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懒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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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稻一直觉得,自己应该背负着某种特殊命运的、被选中的人。
让文稻从觉得变成坚信的,是昨天发生的一起事件。昨天文稻打工的那家便利店关门大吉了,而倒闭的原因则是旁边餐馆莫名起火,害得相邻的数家店铺也被牵连。换句话说,也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如果从报名那天算起,文稻在这家便利店总共打工不到两周,算是再度刷新了就职时长的下限——事实上除了这家便利店以外,文稻曾在林林总总超过五十家行当打过工,摆过地摊,卖过茶叶蛋,干过售楼部,做过快递员。然而不论他如何勤恳努力,他所就职的场所总会因各种天灾**而嘎然倒闭,期限最长不超过两月,最短不超过两周,迄今为止从无例外。
或者因囤积土地被政府吊销执牌,或者因得罪地方恶势力被堵门,又或者老板娘被小白脸骗走大笔本钱等等,文稻那丰富无比的就职履历,几乎可以被看作是求职与讨薪所凝结的血泪史——
虽然文稻住的南方小城名不见经传,但也算是二线城市中的富庶地区,基本上是“只要肯卖力就绝对饿不死”的地方。不过偏偏在文稻身上,店铺倒闭的坑爹事件接连发生,已到了无法用概率论解释的地步。
以至于昨天当看到便利店被烧毁的废墟时,文稻心中还油然生出一股“啊,果然如此”的熟悉感来。便利店和相邻餐馆被烧成了废墟,所幸并无人员伤亡,唯一的损失大概就只有文稻那笔尚未支领的半月薪水。
这笔薪水,文稻本来是想用来支付房租的。他已经欠了两个多月的房租,对房东基本上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不过躲来躲去终究还是有极限,在得知文稻又一次失业过后,愤怒的房东今天终于忍无可忍地把他赶出了出租屋。
文稻拖着那口随他闯荡过五六十行的大行李箱,带着半箱衣服半箱杂物,离开了那个住了大半年的出租屋。跟着他的,只有一只小咪。
小咪是只花猫,当初本家趁着爷爷过世收回老房子时,文稻只从家里带出来的两样东西,其中一样就是小咪。
小咪有着黄白相间的皮毛,琥珀色的眼睛,再加上一根蓬松的尾巴。虽然说不出什么品种,但文稻却是最稀罕不过。
人们都说狗忠猫奸,然而这些年来文稻在求职讨薪的路途上摔得头破血流,小咪却一直陪着文稻。
好比有次做快餐的老板突然跑路,文稻两月的薪水没了着落,连着三天没吃饭在床上饿得眼冒金星。半天不见踪影的小咪,回来时咬着一条腊肉。那条腊肉足有三四斤重,天知道小咪是怎么弄到的。
文稻把那块腊肉煮了,和小咪平分。一人一喵吃光了腊肉,舒服得嗷嗷直叫,那是文稻这辈子吃得最快活的一顿。
好比像这样被房东给赶出门的时候,小咪也总是趴在大行季箱上面,眯着眼睛不吵也不闹,乖乖跟着文稻往下一处安家。一人一猫,彼此天涯。
文稻拖着行季箱和小咪走在街头,路上行人对这对奇异搭挡投来惊诧的视线。文稻回头摸摸小咪的脑袋,趴在箱子上的小咪发出回应的喵声。
“哈哈,放心啦,今天晚饭有着落的。”
文稻数数钱包,里面加上硬币还有五十多块,够他和小咪一周的饭钱了。
不过饭钱固然够了,但住哪儿却是个问题。文稻可没钱付租房押金,哪怕小旅店都住不起。就在文稻纠结着要不要拜托朋友帮忙时,天上突然轰隆一声雷鸣,黑压压的乌云飞快遮蔽了天空,几乎眨眼间就下起了暴雨。
街上的行人们用报纸遮头匆匆而过,有的奔向麦当劳,有的奔向公寓楼,无处可去的文稻却只能带着小咪往公路桥下的涵洞躲。还好头上桥面挺宽的,涵洞里基本淋不到雨。
涵洞前的河道被暴雨砸得翻涌沸腾,文稻想起不久前看过的河水淹没涵洞的新闻,不禁心慌慌的。文稻看看怀里的小咪,小咪眯着眼睛,身体却瑟瑟发抖。
这种时候恐怕也顾不得面子了,文稻不甘愿地拿出手机,试着拔通了以前打工时留下号码的朋友。
中国人都是讲面子的,差别只在于有的人面子比效大,而有的人面子比较小。比较不幸的是,文稻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实际上他几乎没什么面子。
“嗯咳!兄弟有难,能不能让我在你家凑合一晚?不用沙发,我睡地板就好……诶诶,别挂啊!”
什么家里来客人啦,什么在外地旅游啦,五十多个电话基本上都结论相同的回应。最无语的是有个家伙接电话时气喘吁吁的,令人浮想联翩。觉悟到自己一不小心竟打扰到人家小夫妻的造人大业,文稻瞬间惭愧得无地自容,没等对方回应便挂断了电话。
一通电话打完,文稻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倒是为浪费的电话费心痛得要死。
雷声轰轰,闪电一下接一下地扯裂着天穹,淅沥沥的雨幕将城市淹没,桥下涵洞仿佛成了与世隔绝的灰色空间。文稻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件旧衣服,小心地搭在小咪的身上,明显感觉到小咪抖得更厉害了。
要不今晚就在这儿凑合下吧,菩萨保佑,反正也没啥能抢的……
就在文稻准备赌赌运气时,手机骤然响起。文稻一个机灵地拿起手机,只见打过来的正是先前那对被打扰的小夫妻。以前文稻曾帮他们修好过家里的空调和冰箱,所以小夫妻对文稻也很客气。
小夫妻很客气地问文稻,要不要来他们家凑合下?他们家里虽然不大,但腾个沙发还是可以的。
文稻受宠若惊,眼泪当即潸潸而下。
不过,小夫妻吞吞吐吐的声音带上了歉意,他们住的公寓不许养宠物,所以,或许可能,没法留下你养的那猫……
文稻愣住了,低头看看怀里的小咪,小咪也抬头看着他。
谢谢哦,真是非常感谢,但不好打扰你们。
文稻向那对小夫妻致上十二万分的谢意,随即挂断电话,朝小咪耸了耸肩膀。糟糠之妻不下堂,贫贱之交不可忘,小咪随他浪迹天涯,有饭一起吃,有饿一起挨,抛下小咪的想法哪怕一瞬间都没出现过。
这个世界多姿多采,就像硬币的正面和反面,有晴天就有阴天,有坐拥豪宅胜景的公子大款,那当也有抱着猫咪在桥小躲雨的流浪少年。
既然想在这样的世界活下去,那就得学着接受这没道理的差别。
这个道理,文稻在很早以前就知道。
“啊啊!可恶!肚子饿了,来吃点东西吧!”
以大声喧哗驱走盘亘在心里的忧郁,文稻从行李箱里取出两根火腿肠,给小咪剥了一根,给自己剥了一根。有热水的话是可以泡方便面,但现在也不能强求。
文稻一边啃着火腿肠,一边把目光投向涵洞外的雨幕。
穿过重重雨幕,可以看到城市中闪耀的斑斓灯火,只是这些繁荣与温暖的象征,从来都和文稻没啥缘份。无依无靠且被霉运眷顾着的少年,光是想要在严苛的大都市里活下去,就非得竭尽全力不可。
所以有时候,文稻不敢去看那些太温暖的东西。
目光移到身边埋头啃着香肠的小咪身上,文稻的表情变得格外温柔。如果说世界曾无数次地辜负了他,那他又何尝不是辜负了小咪?小咪陪着他颠沛流离,忍饥挨饿,几乎难得有享福的时光。
爱怜地抚摸着小咪,文稻吐出由衷的话语。
“小咪,我们一定要出人头地啊!”
出人头地,让小咪和自己都过上好日子,这是文稻最恳切的愿望。虽说到目前为止,所有为实现愿望的努力都成了讨薪求职史上的血泪一页就是了。
仿佛听懂了文稻的话,小咪抬发出一声轻柔的喵叫。文稻揉着小咪的皮毛,一边把视线投向天际。如果世界上真有救苦济厄的菩萨,那他愿以此前承受所有苦难为代价,希望能赐予小咪和他一宿安眠之地。
“唔?那是……”
文稻突然发出惊讶的声音,只见那重重乌云笼罩的天穹中,有雷光翻涌不息。
虽说雷暴雨在这样的季节并不罕见,但那雷光的形态却非常奇怪。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一道道耀目的雷光撕裂天穹,然而方向却非并奔向大地,而是有如被什么东西所吸引似的朝着云层某处汇聚。
一道接一道,带着指向性的雷光不断劈打着云层中的什么东西。
这是文稻从未见过的奇景,当下不禁看得入了神。
汇聚的雷光越来越耀眼,莫约数十下后,乌云里骤然爆出一股数倍于前的巨大雷柱。雷柱的光耀几乎映亮半个城市,轰然劈在汇聚的那点。注目着天穹的文稻,隐约中仿佛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然而没等文稻来得及分辨,一股震颤大地的巨响便从头顶直压下来,整座公路桥都在那轰隆隆的雷鸣声中颤抖不己。就在文稻双手掩耳时,怀里小咪就像被吓坏了似的喵叫着蹦了出去。
“小咪?你去哪儿?小咪!”
小咪跳出涵洞,一头扎进了暴雨的帷幕里,文稻吓得魂飞魄散,来不及找伞便追着小咪飞奔出去。
涵洞外是一处滨边公园的绿化带,矮短的草坪已被暴雨给浇成了沼泽。文稻一边喊着小咪的名字,一边焦急张望着,仿佛机关枪般砸落的雨点很快把他浇成了落汤鸡的模样。
小咪陪着文稻走南闯北,一人一喵相依为命,如果失去小咪的话……文稻猛然地打了个寒颤,强行终断了这不祥的想象。在暴雨倾盆、无人徘徊的滨边公园里,文稻发疯似的唤着小咪的名字,不远处的河水汹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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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若有若无的喵叫,穿透淅沥沥的雨幕进到文稻耳朵。
文稻以最快速度转身飞奔,终于在一处灌木丛里,看到了那黄白相间的身影。
“小咪!小咪!”
文稻冲过去抱着小咪喜极而泣,不过小咪却从他怀里蹦了开。
小咪回头就像招呼般的叫了两声,然后朝灌木深处窜了过去。
为小咪的反常举动所疑惑,文稻于是拔开灌木林好奇地跟了进去。进了林子莫约走过五六米,文稻看见小咪蹲在一小土坑旁。小土坑附近散落着不少残枝断叶,文稻凑过去看,却当下瞪大了眼睛。
土坑时居然趴着一条鱼!
那条大鱼足有一臂长,身上银鳞闪闪发光,外形很像文稻以前打工那家餐厅养的银龙鱼,不过仅限全身的三分之二。那条大鱼的下半截确实是鱼尾没错,但上半截却不是鱼头,而是形似龙头的、鹿角鳄嘴的怪异模样。
文稻敢以生物老师的茶杯发誓,这条大鱼绝对不是被记载到课本上的任何鱼类。
不知是否被闪电劈过,大鱼的银鳞上有着许多烧焦的痕迹,而尾鳍也几乎只剩下短短一截。在小坑汇成的浅水塘里,大鱼无力地侧躺着,鱼鳃微弱开合,俨然是气若游丝、油灯枯竭的模样。
(抓去餐馆的话,不知道能卖多少啊?)
文稻看着这条仿佛从天而降的大鱼,下意识将其和未来数天的生活费联系起来。
旁边小咪喵叫了一声。大鱼仰望着文稻,从那眼神里流露出哀痛和求助的渴望。文稻看懂了大鱼的眼神,却被吓了一大跳。他从未见过如此具有灵性的大鱼,那眼神简直和人没啥两样。
下不了手,文稻抓鱼卖钱的计划遭遇严重挫折。
就在文稻纠结犹豫时,天上轰隆一声,一道落雷陡然劈在前边七八米远的香樟树上,香樟树被雷刃瞬间切成两半。树干的一半化成焦黑树桩,而另一半则随着嘎嘎嘎的声音,向后斜斜倾倒在灌木林里,制造出一大片残枝断叶。
文稻敢发誓,那道落雷明显是冲着大鱼来的!
不过因香樟树恰好在附近又长得较高,所以被迫挡枪了。
闪电拐弯的痕迹在文稻视网膜里留下明显的残影,一瞬间文稻全身炸出无数鸡皮疙瘩,几乎想也没想地抱起小咪,拼命朝着灌木林外奔去!其实哪怕大鱼招雷只是文稻的妄想,在这雷暴雨的天气跑到树林里也绝对是和自杀同义的行径!
抓鱼卖钱的念头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文稻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大鱼最后瞥他的一眼。那一眼,让文稻想起了他当初在垃圾堆旁拣起小咪的光景。
对生的渴望,不管人或猫还是鱼都一样的吧?
小咪在文稻怀里发出微弱的喵叫,已跑出灌木林的文稻刹住脚步,回头望望那棵还在冒烟的香樟树。根据以往的经验,越是这种时候就域不能多想,一旦多想就会被恐惧给压倒,继而动弹不得。
所以在放下小咪的同时,文稻又埋头冲进了灌木林里。
一把抱起那条伤痕累累的大鱼,又像屁股着火般的冲了出来。
文稻抱着大鱼飞快朝河边跑去,大鱼非常沉,文稻得使出吃奶的力气。
小咪追着跑在文稻的旁边,喵喵喵地叫得很是欢腾。
天穹闪耀,一道落雷轰然劈下,这次是路边耸立的路灯当了替死鬼。路灯离文稻只有五六步,灯炮炸裂的爆音把小咪吓得一哆嗦,文稻亦感到头皮阵阵发麻,被电离的空气让他的发梢根根竖起。
十米,五米,三米,两米……到河边了!
文稻鼓起最后的力气,大喝一声,将大鱼丢了出去。
被丢出去的大鱼在空中摆了下身子,随即噗通扎进汹涌的河里。
又一道落雷扯着怒号轰下来,不过溜进河里的大鱼却已不见踪影。
天上闷雷滚滚,条条雷蛇在乌云中翻涌,但却因不找到目标而显得无奈焦急。瓢泼大雨中,文稻一屁股坐在化成沼泽的草坪上,一边望着汹涌澎湃的河水,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身上传来阵阵抽痛,文稻低头看去,却见右手臂处不知被树枝还是啥给拉出一条大口子,雨水混着红血渗进伤口,又痛又痒的。不过比起伤口来,文稻倒是更心痛那件被挂破的衬衫,可花了他五十大洋!
小咪喵喵叫着走过来,伸出粉红舌头舔着文稻的伤口。文稻伸手替小咪摘掉皮毛上沾着的树叶泥土,浑身湿透的小咪颤抖着,文稻也心痛得直哆嗦。
“好啦,咱哥俩今个儿算是做了件好事,功德圆满了。”
事做完了当然不能再傻呆在雨幕中,文稻抱起小咪准备躲回涵洞。就在这时候,他的视线前方,出现了一个直到刚才起都还不存在的人影。
那是一位青衣白裳、端丽优雅的女子。
白色的连帽大氅下,一头被精心编织成发辫的漆黑秀发,在黯淡天幕中仿佛被洒了砂糖般闪闪发亮。仿佛青琉璃珠般的眼眸中闪着虹彩,迸放着有如穿透海面的阳光般的温煦视线。被那双眸注视的瞬间,并非感到恐惧,但文稻全身却无法抑制地蹦出鸡皮疙瘩。
那黑发女子无疑是美人。
然而那种美不仅仅是视觉震撼,更是摇动灵魂的冲击。简直就像有某种无比壮阔的事物,被凝缩在这具美丽的躯体中似的。
在文稻被震撼的片刻,那女子已举步朝这边走来。步伐优雅,不动不摇。
那独一无二的存在感,简直就像要从暴雨天幕直接开辟出一条路来似的。
文稻就这样呆呆望着那女子,直到那苍炎色的发辫切入到几乎触手可及的距离,才猛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
“请问……”文稻战战兢兢地开口,但立即又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
青琉璃色的眼瞳中流转着奇异的光彩,仿佛审视般注目着文稻。那视线里并没掺杂任何恶意,然而却弥散着某种令俗世凡人本能畏惧的东西。文稻在打起寒颤的同时,有幸体会到了被丢进大象笼子的兔子的心情。
幸好这样的光景并没持继太久,黑发女子就像问候般的朝文稻微微点头,微启的朱唇中,漏出叮咛的问候。
“失礼了,我可以请教个问题吗?”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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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的视线移向堤岸外的河流,注目着那端急河水。
“请问,你为何要救它呢?”
尽管女子并没指明对象,但直觉上,所谓的“它”除了先前那条被雷劈的大鱼以外不会再是别的。然而就算明白这点,文稻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种好比“豆浆为什么一定要放糖”之类的问题,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答案。
不过那双青瞳却紧迫注目着文稻,精神上被逼到墙角的文稻,支吾半天后勉强憋出一句有够平凡的话语。
“那个,不是很可怜吗?”
“很可怜……”
听闻此语的女子,仿佛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睛。白晰面容上初次浮现出的惊讶表情,为那宛如雕塑般的美貌增添了几分生气。
“被雷劈成那样,很痛的吧?要是放着不管就死定了……啊,当然把它丢进河里也不一定就能活下来,但多活一阵子总算比在岸上等死、或者被卖到餐桌上好吧?呃,虽然我也想过就了……”
文稻脸色耳赤,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自己在说些啥。以前打工时他也不是没和美女接触过,然而若拿那些所谓的美女和眼前的黑发女子相比,不论容貌气质都差得太远,俨然化成路边小石子般的寒碜。
面对那宛如温润青玉般的女子,光是交谈就让文稻紧张得难以自抑。文稻一边感受从体内涌出的那股莫名热量,一边努力将打卷的舌头捋直。
“是吗,很可怜啊……”
女子静静听着文稻结巴的陈述,青瞳流转着光芒逐渐从强烈收敛为温婉。注视着眼前脸上沾着泥土、浑身被暴雨淋湿、还犹紧抱着猫咪的少年,女子吐出诚挚的话语。
“你也,很可怜呢。”
“咦?”
“彷徨在孤独的荒野,被命运之棘所鞭挞,身心已伤痕累累……”仿佛全然洞悉文稻此前的苦难际遇,黑发女子流露出掺杂着惋惜与爱怜的微妙表情。“既使如此,却依旧怜悯着有缘相遇的众生,依旧对它们伸出慈悲的手么……真是了不起。”
没有刻意渲染,就像陈述事实般的叮咛语气,但文稻却突然颤抖了。
在此以前,文稻并不曾渴望过被人赞许。
对迄今为止的种种坑爹遭遇,也没有怀着什么自艾自怜的刻骨怨恨。
正要发薪时老板突然跑路也好,刚刚刷好墙壁就被房东赶出来也好,大冬天裹着睡袋在取款机前过夜也好,连着五包方便面都没调料包只能沾盐巴也好,文稻都不曾如此强烈的动摇过……
但此时此刻,被那叮咛的口吻温和宣告着“你也很可怜”的时候。
被赞许“真是了不起”的时候。
文稻心中某根持续紧绷的线,陡然拉断了。
随着这根线的崩断,此前刻意麻痹而不去感觉的诸多创痛和悲怆,就仿佛逆袭般的在身心两处同时爆发。在这番恳切话语竖立起的明镜面前,文稻头一次,不得不去直视镜中那个衣裳褴褛、遍体鳞伤的倔强少年的模样……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等注意到的时候,脸颊两边突然多出温热的触感,并且止不住地往外涌着。随着那股涌动的热流,心里仿佛有什么被淹没,又仿佛有什么被触动,那久违又陌生的感觉令文稻不知所措……
怀中小咪喵叫了一声。文稻抽了抽鼻子,瞪着通红的双眼,强行抬头望向天空。开玩笑!我堂堂大老爷们,怎么可能像女人似的哭鼻子?脸上的都是雨水啦雨水!
多亏暴雨洗刷了文稻的失态,令他得以维持住男人基本的体面。此时另一边的黑发女子,注目着仰头望天的倔强少年,微扬嘴角,轻声说出意外的话语。
“那条鳌鱼名叫‘伯夷’,是照顾我长大的管家。”
“咦?”
“伯夷年纪很大了,这次渡劫失败,本来应当灰飞烟灭才是。”
“啥?”
“有缘者无法干涉伯夷天命的,多亏您相助,伯夷才活了下来。”
“呃……”
全然跟不上对话的节拍,文稻只能以口愣目呆的神情望着眼前说着费解话语的女子。从遇到那条被雷劈焦的大鱼开始便在身边徘徊不去的某种超现实氛围,此时更是达到了顶点!
“你,你究竟是……”文稻结结巴巴地问着。
“我来自娑婆海,是龙族八支中敖钦王的女儿,你……”短暂的停顿后,女子就像行礼般将右手轻轻抚在胸前。“我可以叫我‘言穗’。”
仿佛颂布圣旨的庄重宣告,文稻被彻底惊呆了。
脑袋里乱成一团。娑婆海,龙族八支,敖钦王,都是些文稻闻所未闻的名字,然而从女子那并不张扬的话语里,却又丝毫感觉不到虚伪和动摇的成分。就在文稻拼命转着脑筋,试图理解眼前的事态时,龙姬“言穗”再度开口。
“请问,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叮咛的措辞,恳切的话语,女子有着与其身份相称的贤淑修养,被问到的文稻反而脸红得不知所措。慌慌张张地报上名字后,才想起怀中小咪,又仓促地追加了介绍。
“我、我叫文稻……啊,它是小咪。”
“那我就称呼您为文稻了。”言穗以温煦目光打量着浑身湿透的少年。“文稻,您救了伯夷,龙贤王家会报答你的……请随我来。”
说着龙姬伸出柔荑,朝文稻虚虚一托,文稻整个人身不由己地浮了起来。
一股无形的力场承载着他和小咪,瞬间挣脱重力的束缚,朝着雷电翻涌的天穹奔去。短短数秒里,文稻感觉自己好像被塞进了一支开了天窗的火箭,又仿佛拖着重物朝着万丈深渊堕落。当他好不容易从那天地倒错的眩晕感中摆脱时,发现自己已置身于重重云海中。
脚踏虚空的感觉一度令文稻恐慌,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云海里翻涌的雷光给吸引过去。那些如电蛇般乱窜的雷光有着明显的汇聚点,当文稻顺着雷光汇聚的轨迹循过去时,随即看到一幕令他瞠目结舌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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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啥……”
只见不远处光耀聚集的雷云之巅,站着一位个头娇小、身着粉白洋装的小女孩。小女孩莫约十二三岁的模样,活泼的双马尾辫和那身可爱风的洋装搭配,就仿佛邻家小妹般可爱——如果除去她肩上扛着的“凶器”的话。
没错,就是凶器。
小女孩肩上扛着一把竖起来几乎和成年人等高的巨型铁锤。锤身的体积比写字台都不差,初步估计质量至少超过四吨。一圈圈铭刻着符文的赤红铜箍缠绕着锤身,仿佛沸腾般的汹涌雷光在巨锤表面激烈奔走,那骇人声势看得文稻打了个寒颤。
“嘿咻,嘿咻。”
这把狂霸炫酷吊炸天的雷神巨锤,被身高不及它一半的小女孩抓握着。伴随着可爱的呼声朝周围云海砸下去,每捶一下便有一道奔涌而过的雷光被雷锤给吸纳。那些在云海里张牙舞爪、呼啸翻滚的无数雷蛇,就在这宛如打地鼠般的一捶一捶中,渐渐消失无踪。
(那、那是什么鬼啊……)
文稻感到自己的世界观处在猛烈崩塌中,这时怀中小咪突然发出喵的叫声,文稻悚然回头。只见身边五六步的位置,黑发的龙姬仿佛被雷云拥簇般的傲立虚空,而那双青琉璃色的眸子却朝他射来温煦的视线,并介绍着。
“那是我的侍女,她叫阿妮。”
或许察觉到龙姬的气息,那边雷云之巅的小女孩突然偏头望过来,看到龙姬身影顿时露出高兴神情。将那把四五吨重的巨锤扛在肩上,小女孩的身影有如电光般在虚空中闪烁数下,眨眼间便来到文稻触手可及的距离。
“言穗大人!您回来啦!”
飞奔而来的小女孩,朝言穗投去充满崇拜与仰慕的目光。
“言穗大人!伯夷没事吗?渡过天劫了吗?阿妮可是很认真地在消除天雷哦!雷牙也没有偷懒哦!阿妮做得还好吧?呐呐,言穗大人可以夸夸阿妮吗?可以摸摸阿妮的头吗?”叫作“阿妮”的小侍女围着龙姬兴奋地蹦来蹦去,而对几步外的文稻却视而不见,差别待遇极其明显。
“伯夷没事的,阿妮。”慈祥注目着撒娇的小女孩,言穗宛如嘉许般的拍拍她的头,将其视线引导到文稻这边。“这位公子救了伯夷。”
“诶诶!救了伯夷?但是但是!他不是这里的土著民吗?”
侍女阿妮发出夸张的惊叹,目光初次落到文稻身上。小侍女身高还不到文稻的胸口,然而那双蕴含着奇妙抵触的视线却戳得文稻莫名心虚,不过幸好在龙姬面前她还不敢放肆。
“介绍下自己吧,阿妮。”
“好的!言穗大人!”
阿妮精神抖擞地回答着,随即朝向文稻。在“嗯咳”一声轻咳后,放下雷锤,微微提起两旁裙角,以标准的淑女礼致上了问候。
“大哥哥好,初次见面,我叫阿妮。阿妮出身归墟海的御雷部族,有幸在言穗大人身边担任见习侍女。虽然还没能独当一面,但也请大哥哥多多指教哦!”
“哦……哦。”被楚楚可怜的美少女一口一个“大哥哥”的亲热叫着,哪怕身处这般离奇的境况,建立在男性本能上的虚荣心依旧令文稻心动不己。
“谢谢大哥哥救了伯夷。如果大哥哥有什么不清楚的事尽管问阿妮好了,请务必,千万不要想着去麻烦言穗大人哦!”小侍女虽笑意盈盈,眼神却毫无亲近之意,话语中更流露出“愚蠢的土著民,别想趁机接近言穗大人”的弦外之音。
是土著民还真是抱歉啊!
在心里吐嘈着的文稻,用贯注意志的视线将小侍女那蜇人的目光给顶了回去。就在空气中噼噼地弹出火花时,言穗却若有所思地望向云海深处。
“嘲风,不在这里吗?”
“那个那个,嘲风嫌这里太气闷,很早就跑去外层轨道晒太阳了。”阿妮热切地回应着。“言穗大人,要把嘲风叫下来吗?”
“……不用,我们直接上去好了。”
说着言穗抬头望向天穹,文稻心里没来由地一颤。
没等他作好心理准备,只感到脚下一虚,随即眼前景象急速从视界中脱离。从雷光翻涌的乌云拉到阳光明艳的云层顶,从青蓝天穹的平流层拉到星光闪耀的大气边界,到那颗蓝色星球的轮廊完整浮现为止,仅仅只有两三拍的时间。
漂浮在星光闪耀的虚空中,脚下是青蓝色的地球,仿佛电影太空漫步里的光景,此刻文稻正身处其中。来不及思考为何人在真空中还能呼吸,又或者绝对零度下体温如何保持的问题,文稻的注意力便被眼前的事物所吸引。
那是一艘拥有粗壮舰首、尾端分出三对光翼的宇宙船。
仿佛雄狮般的舰首高高扬起,并朝两旁各自分出一粗壮撑爪,淡青色的舰身承载着黑铁色的主控单元,看上去充满威严。尾端的三对光翼仿佛凤凰翅膀,呈对称形展开,隐约可见青色的光粒子从喷口中流溢而出。因不了解彼此距离,文稻很难把握到那艘宇宙舰的确切大小,但毫不夸张的说,那是他见过最为美丽的造物。
承受着文稻的视线,宇宙船的三对光翼微幅挥动,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灵动的弧线,似缓实疾地来到文稻身前。
当宇宙船接近时,文稻被吓了一大跳。因虚空中缺乏参照物,远远看着并不觉得有多宠大的宇宙船,其实际体积却超过文稻所知晓的任何舰船。
而且靠近后文稻才注意到,构成这艘宇宙船肌肤的并非生冷的金属,而是一块块散发着青色光辉的鳞片。这些巨形鳞片在舰身上整齐闪错地排列着,仿佛有呼吸般的微微开合。
“哇哦……”
文稻情不自禁地发出呼声。庞大的宇宙船从下方缓缓驶过的光景刺激了他的想象,假如一只蚂蚁从摩天大楼顶层往下跳的话,那感觉应该和此刻差不多吧?近乎眩晕的感觉一**袭来,怀里小咪也在虚弱喵叫声中把两眼转成了蚊香圈儿。
所幸这样的感觉并没有持继多久,宇宙船很快停止了移动,其舰桥前端的观景甲板取代蓝色星球的背景,稳定在文稻的正下方——如果以观景甲板为参照物来看的话,文稻此刻正悬浮在甲板上方莫约五六米的高度。
相对于宇宙舰的巨大质量来说,一百多斤的人体就像灰尘般的渺小。靠近虚空中飘晃的尘埃,在没有任何碰撞的情况下将两者间相对速度减至为零。这究竟是何等精妙的操舰手腕,此时的文稻当然还远远无法理解。
“咦?”
注目着那媲美半个足球场的观景甲板,文稻突然感到一股柔和力道扯着他和小咪徐徐降落。等回过神来时,双脚已在甲板上叩出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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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踏实地的感觉令文稻生出短暂的恍惚,当他回头望向身旁徐徐飘落的龙姬时,怀中小咪却像再受不了般的突然蹦了出去,喵喵地叫着在甲板上奔跑起来。
“小咪!别乱跑!”
文稻焦急招呼着小咪,然而在他的声音传达到以前,那边蹦跶的小咪仿佛看到什么可怕事物般的刹住了脚步。呆愣两三秒后,满脸惊恐地蹦了回来。
吓退小咪的,是一位身着执事服的高大男子。
伴随着沉稳规律的脚步声,男子徐徐走上观景甲板。
男子的身高目测至少超过二米,穿着以白色衬衣打底、外罩深色背心的职业套装。与那几乎要撑破衣袖的可怕肌肉相反,从衬衣领结到黑框眼镜都打理得一丝不苟,紧绷的表情亦没有半点破绽。若不是此刻场合不对的话,应该是很容易令人联想到黑道或军人的硬派职业。
踏步走来的精悍男子,宛如移动的巨山,带着有如黑道君王般的浑凝威严。小咪缩在文稻怀里瑟瑟发抖,被那目光扫过的时候,连文稻也不紧绷紧神经。
这位仿佛走错场合的精悍男子,径自走过文稻,来到龙姬身前,随即右手抚胸,单膝跪地,以最敬礼致上问候。
“雷吼向公主请安。”
即使单膝跪下,男子个头也并不比龙姬矮上几分,倒不如说更显魄力。
言穗坦然接受了男子的致敬,但在有所回应前,那边小侍女抢先插嘴进来。
“雷吼雷吼,伯夷没事!伯夷没事哦!有个土著人救了伯夷,龙姬大人把他带了上来……呀呼!?”欢叫着的小侍女突然发出哀鸣,从跪地行礼的雷吼眼中射出严苛而猛烈的视线,被戳到的小侍女瞬间缩起肩膀。
“阿妮!我要告诉你多次——不许抢在主君前妄言!”
男子的声音有如闷雷滚滚,惊惶的小侍女左右望望,却哧溜一下躲到文稻背后。无辜躺枪的文稻被那贯穿肺腑的声波给震得头昏眼花,尤其当注意男子的苛烈视线移向自己时,一股强烈的战栗在脊背滑过。
“好了,你们。”
“抱歉。”“对、对不起。”
龙姬的一声轻斥,让两人纷纷低头致歉。
“失礼了,对尚未踏足娑婆海的住民来说,现在的情况或许难以理解吧?”注意到文稻依旧一脸懵逼后,龙贤公主微笑着安慰他。“不用担心,嘲风会暂时留在外层轨道上,你有足够的时间来解开疑惑……”
注目着文稻那身半湿半破的衣裳,龙姬摇摇头。
“不过在那以前,你得先换身衣服。”
到昨天为止,文稻从未想象过自己有朝一日踏上宇宙船的光景。
不过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跑路,在诸多人类穷尽想象和技术编造出的科幻作品里,文稻也算见识过了多姿多采的宇宙船舶。只是当真正置身其中时,却还是体悟到人类想象力终究有其极限的事实。
在嘲风舰内某处冠名为“秋苑”的空间里,被内侍长带领,沐浴暖身并换上一套全新便装的文稻,手捧着热茶坐在凉亭里,以战战兢兢的目光追着从空中飘散的红叶。
重力和地球没有区别,温度及湿度亦被调整到最舒适的体感,在不远处潺潺流过的溪流,以及溪边嘎嘎旋转的水车,为这处悠闲几乎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舒畅空间,增加了一点节奏的注脚。
(话说,这里真是宇宙船内部么……)
文稻出神地盯着那几只在枫树枝上乱窜的松鼠,原本已经多少理解的现实,不禁又产生了微妙动摇。
(而且,这件衣服真是舒服呢……)
从松鼠那里收回目光,文稻转而盯着身上这套特地为他准备的宽松便服。便服是类似布袍的款式,布料有着略微粗糙的触感,既保暖又透气,穿在身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简直就像出自顶级裁缝之手般的,全身上下没有不服贴的地方。
(很贵吧……得值多少钱啊……)
对一直以来都在地摊挑旧货的文稻来说,光是穿上这件造价高昂的手工织物,就足以让他坐立不安,再联想到当前的处境则更是惶恐难耐。
打从以前开始,不断辗转于廉租房和公园长椅的文稻,就对任何富丽堂皇的场所抱持着彻底敬畏的态度,光是身处其中便会不由自主地绷紧地神经,而触碰那些陈列各处的高价物时更会万分紧张。尤其在那次留下悲怆记忆的酒店打工后,文稻便发誓这辈子绝不踏足任何金碧辉煌的所在,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命运还是把他给推到了想象以上的风口浪尖。
这艘座舰“嘲风”,是龙贤公主的座舰,就实际来说则相当于龙族的移动行宫。虽然文稻无从估测龙贤王家究竟有多大的势力,然而能随意穿棱银河诸星的龙姬的地位,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绝非小小地球上的土著总统所能比拟。
此时此刻,自己就在这样伟大人物的行宫中,和行宫主人面对面的喝着茶——这是哪怕仅用语言描述也足以令人昏厥的际遇,把此前人生中感到的惶恐总和再乘以一百倍,大概就是文稻此刻的心情了。
拼尽全力按捺住想拔腿逃跑的冲动,文稻屏住气息把目光投向对面。
在那里,同样手捧茶杯的龙贤公主,仿佛察觉到似的朝他微微一笑——以枫叶古亭为背景,黑发龙姬的温婉笑容有着超乎言语描述的杀伤力,遭遇直击的文稻瞬间呼吸错乱,手里茶杯也在惊慌下脱手飞出。
“啊……”
文稻发出惊呼,下意识地伸手去抓。
然而飞出去的茶杯却不可思议地悬停在空中,连同洒出的茶水一并凝固,并在次一秒后,如同电影倒放般的重新回到了文稻桌前。
“茶水很烫,请多加注意。”
仿佛铁塔般站在龙姬背后的执事雷吼,收回了手,朝文稻淡淡表示着。
“谢……谢谢。”
文稻重新捧起茶杯,情绪依旧汹涌翻腾着。
和尊贵王族同桌的事实,带给贫寒少年难以言喻的心理压力。尽管“秋苑”里并没有什么富丽堂皇的装饰元素,但这超乎语言所能形容的舒适空间本身,就足以让文稻生出赤脚踏进皇帝寝宫的惶恐感。
再这样喝下去会发疯的,文稻紧握着拳头犹豫两三秒,然而仰头一口气将茶汤喝光。白瓷茶杯在石桌上敲出清脆声响,令得瓷器爱好者的执事长挑了挑眉毛,而文稻则鼓起所有勇气,抬头直视着龙姬。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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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么样也想不出比较婉转的表达,文稻干脆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另一方面,被询问的龙姬则好像早有准备似的,放下茶杯,投来温煦的视线。
“是呢,从哪里说起好呢……”言穗伸手抚弄一枚飘到茶水里的枫叶,选了个比较容易切入的话题。“南瞻部州目前还未踏入娑婆海,但对曾发射过航天器的你们来说,‘异星人’的概念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吧?”
“是的。”文稻下意识的点着头。“你……你们来自其它的星球?”
“可以这么说,不过‘星球’这样的描述太过生硬,所以我们并不常用。”龙姬微笑着扬起白晰的玉掌,掌中随即出现银河涡旋的微缩景观,瞬间吸引了文稻的注目。“包含无数星球的银河,还有与银河并列的诸大星系,容纳这些存在的无尽虚空,我们龙族更习惯将其统称为‘娑婆海’。”
“娑婆海……”把无尽宇宙描述成大海么?
“娑婆海中漂浮着恒河沙数的无数岛屿。这些岛屿中有的布满冰冷荒凉的岩石,有的被永不休止的风暴缭绕,还有的,则孕育出了生命的种子……这些有生命栖息的岛屿,我们将称其为‘州’。”
说着言穗掌中的银河影像急剧扩大,最后停在一颗颇为眼熟的蔚蓝色星球处。
“这就是你们居住的岛屿,我们称其为‘南瞻部州’。”
“岛屿……南瞻部州……”
注目着龙姬手里的蔚蓝星球,惶恐之余,文稻感到心情微妙的复杂。
曾几何时被视为“宇宙中唯一的生命摇篮”的地球,在来自异星贵宾的眼里却仅仅只是漂浮在无尽娑婆海中的一个偏僻小州——这样的发现沉重打击了文稻身为地球住民的自豪感,但与此同时,另一个灼热的念头却又在心里悄然腾起。
在这群将无尽宇宙视为遨游的海洋、自由穿棱于星群间的高贵龙族眼里,外面的世界又究竟是何等辽阔的模样呢?对被囚禁在重力井下、仰望着狭窄天空的土著居民来说,恐怕穷尽想象的极限也难以触及吧……
文稻的心脏砰砰直跳,而对面的龙姬依旧淡然叙述着。
“尽管南瞻部州整体的文明并未发展到踏足娑婆海的程度,但就个体来说,自古以来就有不少通过修行提升了生命位阶、从而踏足娑婆海的南瞻部人……伯夷就是其中之一。”绕了一大圈,话题总算转到了正题上。
“伯夷是南瞻部州的鲤鱼精,一次偶然和巡游星河的父王相遇。父王很欣赏伯夷,于是便邀请他到王家担任管事。初次和伯夷见面,我还没褪去胞衣……”大概是回想起那些令人怀念的时光,龙贤王家的长公主脸上浮出格外温暖的神情。
“伯夷作为父王的臂膀,替父王打理着龙领的大小事务,直到不久前退休。本来伯夷可以到自己采邑安度晚年的,但不管我们怎么劝说,伯夷都想着回故乡的南瞻部州,说是还有机会再为王家效力五百年……”
啧啧,老爷子这要是与天争命,再活五百年的节奏么?
“我想想看,应该这么说吧。当个体的生命能量超过星球承载的上限时,会自然引发星球的排斥反应。借由排斥反应生出的能量洗涤肉身,从而脱胎换骨,令生命进化到更高的阶段……”言穗说出一大段难以理解的话语,并总结着。“记得在南瞻部州的古书上,似乎将这种现象记载为‘天劫’的样子。”
“天劫!?”我靠!这样解释真的可以吗?可以吗!?
斗大问号开始在文稻脑海里闪烁着。自打踏上这艘嘲风为止,他已经不打算去记三观究竟崩坏了多少次。在强行灌下一大杯茶,彻底抛开那些碎成渣渣的成见后,文稻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解释竟有着微妙的道理。
但话说回来,那位告老还乡的老爷子,根本没渡劫成功好吧?
“呃,那位老人家……没事吗?”
“伯夷吗?不用担心,多亏你救助,伯夷的天命还可延续。大概等恢复元气后,还是会再去挑战天劫吧?不过至少数年内应该不用担心了。”龙姬以近乎叹息般的语气说着。
文稻在心里默默向那位顽固的老爷子致上敬意。
“伯夷是龙贤王家的元老,文稻你救了伯夷,对王家有大恩。”那青琉璃的眼瞳注目着文稻,说出恳切的话语。“说出你的愿望吧,文稻,想要什么都可以。”
“想、想要什么都可以?”文稻懵了。
“小子,不要怀疑龙贤王家的承诺。”
身高超过两米的魁梧执事,从龙姬背后瞪了过来。那仿佛遮天蔽日的巨大身影,令文稻不禁联想到传说中可以实现三个愿望的灯神精灵。而事实上,现在的他也确实面临着与阿拉丁相似的处境。
“是要金银财宝吗?还是要姬妾美女?再不然待我奏禀父王,封你一座采邑州也是可以的。”龙姬极有诚意地表示着,而文稻则被吓得更加说不出话来。
(封我一座采邑州……泥马!这是要送我一颗星球的意思吗!?)
若不是那铁塔般的执事盯着,文稻差点手一抖又把瓷杯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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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我没听错吧!?)
耳边传来心脏急促鼓动的声音,文稻张圆了嘴,下意识环视着周围红叶飘飞的风景,树上蹦跳的松鼠,再回面前绚丽凛然的龙姬。从那倒映着星光的青瞳中,文稻得以确认自己并非身在梦境。
(佛祖在上,我明明只求了一宿安眠之地……)
不知是佛菩萨的护佑化解了厄难,又或者文稻的噩运抵达了临界点,一直戏弄着文稻、令他疲于奔命的老天爷,就像要将此前亏欠的所有福运都悉数补偿似的,给出了从未有过的慷慨选择。要金银财宝也行,要国色美女也行,甚至哪怕要一颗星球采邑都可以!
不论哪个选择,都是文稻作梦都不敢想的。
文稻的脸色红晕,呼吸急促,老天爷在他面前摆上了足以令人头昏目眩的赏赐。那闪闪发光的馈赠几乎晃瞎了文稻的眼睛,就连先前一直笼罩着他的莫名惶恐情绪,都像被这股振奋感吹飞般的消散无踪。
该选什么?财宝,美姬,星球?
或者干脆再贪心点,三个一起要了?
反正这辈子不可能再遇到这样的幸运,将其视为对此前无尽噩运的补偿,在心理上也不会有任何负担——这样想着的文稻开始试着摆出一副极尽贪婪的神情,不过很快就明白了。既使面前没有镜子,他的模样也不会邪恶到哪儿去。
这位叫文稻的少年,并不是那种具备强烈**或偏执的性格。在草根出生,在草根生长,对自身处境有着强烈的自知之明,其平凡人格里甚至没有容纳“野心”的空余。这辈子别说是成为一位大英雄了,文稻就连要当一个贪得无厌的恶棍都做不到。
这份清醒认识让文稻感到沮丧,在恍惚中,又想起另一件事来。
曾几何时,文稻曾在公路上遇到过一条快要干死的蚯蚓。文稻好心地拾起蚯蚓,把它放到湿润的土壤上。那条蚯蚓快活地钻进了土壤里。
但在那以后,它也依旧是一条蚯蚓。
得到财宝,得到美女,甚至得到行星,得到这些被赐予的东西,就真的能改变命运吗?文稻实在无法给出肯定的回答,也不想成为那条钻进土壤的蚯蚓。某些模模糊糊的念头在心里徘徊着,不过答案却渐渐清晰了。
“说出你的愿望,文稻。”
龙姬的询问再度刺激了文稻的思绪。那不同于野心的执着,但确实存在的愿望,从心底里再次浮现出来。
想出人头地。
想出人头地,让咪牙和自己都过上好日子。
过上好日子,想成为无论何时何地,都可抬头挺胸的男子汉!
所以比起得到财宝,得到美女,甚至得到星球来,还有更想得到的事情。那八成是会被人嘲笑为愚蠢的选项,但对文稻来说,那却是最真切的选择。
“我想问问……”
对着龙姬投来的殷切目光,文稻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
“你们那儿还招人吗?”
一艘拥有兽型舰首及三对光翼、形态优美的宇宙船,以流畅弧线划过邻近木星的轨道。这艘所属龙贤王家、得名“嘲风”的座舰,拥有远远凌驾初期文明的先进机能,不久前在未被察觉的情况下拜访过地球,并且带走了一位当地居民。
一方是威震娑婆海的龙贤王家,一方是南瞻部州的偏僻土著民,两者身份相差悬殊,如果仅仅从字面上的意义来理解,很容易令人联想到诸如“巧取豪夺”、“仗势凌人”之类的字眼。
不过实际却并未发生过任何违背当事人意志的事情,倒不如说,面对当事人积极递出的就职申请,龙贤王家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但最后还是不得不苦笑着将其接纳下来。
此刻在嘲风上层,一处以古木和布缦装饰、飘散着檀香的雅致空间里,龙贤公主正以微妙表情审阅着手里的粗糙纸制品。
那张a4打印纸上写着当事人的姓名、年龄、学历和工作履历等诸多情报,在地球上则是被称为“求职简历”的东西——因命运恶戏而常年辗转不同的职场,文稻被迫养成了随身携带求职简历的悲哀习惯,并在此前毛荐自荐时便将其交给了握有王家人事权的龙姬。
“真是了不得……”
言穗的指尖抚过打印纸,原始纤维制品的粗糙质感带来某种怀旧的触觉,并不会令人讨厌。不过比起打印纸本身,纸张上承载的信息才是真正令言穗吐出如此叹息的事物。
简历是用标准汉字写成的,汉字的结符语法和王家常用的“龙言文”同出一脉,所以言穗在解读简历上并没费什么力气。简历的上半截相当平凡,从姓名年龄到出身地都没什么特别,不过下半截的“工作履历”那栏处,却塞着足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的、林林总总接近五六十行的打工履历。
从酒店侍者到销售跟单,从汽修工人到木匠学徒,从打字文书到农场保安,简直就像把社会行业的诸般名目浓缩到一张表单上似的,有些太过古老的职业甚至连博闻广识的龙贤公主都不曾听闻。哪怕是娑婆海中能活上几百年的长寿种族,一辈子也没多少机会能跳出行业的框架,而这份简历的主人仅仅活过二十载不到,却已在足够常人做几辈子的行业中来来去去。姑且不论质量如何,单是这数量就足让龙姬为之感佩。
为之感佩的同时,言穗也生出了烦恼。
通常来说,人的才能都具有倾向性的。有的长袖善舞,有的真枪实干,有的偏向理论研修,有的适合事务处理等等。将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职位,是用人的基本法则。不过从手里这份过于丰富的简历表上,言穗实在看不出简历主人究竟有什么样的倾向性,因而如何栽培也成了一道难题。
言穗是龙族八支中龙贤王家的长女,而龙贤王家素来以“知人善用”闻名。
除去贤龙一脉本身具备的丰富知性自不用说,贤龙一脉历来把培育人材视为一项优雅的爱好。如同园丁醉心于栽培花卉那般,挑选合适的种子放到合适的土壤,施以合适的光照及养料,然后期待着种子破土而出,乃至开花结果的喜悦。
这样的过程不断重复,所造就的结果便是龙贤王家麾下人才济济的现状。不仅在八王家中首屈一指,还向其它龙领甚至联盟输出了许多贵重人材,也因此成就了龙贤王家誉满银河的贤名。
到目前为止,言穗也曾为龙领发掘了许多优秀人材,进而得到“贤者姬”的别称。接纳文稻的聘用请托虽然是恩义所在,但若不能将其栽培为水准以上的人材,那可是会大大损伤龙贤之名。
“雷吼,你觉得呢?”
拿着简历的言穗,转向侍立身后的执事长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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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铁塔般竖立在贤姬背后的执事,闻言沉默片刻,做出颇为感性的回答。
“此子应为仁义之士。”
雷吼的断言令言穗露出惊讶表情。在龙姬注目下,铁塔般的执事继续道。
“不杀为仁,不弃为义。此子在厄难天雷中舍身救济伯夷,是为大仁。穷困潦倒时又不抛弃眷属,是为大义。拥有这般品性,将其纳为家臣倒也不辱龙贤之名。”雷吼的目光移到龙姬所持的简历上,从另一个角度给出了“姑且不论才能如何,但其人品应当值得信赖”的参考意见。
“是吗,果然如此呢。”
言穗闻言欣然点头,雷吼对少年的赞许令龙姬心情莫名愉悦。
“此子刚刚踏足娑婆海,无论见识或能力都相当孱弱。既然目前还看不出明显的倾向,那不妨从任务实绩来了解。”雷吼再度提出意见。“至少就简历来看,他对各项职务的适应性似乎很高,那么等回到龙领后可以安排他负责多个领域的任务,行或不行看结果就知道。”
“……确实如此,看来我有些心急了。”
言穗苦笑着赞同了执事长的意见,随手把简历放了下来。
“雷吼,回到翡翠龙领还有多久?”
“因途中绕道南瞻部州的缘故,需要对原有航线进行调整……嗯,穿越联盟的中枢站,最快能在明日九时抵达翡翠龙领。”雷吼沉吟片刻后给出回复。
“明日九时吗……”
龙姬从长椅上起身,轻笑着朝舰内某处投去期许的视线。
“这样的话,留给他的休息时间可没太多呢。”
“哈嚏!”
正在给咪牙梳毛的文稻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不久前他以“见习执事”的身份被招揽进龙贤王家,而这间寝室便是分配给他休息的房间。应该说真不愧是龙姬的座舰吧?在不考虑预算的前提下,舰内配置可谓当然是极尽高雅,哪怕普通的侍从寝室也布置得格外精致。
寝室的面积莫约二十坪左右,靠门摆放的木质床铺占去了三成左右的空间。在床铺斜对角的房间内侧,摆着一套附带书架及信息终端的复合写字台。写字台后方是可以窥见宇宙风貌的舷窗,在舷窗旁边还摆着一个舒适的单人沙发,以及装饰着郁金香盆栽的案桌。借着来自舷窗的日光照明,无论读书还是休憩都十分舒适。
除此以外,寝室里面还有一处机能齐备的卫浴间。把伺服机送来的行李箱扔进壁柜后,文稻便带着咪牙冲到卫浴间里去美美地冲了个澡。
应该说真不愧是服务王家的顶级配置,在享受过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水柱按摩、冷热交替的蒸汽桑拿,以及全套烘干服务后,文稻和咪牙从内到外都焕然一新,并以近乎瘫软的姿态摔到沙发上。
“喵……喵……”
摇晃着蓬松的毛发,咪牙在沙发上翻滚并发出舒适的叫唤。对常年公园长椅及廉租楼辗转的文稻和咪牙来说,这里毫无疑问是他们住过的最舒适的房间。文稻缓缓抚摸着咪牙的皮毛,却情不自禁地想到那双青琉璃眸子的女主人。
“真是漂亮的人,对吧?”
文稻对咪牙说着,咪牙以舒坦的喵呼声回应着他。
文稻嘿嘿笑着,一边挠着咪牙肚子,一边把目光投向天花板。
或许说来也是理所当然,但文稻还是第一次遇上那样的女子,美丽并且高贵。那种高贵不是用珠宝钻石就能装点出来的,而是一种很自然就能让人感到温暖和尊重的存在。一者是虚空的龙姬,一者是卑微的少年,但不论在暴雨的公园中,还是在座舰的茶会会,那诚恳的言语和庄重的态度都一刻不曾松懈。
这样的尊重是文稻从未遇到过的,也因此理所当然地生出了好感。
这样的好感和男女间的爱慕有些不同,但要称其为“忠诚心”也为时尚早。
毕竟地球上早已不流行君臣之仪,哪怕此刻已被纳为龙贤家臣中,文稻也很难像雷吼那样把龙姬当成君主来侍奉。成为龙贤家臣的事实,对文稻来说更像是换了一个新的职场。和此前不同的是,这个职场的格调高得突破天际,而且还有一个足以抱持敬意的好上司。
俗话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那高贵的龙姬对他如此礼遇,那么竭尽全力回报对方的期待,则成了文稻必须尽到的义务。
士为知己者死。然而,要回应龙姬的期待绝不容易。
据闻龙贤王家麾下有众多司掌各职的家臣,而文稻此时的身份是“见习执事”。所谓“执事”,也就是依照主君命令处理诸多事务的专人名称,从行程安排到贸易采购到保镖护卫,都在执事的任务范畴内。而且见习执事的地位还在“正执事”之下,基本上和跑腿的没啥区别。
就算是跑腿,也至少要具备最低限度的常识,然而对刚刚踏足娑婆海的文稻来说,所谓“最低限度的常识”亦是太过奢侈的要求。换句话说,对娑婆文明一无所知的文稻而言,就连当跑腿杂役都是不合格的。
“等等,这样岂非很不妙?”
文稻的手僵在咪牙肚皮上,一股不安如燎原野火般的在心里窜起。
天灾**估且不论,但因能力不足而被辞退的先例,在文稻的就职史上可是从未有过!这不仅关乎着龙姬的信赖,更关乎着文稻的矜持。“一个倒霉且无能的男人”,宁死也不想被贴上这样的标签。
“开玩笑!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
必须做点什么才行!文稻站起来朝四周望去,目光很快停在房间角落的写字台处,三步并两步地走了过去。木造的写字台附带着三层书架,书架上参差放着众多书籍。这些书籍似乎并非仅仅为装饰房间而摆在这里,从排列来看似乎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产物。
文稻的目光在书架上快速扫过,然后抽出上层书架看起来最厚的那本。
“娑婆海……百科书?”
封面的书名以龙言文印刷。这是一种和繁体汉字极为相似的语言,除了某些特定词组以外,语法结构也相差无几。虽然文稻并不清楚两者有何联系,但这时候却不得不感谢降临眼前的幸运。
文稻没花多少功夫便突破了上的障碍,然后便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些具有价值的信息本身上。
“娑婆海”是包含银河系在内的宇宙空间,“百科书”则记录着构成银河主体文明的众多元素。从次元航法到虚空引擎,从联盟宪法到龙族风俗,包括影响银河全体的重大事件在内,这本《娑婆海百科书》上都有详略的记载。对当前文稻来说,恐怕是最派得上用场的启蒙书。
打开照明的台灯,摊开厚实的百科书,文稻迫不及待想要了解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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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哲人曾经这样说。
文明的本质并非无节操地追求效率,而是令人们过上更优雅的生活。
如果单纯追求效率的话,服用压缩维生素的能量胶囊就能解决一日三餐的问题,然而这样做的话,就等于是对银河诸星那丰富多彩的饮食文化宣判了死刑。倘若支撑文明的一大基石崩溃,银河文明本身想必也会随着高唱的效率论,进而沉沦到奄奄一息的黑暗期吧?
幸运的是,是享用一顿色香味俱全的丰盛大餐,抑或服用一颗高效的能量胶囊解决问题?在这道左右文明进程的选择题上,几乎所有文明种族都给出了毫无偏差的答案。银河文明因此得以在百花齐放、繁荣昌盛的道路上持续高歌猛进。
同样的道理,哪怕用一枚芯片就存下几十亿册书籍的信息,使用植物纤维印刷的厚实书籍,也成为银河诸星不可抹灭的文明传统——好比享用色香味俱全的美味餐点一般,纸张的触感、油墨的香味,以及拿在手里的厚实质感,这些共同构成名为“”的舒适体验,绝非追求效率的芯片所能取代。
虽然也有融进质量控制技术和触摸回馈机制、试图完全模拟书籍体验的昂贵终端存在,不过一旦拿去和自然印刷出的书籍相比,就会立刻被冠上“堆积无谓技术而生的臃肿造物”的名头,进而被丢到墙角积灰。因这样的悲剧反复重演,导致制造商们再无勇气去摇撼纸制书籍的统治地位,转而投奔到竞争者的麾下,开发出一系列能快速印刷及回收纸制书籍的便利机械。
只需要从无限储存的银河文库里找出相应的书籍,确定语言和版式,印书机便能调用储存体内的液态纸浆,配合激光蚀刻在数分钟内将书籍打印完成。而某些高级印书机,更能根据要求对打印书籍进行个性化的修饰,从最传统的羊皮纸到最先进的纳米纸都一应俱全。
文稻在书架上翻到的那本《娑婆海百科书》,即是得益于快速印刷技术恩惠的造物。穿过时光的洪流,跨越文明的鸿沟,承载文字的书籍将构成娑婆海的元素悉数呈现在文稻眼前。
百科书里记载着构成当前银河社会的主体文明有三千个以上,而相关的分栏细纲则还要加上两个零。文稻竭尽全力筛选并吸收着有用的信息,然而在那浩如烟海的信息洪流面前,还是很快抵达到了精力和耐力的极限……
当文稻撑着沉重的眼皮合上书页的时候,墙上的挂钟正指向凌晨五点的位置。咪牙早已在那张垫着柔软羽毛被的床上找了个舒适角落,蜷缩着睡得香甜。文稻跌进另一半空出来的床上,转眼间就被充实的疲劳感所俘虏,呼呼大睡过去。
对常年在公园长凳和半夜银行间流浪的文稻来说,根本没有诸如“换了枕头就睡不着”的奢侈烦恼,这晚文稻睡得可谓异常香甜。偶尔梦里也会浮现出一些光怪陆离的影像,不过很快也就消散无踪……
“喵,喵喵。”
文稻被拍击脸颊的柔软力道给叫醒,睁开眼睛,看到蹲在枕头边、歪着脑袋往他瞅的咪牙。文稻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感觉脑袋依旧有些发懵,这一觉似乎并没有睡多久。
这时咪牙蹦下床,几下跳到对面沙发的靠背上,朝着窗外喵喵喵地叫。
“嗯?那边有什么东西吗?”
文稻纳闷地走下床。和沙发相邻的舷窗直接对着舱外的宇宙空间,不过此前睡觉时估计是开启某种特殊航法的缘故,窗户外只剩下一层流溢着虹彩的空间。此刻那绚目的虹彩已消失无踪,却换成一道仿佛月光般的清淡白毫从窗户洒下。若不是那若有若无的失重感,文稻差点就以为自己又被扔回了地球。
“是什么在发……哇靠!”
文稻疑惑地凑到窗前查看,却是瞬间被惊得目瞪口呆。
无限辽阔的宇宙里,存在着众多超乎想象的壮阔风景,但此刻浮现在文稻眼前的,既不是横贯宇宙的瑰丽星河,也不是行星诞生的磁暴旋涡。以闪烁星光的宇宙为背景,一头银白色、体态优雅的巨龙在虚空中舒展着身躯。
那银龙有着一双青琉璃色的眼瞳,颈后生着洁白柔顺的须发,细密的龙鳞反射着远方恒星的光芒,放出有如月光般的淡淡白毫。银龙轻甩着龙尾游过群星的间隙,仿佛磷粉般的光粒子从银须里洒下,在虚空中构勒出一道蜿蜒优雅的螺旋迹线——
那是,哪怕最癫狂的幻想里也难以勾勒出的美妙画面。
文稻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文稻毫不怀疑那头银龙的真身,然而身体却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尤其是想到不久前,自己还曾和如此伟岸的生物面对面地交谈,一股无以言喻的激昂混着战栗便在全身激荡。在咪牙的喵喵叫声中,文稻几乎把整个身子都贴到了舷窗上,近乎贪婪地追逐着银龙的身姿。
屏息凝神中,银龙绕过座舰一侧,似乎注意到了站在舷窗边的少年。那双青琉璃色的眼瞳望过来,视线交错的瞬间,文稻感到头昏目眩。
银龙的眼神似乎在笑,对文稻眨了眨眼睛,舒展着身躯朝前方飞去。贴在舷窗上的文稻屏住呼吸,银龙的眼神传递了约见的讯息。
慎重考虑两秒后,文稻离开舷窗朝舰内通道狂奔,通道尽头有一座敞开式的观景露台。当初文稻前往寝室途中曾特别留意到这个,还特别纠结过“外面明明是真空像这样敞开着真的好么”的问题。
淡淡的白毫光洒在舱门外的露台,文稻鼓起勇气跨出舱门。穿过舱门的瞬间,文稻感到一股宛如实质般的阻力。一道不可见的力场分隔了舰内和舰外,而踏足露台的文稻同样受到了力场的保护。不过在来得及思考其中原理前,文稻先被眼前的事物给夺去了心神。
那头银龙浮在露台前方,那双青琉璃的眼眸和文稻视线齐平,应该是为避免带来过度的压迫感而细心调整过的姿态。
抬头仰望的文稻,为这份体贴而感激的同时,亦受到一股直达魂魄的震撼。连吞了两三口水,才战战兢兢地问出来。
“是、殿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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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我。”
或许是某种类似思念波的技能,一温婉的女声在脑海里响起。在文稻惊愕注目下,龙姬仿佛羞涩般的甩了甩龙尾。“在南瞻部州时一直保持着化形,难得回到翡翠龙领,就想稍稍活动下……没有把你吓到吧?”
“没、没有。”
文稻僵硬地摇摇头。单是银龙的头就比他所站的露台还大,这种与超自然生物对话的非现实体验,文稻与其说是吓到,不如说是惊呆了。
文稻呆然仰望着龙姬,感受着那全然不同次元的威压,却冷不防想起初次见面时龙姬曾叫他直呼名字的事来。当然礼贤下士是龙姬的修养,不过实际上根本不可能做到吧?就像一头狮子对蚂蚁说我们一起玩吧,难道蚂蚁就真的敢壮着胆子凑上去么?对曾被龙姬礼遇而得意洋洋的自己,文稻不禁感到羞愧。
“昨晚睡得还好么?我看你好像看书看到挺晚的。”
或许察觉到文稻的紧张,龙姬那方主动扯起话题。
“谢谢殿下,我……睡得很好,房间很舒服。”
文稻努力镇定下来回答着,这句话倒不是谎话。
“是吗,那你看的什么书?可以告诉我吗?”
“呃,书名是《娑婆海百科书》。”
“百科书吗?原来如此,你现在确实需要了解许多东西呢。”对文稻投来嘉许的视线,龙姬突然生出好奇来。“那本百科书上,有龙族相关的记载吗?”
“有的。”文稻点点头。
实际上,百科书上的龙族专栏是文稻最先浏阅的部分。毕竟他已被雇佣为龙的家臣,了解龙族的文化习俗是从事这项职务的基础要求。不过根据读后感来看,那本百科书上有关龙族目录的部分,加进了太多诸如“据推测”、“很可能”或“理论上”这类模糊描述的字眼,和其它部分的精准考证存在着明显的差别。
以至于看完大半的龙族目录后,文稻只大概了解到龙族八支零碎分布于银河诸地,占据了众多星系,并以压倒性的武力为附近星际国家所广泛敬畏的事实。
“也是呢,我们对说明自己风俗并不太热心。”
龙姬轻笑着说道,文稻点点头,心想也不会有哪个家伙敢不要命地去打听龙族的**吧?
“对了,机会难得,我带你去龙领附近逛逛吧。”
“咦?逛逛?”
露台周围皆是星光缭绕的虚空,龙姬所说的“逛逛”肯定不是骑马溜达之类。还没等文稻反应过来,龙姬已俯下了头,同时一股柔和力道托着文稻冉冉升起,落在了银龙的头上。
银龙头顶覆盖着洁白的绒毛,那柔顺的触感极是舒适。不过察觉到自己坐在何处的瞬间,文稻被吓傻了。
等等!等等啊!巨龙的头是可以随便坐的吗?哪怕是传说中的龙骑士,不也要抛头颅洒热血再上演个十万字左右的英雄史诗,才能得到坐骑龙青睐么?而且对方还不是什么坐骑龙,而是统治整个星系的高贵龙姬啊!?我……我我!我居然坐在她的头上!?
“接下来我会飞得些,你最好抓紧我的犄角。”龙姬柔和声音在耳边响起。
文稻木然抱住身边足有磨盘粗的白银龙角,从龙角涌出阵阵温暖的脉动。在泪流满面的同时,文稻确信自己将命不久矣——这样的待遇太过超脱,自己那点微薄福报根本承受不起……
龙姬当然不会知道头上等乘客的想法,翻动着身躯离开了嘲风。文稻坐在银龙头顶,回头看着那巍巍座舰在视界里急速远离。
(明明是真空,居然还能呼吸……)
真空的宇宙里自然没有风的存在,但银龙身上散发的温暖龙息包裹着文稻。龙息中蕴含着澎湃的生命力,隔绝了真空和极寒,并带给文稻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座舰嘲风早在数分钟前消失无踪,此刻他的四围上下都是充盈着星光的无垠虚空。虽然因缺少参照物而无法判断当前的速度,但仰望着头顶那一条仿佛云雾般不断变换的翡翠星河,文稻猜测此刻自己或许正以挑战物理法则的速度在飞驰着。
明明飞驰着,但却安静得不可思议。
多亏这沉寂的氛围,文稻原本躁动忐忑的心情也渐渐宁息下来。文稻一边确认着此刻的处境,一边出神望着那条流转不息的翡翠星河。虽然在地球常识里宇宙大多被描述为绝对零度的死寂空间,然而那条横贯天穹的瑰丽星河,还有虚空闪耀的点点星光,都让他感到莫名的喜悦和宁静。
就好比地球上孕育所有生命的大海,此刻亦有无穷无尽的可能性在那些星河中诞生。文稻突然间有些了解,为何龙族会把宇宙称为“娑婆海”了……
“会觉得无聊吗?文稻,看着这样风景。”
“不会。”先前笼罩心神的惶恐已消散无踪,文稻摇摇头道出朴实的感想。“我觉得很漂亮,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美景。”
“是吗……”龙姬露出率直的微笑,在空中转了个圈。“在到达城馆前还有些时间。呐,给我详细讲讲那本百科书上龙的事情吧?”
“咦?但是那上面,几乎都是臆测和揣摸,不靠谱的。”
“没关系,偶尔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来审视下自己也是蛮有趣的体验。”
文稻有些为难,不过龙姬却兴致很高。身为龙的家臣,必须忠实执行来自主君的命令,于是文稻也只好点头,一边回忆着百科书上的内容,一边打起十二万分的敬业心对言穗讲述起来……
根据百科书上的描述。宇宙中存在着数类可以单体横越星河的超级生命,而龙族则是其中最强悍的族群。
一头成年龙基本上都有着足以摧毁一支星系舰队的战力,而处于筑巢期的狂暴雄龙更是连星际国家联合体无以匹敌。所以,当某头雄龙突然想把某星域占为巢穴的时候,最聪明的办法便是立即俯首称臣,任何抵抗都是以卵击山的无力。
被雄龙占据的星域即被称为“龙领”。成为龙领的星系固然与原来的邦国切断了联系,但另一方面,也等于得到了绝对安全的保障。毕竟没有哪个星际国家敢对龙领伸出触手,历史上曾尝试以舰队挑战龙族的家伙大半都化为了宇宙的尘埃。
龙领中,作领主的雄龙当然是至高无上的裁断者,龙领的一切都必然依照着领主的意志来运转。根据领主的偏好,不同的龙领亦呈现出迥然不同的状况,有的龙领很快繁荣昌盛,有的龙领则徐徐回归原始。
其实不管怎么样,作为把遨游星河视为本能的超级生命,龙族对大气层以下的世界其实是很不感兴趣的。哪怕占据了某个有人星系,往往也只在行星轨道上修筑简单的城馆落脚即可,而真正的巢穴则在靠近恒星环道的轨道都市上。所以对被占据星域的龙领民众来说,哪怕最坏情况下领主对他们不管不问,他们也还是可以通过移民的手段到别的星系去寻求新的命运。通常龙领主对此也不会特别在意。
至于传闻中邪恶龙族寻求美貌处女来当祭品的事情,百科书对此特别作了考据。认为这样的事实确实存在,但那些女子实际并非用作开胃小吃,而是被招揽为领主的家臣。
毕竟不论建造轨道都市,还是打理龙领杂务,都需要相当多的人材。人材的充实程度和龙领的繁荣可谓息息相关,所以就算再懒散的龙族也会在招揽家臣上倾注相当程度的精力。
龙的家臣代表龙的威光,受到龙的庇护。对大部分的龙领居民来说,成为龙的家臣绝对是比移民其它星系要更有前途的事业。而且比起徒有美貌的花瓶来,富有才能的男女绝对更容易得到领主的青睐。
百科书上用金字塔来比喻龙领的结构。
拥有绝对权威的龙领主,自然是金字塔的顶点。领主以下,众多实务系的家臣构成金字塔的中枢。最后再加上轨道都市以及行星原住民的基础人口。
一个建筑完成的龙领,拥有运作流畅的统治体系,并且在军事政治经济外交方面都有着绝对自主权。这样的龙领基本上可以看成是一个个强悍独立的小王国,令周围星际国家寝食难安。
当然,龙族八支中也不乏如贤龙一脉这般性格温和的氏族,所以龙领诸国中也有和周围国家建立了贸易渠道,乃至外交关系的存在。不过就普遍情况而言,银河诸国还是更倾向于把龙族视为不可预测的天灾。当然不至于会举手欢迎,但既然是不可预测的天灾,那对其抱有过度的憎恨也是相当愚蠢的行为……
“大致来说,还是蛮准确的嘛?”听完的龙姬表示惊奇。
“是这样的吗?”文稻皱皱眉,突然间想到一个相当关键的问题。“不过为什么龙族要在宇宙里四处占地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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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族之所以被银河诸国视为移动天灾而广泛敬畏,其最大原因便是他们喜欢在宇宙里四处占地盘的习性。
摊开银河星图就可以看到,数以百计的龙领以杂乱无章的姿态强行插进标志诸国的星域内,这些龙领就像打进大地的契子,有些阻断了贸易线,有些则和该国首府相邻。基本上星际国家和龙族间的纷争,其导火索几乎都起源于某头雄龙突然霸占其国内重要领邦的事实,而结果也往往是被占据的一方无奈地咽下苦果。
作为横越星河的超级生命,龙族生存所需要消耗的资源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巨大,至少不需要动辄以恒星系为单位的广袤星域。不惜冒着和星际国家开战的风险也要强行霸占恒星系,其理由究竟为何的问题,吸引了无数学者前来考据。
有一种假说推测,龙族可能需要进食某种特殊矿石来维持生命,而那些被占据的星系就出产这种特殊矿石。不过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人宣称找到了这种所谓的“特殊矿石”。
还有另一假说,称龙族对居住地的光照有着极高要求,那些发出特定能量光谱的恒星更容易招来龙族的亲睐。立论者甚至还信誓旦旦地拿出龙领光谱统计表来试图证明这个论点,不过最终被证明的只有他想得太多的事实。
还有学者试着从常识角度提出“或许他们只是单纯为了繁衍生息?”的意见,然而这项太过平凡的意见却没有受到任何重视,在百科书上也只是作为考据不足的反面教材而略略一提。
“这个,说得没错呢。”
龙姬冷不防的点头,让文稻发“咦”的惊呼。
“龙族到处占地盘,是为了繁衍生息?”
“更准确的说,是为了求爱。”
“求、求爱?”文稻被惊得结巴。
“很奇怪吗?自然界里,许多雄鸟为吸引雌性的伴侣,不都会先筑起华丽的巢穴吗?我们的习俗其实也和那个类似……”眺望着远方的星河,龙姬的声音带上意外的感性。
龙族中,未成年的幼龙会在父母翼护下成长,而接近成年的雄龙则会离开父母巢穴而飞向娑婆星海。在真正成年以前,雄龙会花上数世纪的时间巡游银河,一边留意着沿途的星域,一边寻找命运中的伴侣。一旦他被丘比特的利箭射中,燃起熊熊情火,就会立即返回此前巡礼中经过的星域,将其强行霸占。
将该星域从原有邦国强行剥离出来后,雄龙会在星域内选择一处合适地点,倾注所有热情和才华来建筑一座富丽堂皇的轨道城邦,作为巢穴。然后把轨道城邦连而整个星域一起当成聘礼,以此向自己中意的雌龙求爱。
透过雄龙所奉上的聘礼,雌龙亦能清楚了解到求爱者沉淀在其中的才华与深情。如果被打动的话,那雄龙就可以欢欢喜喜地迎娶新娘,并共同培育他们的后代。
“……要想成功打动心爱的人儿,从最初选地盘起就要下功夫。那些被占据的星域应该都有雌龙喜好的元素,可不是随随便便出来选的。”
听着龙姬补充般的说明,文稻彻底哑然无语。心想着这番话若是被那些严肃考据的学者听到,估计连找块豆腐撞死的心都有了吧?这些遨游星海的超级生物,仅仅为谱写爱情的歌谣,就在宇宙各地制造出一起又一起的史诗纷争么?
文稻摇摇发懵的脑袋,努力集中精神。刚刚言穗的亲切说明固然让他了解许多龙族的珍贵内幕,但同时也感到一些奇妙的不协调,文稻试着将它们梳理出来。
“殿下,我可以斗胆问几个问题吗?”
“可以哦。”
“殿下刚刚说,会占据星域、筑巢求爱的是雄龙吧?”
“是这样没错。”
“那这处翡翠龙领,确实是殿下在管理着吧?”
“嗯。”
“请问殿下的丈夫是哪位啊?”
占据星域的雄龙会建筑起华丽的巢穴并向雌龙求爱,接受求爱的雌龙会入住巢穴所在的星域。既然言穗是翡翠龙领的女主人,那从结果逆推回去,自然会得出这处翡翠龙领应该是被作为聘礼而被献上的结论。
老实说,文稻多少还是受到了打击。明明看起来那么清纯的龙姬,没想到居然已嫁为人妇,真是不可貌相。不过毕竟龙族是拥有漫长寿命的超级生命,从外表看不出年龄来也理所当然。文稻甚至想过搞不好除了丈夫以外,连龙公子公主什么的也有好几个了……
当然动摇归动摇,但站在新人家臣的立场,文稻必须搞清楚自己的顶头上司究竟有多少人。不过遗憾的是,这番尽忠职守的考量,却并没能传达到所奉侍的对象那里。
只见原本平稳飞行着的龙姬突然一个急刹车,头顶的文稻差点儿就被那巨大惯性给抛了出去,紧紧抱住龙角才得以幸免。包裹文稻的龙息猛烈波动着,虽然看不到龙姬的神情,但却能明显感觉到龙姬的动摇。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龙姬花了一些时间才回过神来,以不甚明朗的声调说明着。
“翡翠龙领是我父敖钦王的领地,我只是代替父王暂时管理。”
有些极端强大的龙族会统治复数以上的星域,把这些星域中的一部分交给尚未出嫁的女儿管理,也不算什么罕见的例子。毕竟雌龙将来必须面对和伴侣一起统治龙领的情况,所以早些熟悉管理事务,也算是新娘修行的一环。
当然,此刻的文稻还无从了解这样的习俗,于是问出了不恰当的问题。
“那殿下的领地是在别处吗?”
“……真是抱歉,我还没接受过任何雄龙的求爱。”
龙姬的语气带上明显的不快,哪怕迟钝如文稻也察觉到了,当下噤言。
没有接受过雄龙的求爱,自然也不会有作为聘礼献上的领地,这是龙姬的婉转回应。但若仔细分析的话,“没有接受过求爱”这样的表述其实也相当暧昧,往好处想可以理解为“拒绝了所有求爱者”,往坏处想解释为“没有雄龙前来求爱”似乎没什么不可以。
然而现阶段,两人的关系远远没有好到可以触碰这类**话题的程度。事实上,文稻僭越的提问已经使得原本轻快的气氛转为凝滞,以至于接下来的好一段时间,文稻都找不到打破僵局的话题,并为此苦恼不己。
不过确认龙姬目前犹是云英未嫁的身份,还是让文稻心里涌出莫名的窃喜。
也不知过了多久,包裹着文稻的龙息重新变得平静。仿佛已调整好心情的龙姬,遥望着远处的星河,就像要打破僵局般的再度开口。
“其实,我们也并非会永远占据着这些星域。”
“咦?不会永远占据吗?”文稻急忙接下这根珍贵的橄榄枝。
是的。就像看透文稻的心思般,贤明的龙姬把话题拓展了出去。
虽然雄龙在筑巢期时会发挥出连星际国家联合都不敢招惹的凶暴执行力,不过一旦获得爱侣后,便会立即变回有如燃烧殆尽般的懒散状态,继而开始长达千年的宅居期。这段时期的雄龙脾气温和散漫,大半时间都宅在巢穴里安稳度日,和妻子共同哺育子女。无论是对周围邦国还是龙领民众来说,宅居期的雄龙都是堪称秩序守护者般的至高存在。
龙族基本上是一雄配一雌,彼此关系往往一直持续到死亡,其对爱情的忠贞足以令大多数人类相形见绌。不过在某此特定情况下,也有处于宅居期的雄龙继续迎娶复数以上雌龙的先例,这些雌龙和原配往往是感情亲密的姐妹。
当千年时光流逝,哺育的子女均已离巢独立,衰老的龙夫妇便会放弃领地,迁回龙都刚泽和亲友团聚,并在那里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在这种时候,失去领主庇护的富庶龙领,往往会成周围星际国家强取豪夺的目标,甚至重新点燃纷争的火种。不过因为龙领本身也具备完善的国家机能,所以也存在着反过来压倒周边侵略,进而演化成独立国家的例子。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文稻不禁呆然。果然比起百科书那不靠谱的考据来,从当事人口里听闻的真相要来得更加震撼。
不过雄龙为筑巢求爱而霸占别国星域,而当衰老时其放弃的星域又会催生出新的国家,如此轮回不息的奇妙生态,倒让文稻联想到以前看过的某集动物世界。
那集动物世界讲到森林的象群,说象群经过森林时固然会摧倒沿途树木,造成某些破坏,但倒下的老树却会给成为新生幼苗腾出成长的空间,其腐朽的枝干亦会成为昆虫们的乐园。可以说,象群是对维护森林的新陈代谢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元素。
就这点意义来说,龙族对银河文明整体应当也有着类似象群的意义吧?
“……森林的象群么?”
当文稻把他的想法说出来时,龙姬惊奇的眨眨眼睛。
“是吗,原来还可以这样看啊……”
从龙姬嘴里漏出愉快的低吟,似乎俄然间对文稻描述的象群生出兴趣。“文稻,那叫‘大象’的是栖息在你们南瞻部州的生物吧?它们长得好看么?”
看着龙姬眼中闪着的烁烁神光,文稻瞬间领悟到,哪怕再贤明的龙姬也终究有着女人的天性。无数前辈的血泪经验警示着文稻,这种时候是绝对不能说错话的,尤其还牵涉到种族类别的重大话题。
“呃,大象嘛,基本上来说……”文稻背后冒出森森寒意,绞尽脑汁地搜刮着语言,最终给出了极具主观性的描述。“是一种,巨大而优雅的生物。”
“优雅而巨大的生物?”这样的描述似乎让龙姬相当满意,微笑的表情变得更加柔和,兴致勃勃地约定着。“文稻,以后有空我们去南瞻部州拜访伯夷时,顺便带我去看看大象吧。”
“……谨尊御命。”
文稻默默记下和龙姬的珍贵约定,心里却多少有些打起了鼓。
毕竟何谓“优雅”的标准因人而异,好比在铲屎官眼里,自家喵主子哪怕打个哈欠也都是萌到逆天的画面。倘若龙族的审美和凡人相差甚远,那最坏的情况下,他将不得不面临承受龙姬怒火的结局。
“呼,和你聊天真是愉快呢,文稻。”
龙姬兴致很高。虽然先前有过些许芥蒂,但能遇到如此知性契合的聊天对象,却是许久都不曾有过的事情。龙姬有些意犹未尽的抬起头,示意文稻看着浮现在正前方天穹中的那颗青白色行星。
“那就是翡翠龙领的明珠,古兰贝尔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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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快到了,那就是白玉堡……咦?”
抬头仰望的龙姬突然发出一声轻呼。
这呼声带着讶异的味道,让文稻听得一愣。
只见龙姬瞪着青琉璃般的眼瞳,有些茫然的朝四周星海望去。看看天顶闪耀的恒星,再看看脚下青白的星球,片刻后似乎终于确认此刻身在何处的龙姬,从嘴里漏出困惑的言语。
“怎么会……明明是朝白玉堡前进的……跑到古兰贝尔来……”
难道说,飞错路了?
文稻额前冒出一滴冷汗。百科书上说龙族是可肉身横越银河的超级生物,但却从来没提过这样的超级生物还有找不到路的毛病。在辽阔无垠的星海里迷失方向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再说龙族究竟是依靠什么来确定方向的啊!?
“迷路了吗?”
“应、应该是吧……”虽然多少有些窘迫,但贤明的龙姬还是勇敢承认了自身的疏失,并试着从理论角度来分析此次事故的必然性。“那个呃,古兰星最近不是进到冰河期了吗?因为放出的光谱和白玉堡很像,我一不小心就把它们搞混了……”
龙姬对文稻叮咛解释着。翡翠龙领是一个以恒星“翡翠”为中心、周围环绕八颗行星的恒星系。八颗行星里有两颗以上都孕育出了生命的种子,所以就算在银河系里也算得上是相当富饶的星域。
先前提到的“白玉堡”是言穗居住的轨道城堡,座落在恒星翡翠的黄金环道。白玉堡是一座以白玉素材建筑的环日宫殿,也曾是贤龙王最钟爱的行宫,不过在授权言穗管理翡翠龙领时,贤龙王也把白玉堡同时交给了言穗打理。
至于行星古兰贝尔,则是翡翠龙领的第四行星。按龙姬的说法,以前的古兰贝尔曾是一颗被翠绿森林和青蓝湖泊所充盈的生机盎然的星球。从虚空中眺望有如翡翠珠玉般的古兰贝尔,亦是龙贤王最喜爱的消遣,为此还特意在行星轨道上修筑了一座小型城馆,三五不时就邀请好友前来饮茶聚会。
不过大概两个世纪前,恒星翡翠开始进到周期性的衰减,投射到行星地表的光热也大幅减少,结果令得古兰贝尔原本绿意盎然的地表开始徐徐被冰盖覆盖。其后又经过两百多年的演化,原本如翡翠般葱葱绿绿的古兰贝尔,便彻底变成了当前白雪皑皑的光景。
对志在翱翔星海的龙族来说,行星地表进到冰河纪元并不是一件需要特别关注的事情,但问题在于,为冰原覆盖的古兰贝尔行星反射恒星光辉而形成的光谱,和白玉堡放出的光谱极为相似。对主要依靠星光来辨识方向的龙旅来说,就变成了相当容易搞混的目标。由此导致的结果,就是原本想带着文稻飞往白玉堡的言穗,一不小心飞岔到古兰贝尔来……
“大概就是这样,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言穗仿佛下结论般的提问着,而早已听得懵逼的文稻则只有点头的份。
应该说真不愧是龙贤家的公主吗?文稻自认绝对没有办法把对区区迷路的解释,提升到恒星衰变和星球演化的理论高度。如果不考虑古兰贝尔步入冰河期已有两百年之久的话,龙姬的这番解释还真有着相当的说服力。
不管怎么样,比起无益地追究迷路之原因来说,解决迷路之状态才是更务实的态度。当文稻询问接下来要前往何处时,龙姬在反复环顾四周后,犹豫着将视线锁定在了恒星右侧一颗闪烁白光的星星处。
“那里,应该就是白玉堡了……大概。”
“大概?”拜托可以再确定点么?
“没问题的!白玉堡就在恒星环道上,朝着恒星飞总能飞到!”
龙姬给出极有气势或者说自暴自弃的回答,文稻闻言伸手捂住了脸。
好吧好吧,金无足赤,龙无完龙,智慧明达的贤明龙姬有个路痴的属性也算是意料之外的萌点。不过既使如此,文稻也还是不愿意把身家性命押在顶头上司那无法指望的方向感上,于是提出别的建议。
“要不要联络下嘲风?就说我们不小心飞到了古兰贝尔,请来接我们。”
“我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基于领主的尊严,龙姬当即予以拒绝。
“那,有没有什么自动导航装置?或者我们可以用它……”
“依靠那种东西,对龙族来说可是严重的耻辱!”
基于龙族的矜持,龙姬再度严辞拒绝。
大小姐你敢不敢矫情些?文稻向虚空翻着白眼,同时也明白道。既使是可单体横越星海、智慧近乎半神的超级生物,其人格中也还是有着近乎孩子气的一面。这样挺好的,如果不是看到远处偶然漂过的太空垃圾,文稻会很高兴和龙姬的距离又拉近了一点。
难道真的只能把前程赌在向来极衰的运气上么?文稻绞尽脑汁想着办法,视线下意识地顺着垃圾漂来的方向望过去。
垃圾从古兰贝尔星那里漂来,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看到古兰贝尔星的皑皑雪原,而在视界边缘,靠近行星赤道的某处有两三点奇妙的闪烁光。文稻一开始以为是恒星光辉照到冰峰的反射光,但那些闪烁的光点却似乎在移动着位置,而且反射阳光的角度也有些奇怪。
“要不然我们找人问问?”
“找谁问?”龙姬诧异回应着。
“那里,应该是太空船吧?或许我们可以去向它们问个路?”
文稻伸手指向远处光点闪烁的位置,言穗眯起眼睛疑惑地望过去。翱翔星海的龙族无不具有凌架凡夫俗子的感知力,哪怕有着重度方向辨识障碍的龙姬。注目着远处徘徊的可疑光点,龙姬眼里射出罕有的寒芒。
“……文稻,古兰贝尔还没有能突破大气层的文明。”
“咦?但是,那些明明是太空船吧?”文稻愣住了。
“抓紧了,我带你去看看。”
龙姬的声音蕴含着怒气,发出一声清冽的低啸,然后压低身子朝光点处俯冲而去。在啸身响起时文稻就紧紧抱住了龙角,但龙姬俯冲带来可怕的加速度却遥遥超出他的预期,文稻咬紧牙关,一边承受着血流逆流的冲击,一边忍耐着那天旋地转的画面。
数秒后,在星海与大气交界的位置,出现了文稻所目睹光点的真面目。
那是三艘铁灰色的太空船,两小一大。两艘小型的太空船前后有着类似炮塔的结构,就外形来看应该是武装护卫舰。至于被护卫舰挟在中间那艘大型船,腹下有一巨大且臃肿的方形货舱,应该是运输舰无疑。
三艘太空船上不仅没有任何标志,甚至还特别增设了吸收电磁波的涂层,实在很难不让人把它们和“可疑”联系起来。就境况来看,三艘太空舰似乎刚刚突破大气层,还没来得及遁到虚空便遭遇了迷途徘徊的龙姬。虽然慌乱下试图重新潜回大气层避难,但却没能逃过文稻的眼睛,于是行踪彻底暴露在龙姬面前。
以星海与大气交界的虚空为背景,龙姬凛然屹立在三艘太空船面前,并毫不客气地放出龙威。澎湃的龙威在星海间掀起不可视的能量乱流,三艘太空船就像落进暴风的枯叶般被翻弄着。远远看着的文稻,几乎都能听到里面发出的凄厉惨叫,只是不明白为何龙姬盛怒如斯。
“他们是盗猎者。”龙姬以近乎唾弃的语气道出太空船的真面目。
“龙巢的窃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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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据星域的雄龙,会倾尽全力建筑一座极其华丽的宫殿巢穴,以此作为聘礼向雌龙求爱。龙巢往往聚集着一个甚至数个星域的奇珍异宝,其中任何一件都有着足以让凡人数世不愁吃喝的昂贵价值,也因此吸引了众多亡命之徒的窥视。虽然被龙族逮到的窃者无不落得凄惨下场,但若侥幸过关则能立马收获莫大的财富和名声,故而描准龙巢财富来的盗贼从来都没有少过。
对巢穴主人的龙族来说,这些不请自来又极不规矩的亡命徒们就像厨房里杀之不尽的蟑螂般惹人厌恶,只要稍不留神,精心打理好的巢穴便会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盗贼们卷着大笔财富扬长而去,留下愤怒的主人空自咆哮。
在龙领主雇佣的大量家臣中,据说便有相当一部分人力便用来防范这些危害巢穴的蟑螂们。翡翠龙领是龙贤王麾下的星域,其领主行宫的白玉堡自然也建立起了相当完善的防备机制,在铁腕执事长的精心布置下,盗贼们很难找到钻进去的漏洞,故而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比如,因处在冰河期而被忽略其价值的第四行星,古兰贝尔。
当前银河系的主体文明,已普遍具备着改造行星的熟练手腕,能将缺乏大气及水源、极寒或极热的不毛之地,很快改造成适宜生物居住的葱郁大地。不过将数千万年的演化史强行浓缩到几十年来走完的结果,往往令得被改造的行星从自然环境到生物群落,都普遍缺乏个性,并且总会面临这样那样的bug。
和那些被改造的量产行星不同,古兰贝尔是纯粹依靠自力演化成的生态系统,其生态资源在星际市场上可用“奇货可居”来形容,窥视这笔财富的盗猎者也向来络绎不绝。龙贤王常驻翡翠龙领的时期还好,那时古兰贝尔还是郁郁葱葱的大地,钟爱其美景的龙贤王从来没有疏忽对它的保护。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古兰贝尔因恒星衰减而进到冰河期,深感失落的龙贤王便转往别处龙领的行宫居住,伴随着领主转移的还有大笔财富及众多家臣。
“我亲爱的珠玉啊,翡翠龙领就交给你打理了。这也是新娘的修行,请理解为父的良苦用心。”伴随着这番理直气壮的宣言,翡翠龙领在几乎空空如也的状况下交到了言穗的手里。手底下缺乏足够人力的代理领主,光是维持白玉堡的运作就已然竭尽全力,古兰贝尔警备队的再组建也因此迟迟没能提上日程,结果便给盗猎者留下钻空子的机会。
对龙领主人来说,忽略归忽略,哪怕是束之高阁的旧物箱,某日打开时发现里面突然爬出许多蟑螂,会不失声惊叫进而拿起喷剂将其灭杀的人物,应该是少之又少吧?至少对现在的龙姬来说,便是处在如此糟糕的心情下。
澎湃的龙威激荡着虚空,承受龙姬怒火的盗猎者们极其深刻地察觉到性命的危机。本来这种时候最妥当的处置是立即熄火停船,竖起白旗,尽最大努力表示恭顺和降伏,这样或者还稍稍安抚盛怒的巨龙,为他们赢得那么一点生机。
然而这伙盗猎者们明显没习惯面对盛怒的巨龙,在惊惶失措中一艘护卫舰竟然掉转炮口,朝龙姬射出数发充满恐惧和恶意的投射炮。
被电磁加速的投射炮弹蕴含着足以贯穿战列舰装甲的可怕动能,可惜准头却差了许多。一半以上的炮弹呼啸着奔向虚空,实际逼至龙姬近前的实际只有两发。两发投射炮弹接连撞上环绕龙姬的力场,在虚空中接连爆散成华丽的花火。
“唔!”
面对前方迸射的光热,文稻下意识摆出防御的体势,随即却发现根本无此必要。龙族的天赋力场甚至能挡下战略核弹的直击,两发电磁投射炮对龙姬的影响大概还比不上飞蚊的撞击。唯一的效果是再度刺激着龙姬,令其怒火突破了自制的界限。
“想开战吗?很好!”
言穗毫不犹豫地还以颜色,一发龙咆凝成的青白光束,瞬间洞穿了那艘开炮的护卫舰。薄弱如纸的偏转力场连同舰体被一并摧毁,继而在一秒后膨胀为灼热火球,朝着四周爆散开来。
爆炸的光热映亮了虚空的一角,而这时另外两艘船才仿佛如梦初醒,不约而同地掉转船头,想趁着爆炸的掩护朝虚空遁逃。
龙姬冷眼看着盗猎者们的背影。稍迟一拍,一艘拥有兽型舰首的威风座舰冷不防从虚空中蹦出,就这样横亘在盗猎者的前方。
已启动跳迁引擎的小型护卫舰,在无法回避的直线加速中撞上嘲风的侧腹,随即步上了同僚后尘的同时。刚刚跳出虚空的嘲风来不及开启防护力场,其鳞盾外壳多出了一道轻微的擦伤,不过也仅此而已。
至于剩下的那艘运输舰似乎稍稍聪明一些,当机立断抛弃了钝重的舰体,转而乘着从背后弹出的快艇匆匆逃走。因被抛弃的运输舰刚好像盾牌般的挡在嘲风和盗猎者的快艇中间,执事长在是否击毁运输舰上犹豫了两秒,这让盗猎者们抓住机会加速遁进了次元跳迁的空间。
随着盗猎者的快艇化成流逝的星光,这场短暂的遭遇战落下了帷幕。
收敛怒气的龙姬以优雅身姿向着嘲风飞去,而那边文稻却依旧有些回过不神来。这场持续数分钟的遭遇战,过程很难说得上有多少精心动魄,但对坐在特等席观战的文稻来说,却无疑有了个清楚了解两者实力差的绝佳机会。
就像西瓜和悍马,那确实不是一个次元的存在。
百科书上称龙族拥有媲美星系舰队的武力,并没有夸大其辞。
恍惚中,一股柔和力道托着文稻徐徐落在嘲风的观景甲板上。站稳脚步的文稻下意识朝旁边望去,正好看好龙姬接过雷吼奉上的披风,披在身上的光景。
那头优雅而伟岸的银龙,再度化为了美丽贤淑的女子。此刻那双青琉璃眼瞳流转着和煦的目光,微笑着朝文稻望来,而对视的瞬间,文稻脑海里却猛然浮出那艘护卫舰在虚空中爆散的光景。
那美丽的女子,真身是翱翔星海的超级生命。
那美丽的女子,其实有着能轻易将行星地表化为炼狱的暴力。
由那幕光景体悟到的事实不断冲击着文稻的精神,脑海里乱成一团,一股无法抑制的颤抖侵袭着身体。对龙姬赠予的微笑无法报以回应的文稻,只好低下头,把无以言喻的羞愧和畏惧都藏在深深的阴影里。
也因此,没能目睹到那双青色眼眸里浮现的失落和哀伤。
“盗猎者的事情,就交给他处置吧。”
在脑海里乱成一团的文稻耳边,传来龙姬对执事长的轻声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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