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安
史册有载,丞相之女朝来天资聪颖,容貌无二。自幼善书画,精琴棋,知兵家之争,晓用兵之道,不过十三岁年纪,已被世人尊称为长安第一才女。可惜红颜向来薄命,于一次出游江南时遭意外葬身火海,皇帝感叹之余,破格封其为公主,名号凤阳。
江南的春来得早而快,别的地儿还是千里冰封,江南岸边的杨柳已经长出了新芽,阁楼对面的那株桃花更是开得妖娆,放眼望去,尽是粉嫩的花瓣,其间有一朵,红得滴血。
“江南婉约美,风光无限。倒是应了古人之说,此景唯独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游。”
身着鹅黄薄衫的豆蔻女子负手倚在窗框上,感慨着,目光落在对面的桃花上。眉目如画,身姿绰约,真真人比花娇。
“小姐,那里风大,您可别着了凉,还是坐在书桌前看会儿书吧。”
年长的清秀丫头往书桌边上的炉子里加了些炭火,屋子里登时暖起来了,丫头笑着,待窗边的人走到书桌前坐定,手捧着书本看起来了,才关了窗户离开。
竹筒一简简的翻过,细嫩的手指终于停在了竹筒中卷着的一块泛黄绢布上。
她将绢布拿起,轻念出声,“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香炉里飘出的香味儿也扑向那满载情意的纸张,与此同时,一个点燃的火折子无端落入房中,轻得让人毫无感觉。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痴情的女子?”
言语虽不屑,面上倒是一直带着笑容。她一手叠袖,一手握笔,在纸张上勾勾画画,丝毫没有听到阁楼外传来的轻微脚步声。
火折子不偏不倚的被扔在落地的帘子上,很快被点燃,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片刻蹿上柱子与房梁。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惊慌失措,她急急忙忙扔了笔,往门边跑去,因跑得匆忙,袖子拂倒砚台,墨汁正好洒在那纸张上,掩盖住所有字迹。
门窗锁死,无论如何打不开,再看屋中,压根儿找不到能够用来淋熄火苗的东西。单薄身影只能在火中四处逃窜,声嘶力竭的呼喊,不知疲倦的拍打门窗。
这样大的火势足够将她吞噬,可她不想死,她想,或许,再等片刻她便可以活着出去。
寻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蹲下,她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无助的看着火舌嚣张的卷走屋中一切物事。
她听到了房梁被烧得啪啪作响的声音,只是未曾料到,它会那么快就从她头顶砸下。
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淋湿她的眼眸,她只看到满目的殷红,她害怕得失声尖叫,这叫声惹得火舌爬上她的裙摆,点燃下一个火球。
疼痛,张惶,害怕,绝望,她选择闭上眼睛,不再多看一眼。
她记得的古书里说过,若是人的灵魂不死,便可以依附于周遭花木重生,不过再生之时,与所寄事物同命。
她不求长命百岁,不求荣华富贵,只希望能有机会继续她尚未来得及体会的几十载人生。
她不该死,她不该死!
一个时辰,足以让别致的阁楼化为灰烬,风拂过,扬起一抹鹅黄色的轻烟,只见那轻烟盘旋着靠近一朵红得滴血的桃花,钻进花蕊间,消失不见,而此时,风停了。
冰凉的手指流连在脸颊,却让宁朝来生出莫名的暖意,她懒懒的睁开眼睛。面前居高临下,满目宠溺的人不是宁相生又是谁,他还穿着官服,大概是才早朝回来吧。
宁朝来叹气,真好。虽然垂死挣扎,被烈火灼烧的感觉太痛苦,但若是最后一刻生不如死的痛苦能换得死了后看到宁相生,也算值当了。
“出门前怎么与你说的,又在石桌上睡觉了,嗯?”
宁相生往石凳上一坐,笑着将趴在石桌上睡觉的人抱在怀里。
宁朝来使劲往宁相生怀里拱了拱,等到身子稍微暖和了,才哇哇大哭起来。
“阿翁啊,你……你若是,若是……听得见我说话,一定要记得……好……好好照顾自己。”
宁朝来抽抽噎噎,一句话倒也说得清楚。
宁相生一脸茫然,看了看痛哭流涕又满脸正经的女儿,决定伸出手去探探情况。
额头不烫不冰,该是没有发烧。宁相生抿了抿唇,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孩子是做噩梦了。
宁相生不说话,宁朝来扯开了嗓子哭,哭得肝肠寸断。一了百了,死了原来是这般下场,她不过是想说几句临终前该有的叮嘱罢了,宁相生却听不见。
若是猜得没错,只怕眨眼间她就会灰飞烟灭了。
“阿翁,我不要,不要!”宁朝来紧紧抓着宁相生的衣襟,生怕自己一松手便真的再也见不到宁相生了。
“小,小姐。”
迎面走来的杜鹃愣在原地,宁朝来向来要强,挨打挨骂从不流一滴眼泪,现下哭得那么悲壮,到底是出什么大事了。
“好了,朝来乖。”宁相生心疼的摸摸宁朝来的头,放柔了声音,“爹在这儿,不怕。”
乖?宁相生只在她八岁前说过这样的字眼。宁朝来诧异的抬头,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杜鹃年长她八岁,如今却是十三岁的模样,再看看她,那样小的手与个子,可不就是五岁的样儿,再看宁相生,确实比最后一次见面时年轻不少。
宁朝来急匆匆的挣脱宁相生的怀抱,爬上石桌,四处张望。南边的石门,北边的翠竹,还有西边院子角落里她“才”种下不久的腊梅。
“哎哟!”宁朝来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龇牙咧嘴。
杜鹃大叫,“小姐中邪了!”
宁相生瞪了杜鹃一眼,疑惑的看着宁朝来。宁朝来忽而哭,忽而笑,着实太怪异,可他从来不信邪不邪的,只当宁朝来小孩子心性,由着她去了,毕竟,宁朝来是个鬼灵精怪的主儿,这会儿指不定在打什么主意。
宁朝来不管宁相生与杜鹃怎么想,只知道傻乐,她没死,她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
宁相生无奈的摇头,笑着问,“过几日去上书学堂念书可好?”
可好?那是太好了。宁朝来连连点头,她做梦都想去上书学堂,宁相生却认为男女共处一室不成体统,不肯让她去,如今竟然主动提出要她去,岂不是因祸得福?
“学堂里要用之物我已经让人备好了,你上下学堂,轿夫会负责接送,至于杜鹃,她会随你一同去,也好照顾你。”
宁相生说着,用袖子给宁朝来擦眼泪,他所求不多,宁朝来过得开心就是了。
若不是昨夜梦见宁朝来在火海里挣扎求生,若不是那真实的画面刺痛了他,他或许还不会改变主意。
“阿翁,我要出去走走。”宁朝来摇着宁相生的袖子撒娇。
宁相生让人拿来十两银子,让杜鹃陪着宁朝来出去了。
宁朝来走在热闹的集市上,走得缓慢,看着两侧各式各样的食物,分毫不为所动,活脱脱一副大人样。
杜鹃不解的盯着宁朝来的后背,脑中只有不正常三个字,要知道,若是平常时候,宁朝来早该蹦蹦跳跳的嚷着要这要那了。
杜鹃当然不知道,宁朝来死时也是十三岁的人了,早过了贪吃的年纪。
是的,宁朝来不贪吃,可是喜欢的习惯一点没变,这不,想也不想便迈步进了上书斋。
她以前所,有不少来自上书斋,可都是让下人来买,她从未来过。
方踏进书斋,宁朝来有掉进书海的错觉,那被分为一层又一层的木架上放置着琳琅满目的书籍。
宁朝来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从最近的木架上取下一本,书面上大大的写了诗经二字,正欲翻阅,只听背后有人笑着说,
“咦,谁家的女娃娃也来?怕是大字不识一个吧!”
书斋里听见说话声的人都笑了起来。
宁朝来回头,见说话的人也是个孩子,不由得将眉头一皱,她是十三岁的人,他见了她都该叫她一声姐姐。
“谁家孩子胡说八道,快走快走。”杜鹃以为宁朝来是不高兴了,急忙伸手去推那孩子。
别看那孩子才七八岁,力气可大着,杜鹃推了几下愣是没能将他推动分毫。
“我说。”宁朝来拿着书往前走,杜鹃识趣的让开道。
“你说。”男孩不屑的挑了挑眉。
宁朝来走到男孩面前,随意拿起一卷竹简,指着竹简上上邪一篇中“邪”字问,
“你说我不识大字,你且说,这字念什么?”
“哼,”男孩哼哼,“妖魔鬼怪是为邪(斜)。”
非但说了音,还含沙射影说她是妖魔鬼怪。宁朝来笑笑,人小鬼大,这孩子不简单。
宁朝来解释,“诗经又称诗三百,其间这首是上邪(爷),表女子忠贞而非妖魔鬼怪。你若不信,回去问问你阿母。”
想她宁朝来,堂堂长安第一才女,诗经中的三百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尤其是这首上邪,看了一眼之后就没有忘记过。就连,就连死之前,也在看它,这读音能难倒别人却难不住她。
想到那场莫名的大火,宁朝来后怕的咬了咬唇。
宁朝来咬唇,男孩却是咬牙切齿,仿佛是宁朝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看宁朝来的眼神,陡然厌恶起来。
宁朝来撇嘴,这孩子不崇拜她也罢了,还用这样的眼神看她,真是欠打。不过她现在五岁,他比她年长,大约是觉得被她抢了风头脸上无光,小孩子闹点小别扭,她就不当真了。
“这孩子长得真黑,炉子里放的碳一样。”
宁朝来说着,食指戳了戳男孩的脸,她得确定她面前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块成了精的碳。
“啪”的一声过后,宁朝来下意识的收回手,看着手背上的鲜红手印,再看看恨不得扑过来把她撕碎的人,选择去别的书架看看,惹不起她还躲得起。
“哈哈,太叔……太叔奂你又因为黑被人笑话了。”
听着那笑得艰辛的声音,宁朝来用余光一扫,是个七八岁的男娃娃,正笑得前俯后仰,因个子比那被唤作太叔奂的男孩矮了一截,踮着脚才将手搭在人家肩上。
一黑一白,再鲜明不过的对比,怎么看都觉着怪异。
太叔奂察觉到宁朝来的目光,瞪了宁朝来一眼,冷哼着离去,白净男孩嘀咕着追了上去。
看着两人勾肩搭背离去的背影,宁朝来摇头,“尤物啊。”
杜鹃往外面看了看,挠挠头,“有雾,哪里有雾?要下雪了?”
宁朝来笑得合不拢嘴,这也是个尤物。
“小姐,方才那是太叔将军的独子,叫太叔奂,另外一个叫,叫……”
杜鹃铁了心要给宁朝来介绍,现下却是挠破了脑袋也记不起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宁朝来叹气,“叫徐少桥。”
一个将军之子,一个大夫之子,太叔奂与徐少桥打小形影不离,这是整个长安城都知道的事。
杜鹃呵呵的傻笑,她都忘了,她家小姐聪明,即便不出门,知道的事也比她多。
宁朝来选了几卷竹简拿去结账,两手高举才将竹简放到结账的木桌上。
“小姑娘,”头顶上骤然多出来张苍老的面孔,“这些书总共二十两银子。”
杜鹃捏着钱袋里的十两银子,不知该怎么办。
宁朝来小手一挥,马上有了主意,“杜鹃,你去取了银子来付账,再将书拿回去。”
“小姐,”杜鹃拽住想要独自出门的宁朝来,“你可不能撇下我,老爷知道还不打死我。”
“阿翁才不会。”
宁朝来三五下挣脱杜鹃的手,一溜烟儿跑了。她是清楚宁相生性子的,知道宁相生不会轻易惩罚下人,这才敢甩开杜鹃。
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她想静静,而杜鹃呢,太聒噪了。
杜鹃看了看没影的宁朝来,又看了桌上放着的书,决定还是听宁朝来的安排。
“掌柜的,这些书沉,不如你与我一同拿去吧,我顺道把银子给你。”
老翁胡子一翘,摆摆手,“罢了,你们不买我也不生气,快快走吧,莫耽误我做生意。”
是了,五岁的娃娃若是来买什么小人书他还信,可他面前放的都是什么乐谱兵书经文的,种类多且精,他不信那娃娃真能懂。
杜鹃双手插腰,做出一副要生气的样子,“有生意也不做是不是?相府还能少你银子不成?”
老翁竖起来耳朵,相府?确定是丞相的府邸?
“平日在你这里买的书不在少数,你可别断了自个儿的财路。”
杜鹃两手一摊,表示无所谓,反正宁府不缺书。
“那我随你走一趟罢。”
老翁抱起竹简,跟着杜鹃出了书斋的门。
宁朝来心情大好,步伐也轻快起来,看着集市小摊上的小玩意儿总忍不住拿起来看看。
此刻手里捧着一块青铜炼制的树叶,自言自语道,
“脉络清晰,大小正好。”
这东西拿了当书签再合适不过,省得她花心思记自己看到了何处。
“凡事有主有次,眼睛好的,都知道人家卖的是古筝。”
可不,小摊置在古筝房前,放的都是些作为古筝配饰的玉坠儿。
宁朝来看着面前一黑一白的两人,抿唇笑了起来。
“无知孩童。”太叔奂嗤笑,终于知道什么叫冤家路窄了。
宁朝来想着逗逗太叔奂,便说,“古筝有古筝的好,玉坠儿有玉坠儿的好,既然各有各的用处,你又怎知玉坠儿为次?”
“古筝一百两,玉坠儿一两。古筝能奏乐,玉坠儿只能闲置一边。难道不是古筝为主?”太叔奂也来了性子。
宁朝来不服,这孩子怎么就说不通,“它们有用与否,自有人喜欢,我喜欢这玉坠儿,百两银子也要买,不喜欢古筝,一两银子也不要。”
太叔奂脖子一梗,“古筝百两我也要,玉坠儿白送都不要。”
“你这孩子还来劲儿了是不是,那你说说古筝除了奏乐之外有何用?”
“那你说玉坠儿除了装饰之外有何用?”
“用处多了去了,你先说你的。”
“你这丫头,没说法了还不承认,是哪家的姑娘?”
“别以为你是将军的儿子便能不分是非曲直。”
“将军的儿子又怎么了?”
两人很配合的争论起来,由于激动,宁朝来的脸红得似熟透的果子,太叔奂的脸则是黑得更像炭头。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笑容满面看着这两个可爱的孩子,期待他们继续说下去。
徐少桥走到两人中间,自以为隔断了两方战火,清了清嗓子才说,
“你们听我说。”
“不听!”两人异口同声回答。
彼此看了一眼,本想为默契鼓掌,看到对方脸的时候又默契的哼哼着别开了脸。
这时,摆玉坠儿的桌子下伸出一只手来,然后是另一只手,接着是头,最后是整个身子,是个睡眼惺忪的邋遢中年男子,他呵呵的笑道,“我就是借人家位子来卖点东西。”
太叔奂整张脸拉得老长,他,居然,分析,错了!借位子?不该呀。
那人又拿起宁朝来看中的青铜坠儿,说,
“这是我捡的,看着不错就拿来卖了,女公子要的话,一两银子给你吧。”
宁朝来的脸也拉了下来,她,竟然,如此,不识货!捡来的?不该呀。
“这两个娃娃真俊。”有人感叹。
“还有一个呢,三个都俊,不过那个,”指着太叔奂,“黑了点。”
又有人说,“不过那姑娘牙尖嘴利,谁娶了都受罪。”
咳咳,徐少桥察看了一下两人的脸色,冲议论的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诸位请便。”
围观的人群喋喋不休,散得倒是快,宁朝来与太叔奂还僵持在原地。
“好了,都消消气,不碍事,不碍事的。”徐少桥出言安慰。
“你叫什么名字?”太叔奂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的丢人现眼,他势必要讨回来。
“宁朝来。”宁朝来自报了家门,她非要磨平了这小鬼的锐气不可,小小年纪如此不可一世,长大了还如何得了。
“哼。”太叔奂冷哼着离开。
徐少桥说了“见谅见谅”之后,急忙跟上去。
小贩弱弱的问,“那,这坠儿你还要不要?”
宁朝来给了一个白眼,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气得七窍都生了烟,还要来做什么?
“阿奂,阿奂。”
徐少桥跑得气喘吁吁,总算追上了太叔奂。
太叔奂回头看着徐少桥,摸了摸脸,一本正经的问,
“今日我可是丢脸了?”
太叔奂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平常时候说一不二,因为没人说得过他,今日嘛,被个小丫头片子占了上风,一时接受不了是情理当中的事。
知道太叔奂的性子,徐少桥自然说,“不丢人,那丫头不也被说得哑口无言?你们最多不是一场平局,谁也没落的好。”
太叔奂淡然的抿唇,又挠挠头,“宁朝来,这名字倒是熟悉。”
“可不,”徐少桥终于将气儿喘顺了,“别管她是谁了。我们今儿出来是做什么的?”
太叔奂一拍脑门儿,“都怪那女娃,耽误了正事,我们得去相府。”
“那快走。”徐少桥不由分说拽着太叔奂的袖子往前走。
太叔奂一巴掌拍在徐少桥脑袋上,“反了,在那头。”
两人步子迈得快,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到了相府,说明来意后,被下人请到了书房。
书房里早就备好了椅子和热茶,他们甫一进门就闻到了茶香,正是一两黄金都未必换得了一两的极品茶叶青叶尖,可见这丞相也是个懂得享乐的人。
“拜见丞相大人。”
两人同时行了礼,语气客客气气,动作大大方方。
宁相生站在房门的不远处,两人的行为举止尽落尽他眼里。他想,小小年纪能做到这样,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我们奉夫子之命来向丞相大人借画。”太叔奂道。
宁朝来喜爱字画,有一大原因是宁相生也喜欢。宁相生的书房里收藏了无数名人字画,且不轻易视人,所以上书学堂的字画先生才会三天两头找他借画。
“不急,你们先坐下喝口茶。”宁相生指了指椅子。
太叔奂与徐少桥相视一眼后,几乎同时落座。
宁相生坐到书桌后的椅子上的,看着略微拘谨的两人,笑着说,
“你们在学堂学了几年了?”
“两年。”徐少桥答。
宁相生又问,“先生都教些什么?”
“文武都教。”太叔奂答。
宁相生还想问问上学堂累不累的当儿,小小的身影已经蹿进了房里。
“阿翁,杜鹃说书放在这里了。”
宁朝来说话时故意傻乎乎的笑了笑,既然她还是个五岁的孩童,太过练达反而显得格格不入,她就尽量表现的天真一些,至少不要让宁相生生疑。
看到宁朝来进屋来太叔奂已经惊讶了,听到宁朝来叫宁相生为阿翁,太叔奂整个人都不好了。
宁相生指了指桌子,温柔的说,“在桌上。”
宁朝来蹦蹦跳跳的跑了过去,拿起一本书装模作样的看了起来,心思却是落在太叔奂与徐少桥身上。
“她?”徐少桥深吸了一口气,“宁朝来?”
“哎呀,”宁朝来假装惊讶,“原来屋里还有其他人。”
太叔奂嘴角抽了抽,那么大的两个人坐在那里,她说没看到?
宁相生看着神色不一的三人,笑了起来,“你们认识吗?”
三人同时回答,
“认识。”
“不认识!”
徐少桥窘迫的低下了头,早知那两人异口同声,他也说不认识了。
宁相生哈哈大笑起来,若是宁朝来与太叔奂徐少桥两人认识,他倒是省心不少,看三人的模样,他也不担心宁朝来去了学堂会无聊。
“朝来,将桌上的画轴抱来。”宁相生道。
宁朝来乖巧的把桌上的五个画轴抱了过去,这时,宁相生看着太叔奂与徐少桥说,
“这是你们先生要的画,若是不够,你们再来取便是。”
两人同时起身,行礼道,“多谢丞相大人。”
“客气客气。”宁朝来说着,将画塞进太叔奂怀里,眼珠子转了转,又说,“可别染了墨。”
说他黑,说他黑而已,太叔奂强压下怒火,笑着对宁朝来说,“多谢了。”
宁朝来扬唇,只笑不语。
“那我们先回去了。”徐少桥拱手一拜。
“去吧。”
宁相生语罢,两人转身,迈步之际,太叔奂狠狠剜了宁朝来一眼。这丫头片子,他们的梁子结下了!
宁相生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感慨道,
“小小年纪懂得懂得进退,将来必有所作为。”
宁朝来撇嘴,“不可一世,未必成得了大事。”
“朝来说什么?”宁相生诧异的看着宁朝来,五岁的孩子能看出什么不可一世?
宁朝来吐吐舌头,“书里是这样说的。”
宁相生没由然的松了一口气,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他虽不希望宁朝来一无所知,可也怕太过出众惹来麻烦。
第二日清晨,因为想快些去上书学堂,宁朝来没等丫头来就已经将自己收拾打扮好了。
推开窗户一看,只看到雪花簌簌直往下掉,堆满了屋顶,覆盖了院中的几片落叶,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传入耳里的是脚踩踏在雪上的咯吱声。
很快,杜鹃捧着火炉进屋了,见到宁朝来的模样,不由得一惊。
“小姐,谁给你收拾的?”
平日里不都是她负责给宁朝来穿衣梳洗的吗?
宁朝来不答话,只目不转睛看着杜鹃将火炉放在了青铜架上。
她死的时候,也是冬天,那个丫头还往炉子里添了碳……直到此时此刻她都还不确定,究竟那场大火是她的梦,还是,重生后的一切才是梦。
“杜鹃,给我准备一把伞。”宁朝来说着,将推开的窗户合上,走到了门边。
杜鹃拿了伞过去,说,“小姐要去哪里,奴婢……”
“不必。”宁朝来打断杜鹃的话,拿过伞,说,“我去学堂了,我一个人去,不需要你陪同。阿翁问起,你如实相告就是。”
“不是,小姐,轿夫,不是,大人说了,轿夫送你去,小姐!”
看着宁朝来越走越远,头也不回。杜鹃烦躁的往自己嘴上一拍,听听她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宁朝来一直是个有主见的,不管什么事,只要她说了,杜鹃不敢违背,何况是仿佛一下子长大了的宁朝来,让杜鹃有些敬畏。
时辰虽早,为了生计而早起忙活的人不在少数,到处都是叫卖吃食的声音。
宁朝来买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一面吃着往前行,一面四下里看看。
长安确实富庶,衣食住行都算得上是最好的,氏族家一件衣裳都抵得上平常百姓家一个月的口粮。
“让开,让开。”伴随着张扬的叫喊声,马车飞快的朝她行来。
她才死了一次,莫不是活了一天又要再死一次吧?宁朝来握紧手里的包子,绝望的闭上眼睛。若是老天决意要收了这条命,她便给吧,反正,逃得过初一也逃不过十五。
马蹄声已经响彻在耳畔了,宁朝来背脊变得冰凉之际,胳膊猛地被人一拽,整个人随着使力的方向被拖到一边,包子顺势飞了出去。
马车过去,包子早已面目全非。
“可惜了。”宁朝来心疼的摇头,早知道包子会成这副样子,方才她就该把它吃掉。
耳边传来啧啧声,宁朝来拉回思绪,扭头看去,又是个七八岁的男孩,个子高大,双目炯炯有神,不同于长安男孩的儒雅,这男孩多了几分桀骜,不过,单是从长相来看,长大后必定也是个俊朗的。
“在你看来,包子更重要?”
男孩不可思议的看着宁朝来,他还以为这女娃娃会哇哇大哭或者感激涕零的看着他,说长大后以身相许什么的。
宁朝来扬起她自以为的五岁孩童该有的傻笑,点了点头。她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状况,别人救了她的命,她不能说些超出年纪的话,更不能就此托付终身,只能借包子转移注意力了。
“这样的娃娃还是头一次见,诺,给你,够你买十个包子了。”
不管宁朝来要不要,表情如何,男孩将一锭银子塞到她手里后,头也不回的跑进了一条巷子。
宁朝来跟着进了巷子,巷子里有几条小巷子,宁朝来挨个儿转了一圈,都没看到男孩的踪影,只好作罢,赶往学堂去。
男孩坐在高墙上,看着宁朝来在巷子里转来转去又不情不愿的离去,面上欣喜不已,他怎么不知道长安城里还有这样可爱的女娃娃。
“王子。”一着异服的青年男子站在墙下,说,“该走了。”
“喂。”男孩冲着宁朝来的背影大吼了一声。
宁朝来询声望来,笑容满面的挥了挥手,“你家住哪里,我去找你玩。”
“千里之外。”男孩勾了勾嘴唇。
宁朝来抿唇轻笑,两眼弯成了月牙状,转过身子,蹦蹦跳跳的往学堂去了。
她是该好好报答救命恩人的,她原本还想着与他成为朋友,求宁相生给他一份好的差事,可是他却说他家在千里之外。难怪,他的相貌与长安人不一样。
千里之外是什么,是匈奴人,扰乱边境,杀人如麻的蛮夷。
她宁可忘了今日的一条命,也绝不与这样的人交好。
“是该走了。”男孩待宁朝来没影了才起身。心不在焉的拍了拍衣上的泥后,认真的将他脚下的土地看了一遍。
他走了,可是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回到长安城,将长安的一切都收归眼底,将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踩在脚下。
“大冷的天,还要去学堂,若不是阿翁逼迫,我才不去。”
徐少桥骂骂咧咧,艰难的迈步往前,冷得恨不得将脖子缩进衣襟里去。
“这样大的雪可别将人冻坏了,否则还念哪门子书……”
喋喋不休的的徐少桥忽而眼睛一亮,瞬间挺直了腰板,用手肘不停的去碰一旁神游的太叔奂,笑道,
“阿奂,快瞧,那不是丞相家的掌上明珠吗?啧啧,长得唇红齿白,好生乖巧,以后必定倾城倾国。她竟来了,还好我今日也来了,错过了岂不可惜。”
徐少桥傻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糯米牙,原本璨然的笑容由于脸被冻僵,硬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太叔奂顺着已经痴傻的徐少桥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背影娇小的女孩撑着把墨色的骨伞缓缓向前,身后的雪地上留着一串小小的整齐脚印。
“你看到了她的脸吗,怎么知道她今日不是龇牙咧嘴?”
“你说你。”徐少桥指着太叔奂,“今天没看到,昨儿个可是看清楚了的,人家本就长得好看。”
自己是因为阿翁说男子汉要磨练一番才能成为顶天立地、成就大事之人,才会徒步来学堂,而丞相家的千金,不过是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在这般冷的天,为何也要徒步?
想归想,太叔奂可不是会怜香惜玉的主儿,他看前面的人儿不急不缓的走着,颇是闲适,必然不知道时辰快要晚了。这样的话,简直是报仇雪恨的大好时机。
他噗嗤笑出声,大声揶揄道,
“灯笼素襦裙,桃红外罩衫,头插两串糖葫芦,相府女公子不是村姑胜似村姑,不但胜似,简直神似。不过咿呀学语的小孩,也好意思上学堂?”
伞下的宁朝来顿步,转过身来,目光流转,顾盼生辉,叫徐少桥好生怜爱。可宁朝来目光不在他,她从头至脚将太叔奂打量了一番,轻笑,
“玄色靴,玄色衣,玄色大氅玄色冠,好大一颗煤炭,衣冠楚楚言语无度,果然是武将之后,若不是资质愚钝,怎会六岁才入学?就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能干?”
啧!徐少桥面露赞许。太叔奂最恨旁人说他长得黑,宁朝来说便说了,竟然还是面不改色,无一丝惧意,完全不将太叔奂放在眼里。
再看太叔奂逐渐变黑的一张俊脸,简直就是大快人心,不可一世的太叔奂可算是遇到对手了。
不过,徐少桥仔细想了想,宁朝来骂得也太侮辱人了,她如今五岁,入学不过比太叔奂早了一载而已,想到他比太叔奂还晚入学一个月,脸上便觉得臊得慌。
“是,宁家女公子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堪称举世无双。”
想通了,太叔奂自然不恼了,看看这冰天雪地的,再耽搁一时半会儿,宁朝来绝对吃不了兜着走。让她嘚瑟,让她嘚瑟!
“怎么着,这就认输了?”
宁朝来趾高气扬的盯着太叔奂,心里却在惋惜,她好不容易找着个可以拿来取乐的人,可别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好个丫头片子,不愧是文臣之女,果真是伶牙俐齿,既然来了上书学堂,那我们总有一较高下的时候。”
太叔奂沉着脸,用手弹开肩膀处的雪花,拂袖而去,心里乐开了花。
宁朝来一双眼睛顾盼流转,让徐少桥看得恍惚迷离,再挪不动步,长得真好看。
宁朝来笑得花枝乱颤,道,
“徐公子五官俊俏,双目有神,一看便知晓不是常人。”
徐少桥心里高兴,脸上更是堆满了笑,正欲谦虚几句,不料宁朝来话锋一转,轻启朱唇道,
“只是长得也太矮了些,分明是与黑炭头同岁,却足足矮了人家一个头,莫不是家中闹饥荒才会如此长不开模样。”
依旧是那张乖巧的脸,徐少桥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难怪太叔奂一向不喜欢她,换做是自己,也不敢喜欢,她这一针见血的本事也太厉害了,日后,为了多活几年,一定要离她远远的!
徐少桥满眼委屈的看了宁朝来一眼,跑着追太叔奂去了。
宁朝来一人在雪地里笑得前俯后仰,这俩孩子,着实可爱。
长安城中书院众多,上书学堂却与众不同,其间学习的多是朝廷官员子女,名门之后,学堂中男女门生多是一同上课,学风上乘。校训中明确提出,虽门生多出自贵胄之家,但在学堂中皆是一视同仁,毫无例外。
若不是因为这一视同仁几个字,宁朝来也不会连书房的们都没进便被赶去院中罚站。
第一天上学就迟到,被罚在雪地里站半个时辰,对于五岁的孩子而言,似乎严厉了些,可宁朝来心甘情愿。她从来都秉承错了就是错了的原则。
“阿奂,教阅当真心狠,外边雪堆了一尺厚,他竟真的让宁朝来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子去站着。”
徐少桥透过窗框看到雪地里那抹小小的身影,于心不忍,说话再怎么不好听,终归只是个孩子。
太叔奂往窗外瞥了一眼,见宁朝来冷得哆哆嗦嗦还要站得笔直,面无表情的说道,
“犯了错本就该罚,不是说不以方圆不成规矩,若无规矩,何以治天下?我觉着,夫子做得对,就该罚那样不懂规矩之人。”
方才口齿伶俐,让人恨不得拿针缝了她的嘴,这会儿还是规规矩矩受罚,一点没有讨价还价。太叔奂心中赞赏,这娃娃倒是没有被宠得失了规矩。
徐少桥不知太叔奂心中所想,只撇嘴,闷闷的开口说,
“你分明还惦记着她说你黑,你也太小气了,竟然与女子计较。”
看徐少桥那满眼的不屑,太叔奂真想给他一个拳头,他才认识宁朝来多久,竟然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不过,太叔奂想想就罢了,教阅那两道刀子一样的目光早已经落在他与徐少桥身上,他可不想又因学堂的事被太叔侯打得皮开肉绽。
“阿奂,教阅真的也太狠心了。”
太叔奂动唇,想阻止徐少桥,可惜为时已晚,教阅已经拿着戒尺朝他二人走来,满面络腮本就严肃,此刻更是不怒而威。
徐少桥看见来势汹汹的教阅,暗地里狠狠掐了太叔奂一把。
夫子淡淡瞥了垂头丧气的徐少桥一眼,戒尺往木桌上一敲,道,
“你且向诸位同窗说说纸上谈兵是何意。”
徐少桥站起身来,见同窗们皆是一脸期待的看着他,面上发红,继而呵呵一笑,大声道,
“所谓纸上弹兵者,顾名思义,大约是将用纸折成的小人儿摆在一张白纸上,再用手去弹。”
满室憋笑,却无一人敢笑出声。
教阅的目光变得冷峻,他死死盯着徐少桥,沉下了脸,
“为何小人儿非用纸折?为何小人儿非摆在白纸上?为何白纸只是一张?为何是用手弹而不用他物弹?弹的又是何物?”
徐少桥目瞪口呆,他不过随口一说,哪里知道教阅会如此反驳,吓煞他也。
教阅冷哼,“毫无自知之明,知错不改不说,还装蠢卖傻,想被罚而已,我成全你,出去!”
徐少桥看似可怜巴巴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出去,踏入纷纷扬扬的雪花里,一见到宁朝来,立马换上一张笑脸。
宁朝来抬起小脸看着徐少桥,笑得眉眼弯弯。
屋中,教阅的目光落在太叔奂身上,太叔奂立即起身,准备回答时,教阅冷着脸摆手,
“我知晓你聪明,这般问题同样难不住你。你且说,作战若要取得胜利,需具备哪些条件。”
“兵家有云,天时地利人和,此三者俱全,便可取胜。”
太叔奂如此说道,倒也不错。
教阅背转身子,朝他自己的书桌走去,轻声道,
“即便三者俱全,若为将者文不成武不就,胸无点墨,脑无一策,是否能胜?若他聪明却自负,是否能统帅一朝之军?”
教阅的话再明白不过,太叔奂自觉的走出书屋,迎着飞雪缓缓走向雪地中窃窃私语的两人。
宁朝来一见到太叔奂也来了,瞬间眉开眼笑的又朝徐少桥靠近了几分,小声说,
“黑炭头果然有本事,站在雪地里跟个黑木桩一样,动也不动一下。”
徐少桥无力看天,说起本事,恐怕她才是最有本事的人,身为娇弱的女孩儿,站的时间比他们久,她非但没事,反而语笑嫣然。若非有本事,便是脑子不好使。思忖间,徐少桥冷得又哆嗦了一下。
雪花洋洋洒洒,屋内书声琅琅,学的是兵法,只是听得不太真切。
宁朝来闭上眼睛,双手拢于袖中,忽而小声吟咏着,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宁朝来的声音犹如叮咚的泉水,本就十分悦耳动听,加之带着孩子稚嫩的童音,愈发显得动人。徐少桥傻笑着完全沉浸在清脆的吟咏声中。
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叔奂抬起头,瞧见的便是宁朝来嘴角微微上扬,他虽不懂她吟的是什么,不过,单从我欲与君相知一句便猜得出不是什么好东西,浓密的眉毛登时拧成一团。
“无知孩童,既进了学堂,便学些入得了耳的诗词。”
听到太叔奂的声音,宁朝来睁开眼,一脸茫然,入不了耳?这分明是女子忠贞的表现,他却觉得让人难堪吗?
“多好听。”徐少桥瞪着太叔奂,又伸手拉了宁朝来一把,宽慰说,“他是个莽夫,对音律一窍不通。”
宁朝来自嘲的笑笑,她与个孩子计较什么,他不懂只能说明他才疏学浅。
“朝来妹妹,你方才念的是什么?”徐少桥真心求教。
有人请教,宁朝来向来来者不拒,她言简意赅的解释,“女子为表自己忠心之作。”
“呵。”太叔奂冷笑,“牙尚且没长齐便想着忠贞不二,究竟是有多盼望出嫁。”
“你!”宁朝来哼哼半晌没想到反驳的话。怪就怪她长了一张五岁娃娃的脸,白白受这小孩取笑。
两人又是互不理睬,徐少桥想要从中缓和,只怕两人会变本加厉,一言不合直接动手的事未必不会出现,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选择沉默。
古人有言,沉默是金。
余下的时间里,三人皆不说话,死一般的安静,只听得呼啸的风声。
不过半个时辰,三人身上均落满了雪花,宁朝来身子本就孱弱,此刻更是面色苍白。
好在教阅开口,三人得以一同进了书屋,太叔奂与徐少桥回了位置,宁朝来则是站在了夫子身旁。
学子间,两人共用一张矮方桌,膝下所跪的榻,也是两人合用。
教阅指着宁朝来介绍,“这是新来的同窗,宁朝来。”
“宁朝来?”
“宁相家的女公子么?”
“**不离十。”
“不会错的,就是丞相之女。”
嘀嘀咕咕的声音不断传入耳里,宁朝来始终笑着,大大方方让人打量,长安城中的人都说她不食人间烟火,此刻见了真人,是要看看清楚的。
宁朝来与第一排正中坐着的女孩四目相对,那女孩衣着华丽,面容精致,长她五岁的样子,肤色白得有些病态,眼神却又与虚弱截然相反,显得犀利。
“宁氏好女,早有耳闻。”女孩笑着,率先开了口。
整个长安城,能称一声宁氏的人,不会是一般氏族。
宁朝来朝女孩行了个礼,回答,“公主过奖。”
这样的年纪与嚣张,又是皇室中人的,只有皇帝最宠爱的上阳公主。
“正巧我旁边的位置空着,女公子请入座。”上阳说话的当儿,旁边的人都自动让开一条道。
宁朝来得了夫子默许后,跪到了上阳边上的半边榻上。太叔奂与徐少桥就在她后排的边上,之间不过隔了条过道。
教阅宣布,兵法课已经结束,接下来考绘图,瞬间一片叫苦不迭声。
只因绘的不是山水人物,而是河山。其间包括山脉、河流、沟谷,即便考的只是局部,大大小小加起来也有上百处,不能记错了位置不说,写错了字也不行。
宁朝来用余光看着竹简上密密麻麻的图,不由得发愣,瞬间头疼得厉害,这样的图,她一窍不通,见都没见过多少,更不要说下笔。
屋中男多女少,包括上阳在内的女孩皆是愁眉苦脸的盯着考卷,无从下笔,夫子看得直摇头。
男孩子们倒是都动笔了,只是填完约莫一半便纷纷停笔,夫子脸上的失望更甚。
只有徐少桥同太叔奂还在奋笔疾书,宁朝来看得直咂舌,这两人真是厉害,想也不想便能填出答案来,看夫子一脸赞赏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不仅是速度快。
难怪太叔奂那样的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有本事便是不一般。
再往下看,宁朝来心中竟是有了小小的佩服,这样的年纪有此才能,实属不易。佩服之余又五味杂陈起来。
想她宁朝来,自诩没有学不会的事,看了这张考题后却生出前路茫茫渺无方向的挫败感。
宁朝来叹了一口气,她要多久费多少功夫才能记住这些繁杂的地图。
“夫子的得意门生,是否名副其实?”
上阳的话将宁朝来的思绪拉回,看着上阳满脸的笑容,宁朝来抿唇轻笑。上阳哪是在问,不过是陈述她的看法而已。
一柱香之后,太叔奂与徐少桥同时停笔,在一片唏嘘声中起身交卷。
夫子执笔,当场批改,太叔奂没有一处错误,徐少桥因漏写一处而位居第二。
夫子一本正经道,“作战时,首先便是要了解地势,从而才能够制定得出适合的计策。此乃知己知彼,是故方能百战百胜。若是连自己身处何处,周围地势如何都不知晓,只会被别人斩尽杀绝。此次测试,除太叔奂与徐少桥,其余的全部重考。”
夫子的视线落到宁朝来身上,语态稍微柔和,“至于宁朝来,你初来乍到还不甚了解,我许你不参与此次的绘图,不过,为了以后学习能轻松一点,你最好向过关的两人请教一下。不要求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也得与他二人比肩才是。今日便如此,明日是夫子的课。”
教阅教武,夫子教文,一人一天轮流上课,这是上书学堂不成文的规矩。
“啊?”
夫子话转得太快,宁朝来脑海中还在想那二人工整有力的字迹,没有反应过来。
教阅拿着戒尺,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对于宁朝来的反应,根本不予理睬。
太叔奂淡淡瞥了宁朝来一眼,披上大氅径自离去。
要他教宁朝来,决计不可能,他巴不得将宁朝来大卸八块拿去喂狗,死也不愿意和她有多余的交集。
“你恐怕不知道吧?”上阳笑着捏捏宁朝来的粉嫩脸颊,“上书学堂的人都说,宁可和教阅讨论武术、与夫子讨论学术也绝不得罪太叔奂,否则,他会把人教训得不知东南西北。”
宁朝来很赞同的点头,太叔奂不服输的性子,睚眦必报是情理当中的事。
上阳笑笑,出了书屋,上阳一走,其他人才纷纷迈步,不难看出他们都以上阳马首是瞻。
“你怎么还不走?”宁朝来回头看着站在她身后的徐少桥。
徐少桥冲门外努了努嘴,“不要相信她的话,十句里面没一句真的。”
“为何?”宁朝来不解,上阳身份高贵,就算是说她手里捧着月亮,别人也会附和,她用不着说谎。
“相信我的准不会错。”徐少桥显然不愿多说上阳的事。
宁朝来表示理解,毕竟,总有一些人是看一眼便覆水难收,也总有一些人是看一眼便打心底里厌恶。
“朝来妹妹,不如我送你回去吧。你放心,阿奂不教你,还有我呢,我绝对不会撇下你不管的。”
徐少桥牵着宁朝来的手,咧嘴笑得开怀,将之前远离宁朝来的念头抛到脑后。
“不必了,凡事不能尽是麻烦你,我独自也能回去,别误了时辰,你也早点回去吧。”
宁朝来笑笑,说话时完全是一副大人的口气,不容拒绝。让一个孩子送她回家,太伤自尊了。
徐少桥松手,不放心的叮嘱,“你才是别误了时辰,不要贪玩,早点回去。”
宁朝来点头离去,徐少桥倒是个真心实意对人好的,只是,将来入了官场,也不知能否保持他的初心。
恍神间,宁朝来撑着骨伞远去,看着空无一物却留有余温的手掌,徐少桥咧嘴呵呵的笑。他猜,她必定不知道他是故意曲解纸上谈兵的,为的,不过是与她风雨与共。
后来她说花开两生面,人生佛魔间,他不知在她心中谁是佛谁是魔。但是,无论如何,他不曾后悔,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出了学堂,宁朝来一眼看到四下张望的杜鹃以及候在学堂门口的几个轿夫。
“小姐,今儿可没受寒吧?”
见宁朝来出来,杜鹃急忙将备好的裘衣拿过去披上。
宁朝来皱眉,“不是说了不必吗,他们来作甚?”
“小姐,你可别再说了。”杜鹃四下里瞧了瞧,见没人了才压低声音说,“你迟到的事儿大人知道了,正生气呢。”
宁朝来点头,下了台阶后,老老实实钻进了轿子里。迟到的事顶多被教训而已,她担心的是宁相生知道她差点丧生马蹄。
不断强迫自己忘却,本来以为能够忘掉,可是每当静下心来,她总是会想起那场大火。
火舌朝她扑来的画面历历在目,还有漫天的殷红,炙烤的疼痛……都成了烙印,变成她心里的一道疤。
那不是意外,分明是有人想要置她于死地,可她不曾做过什么坏事,前世的她,不过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只爱罢了,连相府的大门都没有出过几次,那么为何有人非要让她死?
宁朝来靠在轿子一侧的纱幔上,陷入了沉思。
死前,她最后也是唯一接触到的婢女,一定知道幕后的人是谁。她若不早点找出想要她命的人,只怕这一世也会落得个不明不白死去的下场。
轿子突然停了下来,杜鹃小声嘟哝,“谁家的马车非得停在路中央,也不怕挡了别人的道。”
宁朝来掀了帘子,心里头没由来的一颤,若她没看错,这就是早晨差点要了她命的马车。
“要何时才能走?你这狗奴才,让你驾辆马车都驾不好,要你何用?”
马车旁边骂骂咧咧的人竟是上阳!
此时的上阳与学堂中判若两人,之前不过是高傲,现在却隐隐透漏出几分凶狠。
“从其他小道出去吧。”
说罢,宁朝来放下了帘子。
如此看来,早上之事,真的只是意外而已,上阳与她素不相识,没有是非恩怨,不会想着要她死,何况上阳只是个孩子,哪里会有杀人的心思。
因为迟到受罚,宁相生要求宁朝来乘坐轿子去学堂,宁朝来坚决反对,最终还是宁相生败下阵来,不过,宁朝来也没落得好,因为她再次迟到。
好在教文的夫子不那么严苛,只是罚宁朝来站在书屋的角落里上课。
宁朝来方往角落里一站,便惹来笑声一片。
“莫笑了,今日该学桃夭了。”
夫子狠狠敲了书桌几下,看热闹的学子们这才安静了,正襟危坐起来,除却太叔奂与徐少桥。
两人皆是神游在外,盯着窗外的雪花,眼睛也不曾眨巴。
“太叔奂,你来将桃夭念一遍。”夫子道。
思绪是被打断了,可太叔奂依旧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胡乱的翻着竹简。
夫子摇头,看向徐少桥。
“夫子别为难我了,我认罚。”
徐少桥嚯地站起身来,抱着竹简站到了宁朝来一侧。
论起行军打仗与骑马射箭,整个学堂没有人比得上太叔奂,徐少桥两人。可若是吟诗作对,那可真是难为他们了。
上阳回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太叔奂,合上了竹简,张口便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看着周遭羡慕崇拜的目光,上阳抿唇一笑,这门课,她向来是出尽风头的。
夫子笑道,“上阳念得不错,只是不知可否明白诗经中的意思?”
上阳摇头,她背诵诗经,不过是想引起众人的注目,又怎会多去了解什么。
“宁朝来。”夫子这声喊,满屋子的目光齐刷刷移到了宁朝来身上。
宁朝来挑眉,她不过是微微挪了挪身子,夫子连这也看到了?
呜呼,哀哉!
“早听说你天资聪颖,你可知道桃夭?”
原来是这!宁朝来放下心来。
“桃夭,出自《国风·周南》,是为女子出嫁而作,将女子喻为桃花,以桃花的美丽象征女子的美貌,再以桃叶的茂盛象征家庭的和美,此一曲堪称世间迎嫁之最。”
简短几句,解释得明了而精辟。
夫子赞许的点点头,宁朝来对于诗经理解的全面,言语之果断,可见其的才华无二,是个可造之才。
众人羡慕的目光尽数给了宁朝来,再无一人关心她。上阳的眸子沉了一沉,这些原本都是属于她的,她努力许多才换来的骄傲,宁朝来不过是初来乍到的娃娃,抢了她的所有风头不说,就连她从未拥有的夫子的赞赏也一并夺了去。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这一刻,却连个官员之女都不如!
不,不能表现出来,她是公主,理应大度,就如皇宫里的妃嫔,喜怒挂在脸上的往往死得最快。
上阳刻意换上一副真诚的面孔,笑着说,“朝来,你真厉害,那么难的东西你也晓得。”
徐少桥附和,“朝来懂的东西多了去了,远不止这些。”
“过奖了,朝来才疏学浅,不过懂得皮毛,在夫子面前,班门弄斧了。”
若是前世,宁朝来定会满心欢喜的接下所有赞扬,可如今不同,年龄大了,她愈发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言行举止,尽量滴水不漏。
她定没有想到,她早已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夫子讲起课来滔滔不绝,学子们积极配合,整个课堂融洽不已。
见宁朝来还在看盯着窗外出神的太叔奂,徐少桥小声叹气。
“今儿个是他的忌讳,每到这一天,他惜字如金。”
“为何?”宁朝来反问。
徐少桥笑过之后,装模作样的听夫子讲课。不是他卖关子,实在是,太叔奂的秘密,他不可以说。
徐少桥越是不说,宁朝来越是好奇。太叔奂是谁,别人占他一尺,他要占别人一丈的人,今儿她得了“赏”,没有酸言酸雨便罢了,连个白眼都不给,她竟觉得有些无趣。
诗经课结束,夫子方才踏出书屋,里面登时热闹起来,说话的,打闹的,都活脱起来,徐少桥看得眉开眼笑,也加入游戏的行列。
角落里只剩宁朝来一人了,她扭头,跟太叔奂一样盯着窗外的雪花出神。
到底是谁要她的命,她重新来过,那人是否会放过她?
“太叔奂。”上阳坐到太叔奂对面的木凳上,“宁家女公子才华横溢,你何不拜她为师?”
“公主多虑。”太叔奂答了一句便没了下文,其间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上阳撇嘴,识趣的回到座位上,她是了解太叔奂的,向来不多话。她之所以想要和太叔奂亲近,无非是觉着太叔奂有本事,又是将军之子,日后前途无量,而她作为唯一一个与太叔奂年纪相仿的公主,说不准便会与太叔奂结为夫妻。
既然十有**能成为一个屋檐下的人,她又何苦错过朝夕相处的机会。
接下来的一堂课,去了乐房,相对有趣,两人为一组,自选乐器,自选曲目,合奏一曲便是。
之前因人数为单,徐少桥自成一组,如今宁朝来一来,最高兴的莫过于他了,不为别的,就为宁朝来即将成为他的搭档。
徐少桥满心欢喜的看着宁朝来,宁朝来看了仅存的空位,莞尔一笑过后走向徐少桥。
夫子却说,“徐少桥与上阳一组,太叔奂与宁朝来一组。”
徐少桥的笑容僵在脸上,“为何啊夫子,朝来该与我一道不是吗?”
“之前都是我与太叔奂一组的。”上阳也明确反对夫子的决定,能与太叔奂一组,她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太叔奂音律稍差,有宁朝来辅助才能取得更大进步。”夫子道出事实,太叔奂在音律上的造诣,着实太差,他可不想太叔奂成为个只懂舞刀弄枪的粗人。
被当众“侮辱”,太叔奂脸色涨红,他看着宁朝来,问夫子,
“夫子怎知她能帮我,她懂诗经,难不成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了?”
原本不想那么骄傲的,可宁朝来就是喜欢看太叔奂吃瘪后无计可施的窘迫样。他不要她教,她偏要教,要他无地自容去。
“精通不敢当,不过朝来会的皮毛,拿来指点你的话,绝对绰绰有余。”
太叔奂被气得忘了惜字如金的习惯,他看着宁朝来,恨得脸发黑。皮毛,教他绰绰有余?真是狂妄!
“宁相家的女公子,三岁习文,确实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对此,毋庸置疑。”
夫子对于宁朝来的才华,毫不怀疑。
这下却是宁朝来迷惑了,不管她前世如何,这一世终归只是个娃娃,夫子却如此相信她,莫非,她当真禀赋过人到了如此境地?
“那好,我便瞧瞧她有多大能耐。”
太叔奂不服气了,想他堂堂七尺男儿,要个比他矮比他小的女娃娃教他音律,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太叔奂特意挑了夫子最爱的白玉笛子,递给宁朝来一个挑衅的眼神。
见状,宁朝来不甘示弱的寻了把上好的古筝。若是要斗曲儿,她还能怕了太叔奂不成。
太叔奂将笛子放在唇边,两手不断再笛孔上移动,不等宁朝来就绪,他已然吹奏起来。
吹的不过是高山流水,宁朝来三五下便跟上节奏。
太叔奂气结,所有曲目中他拿得出手的不过这一曲,旁人都不晓得,没想到宁朝来和得如此快。
太叔奂猛然加快速度,宁朝来急急追了上去,宁朝来快,太叔奂跟着快,宁朝来更快,好好一曲高山流水,竟是被奏成了杀意浓烈的将军令。
“停,你们二人快停下来!”
夫子几乎是声嘶力竭,他心疼他的笛子和古筝这样下去,可就毁了。
“噔”的一声闷响,乐音戛然而止,无人不是瞪大眼睛。
古筝的弦断了!
夫子心疼的看着他心爱的古筝,他自己尚且舍不得如此糟蹋。
宁朝来自知闯了祸,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太叔奂做贼心虚的将笛子藏于背后。
“拿出来!”夫子冲着太叔奂咆哮了一嗓子。
太叔奂弱弱的拿出笛子,他自是知道笛子因为他太用力,被捏出裂痕了。
夫子扶额,扬了扬手,“都回去吧,今日的课程就此结束。”
旁人走了,宁朝来和太叔奂却是不敢走,只楚楚可怜的看着夫子。
夫子拿过玉笛,抱起古筝,看着罪魁祸首,轻叹一声。
“罢了,你们也回去吧,我拿去修一修便是。”
宁朝来和太叔奂拜别夫子后,一前一后出了学堂。
“害人不浅。”太叔奂哼哼,若不是宁朝来,他也不会弄坏夫子的笛子。
宁朝来不敢相信的指着自己,“说我害人不浅?”
若不是太叔奂,她至于如此失态,弄坏夫子的古筝?自古恶人先告状!
继续下去,指定又是一场恶战。候在学堂大门不远处的徐少桥与上阳匆匆赶了过来。
“并非大事,且事出突然怪不得你二人,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我已经让人去买一个一模一样的还给夫子。”上阳道。
徐少桥虽然不喜欢上阳,可上阳行事的分寸她是佩服的,不过三言两语便让宁朝来与太叔奂瞬间安静下来。
“谢公主好意,不过,我弄坏的古筝,还是由我负责为好。”
宁朝来冲上阳盈盈一笑后,踏雪而去。
“我也是相同的意思,谢公主好意,少桥走吧。”
太叔奂说罢,拉着徐少桥一同离开。
上阳面无表情的上了马车,冷下声音对车夫道,
“去千金阁。”
千金阁,长安城最大的歌舞坊,专为皇家贵胄和官员氏族而设。
大堂的中央设有一个一尺高的高台,台上搁了四块屏障,歌妓便是坐在屏障中弹奏曲子,高台四周都有木梯通往楼上。
因是白昼,愈是喧闹繁华的地儿愈发显得冷清。
上阳踏上南边的木梯,一路向上,很快到了一间布置奢华的阁楼。
她拂开挡在面前的珠帘,一眼看到坐在铜镜前梳妆的女子。
女子是千金阁阁主李素舞,人称素舞娘子。弯眉大眼甚是美丽,惹得无数男子辗转反侧。或许因为身份原因,不过二十五岁的模样,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子风情。
李素舞回眸一笑,柔声问,“公主前来有何指教?”
上阳往珠帘遮挡的屋里走了两步,也不往前,只道,“你不是说你会观相吗?”
李素舞起身,大红的舞衣将她衬得妖冶无二,她缓步行到上阳面前,掩唇轻笑。
上阳只觉看得恍了神,加之四处弥漫的香味儿,不耐烦的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与李素舞的距离。
她是站在云端的女子,李素舞这样卑贱得女子必定是入不了她的眼。
懂得上阳的意思,李素舞也不恼,只是轻笑着回到可铜镜前坐定,拿起木梳继续梳头。
道,“公主本该是天女,得到世人的敬仰,可惜她一来,你便什么也不是了。”
上阳眉头愈发紧皱,“什么意思?你说的是她还是他?”
李素舞不答话,继续道,
“三国时曾有既生瑜何生亮,公主与她亦是如此,她来,会夺走公主的所有,便是连公主这一称号,也是她的。”
如此说来,那人不是他,而是她。
“她是谁?”上阳咬紧了下唇。她不会让人抢夺他的东西的,人也好,物也好。
“她是谁,公主不是知道了吗?”
李素舞说着,放下木梳,往脸上抹了一层胭脂。
“那我应当如何做,才能守住我拥有的一切?”
“这世间不会与人争夺的,只有一种人,公主看惯了宫中的尔虞我诈,头破血流,该怎样做,不过是敢与不敢,愿与不愿的问题。”
上阳的五指迅速收拢,关节泛白,唇瓣已被咬得失了血色。她却笑了起来,
“无稽之谈。夺了公主名分?可笑!公主乃是天女,与生俱来的尊贵,岂是人人都能肖想的,阁主不若好好当一介妓子,少妖言惑众。”
“我还以为,”李素舞呵呵的笑,“还以为公主是有心让我指点迷津,原来是会错意了。可惜啊,公主年幼知晓不少,自以为见多了手段,却不知,别人更甚。”
“一派胡言!”
上阳怒不可遏,甩帘而去,她讨厌李素舞一副看穿她的嘴脸,更可怕的是,李素舞说的,没有错。
被拨乱的珠帘在半空打转许久才停下。
“既生瑜何生亮?”李素舞盯着镜中的自己,笑得瘆人,“不等到殊死一搏的时刻,谁知道谁是瑜谁是亮?只希望你运气好些,别辜负了我一番期望才是。”
宁朝来今日穿的是套红白相间的骑马装,袖口与裤脚皆是用红线绣的桃花,衬得肤色红润。
衣裳小巧玲珑,刚好贴身,再加上梳了个小辫儿,整个人看上去更是玲珑可爱,叫人移不开眼。
徐少桥踏进书屋便是连眼睛珠子都不会动了,同行的太叔奂看着书桌前捏着毛笔正专心致志往竹筒上写字的宁朝来,眉头皱紧,不知为何,他就是心里间不舒服。
“咦,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我等了许久。”宁朝来笑着起身,笔尖擦过左手袖口,留下一道细细的墨痕。
学堂共置两套骑马装,一套红白相间,一套蓝白相间,学子分组,尽是按照所穿衣裳来分,而今日,宁朝来与太叔奂竟然穿了同色的。
“宁朝来,你身边的丫头片子不是说你要穿另一件的吗?为何你穿了这一件?”
徐少桥咋咋呼呼的走到宁朝来面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为了和宁朝来分到一组,他可没少讨好她身边的杜鹃。此刻,竟然弄错了!
宁朝来看着恼怒的徐少桥,一脸无辜,“早些时候穿的是另外一件,可是被茶水溅湿了,便换成了这一套,莫非穿哪一套都有规定?”
宁朝来说话时目光扫向太叔奂,徐少桥看了,心里难受得紧,她才刚来,想必还不了解学堂中的规矩,于是可怜兮兮的看向太叔奂,只要换件衣裳,他还是可以与她一起的。
太叔奂正色,“别看了,今儿可是教阅的课,赶紧去马场吧,待会儿迟到了,惩罚是要翻倍的。”
两人的目光一个委屈一个可怜,太叔奂干脆转身往外走了。
太叔奂不理睬,徐少桥又将目光移向宁朝来,故作严肃道,
“朝来,你的衣裳画脏了,夫子若是看见必定又要生气,不若我帮你向旁人借一件?”
宁朝来摇头,“衣裳怎么可以穿别人的,若是阿翁知晓,又说女儿家家不成体统云云。就如此吧,也不是太明显。若当真被教阅罚了,我甘认倒霉。”
宁朝来率先走出屋子。
袖口的墨痕本就不明显,再说,教阅也根本不会理会这些琐事。
徐少桥心中更是郁闷,这两人像是商量好的一般,怎就这样巧了?
恼怒的往前踢了一脚,却是踢在了门槛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两人晃晃悠悠的往马场方向走去,到马场时,只见穿着骑马装的男男女女皆是在马棚外边仔细的挑选自己喜爱的小马驹,唯有独太叔奂一人远远站在一边,双手抱在胸前,静静看着别人选坐骑,仿佛这并不干他的事。
宁朝来见太叔奂这般模样,暗自思忖或许是他太过高傲才被人排挤开来。于是幸灾乐祸道,
“黑炭头整日冷冰冰的,选马这样不上心,也不担心待会儿选了匹烈马将他甩到地上。”
身后的徐少桥终是绷不住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用食指轻轻戳了戳宁朝来的脑袋,
“阿奂骑的本就是烈马,前几年匈奴人进贡了一匹红鬃马,烈得很,将军都不能驯服,倒是给他教训得温顺了。”
太叔奂不过八岁,却已经是名动长安,谁人不知晓他的能耐,就连平素不爱夸人的阿翁也三天两头感慨虎父无犬子,要知,她还没得过那样的夸奖。
要赢太叔奂,除非她自己也能那般厉害。宁朝来小嘴往下一撇,那还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功夫才能做到。
太叔奂走过来时,宁朝来仍是一副横眉怒目的模样,像个小怨妇,竟然让人生出几分乖巧的感觉。
太叔奂忍不住笑意,又不愿在宁朝来面前丢了面子,只好将手握成拳头,挡住上扬的唇角,沉声道,
“我这里留了两匹马,不过不是小马驹,宁家女公子若是不能骑,便自个儿再去寻一匹吧。”
宁朝来从未骑过马,根本不知道骑在马背上是何种感觉。而太叔奂,依徐少桥所言,是骑马的个中高手,又与她争锋相对,选出来的马必定是她驾驭不住的。
可宁朝来偏是个不服输的,想她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怎会怕个孩子的挑衅,她脖子一扭,冷哼道,
“说我不行,那倒未必!”
太叔奂听见这话,立马打了个响指,喂马的奴才一手牵着一匹马过来。
一白一黑,两匹马都长得高大威猛,毛色光亮,一看便知道是烈性子,不管选择哪一匹,都难保不会有危险。
看出宁朝来的犹豫,徐少桥开口了,“朝来一介女孩子,又是头一次上这课,找匹温顺的就是了。”
“也行,不勉强。”
太叔奂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宁朝来,这招以退为进,他不信宁朝来不接招。
宁朝来果真朝着黑色的马走过去,徐少桥捉住她的袖子,“朝来,不要胡闹。”
宁朝来笑着拉开徐少桥的手。骑马溜一圈而已,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朝来这是要一展身手了吗?可莫是个文武全才,否则,哪有我们的立锥之地。”
上阳牵着一匹白色小马驹走了过来,面上满是调笑的意味。
宁朝来从奴才手里接过马缰绳,对上阳抿唇一笑。
上阳伸手去摸那马的鬃毛,马烦躁的吼叫起来。
“真是匹烈马!”
上阳感慨着,手指游走在马的面上,方才碰不得的马,却是乖顺的站在原地不动。
上阳继续道,“朝来不若与我换换吧,性子烈的马不好使唤,可别不小心伤了自个儿。”
“不必了,多谢公主好意。”
宁朝来道完谢,还算麻利的爬上马背。
上阳让开道来,笑容满面的看着马背上的宁朝来。
“驾!”
宁朝来缰绳一甩,再吆喝一声,马儿飞奔着往前去。
太叔奂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阿奂,你跟紧一点。”
徐少桥大声吼着,想想还是不放心,也骑马跟了上去。
直到看不见三人的背影了,上阳才牵着马往前走,走到那奴才身边的时候,极小声的说,
“想必有人与你说了其间的利害,过会儿该怎么说,怎么做,你可要先想想清楚,别因为自己连累了一家老小。”
“是,公主放心,奴才明白。”
奴才的身子愈发弓了下去。
“都到齐没有?太叔奂呢?”
教阅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上阳摒退奴才之后,牵着马走到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看着茂密的树林。
弱肉强食,本就应该是宁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此刻,她不要宁朝来的命,只是陪她玩玩而已。
马背上的宁朝来后悔极了,不该逞能的,这马儿方才还好好的,此刻却是不要命的往前横冲直撞,任凭她怎么着都无济于事。
“宁朝来,抓紧缰绳不要松手!”
太叔奂两腿夹紧马肚子,迫使马加快速度赶上去。
宁朝来不会骑马一事他知道,可宁朝来骑的那匹马未免太不正常,完全超出他的预料。
眼见着连太叔奂也被甩开一段距离,徐少桥愈发不安起来。
马,一定是马出了问题!
身后的马蹄声早已听不见,整个林子仿佛就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前面是一片荆棘丛,掉入其间必定是苦不堪言,那么只能豁出去跳马,可不管左右,都是深不可测的荒草丛,难免不会有陷阱蛇虫之类的。
跳与不跳,成了让宁朝来两难的抉择。
罢了,马儿俨然已经疯了,奔跑下去指不定出什么事,还是跳下去吧。
宁朝来想着,松开手,弃了缰绳,跳下马背。
与草丛的距离可谓是近在咫尺了,宁朝来痛苦的闭上眼睛,这里面可千万不要有什么毒蛇猛兽才好。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有力的手凭空出现,拎住了宁朝来的衣襟。
宁朝来睁开眼睛,只见一片荆棘从脚下一晃而过,快得让她来不及看清。
不过眨眼的功夫,她毫发无损的站在荆棘丛前头的空地上。
“多谢了,多谢您的救命之恩。”宁朝来心有余悸的抚了抚胸口,立马向人道谢,目光,自然也是落在那人身上。
那人穿着件破旧的粗布长袍,头发只用一支木簪子束起,身子清瘦而高,看不出年纪,只猜测,应当是个江湖中的侠客。
只是面上带着个玉一样光滑精致的面具,价值不菲,又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可见,绝非一般侠客。
“有缘而已。”那人摆手,作势要走。
宁朝来哪里肯让人走,一把捉住了那人的袖子,“你救了我一命,是有缘,那么能否让缘分再深些?”
“女娃娃。”男子蹲下身子,冰凉的手指摸了摸宁朝来的脸,“那这缘分如何加深?”
“我想学个一招半式,奈何没有师父传授,您武艺精湛,轻功了得,想必是需要个弟子传承衣钵的。”
男子唇角迸出一声轻笑,“我既如此了得,你又凭什么能成为我的徒儿?”
“我天资过人,又是吃得了苦的,您若收我为徒,我必勤学苦练,决计不会让您失望。”
“真是个可爱的娃娃。”男子站起身来。
隔着面具,宁朝来仍能感觉到面具下那双带着寒意的眼睛。这样的人,隐藏得有多深,本事便有多大。
“你若能走过这里,”男子指着那片荆棘丛,“我便收你为徒。”
要从这些荆棘上走过,得做好废了双脚的准备。宁朝来明白,这不过是男子设的一个局,用来试探她的。
她重生而来,不知此生结局如何,可若是不想死,她只能让自己强大起来,学得一身武功,至少可以自保。
譬如方才,若她会武功,便不会那般无助。
宁朝来迈步,脚即将落在荆棘上之际,整个人又被拎起,不同的是,这一次将她放在了荆棘丛的这头。
“你好生等着,为师过些时候去见你。”
话音刚落,人已经消失在眼前。
宁朝来欢天喜地的往回走。有一个能飞檐走壁的师父,她以后也会是个厉害的主,再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
在与宁朝来相反的方向,茂密林子的尽头,男子站在一棵大树前,看着脚下躺着的黑马。
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果真是中毒了,还是这样简单的毒药。
“她还是那么心急,一如既往的心急。若宁朝来真的这样轻松的死了,我花的功夫岂不白费。趁此机会,也该让她收敛一下,明白自己太异想天开。”
男子说着,直接迈步穿过了林子。
宁朝来没走出几步便遇到了骑马赶来的太叔奂,太叔奂慌忙下马检查宁朝来是否受伤。
宁朝来撇撇嘴,没好气儿道,“幸好没指望有些人。”
是,他是来晚了,可他一心赶着来救人她,到头来还要被她嘲笑一番,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正巧徐少桥也到了,太叔奂赌气骑马离去。
徐少桥来,也少不得将宁朝来查看个遍,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不过,问题来了,“朝来,你是如何制服马的?马呢?”
宁朝来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跳了马,马应当跑到前面去了。”
“这样啊。”徐少桥点头,“那你……我们回去吧。”
宁朝来知道徐少桥的欲言又止是什么,肯定是好奇,
“你跳了马,没有受伤?”教阅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话大概是——怎么可能!
马棚对面的空地上,所有人都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宁朝来。
五岁的女娃娃,第一次骑马,跳了马,还,一点没受伤。不要说别人,就连宁朝来自己,也不相信。
可是,她不想将她师父的事说出来。
“朝来福大命大,自然是有神灵保佑,没事便好。”
上阳上前握住宁朝来的手,感觉到了宁朝来手心的冷。
宁朝来还以一笑,“是啊,我也这样认为,幸好有神灵保佑。”
五岁的娃娃,笑得那样天真无知,为自己的幸运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顾及太多。
“教阅,那匹马肯定是出了问题的。”
徐少桥再次强调马被人动了手脚。
教阅看向沉默的太叔奂,“马是你挑选出来的,对此,你如何看?”
这意思是,如果马真的有问题,太叔奂也脱不了干系。
那么,太叔奂是会说他不知道马有问题,还是会说他觉得是自己不会骑马而致?
宁朝来竖起了耳朵。
“教阅,这件事不可能和阿奂有关。”
徐少桥急了,他只是想说明马有问题,并不想将事情牵扯到太叔奂身上。
教阅扬手,阻止徐少桥接下来的话。
太叔奂道,“马确实有问题,否则不会无缘无故发疯。”
教阅道,“好,那便等人将马带回来再说。”
马绝对不会是正常的,害她的人,一定在她身边,只是,究竟是不是学堂里面的人,还无法定论。
宁朝来装作无意的打量众人的神色。
目光落在太叔奂身上时,太叔奂倏然抬头,宁朝来眸中一抹狠厉来不及收起,已然落入太叔奂眼里。
太叔奂的反应是震惊,五岁的大家闺秀,怎会有那样的眼神?
宁朝来假装平静,迅速收回目光。
“朝来该是吓坏了。”
上阳抽出手,将宁朝来搂在怀中,避免宁朝来感受到她手心的冷汗。她长宁朝来,这种时候,选择这样的方式安慰宁朝来,不会有人疑心。
宁朝来乖巧的靠在上阳怀里,刚好躲开太叔奂的视线,此时的她,满脑子都是太叔奂的猜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理会上阳的所作所为。
马被几个人抬了回来,已没了呼吸。
马医上前翻看了一番,面色凝重的道,
“马钱子有使神经兴奋的作用,而能使马疯癫,定是将马钱子当做了一般草料,喂食了很多。”
若只是丁点马钱子,还可能是草料中夹杂的,既然是大量的,只针对一匹马喂食的,那便不可能是意外了。
教阅给了个示意的眼神,马医往马槽处走了一遭,果不其然发现了马钱子的残渣。
喂马的奴才被带上来,跪倒在众人面前。
上阳愤怒道,“大胆奴才,竟敢给马下毒,陷宁女公子于危险当中,该当何罪!谁给你这天大的胆子?”
“公主饶命,是奴才不小心拿错了草料,奴才错了!”
奴才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唯独不说是受人指使。
“那为何只有这匹马中毒?”徐少桥逼问。
那奴才摇头,没了借口。
有人一脚踢在那奴才的胸口,“还不如实招来!”
“是……”那奴才怯怯的看向太叔奂。
“胡说八道!”又一脚踢在奴才身上,“太叔奂岂是那样的人。”
“你说是太叔奂授意,那他当时是如何与你说的?”
宁朝来出了上阳的怀抱,行到奴才面前。
“太叔公子说,”奴才想了片刻,“说女公子狂妄自大,喂马钱子给马吃,正好让女公子吃吃苦头。”
“那你为何只喂了这一匹马?他留了两匹马,你便知道我不会选择另外一匹?”
“那是……太叔公子说,依女公子的性子,会选这一匹。”
奴才的话,可谓天衣无缝,知道太叔奂与宁朝来不合,有了下毒的理由。至于宁朝来会选择哪一匹马,依太叔奂的睿智,若是想猜,也不难。
可宁朝来知道,并非如此。
“对,是这样。”
太叔奂一语惊人,尤其是上阳。
她已经给那奴才想了个诬陷的罪名,只等着那奴才死了!
“阿奂,你在胡说什么!”
徐少桥不明白,分明不是他做的,他为何要承认?
“太叔奂,当真是你所为?”
教阅质疑,太叔奂有时是调皮了些,可不会做这样的糊涂事。
“千真万确,太叔愿意受惩。只是,恳请教阅将这奴才交与我。”
宁朝来微不可见的扬唇,太叔奂果然聪明。
与其百口莫辩,还不如认了罪名,留下那奴才慢慢审问,总会还他清白。
上阳垂眸,掩去眸中情绪。
教阅神色严肃,“好,依你。不过你也要清楚认下此事的后果,可不只受罚那么简单。品行不正,可是……”
“教阅!”上阳打断教阅的话,接着说,“此事是我所为,不关太叔奂的事。”
如果犯错的人成了上阳,此事又该另当别论了。可是,上阳分明是为了救太叔奂,而太叔奂本来就是受人陷害。
“不管是谁,既然我无恙,此事便过了,不过是个玩笑而已,谁都不当真就是了。”宁朝来道。
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再好不过。
“既然朝来这样说,此事便作罢,只是,”教阅看向太叔奂,“你早宁朝来入学,身为同窗,行为欠妥,便去相府登门谢罪吧。”
“是。”
“不必。”
宁朝来与太叔奂同时说道。
“此事朝来说了算。”
教阅也是存了私心的。太叔侯对太叔奂管教严格,出了这样的事,不管事实如何,都逃不过一顿板子。太叔奂是他最喜欢的门生,他也不愿看他受罚,既然宁朝来给了台阶,不如就让太叔奂顺着下了。
“好了,都回去吧。”
教阅摆手,赶走一众学子。看看太叔奂与宁朝来的神情,一人若无其事,一人面无表情,教阅摇摇头,叹气而去。
终是只有他们两人了。
“今日之事,倒是我小瞧了,宁家女公子。”
太叔奂说到宁家女公子几个字时,几乎是咬紧了牙关。他以为她三言两语,自以为帮他说了几句好话,他就能不计较她设计诬陷他的事了吗?
太叔奂误会了,从方才看见她那个眼神开始。可是,他凭什么就此认定是她故意设局?
“若是我,我会用自己的性命作饵?”
若不是有人相救,她此刻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能这样完完整整的站在这里同他说话吗?
太叔奂放低姿态,恭恭敬敬的给宁朝来拱手一拜,
“这正是我对宁女公子敬佩的地方……能对自己狠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我输,无可厚非。其实,也不能这样说,宁女公子事事都算计好了,否则也不会安然。”
小小年纪便心机重重,这是太叔奂此时此刻最真实的感受。之前误以为宁朝来是个五岁的孩童,是他眼拙,活该被算计。
宁朝来看着甩袖子走人的太叔奂,不由得哂笑。她怎么莫名其妙的成了心狠手辣之人?他说她赢了,他为何不说说她赢了什么,她赢了功名还是赢了利禄?
她为他说话,得不到只言片语的谢意就罢了,还得受他白眼和嘲讽。
他真以为他能看破一切真相?真是可笑!
“太叔奂!”
上阳在将军府大门的拐角处叫住了太叔奂。
太叔奂见了上阳,没有表现丁点的惊讶或惊喜,同以往一样,只客气一拜,“公主等候在此,是否有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觉得你今日受委屈了,特来看看。想来,也是宁家女公子误会了。”
上阳看了一眼太叔奂的神色,太叔奂一向受不得委屈,宁朝来这样“冤枉”,他不会不怨恨的。
她的目的,除却吓吓宁朝来以外,更重要的是挑拨宁朝来与太叔奂的关系。
她不喜欢别的女子与太叔奂走得近,包括宁朝来,尤其是,对她构成威胁的宁朝来。
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
太叔奂又是一拜,“公主费心了。宁朝来误会与否不重要,我会将真相摆到她面前。”
“那也好,你回去吧。”
上阳笑得勉强。
相处这么多年了,她怎么可能看不出太叔奂的冷淡与疏离,每一次的毕恭毕敬,不过是不愿与她多说而已。
看看,她让他走,他当真走了。
真是个冷性子!
“公主。”随行的太监唤了一声。
上阳拧眉,正欲教训那多事的奴才一番,一扭头却看到了不远处的宁朝来。
将军府与相府,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宁朝来不是途经,便是有意来找太叔奂的,难道是为了解释?
上阳眯了眯眼。
“公主?”宁朝来在将军府门前见到上阳,同样觉得惊讶。
莫非……
“太叔奂要我在这等他,说是有事要同我说。”
上阳娇羞的模样愈发显得欲盖弥彰。
到了门口却不入,而是安生的在门外等着,加之之前学堂里帮太叔奂“顶罪”。
上阳的意思,宁朝来可算是懂了。
一个将军之子,一个皇帝爱女,虽说同窗之谊应当亲近,可这,未免也大胆了些。
上阳十岁,再过一两年可就是到了论嫁的年纪。
“朝来,你怎么会来这里?”上阳有意错开话题。
“唉。”宁朝来一脸的一言难尽,“还不是徐少桥,说是掉了东西,要我去与他找找。整天丢三落四的,还要捎带上我。”
若说是去找徐少桥的,上阳也放心了,徐府就在将军府那头,宁朝来从这里走,当真只是路过。
“少桥待你一点不冷漠,不像对我一样,看一眼都觉得烦。你有空问问他,可是我哪里得罪可他,若真是的,我也好负荆请罪,化干戈为玉帛不是。”
宁朝来轻笑。公主负荆请罪,徐少桥吃不了兜着走,干戈化不成玉帛,还得惹得一顿好打。
上阳这样的示好,徐少桥只怕无福消受。
细细看来,宁朝来的长相是极美的,慧眼琼鼻樱桃口,怎么看都觉着是美人。
如今不过五岁已经这样的姿色,再过几年,待眉眼张开,更是成了画中的仙子。
上阳怕的,不过是比她有才华的人还比她貌美如花。
假使宁朝来面面俱到,抢尽她风头不过是迟早的事。
既然不过是迟早,那么趁早将那种可能扼杀吧。
上阳道,“朝来还不知道吧,再过几日学堂有个比试,其他学堂的夫子也会前来参与评比。”
“可惜朝来能力尚弱,否则,能在这比试上出出风头也好。”
宁朝来说的话,尽是口是心非。如今的她,只要安安生生过日子就成,并不想招摇过市。
“试试何妨,虽才认识,不过你的才华可是连夫子都认可。比试胜出者,尊为才女,这样的殊荣,可遇不可求。”
上阳收起所有的不甘怨恨,表现得再真诚不过。
她得撺掇宁朝来参与,只有宁朝来参与了,她才有让宁朝来失了光彩的机会。
他们说宁朝来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她便让他们看看,宁朝来是如何的空负盛名。
“皮毛而已,若要给别人看,真是贻笑大方了。”宁朝来想到徐少桥还等着,又说,“公主,如若不然,我先去了。”
“好。”
上阳面不改色的让道。
参不参与,不是宁朝来说了算,她铁了心要宁朝来出丑,便有千万种方法逼宁朝来去。
其中一个,便是求皇帝下圣旨,让宁朝来不得不去。
“圣旨一到,满长安的人都知道宁朝来是个才女。可到底不过是个娃娃,能有多大的能耐,本事不够,还不是名不副实,让人笑话。”
李素舞趴在软榻上,薄衫褪了一半,媚骨生香。
靠在软榻上的是个赤脚和尚,穿着破旧的僧衣,背对李素舞坐在地上。
正低头看着面前放着的铜杵、铜罐与十几种药材,不答话。
“与你说话呢。”李素舞起身,双手攀上和尚的肩膀,气如幽兰,“你倒是说说看。”
和尚捉住李素舞的手,一个用力,将人拽到了怀里。
“宁朝来若是那样没用,你又何苦步步算计。上阳这样做,不会让宁朝来出丑,反而,是帮宁朝来扬名。”
李素舞嘁了一声,“宁朝来不是第一,所以会有人来教训她。”
“你那么快便要语儿露面?”
和尚纤细的十指穿插在李素舞犹如绸缎一样光滑的黑色发丝里。
李素舞对宁朝来的恨,早已渗入骨血。否则,也不会千方百计对只有五岁的宁朝来下手。
就连,小心隐藏着的那人也要当做棋子拿出来使了。
“辛辛苦苦教了她那么久,正巧可以用宁朝来试试她的本事。”李素舞顿了顿,手抚摸着身上薄如蝉翼的纱衣,“能赢,我便对她好点,若是连宁朝来都赢不了,她也不配得到我的善待。”
“你恨的,不止宁朝来。”
和尚的手指在三千青丝里翻飞一动,带出两根白发。
他将扯下的白发放到李素舞眼前,
“看,这便是烦恼丝,烦恼越多,老得越快。恩恩怨怨,只有放开了手,才能长长久久。”
一听这话,李素舞挣开和尚的怀抱,站在珠帘一侧,警觉的看着和尚。
换做之前,他不会说这些话。他在说什么,让她放下?呵,放下!
风吹得香炉里的香味儿四下飘散,钻入鼻尖。
和尚沉默,埋头收拾着地上的药材。
他确实不该说,明知道李素舞的性子,他应当将那些话藏在心底里。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若是有其他想法,从今往后不要踏进千金阁一步。”
是走是留,李素舞将选择放在了和尚手里。
留下,他们一切如初。离开,他们反目成仇。
和尚笑,“你多心了。”
他不会离开李素舞,也舍不得。
宁朝来眉头紧皱成团,她当太叔奂是个孩子,不想与他计较,不是想助长他的威风。
“表里不一的人的确讨厌,那也好过某些自以为是的人。”
仅凭一个眼神便断定她居心不良,太叔奂本就是自以为是。
“你什么意思?”太叔奂拧眉。
“什么意思?”宁朝来对上太叔奂锐利的眼神,“说一个五岁的孩子用美人计,太叔奂,你比我想象中更阴暗。如果不是遭受过打击便是天性狠厉,可你,显然属于后者。”
宁朝来用力拨开太叔奂的手,疾步出了藏书阁,心里一片忐忑。
她拥有的是十三岁年纪该有的想法,所以对待事情多了几分透彻,而在太叔奂面前,一个不过八岁的孩子面前,却渐渐有了会被看穿的感觉,怎能不让她心惊。
宁朝来的慌张,太叔奂感同身受。
一个五岁的娃娃,那么深不可测的心思,他竟然连她的用意都看不出分毫。
恐慌,太过恐慌。
宁朝来去到楼下,正好看见婢女出去学堂大门。
宁朝来一路尾随,万万没想到婢女会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环顾四周,皆是陌生的巷子。
“可惜了。”宁朝来叹息,真不该掉以轻心,让那婢女逃了。
“有何可惜的?”
声音从背后传来,宁朝来欣喜的转过头,叫了声师父。
来人正是宁朝来有过一面之缘的以面具遮容的救命恩人。
“你称我师父,可知我是何许人也?”来人问。
若初次见面时问,宁朝来还真不知道他是谁。还好,那之后宁朝来特意查了一下,虽然不敢肯定她的猜测一定是对的,但也不至于错得离谱。
“师父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紫竹楼的玉面公子。”
紫竹楼,只要来人价钱出得公道,天王老子他们也敢杀,是个连官府都忌惮的江湖组织。
有几千训练有素的杀手,其间,以玉面公子马首是瞻。
“徒儿聪明,为师确实是玉面。”
玉面颇是欣慰的拍拍宁朝来的肩膀。
宁朝来仰首问,“师父,你看见一个穿着宫装的女子了吗?”
那女子与她前后进的巷子,依照玉面的能耐,不可能没有看见的。
宁朝来满面期待的等着玉面告诉她那女子去了哪里,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人做事,与她有什么瓜葛?
这一连串的问题,玉面都应该知道的。
可,玉面却语重心长的说,“你今日有比试。”
那又如何?宁朝来不在意。只要找得到理由应对皇帝,其余的她不在乎。
玉面看透宁朝来的想法,摇头,
“纵然你今日有万种理由不去,这场比试都不可能少,你懂吗?今日不比,明日,后日都要去比。”
“师父,”宁朝来甜甜的一笑,捉住玉面的衣袖,“您看,既然你都知道,不如告诉我吧,究竟是谁要为难我?”
“我会教你武功,不过此事保密。至于其他的……”玉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不可以多问。”
宁朝来撇撇小嘴儿,收回了手。玉面分明什么都知道,却偏偏不告诉她。
玉面又说,“你在明别人在暗,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记得事事小心。还有,若要太平,最好能讨得太叔奂欢心。”
宁朝来眉头紧皱成团,她当太叔奂是个孩子,不想与他计较,不是想助长他的威风。
“表里不一的人的确讨厌,那也好过某些自以为是的人。”
仅凭一个眼神便断定她居心不良,太叔奂本就是自以为是。
“你什么意思?”太叔奂拧眉。
“什么意思?”宁朝来对上太叔奂锐利的眼神,“说一个五岁的孩子用美人计,太叔奂,你比我想象中更阴暗。如果不是遭受过打击便是天性狠厉,可你,显然属于后者。”
宁朝来用力拨开太叔奂的手,疾步出了藏书阁,心里一片忐忑。
她拥有的是十三岁年纪该有的想法,所以对待事情多了几分透彻,而在太叔奂面前,一个不过八岁的孩子面前,却渐渐有了会被看穿的感觉,怎能不让她心惊。
宁朝来的慌张,太叔奂感同身受。
一个五岁的娃娃,那么深不可测的心思,他竟然连她的用意都看不出分毫。
恐慌,太过恐慌。
宁朝来去到楼下,正好看见婢女出去学堂大门。
宁朝来一路尾随,万万没想到婢女会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环顾四周,皆是陌生的巷子。
“可惜了。”宁朝来叹息,真不该掉以轻心,让那婢女逃了。
“有何可惜的?”
声音从背后传来,宁朝来欣喜的转过头,叫了声师父。
来人正是宁朝来有过一面之缘的以面具遮容的救命恩人。
“你称我师父,可知我是何许人也?”来人问。
若初次见面时问,宁朝来还真不知道他是谁。还好,那之后宁朝来特意查了一下,虽然不敢肯定她的猜测一定是对的,但也不至于错得离谱。
“师父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紫竹楼的玉面公子。”
紫竹楼,只要来人价钱出得公道,天王老子他们也敢杀,是个连官府都忌惮的江湖组织。
有几千训练有素的杀手,其间,以玉面公子马首是瞻。
“徒儿聪明,为师确实是玉面。”
玉面颇是欣慰的拍拍宁朝来的肩膀。
宁朝来仰首问,“师父,你看见一个穿着宫装的女子了吗?”
那女子与她前后进的巷子,依照玉面的能耐,不可能没有看见的。
宁朝来满面期待的等着玉面告诉她那女子去了哪里,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人做事,与她有什么瓜葛?
这一连串的问题,玉面都应该知道的。
可,玉面却语重心长的说,“你今日有比试。”
那又如何?宁朝来不在意。只要找得到理由应对皇帝,其余的她不在乎。
玉面看透宁朝来的想法,摇头,
“纵然你今日有万种理由不去,这场比试都不可能少,你懂吗?今日不比,明日,后日都要去比。”
“师父,”宁朝来甜甜的一笑,捉住玉面的衣袖,“您看,既然你都知道,不如告诉我吧,究竟是谁要为难我?”
“我会教你武功,不过此事保密。至于其他的……”玉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不可以多问。”
宁朝来撇撇小嘴儿,收回了手。玉面分明什么都知道,却偏偏不告诉她。
玉面又说,“你在明别人在暗,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记得事事小心。还有,若要太平,最好能讨得太叔奂欢心。”
宁朝来则相反,她不看重花,却格外注重枝丫。桃花盛开的季节,本该生机勃勃,可她画的,枯老的树枝,以及掉落树枝与地面之间的一朵桃花,却是悲凉之景。
她题字——人走,茶凉,一世流离。
“两人的画风与寓意截然不同,一人欢喜一人哀愁,一人热闹一人冷清,可这样风格迥异的两幅作品,居然没有一丝违和感。”一人道。
又一人捋胡,“月满则亏,盛极必衰,未免……”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宁朝来。
这样小的年纪便懂得这些,心思过重,不是好事。可换而言之,小小年纪,能体会到这样的心境,实属不易。
最后一点香灰落下,高下难分,胜负未定。
宁朝来对着肖语屈膝行礼,笑道,
“女公子绘画功底之强,朝来佩服。桃花开于春天,本就该是美好的,朝来甘拜下风。”
肖语回礼,“女公子绘画功底不比我差,寓意在我之上,输赢自见分晓。”
结果不如两人所言,而是平局,因是有言在先,一局定胜负,这才没有继续比试。
这样的结局再好不过,既没有赢得风头,也没有输了门楣。
夫子一行才离去,上阳便进了比试的房间,挽住宁朝来的手臂连说恭喜。
宁朝来回,“比试一事,并不如公主想象的那样难,恭喜一说,朝来惭愧。”
不是她谦虚,这次的比试人数太少,加之只比一局,不过作了一幅画而已,难度不大。况且,她与肖语打成平手,谈不上恭喜不恭喜。
对了,“人呢?”
上阳进屋前肖语还在屋里的,不过转眼之间,怎么就不见了?
上阳松了手,“应该才走了不远,你去追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宁朝来立马追了出去,宁朝来一走,上阳再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一脚踢翻面前的书桌。
“没有输?她居然没有输!”
她在学堂里等的是宁朝来出丑的模样,不是口是心非的说恭喜!
“公主?”
宁朝来惊讶,不曾料到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上阳心中一紧,背脊冰冷一片,额头似有冷汗浸出,她没想到宁朝来会突然回来,她抬头,强装镇定。
“朝来有所不知,我与那女子见过,她不知我身份,还嘲笑我是个没用之人,本想借你之手惩治她一番,可惜,到底没能让她丢脸,让朝来见笑了。”
上阳自出生那一天起,过的就是前呼后拥,众星拱月一样的日子,被人侮辱,铭记于心,合情合理。
宁朝来摇头,“朝来不敢。朝来回来是想问问公主,候在学堂门外的那位姐姐等的是不是公主,她穿了宫装。”
若真是上阳的人,再加上上阳之前的举动,宁朝来可以确定上阳与她的死脱不了关系。
“我没有带人来。”上阳表现得十分意外。
宁朝来认真观察了上阳的神色,确实不像说谎。一切不过是她的推论,是她自己想错了也不无可能,有宫女跟随的,不只上阳一个。
“那或许是等的别人。”宁朝来笑笑。
上阳也跟着笑。
有的事,该停手了。
正当司笑语受宠若惊之际,她又正色道,
“司女公子这声姐姐恕朝来不敢当也当不起。女公子大约十分喜爱这漫天的飞雪吧?也是,雪花纯净无瑕,世间喜欢它的人数不胜数。可朝来却认为,雪胜梅花三分白,却输腊梅一段香。我不过随口一说,女公子别往心里去,这枝梅花算是给女公子的见面礼了。”
司笑语脸色白了一白,又化为红色。论说道,她比不过宁朝来,顺带着,连品味也逊了三分。
心中虽不开心,但还是强颜欢笑的接过腊梅花,无论如何,宁朝来的面子,她是必须要给的。
太叔奂见状,一把夺过司笑语手中的腊梅扔回到宁朝来怀里,冷声道,
“劳宁女公子费心,可惜这礼太金贵,她受不起。宁女公子认为梅花是世间第一,偏巧我却觉得它比不上雪花,总想着打压群芳而一枝独秀,这梅,哗众取宠,也不如何。”
“哎呀,梅花与雪花没什么好比的,依我看,桃花才是最美的,相府与将军府都种着呢。朝来,听说你昨日得了一幅汉宫图,不如让我开开眼界?”
徐少桥摆明了是来当和事老的,为了缓解尴尬,不惜俊男变秀娘,讨好卖乖的往宁朝来靠过去,挪了一分又一分,凑得越来越近,就差挂到宁朝来身上去了。
宁朝来往后退了一步,抚额,
“上次你也说是开开眼界,结果抱着书画便不肯松手。我家穷,总共也就那么丁点家当,可没有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宝贝让你开眼界,还是罢了。”
徐少桥挑眉,看着宁朝来傻笑道,
“我家不穷,有许多宝贝呢。只是怕你不愿意,不然,等你进了我家大门,还不是双手捧到你面前,要多少给多少。”
徐少桥表白的话一出口,其余三人皆是愣了一愣。好在宁朝来及时反应过来,笑道,
“我今日乏得很,便不去徐府叨扰了,你也不必去我家,我待会儿让杜鹃将画送去你府中,顺道拿几份回礼就是。”
宁朝来伸手去解大氅,徐少桥下意识的去阻挡,两手重叠,徐少桥犹如被火烫了一般立即缩回手,不自然的讪笑,
“我不冷,不冷的,你披着。你也别客气了,我送你回去,也好向丞相请教几个问题。”
“也好。”
宁朝来淡淡微笑,没有反驳。
两人并肩离去,一路上有说有笑,好不亲近。
太叔奂看到的只是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以及地上那枝腊梅,他兀自思忖,宁朝来是何时将梅花扔了的?
没有察觉到太叔奂出神,司笑语看着离去的两人,掩口轻笑,
“宁女公子才貌俱佳,这般出众,难怪徐大人一心仰慕。门当户对,才貌相当,两人又是竹马之交,感情甚笃,适逢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怕再过不久便会定下亲事,徐大人真是有福气。”
“有福之人?”太叔奂冷嗤一声,“真正有福气的怕是宁朝来才对。日后你与宁朝来少些来往。”
司笑语不解,“能与宁女公子来往,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我也想耳濡目染,长长见识,却如何不能与她来往?”
“她那样精于算计的女子,不交为好。”
太叔奂眉头一挑,语气中满是不悦,当初宁朝来那个眼神,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
上书学堂前,腊梅花开,司笑语不明所以,只是愣愣的点头。
正当司笑语受宠若惊之际,她又正色道,
“司女公子这声姐姐恕朝来不敢当也当不起。女公子大约十分喜爱这漫天的飞雪吧?也是,雪花纯净无瑕,世间喜欢它的人数不胜数。可朝来却认为,雪胜梅花三分白,却输腊梅一段香。我不过随口一说,女公子别往心里去,这枝梅花算是给女公子的见面礼了。”
司笑语脸色白了一白,又化为红色。论说道,她比不过宁朝来,顺带着,连品味也逊了三分。
心中虽不开心,但还是强颜欢笑的接过腊梅花,无论如何,宁朝来的面子,她是必须要给的。
太叔奂见状,一把夺过司笑语手中的腊梅扔回到宁朝来怀里,冷声道,
“劳宁女公子费心,可惜这礼太金贵,她受不起。宁女公子认为梅花是世间第一,偏巧我却觉得它比不上雪花,总想着打压群芳而一枝独秀,这梅,哗众取宠,也不如何。”
“哎呀,梅花与雪花没什么好比的,依我看,桃花才是最美的,相府与将军府都种着呢。朝来,听说你昨日得了一幅汉宫图,不如让我开开眼界?”
徐少桥摆明了是来当和事老的,为了缓解尴尬,不惜俊男变秀娘,讨好卖乖的往宁朝来靠过去,挪了一分又一分,凑得越来越近,就差挂到宁朝来身上去了。
宁朝来往后退了一步,抚额,
“上次你也说是开开眼界,结果抱着书画便不肯松手。我家穷,总共也就那么丁点家当,可没有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宝贝让你开眼界,还是罢了。”
徐少桥挑眉,看着宁朝来傻笑道,
“我家不穷,有许多宝贝呢。只是怕你不愿意,不然,等你进了我家大门,还不是双手捧到你面前,要多少给多少。”
徐少桥表白的话一出口,其余三人皆是愣了一愣。好在宁朝来及时反应过来,笑道,
“我今日乏得很,便不去徐府叨扰了,你也不必去我家,我待会儿让杜鹃将画送去你府中,顺道拿几份回礼就是。”
宁朝来伸手去解大氅,徐少桥下意识的去阻挡,两手重叠,徐少桥犹如被火烫了一般立即缩回手,不自然的讪笑,
“我不冷,不冷的,你披着。你也别客气了,我送你回去,也好向丞相请教几个问题。”
“也好。”
宁朝来淡淡微笑,没有反驳。
两人并肩离去,一路上有说有笑,好不亲近。
太叔奂看到的只是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以及地上那枝腊梅,他兀自思忖,宁朝来是何时将梅花扔了的?
没有察觉到太叔奂出神,司笑语看着离去的两人,掩口轻笑,
“宁女公子才貌俱佳,这般出众,难怪徐大人一心仰慕。门当户对,才貌相当,两人又是竹马之交,感情甚笃,适逢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怕再过不久便会定下亲事,徐大人真是有福气。”
“有福之人?”太叔奂冷嗤一声,“真正有福气的怕是宁朝来才对。日后你与宁朝来少些来往。”
司笑语不解,“能与宁女公子来往,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我也想耳濡目染,长长见识,却如何不能与她来往?”
“她那样精于算计的女子,不交为好。”
太叔奂眉头一挑,语气中满是不悦,当初宁朝来那个眼神,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
上书学堂前,腊梅花开,司笑语不明所以,只是愣愣的点头。
宁朝来双手捧着竹简,坐在书桌前,跳动的烛火闪动在竹简上,扰乱她的思绪。
十三岁,距离前世出事,不过几日光阴。
这几年过得平静不假,可她知道,背后那人不会轻易罢手,暴风雨前的宁静过后,会是更大的血雨腥风,她有预感,阴谋将至。
房门突然被推开,宁朝来一惊,手里的竹简掉落在地。她唤了一声,
“阿翁。”
宁相生捡起竹简,放回桌上,“可是为了去江南一事烦心?”
去江南?宁朝来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这一生也要她命丧江南?她何时说过要去江南?
“看你纠结的样子,想必是我忘了说。”宁相生满面歉意,“今儿早上陛下说,许你六品官职,与太叔奂同去江南,处理江南雪灾救助一事。”
前世是孤身一人前去游玩,此次是皇帝授命与太叔奂一道,相同的时间地点,是否会出现前世所遇之事?
“你多年没有见过你柳兰表哥,趁此机会,好好聚上一聚,我已写了书信告知,你表哥会好好照顾你的,切莫因为人生地不熟而忧虑。”
前世出游前,宁相生也是这般千叮咛万嘱咐。幸好她死而复生,否则,也不知道宁相生能不能挨过丧女之痛。
“看你心绪不宁的……”宁相生更为担忧,“因是公事,阿翁不好派人随你去,路途遥远,你自己多加小心,遇到危险时,别逞强。太叔奂是个懂事的,会护你周全。”
宁朝来点头,抿唇轻笑,“阿翁放心,女儿不会掉以轻心。还有就是,阿翁不要总是将女儿看做小孩,好歹,女儿也十三岁了。”
“早点歇息,行李我让杜鹃备好了的。”
宁相生宠溺的拍拍宁朝来的额头,起身往屋外走。
“阿翁。”宁朝来急急的叫住宁相生。
待宁相生回头,她才说,“此去也不知要耽搁多久,我不在,阿翁也要当我在,不能废寝忘食,注意身子。”
宁相生点头,“你且放心。”
宁朝来没办法放心,若真如前世一样,此去,便永无回来之日。
说这些话,只是以防万一。要是她真有不测,至少让宁相生有活下去的期许。
宁相生走后不久,杜鹃探头探脑的进了屋子。
宁朝来两手托腮,看着杜鹃,问,“你不睡觉,来我房里做什么?”
“来看看小姐睡得踏实与否。”
杜鹃装模作样的去将被褥整理了一番,终是在宁朝来似笑非笑的神情中败下阵来。
“小姐,我今日遇见一个怪人。”
宁朝来嗯了一声,等待着即将被杜鹃讲得天花乱坠的下文。
任何一件小事,经杜鹃嘴里出来,那都是再稀奇不过的大事。
对于杜鹃讲故事的本事,宁朝来是无比佩服的。
杜鹃谨慎的将屋子扫视一圈,还觉得不放心,跑到宁朝来旁边,耳语道,
“今日我遇到个带面具的男子,他让我转告你,灾难在即,万事小心。”
宁朝来笑出了声,“杜鹃,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洗耳恭听。”
杜鹃连连点头,搬来圈椅坐下,只等宁朝来开口。
“我曾拜了个武功很厉害的师父,可与他只见过两面。算起来的话,八年未见,他从没有教我一招一式。”
“小姐惯会捉弄人,就知道你不会信。”
杜鹃闷闷不乐的出了房门。
宁朝来盯着跳动的烛火,姿势神情照旧,许久不动。
杜鹃不会说谎,更不会编出那样一个故事。唯一的解释,那人是她的师父,玉面。
连多年销声匿迹的玉面都说灾难在即,要她万事小心,看来,江南一行,危险重重。
临行时,雪下得很大,雪花砸在脸上,冻得人直哆嗦。
宁朝来得知提前半个时辰出发的消息时,其余人已经离开长安许久。
她顾不得冷,快马加鞭出了城,在长安几里开外的树林里追上了队伍。
同行的有十余人,多是太叔奂的部下,他们骑马,率先看到了宁朝来。
一人道,“宁大人,辛苦了。”
宁朝来面庞已被冻僵,生生的扯出一个笑容,“是我来迟了。”
其余人都是骑马,唯独只有一辆马车,宁朝来不会天真到认为马车是为她准备的。太叔奂若是那样好心,也不会随意更改出发时间,让她吃尽苦头。
经人禀报,马车很快停下。
“宁大人姗姗来迟,一路受了寒,不如进马车内暖暖身子吧。”
太叔奂说话,连帘子都未曾掀开。
“太叔议郎平素喜欢清净,朝来不便打扰。”
别人不待见,宁朝来不会巴巴的贴上去,自讨没趣这样的事,一次两次就够了。
帘子掀开了,露出了车中人的面容。
宁朝来看到司笑语,两眼发直,她倒是不知道这骤然间出现的女子是何方神圣,竟如此得太叔奂喜爱?
司笑语道,“宁女公子,外边冷,不若进来吧,可别冻坏了身子。”
宁朝来拱手,“多谢。”
嘴上道谢,身子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
太叔奂知道宁朝来是不可能进马车了,随即放下了帘子,吩咐继续行走。
宁朝来平日里另拜了师父习武,学得防身之术,却奈何不了柔弱多病的体质。
一路的风雪交加,她已忍不住扑面而来的寒意,拢紧了身上的狐衾。
“阿奂,外边又是风又是雪的,让宁女公子一个女孩子骑马是不是不妥?”
司笑语言语中表现出隐隐的担忧,她是晓得这天气的厉害的。
司笑语紧张,太叔奂可不紧张,他说,
“别小瞧了宁家女公子,她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其实骑术箭术都是与我和少桥不相上下的,巾帼不让须眉,哪里来的不妥?语儿不知,她只不过是错投女儿身,若为男儿,文可玩弄权术,武可上阵杀敌。”
不远不近,太叔奂的一字一句都恰巧落入马车旁边骑着骏马的宁朝来耳中。
宁朝来知道,这番话是太叔奂故意说给她听的,讽刺她表里不一。
朔风夹杂着冰冷的雨雪扑打在脸上,宁朝来苦笑之后,轻声唱道,
——恨君不是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离别。恨君却是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
宛如一块美玉碎裂在冰柱子上,哀婉无二,随行之人莫不是被宁朝来婉转凄凉的声音打动,便是连马车中的司笑语也是听得出了神。
只有太叔奂脸上徒增厌恶,他挑开车帘,冷冷的看着宁朝来,道,
“宁大人,如此悲哀的曲调只会令人想起烟花之地中被抛弃的女子,若大人方便,日后还是不要再吟唱此等轻浮之曲。”
当着诸多人的面让宁朝来脸上无光,若换做是平常,宁朝来早该与太叔奂理论了,可今日的宁朝来似乎毫不在意。
当初不屑于她吟咏的忠贞上邪,如今不屑于她清唱的风月无边。
他没变,依旧不喜欢这些有关情情爱爱的曲子罢了。
宁朝来痴痴的望了太叔奂一眼,微微颔首,笑道,
“大人说得有理,朝来受教,此曲轻浮,以后绝不会再吟咏。”
又是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融化在宁朝来眼角,羽睫一闪,便如同眼泪一般往下流淌,迅速滑过脸颊。似是无端毁了一副花容月貌,看着叫人莫名的心疼。
太叔奂冷哼着甩下帘子。
司笑语横眉怒目瞪着太叔奂,
“阿奂,宁女公子不过是想为诸位大人助兴,解一解疲乏,你为何出言训斥?况且,她音色极美,吟咏的也非你所谓的轻浮之曲。”
“此事与你无关。”
太叔奂说完,闭目假寐,心里乱极了。
他怎么知道宁朝来是哪根弦没拨对,居然放弃伶牙俐齿的优势。
不回嘴就罢了,还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平生自责。
司笑语将太叔奂的神情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看来,太叔奂对宁朝来,不如外人所传的那样冷若冰霜,分外厌恶。
这一路上,果真不再有宁朝来的吟唱声,哪怕是说话声也没有,那人仿佛消失了一样。
直到马车突然停下,太叔奂掀开帘子,才看到宁朝来。
宁朝来蹲在地上,伸手从雪地里扶起一个浑身脏乱不堪的老妇人。
那妇人衣着破旧单薄,面色灰白,粗糙如树皮的手指已经僵硬,俨然在雪中冻了许久。
宁朝来柔声问,“老人家,这样的下雪天你为何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荒山野岭之地?”
宁朝来说着,解下狐衾披到妇人身上。
妇人一愣,继而后退几步,用手去阻拦。
她不过是个乡野之人,哪里敢穿这样华丽的东西。
宁朝来浅笑,“无妨的,老人家且披上。您是江南人士吧,这里距江南不过几里地。”
老妇人披上狐衾,只觉得暖由心生,登时热泪盈眶,哽咽道,
“还提那个伤心地做什么?江南繁华不再,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姑娘一行人若是去江南游玩赏景的,还是莫要去了。”
“虽说江南雪患已久,可朝廷每年皆是给了赈灾银两的,那些银子即便不能使江南恢复本来模样,但无论如何也不会使得百姓流离失所才对,老人家可是记错了?”
话乃是车中太叔奂所说,他跳下马车,站定在妇人面前,继续说道,
“江南官吏颇多,都是皇上较为重视之辈。若江南当真到了这样的境地,怎会无人上报?”
老妇人脸色一沉,赌气似的瞪着太叔奂,
“老妇乃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犯不着说谎,虽老了脑子却还是清醒得很。官官相护的事平生见得多了,灾情到不得长安有何意外的。有个钱壮壮,与江南众官交好,平素不发迹,偏巧这几个月来富得流油,这位公子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打探。红口白牙的,别说我说谎。”
除却宁朝来与司笑语,其余人皆是穿着官服,妇人总不至于看不出来。
能在这么多朝廷命官前理直气壮,说得头头是道,这样的人可不简单。
太叔奂与宁朝来相视一眼,彼此心里都了然。
太叔奂拍了拍手,哂笑,
“传闻江南有一种戏子,美名曰旦戏,最爱扮成各种老人模样。看来,足下应该也是其中一位吧?只是不知道足下此番演这出戏目的何在,背后可是有高人指点?”
被太叔奂拆穿,那人恼怒不已,忿忿的扯掉脸与手上粗糙的假皮。
不弯腰驼背,长得白白净净,这一看,竟然是个儒雅的小生。
他扭头,望向宁朝来,骂道,
“还跟以前一样滥好心,人家这位大英雄尚且没开口,你出手相助,也不怕别人议论你目中无人,以下犯上?年龄一日日增长,脑子却是一日比一日愚笨。”
半是气恼,半是无奈。
众人面面相觑,普天之下,敢骂宁朝来的人屈指可数。太叔奂尚且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指着宁朝来鼻子斥责。
这人这样胆大妄为,莫非是受了刺激?
可言语之间的意思,似乎与宁朝来早就认识。
若真是旧识,也必定是十分要好的关系,否则也不会说这样的话。s
宁朝来清楚来人的性子,只要他不开心,一句话就能将太叔奂一行人得罪得干净。出门在外,难免有仰仗太叔奂的时候,她不想本就针锋相对的两人“反目成仇”。
为安全起见,她一把握住那人的手,讨好卖乖的说道,
“你只说要来接我,又没说要以这样的方式迎接。不是我眼神不好,实在是表哥变化太大,与昔日也差得太远了。如今俨然是个玉树临风的时翩翩公子,我记着我八岁时,你还扭着个水桶腰耍泥巴呢。”
说着说着,宁朝来竟是掩住嘴巴咯咯的笑了起来,其余人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被取笑的人只能狠狠瞪宁朝来一眼,他便知道,她见了他,少不得是要取笑一番的。
儒雅小生正是江南首富柳员外的独子柳兰,算起来,是宁朝来的远房表哥。
宁朝来的一逗乐儿让柳兰愉悦了不少,可他余怒未消,脱下狐衾披到宁朝来身上后,目光灼灼盯着太叔奂。要真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柳兰这小身板怎么敌得过常年习武的太叔奂,只怕还没出手便被太叔奂打得满地找牙了。
宁朝来感激柳兰对她的好,当然不会让柳兰吃亏。
她捉住柳兰的衣袖,笑着说,
“表哥见了我似乎不太高兴呢,枉我一心一意惦记着你,早知如此,我还来做什么。”
柳兰强压下怒气,“当真是为我来的?”
“可不。”
柳兰这下高兴了,紧紧牵着宁朝来的手,走到了宁朝来的骏马前。
“表哥是徒步行了几里地?”宁朝来问。
他若抢了她的马,她怎么办?也不可能让她与他同乘一匹马。
虽说她一向不把自己当成女子,可她终归是女子。
这样的年纪,男女有别,再亲近,也不合规矩。
柳兰才不管宁朝来问什么,三两下跨上马背,朝宁朝来伸出手,
“上来。阿翁还等着我接你回去呢。”
“宁大人要先行一步也不是不可以。”
太叔奂说着,给旁边一人递过去一个眼神,那人急忙牵了马上前。
“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主。”柳兰冷哼着看向太叔奂,“那之前怎么不懂得怜香惜玉?”
让宁朝来吹了那么久的冷风,此时竟是扮起好人来了。
“我如何对待宁朝来,与你有多大的关系?你若坚持认为太叔做错了,那我们详谈如何?”
柳兰看太叔奂不顺眼,太叔奂也见不惯柳兰的言行。
两人详谈,非死即伤。
但他劝不住太叔奂,也哄不好柳兰。
正值宁朝来左右为难之际,前头马蹄声渐进,马上的人一见宁朝来便高兴的叫,
“小姐。”
简直是救命的稻草,宁朝来赶紧冲那人挥手,“柳芽儿,许久不见。”
柳芽儿的到来,解决了之前的尴尬局面。
宁朝来乘了她的马,柳兰乘了柳芽儿的马。
柳芽儿昂首看着居高临下的两人,哭丧着脸,
“那奴才怎么办?”
“马在不远处的林子里。”
说罢,柳兰一鞭子抽在宁朝来马的屁股上,马飞奔而去。
柳兰斜睨太叔奂一眼,紧随其后。
“呵呵,宁府女公子,声名在外,走到哪里都有人管,也好,省得我看着碍眼。”
太叔奂似笑非笑,转身回了马车。
马车中,司笑语尴尬的吐了吐舌头,
“宁女公子的表哥想来是生气了。女孩子不比你们皮糙肉厚,我就说不要让她骑马,你还不信,这下子,人家表哥该心疼了。”
“行了,骑马什么的,还不是随她的便。”
太叔奂拍拍司笑语的头,笑意未达到眼底。
宁朝来有表哥,他倒是没听说过,说来也怪,他不知道便罢了,竟然听都没听说过。
马车辘辘往前行的时候,宁朝来与柳兰两人已经行了老远。
甩开身后的人,两人放慢了速度,马悠悠的朝前面的方向走去。
宁朝来道,“表哥误会了,今日骑马一事真不怨太叔奂,是我自己不坐马车的。”
柳兰本就不喜欢太叔奂,若再因为这个原因,直接怨恨上太叔奂,岂不罪过。
朝堂上有他一席之地,甚至权倾朝野。太叔奂这样的人物,可以不高攀,但最好不要得罪。
宁朝来的意思,柳兰完全曲解,当即脖子一梗,黑着脸道,
“你不用替他说话,你对太叔奂的那点心思,不只长安城的人才知道。”
“你说什么?”
宁朝来就奇了怪了,她对太叔奂有什么心思,她自己都不知道,柳兰知道?还说什么长安城的人都知道。
“女儿家的脸皮是薄。”柳兰眼神复杂的看着宁朝来。
柳兰要说不说,让宁朝来憋得难受,她勒马横在柳兰面前。
究竟什么个意思,他倒是说明白。
柳兰不说,准备绕道,可他往哪里走,宁朝来往哪里堵。
那句话不说出口,宁朝来是不会让他走了。
柳兰想生气,碍于没有立场,想当做没事人一样,心里又难受。
挣扎了半晌,只小声嘀咕,
“你喜欢太叔奂,人尽皆知了,藏着掖着的,有什么用?”
“呵!”
宁朝来不知道该笑该哭,她与太叔奂,那是死对头,什么时候变成她喜欢太叔奂了?
只要她脑子没坏,只要她不嫌自己命长,她怎么可能喜欢太叔奂,她才不会行自取灭亡的事。
若是让她知道以讹传讹的人是谁,她非要将那人大卸八块不可!
“朝来”柳兰怯怯的抓着宁朝来的一只胳膊,身子也朝着宁朝来倾去。
“怎么?”宁朝来瞪着柳兰,没看见她正在气头上吗?
柳兰的身子完全贴在宁朝来身上,薄唇随之压了过去。
他做梦都想着能亲亲宁朝来,这一刻终于如愿以偿了。
来不及细细体会红唇的滋味,人已被宁朝来一掌打下马去,在冰冷的雪地上滚了一圈。
柳兰冷得直哆嗦,慌忙站起身,拍去身上沾染的雪,再小心翼翼察看宁朝来的脸色。
宁朝来是真的怒了,脸上的冷不比身下的雪少。
柳兰自知冒犯,缓缓曲下了双膝,诚恳道,
“朝来,我错了,方才失态了,可我没有别的意思,朝来……”
宁朝来哪里听得进去柳兰的解释,喝马便走。
不管前世今生,被人非礼这样的事开天辟地头一遭,她也不知道到底该恼该羞,可再气愤也不能打柳兰一顿。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权当方才被狗咬了一口,也省得相顾无言,彼此窘迫。
来到江南这个是非之地,命尚且未必保得住,便不要把儿女情长的事放在心上了。
“朝来!阿来!你别生气,我是一时糊涂了,你等我。”
柳兰一面嚷着,一面上马追赶。
江南是水乡,气候宜人,不易下雪。这样大的雪,百年难遇。
房屋楼阁皆被大雪覆盖,放眼望去,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湖泊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冰下的鱼儿还在寂静着。岸边散落着许多被积雪压断的柳树枝丫。
今年的江南,注定与以往不同。
太叔奂一行人于正午时分到达,因着天放晴,雪融化了些许,亮晶晶的银条儿在阳光下散发着五色的光芒,绚烂而美丽。
城门上的石碑上刻着“江南”二字。
城门处,有人早早等着,恭候太叔奂的大驾。
见马车停下,一瘦弱高挑的中年男子上前道,
“恭迎诸位大人,大人们一路辛苦,府内已打点好,请各位大人移驾。”
太叔奂掀开帘子,只见面前的男子穿了件灰白色弹墨藤纹云锦道袍,腰上别了块白玉兰玉佩。
已是中年,但依旧长相俊美,可见年轻时,也是个仪表堂堂之人。
言语温柔,态度柔和,却又不卑不亢。
跟着他前来迎接的人不在少数,皆着玄色中衣,腰佩环,一个个神色恭敬,站得笔直,一看便知是受过正经训练的。
这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太叔奂客气道,“早听说柳府气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等何德何能,竟劳烦柳先生。”
柳府,江南首屈一指的富庶人家。
柳府主子,柳兰的父亲柳均,字匀,腰缠万贯。
商贾一族,本该地位低下。但柳均乐善好施,每逢他人有难,必慷慨解囊,行好事无数,盛名远扬。
皇帝尚且称呼他一声先生,给三分薄面,太叔奂自不会怠慢。
“大人见笑。”柳均拱手一拜。
太叔奂身后,司笑语探头,柔声问,
“宁女公子与令公子先行一步,此刻不知是否到了贵府?”
柳均回道,“他们已到,只是朝来身子不适。不过大人放心,医工们诊治了,说只是染了风寒。担心下人照顾不周,特地让小儿留在府中,没有前来迎接,失礼之处,还望诸位大人多多包涵。”
宁朝来去的地方,与前世有关。
清风客栈,说是客栈,更像歌舞坊,前来的住宿人,无论男女,客栈都会安排一个精通乐律的女子服侍。
宁朝来选了前世的那间房,一别八年,一世之隔,房中一切摆设如旧。
推开窗户,目之所及,皆是白雪。
“小姐,那里风大,您可别着了凉,还是坐在书桌前看会儿书吧。”
前世,那人说的也是这句话。
宁朝来蓦地回头。
不是,不是当初那人。
“小姐,这是最新的茶,虽比不上富贵人家的用度味道还是不错的。”
女子倒了热茶,笑语盈盈的呈上。
宁朝来接过,假意抿了一口。
说道,“我记得窗外有一株桃花长得极好。”
女子答,“惹人注目的消失得也快,那株桃花早在几年前便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宁朝来松手,手中的茶杯落下,茶水洒了一地。
“这一次,是想用什么方法?”她问。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这次那次!不过你休想活着走出清风客栈。”
女子往后退了一步,两手连拍三次,六个蒙面人手持利剑冲了进去,将宁朝来团团围住。
“对付一个女子,还花这样大的手笔。看来,有人非要我死不可。”
女子冷笑,“想要你死的人何止一二。”
“杀!”
女子一声令下,六人同时出击。
宁朝来武功平平,对付一个两个还行,六个之多,实在无力招架。
幸好寻了空子,逃出房间。
面前是数十级阶梯,那几人眨眼间便能追上她,只怕等不到她下去,命已休矣。
她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跳下去。
哪知她方落地,还未站稳,几人又将她围住。
“宁家女公子不仅才貌双全,反应也很敏捷,明知危险,还敢一人前往,不连累别人,好胆量。”
女子拍手叫好,难掩对宁朝来的赏识。
“启娘喜欢,我等便看一回热闹。”
一人说罢,将手中的剑扔到宁朝来面前。几人纷纷后退,等着看启娘与宁朝来单打独斗。
宁朝来方捡起剑,女子的长剑迅速朝她脖颈处挥来,招招凌厉。
宁朝来武功不及女子,但女子的招式她看得清楚,出击不成,自保还行。占不得上风,也不至于落了下风。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之际,一抹黑影从客栈外飞进,直击蒙面人。
即便是孤身一人,即便是赤手空拳,对付几个蒙面人仍是轻而易举。
眼见几人不敌,启娘眸子一闪,趁宁朝来不备,往宁朝来胳膊上划了一刀,而后跃上阁楼,瞬间没了踪影。
启娘一走,其余人也跟着逃窜。
太叔奂欲追,宁朝来道,
“不用去追!”
宁朝来一手捂着受伤的胳膊,走向满腹狐疑的太叔奂。
“你怎么会在这里?”宁朝来问。
纵使太叔奂有心赏景,也不可能如此巧合的在清风客栈遇到她。
太叔奂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绢布,打开了摆在宁朝来眼前,绢布上只写了清风客栈四个字。
绢布一定是玉面给的,玉面知道她在清风客栈有危险,因为启娘几人是紫竹楼的人。
正因为如此,启娘一行才会对她手下留情,若不是有意拖延时间等着太叔奂来救,她早就成了刀下亡魂。
况且,他们打斗时分明没有尽力。
有心杀她又暗中救她,可以不动她分毫,偏又让她受伤。
可见,玉面不愿害她,但是受人之托不可不出手,伤她,也是要给人一个说法。
那人在玉面心里的位置,应当极为重要。
“你知道他们的身份?”太叔奂攥紧手中的绢布,看宁朝来的神情,不可能不知道。
“多谢你相救,此事万望保密,尤其不能让阿翁知道。”
太叔奂的问题,宁朝来不打算回答。今日发生的事,她尚且不清不楚,不确信能跟太叔奂讲明白。
就算说了,太叔奂也不会相信。
太叔奂一把扯过宁朝来,捏住宁朝来受伤的胳膊,手上微用力。
“太叔奂!”宁朝来痛得冷汗连连,碍于才受了人情,只好低语,“你的恩情我会记在心上。”
太叔奂嘲讽的一笑,她还以为他时有意碰她痛处。
撕开宁朝来被划破的袖子,目之所及,是白嫩的胳膊与殷红的鲜血。
既然没毒,他也省事。
太叔奂就绢布将宁朝来的伤口包扎起来。
承太叔奂的情,加上背撕开的衣袖,宁朝来的尴尬在情理之中。
“为表感谢,我送一个承诺给议郎大人。不论多久,只要大人开口,我便答应大人一件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宁朝来的承诺,千金难买。可太叔奂不会放在心上。
他救她,并非为了回报,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他只是好奇,“谁想要你的命?”
如果不知道谁想杀她,她不会来到清风客栈,正中埋伏。
宁朝来垂眸,盯着沾染血迹的绢布,小声说道,
“那人对我恨之入骨,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可我,并不清楚他的身份,也不知道她为何想要我死。”
宁朝来不像在说谎。
太叔奂也陷入沉思。
虽说宁朝来伶牙俐齿不讨人喜欢,可向来明理知礼懂得进退。
不可能平白无故招致杀身之祸。
他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还是洞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送你去柳府。”
太叔奂取下大氅,披到宁朝来身上,暖意顿时流窜全身。
宁朝来心中感动,再一次萌生与太叔奂和睦相处的念头。
出了清风客栈,太叔奂道,
“他们有意等我相救,不过是为了让你我产生联系。”
太叔奂看破,宁朝来只好如实相告。
道,“师父曾说,若想安宁度日,只能与你多一些来往。”
太叔奂失笑,“你师父是何方神圣,竟然能看相猜命?难不成,长安才女还少得人保护?”
宁朝来摇头,不予回答。
玉面是知情者,他一再强调太叔奂的重要性,说明太叔奂也是局中人。
至于太叔奂是不是知情,扮演何种角色,她不得而知。
但至少,于她而言,太叔奂应当是对她有益的角色。
两人并肩而行,从未如此心平气和。
不知名的东西逐渐在变化。
看着陌生的巷子,宁朝来发问,
“这是去哪里?”
不是说送她回柳府吗?可这条路并不是去柳府的路。
“丞相处不能告诉,想必,柳先生处也不能说,不如先去府衙包扎吧。”
太叔奂面色如常的回答。
宁朝来从未想过她也能有令太叔奂温柔以待的一天。
这样的日子,简单快乐,若是可以长此以往未尝不好。
不!宁朝来猛然醒悟,她与太叔奂不可能。
首先,连她自己都难以想象与太叔奂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样子,其次,上阳对太叔奂的心思,当年上书学堂的同门都知道。
太叔奂道,“明知有危险,你不该单独出门,或许,你可以找几个……”
察觉宁朝来无心听他说话,太叔奂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难免自嘲。
他便知道,宁朝来讨厌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若不是他救了她,只怕连个好脸色都不会给他,又怎么会认真听他的话。
说到底,是他多管闲事。
直到到达府衙,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
看见府衙门口侯着的柳兰与柳芽儿以及司笑语,两人不约而同的停步。
三人迈步过去,站在两人跟前。
“阿奂,你去哪里了?为何柳公子说你早早离开了柳府?”司笑语率先问。
太叔奂答,“不用担心。”
“你当然用不着担心。”柳兰哼哼着去解宁朝来披着的大氅,宁朝来阻拦不及,手臂上的伤口完全落入柳兰眼里。
柳兰心疼过后,怒不可遏的揪住太叔奂的衣襟。
在柳兰眼里,太叔奂是与宁朝来不共戴天的仇人,两人一同回来,更是让他认定太叔奂是宁朝来受伤的罪魁祸首。
宁朝来抓住柳兰的胳膊,“和他没关系,走吧,回去了。”
“可是他……”柳兰不愿撒手。
“没看到伤口包扎过吗?关阿奂何事!”
司笑语两手去推柳兰,一边为太叔奂鸣不平。
宁朝来去扯柳兰,柳兰不为所动,就是不愿松手。
宁朝来莫名的来了气,冲着柳兰一句吼,
“都说了与他无关,你究竟还在胡闹什么!”
柳兰好面子,其他人也就罢了,偏巧要在太叔奂面前让他颜面尽失。
在宁朝来心中孰轻孰重,一眼看透。
柳兰气恼的收回手,扯下肩上的大氅扔到柳芽儿怀里,甩袖离开。
宁朝来双手捧着太叔奂的大氅,道,
“关心则乱,表哥一时鲁莽,议郎大人不要见怪。”
太叔奂未置一词,三五步进了府衙大门。
司笑语接过大氅,笑道,
“阿奂不会在意。”
等司笑语也进了府衙。
柳芽儿嘀咕着将大氅披到宁朝来身上。
“此事不许张扬。”宁朝来吩咐。
柳芽儿撇嘴,“小姐不说我也明白,可是小姐,公子一心一意待你,你方才那样太伤他的心了。”
“我知道。”
宁朝来知道她言语过分了,可她不得不那样做。不管怎么说,太叔奂到底救了她,她不能让她的恩人平白受了指责。
彻夜未眠,加之染了风寒,宁朝来的一张俏脸透着苍白,整个人都怏怏的,此刻正无精打采的往长廊那边走去。
再如何不舒服,也不能耽误了正事,况且她若去晚了,又该有人说她身娇体贵。
“娘子留步。咦,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生得这般唇红齿白。纵是我鼎鼎有名的圆滚滚也不曾见过这样的花容月貌。”
本就神情恍惚,再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吓,宁朝来冷汗连连。
转过身子要骂人,却在看清那人模样的时候笑弯了眉眼。
柳兰脸上密密麻麻满是贴上去的黑痣,衣中塞了不少棉絮,将身子衬托得肥胖不已,倒是应了他儿时的绰号圆滚滚。
宁朝来一笑,柳兰干脆死皮赖脸的凑上去,攥紧宁朝来的袖子,
“朝来,笑了就不准再生气,你可是大人,不能小家子气。”
宁朝来自回了府中便将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理。
自知理亏,为了让宁朝来消气,柳兰是真的豁出去了。
宁朝来还未回答,便听到院中传来一声轻笑,看清来人,宁朝来笑意更甚,
“你莫笑,当初你还不是如此的。”
当初啊,当初徐少桥十岁,正是调皮的年纪,他决定戏耍宁朝来一番。
于是便在宁朝来的凳子上涂了浆糊,之后去上课,不知不觉,竟是忘了。
午时,宁朝来上完女工课,从绣楼上下来,不过一瞥,便看见了靠门处她凳子上的东西,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一堂课以后,练完蹴鞠的男孩们勾肩搭背的回了书屋,见只有宁朝来一人,都忍不住诧异。
“少桥,你且坐在我的位子上,我有事同你说。”
在别人羡慕的灼灼目光下,徐少桥面色微红的坐到了宁朝来凳子上,心里还在猜测宁朝来会对他说的事。
宁朝来看着徐少桥,只是轻笑,说是有事要说,却又只字不提。
徐少桥只觉得被宁朝来看得毛骨悚然,忽而想到什么,脸色大变。
“我听说浆糊将干未干时候的粘性才好,特意不嫌麻烦的点火烘烤了一番,你坐下去,莫非一点感觉都没有?”
宁朝来附在徐少桥耳边,声音轻柔。徐少桥的脸红得快要滴血。
宁朝来呵呵一笑,拍拍徐少桥的头,
“徐公子,您老忘了,今日你们练蹴鞠,我们学女工。”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所云,就连向来不理闲事的太叔奂都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看交头接耳的两人。
徐少桥满脸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但总归有些欲哭无泪的意味。
罪魁祸首却是一副与己无关的神情,不再说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最终,徐少桥可怜巴巴的求饶,道,
“朝来,不是我……好吧,是我,我错了,我发誓,绝对没有下一次,否则,否则你剁我手,当我求你,你快回家去吧。”
徐少桥只差下跪了,宁朝来这才拍拍手,潇洒的离去了。
徐少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凳子上起身,从那开始,学堂中老是有人用他那日的光屁股打趣儿。
看到徐少桥面色变了又变,面红耳赤,柳兰脱口而出,道,
“他竟也是亲你了?”
柳兰话一出,宁朝来面色一沉,徐少桥的笑容消失。
柳兰却还是不依不饶,捉住了宁朝来的袖子使劲摇晃,
“他何时欺负你的?朝来,你且说,我不生气。”
“住口。”宁朝来铁着脸道,“柳兰,从此刻起,至少离我三尺远,逾越一步,我将你撕碎了拿去喂狗。”
说罢,甩开柳兰的手,大步离去。
徐少桥看着不明所以的柳兰,神情复杂的跟着离开。
“好你个宁朝来,你袒护黑炭头就罢了,今日又为了这个白面书生与我置气,你当真是气死我也。”
柳兰站在原地直跺脚,这一跺脚,将他吓得不轻,他不过是为了逗宁朝来开心才学了半载的戏文,如今怎么连行为也随了女子了?
柳兰抹了一把冷汗。
出了柳府府门,徐少桥很快追上宁朝来。
“你怎么会来?”
宁朝来先开口,却是明知故问。
“你受伤了。”徐少桥言简意赅。
徐少桥想知道的,无非就是她受伤的原因,可如今还不是说的时机。
宁朝来岔开话题,
“你这个时辰来,想必赶了一夜的路……”
“你和你表哥……”徐少桥欲言又止。
既然受伤的事她不肯说,和柳兰的事总该可以说了。
宁朝来只剩无奈,徐少桥说的,她一个也不愿意提及。
可徐少桥的性子,两件事他势必要知道一件,不然不会罢休的。
那她只能解释与柳兰的事。她断定,徐少桥不会追问。
“意外而已,你别听表哥胡说八道。”
要说一点不介意,宁朝来真做不到。想到雪地里猝不及防的那一幕,她甚至能感觉到脸在灼烧。
徐少桥点头,许久才问,
“伤口如何了?”
“上了药,没有大碍。”
宁朝来松了一口气。
要是徐少桥继续之前的问题,她都不确定自己的说辞能否过关。
衙门后堂内,衙官小心翼翼的向太叔奂上报朝廷下发的银两的用处。
其间着重提出买粮、建房、修路、搭桥几处大的花销。
除此之外,尽是些琐费。
衙官说完,俯身弯腰,面露微笑,等太叔奂指教。
“大人提到的费用,约莫五万两纹银。朝廷连发两年,数额是十二万,敢问大人,余下的银两在何处?”
太叔奂用木棍翻了翻炉中的碳,碳灰四处飞扬。
衙官面色如常,身子弓得更加厉害,他低眉顺眼道,
“大人说得没错,每年拨款六万,用了五万,两年余下两万白银,下官会将银子充回国库。”
“大人说笑了,太叔再是一介武夫,昔日在学堂里也是学过珠算的,虽然算盘打得不如大人,可还不至于连这等小账都算不清。”
循声望去,不是徐少桥又是谁,见到他身后一身长裙的宁朝来,太叔奂将原本想要询问徐少桥为何会来江南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当真是哪里有宁朝来,哪里便有徐少桥。
“公子乃千古难逢的有福之人,又与议郎大人熟识,想必是徐大夫之子吧?不知公子前来,未曾远迎,还望公子恕罪。”
衙官红口白牙,官话说得漂亮,举手投足,无不是阿谀奉承之意。
徐少桥笑笑,找了把圈椅坐下。
徐少桥不搭理自己,衙官自讨没趣犹不死心,又将目光转向宁朝来,奉承道,
“没想到公子的丫头竟然这样貌美,真可谓世上有其一,绝对无其二。”
徐少桥瞪大眼睛,瞥了一眼面色难堪的宁朝来,默默的垂下脑袋。
眼神是有多不济,才能将“通身”气派的宁朝来看做是下人?
太叔奂嘴角一抽,闷笑道,
“大人平时眼尖,今日倒是看走眼了,这位……”淡淡看了一眼宁朝来,摇头,“可是宁相千金,长安第一才女宁朝来,陛下下旨与我一同前来的宁大人。”
衙官连连赔笑,“下官眼拙,是下官有眼无珠,识不得泰山,见过宁大人。”
宁朝来一向不喜欢溜须拍马的人,况且,这人,啧啧,实在也太会拍马屁了。
想到他说她是徐少桥的丫头,她就不明白了,
“我虽没有华衣锦服,也不至于与丫头穿着一样。莫非,是没有丞相家女公子的气派?”
“大人说笑,大人气质无二,区区气派算得了什么。”
衙官的腰弯得愈发厉害。
宁朝来轻瞪一眼衙官后,在徐少桥旁边的圈椅入座。
三人皆不买账,让他下不了台。衙官尴尬不已,偏巧房中三人皆是他得罪不起的,无可奈何,只好向太叔奂拱拱手,强笑,
“大人,当下时辰尚早,不如出去走走。玉轩楼的食物勉强如得了口,只是仓促了些,只略备了薄酒为三位接风洗尘。”
“三位?”宁朝来盯着衙官,“居然能预先知道会多一个不速之客。”
衙官面色一紧,宁朝来未免也太敏感。
好在徐少桥及时开口,道,
“怎么就成预先知道了?我既然来了,岂有不招待我之理?我又不是丫头。”
宁朝来气结,被看做丫头一事,以后不知道还要被取笑多少次。
玉轩楼是江南出了名的酒楼,非贵族商户不得入内,非朝廷命官一概不接待,其间花费,以金计算。
衙官能在这样的地方设宴,平日里中饱私囊的银子不会少。
“带上司女公子一道吧。”宁朝来提议。
徐少桥立马反对,“带上她做什么,她又不是朝廷命官。”
宁朝来反驳,道,“目前,你也不是。”
宁朝来一字拨千斤,徐少桥悻悻的闭上嘴。
“她既不是朝廷命官,又不是官员子女,不便同去。”太叔奂不急不缓道。
“大人言之有理。况且屋外天冷,司女公子不出去为好。”衙官附和。
宁朝来之前已经放下的疑虑再次环绕在脑海。
太叔奂、徐少桥与衙官,三人之间,彼此配合帮衬,一定有事瞒她。
方才故意说她是徐少桥的丫头,就是为了移开她的注意力。
一路上,衙官低眉顺眼的跟在三人后面,徐少桥与太叔奂沉默着往前,宁朝来则是四处张望。
四周是修筑得雅致小巧的木楼,奇怪的是,楼中并没有人,市集上也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匆匆路过的行人。
江南虽遭了雪灾,可再如何也不可能变成这副凄凉的模样,莫说繁华,连繁华的影子都寻不到。
只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宁朝来掩口轻笑,望着身后的衙官,道,
“都说大人治理有方,果然不假,他日向大人请教请教,还望不吝赐教。只是大人,市集上空空荡荡可以认为是天冷了,百姓不愿出门,为何连楼中都没有人影,莫非都相约着踏春去了?”
衙官讪笑,两手拱着,僵于半空,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少桥一把拽住宁朝来的衣袖,眉眼含笑,
“说到踏春,我也想去,只是冬日未尽,哪里有春可踏,倒不如明日踏雪寻梅去?”
太叔奂轻咳一声,
“有人说江南有个钱壮壮,家中富庶胜柳府三分,不知何时才有幸见到。”
衙官登时松了一口气,“下官糊涂,竟然忘记说了,那钱壮壮正是舍弟的好友,怕唐突才没有事先拜见,今日来玉轩楼正是他的主意。”
太叔奂嗤笑一声,迈步往前去。
宁朝来欲跟上,却被徐少桥拽住手腕。
待衙官走了之后徐少桥才开口,
“我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你无缘无故的怎会招惹是非,那些人为何要杀你?”
“好,”宁朝来一本正经的看着徐少桥的眼睛,“公平起见,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若答了,我也知无不尽。你是如何得知我在江南受伤的?”
“这……”
徐少桥一时找不到说辞。
知道徐少桥不善言辞,宁朝来没打算从他嘴里套出什么。
她不逼他,他也不逼她,皆大欢喜。
是谁告诉徐少桥的,她心里有数。
“朝来,你喜欢江南吗?”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上一世是极喜欢的,这一世便只剩心惊了。
“愿意在江南长住吗?”
徐少桥拐弯抹角,宁朝来可算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回答,“我不喜欢表哥,不会嫁到江南来。阿翁在长安,所有同伴都在长安,我绝不离开长安。”
徐少桥等的就是这句话,宁朝来说清了,他听明了,心情自然好了。
“朝来,说好了,明儿个一起赏梅花去。”
徐少桥自然而然搭上宁朝来的肩膀。
“我受了伤,染了寒,不去了。”
“你是巾帼英雄,刀枪不入,何况有我护身,保你笑口一开,药到病除。”
徐少桥嬉皮笑脸。
宁朝来撇嘴,“你可知古人如何形容花瓶?”
“如何?”
“花瓶者,徒有其表,可看,却无用也。”
“宁朝来!”
身后的两人打闹起来。
太叔奂与衙官站在前端看着两人打闹。
“徐公子与宁大人关系非同一般,不知羡煞多少人。”衙官感慨。
太叔奂喃喃,“是,羡煞许多人。”
“大人,之前决定在柳府小住几日,为何改了主意?”
“随心所欲,何必非要有缘由,若非要问,我也不知为何。”
玉轩楼阁楼里早已备好酒菜,悠扬的乐音透过屏障传出,不绝于耳,衙官殷勤的为太叔奂三人斟酒布菜。
所谓的钱壮壮年过半百,着深色中衣,衣冠楚楚,若换做年轻时,也该是个俊俏的男人。
只是此刻,他毫不掩饰的目光落在宁朝来身上,来回打量。
男子本色,男子多好色。
徐少桥护宁朝来,不比宁相生少。钱壮壮这副样子让他十分不悦,又不好发作,只好笑着说,
“旁人只知美人明眸皓齿,宛如画中仙女,却不知宁大人一笑动长安,乃仙女出画入凡尘。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搏美人一笑?”
徐少桥说罢,呷了一口烈酒,将怒气往下压了一压。
听到徐少桥揶揄的话,太叔奂看了一眼神色冷清的宁朝来,轻笑一声后继续喝酒吃菜。
宁朝来越安静,便是雪生气,得罪宁朝来的人,历来是不会有好日子过。
“咳咳。”
衙官不停的咳嗽,冲钱壮壮挤眉弄眼。
可惜那钱壮壮被宁朝来迷得神魂颠倒,哪里会看到衙官递过来的警告目光。
他一个劲儿的点头嬉笑,眼睛珠子像是钉在宁朝来身上一般,始终收不回
“我有最好的胭脂水粉与绫罗绸缎,家中良田万亩、金银无数,女公子若是愿意,一切都双手奉上。”钱壮壮讨好道。
宁朝来无聊的拨弄着两只木筷,头也不抬的说,
“那些东西固然少不得,只是我要的不仅如此。”
“是要多少聘礼?”钱壮壮激动得坐立难安,颇是娇羞的说,“连我也是女公子的。”
“无耻!”
宁朝来猛地将她手中的一双竹木筷子朝钱壮壮扔去。
钱壮壮来不及反应,木筷已经插穿他的双肩。
还未躲闪,大大小小的瓷杯又朝他砸了过去。
钱壮壮哭爹叫娘,跪着直呼女公子饶命。
乐音戛然而止,屏风弹奏后的人匆忙告退。
“宁大人手下留情。他向来鲁莽,不知分寸,望大人放他一马。”
衙官站定在嗷嗷直叫的钱壮壮面前,不卑不亢,与之前溜须拍马的模样截然相反。
瞥见宁朝来胳膊处的一抹红,徐少桥起身便要过去。
宁朝来扔出的玉碟正好砸在他脚下,徐少桥识相的坐了回去。
多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古人诚不欺他。
宁朝来看着衙官,怒极反笑,
“大人真会说话,他行事鲁莽,我不留情面,所有不是都成了我的不是。可既然知道是个粗俗之人,就不该让他登上大雅之堂。金玉在外,败絮其中!宁朝来身在闺中,不懂得男人间的权谋与得失是真。可我好歹也是一相独女,朝堂上的小谋小算懂得一二,岂容你们三番五次捉弄?聪明糊涂与否,决计不是入朝为官之人。”
宁朝来的话说得不清不楚,可在场的几个人都明白,这场戏唱砸了,结果不如人意不说,还会适得其反。
徐少桥,尴尬得不知道该将手往哪里放才好。
早知是这样,他说什么也不会来江南。
想到此处,徐少桥瞪了太叔奂一眼。
他一定是故意让他前来讨骂的。
“将人带下去。”
太叔奂放下酒杯,面色平静的对衙官说着,语气同平常无异。
衙官点头,对宁朝来拱手一拜,恭恭敬敬的说道,
“叫宁大人生气了,是下官眼拙,寻了这样一个人。”
宁朝来冷哼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将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带出去!”
衙官呵斥着让人将色胆包天的钱壮壮拖出了屋子。
“宁大人……”衙官再次拱手,神情较之前更为恭敬。
宁朝来嗤笑,“宁大人三个字太重,我担不起,大人可别折煞了朝来。”
衙官可怜巴巴的瞧向太叔奂,宁朝来的软硬不吃他早有耳闻,如今领教了,才知确实无计可施。
太叔奂摆手,摒退了衙官。
“戏没唱完便被我拆了台,议郎大人,千万要包含。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两位吃饱喝足,还请自便。”
宁朝来对他一直都是言笑晏晏,就算严肃,也不会如此让他不安。
徐少桥如坐针毡,终是站起身来,动动嘴唇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将目光落在太叔奂身上。
祸是他惹的,说好说歹,他倒是开开金口。
太叔奂神色冷清,等到宁朝来即将迈出屋子的时候才说,
“当年上书学堂中才干比得上你的人屈指可数,敬佩你,追随你,天下人皆知你是长安第一才女。若你真的为百姓着想,就不该隐藏一身才华,甘心做个无知的妇人。”
宁朝来回过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太叔奂,秀眉紧皱,
“呵,太叔奂,我选择过平常女儿家的日子便成了无知妇人?那我入朝为官意味着什么你可明白,究竟是谁无知?”
宁朝来忽而轻笑出声,“我竟忘了,太叔奂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从不无知,所有一切,只是不愿在乎罢了。”
若今日的人换做司笑语,太叔奂可还会说她无知?
不会的,他怎么舍得司笑语放着太平日子不过,陷入朝廷那龙潭虎穴里。
一双澄澈眼眸里盛满悲哀,泪花隐隐可见。
徐少桥蓦地心疼起宁朝来来了。
她若入朝为官,便是人臣,事事听从皇帝安排,凡事以国与君的利益为先。
就连终身大事,自己也做不了主。
她这样的女子,与生俱来的美貌与智慧,以后的日子指不定如何。
是啊,她终归不过是个女子,他们又怎会狠心得硬是要将她逼得只剩一个人。
宁朝来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她又道,
“议郎大人好谋略,如此费尽心思倒是瞧得起我。若中途看出这是你设的计,你可以向皇上说我慧眼过人,若看不出来,你便乘机看我笑话,一石二鸟,好生了得,恐怕皇上命我同行都是这计谋中的一部分吧?”
太叔奂虽不及宁朝来伶俐,可被说得哑口无言还真是头一遭。
他没料到宁朝来如此厉害,到江南不过一日,便洞悉了他的计谋,说得面面俱到。
若非清楚徐少桥为人,他甚至都要怀疑是徐少桥将真相告诉她了。
还有就是,宁朝来忧心的,他一时没有想到。
若是知道了,势必会从长计议。
徐少桥见那两人四目相对,一人平静坦然,一人怒火中烧,故意咳嗽一声,嬉皮笑脸的说道,
“好了好了,朝来你别生气了,都说爱生气的女子老得快。你还未及笄,若是已经老了,只怕日后寻不到好相公,嫁个丑人,到时儿子丑,孙子丑,世世代代丑下去可如何是好。”
本是缓和气氛的话,可惜非但没有搏得美人一笑,反倒让宁朝来更加恼怒。
“我还沦落不到那样的地步,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嫁不出去。你们不都期盼着吗?我怎么敢辜负你们的期望。说不准哪一天我便被一道圣旨嫁去塞外了也不一定不是吗?”
徐少桥面色一沉,“不许胡说。”
“是胡说吗?”宁朝来将贴于脸上的一缕长发撩到耳后,“其实塞外风光不错,只是离家远了一点,但要是真的被逼无奈或者下定决心,千里的距离算得了什么。”
宁朝来笑得眉眼弯弯,言语之间满是嘲讽。
她笑的是她自己,非要将事情想得那么透彻。
许多时候她甚至怀念前世的生活,不用计较、不用提防,不知道过程的惊心动魄,至少还能过得几天的安生日子。
“入朝堂,你考虑到的只有儿女情长吗?”太叔奂问。
宁朝来反问,“除却儿女情长,莫非就没有问题了吗?”
她一介女流,自古以来,都是上不得台面之人。
天下的君臣,可以接受她为官一时,还会心甘情愿让她为官一世吗?
她是女子,试问天下哪个男儿愿意听从一盒女子的建议!
“朝来。”徐少桥靠近,托着宁朝来受伤的手臂,“你先消消气,我让人拿来膏药为你重新包扎伤口可好?”
“包扎伤口,治的是身上的病,可是少桥,人心若是寒了,你拿神丹妙药来也无济于事。”
宁朝来推开徐少桥的手,踏出屋子,脚步声逐渐远去。
“朝来!”徐少桥欲追出去。
太叔奂道,“她正在气头上,让她静静吧。”
“阿奂,”徐少桥又悔又急,“朝来说的句句在理,我们不能因为她身负才华而剥夺她本该有的生活,那对她太不公平。”
太叔奂拧眉,“你错了,不是我们,而是陛下。”
“关陛下何事?”
“陛下不愿将皇位交付太子,而丞相是太子最为仰仗的,你以为,他让宁朝来入朝堂当真是给宁氏荣宠吗?”
徐少桥倒抽一口凉气,“陛下多疑,担心太子年过三十不得重用会举兵造反,不管猜测是真是假,他都会未雨绸缪。可是阿奂,陛下不过太子一个皇子,若不传位太子,又会传位于何人?”
“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
只有一个皇子而不传位,无非两个原因,要么太子不是皇帝血脉,要么皇帝有其他孩子长于宫外。
“如果真如你所说,朝来做官岂不是危险重重?宫外还好,不会有人明目张胆下手。可朝堂上尔虞我诈,谁能确保朝来万无一失?”
徐少桥要的不多,只是希望宁朝来能当下一样活着不要被卷进无端的纷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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