儒,你觉得此花开得如何?”
这是一盆二乔牡丹,也叫洛阳锦,一花两色,可同株、同枝开紫红色和粉色的两色花,亦可同朵开镶嵌的紫粉两色。这一盆二乔植株并不大,去岁并没有见过此品种,应是新种植的。林碧凝仔细欣赏着上面不多的几朵牡丹,粉色娇俏,紫色艳丽,一花两种风情,赞叹一声:“开得极好。”
林温良也点了点头,然后让林碧凝跟着他来到走廊尽头,那里摆着一盆半人多高的状元红牡丹,枝叶繁密,花团锦簇,花大如盘,清香扑鼻。他又指着这花问道:“那这花又如何?”
林碧凝同样赞了一句“开得很好”。
俩人重新回到屋里,林温良喝了口茶,道:“你知道我给你看这两盆花的用意吗?”
林碧凝想了想,摇摇头道:“恕长儒愚笨,不知师父此间用意,还请师父明示。”
林温良没有直接明说,而是又抛出了一个问题:“我且问你,方才两盆花,长儒以为哪盆开得好?”
林碧凝有些难以回答,思忖片刻道:“我以为状元红枝繁叶茂,品相甚好,有种富贵大气之美,而二乔长势虽不如状元红,稍显单薄,但贵在花开两色,品种珍贵。两花各有风情,长儒无法分出哪种更好。”
林温良点点头:“长儒说的不错,眼下两花难分伯仲,但二者相差的无非是时间,假以时日,待二乔真正长成,那风姿绝非状元红可比。长儒,你现在所刻的千叶莲恰似这株二乔,为师就如同廊上的状元红。”
林碧凝闻言诧异地望着他,又觉得有些明白他说的话。
林温良端起杯盏,润了润喉,接着说:“从我十一岁正式入门学香起,至今已有二十四个年头了,而长儒你满打满算离一年也还差几天。你以我为准则衡量自身,能如此严格要求自己,我很欣慰,但毕竟你我二人的阅历和经验摆在那里,你不可能一下子就达到如我一般的水平。不过,你很有灵性,人又聪慧,来日的成就必定在我之上。”
说着,林温良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想合适的话,又道:“长儒,不知你自己有没有发觉,你最近有些贪功冒进,我不时能感觉到你的焦虑。其实你年纪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来,我希望你在学香上能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走下去。”
林碧凝脸色微变,仔细想想,她近来是有些急功近利了。三年的时间本就不多,她总想能多学些是一些,恨不能一夜之间学会林温良所有的东西。她怕以后再没机会学到这些,特别是收到林长儒的来信后,需要解决的事情太多,而她的时间有限,不觉就急躁了。
“长儒知错了,以后一定脚踏实地,不辜负师父期望。”林碧凝在心中再三告诫自己不要急,不能让父亲失望。
林温良很满意她知错就改的态度,语气温和道:“你明白了就好,平日也不要逼自己太紧,空闲时多和人出去走走,男孩子要多去外面看看,心胸开阔于制香也是有益处的。”
“是,长儒谨遵师父教诲。”
经父亲开解后,林碧凝觉得自己刻的千叶莲也没有那么难看了,便着手开始制作香牌。因为眼下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林碧凝以前也做过很多次桃花香,本想用桃花为主要香材制作香牌的,但因为香牌不用于焚香,香材选择上宜用生闻味道比较大的香材,便用了安魂香的方子。
沉香、安息香和**研磨成细粉,白芷和小茴香用淡盐水浸泡一个半时辰取出,焙干后同样研成细粉,然后将两种香粉混合再研成更加细腻的香粉。香粉研好后,加楠木粉用来粘合香粉,以适量的水像揉面团一样揉成香泥。
林碧凝之前的练习是极其有效的,现在揉香泥再不会像做清远香那次那般酸疼了。
香泥揉好后,静置较长的时间,让香粉的味道相互融合。在千叶莲的模具上均匀涂好薄薄的一层橄榄油,将静置好的香泥填满模具,按压严实,刮掉多余的香泥,等周围干燥后脱模。做好香牌后,等它干透后打上孔洞,打磨光洁后交给林温良品评,得到了林温良的一番夸赞。
拿回香牌,林碧凝心情格外美好,想起父亲的肯定,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回临江轩后找青妙要了些彩色丝绦,林碧凝将香牌打了个攒心梅花结,又做了长穗子,挂在腰间格外漂亮。
青妙用手摸着梅花结,笑着赞道:“少爷都许久没碰过丝绦了,打的结还是要比我们的好。”
林碧凝抿抿嘴没有接话,眼眸中有细微的笑意。
“不过冰蓝色虽然颜色好看,但是和少爷的衣裳却不怎么搭。少爷是不是要换个颜色?”
林长儒的衣裳多为绿色,和冰蓝色却是不搭。林碧凝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一堆颜色里挑了冰蓝色,可能是看白逸穿冰蓝色衣裳看多了的原因。
想到白逸,林碧凝记起自己之前说要带他逛花园的事。连日来忙着做香牌也没有和对方联系过,眼下花园里的牡丹开得娇艳,正是赏花的好时候,她便吩咐青妙道:“你让长戈去趟南郊白公子的远香别院,就说我请他明日来林府赏牡丹。”
白逸最近常常来远香别院,也不留宿,只白天逛逛桃林,去附近的那座小山转转,也不知是在等些什么。
这日他又来了别院,见天气晴好,便让惜雯将他的琴搬到之前和林碧凝一起坐过的亭子里,又摆上香炉,焚上之前林碧凝给的崖柏香。
白逸的这尊香炉造型罕见,是一只仙鹤,非是香炉盖上立着仙鹤,而是整个香炉就是一只仙鹤。鲜红色的头顶,除喉颈、尾部等少数地方是黑色外,其余全为白色,头颈高高扬起,优雅而高贵。香炉分上下两部分,以仙鹤的肚子为界,但因合上后严丝密缝,并没有破坏仙鹤的整体造型,也不知道是如何制成这尊香炉的,只能赞一句巧夺天工。
长长的仙鹤嘴巴微微张着,一缕青烟从嘴巴处袅袅升起,似要直上云霄。
白逸修长白净的手指轻轻拨弄琴弦,琴音响起,弹的是玉楼春晓,轻松流转的曲调却叫他弹得幽怨悱恻。
惜雯见他在弹琴,在亭外停住脚步,不敢上前。
白逸听见动静,手上动作不停,淡淡道:“何事?”
惜雯上前几步道:“回爷,林府小厮来传话,说林公子想请爷明日过府赏花。”
耳边的琴音一顿,只听白逸默了一会儿,道:“回了,就说我明日要启程去南方一趟,归期未定。”
“是。”惜雯应声,行礼退下。
未走远,听见白逸换了首曲子,悠悠琴音一下子变得癫狂。这首曲子惜雯曾有幸听自家主子弹过,名为酒狂,是作曲人借酒佯狂,以发泄内心积郁的不平之气,只是不知道自家主子有何不平之气?
白逸几乎每天都会想到林碧凝,对方却是一连二十几天没有来找过他,心中不免烦闷。方才一听到她请自己去林府赏花,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转瞬又为对方这般轻易就能影响自己的情绪而恼怒,便又狠下心回绝林碧凝的邀约。
心绪如此被另一个人左右,白逸心中忿忿,指尖飞动,琴声凌乱。
突然想到上次胥言祯说的,情爱就是见之难忘,不禁指尖猛地一勾,“噌”的一声,弦断音停,一滴血滴在暗色的桐木上,鲜艳异常。
白逸将手举至唇边,吸掉血迹,眸中神色难辨。
他虽然不怎么接触女子,却也想过日后会娶个娇妻,但怎么也料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喜欢上一个男子。
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如此违反常纲的禁忌之情,纵然他性子里带着反骨,也是不敢想象的。
可是他对林碧凝的在意已然超过正常的朋友之情,这又当如何解释?
莫不是他本就是喜欢男子的,只是自己不曾察觉,所以才会不喜同女子亲近。
白逸越想越觉得这个解释合乎情理。
不过,究竟是与不是,还需证实一番。
白逸在军营时偶然听人提过一个地方,应当能帮他证实这个想法。他打发简平回王府,乔装改扮了一下,孤身一人骑马回城,直奔鸣珂巷而去。
鸣珂巷,上都青楼女子的聚居之所,秦楼楚馆林立。华灯初上,此地一派歌舞笙箫。不时有妖艳女子在门口朝路人挥个香帕,那浓重的脂粉味隔老远都能闻到,白逸皱着眉头屏住气,快步朝那一座相对而言显得门庭冷落的小楼走去。
古朴的三层楼阁,“燕归楼”几个大字高高挂着,门口没有迎来送往的人,看上去很是冷清。白逸一进楼内便闻到一阵香味,暖暖的带了一丝甜味,不算难闻,不知道是什么的香味,如果林碧凝在一定知道。
意识到自己又想到林碧凝,白逸用折扇轻敲了一下脑袋,专心打量起燕归楼的环境。楼内陈设雅致,因为是小倌楼,燕归楼的大堂不像一般青楼那样热闹非凡,中央只摆了不几张四方桌,几个容貌清秀的少年陪着客人或下棋,或饮酒谈天。大堂四周呈回字型设了许多个雅座,暗红色的纱幔挡着,隐隐有人影晃动,不时传出阵阵的调笑声。
一楼和二楼中间有个台子,有一位红衣少年正姿势优美地端坐在上面吹箫,萧声婉转。白逸细听应是妆台秋思,不过原是哀怨凄楚的曲子却愣是叫这少年吹得缠绵悱恻,他轻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一个打扮华丽的妇人笑得一脸风情朝他走来,笑道:“见公子面生的很,第一次来吧,要雅座还是雅间,要不要帮您叫几个漂亮的小倌伺候着?”
老鸨身上的脂粉味虽不太浓,但白逸还是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小小地后退一步,道:“要雅间,找两个,嗯,不涂脂粉的。”台上的少年敷了粉,所以白逸加了这么个要求。
“好嘞。”老鸨招手换来一个人,“阿三,你带这位客人去楼上的雅间。”
白逸跟着阿三上了楼,阿三推开一间房间,请他进去。房间里陈设简单,一眼能望到头,一张圆桌并几张椅,还有一张垂着红色帷幔的大床,中间用珠帘隔开,还真是简单明了啊。
白逸落座后,有人送上酒菜,阿三帮着摆放好,送菜的刚走,两个长相秀丽的少年来了,阿三见状笑着请他慢慢享用,贴心地将门关好走了。
“公子,扶柳给您斟酒。”其中一个绿衣少年走到白逸身边,一面笑着说,一面挨着白逸就要坐下。
白逸右手用折扇抵在扶柳的腰上,制止对方的动作,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淡淡道:“坐那吧。”
当着另一个人的面被拒绝了,扶柳的脸色有些难看,勉强维持住面上的笑容,僵硬地走到白逸的对面坐下。
另一个蓝衣少年见白逸不喜人靠得太近,便挑和他隔了个空位的座位坐下,当然肯定比扶柳离白逸更近。他唇角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给白逸和自己满上酒,举起杯子朝白逸笑道:“公子,这杯酒临风敬您。相逢即是有缘,为我们有缘相识干杯。”
说完,也没等白逸说什么,直接一饮而尽。因为喝得快,有酒顺着唇角流出,沿着精致的下巴,滴在薄薄的蓝色衣襟上,晕开一朵深色的小花。临风用手背将下巴的酒渍抹掉,伸出舌头慢慢将唇上的酒舔掉,朝白逸害羞一笑:“让公子见笑了。”
少年的小伎俩没逃过白逸的眼睛,他微微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将酒杯放在鼻下轻闻,是梨花白,他微扬头一饮而下。
扶柳见白逸喝了临风敬的酒,也执起酒壶给他满上。因为隔得有些远,他站起来倒酒,身子微微前倾,本就松垮垮的衣领更加敞开,露出里面精致的锁骨。
四月天气虽然转暖,但夜晚依旧寒凉,不过眼前的少年似乎并不怕冷,居然只穿了一件绸衣,透过敞开的领子隐约还能看到嫣红的小豆子。只见少年倒好酒,收回手时宽大的广袖滑到手肘处,露出白皙细腻的手臂,娇媚地笑着对白逸说:“公子,扶柳也敬您一杯。”
白逸对少年展露的风景熟若无睹,不过还是很给面子的喝了他倒的酒。
扶柳心中有些挫败,以往他这般动作之后客人都会如狼似虎地看着他,但眼前这位却丝毫没被他的美色所勾引,不由燃起一股斗气,誓要拿下这位客人,除了要证明自己的魅力外,也存了要将临风比下去的心。
夹了一个金黄色小卷递到白逸的碗里,扶柳笑得更加魅惑,柔声道:“这是燕归楼有名的芙蓉卷,酥香可口,公子快尝尝。”
扶柳夹芙蓉卷用的是他自己的筷子,白逸记得这筷子对方之前用过,盯着眼前的白瓷碗,眉头微微蹙起,伸出食指将其往旁边推了推,淡淡道:“我不吃别人夹的菜。”
扶柳面上青红难辨,很是尴尬。临风轻笑一声,指了指中间的菜道:“燕归楼有名的不止芙蓉卷,这道豆腐干肉卷也不错,公子可以尝尝看。”
白逸看着两个少年你来我往,明争暗斗,顿觉得满桌的菜肴味同嚼蜡。他是来求证的,却弄成来受罪。两个少年相貌出色,身段纤细,也都或明或暗地在撩拨他,但他却丝毫没有感觉。
想到之前林碧凝的指尖划过他手心时的悸动,白逸看着两个少年道:“给我看看你们的手。”
虽然不明所以,但俩人还是很配合地倾身向前伸出自己的手,并露出一截光洁的手腕。白逸盯着两只手看了看,手指纤细修长,肌肤洁白无瑕,保养得很好。看着没什么特别感觉,
他伸手先戳了戳临风的手心,惹得少年身子一抖轻笑出声,然后试着握了握,临风的手过于纤瘦,没有肉只有骨骼,硌得慌。让临风用指尖在自己手心轻轻滑过,白逸本就不是容易怕痒的人,别说心头一麻的悸动的感觉,便是连痒痒的感觉都没有。
白逸松开临风的手,又同样地看扶柳的手。扶柳的手握着比临风的有肉感,但还是有些硬,虽然指腹都比林碧凝的光滑,但却没有握住林碧凝的手带给他的感觉。
松掉他们的手后,白逸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顿时兴致缺缺。正犹豫要不要打道回府时,一阵清越澄澈的琴音传来,曲韵优美,有种烟纱笼罩的朦胧之美,似是展开一卷山水墨画。而后琴音渐低,宛若细语呢喃,低回过后是高亢激昂的喷发,激越的琴声交织成一幅天光云影、气象万千的画面,涤荡人心。曲子最后又是低回的琴音,似是无力,又有些意兴阑珊。
纵有澎湃的情感,但一切终须归去,不止潇湘水云,很多曲子都会体现这一主旨,但这是白逸听过诠释得最贴切,弹得最动人的潇湘水云,也是最优美的琴声。
众人从琴声中回过神,白逸便问道:“这是谁在弹琴?”他说话的语速和往常一般无二,但熟悉白逸的人定能发觉他说话的语气略显激动。
临风望向门口的方向,像是要透过木门看到弹琴的人,语气平淡道:“是惜云公子,他是我们这琴弹得最好的人。”
尽管他故作平静,但白逸还是听出他语气中难掩的崇拜之情。
扶柳语气微微带酸道:“哪里只是我们燕归楼琴弹得最好,他们不都说惜云公子是上都第一琴师呢。”然后轻声不屑地接着说,“不过是和我们一样出来卖的,成日冷着一张脸,装什么清高!”
临风转头愤怒地瞪着扶柳,眼神如锋利的刀子一样,语气激动道:“谁都知道惜云公子是清倌,卖艺不卖身,最是清白不过,你嘴巴最好放干净些!”
扶柳嗤笑一声,挑衅地瞪回去:“入了燕归楼还谈什么清白不清白。若真想要弹琴为生,琴坊茶楼何处不能为生,也就你这样的把他捧上天去。还真当自己是什么高贵人!”
“你!你!”临风的胸脯上下起伏,想要反驳,偏偏一口气堵在喉咙口,手指颤抖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扶柳一把打掉指着他的手,眼神鄙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爬惜云的床,可惜他却不屑要你。你说你怎么那么贱,那么多客人还满足不了你,你……”
听到他们在谈方才弹琴的人,白逸对此人有些兴趣,便没有打断俩人,眼下听扶柳越说越不像话,折扇不轻不重地在桌面上敲打两下,出声打断扶柳,压低语气道:“够了。”
扶柳和临风一向不对付,吵起来竟忘了还有客人在,不由脸色发白,若是被妈妈知道,免不了会责罚一顿,便连忙向白逸道歉:“公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临风也躬身朝白逸道歉。
白逸从荷包里拿出两锭银子分别丢到俩人怀里,挥挥手道:“行了,你们下去吧。”
扶柳和临风见白逸出手阔绰,皆后悔之前没忍住吵了起来,若是能伺候好这位公子,好处绝不止这点,但见他并不追究方才的事,也就识趣地退下去了。
打发走俩人,白逸又静静听了会乐声,发现已经换了个人,弹的是古筝。他连忙起身推房而出,倚着二楼走廊上的栏杆,朝台子那边望去,果然不见弹琴之人。
旁边有人叹了口气道:“唉,惜云公子七天才登台一次,每次还都只弹一支曲子,当真冷傲!”
“是啊,你说那么多人来捧他的场,他也从来不笑一下。”又一人附和道。
“你看,那不是惜云公子吗?”之前那人突然惊诧道。
白逸顺着那人指着的方向,看到楼梯那端被人围住的惜云公子。
位于白逸西北方向的楼梯上,离二楼走廊大约还有三四级的位置,大名鼎鼎的惜云公子红衣似血,正被一个长相肥硕的富家公子伸手拦住,身后也被这位公子的小厮堵着。
因为惜云打算从那位富家公子的右边上去,身体侧对着白逸,故白逸只看到他一身红衣的背影,似浓墨染就的头发不像时下男子一样全部束起,而是一半用手掌宽的朱红发带束起,一半披散着,带着一抹不容于世的不羁,以及浓浓的隔世绝尘的孤寂。明明身着鲜艳火热的红色,却无端让人觉得如坠冰窟的寒冷,真是一个矛盾的人啊!
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却也勾起了白逸的好奇,要知道他可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
那位富家公子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惜云,向右跨了一大步,用他满是肥肉的身躯挡住惜云的去路,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文绉绉道:“惜云公子,在下乃吏部郎中梁伦之子梁显达,久仰公子大名,今日特特前来拜会,还请公子能赏脸和在下小酌几杯。”
那一双浑浊的眼睛湿漉漉地打量着惜云,即便相隔甚远,白逸也能看出他眼中的不怀好意。虽没有看到惜云的正脸,但那般惊才绝艳的人,被如此小人看上一眼都觉得是对惜云的亵渎,不由白逸眉心皱起一道小小的细纹。
那厢惜云侧过身,抬头终于正眼看了眼梁显达,白逸也看到他的侧脸,如脂似玉的面庞,棱角分明,斜飞入鬓的剑眉,细长的丹凤眼,眸中没有一丝暖意,形状好看的嘴唇微微张合,声音宛若初春雪山融化形成的山泉流过玉石,清凉而寒冷。
“滚。”
梁显达知道惜云比较难搞,所以他搬出了父亲吏部郎中的名讳,想着自己好歹是五品大员之子,他惜云再怎么清高也只是一个小倌,不敢得罪自己。没想到对方却丝毫不给他面子,虽然他只说了一个字,但那冰冷的丝毫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的眼神却让他格外感觉屈辱。
梁显达犹如两根肥肠一样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恶狠狠道:“好你个惜云,别给脸不要脸,识相的话乖乖陪大爷喝几杯,大爷心情好也就不折腾你。但是你如果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大爷我对你不客气了!”
惜云没有理会他的叫嚣,从容不迫地从衣襟处掏出一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拭去梁显达说话时飞溅到他脸上的唾沫,然后嫌弃地看了眼帕子,好像在看什么脏东西,抬手轻轻一挥便把帕子丢掉。
白逸本在担心惜云的处境,毕竟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忍那么美好的人遭受凌辱,但一见楼下有几个人居然为抢惜云丢掉的帕子而大打出手,顿觉哭笑不得。
梁显达彻底被惜云的动作激怒了,手指着堵在惜云后面的小厮道:“你们两个给我捉住他。”
就在白逸准备出手帮忙时,他惊讶地看到惜云没有转身直接一个漂亮的后踢将其中一个小厮踹下楼梯,然后原地利落地单腿转身给了另一个小厮一脚。惜云出脚利索,一看便是个练家子,貌似功夫还不低。
白逸挑了挑眉,觉得这个惜云还真不简单,身处小倌楼却不像一个小倌,弹得一手好琴,还会一身武艺。
梁显达见手下如此不堪一击,便撸着袖子亲自动手,趁惜云没有转身的时候,举着两只手正要一把将他锁住,后颈衣领被人一把抓住,整个人都被人像拎小鸡一样提起,突然凌空的感觉很不好受,不由他手脚胡乱挥动,口中骂道:“哪个混蛋暗算大爷!还不快放下大爷!”
“就如他所愿。”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随后梁显达被人扔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二楼的地面都微微震动了。他揉着快摔成四瓣的屁股,转身寻找方才暗算他的人。只见一个随从打扮的人站在前面,斜后面是一个带着半个黑色面具的英俊男子,看来应该是这男子让随从暗算的自己,便龇牙咧嘴道:“你是谁,竟敢坏大爷的好事!大爷的爹是吏部郎中,你打伤大爷,大爷一定要让你好看!”
那男子冷冷地看着他,语气平静地道:“不过是个小小的郎中之子就敢如此嚣张,看来吏部是该好好清一清了。”
梁显达虽然喜欢为非作歹,但好歹人还不算愚蠢,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他爹官居五品,吓唬普通百姓是绰绰有余,但上都最不缺的就是达官贵人。他一听对方不将他爹放在眼里,便知一定是个显贵之人,只是没想到对方会替一个小倌出头。
他忙拱了拱手赔礼道歉:“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惜云是大人的人,方才多有得罪,不知道大人府上哪家?小人明日一定登门赔罪。”
男子面具下的眉毛轻轻皱了下,眼前这人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抬眸看了看方才就转身事不关己般站在旁边的惜云一眼,见对方没有面露不悦,便启唇冷冷道:“你不需要知道,还不快滚,难道等着我让人丢你出去?”
“是是是,小人马上就滚。”梁显达点头哈腰,忙带着小厮离开燕归楼。
男子朝惜云走了两步,停在一个适当的位置,语气有些紧张道:“惜云公子,你没事吧?”
惜云冷淡地看了眼他,不带感情道:“你不用出手,我自己也能解决。”
男子默了默,道:“我知道,我只是想帮你。”
惜云挑了挑好看的剑眉,打量了对方一眼,见男子目光深邃但眼神清澈,知道对方对自己没有歹念,便点了点头准备回房,只是在经过男子身边时还是道了声谢。
男子听到惜云的道谢,眼睛亮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但因为上扬的弧度太在旁人眼中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等看不见惜云的背影后,他才带着随从离开。
男子带着半个面具,别人不知道他是谁,只猜测可能是比吏部郎中更大的官,但白逸见过对方三次,一眼便认出此人是闵国公的三公子吕文思,听温德说圣上近日刚派他去吏部任左侍郎,忙着肃清朝中的不正之风。
在燕归楼遇到对方,白逸有些诧异,难不成吕文思是个断袖?
他和对方接触过几次,虽面无表情,但人还不错。他正为自己是否喜欢男子而纠结,说不定可以向这位前辈讨教一二。
沿着纵横交错的花石子甬路,白逸刚给皇帝请完安,准备从御花园穿过去到永寿宫见太后。他一面走,一面低垂视线,欣赏着这些由各种颜色的小石子砌嵌而成的各式图案。
据说这种由石子砌成的图案共有九百九十九幅,分别砌了人物、风景、花卉、建筑、飞禽、走兽等各色图案,每一幅都各不相同。
有一幅砌的是年年有余的图案,那胖乎乎的鲤鱼比小童整个人都大,粉嫩可爱的小童抱着条大鱼笑得眼睛弯成新月状,煞是可爱,白逸饶有兴致地停下来,兀自笑起来。
“世子真是好雅兴。”
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白逸抬眸朝前看去,古朴的亭子里,几个太监簇拥着一个穿橘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浓眉大眼,鼻如悬胆,唇似刀削,身形修长高大但不粗犷,头上戴着束发嵌墨玉的紫金冠,腰间束着银丝金线攒花结长穗宫绦,左边系着通体剔透的翡翠香囊,右边挂着象征身份的盘龙玉佩和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整个人贵气非凡。
白逸收敛神色,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笑着行礼道:“三皇子殿下。”若是知道三皇子白珞会在御花园的亭子里,他绝对换条路走。
三皇子野心勃勃,但性子残暴,一直想要拉拢忠亲王府。因为忠亲王深居简出,加之又是长辈,他便将白逸视为攻克的目标。奈何白逸看不上他的为人,也不想卷入储君之争,十次邀请有九次推脱的。
“世子有许久没有入宫了,不知在忙些什么?本宫最近恰好新得了几瓶南边来的好酒,正好请世子一同品尝。”三皇子一边走出亭子,一边笑着道。
“王府的庄子要打理,不得空也就没有进宫来。殿下的美意逸心领了,只是逸眼下要去永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说不得娘娘要留逸一同用膳,怕是不能和殿下同去品酒了。”说着,白逸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诚心实意地提议道,“不如殿下和逸同去永寿宫,一来向太后娘娘尽尽孝心,二来逸也可以与殿下谈谈天。”
宫中谁都知道太后不喜三皇子的母亲萧贵妃,连带着也不喜欢三皇子。当今皇后是太后的亲侄女,而皇帝现今独宠萧贵妃一人,不知抢了多少皇后的风头。加上皇后没有子嗣,只养了一个五皇子,还不怎么受皇帝宠爱,而萧贵妃却育有皇子。如今太后娘家一族式微,萧贵妃父亲萧尚书是皇帝身边数一数二的红人,可谓权倾朝野。所以太后皇后看不顺眼萧贵妃母子,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而萧贵妃和三皇子腰杆子硬挺,除必要的请安外,连表面的和睦都做不到。
果然三皇子一听到去永寿宫脸色便臭了下来,那个名义上是他祖母的人,对白逸都比对他要好,他才懒得去看她的脸色,于是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本宫刚想起来,父皇中午要和本宫一起用膳,永寿宫那边还是世子自己去吧。”
“如此,那逸就先走一步了。”白逸点点头,和三皇子告别往永寿宫去。
太后热情地询问了白逸的近况以及他的终身大事,并热心地和他念叨哪家温婉哪家姑娘贤淑。好不容易自家母亲已经消停一阵,白逸可不想陷入新一波的逼亲当中,忙找了个借口离开永寿宫,暗暗在心中决定近期都不能再进宫了。
快出宫门时,白逸看到正和一个小太监说完话的吕文思,脑海中马上回忆起在燕归楼的那一幕,便朝他走去,笑着同他见礼,道:“吕公子是进宫还是出宫?”
“刚面过圣,准备出宫。”吕文思简单地回道。
白逸一手执折扇轻轻敲着手心:“我也正要出宫。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一起吃顿饭?”
吕文思想了想等下没有什么事情,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道:“可以。”
“吕公子有什么想去的酒楼或想吃的菜吗?”
“我都可以。”
白逸思忖一番,想起之前在山石斋碰过对方,便开口道:“不如就去山石斋吧,那里的饭菜还算可口。”
“甚好。”
不知是对方的个性使然,还是由于二人并不熟识,白逸觉得吕文思一直没什么表情,连回答都格外简洁。好在对方有认真在听他说话,回答时目光也会注视着他,能让人感受到对方有在尊重自己。
白逸要了一间雅间,他本想让吕文思点菜的,但对方却说不会点菜,再询问过他的口味,即没什么口味后,白逸迅速地点好了菜。
俩人都习惯食不言寝不语,吃完饭,喝着茶,白逸斟酌了一会直接玩笑般开口问道:“前日我途经燕归楼,看到一个戴着半个黑色面具的人从里面出来,和你有些相像,我当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
吕文思沉默了会,对于朋友他从不说谎,要么不回答,如果回答必定是真话。虽然没见过白逸几次,但他心中已将对方视为朋友了。他小小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嘴唇,承认道:“你没看错,那个就是我。”说完,端起杯盏轻啜了口茶,以掩饰他的不好意思。
白逸故作诧异地眨了眨眼睛,直奔主题道:“所以,吕公子你喜欢男子?”
吕文思闻言直接被茶呛住,剧烈地咳嗽几声,平息后又握拳掩唇轻咳一声,语气中有些无奈:“世子是从哪里得出这个荒谬的结论?”
白逸轻轻“咦”了一声,难道他猜错了?
“燕归楼是有名的小倌楼,吕公子出入其中,难道不是为楼里的公子去的?”
“我是为了一个人而去,但不是看上他,我只是单纯喜欢他的琴声,欣赏他的为人罢了。”吕文思难得说这么多话解释,“我不是断袖。”
“所以,你只是去燕归楼听人弹琴,并不是因为楼里的公子,也不喜欢男子。”
白逸顿时有些失望,弄了半天,吕文思只是单纯去听惜云弹琴的。虽然他承认惜云琴是弹得很好,但是吕文思不喜欢男子,他向对方取什么经啊!
“是的,我喜欢听琴。一次偶然机会听到惜云公子弹琴,此后便常常去燕归楼听琴。当然我仅仅是喜欢听他弹琴,对他也是朋友间的喜欢,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吕文思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虽然对方并没有将他当成朋友。
自从他喜欢上惜云的琴声后,便了解过他。对方是两年前去的燕归楼,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为何自愿入燕归楼。
惜云对人皆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和他不一样,他平日虽然也是板着脸,但那只是因为他面部表情幅度微即便是笑了别人也看不出来,才当他是冷着脸。但惜云的冷是从内而发的,拒绝一切接近他的人。两年了,也不见他和谁往来过甚。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过往造就他如今的性子,实在是神秘的很啊。
吕文思察觉到他向白逸解释清楚误会后,对方情绪有些低落,带着一丝疑惑的语气道:“为何我觉得你知我不喜男子后有些失望?”
白逸忙调整表情,笑得一脸坦荡,认真道:“怎么会!吕公子多虑了,我只是对自己误会你感到抱歉而已。”
对方表情自然,可能方才是他的错觉,吕文思就没有再问。
知道对方喜欢听琴,白逸也是会弹琴的,二人便从师旷聊到伯牙,从广陵散说到胡笳十八拍,发现彼此对琴曲的喜好和感悟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离开山石斋双方对彼此的称呼已经从“吕公子”变为“文思”,“世子”变为“云闲”了。
白逸的琴那天断了一根弦,下午要去相熟的琴坊拿根弦自己回去修,吕文思对此挺感兴趣的,本来说定一同去。但是出了山石斋没几步,他碰到吏部的同僚,便被拉走公干了,剩白逸自己去琴坊。
善水琴坊的掌柜姓姚,一身灰色细布长衫,可能是长期与琴为伴,没有一般商贾的精明市侩,反而颇有儒商的味道。
姚掌柜一见白逸便笑眯眯地迎上来,语气颇为熟稔道:“白公子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早年有人来琴坊故意找茬,白逸出手帮过忙,故和姚掌柜比较熟悉。只是他近几年很少碰琴,来琴坊的次数也就少了。
白逸笑道:“托姚掌柜的福,一切都好。掌柜近来生意可好?”
“尚可尚可。白公子今日是来挑琴还是?”
“今日是来挑琴弦的,我的徵弦断了。”
姚掌柜将一个长条木盒打开,拿出一根琴弦道:“这前日刚从南方送来的弦,用江南蚕丝做的,都是挑色泽洁白、粗细均匀的上好丝线并成的,琴音纯净,韵味十足。”
白逸在善水琴坊买过很多次,姚掌柜为人诚实,给他拿的东西也都是好货,便没怎么挑直接拿了他手上的那根结账。
“坊里还进了几张新琴,是松木做的,白公子可要看看?”姚掌柜笑眯眯地收了钱,又向白逸介绍道。这种爽快不讲价的客人,永远是掌柜们最喜欢的。
“好。”白逸点点头道。
上都市面上的琴大多是桐木做的琴面,梓木为底,他曾在琅嬛记中看到一段话,大意是说雷威认为用连延悠扬的松木做的琴,比桐木做的更好。用松木斫琴也是雷威始创,雷琴在唐朝也是十分盛行的。
姚掌柜领着白逸穿过多宝隔断进入里间,八张贴墙而放的长条桌子上各摆着一张琴,是近期新到的琴,墙上也挂了十来张琴。他端了一壶茶放在中间的小圆桌上,让白逸自己慢慢看,他去外间招呼其他客人。
靠南边的三张桌上摆着松木斫的琴,分别是用黄花松、红松和马尾松做的,其中黄花松木质最硬,红松纹理最为细密理直,而马尾松在这两方面都处于中间。
白逸轻拨红松的那张琴,应是仿唐朝的雷琴斫的,有雷琴重实之感,声温劲而雄。他正抚着琴身欣赏面上的纹理,听到外间响起一个熟悉的清泉过石般的声音。
“掌柜的,这张琴能修吗?”
是惜云的声音。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
白逸几步走到隔断边,透过摆着黄花梨岳山的格子空隙,看到依旧一身着红的惜云,指着手中抱着的琴的尾部,道:“这边的冠角不小心碰坏了,能修好吗?”
琴尾镶着浅槽用来架琴弦的硬木称为龙龈,而龙龈两侧的边饰就是冠角,惜云琴上的冠角一半摔断了。
姚掌柜仔细将琴整个看了看,为难道:“公子这张琴的冠角是荔枝木做的,早年店里是有卖荔枝木的,但如今很少有人用荔枝木做琴,就没有再进荔枝木了。目前店里有紫檀和红酸枝的冠角,但和公子的琴并不相配。”
惜云好看的嘴唇抿了抿,他问过很多家琴坊都说没有荔枝木,这一家还是别的店家推荐说可能会有的。
“我那有荔枝木的冠角。”白逸走出隔断,“之前不是从姚掌柜你这买过荔枝木的琴嘛,后来琴摔了,音准不好就没再弹过,幸而还收着,我可以将琴上的冠角拆下给这位公子。”
“有了白公子的冠角,这琴我就能帮公子修了。”姚掌柜笑着看向惜云,“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惜云不喜欠人人情,但这张琴于他有特殊的意义,看了眼笑得温文尔雅的白逸,终是点了点头,嗓音清清冷冷地道:“那就多谢这位公子了,我会请掌柜估算冠角的价格,就当是我向你买的。”
白逸灵光一闪,想到眼前这人在燕归楼,说不定能帮自己解开多日来的疑惑,便弯了弯嘴角道:“公子客气了,那张琴我本就准备丢弃了,能帮上你的忙也算是发挥它最后的作用。钱就算了,若真要谢我不如请我喝杯茶,帮我解答几个疑惑。”
白逸俊美无俦,气质出众,惜云肯定自己没有见过对方。对他说的解答疑惑有些不明就里,但对方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只是请他喝茶并不为过,于是点了点头。
“可以。”
白逸让简平回王府取来那张荔枝木的琴,问过姚掌柜下午能修好,便和惜云一起去了浮云楼,就是上次想带林碧凝去却没去成的茶楼。
楼内环境清幽,竹制的四方桌和凳子,桌子和桌子之间空了许多位置,只要压低声音便不会让旁边桌听到自己的说话声,大堂里错落地摆放着几盆兰草。
出于某种目的,白逸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只有他们一张桌。小二报了一遍菜单,惜云点了糖蒸酥酪、冰糖琥珀糕和红糖冰糕。
白逸以为惜云这么清冷的一个人不会喜欢甜腻的糕点,没想到对方点的全是口味偏甜的。
惜云感受到白逸诧异的表情,总算想起自己是要请他喝茶吃糕点,道:“我的口味偏甜,想吃什么你自己点。”
白逸便点了一个不怎么甜的薄荷糕,又要了一壶龙井。等小二下去后,他开口道:“我姓白,名唤云闲。”
“惜云。”听到对方报家门,惜云也说了自己的名字。
“其实我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在燕归楼弹琴。”为了等下要问对方的问题,白逸决定实话实说。
惜云只是风轻云淡地看了他一眼,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没有丝毫难堪或不好意思等其他表情。
小二送来糕点,一一摆放整齐后离开,只剩俩人,白逸有些突兀地将问题问出:“你喜欢男子,对吗?”
本来他想和对方多聊一会再问这个问题,但后来觉得还是直截了当比较好,惜云看起来比吕文思更难聊天。
“嗯。”惜云挑了挑眉,似是觉得他明知故问,又带着一丝关卿底事的不羁。
白逸见他像是误会自己的意思,忙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了解你是如何确认自己喜欢男子的,仅此而已。”
惜云将他上下仔细打量一遍,见他眉间似有轻愁笼罩,把他的问题重新默念一遍,目光清冷地望着对方,嘴角微微勾起,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喜欢上一个男子?”
惜云眼神犀利,白逸窘迫了一下,但想到认识的人中,只有对方能帮自己弄清疑惑,略显别扭地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喜欢男子?”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惜云嗤笑一声,眼神桀骜,语气不屑,带着睥睨天下的狂傲,道:“女子如何,男子又如何,不过俱是芸芸众生的一员,百年后皆是一抔黄土,谁又能分得清哪抔黄土是男的,哪抔黄土是女的!不过是世人迂腐无知,将男欢女爱视为正道,把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感情当做邪魔外道。熟不知情只为情,爱只为爱,又何分男女!谁的爱不是真情,谁的爱又比谁高贵!呵。”
从见到惜云起,他一直都是冷冷的,像一座没有四季交替的万年冰山,便是被梁显达找麻烦,也他不见有任何情绪波动。
听了惜云方才的一番话,白逸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眼,对方只是用冰做了假象,其实内里是猛烈燃烧的火。只是不知是因为什么,惜云冰封了自己,但他猜测肯定和感情有关。
白逸自从发觉自己对林碧凝的感情有异之后,觉得两个男子相恋有违人伦,但此刻细思惜云的话,又觉得断袖也没那么不能接受了,只是他对林碧凝的感情真的是喜欢吗?
他没有喜欢过人,不知道喜欢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即便能体会到一些胥言祯说的见之难忘的感觉,但他依旧不能确认对林碧凝的感觉就是喜欢。
“你的意思是对女子的喜欢和对男子的喜欢都是喜欢,但究竟怎样才算喜欢上了呢?”白逸迷惑地喃喃道。
“喜欢,就是将一个人装在心里,不见会想念,见了面还是会想念。他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你的心神,便是在茫茫人群中你也能一眼就认出他。只要和他在一起,寒冬腊月也能百花齐放。”惜云一边说着,一边摇着杯盏,杏绿清亮的茶汤打着漩儿,泛起阵阵涟漪,心里一片柔软。
他抬眸见白逸眼中仍旧带着一丝迷茫,嘴角勾起一抹邪性的笑容,清冷的面容一下生动起来,他低声地带着一丝诱惑道:“如果上述所说你尚不能明白,那简单。你有没有一种冲动,想要吻一个人,想要狠狠抱住对方,想要和对方亲密接触?”
白逸闻言不可抑制地就想起那天他差点亲到林碧凝的画面,以及梦中林碧凝那一脸魅惑的笑,只是这般想着就觉得浑身燥热,脸微微发红,指尖握紧茶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惜云看到他这幅情窦初开的模样,哪里还不明白。只是白逸明明是个富家之子,按理说这个年纪连孩子都能有了,没想到对方如此青涩,不由惜云当下轻笑一声:“你不用不好意思,喜欢一个人想要占有他是人之常情。”
白逸此刻已经调整好情绪,抬眸非常无奈地望着对方,没想到惜云讲话如此荤素不忌。
白逸无可奈何的眼神成功取悦到惜云,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起来时剑眉微微上挑,眼角上扬,幽深的眸子闪着细碎的笑意,唇角弯成好看的弧度,有种潇洒大气之美,冰山消融,吹皱一池春水。
惜云不笑是美的,但笑起来更是美得倾城倾国,万物都复苏的感觉。
白逸喃喃道:“惜云,你应该多笑笑的,你更适合笑起来。”
惜云缓缓收敛表情,眼神透过白逸不知道看向哪里,幽深而忧伤,轻轻启唇道:“有人以前也这么说过。”
那人说:你不笑的样子好冷,冻着我了,还是笑起来好看,暖暖的,像走在阳光下,很舒服。
白逸沉默了,没有问那人是谁,又在哪里,他怕惜云说的那人已经过世,不然为何对方眼中有化不开的忧伤。
俩人安静地吃完糕点,大部分都进了惜云的肚子,然后去琴坊取琴。
姚掌柜已经将琴修好,惜云翻着琴检查着,掌柜修得很好,根本看不出修缮的痕迹,他爽快地付了银子。
白逸一直站在旁边,在惜云检查时,看到琴的背面有个用隶书写的字——萧。
自那次远香别院一别后,时近两月,林碧凝再也没有见过白逸。
上次想请他来林府赏花,但因对方要去南方便没有应邀。她得到消息后本想着俩人好歹是朋友,准备第二天去送送他。后来因为父亲突然有事让她去做,就没有送成,也不知对方什么时候回来。
不过林碧凝并没有时间想这些事,林温良逐渐开始教她打理铺子的事务,如何进香材,如何看账查账,如何管理店铺……
林碧凝学这些时会格外认真,唯恐落下一字,每每总会在晚上再详细纪录,想着以后等林长儒回来好转交给他,毕竟这是他应该学的。
这日,林温良请相熟的掌柜和香材商在山石斋吃饭,每年都要请这些人,不过今年他把林碧凝也带上了,正式介绍给他们,请众人以后多关照关照。
雅间里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林碧凝不喜欢这种场合。
有位田姓商人喝畅快了,拍着林温良的肩称兄道弟,声如巨钟,震得她脑仁疼。不大的房间里充斥着混合了酒气、汗味及饭菜味的奇怪味道,连吃佛跳墙都不能压下那股难受劲,林碧凝忍了忍,终是放下了筷子,凑到父亲耳边,小声说自己要出去一下。
林碧凝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不适应在所难免,林温良也只是提前带她历练历练,便点点头,让她不要走太远。
关上雅间的大门,林碧凝深深吸了一口外面清新的空气,将浊气吐出,极度佩服父亲在这种场合中也能游刃有余。
二楼走廊的尽头有窗,推开可以看到街上的景象。看到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小摊,微微愣神,她有好久好久没有用过这些了。虽然以前也不怎擦脂抹粉,但现在看到却有些怀念起来。
“咚咚”几声上楼的声音,小二殷勤地笑道:“两位客官,木樨雅间没有人,这间如何?”
林碧凝想到上次和白逸来山石斋就是在木樨雅间,不由转头看了看,目光透过小二的肩膀看到白逸手执折扇站在雅间门外。
有视线落在身上,白逸侧目望去,只见林碧凝倚窗而站,背对着蓝天白云望着自己,束发的墨绿色发带在清风中飞扬,画面静谧美好。
两个月未见,林碧凝好似长高了一些,不过还是一样的瘦。
自上次在浮云楼明确自己对林碧凝的感情后,白逸又陷入另一个烦恼中。
他不知道自己的喜欢该何去何从?
林碧凝一直将他当做朋友,他怕对方知道自己的感情,会觉得恶心,会疏远他。对于对方能接受他这一可能,他压根只能在梦里想想。
他也想见林碧凝,又怕对方察觉他的心思。
欲近不能,欲退无路。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非要明了他对林碧凝的感情,真是自找罪受!
林碧凝走到白逸身边,稍稍惊讶道:“云闲,你从南方回来了?”
“嗯。”白逸点点头,顺便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让对方别拆穿自己。
林碧凝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笑着道:“是你啊,上次的事谢谢你。”
“不用客气。”吕文思指了指雅间,“进去说吧。”
站在走廊上说话不方便,几人心中各有疑问,进屋后白逸和林碧凝同时出声问道。
“你们两个认识?”
“你和吕公子是朋友?”
俩人笑了下,白逸看了眼吕文思,先解释道:“这位是林长儒,林公子。”又对林碧凝道,“这位是吕文思吕公子,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对了,上次我们在山石斋吃饭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我还记得。”林碧凝对白逸的话没什么怀疑,“之前在马场遇到点麻烦,是吕公子帮我解的围。”
“长儒,既然大家都认识,不如一起吃顿饭。”白逸笑着提议道。见着林碧凝,他就像和对方多呆一会儿。
“嗯。”吕文思没有意见。
和白逸他们吃饭总好过回到那个雅间,林碧凝便也点点头:“稍等,我和别人一起来的,去和人说一下。”说着,就回之前的雅间和林温良说明情况。
白逸等她出门后,飞快地吕文思解释一遍:“林长儒不知道我的身份,你别露馅了。”
“嗯。”吕文思应道,他的好奇心并不重,认为白逸这么做一定是他自己的理由,也便没有再问。
林碧凝落座后,几人一同点了菜,等菜的时候,林碧凝问白逸:“云闲,上次本想在你走之前送你一程,只是家中有事没能实现,希望你不要介意。”
“无妨。”白逸不想让话题一直围绕这上,问道,“长儒,你近来都在忙什么?”
“跟着家父学些生意场上的事,没什么可聊的。”林碧凝没有出过远门,林长儒信中虽有提到南方,但篇幅有限,只是说风景习俗很不相同,但究竟哪里不一样却没有详细说。好不容易白逸去过,她便兴致勃勃地接着之前的话问,“我没去过南方,云闲你这次都去了哪里?南边好玩吗?”
对着林碧凝期待的小眼神,白逸放在膝盖上的手左右转动着折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白逸自小长在上都,南边最远去过的就是城外的庄子,西边倒是在军中的那段日子去过一些地方。
脑袋飞速地转动,想着以前看过的书中有没有提到过南方的。
有时候越是想记起某件事,就越是想不起来,说的就是白逸此时的心情。实在想不起,白逸只好胡诌道:“这次去南边是帮家里处理事情,行程很紧,大部分时候都在赶时间,也就没怎么欣赏南边的景致。”
“这样啊。”林碧凝有些失望道。
吕文思见她似乎对南边很有兴趣,便出声道:“我年前去过一趟南方的珑宣。”
林碧凝闻言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吕文思,小小惊呼一声:“珑宣!这么巧!我家祖籍就是珑宣,只是我出生后不久就举家迁到上都了,也没有机会回去,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珑宣什么样。吕公子,你快和我说说。”
白逸认识的林碧凝素来都很淡然,当然醉酒那次不算,他还没见过她如此激动的样子。杏眼睁得大大的,双眸瞬间亮起,比阳光下的宝石还要闪耀,长长的睫毛一翘一翘的。
可惜林碧凝不是对着他露出这幅表情,他好想把对方的头转向他这边,将那闪亮亮的眼神从吕文思身上牵到自己身上。
他暗地里瞪了吕文思一眼,朝中大员不都忙得很嘛,闲着没事去南方瞎逛什么,真是的!
吕文思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左手在白瓷茶杯上摩挲了一下子,措了措辞,开口道:“我去珑宣时是冬天,上都下雪的日子,那边却下雨。温度比上都高些,但感觉更冷,一种带着潮湿的侵入骨头的阴冷。”
说完天气,他停顿了下,努力想了想接着说:“珑宣的菜咸中带点甜,那的狮子头很不错。哦,还有珑宣卖香品的很多。”
吕文思不善言辞,他的讲述很平淡,但林碧凝还是听得很投入。
那是父亲成长和她出生的地方,可能也是母亲生活过的地方。很想多了解些,林碧凝追问道:“还有呢,珑宣有没有特别出名的地方?”
吕文思小小地蹙起眉头,他去珑宣是帮圣上调查事情,每日忙于公干,能注意到这些已是难得,如何还能再多说些什么。
“咚咚”几下敲门声,是小二送菜来了,白逸忙道:“先吃饭吧,有什么之后再说。”然后开门让小二上菜。
吃完饭后,林碧凝刚想向吕文思再打听珑宣的事,白逸先一步开口,笑眯眯地看着吕文思道:“文思,你不是说下午还有要事,吃完饭就该走了吗?”
吕文思默了默,道:“对,我该走了,再会。”
然后朝俩人点了点头,先一步离开雅间。
“这么着急啊。”林碧凝愣愣地看人走了才懊恼道,“哎呀,忘记问吕公子府上哪里了?下次可以约个时间再聊聊。”说着,微笑着看向白逸,“云闲,你和他是朋友,你知道吕公子住在哪里吗?”
白逸“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呼呼”地扇着,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和文思也只见过几次,并不知道他的府邸在哪里。不过,文思是个大忙人,很忙很忙的那种,你找他聊天的话说不定会打扰到他。”
林碧凝闻言失望地叹了口气:“那就算了。”虽然很想多知道些珑宣的事,但若因此影响到别人就不好了。
白逸不忍见她失落,脱口便道:“你若真想了解珑宣,改日我可以陪你去。”
林碧凝抿了抿唇,扯着嘴角笑道:“云闲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过是一时兴起,有些好奇罢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作为林长儒她尚且不能随心所欲出远门,等做回林碧凝更是不可能。
白逸能感觉到林碧凝其实很想去珑宣,这么快就拒绝,也许是她家人不会同意吧。
他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什么。
路过林温良他们的雅间,听声音还没有散场。因为之前和父亲说过,林碧凝没有再去打招呼,直接下了楼梯。
二人一路没有说话,白逸看着林碧凝走出山石斋,微笑着和自己说再见,忽然很不舍就此和对方分开,就在她转身要走时,突然开口道:“长儒,你上次不是邀我去你府上赏花吧,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如何?”
之前是邀白逸赏牡丹,但如今已过了牡丹的花期。
林碧凝见他眼神期待地望着自己,想了想,池塘的荷花开得正好,道:“好,我们去赏荷花。”
赏什么花白逸并不在意,只不过是想多和林碧凝呆会儿。
林碧凝让丫鬟在观雨亭准备了茶点,亲自斟了茶,对白逸笑道:“这是拿新鲜荷叶做的,你尝尝看。”
白逸轻轻啜了一口,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清香怡人,很好喝。”
林碧凝弯了弯嘴角:“其实荷花入茶味道也不错,可惜荷花不像荷叶那么容易摘。”
荷叶站在亭里伸手便能够到,而离得最近的荷花也有半丈左右的距离。白逸在心中默默丈量着距离,轻声笑道:“这有何难,不过我帮你摘了花,这茶长儒可得分我一杯。”
“那是自然。”没有船,林碧凝好奇他要怎么摘,“只是你要如何摘得?”
白逸神秘地笑笑,没有回答,起身在旁边柳树上折了一根长度适中的柳条,握住折痕这一端,站在离荷花最近的位置,朝林碧凝勾了勾嘴角,笑得肆意:“长儒,看好了!”
然后手腕一抖,用劲将柳条甩出,如同甩鞭子一般,柳条绕在荷花的茎上,迅速往回一拉,柳条带着荷花朝白逸飞来,他轻轻一跃接住荷花。
整个过程只在瞬息之间,林碧凝没想到白逸还有这一手,赞道:“云闲,你真厉害!”
“白公子,你好厉害啊!”
另一道娇俏的声音同时响起,林碧凝和白逸转头看向发声处,是林碧雯带着方茹茹过来。
方茹茹来林府找林碧雯玩,两人之前是在水榭,当林碧雯从窗户那看到白逸时,便带着方茹茹赶来观雨亭。方茹茹本不愿意过来,但架不住林碧雯再三央求,只能跟着来,有些害羞地微微垂着头走在她后面。
“白公子和我哥哥在赏荷呀,真巧,我和方茹茹方姑娘也是来赏荷的。”林碧雯见桌上有茶点,便主人一般招呼众人坐下,“我们坐下说话吧。”
林碧凝和白逸挨着坐,林碧雯坐在白逸旁边,方茹茹坐在林碧凝身边。
方茹茹红着脸小声喊了林碧凝一声:“林公子好。”
林碧凝便礼貌地侧头回道:“方姑娘好。”
林碧雯想和白逸说话,但见他一直望着那边,以为他是在看方茹茹,心中闪过一丝不快。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她靠近白逸压低声音,语气暧昧道:“白公子,你看他们,一个娇媚可人,一个年轻俊朗,是不是般配的很呀?”
“咔嚓”一声,白逸手中的荷花的长茎,断了。
林碧凝侧头嘴角含笑地说着话,方茹茹满脸娇羞低眉垂首,果然像林碧雯说的,男的俊朗,女的娇俏,很是般配。
白逸被眼前这幕画面刺得眼睛发疼,心口一阵发紧,蓦地站起身,吓了众人一跳,嗓子有些发涩,道:“突然想起府上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也不管众人如何反应,扭头就走。
林碧凝从没见过白逸这幅样子,丢下一句“我去送送白公子”,小跑着追了上去,留下愣怔的林碧雯和方茹茹面面相觑。
白逸闷头走得飞快,他人高腿长,林碧凝跑着也追不上,无可奈何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白云闲!”
前面的人总算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
林碧凝跑到他面前,扶着膝盖,“呼呼”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道:“云闲,你怎么了?”
白逸眼神复杂地一眼不错地凝视着林碧凝,眼瞳一片墨色,比没有星月的夜晚还要浓烈的漆黑。
林碧凝心头一跳,避开他的视线,努力寻找地上的蚂蚁,喃喃道:“你没事吧?”
“你……”
有一刹那,白逸想说“以后你可不可以不要成亲”。好在他的理智尚存一线,及时收住口,佯作无事道:“我没什么事,不过得走了。”
林碧凝抬眸见他已然恢复平日模样,松了口气,不想追究他刚才为何失礼,直觉不该问,只是脚尖轻轻踢了下地,道:“我送你出府吧。”
走了几步,白逸状似无意道:“你不用回去陪他们?”
林碧凝摇摇头:“不了。”
一路沉默,快到门口,白逸发现手中还拿着那支荷花,掐掉捏得不成样的茎,把花递给林碧凝,道:“给,答应你的花。”
林碧凝默了默,捏着短得不能再短的花茎,道:“谢谢。”
最后那花没有变成荷花茶,让她绞了花茎,漂在盛满清水的白瓷大碗中,倒也赏心悦目。
白逸做了一整晚的梦,乱七八糟地关于林碧凝的梦。
揉着昏沉沉的脑袋,他不禁迷惑,明明和林碧凝认识也没多少时日,怎么就到如此念念不忘的地步?
从一开始对林碧凝的好奇,接触后发现和对方在一块感觉很舒服,再到上巳节察觉自己的心思。
对林碧凝的喜欢,像河流逐渐汇聚成海,一切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唯一遗憾的是,这只是他一个人的单方爱慕。
满腔忧愁无人可诉,无处排解,白逸想起一人,大清早敲开燕归楼的大门。
早晨的鸣珂巷一片寂静,白逸敲了约有半刻钟的门,才有人姗姗开门。
“早上不做生意,请晚上再来。”那人睡眼惺忪,说完便要关上门。
“我有事要找惜云公子。”白逸的折扇抵住门。
“惜云公子不接客的,要找他后天晚上来。”无论他如何用力,扇子纹丝不动,那人不耐烦道。
白逸拿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又问:“他住在哪间?”
那人眼睛一亮,想着惜云功夫好,面前的公子应该不能把他怎么样,且眼下楼里的人都在睡觉,不会有人知道是他放人进来的,银子不挣白不挣,夺过银票收好,开门道:“公子请进,后面的院子是惜云公子的,他住在中间那间。不过,你可不能说是我放你进来的。”
白逸挑了挑眉:“这个自然。”
不大的院子,胜在清幽,惜云应该是在睡觉,白逸敲了半天才开门,冷着脸,半眯着眼语气不佳:“有事?”
许是因为上次和他的一番谈话,白逸现在一点也不被他冷冰冰的态度影响,晃了晃手中的食盒,这是他出府前特意嘱咐厨房做的,微笑着道:“枣泥酥饼、芙蓉水晶糕、玫瑰酥,不请我进去?”
甜甜的香味传来,惜云稍稍清醒了些,开了门径自走回屋,落座后手撑着桌面,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白逸在他对面坐下,打开食盒将糕点一一摆上,瞧惜云着实困得很,不解地问:“你晚上又不用接客,为何也是没睡醒的样子?”
惜云冷冷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晚上太吵睡不着。”
白逸想来一会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惜云单手托腮,捏了一块枣泥酥饼,咬了一口,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白逸叹了口悠长的气,手中的扇柄一下一下敲着桌面,不知从何说起。
“为那个人心烦?”惜云见他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一猜即中。
白逸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不知道该不该让他知道?这份感情终究过于惊世骇俗,我不敢表露一丝一毫,怕他知晓后,我和他连朋友都做不成。我本以为自己只要默默守着他,偶尔和他见见面说说话便够了。但后来发现,我没自己想的大方,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我便受不了了,无法想象有朝一日他若娶妻生子,我会如何。”
说着,白逸闭着眼,自嘲地笑了笑:“真是没用。”
堂堂忠亲王世子,几时变得这般患得患失了!
惜云掏出帕子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擦拭干净,剑眉上扬,语气霸道:“感情本来就是自私的,于我而言,喜欢就是占有。我喜欢的人绝不容他人染指!”
“若是他不喜欢,不能接受呢?”
“他若不喜欢你,你就想尽办法让他喜欢上你。他若不能接受,你就用尽手段让他接受。”
“强取豪夺?”惜云这样说有种土匪的气质,白逸嘴角不由抽了抽。
惜云清冷的眸子鄙夷地瞅了一眼白逸,修长的食指点了点头,道:“强取豪夺,那是强盗,我们要做的是计谋,嗯,叫智取人心。”
智取人心,这形容有种血淋淋的感觉,白逸不禁打了个寒颤。
“也罢,看在你曾经帮过我的份上,我便帮帮你想想法子,叫你抱得美人归。”惜云饶有兴致道。
好些年没有什么事能引起他的兴趣了,找点热闹打发悠长的时间倒也不错。
“你……”
白逸见他说得肯定,想问他是否曾经也是这样让别人喜欢上他的,但又怕触及对方的伤心事,改口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又是一年端阳时,上都今年的夏天来得比去岁更早,青妙青音这些丫鬟自小满过后便换上轻薄的夏衫。
端午临中夏,时清日复长。林碧凝醒得很早,每日未到卯时便起了。
每月三、四号是她来月事的时间,甄默思的药丸一颗能管十来个时辰,因此每月的那几日也不算太难熬。
昨日辰时吃的药,今早寅正左右被冷醒。
林碧凝拥着厚实的锦被坐起,透过玄青色细纱帐隐约能见到一些亮光。未到平日起身的时间,她便没有唤人,随意披了件衣裳,从床头暗格里拿了颗药捏在手心,趿着鞋倒了杯水就服下,冰凉凉的,从喉咙一路滑到肚子,冷得她直接打了个哆嗦,手上的杯子差点滑落。
林碧凝快步走回床边,将整个身子团进锦被中,严丝合缝地压好被角,迷迷糊糊又睡了回去。
天光大亮,青妙青音伺候林碧凝起身。青音服侍她一一穿上中衣、夹衣,再一件中衣后才穿上青翠色直裰。虽说夹衣里层和外层中间没有加棉絮,但林碧凝穿得也着实多,旁人初冬也不过如此。
一边系着墨绿藻井结长穗宫绦,青音一边道:“少爷,如今天气渐热,你看要不要做件竹衫穿在里面,既能撑得起身形,也不会那么热。”
“可以先准备着,不过不着急,最热那会可能用得上。”穿这么多,其实林碧凝并不觉得热,这也算血月蛊唯二的好处。
“是,少爷。”
青音服侍她穿好衣服,坐在镜子前,青妙开始替她梳头,小声道:“昨儿我听项脊轩的冯妈妈说,老爷连着好几晚都是半夜才回来。”
“冯妈妈有说是什么事吗?”父亲有五六天没有去千叶阁了,以前便是再忙每日都会去一趟,林碧凝心中担心,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这倒没说。”青妙束好发后将玉簪插好。
“我记得厨房的娟儿是陈博的妹妹,陈博是老爷的贴身小厮,你多和娟儿走动走动,套套她的话。”
“好,少爷。”
林温良一大早就出府了,赵氏带着林碧雯约了交好的太太们去看赛龙舟,赵一诚约了朋友也出门了,林府只剩下宁老太太和林碧凝。
宁老太太对唯一的孙子一向很好,林碧凝心中存着疙瘩,依旧只是请安时会去见老太太,平常很少踏进长荣堂。今日因为是端阳,中午去陪宁老太太用了饭,借口还有课业要温习,没多呆就回了临江轩。
午后阳光正好,林碧凝让丫鬟搬了贵妃榻放在院子的合欢树下,脑袋朝着树这边,身体沐浴在阳光下,脸上落着斑驳的树影,暖洋洋的。她把书盖在脸上,闻着合欢不算浓郁的芳香跌入梦中。
青妙叫醒她,说是白公子来了,林碧凝迷糊着应了声,让人请他进来。直到白逸踏进临江轩,她站起来才勉强清醒了些,声音中难掩刚睡醒的慵懒:“云闲,你怎么来了?”
“今日端阳,我来约你去看赛龙舟。”阳光晒得人发烫,白逸走到树荫底下。
“这般时辰去,肯定占不到好位置,还是算了吧。”
上都每年的龙舟赛都在城外宽阔的南官河上举行,从上午一直比到下午,还有龙舟舞表演,非常盛大。好一点的观看位置不好占,赵氏他们从两天前就派人去搭了竹棚,占好位了。
想起上次花朝节人头攒动、接踵摩肩的场面,林碧凝推脱着不想去。
“我早前已经让人搭好棚了,是龙舟往返的中间位置,视野极好。”白逸劝道。
“街上人多,不便行走,恐怕等我们到时龙舟比赛已经结束了。”林碧凝继续找着借口。
“我刚才来时看了,人们都去城外看龙舟了,街上并没有多少人,很快就能到城外。”白逸坚持不懈地劝着,“长儒,我三天前就着人准备了,你忍心让我的心血白流吗?”
“好吧,那我就陪你走一趟吧。”话说到这份上,林碧凝不好再拒绝。
街上果然如白逸所说,人不多。林碧凝目前只敢在马场骑马,便找了个借口乘马车去城外。马车走到城门口,因这边人还是多起来,他们便下了马车步行。
快要出城门时,有一个小孩从城外逆着人流跌跌撞撞往里冲,口中一边喊着爹娘,像是和父母亲走散了。他跑到林碧凝面前时,脚步踉跄了一下,没有避开林碧凝,直直扑倒在她身上。
好在小孩个小体轻,林碧凝后退一步便稳住了身形。小孩双手抓着她的衣服站好,扬起脸朝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撞你的。”
林碧凝拍拍他的脑袋:“没事,下次小心点,快去找你爹娘吧。”
小孩点点头,朝她笑了笑,拔腿又往城中跑,像条泥鳅一样尽往人群缝隙里钻,速度比刚才可快多了。
林碧凝一面抚了抚被小孩弄褶的衣襟,一面笑着对白逸道:“这孩子跑得真快,一溜烟就没”话还未说完,抚平衣裳时触感不对,低头一看,“我的荷包不见了!”
白逸忙道:“是不是刚才那个小孩?”
“应该是的,之前还在的,一路上只那个小孩靠近过我。”
“那应该还没跑远,我帮你追回来。”白逸拉着林碧凝回到城里,将她安置在一个远离人流的转角处,“你在这里等我。”
荷包里的银钱,林碧凝是不在意的,只是其中一个里面装着压制血月蛊的药丸。此药是早年甄婉馨的娘炼制的,她算过那一瓶大概能吃到十一月份。虽然甄默思已经开始着手炼药,但其中一味草药只有秋末才有,因此最快也要十月份才能拿到新药。
吃一颗少一颗,她便掐着点吃,不然早上也用不着被冻醒。如今荷包里面还装着十几颗药呢,如果拿不回来,就意味着有两个月她不能用药压制血月蛊,只能生生忍着,想想便让人忍不住打寒颤。
那小孩已经跑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白逸追不追得上。
林碧凝低着头,双脚无意识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心中不住祈祷。
突然一阵浓郁香味传来,林碧凝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
白逸在巷子里找到那个小孩,对方正无聊地拿着石子在地上画圈圈,看到他来忙乖乖站好,把荷包递给他,讨好地笑道:“公子,荷包给你,我没有动过哦。”
白逸接过荷包,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一张银票给他:“拿好,以后别再做这个了,不然下次再被我碰到,可是要送去衙门的。城南有个善堂,没地方去你可以去那里。”
“谢谢公子,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小孩拿过银票,朝白逸鞠了一躬,然后蹦蹦跳跳地走了。
白逸赶回城门口的转角,发现只有惜云在,上前疑惑道:“人呢?不是说等我回来再行动吗?”
惜云双手交叉在胸前,微微皱着眉头:“我来时就没看到这里有人,你确定是让他在这里等吗?”
“我当然确定,长儒答应我会在这里等我的。”白逸不停地拿扇子敲着手心,走到靠墙的位置,闻到一阵浓郁的香味,“惜云,你过来闻闻,这里好像有什么味道?”
惜云走过去使劲闻了闻,空气中残留一抹淡淡的有点刺鼻的香味,道:“好像是江湖上下三流的迷药。”
白逸猛然记起之前有两个人曾想暗算林碧凝,握起拳头往墙上砸了一拳,低吼了一声:“该死!”
他真后悔听惜云的话弄什么英雄救美,若是他没有离开,也不会让人趁机绑走了林碧凝。
惜云沉默了下,计划是他想的,人真的不见了,他也要负一半责任,总要把人找回才行。
“你知道绑走他的是什么人吗?他们可能去哪些地方?”
白逸懊恼地摇摇头:“我应该见过他们一次,但并不知道是谁。”说着,他眼睛亮了亮,“这里的迷药味道还没散,说明他们人没有走远。迷药味道这么重,追着味道应该就能找到他们。”
说完,白逸分辨了下味道的方向,朝着巷子另一侧追去。
惜云施展轻功追了上去,好奇地看了看白逸:“你属狗的吗?鼻子这么灵。”
白逸忙着追踪味道,没工夫搭理惜云。
正如白逸所料,迷晕林碧凝并绑走她的人是胡利。
上次他暗算林碧凝不成,反被迷晕躺在路上冻了一夜,他发誓一定要报此仇!找人买了迷药,可惜一直没找到她落单的机会下手。
今日真是天助他也!
胡利和小弟一人抬着林碧凝的手,一人抬着她的脚,小弟一边紧张地看看四周有没有人,一边低声问道:“老大,我们真的要把他丢到井里吗?会不会死人啊!”
“你怕什么,我不是和你说了,那是口枯井。顶多丢下去时摔两下。”胡利瞪了小弟一眼,“我只是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不会要他的命。让他吃两天苦头,我们再找人救他上来。”
小弟唯唯诺诺地点头,不敢再说。
等白逸和惜云找到他们时,胡利和小弟刚把林碧凝搬到井边,突然看到两个人,吓得他们把林碧凝丢在地上,只见眼前一阵冰蓝色的影子闪过,两个人都被踹倒在地上。
白逸忙扶起林碧凝,轻轻拍怕她的脸:“长儒,长儒,你醒醒。”
惜云抬脚在胡利的胸口碾了碾,冷冷道:“迷药的解药?”
胡利疼得嗷了一嗓子,冷汗直冒:“没有解药。”感觉胸口又疼了几分,立马接着道,“过一个时辰就能醒了。”
“说,你们绑架林长儒想做什么?”惜云问。
“没做什么没做什么。”胡利偏过头不敢说实话。
见胡利不肯说,惜云脚尖用劲,疼得胡利又是好一阵哇哇直叫,忙求饶道:“我说我说,大侠饶命!我和林长儒有些过节,我只是想让他在枯井里呆上两天,受受教训,并没有伤害他。”
惜云看向白逸,示意人交给他处置。
白逸手揽着林碧凝,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看向胡利的眼神格外吓人,冷着声音道:“这是最后一次,若下次你们对林长儒再起什么坏心思,我会让你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白逸的眼神比惜云的脚还可怕,吓得胡利和小弟齐齐哆嗦,连连保证不会再有下次。惜云又补了一脚才让他们滚蛋,俩人起来时还踉跄了下,捂着胸口飞快跑掉,生怕晚了又要挨揍。
惜云走到井边看了眼,又看了看白逸,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突然朝他出手。白逸听到耳畔有风响起,本能地出招,因手中还抱着林碧凝,只三招就被惜云点住了周身大穴。
“惜云,你要干什么!”白逸瞪着他。
惜云挑了挑眉,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带着一抹邪气,笑道:“我在帮你。”说完,一手提着白逸一手拎着林碧凝,跳到井里。
惜云将白逸靠着井壁坐好,扶着林碧凝让她的头枕在白逸的肩膀上,手触到她的颈项觉得有些奇怪,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正要细看。
白逸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厉声道:“惜云,你做什么,快放开他!”
惜云松开手,白了他一眼,道:“放心,我对他可没兴趣。”拍拍手站起来,“虽然地点不一样,但计划还是成功的。你好好把握,不要浪费我的安排。”说完,从袖中射出一根金丝,勾住井的边缘,脚尖点地借力向上,一瞬间的功夫便回到地上。
“惜云,计划就此终止吧,你快解开我的穴道。”白逸在下面喊道。
“我说过帮你,就一定会帮你。穴位八个时辰后自动解开,妄想冲破穴位是没用的。我明早来接你们。”丢下这句话,惜云就直接走了。
“惜云!惜云!”
白逸喊了几声没人应答,不敢相信他真就这么走了,当真哭笑不得。
真是我行我素!
他叹了口,轻轻喊了林碧凝几声都没有回答,知道对方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追过来时便发现这里地处偏僻,是座荒废许久的宅院,就算是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听见,便歇了呼救的心。
四周静谧,只有细细的风声从井口传来,林碧凝浅浅的呼吸声,逐渐在白逸的耳畔放大。
喜欢的人儿枕着他的肩,温热的感觉,几根翘起的发丝碰他的耳垂,轻微的瘙痒,一直从耳朵蔓延到心间。
一瞬间,心跳如鼓。
林碧凝醒来时脑袋还晕乎乎的,后背、后脑勺发疼,她举起右手摸了摸脑袋,轻微突起,一碰就疼,轻声呼痛,一个温润的声音在离耳边很近的地方响起,真的很近,说话间呼出的热气都能清晰感受到。
“你醒了?有没有不适的地方?”
有一瞬,林碧凝以为自己还在梦中,转了转头,发现她的脑袋枕在白逸的肩膀上。她抬起头,对方俊美的侧颜就在离她三指远的地方,好像只要轻轻一动,他细长浓密的睫毛就能碰到她的额头,高耸挺秀的鼻子,侧看形状更加美好。
林碧凝呆呆地眨巴眨巴两下眼睛,猛地反应过来她正枕在一个男子的肩上,后知后觉,“啊”的惊呼一声,本能地伸手就推了白逸一把。
可怜的白逸,有心想躲也不能,身子半折着直挺挺地向左倒向地面,左肩摔在地上,皱着眉闷哼一声。
林碧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蹙着眉,就这么看着以高难度姿势躺在地上的白逸,如何也拼不出完整的情节。
白逸等了许久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无奈出声道:“长儒,我现在动不了,你能不能先把我扶起来?”
“哦,好。”林碧凝坐得太久,起来时腿麻头晕,扶着井壁缓了会,才走过去半蹲着将白逸扶起,重新靠在墙上。
“云闲,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为什么在这里,你又为何不能动了?”林碧凝四处打量着眼下所处的地方。
一口枯井,地上是一层枯枝败叶。时间大约不早,应是酉时左右,日头西沉,唯有几道橙红的光线斜斜映在井壁上,墙壁上石砖与石砖的缝隙处,长着墨绿色的青苔。
井口离地很高,林碧凝需要将头直直仰起才能看到,大概有五六丈。
白逸默了默,问:“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昏倒的吗?”
林碧凝在离白逸两尺远的地方坐下,不远也不近,手抱双膝,摇了摇头:“不记得了,闻到一阵香味,然后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白逸斟酌后道:“迷晕你的是上次花朝时找你麻烦的那两个,不过已经解决了。嗯,至于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是我一个朋友开的玩笑,我们明早就能出去,你不用害怕。连累你了,抱歉。”
“你救了我,我应该向你道谢才对,多谢。”
虽然没明说,但林碧凝知道那两个人对她怀有恨意,若非白逸救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就是要在这里呆上一晚,她告诉自己没什么的。只是她没有回去,不知府里会如何?早知道就不放长戈他们去玩了。不过平常总是跟在白逸身边的简平,今日却没有在,不知是为何?
“咕”的一声,在安静狭小的井底回荡,林碧凝捂住肚子,双颊热得发烫,将埋进双膝间。
好丢人啊!
明明午饭在长荣堂吃过的,没想到这么快就饿了。
白逸余光瞟到她,知道她不好意思,抿着嘴忍住笑,轻咳一声,道:“我荷包里有松子糖,要不要吃点?”这是上午胥含瑛来王府时硬塞给他的,说是炉茗斋新出的,非要他尝尝。
“嗯。”林碧凝闷闷道。
“我不能动,你自己拿吧,就是左边蓝色的那个。”
林碧凝坐着挪了两步,半跪着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白逸的腰间,细微的暖风吹着脑袋,她解荷包的手突然顿了顿,指尖触到冰蓝色的衣料,丝滑柔软,不愧是价值千金的缭绫,手感极好。
终于解开荷包,林碧凝忙退回原来的位置,隐秘地小小呼了口气,男子周身的气味和女子的好不一样,很奇怪的感觉。
若有似无的木樨香味远去,白逸也轻轻吐了口气,绷紧的身子逐渐放松。
林碧凝打开荷包,里面是一个小油纸包,拿出后放在手心掀开纸,是一颗颗指甲盖大小的琥珀色的松子糖,甜甜的,香香的。她掏出帕子,隔着帕子捏了一颗放到嘴里,松仁的清香充满齿间。
白逸鼻翼微微耸动,舔了舔干燥的下唇,道:“好吃吗?”
“嗯,很好吃。”林碧凝看了眼他,挣扎片刻,往旁边挪了挪,用帕子另一端捏了松子糖,递到白逸的嘴边,“今晚没有吃的,你也先垫垫吧。”
白逸舌尖卷走松子糖时,有温热透过帕子传到指腹,林碧凝艰难忍住想要缩手的**,心中反复宽慰自己,她现在是男子,这没什么的。
又喂了几颗,白逸抿了抿嘴,道:“我不饿,剩下的你自己吃吧。”
“好。”林碧凝是真饿了,便不再客气,又坐回去吃剩下的松子糖。
她吃得不快,吃完时天已经全黑了。
夏夜有风,虽吹不到井底,但不知吹过什么地方,发出阵阵呜呜声,像女子的啜泣声。
没有月光的夜晚,连星子都黯淡,
林碧凝想起一句话“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又想起鬼魂之说,心不由颤了颤,抱着膝盖的手臂愈发紧了。
白逸一直关注着她,知晓她应是害怕了,又恐点破后伤了男子汉的自尊心,想了想道:“我有点冷,长儒,你能靠近点坐吗?”
林碧凝脑中不停回荡着“男女授受不亲”和“男女大防”两句话,天人交战片刻,终不敌内心的恐惧,“唔”了一声,挪到白逸身边,还是那个姿势,肩膀堪堪和白逸相碰。
“记得最早对香有印象,是看晋书贾谧传。里面有一句时西域有贡奇香,一著人则经月不歇,一直很好奇什么香能数月不散。长儒,世上真有这种奇香吗?”为缓解林碧凝的害怕,白逸开口和她说话,只是不知说什么不好,却偏偏说起这一句。
晋书贾谧传,林碧凝是看过的,更知道这是韩寿偷香典故里的一句话。韩寿和贾午互生情愫,暗中往来,后因贾午送给韩寿的奇香被人识破。偷香窃玉的“偷香”便也是从这说起。
黑暗中林碧凝的脸悄悄红了红,白逸问得正经,她便也正经地回道:“一著人则经月不歇多为著书人的夸大,不过上品的降真香、沉香、檀香也都能经久不散。”
白逸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林碧凝说着话,渐渐的,林碧凝回话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轻。
白逸压低声音喊了声:“长儒。”
林碧凝迷迷糊糊应道:“嗯。”
看她头一点一点的样子,白逸不禁埋怨起惜云来。如果能动,他就可以林碧凝睡得好些。
“长儒,你把头靠在我肩上,睡得舒服些。”白逸轻声地蛊惑道。
“唔。”林碧凝迷糊间,听话地身子一歪,头枕在白逸肩上,无意识地蹭了蹭,彻底睡过去。
林碧凝的髻随着她的呼吸,一下一下蹭着白逸的耳垂,肩膀热得吓人,白逸觉着自己整个右边身子都烧起来,又酥又麻,好半天才降下温来,闭上眼浅浅地睡着。
林碧凝梦到自己被困在雪地里,目之所及皆是一片刺眼的白色,很冷很冷,不管她向哪个方向跑,都还是那片雪地,出不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逸被冻醒,右肩冷冰冰的。
林碧凝的脑袋不安地动着,嘴里呢喃着,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像是梦魇了。
“长儒,醒醒。长儒,快醒醒。”白逸急忙叫醒她。
林碧凝从梦里醒来,脑袋有一瞬还是蒙的。
“长儒,你怎么了?你身体好像变得很冷。”
林碧凝彻底清醒,知道是药丸过了药效。她紧紧地抱住自己,不自觉地往白逸身边靠了靠,说话时话都不太利索:“是老……老毛病犯了,吃点药就好。可惜药丸让那小孩偷走了。”
“你的药是放在之前被偷走的荷包里?”
“嗯。”
“忘记说,你的荷包我拿回来了,在衣襟口。”
衣襟口,那不就是在白逸的胸口!
林碧凝有些羞赧,但实在太冷了,将“我现在是男子”自我反复宽慰,总算鼓足勇气直起身体。
井底如浓稠的墨汁,早前井口的亮光早已消失,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林碧凝凭感觉向左探去,指尖触到一片温热,触感细腻。
“长儒,这是我的脖子,你再往下一点。”林碧凝冰冷的指尖划过脖颈时,白逸后面起来一片鸡皮疙瘩。
原来人的手还能如斯冰冷。
“对不起。”林碧凝忙道歉。
她的脸一定涨得通红,幸而黑暗中白逸看不她如此窘迫的样子。
手指慢慢下滑,指腹触到丝滑的布料,林碧凝悄悄松了口气。动作轻一点再轻一点,她怕碰到白逸底下的胸膛,只敢在布料上小心滑动,寻找入口。
熟不知正是这般的动作,才更折磨人。
黑暗中看不见,感觉格外清晰,触感被无限放大。
林碧凝指尖划过的地方,隔着衣衫直接划到里面,一阵灼热,像被抹了蜜的伤口,有蚂蚁在不停爬动。
难耐的痒,克制不住的悸动。
他想,此刻他的心跳一定比龙舟上击的鼓还要响彻云霄。
幸而,林碧凝冷得紧,不会觉。
也幸而,他被点着穴,不能做什么。
林碧凝伸进衣襟里,一下便找到荷包,抖着手将两个荷包拿出来。看不见荷包,她便用手摸上面绣的花纹,打开第二个只四周绣了如意纹的荷包。手摸到里面有好几个小纸包,一个一个举到鼻下,还好这个药里加了附子,有种麻麻的味道,她小心地拿一颗捏在手心,将纸重新包好,怕弄丢药。系好荷包绳子,她把药放进口中,用唾沫艰难咽下。
白逸时刻留心着她的动静,听到她吞咽的声音,问道:“现在没事了吗?”
林碧凝收好荷包,又把自己像个刺猬一样蜷缩起来,回道:“过一会便好。”
“你靠过来,挨着我能暖和些。”
平常药效没有挥时,林碧凝都会裹着被子。此刻没有被子,她又格外贪恋那一点温暖,便没有拒绝白逸的提议,小心地凑过去,靠着他,果然暖和很多。
她告诉自己,只是挨着而已。
“这是什么病,如此奇怪。我认识许多大夫,出去后我找人帮你看看吧。”
“看过的,大夫开了药,吃着药就没有什么事。”林碧凝避重就轻道,并不想多说这件事,转而挑起其他话,“那小孩跑得很快,我还以为你追不上他呢。”
见她不想说,白逸便也不提,有意逗她:“那小孩慌不择路,跑进一个死胡同,我就追上了他。荷包里的东西应该都在,他还没来得及动。”
“嗯,谢谢你,帮我拿回荷包。”
“不用和我客气。如果我不约你出来,你的荷包也不会被偷,我有责任帮你拿回荷包,你不需要谢我。”白逸默默在心里向她道歉,如果不是他,也许方才她不用受这些苦。
“你现在感觉好些没?”
“嗯,已经好多了。”身体渐渐回暖,林碧凝的睡意又袭来。
白逸听见她声音中带着困倦,便道:“那你靠着我睡吧。”
林碧凝身心俱疲,没多想就靠了过去,再次熟睡。
白逸听着她绵长的呼吸也慢慢睡去。
清早,他被逐渐强烈的亮光弄醒,试着动了动手指,现穴位已经解开。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他浑身酸麻。因着林碧凝还枕在他肩上睡,白逸只小幅度抬了抬左手,转了转脚踝。
微微侧头看林碧凝,晨光里安静地睡着,嘴巴小小地一张一合,鼻子也很小,闭着的眼睛却格外大,目光也很澄澈。不知梦见什么,她的眉头微微蹙着。
不忍弄醒她,白逸抬起左手隔空抚着林碧凝的脸。
她的脸好小,他一只手基本就能盖住。
白逸虚抬着手抚过她的眉,眼窝,鼻子,脸,最后是嘴唇。
她呼出的气扑在手心,潮湿的,有点灼人。
白逸忙收回手,不敢再动。
井边有脚步声传来,白逸抬头看到惜云出现在井口。惜云看到林碧凝靠着白逸还在睡,就没有出声,只是将带钩的绳子放下,把钩子牢牢勾在井沿上。然后冲白逸指了指绳子,挥挥手,打着哈欠就走了。
一点也不担心白逸能不能带着林碧凝上来,赶着回去补觉去了。
白逸盯着绳子好半晌,在心中无奈地摇摇头。
惜云送完绳子没多久,到平时起床的时间,林碧凝也醒了,迷迷糊糊地蹭了蹭抱着的白逸的手。
“你醒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愣怔了一下,林碧凝瞬间清醒,立马松开捏着的冰蓝袖子。发现她整个人都快贴上白逸,感觉脸又烧起来,手胡乱地在衣服上拍了拍,忙起身站起来,背着他转到一旁佯作打量环境,只当之前靠着对方的不是自己。
因为蜷着身子睡了一夜,格外酸痛,她小幅度动动手脚,盯着睡醒后凭空出现的绳子,疑狐道:“这绳子是哪来的?”
白逸转了转僵硬的脖颈,活动着酸麻的手脚,道:“是我那个朋友早上送来的。”
林碧凝走几步,伸手够了够到她眼睛位置的绳子,为难道:“要爬上去吗?我可能爬不上去。”她很有自知之明,让她攀着绳子出井,估计离地不到一丈的距离,她就能摔下来。
惜云给的绳子长不长短不短,再长一点就能绑在林碧凝的腰上,由白逸拉着她上去。如今的长度,白逸只能让对方抱着自己,他攀着绳子上去。
“你趴在我身上,我背你上去。”白逸看着林碧凝道。
“没有其他办法吗?”林碧凝的脚尖不安分地踢着枯枝。
白逸发现林碧凝好像很排斥和人有近距离接触,上次崴脚时也是如此。古人有云:“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况他自己也不喜和人靠得过近,并不认为林碧凝的举动怪异。
充分考虑林碧凝的感受,他想了想道:“或者我先上去,去找长一点的绳子回来接你。”
要一个人呆在井底,想到昨晚听到的可疑声音,林碧凝心头毛毛的,纠结一会道:“一夜没回去,我怕家人担心,想快点回去。所以,还是麻烦云闲你背我上去。”
“好,我们这就上去。”白逸看着她的眼神飘了飘,背过身扎个马步,拍拍自己的肩膀,“上来吧。”
白逸身姿挺拔,下蹲时背部也是直挺挺的,肩膀看上去宽厚有力,林碧凝一面默念着“我是男子我是男子”,一面小心翼翼地手脚僵硬地爬上他的背。不敢紧贴着白逸,只双手握住他的肩,身子直挺挺地后仰着。
林碧凝温软的身子贴上他背部的那一刹那,白逸手紧紧抓住膝盖,稳住心神道:“等会我没有多余的手扶你,长儒,你的手搂紧我的脖子。”
林碧凝闻言身子更僵硬了,默了默,小声应了一声,然后闭上眼咬着下嘴唇,双手交叉搂住白逸,上半身仍是微微后仰,尽量紧贴着他。s
一种男子独有的味道充斥在鼻端,清雅的,淡淡的松柏香,不浓烈但是也不容人忽视,一如他给人的感觉。
“抱紧了。”
话音刚落,白逸顺着绳子,不过就林碧凝惊呼的几个呼吸间,他便已经窜到绳子顶端,双手抓住井沿,用力一撑,凌空一跃,落下时已然在地面上。
紧张害怕下,林碧凝手上的力道加重,白逸被勒到,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臂,打趣道:“长儒,你再不放手,我可能就要英年早逝了。”说着,半蹲下去,方便林碧凝下去。
林碧凝忙松了手跳下去,涨红了脸道歉:“云闲你还好吧?抱歉,方才我并非有意的。”
白逸将之前挽起的袖子放下,摇头道:“我是说笑的,你不用紧张。走吧,我送你回林府。”
林碧凝跟着白逸往外走,抽空打量了一番,是个破败荒芜的院子,正对着她的两扇窗,没有糊纸,像两只空洞洞的眼睛,阴森森的。她立时回头不敢再看,庆幸自己和白逸一起上来。
这座宅院地处偏僻,离林府较远,白逸就近租了辆马车,又给俩人买了包子,上了马车面对面坐好,他把包子递给林碧凝,道:“我方才在附近买的,可能味道不怎么样,不过我们都饿了一整晚,先将就着垫垫肚子。”
“谢谢。”林碧凝接过后放在膝盖上,先从荷包里找了一颗药丸,见白逸眼神担忧,知对方误会了,解释了一句,“我做马车会晕。”吃了药后才吃包子。
走到一半,马车突然停下,车夫和俩人道歉,因他们要得急,且早上刚开张,还没来得及检查马车,谁知道就正好马车左边轮子坏了,只能送他们到这里,最后退了一半钱给白逸。
白逸让林碧凝靠着墙角等,他去附近看看有没有能租马车的。
墙边有一个卖糖人的,林碧凝一边等人,一边看着那人舀起一勺琥珀色的糖浆,半倾斜着飞快地在板上画着,几息之间,一只用糖做的小猪便完成了。
林碧凝看的有趣,忽然对面一道光闪过她的眼,不适地眨了眨眼,抬头打算看看是什么东西,望见小楼里临窗的位置,坐着赵一诚和上次见过的黄跃黄公公。
只见赵一诚将一个木盒推过去,黄公公打开看了眼,喜笑颜开,不住地朝他点头,赵一诚拱了拱手,笑着敬了黄公公一杯。
即使听不见那俩人在说些什么,林碧凝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和黄公公有关的,林碧凝只能想到贡香的事。
联想到父亲最近的反常,想来是贡香一事不太顺利。
赵一诚,黄公公,贡香……
林碧凝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前世林家的香被选为贡香本是定好的,谁知突然又变卦,出事后是赵一诚凭借和黄公公的关系解决了,事后父亲对赵一诚另眼相待。
也许这一切不过是赵一诚的阴谋,串通黄公公换下林家的香品,又借由他自己出面解决此事,为的就是获取父亲的信任,好筹谋日后的诡计。
林碧凝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离十就是如此。
好一个狼子野心、深谋远虑的赵一诚!
前世让你的阴谋得逞,这一次她不会再让历史重演的!
白逸租了马车回来,见林碧凝死死盯着对面的酒楼,眼神复杂,暗含恨意,是他从没见过的模样。
白逸顺着林碧凝的目光看去,有两个人临窗坐着,笑容谄媚的那个年轻人他不认识,另外一个白净微胖的男人,他记得在宫中见过几次。
司礼监黄明的弟子,貌似是叫黄跃的一个太监。
林碧凝回到林府,见家丁看到自己态度和往常一样,心中存了疑问,目送白逸离开后,快步回到临江轩。
青妙看到她回来,迎上去诧异道:“南郊路远,少爷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林碧凝停下脚步,皱着眉看她:“是谁告诉你我去南郊了?”
“咦,昨儿一个自称是白公子小厮的人来传话,说看完龙舟少爷会去白公子府上住一宿。难道少爷不是在白公子那?”青音在一旁快人快语道。
白逸一直和她呆在一起,不可能派人来林府,难道是他的那个朋友?林碧凝猜测一番,应该是这样。
“是去的远香别院。”如果昨天的事被这两个丫鬟知道,肯定又要担心,林碧凝便没有否认,“昨儿没有沐浴,去准备准备,我要洗澡,再让厨房送点吃的过来。”
“是,少爷。”
青妙青音一齐应声,各自去安排。
洗完澡,林碧凝披了厚实的披风,歪在椅上,眯着眼由着青妙帮她擦头发。青妙不知她后脑勺起了个包,碰到时疼了下。青妙拨开她的头发检查,还好只是轻微红肿,之后动作格外轻柔。
青妙看着她欲言又止,林碧凝闭着眼都能感受到,开口道:“青妙,你想说什么?”
“少爷,外面毕竟不安全,以后还是不要在外留宿好。”青妙小心措辞,婉转劝道。
林碧凝睁开眼看了她一眼,青妙的眼中满是对她的关心和担忧,听出她话中额外的含义,女子在外留宿总归不妥,轻轻颔首道:“我知道。”
青妙见她听进去了,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下,想起林碧凝之前让她打听的事,压低声音道:“少爷上次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娟儿听陈博提过,说老爷喝醉时总提贡香两字,应该是在为贡香的事烦心。不过,再具体是什么事就不知道了。少爷,还要再打听吗?”
青妙的消息验证了林碧凝的猜想,看来赵一诚已经行动了。她必须得找父亲一趟,了解整个事情才能想应对之策。
“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林碧凝淡淡道。
“是,少爷。”青妙没再多问,继续手上的动作。
束好发,林碧凝吃罢早饭,换过衣裳,往项脊轩去了。
项脊轩里伺候的人不是老妈子,就是小厮,没有一个年轻丫鬟。林碧凝刚进去,冯妈妈见是她来便笑着迎了上来:“少爷来了。”
“嗯,”林碧凝点点头,“老爷在哪?”
冯妈妈往书房的方向指了指,小声道:“在书房里,老爷从卯时醒来就在里面,都快两个时辰了,早饭也没有吃,少爷正好去劝劝。”
项脊轩本只是几间不大的书房,后因林温良常年歇在此处,就扩建成了独立的院子。院子正对书房的位置,种着一棵枇杷树,树干高高挺立,枝叶繁茂像伞一样,恰如归有光在项脊轩志中所说,“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林碧凝不知道父亲在院里种枇杷树,将院子取名为项脊轩,是否为了纪念母亲?
时隔多年都未能忘怀,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二人分开,母亲更是生死不明。
父亲从不让丫鬟贴身伺候,是否因为母亲?
若是,为何转身又娶了赵氏为妻?
这许多疑问纠结成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
林碧凝将心事暂且搁置,眼前有更重要的事亟待解决。
她抬手不轻不重扣了三下门,喊道:“爹,孩儿有事找您。”
房间里半晌没有动静,许久,才传来一阵脚步声,房门被打开,林温良站在阴影处,声音里难掩疲倦,道:“进来吧。”
林碧凝悄悄觑了眼父亲,面上整洁,连胡渣都没有一点,头发整齐地束起,戴了墨色金线绣边的云巾,藏青色暗纹直身中间系着棕色长穗宫绦,衣衫没有一处褶皱。
父亲最重仪容,她从没见过他邋遢不洁的模样。不知道当初她落水高烧时,父亲是否也是这般模样。
不过,看父亲面带倦容,眼眶下有青影,应该是好几日未曾好眠了。
林碧凝一面乱七八糟地想着,一面跟着走进书房。
林温良在黄花梨翘头案后面坐下,指了指下面的南官帽椅,示意她坐下,道:“长儒,你找我什么事?”
“爹,贡香的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林碧凝直截了当地问道。
林温良显然没料到她会知道,怔了怔,没有否认,道:“你是从何得知的?”
“爹您最近常常夜半归家,也不怎么去千叶阁,加上之前说过在忙贡香的事。所以,孩儿斗胆猜的。”林碧凝飞快地抬头觑了觑林温良,半低着头道。
林温良扯了扯嘴角,欣慰道:“长儒真是长大了,心思也细腻了。”
“那爹您跟孩儿讲讲贡香的事吧,孩儿也想帮爹分忧。”林碧凝趁热打铁。
他尚且不能解决的事,林温良压根没指望林碧凝能帮上忙,但好歹是孩子的一片孝心,又想着日后孩子长大了总归也是要遇到这些,早些了解只当历练,便开口和她讲。
和前世一样,事情差不多板上钉钉时,从黄公公那流出消息要选另一家。林温良这些日子一直在找人,想和黄公公拉拉关系,但都回他黄公公在宫里事务繁忙,不能出宫,更别说让他见上一面。
林碧凝听完后陷入沉思,黄公公和赵一诚是一伙的,没有赵一诚出面,从他这边解决是不可能的。但若能找到比黄公公在此事上更有决定权的,从源头解决,来个釜底抽薪,绕过了黄公公,那赵一诚的计划就被打破了。
“爹,贡香的事除黄公公外,还有没有其他人负责?”林碧凝问道。
“这件事本来是司礼监黄明黄总管负责,因黄跃是他徒弟,相当于他半个儿子,后来就全权交给黄跃了。”林温良叹了口气,“为父连黄公公都见不到,更别说是司礼监的黄总管了。”
“爹,孩儿认识一个朋友,或许能帮忙和黄总管搭上话。”林碧凝想了想,认真道,“这件事您交给孩儿来办,孩儿保证贡香一定是咱们林家的香。”
看着林碧凝坚定的眼神,想着反正该试的办法他都试过,该找的人也都找过,最坏不过这个结果,只当是死马当活马医。
林温良点头道:“好,那你尽力而为。即使不成功,为父也不会责怪于你。”
林碧凝最后提了一个要求:“爹,这件事既然交给我了,旁人问起,您能不能不告诉别人?”
林温良以为她是怕最后没解决丢面子,便点头答应。
上都的雨水不多,便是今日下雨,明日也会放晴。不想近几日却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淅淅沥沥的,缠缠绵绵的,如同书中所说的江南的雨。
大红酸枝的回纹格窗棂支着,白逸倚在临窗的黄花梨罗汉床上,斜侧着身看向外面,院子里惜佩撑着伞指挥一众丫鬟收集雨水,离地三尺高的木架上满满当当摆着大大小小的瓮。木架是白逸亲自画了图纸找人做的,瓮放在地上恐沾了泥气,又不忍让人一直托举着,便做了这个木架出来。
秋水白而冽,梅水白而甘。甘则茶味稍夺,冽则茶味独全。故泡茶之雨水,以秋雨为上,梅雨次之。可惜上都秋天几乎不下雨,白逸只能退而求其次,趁着淫雨绵绵之际多收些雨水,存放于地窖中,隔年再用。
白逸回过身,端着茶要喝时,徐成如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
“爷,您要的消息已经查到。”
白逸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好像他早就知道徐成会出现,乌木马牙琴折扇在罗汉床上的紫檀束腰桌上敲了下,点头道:“说吧。”
“那人叫赵一诚,是赵氏失散多年的兄弟的儿子,年方十八,父母双亡,去年四月投奔到林家,今年二月认识黄跃,四月开始频繁接触。”
无父无母的少年有意结交宫中的太监,为了什么?
白逸右手拿着折扇轻敲左手手心,这是他思考时惯常的动作。
屋里十分安静,雨声淅淅沥沥入耳,伴随着院中丫鬟们的说话声。主子思考时,徐成不敢打扰,过来一会儿,白逸又问了句。
“林家最近有什么事?”
“今年的贡香本来定下林家的,前些时候黄跃那又传消息改选李家。”
白逸闻言挑了挑眉,这个赵一诚可真有点意思。
世上哪来这许多巧合之事,所谓“巧”,不过是人精心设计的“谋”罢了。
“查查这个赵一诚。”白逸吩咐道。
“是,爷。”
徐成走后,远香别院那边来人,送来林碧凝的一封信,大意是明天想约他见一面,时间地点由他定。白逸想了想,回了封定下明天下午约在浮云楼见面。
翌日,天气依旧沉闷,细雨霏霏,林碧凝从马车上下来不可避免地淋了些雨,白逸见到她时发丝上还蒙了一层薄雾,睫毛上同样挂着细小的雨珠,显出几分娇弱之美。
白逸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柔声责怪道:“你不是怕冷,怎么也不撑把伞,淋了雨受寒可不好。”
盯着他指节分明的手上的那块月白色帕子,林碧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想到要用白逸擦过脸或嘴的帕子,她全身的小疙瘩都起了,最后还是婉拒了他的好意,笑着拿出自己的帕子,装作若无其事道:“这雨没个停的时候,你等下也要用帕子,我用我自己的就好。”
白逸挑了挑眉,收回帕子放好,微笑道:“花朝那天想带你来吃糖蒸酥酪,结果没吃成,今日你一定要尝尝看。”
“好啊。这茶楼你熟,你来点吧。”
白逸又点了几样吃过比较好吃的糕点和一壶茶,看着林碧凝道:“可惜下着雨,不然我们可以去别处逛逛。”
林碧凝歉然地笑了笑:“下雨天还要劳你跑一趟,实在是抱歉,只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请问你。”
“既是朋友,理当相互帮助,长儒说这话不就见外了嘛。”说话间,小二将茶点摆上,等小二走了,白逸执起茶壶给她倒上,“是什么重要的事?”
林碧凝轻啜了口茶,喝惯了加蜂蜜的红茶,猛然间喝龙井有些不适地小皱了下眉。白逸见她皱眉,便道:“浮云楼没有上好的红茶,龙井还不错,你要是喝不习惯,我让人重新沏了红茶来。”
“龙井也不错。”林碧凝摇摇头,抿了抿嘴道,“云闲,你知道怎样能联系到吕公子吗?”
白逸的唇刚碰到杯壁,听到她大雨天找自己来只是为了联系吕文思,举杯的手顿了顿,直接放下杯子,状似随意地问道:“你找吕文思什么事?”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是很紧急的事。”
在马场时,管事说萧尚书的儿子包了马场。甄婉馨差点得罪的人,若是她没有猜错,应该就是萧俊成。而吕文思和萧俊成是一起的,且萧俊成看在他的面上不追究甄婉馨,料想他也该是个官家之子。她唯一认识的有权有势的人也只有吕文思,便想找他帮忙。
白逸眼睛一闭一开,不好意思地道:“上次我们一起在山石斋吃过饭后,我就没见过他了。之前也说过,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都是他联系我,我并不知道如何联系到他。不能帮上你,实在是抱歉。”
找不到吕文思,不能和黄明搭上关系,那她要怎么解决这件事!
林碧凝很是失落地摇了摇头,手捏着勺子无意识地搅着碗里的糖蒸酥酪,
“是什么重要的事,长儒你可以告诉我吗?我有亲戚在忠亲王府,家父以前也认识一些人,说不定能帮上你。”白逸循循善诱道。
林碧凝想了想,她没有认识什么权贵之人,白逸家好歹以前是官宦之家,说不定真能帮上忙,便把情况简要说了下。
白逸手指摩挲着扇骨上浅刻的戗金流云纹,思索一会,对上林碧凝暗含期望的双眸,道:“所以,你想找人疏通黄明,让他敲定贡香之事。”
林碧凝点点头:“嗯,云闲你有没有认识的人能帮我的?”
“是有个人能帮这忙,有他出马,相信黄明应该会卖几分薄面。”林碧凝此举绕过黄跃,上次赵一诚和黄跃见面她是看见了的,不知道她是否对赵一诚有所怀疑。
白逸试探着问道:“黄跃突然改变主意,长儒可知是何原因?”
林碧凝佯作不知,摇头道:“家父打听了许久,也没弄清原因,大概是李家许了他什么好处吧。”
“也有可能是府上的仇家所为。”白逸假作猜测道。
林碧凝轻笑两声,道:“云闲真是说笑了,家父素来与人为善,便是和同行也未曾结过怨,何来仇家之说。”
白逸笑笑不置可否。
低下头,林碧凝的心中笼上一层愁云。
赵一诚,林家究竟与你有何仇怨?
夜色如墨,细雨如丝,松榆院的上房里,只点了一盏薄灯。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微微弓背的身影在窗棂上摇曳。
松儿端着粥在门外徘徊许久,抬手轻轻地敲了敲,小声喊道:“表少爷,我送饭进来了。”不见有人应声,她一只手推开门,蹭到桌前,将粥摆在桌上,递了勺子过去,“表少爷,你晚上没用饭,我做了些粥,你快趁热吃点吧。”
赵一诚隐在暗中的脸神色难辨,身体一动没动。
松儿有些委屈,又有些尴尬地把勺子放好,努力弯着嘴道:“屋里暗,我帮表少爷再点盏灯吧。”
正要去点灯,赵一诚突然将桌上的粥扫在地上,伴着“哗啦”一声响的还有他阴沉的一个“滚”字。滚热的粥溅到松儿的脚上,隔着绣鞋都能感到一阵温热。
赵一诚人前都是彬彬有礼的模样,松儿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吓得她眼泪“唰”就流了下来。虽然她也很想立时离开这里,但地上的碎瓷片和粥却不能不打扫,紧咬着唇,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完出去。
等人出去后,赵一诚手握着拳狠狠敲了下桌。
上午在学堂时,有人传话黄公公要见他。他编了个借口离开学堂,到约见的地方,黄公公见到他开口便道:“一诚啊,真是对不住,贡香的事咱家师父插手了,选了林家。”
赵一诚听到这话怔了怔,半晌才找回语言:“公公,这事不都由您说了算,怎么又”
黄公公呷了两口茶,白胖的手摆了摆,埋怨道:“是忠亲王世子亲口和咱家师父提的林家,你也不事先告诉咱家,林家认识忠亲王世子,若知道咱家就不趟这浑水了。忠亲王世子,那可是比皇子还得宠的人,不是我们能得罪的。”
尽管心里翻江倒海,但赵一诚很清楚他只是个小人物,别说忠亲王世子,就是黄公公他都得罪不起,舔着脸和黄公公道歉,好吃好喝又伺候了他一顿。
赵一诚回到松榆院,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他努力了这么多,花掉了他几年来的大半积蓄,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教他如何不气!如何甘心!
前日他故意向赵氏透露贡香的事,表示自己和黄公公有些交情,说不定能帮上忙,便鼓动她去向林温良举荐自己。
赵氏隔日将他教训一通,大概意思是林温良说贡香的事很顺利,并没出问题,让他以后多花点时间在读书上,别听信这些谣言。
他以为事情未到山穷水尽之时,林温良拉不下脸来求助自己,便打算让黄公公再施施压,没想到事情却已经叫林温良解决了。
据他观察,林家根本不认识忠亲王府的人,忠亲王世子为何会帮忙?
看来他的打算只能徐徐图之,在筹划前还要弄清忠亲王府和林家的关系。
若林家真认识忠亲王府的人,那可真有些麻烦了!
青音在前头提着灯,风雨中火光格外微弱,青妙打着伞撑在林碧凝头上,一行人从项脊轩往临江轩走。
晚饭后,林温良把林碧凝叫过去,告诉她贡香的事解决了,好生夸奖了她一番,还询问她是怎么说动忠亲王世子帮忙。
林碧凝没想到这么快事情就解决了,愣了好一会,才告诉父亲是白逸帮的忙。
林温良当即表示要宴请白逸,以示感谢。
林碧凝一面看着脚下的路,避开小水坑,一面分神思考白逸是如何请动忠亲王世子的,她以为只是搭个线结识黄明,谁成想对方把事情一下子就解决了。
正胡乱想着,小花园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哭泣声,在雨夜听来分外瘆得慌。青音提灯的手抖了抖,灯光摇曳,退后一步靠近林碧凝和青妙。青妙也有些怕,但想着自己是三人里年纪最大的,强自镇定道:“少爷,花园里好像有人在哭。”
林碧凝垂在两侧的手握住了,此刻在丫鬟面前可不能表现害怕的一面,清了清嗓子,平静道:“我们过去看看。”
青音闻言只能蹑着步子往前走,谁叫她提着灯笼呢,安慰自己后面还有两个人,不怕不怕。
顺着声音,他们在花园的小亭里发现哭得很伤心的女孩,青妙认出人来,惊讶地喊道:“松儿!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松儿哭得忘我,这时才发现他们,吓了一跳,忙拿袖子抹了抹脸,慌乱地朝林碧凝行了一礼,怯弱地喊道:“少爷。”说着,就打了个喷嚏。
林碧凝好看的眉头轻轻蹙着,道:“先跟我回临江轩,有事等会再说。”
松儿低着头不敢走,青音推了她一把,道:“走吧。”然后让松儿和她撑一把伞,在前面走。
回到临江轩,林碧凝将桑屐脱在廊檐下,回头看看松儿湿了半边的衣衫和鞋子,吩咐道:“青音你带松儿下去梳洗梳洗,弄些姜汤,你们也都喝一些,仔细着了寒。”
青音带着松儿下去后,青妙服侍林碧凝洗漱后换了衣裳,林碧凝让她把灯拿到床边的高几上,自己取了一本书靠着床壁翻着,口中说道:“在外面走一圈,衣裳都是潮潮的,你也下去换一身。松儿就不用带过来了,在我跟前她也不敢说什么,你去问问她为什么哭。雨夜路滑难走,晚上就让她和你挤一挤,明早再回去吧。”
“是,少爷。”
青妙去了之后,林碧凝翻了约十几页书,她便端着姜汤回来了,说松儿是因为被表少爷骂,觉得委屈才躲在花园里哭,还说表少爷今日好像心情不好。
林碧凝一面听着一面将姜汤喝完,把碗放在高几上,手指摩挲着书的侧边,双眸半垂。
赵一诚惯会在人前装温雅,能让他撕了这伪装,想来心情真的是很遭,而此刻能让他心情变坏的事,林碧凝猜测肯定是贡香的事。
思及此,她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对青妙悄声吩咐:“日后常和松儿走动走动,多打听打听表少爷的事。”松儿虽和落梅院关系不错,但和青妙青音并不熟,借着今日的机会,正好能让他们和松儿熟悉熟悉。
青妙不解地望着林碧凝,见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点头应下。
林府花厅里,原先的桌椅早已搬离,正中间摆了一张黄花梨官帽大圆桌,并四张黄花梨南官帽椅,正对门的墙上悬着丹青圣手鲁必固的百花争两侧各设高几,高几上摆着豆青釉大肚瓶,上插四五支开得极漂亮的荷花。
今日的宴席由赵氏一手操办,力求每一处都完美无暇。
贡香之事尘埃落定,林温良也告诉了她宴请白逸的真实原因。赵氏听闻白逸还和忠亲王府有关系,早前歇下去的心思又活络起来。和林温良明示暗示白逸此人不错,让他多打听白逸家中之事,若是能成为林家的女婿,也可为林家添一份助力。
不同于赵氏,林温良没有见过白逸,只当是他们的夸大之词,心中多少有些不以为意。但当真正见到白逸时,方明白赵氏和林碧凝的溢美之词并不虚假。
为显示自己的平易近人,白逸特意选了件既不太扎眼又不失礼的月白暗纹直身,腰间系着冰蓝色攒花结长穗宫绦,只用简单的羊脂白玉簪束发,除常年不离手的乌木马牙琴折扇外,再无多余的装饰。
可以说,这是忠亲王世子白逸最为朴素的打扮。
当然,这仅仅是对他自己而言。
白逸今日虽没有穿千金一尺的缭绫,但花绫的价格也是不菲,更别提头上那支品相上佳几乎无暇的羊脂白玉簪。
便是不看这些,白逸本人长相气质也绝非凡品。
林温良笑着请他入席,因白逸毕竟是晚辈,主位还是他坐,白逸坐在他左手边,因赵氏的央求,叫了赵一诚一起陪客,就坐在他右手边,林碧凝坐在白逸左手边。
林碧凝看到位置时松了口气,好在桌子比较大,她的位置在白逸旁边,和赵一诚之间隔着好几个空位,不然这顿饭又要食不下咽了。
众人皆入座后,丫鬟们鱼贯而入,将精心烹煮的佳肴一一摆上,等各人身后的丫鬟斟好酒,林温良举起酒杯朝白逸示意,道:“白公子,多谢你今次的出手相助和平日对犬子的照顾。家中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呼白公子,只略备了几道小菜和薄酒,还望白公子不要见外。”
白逸随手将折扇放在桌上,端起酒杯,笑着谦逊道:“伯父客气了,我与长儒是好友,相互帮助本是应当。伯父也别同我见外,和长儒一样叫我云闲便好。”
“好好好。”林温良满意地笑着,“来,我们一起共饮此杯。”
林碧凝和赵一诚也一起举杯,相互致意饮下。
白逸放下酒杯,身子靠近林碧凝,对方坐着只到他肩膀的位置,低下头小声关切道:“你酒量不好,别逞强,沾沾唇意思意思就好。”他可没忘记林碧凝上次喝梨花白醉酒的事,也不希望其他人见到她酒醉的可爱模样。
林碧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低声回道:“我已经吃过解酒丸,不会醉的。你是今日宴席的主角,不可能不喝酒,我身上还有解酒丸,要不要给你一颗?”
“不了,和伯父喝酒,吃解酒丸不太好。”白逸道。
赵一诚从赵氏那知道是白逸坏了他的好事,不免对此人怀恨在心,见他和林碧凝窃窃私语,便笑着道:“白公子和长儒在说什么,不妨让我们大家也听听。”
正说着悄悄话,突然被人点破,林碧凝尴尬地低头啜了口酒。
白逸倒是坦然地抬眸望着林温良道:“我方才和长儒说,伯父家的荷花酒味清香浓,喝着滋味不同于别处的,不知是何人所酿?”
林温良闻言眯着眼睛哈哈笑道:“云闲谬赞了,我这荷花酒并没有用什么特别的材料,非要说不同,就是这荷花是选开得最好时采下的。云闲若是喜欢,晚些我让人送两坛到你府上。”
“如此,便多谢伯父美意了。伯父不仅会制香,还酿的一手好酒,真是令人钦佩。”一席话说的林温良眉开眼笑,然后白逸才转头去看赵一诚,眼神微微带着疑惑,“方才出声的这位是”
林温良介绍道:“这是内子的侄儿,赵一诚。”
赵一诚半眯着眼,嘴角扯出一抹微笑:“白公子,幸会。”
“幸会。”白逸轻轻颔首道。
赵一诚状似好奇地问道:“表弟不常出门,不知白公子和他是如何认识的?”
林温良没有听林碧凝提过这个,也有些好奇地放下筷子,侧目等他讲。
白逸转头看了眼旁边,林碧凝冲他直眨眼,示意他不要把箭伤的事说出来。
“我和长儒是在万木山认识的。当时他上山采香,我上山打猎。他离开时掉了一块崖柏瘤,被我捡到,后来我们就成了朋友。”白逸简单地讲了讲,如林碧凝所愿,省掉了箭伤那部分。
“听闻白公子和忠亲王府很是相熟,不知有何关系?”赵一诚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林温良微微皱了皱眉,眼神扫了一下赵一诚,示意他不该如此失礼问这话。
林碧凝也觉得赵一诚的问题不妥,偷眼看了看白逸,希望他不要介意。
白逸好脾气地笑笑,半真半假道:“家中有亲戚在王府当差,算不上和王府有什么关系。”
“不知你那亲戚在王府是做什么的?”赵一诚道。
林温良咳嗽一声,心中暗骂赵一诚今日怎么如此不知礼,笑着转移话题,道:“今日的酱烧鸭不错,云闲也尝尝。”说着,让丫鬟夹了一块到白逸的碗里。
白逸尝了一口,笑着赞美一句:“肉质软烂,酱香味浓,很美味。”然后又看着一直等着他回答的赵一诚,“我家亲戚不过是王府里世子身边一个跑腿的,这次能帮上长儒的忙,也只是运气罢了。不知道我如此回答,赵公子还满意否?”
白逸能感觉到赵一诚对他的不友好,也大概猜到原因。不过,他可不在乎赵一诚的态度。
“白公子不要误会,像公子这样龙章凤姿的人物,我不免对公子有些好奇,故多问了问。”赵一诚直觉白逸不是寻常人,虽想探清他的身份,但也并不想得罪他,让丫鬟斟了酒,举杯道,“若我刚才的话让白公子感到不适,这杯酒敬你,当是我向公子陪不是。”
赵一诚说完话,将酒一饮而尽,空杯子朝下倒了倒。
白逸挑了挑眉,让丫鬟倒满酒,也一口饮下,同样把杯子倾了倾,笑着开口:“赵公子过誉了,我看公子才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知是何地的水土养出赵公子这般钟灵毓秀之人?”
林碧凝在旁边听白逸如此一本正经地夸赵一诚,垂下头,银牙轻咬着筷子偷笑。不看内里,赵一诚倒也称得上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过用钟灵毓秀,只怕是玷污了这词。
她心中暗想,所识之人能用钟灵毓秀形容的,也唯有白逸一人。
“在下宜城人士。”赵一诚道。
温德的祖籍是宜城,白逸勾着嘴角笑道:“真是巧极了,我的一位朋友也是宜城之人,不知道赵公子知不知道城西的温家?养了许多白鹤的那一家,据说在你们当地还挺出名的。”
赵一诚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呵呵笑了两声,道:“那可真是巧。可惜,不凑巧的是我很小就跟着家父离开家乡,并不知道白公子口中的温家。”
“那还真是不凑巧。”白逸也看着他笑起来,赵一诚刚才那一瞬的怔愣没逃过他的眼睛。
温德家的白鹤养了五六十年了,是从他父辈开始养的。据温德形容,在宜城那是无人不知的。即使赵一诚很小就离开宜城,但是他父亲总该是知道的。人离开故土,总会时不时追忆故人故事,赵一诚不该丝毫都不知道才是。
“听我那朋友讲,宜城的许多佳肴,虽叫法和别地相同,但烧法却很不一样,”白逸状似不经意道,“我吃过几样,独爱酱香鸭舌,和上都的口感很不一样。不知赵公子最喜欢哪样?”
“实在是离开家乡时年纪过小,儿时的吃食都不记得。”赵一诚遗憾地摇摇头道。
“那真可惜,鸭舌是真的很美味。”白逸的语气意味深长。
谈到鸭舌,林温良也微笑着开口:“说到鸭舌,上都的做法是喜欢用火腿片煨。山石斋、醉香楼的都尝过,还是觉得醉香楼陈大厨做的煨鸭舌,味道最为醇厚爽滑。”
白逸接口道:“煨鸭舌确实是醉香楼做的比较好,不过我偏爱酱香鸭舌,上都的话,福怡轩做的味道最好,伯父下次可以尝尝。”
又聊了一些话,林温良现白逸这人眼见极为开阔,极善言辞,不禁想起赵氏之前的话。白逸和林碧凝交好,若真的能成为林家的女婿,对儿子以后也是有益的。观白逸在就餐时会照顾林碧凝的举动,林温良觉得他的性子算是温柔体贴的。大女儿生来体弱多病,是该找个温柔能照顾人的夫婿。
赵氏若知道林温良此刻的想法,必定会咬牙切齿。
她相看白逸,自然是为了給林碧雯找如意郎君。可惜,她没有向林温良挑明这一点。长幼有序,林温良自然先考虑的是大女儿的婚事。
“云闲对上都如此熟悉,应该是生于斯长于斯吧。”林温良笑着道。
白逸点点头:“伯父所言不差,我家世代都居住在上都。听长儒说,伯父一家原是珑宣人。”
“嗯,搬来上都差不多十二年了。”林温良脸上带着几分回忆,“说起来珑宣和上都许多风俗都不相同。但就男子娶妻这一点而言,在珑宣,男子一般十七八岁才谈婚论嫁,我现上都男子从十五六岁就开始了。云闲看着比长儒大四五岁的样子,想来家中应有娇妻了吧?”
白逸笑着摇头:“伯父真是目光如炬,不多不少,我刚好比长儒虚长五岁,今年正当十八。不过,有一点伯父可猜错了,云闲还未曾娶妻。”
林温良心中一喜,笑着打趣了句:“像云闲这般的模样和才情,媒人怕是要把府上的门槛都踏烂了!该不会是云闲眼界高,至今未找到合眼的吧?”
被林温良这样打趣,白逸脸上难得出现不好意思的表情,心中胡乱想着,如果林温良知道自己对他儿子有所企图,只怕立时便要拿扫帚赶了他出去。
他余光瞄了眼林碧凝,抿了抿嘴道:“非是我眼界高,只是一直未能找到倾心之人,宁缺毋滥罢了。不怕伯父笑话,我所求的不是娇妻美妾,而是一生一代一双人。”
白逸的话落下,桌上的三人都不同程度地怔了怔。林温良想起曾经他也向一个女子许过“一生一代一双人”的承诺,只是世事无常,曾经的诺言终是随风散了。
林碧凝以为这多是女子的美好愿望,希望自己的夫君只有自己一人,二人恩爱两不离。赵一诚曾与人暗度陈仓,父亲较之一般男子已经算是洁身自好,但父亲还是不只有母亲一人。林碧凝以为天下男子皆有劣根性,没想到白逸与他们并不相同,倒教她有些另眼相看。
赵一诚借着低头喝酒的动作,隐下嘴角眉梢的讥讽,大丈夫何患无妻,终日像个女子一样耽于儿女情长,能成什么大事!
白逸见林碧凝听后没什么特别反应,心中泛起一丝失落,却又不知道在失落些什么。林碧凝并不知晓他的心思,难道还能指望对方一脸感动地望着他吗?说起来上次在井下俩人独处一夜,貌似也没什么进展,林碧凝对他还是以前的态度,看来他还是应该再找惜云取取经。
半晌,林温良从往昔中回过神,看着白逸说了句很有深意的话:“终朝相思,无缘相守,有心相望,无力相亲。云闲,当以此为戒。”说着,亲自执了酒壶满满当当倒了一杯酒,举杯时几滴酒洒在衣袖上,直将藏青染成浓重的墨色,“许久没和人痛饮了,云闲今日可要好好陪我喝上几杯,咱们不醉不归。”
“恭敬不如从命,云闲自当舍命陪君子。”还未等白逸深思那句话的意思,林温良就向他敬酒,只能陪着喝。
林碧凝拿筷子的手顿住,皱着眉沉思。
父亲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说他和母亲吗?
无缘,无力,难道他跟母亲是被迫分开的吗?
如果是,那又是谁分开他们的?
青妙提着灯和林碧凝走在前头,简平扶着已然喝醉了的白逸跟在后面。好在阴雨天已过,不然等到厢房不知要多狼狈。
林碧凝回头有些无奈地看了眼白逸,对方眉头微微皱着,一只手揉着额角,想来是有些难受。她在心中腹诽:让你在席上不吃解酒丸,现在难受了吧!
林碧凝忽的想起林长儒醉酒的样子,又是吐又是说胡话,和他相比,白逸真是省心极了。在淡淡的月光下,脸上泛着潮红,眉头紧锁的白逸,依旧好看的过分。
她不禁感叹,上苍真是厚待这个男子啊!
本来宴席上大家没怎么喝酒,后来林温良说了那番意味深长的话后,便开始拉着人对饮,林碧凝离得远,未曾多饮,坐在两边的白逸和赵一诚无一例外地喝多了。林温良由赵氏亲自看着,让丫鬟们扶去了听雨轩,赵一诚叫人扶回了松榆院。剩下白逸,赵氏忙着照顾林温良,便让林碧凝安排。
白逸喝醉了,远香别院又在南郊,夜色已深,送他回去也不现实。林碧凝就作主将人安置在临江轩旁边的香栀院。
厢房已经着人打扫过,简平把人放在床上。白逸一沾床,半眯的眼睛就合上了,睡了过去。简平起身退到一旁,林碧凝眼带疑惑地看着他,他搔搔脑袋,扯了个不算好看的笑,解释道:“平日爷的起居有丫鬟照顾,我又是个粗人,怕手脚没个轻重,弄伤爷。”
林碧凝点点头,对青妙吩咐道:“青妙,你帮白公子擦擦脸,让他舒坦些。”
青妙应声,接过小丫鬟弄好的温水,投下帕子,捞起拧到半干,然后走到床边半弯着腰,正要替白逸擦脸,“啪”的一声响,在安静的屋里格外突兀。
青妙揉着被白逸打了一下已经泛红的手背,有些无措地看着林碧凝,着急道:“我试过水温,是温的,烫不着白公子的,我也还没碰到他。”毕竟人家的小厮还在,要是误会自己伺候不尽心就不好了。
林碧凝也很奇怪,青妙从小服侍人,手上很有分寸的,不应该弄得白逸不舒服。
简平抬手吸引了俩人的目光,尴尬地说:“不怪你。我们爷对味道很敏感,可能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青妙闻言一点都没有被安慰的感觉,这话是说她身上有怪味吗?明明她昨儿洗了澡和换了衣裳的。
简平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委屈,径自往下说:“爷不喜欢让人近身伺候,这些事平常都是他自己做的。”
林碧凝眉头微锁,那总不能就让他这样过一夜吧。
注意到白逸不舒服地扯了扯衣裳,简平弱弱道:“那个,爷好像不抵触林公子你近身,能不能麻烦公子帮我家爷稍微擦拭一下。”说罢,他又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毕竟人家林公子从小也是被人伺候的,让对方去伺候人,多少有点难为人家的意思。
“那怎么行!”林碧凝还没开口,青妙已经先惊呼上了,大小姐毕竟是女儿身,纵然是扮作男儿,也断断不能去帮一个男子擦脸。
简平张张了嘴还想再劝劝,青妙就眼神凶巴巴地瞪着他。
林碧凝揉了把眉心,淡淡道:“行了,我这有解酒丸,简平你喂你家公子吃下。我帮他简单擦擦脸,之后的事等他清醒后,自行收拾。”
说着,将解酒丸递给简平,等他喂白逸吃下后,让青妙重新拧了帕子,她拿着帕子坐在床边帮白逸擦脸。
帕子碰到白逸光洁的额头,他张张嘴小声嘟囔了一句,林碧凝以为是她动作过重,拿着帕子擦得更加轻柔。墨染的双眉,紧闭的桃花眼,挺秀的鼻子,嫣红的嘴唇,林碧凝都一一擦拭过去。最后离开时,将帕子在他紧锁的眉心又擦了擦。
林碧凝收回手时,白逸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甩了甩手挣扎不开。腕上娇嫩的肌肤被男子宽大的手心覆盖着,炙热的温度传到脸上,晕开一片红潮。不想被青妙看到这个画面,林碧凝的背微微挪了挪,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抿着嘴,面上带着一丝恼意,狠狠掐了一下白逸的手。
白逸松开手时,林碧凝忙把手缩回去。正起身,听到方才被她掐过的人呻吟出声,她心想该不会是她出手太重掐的白逸疼醒了吧?有些心虚地低头去看他,小声道:“云闲,你醒了?”
白逸双眸要睁不睁,水汽氤氲的样子,惹得林碧凝小小地内疚一下,她和醉酒的人计较什么呢!
林碧凝轻轻地又喊了一声:“云闲,你酒醒了?”
白逸盯着她看了一会,弯了弯眼角眉梢,不甚清醒地道:“是长儒呀。”
林碧凝一听他不同往日的语气语调,便知还未清醒,只听他又接着嘟嘟囔囔地说:“长儒,你表哥是个傻的,你可不要和他多接触,也变傻了可不好。”
林碧凝以为他只是在说胡话,也没多理会,只是顺着他说:“好好好,我以后不和他接触。云闲,你鞋子还没脱掉,能自己脱掉吗?”
白逸脚伸向外面,对着搓了搓几下将鞋子脱掉,打着哈欠继续嘲笑赵一诚:“宜城人不吃鸭舌,你表哥真傻,连这个都忘掉了。”说完这句,闭上眼又睡过去了。
林碧凝听到这句话,傻傻地愣掉,白逸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推了推白逸,想叫醒他问个明白,喊了几声没有反应,烦躁地替他盖上被子,交代简平几句,带着青妙回了临江轩。
白逸在她离开后睁开眼,双眸清明不带醉意,揉着被掐疼的地方,无声地笑了笑,下手还真重。
在赵一诚说不知道温家时,他心里就起了怀疑,不动声色地拿鸭舌试探一番,结果正如他所料,赵一诚这个人身份有问题。
温德从不吃鸭舌,他曾经好奇问过原因。原来宜城当地有个说法,吃了鸭舌的人会长出鸭舌,变得像鸭子一样呱呱乱叫,所以宜城没有卖鸭舌的。他当时听温德解释后,很是嘲笑了一番,说他们真是暴殄天物,白白浪费如此美味的东西。
在没有确切证据时,白逸只能装醉提醒林碧凝,希望能引起她的警觉。
不过,这个赵一诚还真的有些意思。
究竟是赵一诚不是赵氏的侄子,还是赵一诚不是赵一诚?
青妙撩起玄青色细纱帐,挂在黄铜鎏金的竹节纹帐构上,一回身一打眼,发现林碧凝眼下青黑一团,眼睛红肿泛着血丝,诧异道:“少爷这是怎么了?眼睛肿得如此厉害!”
林碧凝昨夜想着白逸说的话睡不着,到四更才堪堪眯了会,她揉着发酸的眼睛,道:“昨夜没睡安稳,你拿帕子给我敷敷。”
冰凉凉的帕子刚一碰到眼睛,林碧凝就瑟缩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适应,脑子里又在想未想明白的事。
白逸说宜城人不吃鸭舌,林碧凝存了几分疑惑。她相信白逸这话应该没有骗她,但若宜城人不吃鸭舌,为何从不见赵氏避开鸭舌,相反她知道林碧雯还很喜欢吃鸭舌,赵氏也时常让厨房开小灶做给林碧雯吃。不过,若非赵一诚提起,她都不知道赵氏原来是宜城人。赵氏从没提过宜城的事,也不会说自己以前的事。
能让一个人闭口不提的,甚至极力想抹掉的,必定是一段糟糕的经历。
莫非赵氏在宜城遇到不好的事情,所以她绝口不提宜城,不提以前,甚至吃宜城人不吃的鸭舌。
相比赵氏的事,林碧凝更关心赵一诚为何对这点毫无反应。
即使离开宜城时他年纪小,但是赵一诚的父亲肯定是知道的。以前常听赵一诚说起宜城,说父亲临终还念着要回宜城,有机会想把父母的坟墓迁回祖籍。可见赵一诚一家和赵氏不一样,他们对宜城没有抵触心情,那么赵一诚应该知道白逸说的才对。
赵氏能认下赵一诚,说明赵一诚确实是她侄子,赵家的祖籍是在宜城。但这个赵一诚却对宜城不熟悉,莫非赵一诚不是真正的赵一诚!
林碧凝被自己这个猜测吓得坐起身,眼睛上的帕子掉在腿上,洇湿了一片。青妙见她如此,忙捡起帕子,忧心忡忡地说:“少爷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林碧凝看了眼湿掉的衣衫,对她摆摆手道:“无事,没睡好精神有点不济,你去帮我重新拿件衣服。”
脑中的思路却渐渐清晰,如果此赵一诚非彼赵一诚,那么他对林家的敌意就能说得通了。林碧凝慢慢理出一个脉络,她想赵家和林家没有冤仇,但这个赵一诚对林家有仇,所以他取代了真正的赵一诚,来投奔赵氏,并想方设法报复林家。
林碧凝越想越觉得豁然开朗,赵氏和她兄弟分开时对方并未成亲,与这个侄子从未谋面,所以赵一诚要假扮是很容易的。
可惜这些只是她的猜想,还是要找机会证实一下。
想通一些事,林碧凝心中舒畅很多,换好衣服,简单地用过饭就往香栀院去了。
林碧凝去的时候,白逸正在吃饭,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怪我太心急,来得不是时候,云闲你先吃饭吧。”
白逸动作很快又优雅地吃完早饭,漱了口,又拿帕子擦了擦嘴,道:“长儒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吗?”
“云闲昨日说的话还记得吗?”林碧凝开口道。
白逸摇摇头:“可是我说了什么?”他见林碧凝眼下青影,猜出对方可能是因为自己的那句话辗转难眠,有些后悔昨天告诉她了。
林碧凝默了默,笑着道:“也没说什么,云闲你醉了挺安静的。”
赵一诚昨日宴席上对赵一诚的态度有些奇怪,昨日酒后那句话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林碧凝有些怀疑,白逸是不是知道什么。本来想过来问问清楚,但见他眼神坦然,或许是她过于敏感想多了,又想到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和白逸也只是朋友,便没有再问。
白逸笑了笑,没有再说这些,转而说起其他:“没想到令尊如此海涵,一个人喝到两个,我真是自愧不如。”
“家父毕竟是商人,平日生意场多少也要喝酒。不过喝酒伤肝,云闲也莫要贪杯才好。”
“林大夫教训的是。”
说着,白逸拱手作了个揖,惹得林碧凝轻笑几声。
他二人正说笑呢,门口有一丫鬟在外面探头探脑。
香栀院是林府的一个闲置的院子,只用作招待客人用,平常没人居住,便只有两个老妈子看管。昨儿晚上太迟,赵氏又急着照顾林温良,林碧凝也忘了要指派丫鬟过来香栀院照顾。
正是用饭的时候,那两个老妈子兴许见白逸已经用完饭,就下去了,这个丫鬟可能见院里没人就进来了。自家丫鬟如此不懂规矩的行径叫白逸看见,林碧凝沉了脸,冷下声音吩咐青妙道:“去看看,是哪个院的丫鬟不懂规矩。”
青妙应声去了,林碧凝转头不好意思地冲白逸笑道:“小丫头不懂事,倒叫云闲看笑话了。”
白逸能明白林碧凝此时的感受,笑着宽慰道:“无妨,长儒不用放在心上。”
青妙进来回话,脸色有些奇怪,在林碧凝耳边小声将情况说了一遍,白逸看到林碧凝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然后很快又恢复如常,若非他一直注意着还真看不到。
知道应该是和刚才那丫鬟有关,他很体贴道:“叨扰府上一宿,我也该回去了。伯父那边还请长儒帮我告罪一番,我眼下的模样有些失礼,就不亲自去和伯父告辞了。”
林碧凝看了眼白逸身上还是昨日的衣服,歉然道:“云闲客气了,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说着,起身要送白逸。
白逸笑着拒绝道:“出府的路我很熟,长儒你不用亲自送我,派个人就行了,你去忙你的事吧。”
林碧凝想了想,点点头:“好,那云闲你路上小心。”
她其实有话问青妙,但是身边没有合适的人送白逸出府,只能派青妙去送。好在白逸知道她和青妙有话要说,方才不见的老妈子恰巧回来了,便让对方送自己。
等他们人走远后,林碧凝收敛了笑容,轻啜了几口茶,面无表情地问青妙道:“那个小丫鬟呢?”
“刚才白公子在,我把她安置在茶水间了。”
“去把她带过来。”
青妙出去后,林碧凝握着青花折枝花卉纹茶杯,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心绪渐渐平复,望着碧幽幽的茶汤冷笑一声,她这个妹妹可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小丫鬟被青妙推搡着进来,缩着头小声怯怯地道:“少爷。”
林碧凝抬眸先看到她手上的食盒,然后再看到她的脸,模样普通,并不是林碧雯跟前得用的丫鬟,她隐约记得在府中见过,却想不起叫什么名。
她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自顾自地饮茶,直到小丫鬟受不了,不安地再次喊了声“少爷”,她才淡淡道:“你叫什么,二小姐叫你来做什么,交代不清,我不介意将你交给太太处置。”
“少爷,我叫喜儿,我只是玲珑阁洒扫的小丫鬟,是二小姐叫我来香栀院的,让我将点心送给姓白的公子。”说着,她停了停,林碧凝的眼神好像能望穿她。
喜儿很怕林碧凝把她交给太太,太太是二小姐的娘,出了什么事肯定会护着二小姐,她只是个小丫鬟,说不定会被当成替罪羔羊。
她带着哭腔接着说:“二小姐还让我跟白公子说,二小姐巳正在水榭等他,有话要和白公子说。少爷,我要是不过来,二小姐会打死我的!求少爷不要把我交给太太!”
林碧凝此刻很庆幸自己过来找白逸,若是真叫喜儿将话和白逸说了,她估计以后都没法坦然面对对方。妹妹做出丢人的事,她也抬不起头!
林碧雯时常打骂丫鬟,她是知道的,生气也不是针对丫鬟,沉思一会,心中有了想法,对喜儿道:“知你并非自愿,我就暂且饶过你这一回。把点心留下,回去不要和二小姐说见过我,就说话你已经和白公子说了,他会准时赴约的。记住,不可露出破绽。”
喜儿不知道林碧凝要做什么,但听她不会追究这件事,忙不迭点头应下。把食盒里的点心端出放在桌上,向林碧凝行礼后逃似的走了。
“白公子已经走了,少爷为何要喜儿骗二小姐?”青妙皱着眉问道。
林碧凝捏了一块花朵造型的玫瑰酥,浅浅地弯了弯嘴角,淡淡吩咐道:“这些丢了吧。”说着,把玫瑰酥丢回去,拿帕子擦了擦手,起身回临江轩。
林碧雯站在一人高的榆木穿衣镜前,看着镜中自己身上的杏黄色缠枝花纹褙子,银红色蝶恋花百褶纱裙,扯了扯褙子,不满意道:“杏黄色不衬这条裙子,去拿那件正红色的。”这条裙子是她最近的心头爱,颜色正绣工好,最重要的是穿上去显身段婀娜。
翡翠从箱笼找出她要的正红色撒花褙子,一面替她换上,一面小心问道:“小姐今儿怎么打扮得如此漂亮?”
林碧雯转了个圈,翘着嘴道:“心情好就打扮打扮。”
说罢,她整了整发髻上的牡丹金钗,将脖子上多宝璎珞的珍珠流苏理齐,手上套上累丝金手镯,确定面上的妆容精致没有瑕疵后,欢快地对珍珠吩咐道:“今日珍珠陪我去,把琴抱上,我们走吧。”
教林碧雯的女先生邹五娘喜欢清静,赵氏便让她在玲珑阁旁的小院里授课。还未进小院时,林碧雯转头对珍珠吩咐道:“我想吃你上次做的红糖糕了,你去厨房做来。”
珍珠犹豫道:“小姐,做红糖糕起码要一个半时辰,要不要我先回玲珑阁,叫翡翠过来服侍小姐?”
林碧雯从她手中接过琴抱着,挥挥手打发她走:“不用!我就跟五娘学琴,也不用你们做什么,你快去做红糖糕吧,做好拿回玲珑阁,我回去一定要吃到的。”
等珍珠走后,林碧雯自己抱琴进去,学了大概半个多时辰,她和邹五娘说自己肚子疼要出去一下,邹五娘抬手让她快去快回。院里的小丫鬟在廊下听着琴声打盹,林碧雯悄悄地出了院子,快步往水榭赶去。
约见白逸的事,林碧雯没有告诉任何人,上次去临江轩送糕点之后,赵氏让于嬷嬷管她管得更严了,支开身边的人,她去干什么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水榭里如她所料,空无一人。不知为何,府里人不喜来这里,所以她才约到这里,不容易被人看到。
走了这一路,林碧雯重新又整了整衣裳,理了理云鬓,从荷包里拿出放在里面的另一个冰蓝色荷包,上面绣着漂亮的并蒂莲,角落上有“云闲”两字,这是林碧雯偷偷绣了准备送白逸的。
她轻轻摸着洁白的并蒂莲,心里像揣了只兔子,分外紧张激动。虽然一直以来所受的教导告诉她,这么做是不知礼没规矩的,但是她能见到白逸的机会实在太少了,而她娘那边又迟迟没有什么消息。好不容易对方借宿在林府,若不把握住这次的机会,她怕白逸会被别人抢走,毕竟对方如此优秀,毕竟自己要的东西要自己去争取。
等了小半会,林碧雯突然间一拍脑袋,“哎呀”一声,她想起自己只让喜儿和白逸说在水榭等他,却没有告诉他水榭怎么走。她着急地来回踱着步,犹豫着要不要去香栀院找他,又恐自己前脚离开白逸后脚到。后来想想还是留在水榭等白逸,毕竟白逸这么聪明,肯定能问到路,找到这里的。
等待的辰光总是难熬,林碧凝倚着窗将湖面的涟漪数了一圈又一圈,整颗心都焦急起来,手捏着荷包下意识地揉着,不停地宽慰自己,还未到约定的时间,白逸一定会来的!
稍微镇定心神后,林碧雯发现荷包被揉的出褶皱了,不由懊恼地咬了咬唇,撑了撑荷包的两边,又抚了抚褶皱,试图使其恢复原样。
正弄着,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林碧雯猛地停住动作,脚步声沉而温,肯定不是丫鬟,一想到是白逸来了,心砰砰地疯跳起来,脸颊发烫,抿着唇用手拍了拍胸口,等脚步声停在身后,她嘴角弯成最好看的微笑,边转身边脆生生道:“你来……”
看到眼前的人,林碧雯最后一个“了”字无声咽下,笑容僵在脸上。
林碧雯一转头看到林温良站在自己身后,心吓得要从嘴里蹦出来,到嘴的话吞下,咽了好大一口水,勉强保持镇定,僵硬地笑着道:“爹爹,你怎么来这里了?”
林温良从林碧凝口里听到这件事时,他是不相信的。林碧雯虽然任性了点,但他相信他的女儿是规规矩矩的,不会做出私会外男这种有辱门风的事。谁成想,林碧雯真的在这个时候来水榭。
林温良告诉自己要冷静,林碧雯毕竟还小,说不定是被人教唆的。就是犯人也有辩解的机会,他总要允许她解释解释,努力保持平静道:“我路过池塘,过来看看。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跟邹五娘学习,来水榭做什么?”
“我来……”林碧雯垂下眼睛,不敢看林温良,手紧紧攥着,绞尽脑汁找借口,可偏偏越紧张越编不出来,半天才憋出一句,“曲子学不会,我来散散心。”说完,猛地意识到手上还拿着那个荷包,忙缩缩手将它藏在袖子里。
林温良一直注意着林碧雯,她的小动作自然没逃过他的眼,伸出手掌心朝上,面无表情道:“手上什么东西?拿过来。”
林碧雯忙不迭摇着头,整个人往后缩了一步,惊慌失措道:“没什么!没有什么东西!”
林温良严厉地看着她,冷下声道:“你是要自己拿过来,还是我过去拿?”
林碧雯素来怕他,见他已经面露严厉之色,托着脚缓缓往前走了几小步,在离林温良的手一步远的地方,伸手把荷包放在他手上,然后马上缩回手,又后退几步,头快要埋到胸口。
林温良拿起荷包,冰蓝色的,又反过来看,是一朵并蒂莲花,边上还绣着明晃晃的“云闲”两字。他只觉得心中的怒火像是被人浇了一桶油,“唰”的火焰升到半空中,便是南官河的河水都浇不灭。
他原先以为林碧雯只是小女儿心思约了白逸见一面,没想到她竟是想私相授受!
林碧雯偷偷抬眸看父亲的反应,见他满脸怒容地朝自己走来,害怕地脚步凌乱地往后退,口内认错道:“爹爹,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你还想有下次!”林温良怒骂道,“小畜生,往日为父教你的礼义廉耻都叫你吃了不成,今日竟做出这等丢人的事!林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说着,伸手给了林碧雯一巴掌。
林碧雯“啊”的叫了一声,捂着被打的左脸,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你打我。”似是确认了被父亲扇了巴掌的事,她“哇”的放声大哭,边哭边喊,“爹爹你怎么可以打我!我要告诉我娘去。”
二女儿从小都被娇养着长大,最重的惩罚也只是禁足抄女戒,还从没有打过她。林温良打完也有点后悔,但见她又哭又闹起来,怒火又死灰复燃,上前抓着她的手腕,把人往外拖,口中怒道:“都是叫你娘惯得!这么没皮没脸,我今日就打死你,省的日后你再做出有辱家门的事!”
“娘!娘!快救救我!”林碧雯哭着喊着。
听雨轩离水榭不远,很快就有人将林温良要打林碧雯的事告诉了赵氏。赵氏忙慌慌张张地赶去祠堂。她赶到时,林温良正拿了家法要往林碧雯身上打。
“老爷!手下留情!”赵氏跑过去双手握住林温良的手,劝道,“老爷,雯丫头还小,她不懂事做错什么,你好好跟她讲就是,这样的家法她叫如何受得住!”
“都是叫你惯得!年纪还小就敢做出这种事,年纪大了那还了得!”林温良沉声道,“你让开,今日我一定要教训教训她。”
“娘,救救我!救救我!爹爹要把我打死呢!”林碧雯躲在赵氏后面哭泣道。
“别怕,我不会让你爹打你的。”赵氏回头安慰她一声,然后对林温良用哭腔哀求道,“老爷,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看在我多年为林家操劳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吧!”
林温良有些心软,但是一想到每次都是赵氏一求情,他便饶过林碧雯,就是这样她才有恃无恐,才会做出丢人的事。他狠下心来,对赵氏说:“你不用再求情,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说着,就去掰赵氏的手。
“老爷……”赵氏喊了一声林温良,只觉得眼前一黑,人就昏倒了。
林温良连忙扶住她,叫了几声她都没有醒,大声吩咐道:“快去请大夫。”然后抱着人往外走,林碧雯口中喊着也要跟了去,他回头瞪着她严厉道,“在祠堂外跪着,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起来。”
林温良抱着赵氏回了听雨轩,大夫很快就到了,仔细地诊了脉,笑眯眯道:“恭喜林老爷,太太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子,因情绪激动才会昏倒,并不大碍,等下我开几贴安胎药,让她好生将养就行了。不过前三个月最为要紧,以后还是要避免让她情绪过于起伏。”
生下林碧雯后,赵氏近十年没有再怀孕,林温良猛地听到这消息愣了愣。
赵氏刚刚醒来,正好听到大夫的话,手放在肚子上,激动地问道:“大夫,你是说我怀……怀孕了?”
大夫笑笑道:“虽然才一个多月,脉象有点弱,但老夫从医多年,绝不会诊错,是喜脉无疑。”
林温良这时反应过来,笑着客气道:“有劳大夫了。”然后又让管家和大夫开方子去拿药。
赵氏柔柔地望着林温良笑起来:“老爷,我们又有孩子了。”服生子丸和各种汤药一年多,终于怀上孩子,她激动到眼中闪着泪花。
“嗯,又要辛苦你了。”林温良坐在床边道。
“为老爷生儿育女是本分,哪里辛苦了。”赵氏想起林碧雯,拉了林温良的手,“老爷,看在我和肚子里孩子的份上,你就饶过雯丫头这一次吧。”
林温良叹了口气,把事情跟赵氏讲了一遍,不过没提是林碧凝告诉他的,只说是他无意去水榭现的。
赵氏闻言心里暗骂一声,却又不得不为林碧雯开脱:“老爷,都是我不好,没教好雯丫头,她才做出这等糊涂的事。不过好在白云闲已经出府,雯丫头并没有酿成什么大错。如今老爷已经处罚过她,她也知道错了,就到此为止,好不好?”
赵氏拉着林温良软语温言又劝了许久,林温良终于松口。
屋外艳阳高照,夏日的午后林碧凝照例歇过午觉再去千叶阁。此刻她还未睡下,靠着藏蓝色大引枕,一手托腮,一手用勺子舀着西瓜球。
红彤彤的西瓜球躺在白色的素瓷小碗里,看得人分外有食欲。因为西瓜性寒,林碧凝不宜多吃,青音便只弄了一小碗给她解解馋。不过林碧凝如今心中有事,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
青妙回来时,林碧凝等得快要眯上的双眸终于清醒了。见青妙脸上红扑扑的,知是被日头晒着了,指着座椅中间茶几上的茶壶,道:“辛苦了,喝杯茶润润嗓再说。”
青妙道了声谢,不客气地连喝了两杯,大中午在太阳下快走真是热啊!
解了渴,青妙走近些,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少爷,昨日二小姐被老爷从水榭拉到祠堂,本来是要请家法的,后来太太去请求,不知怎的突然晕倒,老爷便没有打二小姐,让她在祠堂跪着。老爷抱着太太回了听雨轩,请了大夫说是怀孕了。之后二小姐被老爷罚在屋里禁足。”
林碧凝挑了挑眉,没想到赵氏竟然怀孕了。不过,她除了些许吃惊,也没别的心思,相反还有些期盼对方能生个儿子,这样至少林家的家业不会无人继承,毕竟她不能保证林长儒回来会不会继承家业。
“老爷为什么要罚二小姐,外面是怎么说的?”
“他们都说是因为二小姐逃女先生的课被老爷发现,才惹得老爷动了怒气。有人看到二小姐脸上有红印子,应该是老爷在水榭里扇的。”
林碧凝听到这话,勾起嘴角,面上露出一丝微笑,心中有种得偿所愿的快感。
这是她故意设局以来最想听到的!
可惜有赵氏护着,不能让林碧雯尝尝当日她所受的谩骂和屈辱。
记得当初赵一诚和父亲说她和他两情相悦后,父亲在她那看到赵一诚送给她的东西,从没对他说过重话的父亲气得扇了她一巴掌,骂她不自重。赵一诚那时虽然得到父亲重用,但是他一届寄人篱下的孤儿,父亲委实不愿她嫁给对方。
后来不知怎的,她和赵一诚私相授受的事被人传了出去,虽然只是在府中下人里流传,但终究有损她的名誉。父亲即便不满意赵一诚,也只能作主让俩人成亲。而她听信了赵一诚的辩解,相信了他去父亲那说只是为了和她在一起,她想着早晚要嫁人,嫁个熟人总比陌生人好,便同意了。
现在想想,当时她可真傻!这些分明都是赵一诚的算计,说不定下人们知道也是他透露出去的。
她因为受不了他人的闲言碎语,成亲前终日躲在屋里,林碧雯却不愿放过她,时不时要到落梅院讥讽嘲笑几句。印象最深的是夏日午后那次,天气和今日一般炎热,她借口歇午觉躲在屋里没见林碧雯,林碧雯就在外面咒骂,那些话她至今都还记得。
“林碧凝,别以为你躲在里面就可以了,当初有胆做出那种事,现在就别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里面!有娘生没娘养的,怨不得会做出如此下贱的事!呵呵,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说不定你娘就是个不要脸的贱货,才会勾引的爹爹生下你们!”
生母的事一直是她心中的痛处,她记得自己当时眼睛都瞪红了,手心叫指甲抠出鲜血,身子气得一抖一抖的,恨不能冲出去抓住林碧雯的头发,狠狠扇上几巴掌!但是,她不能。哥哥不见了,父亲生她的气,祖母不待见她,赵氏是林碧雯的亲娘,如果她和林碧雯发生冲突,最后受罚的一定是她。不能出去,只能忍下。
重新想起这些,林碧凝的心潮起伏,狠狠闭了闭眼。这些情绪一直隐藏在心底最深处,如今一个契机全爆发了。所以当她得知林碧雯要约见白逸时,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机会。
林碧雯,你不是有娘养有娘教嘛,还不是做出这种事!
青妙看林碧凝的脸上神色有些不对劲,不安地唤了一声:“少爷。”
林碧凝压下那些情绪,睁开双眸,神色如常地看着她:“嗯?”
青妙望着她欲言又止,抿了抿嘴,语带不忍道:“听闻玲珑阁的喜儿因挑唆二小姐逃课,被太太打了二十板子,关在柴房里,明日交给人牙子要把她发卖了。”
“你说什么!”林碧凝乍听这消息,手抓炕桌身子往前冲了冲,杏眸睁得大大的,眼眸黑白分明。
“太太要把喜儿喜儿卖到西北苦寒之地。”青妙垂下双眸,把话又说了一遍。
林碧凝泄气了般跌坐回去,因用力过猛,桌上的素瓷小碗摔倒地上,红艳艳的西瓜球四散开来。她瞪着那刺眼的红色,神情恍惚,喃喃道:“是我害了喜儿。”
青妙闻言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她不明白为什么林碧凝要让喜儿骗二小姐。若是喜儿没有那么说,二小姐不会被老爷责罚,喜儿应该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青音听见打碎东西的声音,进来瞧见林碧凝失神落魄的样子,小声问青妙怎么了,青妙摇摇头,让她收拾东西出去别多问。
林碧凝呆呆地瘫坐着,脑袋里还回荡着青妙方才的话。
是了,林碧雯出了这样的事,赵氏不会怪女儿,只会拿底下的丫鬟出气。她不是很清楚赵氏表里不一的为人嘛!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些?没有想个更周全的办法?都怪她当时被昔日的怨愤蒙了双眼,只想着叫林碧雯也尝一遍她当日受的屈辱。
如果不是她,喜儿也不会被打,被发卖
“少爷,你说喜儿会不会和太太告状,说那些话都是少爷让她说的。”青妙唤了林碧凝一声,忐忑不安地问出一路压在心底的话。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救下喜儿。”错误既然已经犯下,林碧凝觉得自我指责反省都没什么用,她应该做些什么弥补弥补。
“你过来,有几件事要你去做”林碧凝让青妙附耳过来,轻声吩咐道。
漆黑的夜,挂着几颗黯淡的星子,青妙手中提着的灯笼发出的微弱亮光是黑夜里唯一的光亮。
夏夜的风徐徐吹过,不冷,但是有点凉。林碧凝一只手捏住墨色斗篷的帷帽,以防宽大的帽子被风吹落,另一只手收紧了斗篷。即便她用斗篷将周身包裹住,绸布斗篷不挡风,她还是能感受到丝丝夜风穿过布料的经纬线,一直吹到心里,凉飕飕的。
柴房就在眼前,林碧凝隐在暗中,青妙上前往守在外面的周妈妈手里塞了一个荷包,有些哀伤地笑着道:“我和喜儿相识一场,她明天就要走了,我来送送她,还请周妈妈行个方便。”
周妈妈掂了掂荷包,分量还挺重,想着这个时辰也不会有人来,点头道:“那你快点!”说着,搓了搓手,“我去厨房待会,你走的时候叫我一声。”
柴房的锁坏了,太太就让她一直看着。本来以为是个苦差事,没想到还能挣些钱,周妈妈脚步轻快地往厨房去了。
林碧凝见周妈妈走远了,从黑暗中走出,跟着青妙一起进去。柴房里满是木柴稻草,脏乱不堪,青妙提着灯看了一圈,发现喜儿面朝下躺在角落的地上。她赶紧走过去,小声地叫道:“喜儿,喜儿。”
喜儿幽幽转醒,抬头看到是青妙,惊讶地喊了一句,想撑着起来,稍微一动就牵扯到伤处,疼得她闷哼一声。
青妙举灯去看她的下半身,只见臀上的布料叫血染得殷红一片,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忙道:“还有伤,你快别动了。”
喜儿虚弱地笑笑:“谢谢青妙姐姐来看我。”
“少爷也来了。”青妙往旁边让了几步。
林碧凝走到喜儿眼前,半蹲下来,歉然道:“喜儿,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才害得你落到如此地步。”
眼前的小丫鬟也不过十来岁的样子,却生生受了二十大板,林碧凝看着都替她感到疼,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忍下来的。
“少爷你别这么说,我不怪你的。”喜儿见是她来,不好意思地挪了挪,想遮住污秽的地方,偏一动就疼。
“你别动!”林碧凝扶住她的肩不让她动,“我给你拿了些药,对你的伤有好处,让青妙帮你涂点。”说着,就要让青妙上药。
“谢谢少爷。”喜儿见她蹲在原地没有动,红了脸小声道,“那个,少爷你能不能先出去?”
林碧凝显然忘了在喜儿眼中她是男子,上药时当然应该回避。还是青妙先反应过来,拉她起来推到外面,林碧凝站在屋外才想起这茬。
过来许久,青妙终于上好药。
夜里寒气重,林碧凝怕喜儿躺在地上会受风寒,有心给她弄条被子或是将斗篷给她,又怕明早被人看到不好。最后她和青妙一起用稻草厚厚地在地上铺了一层,再合力将她抬到上面。
回去前,林碧凝对着喜儿认真而又坚定道:“喜儿,你且安心,我明日一定会救你的。”
喜儿眼中带泪,含笑点头:“我信你,少爷。”在林碧凝起身准备回去时,又说句话,“昨日,太太问我为什么骗小姐白公子会赴约,我说因为怕事情没完成小姐会怪罪。我没有出卖你,少爷。”
“我知道。”林碧凝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喜儿。”
回去时,林碧凝将帷帽带好,先一步走出院子,青妙和周妈妈又道了谢,俩人才返回临江轩。
林碧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睡了也是噩梦连连,第二天又很早就起了,和西席告了假,一直在书房里抄佛经。
昨日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若喜儿真的出了什么事,只怕这一辈子她都良心难安。
她一面抄佛经静心,一面告诫自己,事不三思要后悔,往后下什么决定前一定要考虑周全,不可冲动行事。
抄了整整三大页,青妙进来语气轻快地小声道:“少爷,事情成了。”
林碧凝握着紫毫的手顿了顿,一滴墨滴在纸上,晕开一团墨色,虽然这幅字毁了,但她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昨日知道赵氏要把喜儿发卖掉,她写了封信叫人连同银票一起送到甄家,让甄默思出面在今日买下喜儿,人牙子得了好处,只和赵氏说是西北的马商买了喜儿,喜儿则留在甄家养伤。
她放下笔,笑着吩咐了青妙准备了补品,去甄家看喜儿。
赵氏舒服地靠在水红色织锦大迎枕上,放在桌上的手下还垫着一个小软枕,肚子上盖着条薄锦被,青翠色的底,上绣红彤彤的石榴花,娇艳欲滴,瞧着说不出的喜人。
侍书在旁边轻轻扇着团扇,侍画进来笑着道:“太太,老太太那边又送来一些补品和一篮桃子,要如何处理?”
赵氏抚了抚锦被上的石榴花,懒洋洋道:“补品收起来,桃子洗两个切了送上来,记住别沾了毛。”
侍画笑着下去弄桃子,赵氏转头对侍书叹道:“比起桃子,我还是更爱吃西瓜。”
侍书抿嘴笑道:“西瓜性寒,大夫说要少吃,太太暂且就忍忍,等生下小少爷,明年太太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赵氏轻笑一声,侍书的那句“小少爷”取悦到她,含笑道:“既然我不好多吃,等下你们几个拿一个瓜分吃了吧,算是帮我尝尝味了。”
“谢谢太太。”
正说笑着,侍棋撩起竹帘进来,赵氏让侍书下去分西瓜,问道:“人卖了没?”
“说是被西北来的马商买走。”侍棋敛下眼睑,掩去眸中讥讽的目光,语气平平地回道。
赵氏轻哼一声,道:“胆敢挑唆小姐,没打死她都是轻的。”
侍棋低下头没有应声,嘴角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似怜非怜,似嘲非嘲。
“二小姐那边怎么样?”赵氏想起女儿,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劝了许久,二小姐已经不再闹了。”
“老太太那送来些桃子,你挑些和西瓜一起送去,告诉她老老实实在屋里反省,过几天我就和老爷说,放她出来。”
“是,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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