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乾明二年冬,十一月二十六日,己卯。孝文太后忌辰,帝率公卿至报恩寺祭奠,遇刺,山陵崩。
——《玄愍帝实录》
北国冬月、朔风如刀,草木凋谢、寒霜满山,天地间一片肃杀。
这样恶劣的天气,老百姓不拘贫富都躲在家里猫冬,山路上死寂无人,只有西北风刮过山石发出的呼啸声,如嚎如怒,令人绝望!
突然,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山道的死寂,一群衣甲带血的骑士,簇拥着一辆双驾马车,从北面疾奔而来。
他们所乘的马匹皆是神骏,但一夜不停的跑下来,战马已是口泛白沫,筋疲力竭了!
为首的一名骑士剑眉星目,英俊非凡,一边控马,一边满脸焦灼的回头探望。
身后不远处烟尘腾起,可以清楚看到一队玄甲骑兵,正在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他们!
“该死!”那名骑士当机立断,爆喝一声:“迎敌!”
将士们都很清楚,这时转身迎敌意味着什么!但为了给马车上的人争取一点时间,他们全都毫不迟疑的勒住马缰,转过身来!
须臾间,追兵已经杀到面前,却被将士们死死挡在谷口,寸步不能前行!
远去的马车上,车帘掀开了,现出一张苍白美丽的面孔,她头插金翠钿钗、身穿赤色襢衣,紧紧搂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那小男孩一脸的恐惧,那幼小的心灵完全无法理解,为何自己的人生,会在一夜之间,从天堂坠落到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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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骑兵身披玄色的铁甲,头盔如狰狞猛虎,左臂甲上刻着篆体的‘夏侯’二字,彰示着他们的身份——夏侯阀的部曲家将,号称天下精锐的玄甲骑兵!
为首一名将领,头戴束发金冠、身披黑色的大氅,狼眉鹰目、顾盼自雄,气魄摄人肝胆!他骑一匹黑色巨马,像九幽的魔神一样,睥睨着拦路的一众护卫。
饶是那些护卫已视死如归,见了此人仍旧面如土色!为了追捕皇后娘娘,夏侯阀居然出动了天阶大宗师!那可是天下有数的绝顶高手,他们哪里能阻拦的住?!
为首的骑士神情也变得无比凝重,他担心阻拦不了对方多久,娘娘和太子殿下还是无法脱险!
还是对方先开口了,语气比这寒风还要凛冽道:“杜茂,皇帝已经死在报恩寺。不想株连九族,还是下马投降吧!”
“夏侯不败!”那为首的骑士,原来名叫杜茂。他横眉冷对,憎恨道:“你们夏侯阀深受皇恩,却弑君祸国,罪该万死!今日我便要替皇上报仇!”
“不自量力!”那金冠黑氅的夏侯不败冷哼一声,猿臂一挥,玄甲骑兵便轰然向杜茂等人扑去。
杜茂抽出背后双刀,怒吼一声:“禁卫军,死战不退!”便一马当先迎向来敌!
众禁卫也跟着怒吼起来:“死战不退!”这一声仿佛有魔法,让他们抛掉一切杂念,心里只剩一个念头——杀敌!
轰然之间,双方碰撞在一起,你死我活的厮杀起来!玄甲骑兵虽然人数众多,但受地形限制,不能发挥优势。且禁卫将士个个武艺高强,尤其是杜茂,已是劲力无穷的地阶宗师,一双灌注着真气的镔铁长刀舞动如雪,斩断兵刃无数,杀伤敌兵无算!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盏茶功夫,夏侯不败见玄甲骑兵仍然无法克敌,不禁眉头一簇,没时间可浪费了!
杜茂一刀劈出,将一名敌兵连人带马砍成两段!鲜血和内脏飞溅中,他突然心生警兆,瞥见一抹黑影向自己凌空扑来,忙不假思索的挥刀砍去!
那道黑影正是夏侯不败,见刀光匹练般向自己席卷而来,他不慌不忙伸出修长的手指,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弹!便正弹在杜茂的刀背上!杜茂那威猛无俦的一刀,居然被这毫不费力的一指,硬生生打断了招式!
杜茂右手虎口鲜血迸流,长刀也脱手而出!他半边身子都陷入了麻痹,甚至来不及举起另一柄长刀,便被夏侯不败一掌印在胸口!
杜茂登时如遭雷击,吐血横飞出去数丈近远,身躯狠狠撞在山石上,溅起无数砂砾!
战力居然如此悬殊,这就是纵横天下,无可匹敌的天阶大宗师!
夏侯不败挥手间干掉杜茂,身子又在半空中不可思议的转了个弯。双腿看似不紧不慢的连环踢出,每一脚却都正中一名禁卫的胸口!任那些禁卫如何拼命闪避格挡都是徒劳。
被踢中的禁卫全都胸口塌陷,口喷鲜血横飞出去,定是十死无生!
夏侯不败则借着这股力道,飘然返回自己的马背上。瞥一眼破布袋一般摔落在地的杜茂,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双刀杜茂,不过如此。”
夏侯阀的玄甲骑兵见状,满眼都是狂热的崇拜,齐声高喊着:“中流击楫,天下无敌!”朝剩余的禁卫疯狂砍杀起来!
没了杜茂这定海针,剩余的禁卫完全被夏侯不败的恐怖实力夺去了气魄。没有抵抗多久,就被玄甲骑兵围杀殆尽……
看一眼满地的禁卫死尸,夏侯不败却神情阴郁道:“拖得太久了。”
玄甲骑兵登时满面愧疚道:“我等甘愿受罚!”
“领军权且息怒。”副手忙小心翼翼劝道:“平王殿下的军队已经把落凤山都包围了,她们跑不了!”
“夏侯阀从不靠别人帮忙。”夏侯不败冷哼一声道:“追不上她们,你们就自裁谢罪吧!”
“是!”所有玄甲骑兵神情一紧,拼命催动战马,继续全速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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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凤山山势平缓连绵,像一只头向西、尾巴向北的凤凰,山名便由此而来。这里的山道并不算难行,而且比官道要节省不少路程,平日里,过路的商旅行人只要不载重,不少人会抄这个近道。
尽管天寒地冻,还是有一小队人马出现在这山道上。这些人有护卫、有仆从,还有女佣,全都面带苦色,簇拥着一辆不大的马车,缓缓向前而行。
马车里坐着一家四口。一双六七岁的儿女,全身裹在厚厚的皮裘里,缩手缩脚的蜷在母亲身边。虽然点着个炭盆,但北风从车缝钻进来,车里依然十分冰冷。
两个孩子的母亲,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样貌称得上端庄美丽,气质更是温婉平和,一看就是大家族出来的。只是看到孩子受罪,她也不能免俗的小声抱怨道:“那些人也太过分了,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就不能缓一缓,等暖和了再让你上任?”
她说话的对象,是个神采内敛、气度从容的青袍男子。他正拿着本书,在颠簸的山路上看的津津有味,闻言叹口气道:“其实山下没有这么大的风,你却偏要到山上烧香。”
“听说这落凤山的凤凰观,香火灵验的很。”妇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白一眼男子道:“还不是为了你,我要求道祖保佑,让你早日调回京城。”
“娘,”小女孩娇嫩的声音打断了夫妻的对话,“我要尿尿……”
一旁的小男孩也跟上说:“我也要尿……”
妇人忍俊不禁,刮一下小男孩的鼻头道:“什么都要跟着姐姐学。”
男子也笑了,宠溺的摸摸儿子的头,搁下书本起身下车道:“爹爹给你拿夜壶去。”
男子下了车,跺一跺酸麻的两脚,把夜壶送进车中。眼看凤凰庙就到了,他便安步当车,缓缓而行。
呼吸着冷冽的空气,男子的头脑为之一清,心情却依然沉重。妻子总以为,他是被家族的嫡系排挤才匆匆离京。但事实并非如此,是他自己选择这时候上路的。虽然他人微官卑,却依然能预感到,京中即将有大变发生。
皇上取消九品官人法,又颁布均田令,还要重新统计全国户口,样样都砍在门阀豪族的根基上,那些人怎么能不反对他?皇上登基才两年,根基还太不牢固,如此操之过急,是取乱之道啊!
男子本身就是七大门阀之一的子弟,自然十分清楚那些门阀联起手来,实力要远胜皇家。何况,还有个貌似忠厚、实则野心勃勃的平王殿下……
男子一路走,一路长吁短叹,既为皇帝和国家的命运忧心忡忡,又为自己眼下的弱小无力而悲哀。预见到京城要风云变幻,只能远远躲开,以免行差踏错、连累妻儿……
‘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男子长长一叹,正准备收拾心神,加快脚步。忽然听到身后有马车疾驰的声音,不由循声望去,只见一辆样式普通的双驾马车,在山道上狂奔而来。车夫好像仍嫌不够快,还在拼命抽打着马匹。
男子不由眉头紧锁,这段山道十分狭窄,仅容两车并行,但对方狼奔豸突,而且还是双驾马车,怎么可能过得去?!
男子让护卫高声叫对方停车,但对方置若罔闻!只见那辆马车根本不减速,依然直冲而来!男子的马车极力避让,道路还是不够对方通行,一侧车轮轧出了道路,重重撞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登时就翻了车!车夫直接被掀飞出去,一头撞在山石上,生还希望渺茫。
“快救人!”男子赶忙带着家丁,跑到翻倒的马车旁,想要打开车门。却吃惊的发现,那车门无比沉重,竟然是昂贵的铁梨木制成!这么大的马车,全用铁梨木制成,就是七大门阀也不会如此铺张!
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头,当他打开车门,看到里头的母子俩,不禁失声叫道:“皇后娘娘!”
女子额头流着血,但怀里的小男孩毫发无伤,她有些错愕的看着对方。“你是……”
“在下陆信,娘娘还在梅阀时,曾随兄长参加过娘娘的诗会。”叫陆信的男子忍住满心的惊涛骇浪,让女佣把皇后从马车里扶出来。
“陆信,我想起来了!”皇后出来马车,抱着怀里的男孩儿便跪在了陆信面前,哀声乞求道:“求你救救太子吧!他是皇上唯一的骨血啊!”
“皇上……”陆信闻言浑身一震道:“出什么事情了?!”
“皇上,”皇后泪珠滚滚,鬓发在寒风中凌乱飞舞,凄楚无助的悲泣道:“已经遇害了……”
“啊!”陆信登时僵在那里,虽然已料到会出大事,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手下人的惊呼声把他唤回神来,陆信茫然的举目四望,才发现山下到处影影绰绰,整座落凤山都被包围了!
“求求你,救救太子吧……”皇后不断地的哀求声,始终萦绕在他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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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甲骑兵追到凤凰观前,便见一名身穿绿色官袍的男子,恭候在山道旁。
“你是何人!”一名骑兵冷声问道。这种低级官员,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
“下官新任钱唐知县陆信,特在此恭候夏侯阀大军。”陆信并不着恼,客客气气道:“诸位可是追踪皇后和太子而来?”
“吁!”玄甲骑兵闻声纷纷勒住马缰,一名头领厉声问道:“人在哪里?!”
“被下官的手下困在凤凰观中,等候贵阀发落!”陆信一指前方,他的十几个从人,全都手持兵器,满脸警惕的看守住那小小的道观。
玄甲骑兵立即上前,把那道观围了个水泄不通。手下人去查看真情,夏侯不败打量一眼陆信道:“你是陆阀的人?”
“回夏侯将军,正是。”陆信恭恭敬敬答道。
夏侯不败想了想,缓缓摇头道:“没印象……安国公是你什么人?”
“是下官堂伯。”陆信答道。
“哦……”听说他是陆阀旁系,夏侯不败兴趣缺缺道:“你家的那些嫡系,这次表现的太差劲,还不如你个旁系。”
这时,那头领回来禀报道:“领军,里头确实是那母子俩。”
“那还愣着干什么?”夏侯不败冷冷瞥他一眼。
“她们在殿里堆满了柴火,还撒了灯油……”那头领有些艰难的回答道:“属下一时难以决断……”话音未落,就见观中腾起了浓烟。
“废物!”夏侯不败终于变了脸色,怒斥一声,纵身飞扑进凤凰观!
观中,不大的三清殿燃起了熊熊大火。风借火势,转眼间,就把木质的殿阁烧成了火海。饶是夏侯不败神功盖世,也不敢冲进去,只能厉声下令手下救火。
火海中,皇后娘娘状若厉鬼,披头散发指着夏侯不败和跟进来的陆信,凄厉的诅咒道:“夏侯阀弑君祸国,本宫今日就是你们的明天!陆信卖主求荣,不得好死……”
皇后的詈骂声中,大火燃烧声中,玄甲骑兵救火声中,分明还有个孩童的哭喊声!
陆信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面孔被火光映照着晦明晦暗,笼在袖中的一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夏侯不败却镇定了下来,好整以暇的看着火场道:“落凤山,皇后娘娘合该葬身于此。”说完瞥一眼陆信道:“吓到了?”
陆信茫然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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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玄甲骑兵扑灭大火,三清殿早就成了废墟,里面自然无人生还。玄甲骑兵马上进去搜检尸首,清点人数,逃掉的三个人,一个也不少。虽然尸首已经面目全非,但从衣着体态,依然能分辨出,是皇后、太子,还有驾车的太监无误。
陆信看着烧焦的尸体,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突然跑到一旁呕吐起来,他吐得十分剧烈,双肩筛糠似的颤抖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引得玄甲骑兵哄然大笑。虽然陆信帮他们拦住了皇后,但他们丝毫不掩饰,对这卖主求荣之人的鄙视。
那边,夏侯不败仍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甚至亲自进场搜查,目标却不再是人,而是在找什么物品。
把火场翻了个底朝天,夏侯不败也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他阴郁的看着已经直起身来的陆信道:“你从皇后那里,有没有得到什么东西?”
陆信一张脸苍白无比,缓缓摇头道:“下官没有见到任何东西,自然也没有得到。”
“那东西……太重要了。”夏侯不败略略犹豫,旋即便不容置疑的下令道:“仔细搜查,不准放过任何地方!”
陆信也不反对,深深看一眼那具小小的尸体,便默默走出了道观。只见玄甲骑兵已经在搜查他的随从和行李。随从们面露不忿,都被陆信用眼神制止了。
一会儿工夫,只剩下陆信的马车没搜了。见夏侯不败盯着马车,陆信突然出声道:“将军,车上是内子,病的很重。”
夏侯不败根本不理会,冷冷道:“本座略通岐黄,正好为尊夫人把把脉。”说完便大步向马车走去。
陆信的马车上似乎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他紧紧跟在夏侯不败背后,面上现出决然之色。
见夏侯不败的手已经搭在了车帘上,陆信咬牙握住袖中的利刃,虽然知道自己根本伤不了天阶大宗师,穷途末路之下,也只能以卵击石了!
谁知夏侯不败突然停下动作,皱眉回头,陆信还以为他察觉了自己的意图,惊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没想到对方的目光越过他,投向了远处。
陆信茫然的望过去,只见一道白影出现在远处的山道上。那白色的身影移动的极快,甚至超过了骏马奔驰,就像缩地成寸一样,倏然就到了近处!
“妖道孙元朗,凭你也想染指宝典!”夏侯不败双目燃起熊熊战意,再顾不上给陆夫人号脉,丢下一句‘仔细搜查马车!’便纵身迎了上去!
那叫孙元朗的道士,一身白色黑缘的道袍,面容清绝、长须飘飘,一派仙风道骨。闻言放声大笑:“夏侯小儿,贫道便陪你走两招!”
兔起鹘落间,两位天阶大宗师已经交手了上百招。一时间,半山腰上烟尘腾起、飞沙走石,旁人只能看到两条模糊的人影,根本看不清他们的招式。
那孙元朗似乎未尽全力,招架之余,还有闲心四顾。转眼,凤凰观处的情形便了然于胸。他知道已事不可为,便且战且退,和夏侯不败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这厢间,玄甲骑兵依命搜查了马车,并没有搜出要找的东西。
陆信身子一软,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若非这突然杀来的孙元朗,这一关肯定过不去……
等夏侯不败赶走了孙元朗,意犹未尽的折回时,整个人还沉浸在巅峰对决的体验中。得知没有找到东西,夏侯不败惋惜的叹气道:“看来宝典真的烧了……”便让人放陆信一行离去。
玄甲骑兵返程路上,才顾得上割下那些禁卫的首级报功,却吃惊的发现,杜茂不见了。
夏侯不败略一扫视现场,便知道,自己那一掌并没杀死杜茂。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夏侯不败一面让人仔细寻找,一面狞笑道:“本座既然放话杀他全家,自然得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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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茂确实没死。按说以他的功力,在那一击之下肯定十死无生。但他身上的御赐宝甲,保护他在夏侯不败的致命一击下,只是重伤昏迷。加之当时急着追赶皇后,夏侯阀的人并未仔细检查尸首,这才给了杜茂死里逃生的机会。
杜茂从同袍的尸体堆中爬出来,躲过敌人的搜查,在一个山洞里稍稍恢复了伤势,强撑着准备去寻找皇后和太子。
这时包围落凤山的军队已经撤走,夏侯不败更是早就带着玄甲骑兵回京,一路上倒是没人发现他。当他来到凤凰观时,从打扫废墟的道士口中,得知皇后和太子已经**于三清殿。
杜茂悲痛欲绝,跌跌撞撞下了山,又得知一个更大的噩耗——夏侯不败果然说到做到,将杜家满门抄斩!
杜茂当场吐血昏迷,幸好被好心的农夫收留,一直躺了一个月,才能重新下地。这时他也冷静下来,知道凭自己无法向庞大的夏侯阀寻仇,便把怒火喷向了出卖皇后的陆信!
而且陆信出卖皇后,却没得到夏侯阀任何赏赐,已经成为天下的笑柄。不知多少人想要杀了他出气,向他动手也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于是杜茂养好伤,便到了钱唐县,暗中窥视几日,已经摸清了陆家的情况。是夜风雨交加,杜茂悄悄摸进县衙后宅,打开了东厢房门。
房中,陆信的子女正熟睡。看着床上两个小小的身影,杜茂没有一丝迟疑,举起了屠刀!他要让陆信也尝尝灭门之痛
就在他准备下手时,陆信的儿子被噩梦惊醒,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
听到那哭声,杜茂硬生生收住了刀,整个人愣在那里!
然后他疯了一样,不顾暴露点亮了烛火,看清了那男孩儿的面容,杜茂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因为那男孩儿,分明是他看着长大的太子殿下!本该在凤凰观被烧死的太子殿下!
陆信闻声赶来,见到不速之客大吃一惊,刚要出手保护孩子,却见对方泪流满面向自己磕头:“杜茂代先帝、先皇后,叩谢陆先生大恩大德!”
陆信也认出了大名鼎鼎的双刀杜茂,这才收起了兵刃,走到床前。搂住满脸惊恐的男孩儿,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待将男孩儿哄睡,这才轻声说道:“这孩子当时在马车里,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烧死……”
“那在凤凰观被烧死的男孩儿……”杜茂虽然已经猜到真相,但仍然忍不住发问:“是谁?!”
陆信颓然无语,双目两行血泪。
初始十年,春和景明。
烟雨蒙蒙的西子湖上,泛起星星点点。这仲春的斜风细雨,只会使才子佳人的游兴更浓。他们在湖上或抚琴弄箫,或引吭高歌,怡然自得又暗暗较劲。
在这些游船中,最耀眼的是一艘双层的画舫。朱漆雕栏,飞檐彩画,要比其他的船只都华丽不少。但真正让四面游船趋之若鹜的,是那船上的绝代佳人。
当琴声在画舫上层、轻纱笼罩的琴台中奏响,西子湖上登时安静下来。听着那珠落玉盘的仙音,人们仿佛被带入一个空明美好的世界,心灵被琴声彻底洗涤。所有的人都忘掉了勾心斗角、恩恩怨怨,只知安乐和平,只想在这湖山空蒙的美景中把酒言欢……
天籁般的琴声传到岸边,行人纷纷驻足,痴痴眺望画舫中那道倩影。湖畔垂柳迢迢,万树丝绦轻抚着嫩绿色的水面,整个西湖仿佛都被这琴声沉醉了。
一对姐弟撑着伞,漫步在这细雨迷蒙,琴声醉人的西湖边。少年约摸十五六岁,身量颀长纤细,肤色白皙如玉,相貌俊美无比。他穿一身白色的袍衫,一手提着个竹篮,一手持着伞给姐姐遮雨,看上去是那样的温和柔顺。
只是没人发现,他望向湖面的目光中,沉郁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冰冷肃杀,和他的外表反差极大。
少女有十六七岁,梳着江南一带流行的垂鬟髻,一身合体的鹅黄裙裾,衬得她亭亭玉立、秀若芝兰。她生的眉目如画,肌肤胜雪。一点梅花妆印在白嫩的额头上,鬓边两缕乌发垂下,更显得娇嫩鲜艳、清丽迷人。
这样烟雨迷蒙的时节,正适合少女感怀。一路上,她回忆着客居余杭的十年光阴,说自己的北方官话,都已经被吴侬软语取代,如果回京,会被那班小姐们笑掉大牙。又感叹起,自己一直都比少年高,如今不知不觉,却只到他眉头了。
少女说着转身,举起柔若无骨的小手,想比量自己的头顶和弟弟的眉头,印证下身高差是否无误。却见少年正望着湖面出神。
少女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看到那艘被众星捧月的画舫,眉头不禁轻蹙,旋即展颜笑道:“阿弟真的长大了……”
少年闻言一愣,当他回过头来,目光变得柔和温暖,没有丝毫肃杀的影子。他脸颊微微一红,抗议道:“阿姐胡说什么呢。”
“害羞了,害羞了,小云儿果然是开窍了。”见他受窘,少女咯咯的娇笑起来,她笑的如此轻快肆意,少年只能无奈的将油纸伞尽量罩在姐姐头顶,以免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裙。
少女笑累了,便把手搭在弟弟的胳膊上,待喘匀了气,也有些神往的看着那艘画舫,小声道:“她琴弹得太好了,若能拜她为师该多好。”
姐弟俩说话间,又有艘船载着几个轻薄公子,凑近了那艘画舫。便听公子哥儿们抱拳高声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钱唐四少慕名前来,恳请芊芊姑娘拨冗相见,以慰平生。”
少年闻言,看看少女道:“父亲听到你这话,阿姐今年都别想出门了。”
“暮气!”少女吐吐丁香小舌,朝少年挤眉弄眼道:“柳芊芊是江南第一琴艺大家,你小小年纪就知道偏见。”
“偏不偏见我不知道。”少年举一举手中的竹篮道:“我只知道我们再不回去,晚饭就没得吃了。”
“呀,确实。”少女这才意识到,在外面耽搁太久了。赶忙提着裙角,快步走在湖边湿滑的青石路上。
“阿姐,我们来湖边是为了折柳的。”见冒冒失失的少女,完全忘了此行的目的,少年只好提醒道。
“哦哦。”少女拍了拍额头,扮个鬼脸道:“这就做。”她便停下脚步,端详起湖边的垂柳来,但见那些挂满了雨露的柳条,每一根都娇嫩可人,令人不忍伤害。少女青葱般的手指戳着下巴,好一会儿都没下去毒手。
少年也不催促,专心给她撑着伞,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姐姐。
少女求助似的看向少年,少年微举双手的事物,示意爱莫能助。
少女撇撇嘴,只好狠心出手。为了小小报复一下少年,少女在折柳条时,不着痕迹拽了一下树枝。柳条上积蓄的水珠便哗啦一下,全都落在少年头上。
少年无奈的看着娇笑着跑掉的少女,不放心的叮嘱道:“小心脚下。”顿一顿,又有些气愤道:“还有……以后不许叫我小云儿。”
“知道了,小云儿。”少女点点头,手捻着柳枝,在石板路上蹦蹦跳跳前行,她的步履虽然轻盈欢快,落地却是极稳,显然少年多虑了。
少年无奈的摇摇头,不疾不徐的跟在她身后,姐弟俩说说笑笑,消失在烟雨迷蒙的美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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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朝统一南北,将天下分成三十一州,西湖所在的余杭县属于扬州吴郡。城中除了县衙,还有郡守府。
郡守衙门和县衙都座落在玉皇山下,西湖之畔。这一带自然也就成了达官贵人聚居的地方。在离郡守衙门半里多远的地方,清波门内,有一条陆官巷。青石铺就的长巷古朴宁静,最里头就是吴郡郡尉陆信的宅邸。
姐弟俩进了巷子,只见邻居门前都已经插好了辟邪祈福的柳枝。少女有些汗颜的伸手,摸了摸漂亮的小鼻子,对少年正色道:“柳枝,还是长在西湖边的最好。“
少年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配合道:“格外灵验。”
“真乖……”少女点点头,却忍不住扑哧笑起来。
两人说笑着到了陆府门口,看门的老仆赶忙迎上来,一面接过少年手里的竹篮,一面恭声道:“小姐少爷回来了。”
“钟叔,没耽误钟婶儿备饭吧?”少女向老仆甜甜一笑,有些歉意道:“去折柳枝花了些时间呢。”
“没有没有,寒食节不用动火,快得很。”老钟笑着接过竹篮,赶紧穿把竹篮送给东厨的老伴儿。姐弟俩则在门口插起了柳条。
时候不早,老钟也在厨房帮着老伴儿一起张罗。两人从竹篮中端出买回来的醴酪、春酒,又将前日做好的黍饭、青团,分盛在四套餐具中。一边备餐,钟婶儿一边感叹道:“也不知老爷怎么想的,别人官没他大,家里都有七八个伺候的。他倒好,就用我们两个老胳膊老腿儿,还得让少爷小姐帮忙买东西。”
“你懂什么,老爷是清官。”老钟白一眼老伴儿道:“之前,府里一个下人都没有。老爷是可怜咱们两个老货,才收留了咱俩。”
“哎,只是苦了少爷小姐……”钟婶儿叹口气道:“瞧瞧别家的少爷小姐……”
“少爷小姐知书达理,待人和气,比那些公子哥儿好多了。”老钟沏好了新茶,便和老伴儿端着食盘到前厅布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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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信的住处是郡守衙门提供的,他是吴郡的三把手,宅院自然不会太小。只是他家里,加上老钟夫妇,一共才六口人,只住一半的院落,还是显得空空荡荡。
老钟夫妇端着托盘到了前厅外,除履膝行入内。陆信一家四口已经在厅中坐好,陆信的样子,和十年前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只是蓄起了短须,目光也更加沉静深邃。
陆夫人则不然,只见她身形枯瘦、面色暗黄,一双眼睛没有半分神采,跪坐在矮几前,就像没有生气的石雕一样。看到姐弟俩跪坐几前还偷偷挤眉弄眼,陆夫人的脸上这才腾起一丝怒气。
陆云赶紧示意陆瑛消停,陆瑛也看到母亲的脸色,略带撒娇道:“娘,今天过节嘛……”
“呵呵……”陆夫人似乎更加恼火,但碍着老钟夫妇在不好发作。
老钟夫妇布完菜退下后,陆信便举起酒杯,示意妻儿道:“今天过节,都破例喝一杯春酒庆贺。”
陆云和陆瑛也端起酒杯,三人都看向一动不动的陆夫人。
“夫人……”陆信唤了一声。
“呵呵,庆贺……”陆夫人仍不举杯,只是冷冷的问道:“庆贺什么节日?”
“寒食节啊?”陆瑛不解答道:“插柳吃醴酪的日子呢……”
“这节是怎么来的?”陆夫人灰败的目光扫过三人。
“晋文公为了纪念介子推。”陆云和陆信都不吭声,陆瑛只好答道。
“他为什么要纪念介子推?”陆夫人脸上的神情愈发怪异。
“晋文公复国,忘了赏赐介子推,介子推便和母亲隐居深山不出。晋文公放火烧山,想逼他出山,谁知却把母子活活烧死……”陆瑛说到这里,心咯噔一声,便见陆信和陆云全都搁下了酒杯,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哈哈……”陆夫人哑声笑起来,笑声比哭还难听,她神情扭曲的指着陆云道:“我的儿子也是被烧死的,是他的父亲亲手交给你娘!让她活活烧死的!”
陆云搁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陆瑛也花容失色,泫然欲泣。
‘啪!’陆信终于拍了桌子,怒声道:“住口!十年前的事情不许再提!”
“我偏要提!”陆夫人直起身子,和陆信冷冷对视道:“你们能装着忘了那事,我永远不会!”说完起身,拂袖离席道:“你们继续庆祝吧,我吃不下了,恶心!”
三人看着陆夫人走出前厅,穿鞋离去,屋里的气氛却依旧凝滞。
十年前的事情,在每个人心头都留下了巨大的伤疤,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尽量不去触碰,可陆夫人偏要不断提起,生恐他们走出阴影,迎来新生一般!
良久,陆信长长叹了口气,对陆云道:“云儿,不要往心里去,你母亲就是这样子,没办法了……”他确实没办法,否则也不至于多年里连个下人都不敢用,就是怕她突然失控,说出这种不该说的话。
“阿弟……”陆瑛也痛惜的看着陆云,虽然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但十年来朝夕相处,在她心里,陆云早就是自己的亲弟弟了。
“母亲这些年,已经对我好很多了……”陆云努力绽出一丝笑容,不想让陆信和陆瑛担心。但他收在袖中的双手,却紧紧攥成拳头,手背青筋暴起。
“嗯,你是好孩子……”陆信看着陆云,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勉强笑笑道:“快用饭吧。”说完,便端起碗来,举箸进食。
姐弟俩也拿起筷子默默用餐,只是这顿饭味同嚼蜡,谁也没有吃出一点味道来。
饭后,陆瑛给父亲和弟弟倒上茶水,轻呷一口碧绿的茶汤,陆信轻声问陆云道:“最近身体是否还有异常?”听父亲如是问,陆瑛也关切的看着陆云。
陆云似乎已经彻底平复下来,摇头微笑道:“让父亲担心了,孩儿没有任何异常。”
“没有就好。”陆信似乎放下一桩心事,叮嘱道:“那门功法太邪门,以后千万不要再碰了。”
“父亲放心,孩儿晓得了。”陆云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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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前,有衙役来接郡尉大人,姐弟俩送父亲到门口。陆信接过陆云奉上的蓑衣,神情复杂的看一眼陆云,想要拍一拍他的肩膀,但始终没有伸出手,长长一叹道:“衙门里有差事,这阵子我不在家,你们要照顾好母亲,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陆云注意到陆信的动作,不禁神情一黯,垂首道:“父亲只管安心,母亲平时是很好的。”
陆信点点头,披上蓑衣,踩着马凳翻身上马。衙役便牵着马出了巷子,马蹄声渐渐消失在雨声中。
看不见陆信的影子,姐弟俩才转回。门房已经掌灯,陆瑛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着弟弟眉清目秀的面庞。陆云被她看的有些心虚道:“怎么?”
“你真的没有再练那门功法?”陆瑛紧紧盯着陆云的两眼,唯恐被他骗了一样。
“当然。”陆云失笑,活动一下自己的手臂,柔声道:“咱俩天天在一起,我正不正常阿姐该最清楚。”
“白天是没问题,夜里就不知道了。”陆瑛习惯性的用手指支着下巴,一脸不放心道:“这几天晚上我得看着你才行!”
“阿姐……”陆云嘴角抽动一下,窘道:“你开什么玩笑……”
“怎么了?小时候你不是整天跟我睡一张床吗?”陆瑛理所当然道。
“可我都十六岁了!”陆云无奈道:“还像话吗?”
“呃……”陆瑛俏面一红,也意识到不妥了,但嘴上仍然不饶人道:“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得让我哄着才能睡的小屁孩!”
“随你怎么说……”陆云揉着额头,不知道到底是谁还没长大?
陆瑛终于放弃了计划,姐弟俩在回廊尽头分开,她仍然不放心的嘱咐陆云,总之千万千万不要再练那功夫了。
陆云自然诺诺称是,直到回房。把房门关上,他脸上温和的笑容便荡然无存。
陆云的房间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榻一几一橱,榻上整整齐齐码放着书籍,几上是笔墨纸砚和一个香炉,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他只着白袜,跪坐在矮榻上,焚了一炉香,便静静端坐在那里。香是真腊沉香,有凝神清心之效,每次感到心烦气躁时,他都会像这样焚香静坐。
可是今日,一块香燃尽了,他依然无法平复心中的痛苦,神情反而狰狞起来!
陆夫人那番话,始终萦绕在他的耳边,当时他真想大吼一声,我怎么可能忘记,怎么能够忘记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我的娘亲就是在我眼前,被活活烧死的啊!
虽然十年过去了,准确的说,是过去了九年六个月,三千三百零四天!他每一天都会记起那场大火!陆信对他极好,陆瑛更是给了他最大的温情,但这并不能抹平他心里的创伤,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份仇恨愈发刻骨铭心!怒火积郁在他的五脏六腑,年深日久,已经把他的每一根骨头都刻上了复仇二字!
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无从发泄的火焰,化作重重一掌拍在了矮几上!轰隆一声,那樟木所制,坚硬沉重的矮几,便被拍的木屑横飞、四分五裂!
一道春雷炸响,掩盖了屋里的动静。
陆云的情绪也终于平复下来。他不理会眼前的一片狼藉,掀开榻上的垫褥,在榻板上按了几下,便听轧轧几声,榻上便出现一个尺许见方的暗格。暗格中有一黑一黄两本书册。陆云拿起那本黑色的书册,注视片刻便放回暗格。这才拿出黄色的那本,端端正正摆在自己膝上。
那书以黄绸为面,封面上写着四个篆体字‘玄黄宝典’。所用纸张十分昂贵,他翻了这么多年,依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这便是当年,夏侯不败苦寻不得的东西。陆信将其藏于落凤山上,足足过了半年,才悄悄返回落凤山,取回来交给了陆云。
这本书,乃是开创大玄王朝的高祖皇帝所传,记载的功法极其玄妙,迥异于各门阀的武功套路,向来只有皇室子弟才能得授一二。
陆云修炼的是宝典中记载的至高绝学——皇极洞玄功。按照宝典记载,这门功法大圆满后,甚至可以问鼎天道!陆云修炼之后,果然一日千里,一年的苦练顶得上别人几年,实力提升极为迅猛!
但这一二年里,他遇到了大麻烦,每当他全力运功,事后都会痛不欲生。而且随着他功法越发精深,痛苦也成倍增加!
一年前,陆瑛听到他房中异常,推门看到陆云蜷缩成一团,身上的血管像蚯蚓一样蠕动,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陆瑛吓坏了,赶紧叫来陆信,陆信还以为他走火入魔,想要帮他运功平复,谁知手一碰到陆云,整个人便如遭雷击,被狠狠弹了出去!
陆信惊呆了,他在四年前,就已晋级地阶宗师,虽然没有防备,但陆云也没有针对自己啊!怎么就能把自己如此轻易的弹飞呢?!
陆信知道,这已经是自己无法解决的状况了,只能和女儿一起,万分焦急的看着陆云受尽痛苦,过了半个时辰才渐渐平复下来。
事后,父子俩认真检讨这门皇极洞玄功,陆信的观点是,这门功法玄之又玄,需要意会的地方太多,没有师傅指点,修炼一定会出岔子!而陆云的表现,确定无疑就是出了岔子,如果继续强行修炼,一定会走火入魔的!
打那之后,陆信就禁止陆云再练这门功法。但陆云修炼宝典上别的功法,以及陆阀的家传绝学,全都进展缓慢,功力甚至有退化的迹象。
陆云绝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知道自己的敌人是多么恐怖!没有绝世的武功,一点报仇的希望都不会有!
承受非人的痛苦又如何?还不及他内心伤痛折磨的十分之一!
走火入魔又如何?只要能大仇得报,入魔就入魔!
所以,他很快坚定了决心,继续偷偷修炼起这门皇极洞玄功!
深夜,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将天地间照耀得一片雪白,也映衬出一张苍白的脸!
房间里,陆云扫除一切杂念,盘膝稳坐与榻上,身如槁木,心似寒灰。两腿阳抱阴,双手阴抱阳,掐出子午八卦连环印。运功数周天,便感到脐下三寸的下丹田中,渐渐变得滚烫如沸水!
真水从藏精之府蒸腾而起,顺着任督二脉汇入他心下膻中藏气之府,化作己身元气!元气在绛宫金阙越积越浓,最终凝聚出一丝丝金光,汇入他眉心的祖窍穴中!这过程极为缓慢,但每一个周天运转下来,都会积蓄一丝金光。半个时辰后,他眉心祖窍已被金白色的光芒笼罩住!整个人也变得生机勃勃,每一寸肌肤都晶莹剔透,宛若初生婴儿一般!
春雷阵阵开三宫,藏元始祖炁之窍!
这便是皇极洞玄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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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轰鸣,雨幕中隐约现出一条黑影,翻越院墙,游鱼般出现在陆云房外,然后无声无息打开了窗户,身形便化作一支利箭,朝正在运功的陆云激射而来,右手并指如刀,斩向他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本如泥塑般入定的陆云,倏然睁开双眼!双目似有神光绽放,摄人心魄!旋即却又光蕴内敛,恢复如常,让偷袭者感觉如同错觉!
但对方丝毫未受影响,手刀已到陆云下颌!陆云不假思索抬手一挥,柔软的衣袖便后发而先至,如鞭子一般狠狠抽在对方的手上!
‘啪’的一声脆响,对方的右手便被荡开,但他的后招随即而至,左手拳、手肘、膝盖、右脚,带着凌厉的劲风,雨点般朝陆云袭来!
只见陆云不慌不忙,双手飞快舞动,见招拆招!眨眼之间,两人便交手了十几招,快的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一套攻势没有奏效,对方向后一跃,双脚立定,不再动手。这时又是一道闪电,将屋里照的通明,也照出对方佝偻的腰背,脸上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疤。
陆云则始终保持盘膝而坐,也没有要进攻的意思。
然后,便见对方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如金属刮擦道:“公子武功又有精进,我们报仇的希望又大了!”
陆云轻叹一声道:“保叔,说多少次了,不要跪了。我已经不是殿下,你也不是御前禁卫了。”
“公子不要这么说,”那保叔凄然一笑,嘶哑道:“如果忘记您是殿下,属下也会忘记自己是杜茂的……”
他竟然自称是杜茂!俊朗倜傥,不知被多少京中名媛倾慕的双刀杜茂!
“……”陆云看着保叔那张狰狞的脸,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保叔确实是杜茂,当年他到钱唐县,发现太子还活着时,保护太子便成了杜茂的头等大事。为了隐藏身份,他自毁容貌和声带,装成一个叫陆保的驼子,在陆信的安排下,成为陆阀江南庄园的一名家丁。
十年下来,保叔已经成为庄园的管事,隔三差五便会这样出现,磨练小主人的武功,更重要的是让他时刻保持警觉。
保叔帮着陆云将房里收拾停当,然后便垂手跪坐在榻旁的蒲团上,恭声禀报道:“公子,夏侯雷十天后抵达吴郡。”
陆云点点头,轻声道:“我父亲说有公差,应该就是保护这位钦差。”
听陆云私下里仍称陆信为父亲,保叔眉头抖了抖,但殿下有殿下的坚持,他也无可奈何。只好装没听见,自顾自说道:“公子,我们的复仇大计,终于要迈出第一步了!”
“不错,”陆云看着自己修长的双手,冷声道:“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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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王朝定鼎之前,华夏大地有一段数百年的乱世,北方胡族相继而起,将汉人的大乾政权赶到了南方。数百年间,胡族在北方建立政权、蹂躏汉人,南方的大乾政权只求自保、一味偏安。
最终,北方的汉人放弃了对南朝王师的期待,在八大家族的率领下揭竿而起,经过十几年的浴血奋战,终于将胡虏赶回了草原。各大家族便共推为首的皇甫阀为主,建立了大玄王朝!
大玄建立后,高祖皇帝挥师南下,灭掉了腐朽的大乾王朝,将分裂几百年的华夏大地重归一统,至今不过二十余年。
短短的二十几年,不足以抹平南北分裂几百年形成的深深鸿沟。南方的士绅百姓以中华正统自居,瞧不起北方人建立的政权。北方的朝廷和门阀,也把富饶的南方当成任其宰割的鱼肉,在这里大肆圈地,建立庄园,这就更激化了南北的矛盾。
二十余年间,南方的世家大族不断打着大乾王朝的旗号造反,又一次次被朝廷镇压下来。时至今日,南方的十几个州,主要官员仍清一色是北方人。这些出身宗室和七大家族的官员,首要使命便是监视南方的豪族,将叛乱消灭在萌芽中。
朝廷方面,还时不时派遣钦差南巡,评估各州戡乱平叛的成果。这些钦差的报告,也就成了州郡官员晋升的重要依据。是以每次有钦差驾到,各地长官都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的应付,唯恐哪里出了纰漏,毁掉自己的前程。
这次的钦差,身份更加非同小可。乃是夏侯阀主、镇国公、当朝太师夏侯霸……之弟,雄武侯、左将军夏侯雷!
本朝定鼎之后,夏侯阀便是皇室之外,七大门阀的领头羊。又在十年前愍皇帝遇刺后,拥立平王,也就是如今的初始帝登基。这十年来,夏侯阀总揽大玄军政大权,门生故吏遍布中央地方,权势更是急剧膨胀,甚至隐隐有凌驾于皇室之上的架势!
如今,夏侯阀的重要人物,作为钦差南巡,地方官员怎能不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夏侯雷的大驾还没到,扬州刺史便率领本州文武官员在州境恭迎,跪接钦差大人亲临。陆信作为扬州吴郡的佐贰官,也在迎接的队伍里。
望着身遭黑压压的两百多名同僚,陆信感到无比压抑。
但那又如何?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从六品郡丞,只能任由大佬们摆布、充当背景中的一员,哪有卓尔不群的资格?
不过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刺史大人也未必痛快,平日里威严无比的封疆大吏、堂堂三品刺史,此刻却如寒风中的鹧鸪一般忐忑不安,脸上早早就挂上了谄媚的笑容,心里头肯定不好受。
就算那位万众期待,高高在上的钦差大人,怕是也不会完全痛快。据说夏侯阀门规极严,阀主夏侯霸对子弟动辄家法伺候,就连一把年纪的弟弟也不例外。而那位雄武侯夏侯雷,又颇有些老不成器,陆信在京里时,就间或听闻,他被自家大哥大棒交加,揍得起不来床。也不知这些年,有没有再挨揍……
说起来,已经离京十年了,也不知那个女子过的好不好……但想来,应该是不好的。
陆信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得号角长鸣,举目望去,便见大队的骑兵高举着旌旗仪仗,从官道上滚滚而来。在那几十面旌旗中,有两面格外显眼,当先一面宝蓝色的大纛旗,上书七个斗大的金字‘钦差江南宣抚使’!
这是皇帝御赐的钦差旗!
另一面大小相仿的玄色旗面上,则写着两个篆体的大字‘夏侯’!夏侯二字周围,饰以一圈猛虎兽纹!旗帜背面则干脆是个择人而噬的虎头!
这是夏侯阀的族旗!
两面旗帜并驾齐驱,在这江北的土地上猎猎招展!
刺史大人已经忙不迭迎上去,陆信赶忙收摄心神,随着同僚跟上长官的步伐,准备恭迎钦差!恭迎夏侯阀的代表!
夏侯雷五十出头,因为常年练武的缘故,依然身形健硕、不见衰老。只是眼圈微微发黑,似乎有些酒色过度。
这次作为钦差出行,实在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光之一了。从京都出发,一路上全都是黄土垫道、百官迎候。所经各州的刺史、都督,全都对他礼敬有加、诚惶诚恐,从入境到出境全程陪送。各州、郡、县馈赠的程仪,更是让他的队伍承载不动,不得不分批送回京城。
这还是过路的州郡。扬州作为他巡视的目的地之一,自然更是竭尽所能,如对神明。从他入境那一刻起,刺史大人便如小厮一般朝夕侍奉,弄得这位侯爷又是舒爽,又是烦躁。
终于,在过江之后,夏侯雷忍不住要把扬州刺史打发走了。他的理由也很正大,本官奉命巡查,你整天围在身边,我能看着个啥?
刺史大人无言以对,只能乖乖留在州城金陵。临分别前,他不放心的把各地郡守、郡丞和郡尉召集起来,对他们耳提面命,一定要拿出伺候祖宗的态度,好好侍奉钦差大人,要是出了半点篓子,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各地郡守和佐贰官们自然诺诺听命,然后便回去暗暗祷告,钦差大人千万不要到自己的辖区。这帮官员都贼到家了,几日察言观色下来,已经明白刺史大人对夏侯雷的殷勤,更多是冲着夏侯阀的面子,而不是对他本人。
他们便猜到这位钦差大人,在夏侯阀虽然地位高贵,但并没有多大的话语权,指望靠他飞黄腾达,怕是会大失所望。但又绝对不敢有丝毫怠慢,怠慢夏侯阀的下场,是谁都无法承受的……
所以,诸位大人只能祈祷,夏侯雷别选中自己。
但总会有倒霉蛋,第一个中奖的便是吴郡。
吴郡郡守只好打起精神,带着佐贰,‘欢天喜地’去找夏侯雷报到。夏侯雷倒没有夏侯阀普遍的霸气,对他们还算和气,只吩咐他们赶紧上路,什么话等到了余杭再说。
郡守大人稍稍松了口气,出来后便和郡丞、陆信仔细商议了钦差大人的行程,又吩咐郡丞,一定要做好一路上的接待供给。再语重心长的吩咐陆信道:“虽然钦差大人有卫队,但我们也绝对不能放松警惕!从现在起,你要时刻带兵,守护在钦差左右!
陆信点点头,应声道:“此乃下官职责所在,明府大人只管放心。”
“你办事,本官向来放心。”郡守大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无论如何,决不能有丝毫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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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八日后,夏侯雷到了余杭,住进了西湖边的行辕。这行辕原本是南朝一位王爷的王府,郡守大人特意命人收拾出来,又花重金妆点一番,钦差大人自然十分满意。
入住行辕之前,夏侯雷吩咐侍奉在旁的郡守大人道:“一路奔波,着实有些辛苦,本官歇息几日,尔等再来听命。”
郡守心说,这一路上到底是谁辛苦?他也乐得回去歇几天,便恭恭敬敬行礼退下。
离开行辕,郡守大人长松了口气,嘱咐郡丞每日要和钦差的随从沟通,虽然一应用度全都备齐,但还是要及时查遗补缺。亦或钦差有什么特别需求,也要第一时间满足。
末了,他仍有些忐忑道:“不知为何,送入行辕的歌姬都被侯爷遣出,莫非入不了他的法眼?”
“可能是……”郡丞猜测道:“侯爷不近女色吧……”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算了,不猜了。”郡守大人想不明白,也就不再猜测了,反正该做的都做到了,人家非要假正经也没办法。
于是,二位大人上轿离去,陆信却留了下来。他有护卫钦差之责,自然片刻不敢离开。
陆信让人带信回家,以免家人空等,然后便安排麾下官兵,在钦差行辕周围,分班警戒巡逻。他御下极严,将士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将临近的几条街道全都控制起来!
余杭城内素来还算安定,民众许久未曾见过这么大阵仗,在警戒范围外好奇围观,议论纷纷。一时间,街道上熙熙攘攘,车马难行。
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艰难的在人群中穿行着。车内,一双亮若灿星的眼睛,透过薄纱车帘,盯着被层层护卫着的行辕,目不转瞬。
直到马车驶出人群,周遭的嘈杂声一下子消失,那双眼睛才收回目光。对面的丑陋男仆便将车窗关上。
这下,连光线都消失了。
幽暗的车厢里,陆云和保叔相对而坐。
“公子也看到了,陆信时刻带兵护卫左右,我们很难绕过他,向夏侯雷下手。”保叔嘶声说道。
陆云点点头,眼睑微闭,没有说话。
“不如我们跟他和盘托出。”保叔提议道:“陆信不会不帮忙的。”
“不行。”陆云缓缓摇头:“父亲一直不愿意我们复仇,我没有把握说服他。”
“那就想办法把他支开,”保叔又道:“公子让人给他带话,就说家里出事了……”
“不行。”陆云还是摇头道:“就算把他支开,行辕里是什么情况,我们也不知道。”顿一顿道:“何况,擅离职守可是大罪。”
“哎!”保叔重重一捶大腿,焦躁道:“好容易等来报仇的机会,偏偏陆信成了夏侯阀的保镖!”
“叔,你稍安勿躁。”陆云轻轻摇头,带着智珠在握的笃定道:“我们一定有机会下手。”
“计将安出?”保叔知道,自家殿下早熟过人、聪慧绝伦,脑子比他这个武夫好使太多。
陆云翻开手边一本黑色封皮的册子,这是他和保叔,这些年来搜集的仇家资料。
册子一开头,就是夏侯阀诸人,陆云翻出去好几页,才到了写有夏侯雷名字的地方。
只见上头用蝇头小楷工整的写着:
‘夏侯雷,癸酉年生人,夏侯阀长老,阀主夏侯霸二弟。龙象伏魔神功第七层。曾列缉事府排名地阶三十七位。壮年无状、喜好财色,素不为阀主所喜,曾数次杖之,近年多有收敛,似有悔改之意。’
保叔对册子上的资料早就烂熟于胸,有些汗颜道:“这厮的情报实在太少,他在夏侯阀根本算不得什么。”
“已经足够了。”陆云却淡淡道:“夏侯阀素来规矩极严,这位风流二老爷,在京里想必被压抑坏了吧?”
“那是当然,夏侯霸极其爱惜家族名誉,最看不惯子弟浮浪。”想到当年的逸事,保叔嘴角扯动一弯,嘶声道:“偏偏夏侯雷就是最浮浪的一个,为此没少挨他哥哥的揍!”说着有些不可思议道:“但据说,这厮一路上规矩的很,各州郡进献的美人,他全都敬谢不敏,莫非上了年纪,已经不好这口?”
“他两年前还是地阶宗师,远远谈不上老。”陆云修长的食指在纸间轻轻点动,缓缓道:“按说好容易逃出樊笼,正该好好补偿一下自己。如此反常,八成是出京之前,跟兄长有过类似保证,身边又有人监视,这才不得不收敛行状。”
“也可能他就是不中用了……”保叔嘟囔一句,他绝不吝于给夏侯阀每一个成员,最恶毒的诅咒。
陆云无奈的笑笑道:“他过年之后,还又纳了一房小妾……”
“那这家伙憋的可够惨。”保叔一盘算,夏侯雷离京已经近月,一个月不近女色,对老色鬼来说,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如今来到余杭,他能不对江南佳丽动心?”陆云幽幽说道:“就算不能在行辕享受,他难道不能走出来吗?”
“有道理,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保叔眼前一亮道:“他确实极有可能偷偷出来寻欢!那样我们下手会容易太多!”
“不错。”陆云点点头。
“只是……”保叔又有些犯难道:“谁知道他何时出来,去向何地?”
“如果我是他,不会有第二个选择。”陆云抬手打开另一侧车窗,这时马车已经行在西湖边,悠悠的丝竹声荡漾在湖面上,一眼就能看到那艘众星捧月的双层画舫。
“不错,机会难得!”保叔也明白过来,激动的抚掌道:“怎能不领略一下江南第一名妓的滋味呢?!”说着振奋道:“我们这就去盯着那艘画舫!”
“是你不是我,”陆云却摇头道:“我在前面下车,还要给姐姐买五味斋的酥糖呢。”
“公子……”保叔有些抓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
“放心,误不了事。”陆云却不以为意道:“夏侯雷出来一趟可比我难多了。”
说完,他就真的下车而去,只留保叔在那里干瞪眼。
和风澹澹,鸟鸣啾啾,花荫掩映下的书房中,少年少女跪坐在矮几前,对头临着《兰亭》。
花香和墨香在书房中浮动,还有似有似无的一丝少女的馨香,让陆云无需再焚那安神香,便感到无比安宁。
这是陆信离家前,给姐弟俩布置的功课之一。从七岁开始,两人便每日都要这样临帖,陆信家教严格,不论公务多忙,每日都会检查他们的功课,并为他们讲解经义,这样的日子已经近十年了。
陆云临帖时,物我两忘、如禅如定。陆瑛却有些心不在焉,双手托着下巴,看一会儿弟弟写字,又瞅一瞅窗外的小鸟,实在无聊了,才提笔在纸上写几个字。
陆云临完帖,搁下笔,移开镇纸端详着自己所临字帖,看罢轻轻摇头,似乎不太满意。
那边陆瑛一边临帖,还眼观六路,见陆云这副做派,不满的用笔虚点他一下道:“父亲都说,你的字已经得到右军七成功力。你这样是不是诚心打击我哩?”
“父亲那是鼓励我,我只得其形,未得其神。”陆云躲开姐姐的袭击,看看她只临了一句的字帖道:“倒是阿姐的字,圆转流动,俊秀飘逸,颇有不拘一格、自成一派的架势呢。”
“我是没那么高追求,怎么开心怎么写。”陆瑛颇为得意的嘴角微微上翘,瞥一眼陆云道:“倒是阿弟,你干什么都想做到最好,跟古人较劲多累啊。”
“写字也是修行,修行之道永无止境……”陆云正色说道。
“好啦好啦!”陆瑛捂住耳朵,一脸无奈道:“暮气沉沉……”
陆云无可奈何的笑笑,继续端详他的字帖。
见他如此用心,陆瑛也只好收心,继续临她的帖,当写到‘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时,她突然一拍额头,激动道:“马上就是三月三,曲水流觞的日子了!”
“……”陆云不禁咳嗽起来,终于忍不住伸手,把她的手按回桌案,语重心长道:“专心……”
“哞……”陆瑛扮个鬼脸,鼓着腮帮子继续临帖,刚过一会儿,又抬头望向门口,张口欲言,却又一副‘你不让我说话’的表情。
陆云早听到有人在门外,起身向陆瑛笑笑道:“阿姐,你好好练字,我去去就回。”
陆瑛没精打采的点点头,脑袋都要垂到纸面上了。
陆云走出房门,穿上鞋子,保叔一脸兴奋的迎上来,刚要开口,却被他用眼神制止。陆云轻轻关上书房的门,示意保叔跟自己回房说话。
陆瑛看着两人鬼鬼祟祟的样子,秋水似的眸子里,涌起丝丝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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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厢,陆云房间。
陆云跪坐在象牙色的细竹席上,给保叔斟一杯泉水道:“保叔,难得白日上门。”
“嘿……”保叔苦笑道:“这不是着急嘛。”说着竖起大拇指道:“公子神机妙算啊!”
“哦,果然是柳芊芊?”陆云暗暗松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小试牛刀,难免有些不自信。
“应该没错!”保叔嘶声道:“今日,那些浮浪子弟想约柳芊芊一起过三月节,却被告知,她那天有要事,恕不奉陪。”
“嗯……”陆云点点头,便听保叔接着说道:“三月三可是才子佳人、附庸风雅的佳节,全余杭的歌姬舞女,都卯足了劲儿,要在这天大出风头。柳芊芊却闭门谢客,那些浮浪子弟都不肯罢休,非要问个究竟,画舫上的人却全都守口如瓶……”
“所以肯定不是别的原因,就是要接待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说罢,保叔一字一句道总结道:“而此时的余杭城中,能有这个面子的,除了郡守就是夏侯雷了!”
“嗯,郡守大人这阵子,不会有这个心思。”陆云赞许的颔首道:“不愧是保叔。”
“公子谬赞了。”保叔露出一丝恐怖的笑容道:“属下为公子训练的死士,终于要亮剑了!”十年磨剑,终到出鞘之时,由不得他不兴奋!
陆云却一盆冷水泼下道:“陆家庄园的人手,不能动。”
保叔不禁皱眉道:“只我二人,力不能逮啊公子!”
“不是二人,”陆云微微摇头道:“是我一人。”
“啊!”保叔忍不住轻呼一声:“公子,不要托大啊!夏侯雷就算锦衣夜行,身边也会带足高手护卫,何况他本人,两年前还是缉事府地阶榜上,三十余名的宗师高手啊!”
“是三十七名。”陆云轻呷一口冰凉的泉水,语气也变得冰冷彻骨道:“正好称量一下,我和地阶宗师之间的差距!”
“属下也是地阶宗师来着……”保叔有些幽怨的说道。
“哦。”陆云歉意的摸了摸额头道:“保叔对我出手总有顾忌,不能算生死搏杀。”
“恕属下直言,公子能和属下七成功力战成平手。”保叔闷声道。
“为保证身体不出状况,我只能动用五成功力。”陆云悠悠说道。
“公子……”保叔有些咬牙切齿起来,恨不得立即再跟陆云操练一番。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的火药味儿才消散。保叔苦笑一声道:“公子,就算你武功强过我,猛虎也敌不过群狼……”
“我会找帮手的……”陆云轻声道。
“……”保叔狰狞的脸上,映出了极不相符的幽怨。“难道公子还有别的底牌?”
“除了保叔,我什么帮手都没有。”陆云连忙安慰情绪不太稳定的叔叔,不再卖关子道:“我要请的是白猿社……”
“哦……”保叔恍然道:“原来公子想一箭双雕!”
“不错。”陆云颔首,脑海中浮现出黑册上的记载:
‘白猿社,成立于北朝时期,以接受委托,刺杀王公政要闻名,号称人皆有价!大玄开国后,活动转为地下,渐渐名声不显,然报恩寺之变,白猿社主人携一名天阶大宗师现身,乃刺杀先帝之共谋!’
保叔这才没那么难过,却又摇头道:“白猿社虽然号称,只要价钱合适,天下皆可杀。但谅他们也没胆子动夏侯阀的人……”
“那是自然。”陆云点点头,双眉一挑道:“不过,如果目标并非夏侯霸,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
送走了保叔,陆云回到书房,只见陆瑛单手支颐,俯在几案上发呆。面前的临帖,依然停在陆云出去时的地方……
“阿姐,实在不愿写就算了。”陆云跪坐在陆瑛身边,端过青瓷水盂,准备将两人的毛笔清洗出来。
“小云儿,”陆瑛无精打采的看着陆云道:“你最近有些不对劲……”
陆云静静的盯着水盂,待两支笔腹的墨全都散发出来,才小心翼翼的用手指轻轻拨弄笔毛,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没有的事。”
“骗人……”陆瑛皱皱鼻头,却也不再纠缠追问。她定定看着安静洗笔的陆云,良久轻轻一叹道:“这样的日子,很好很好。永远这样下去,好不好?”
陆云将洗好的毛笔提在手上,等水彻底滴尽,才悬回笔架上。点点头道:“好。”
“骗人……”陆瑛小声嘟囔一句。
陆云看着姐姐郁郁的神情,想一想道:“三月三,我们也参加曲水流觞,如何?”
“好啊!”陆瑛登时精神焕发,全部心思都转到后日的流觞宴上,自己该穿什么衣裙,佩戴何等首饰?准备哪些诗词,还有更重要的——带什么样的美食?!
陆云这才松了口气,用白绢擦净双手。
武林门始建于本朝,西接桃花河,与西湖遥遥相望,是余杭城的北大门。虽然年代不久,但位处要道,地近运河,位置十分优越,街道上很快便店铺云集,樯帆如林,商贾行人熙熙攘攘。
在街市尽头,有一间名曰‘四海’的当铺,看起来平平无奇,与武林门大街上的其他若干家同业,没有什么区别。
这日,一个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的客人,走入了昏暗的店铺中,将一个包袱,搁在朝奉面前。
朝奉无精打采的打开了包袱,见里面是个巴掌大的白瓷猿猴,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朝奉的眸子闪过一丝精光,仔细端详此物片刻,才打量一眼不速之客道:“此物出自何处,有何名堂?”
“城西白家杂货铺所购,耗资黄金十两。”顾客哑着嗓子道。
“不值这个钱。”朝奉一副‘你上当了’的表情。
“识货则值。”顾客不以为意道。
“……”朝奉沉吟片刻,问道:“活当还是死当?”
“死当。”顾客沉声道。
“死当只给一文。”朝奉冷冰冰道。
见过黑心的当铺,没见过这么黑心的。那顾客却点头道:“可以。”
“客人请入内立字据。”朝奉将瓷白猿收入袖中,站起身来,打开柜台的栅门,将顾客迎入后堂。
当铺后堂挂着黑色的窗帘,没有一丝光透进来,大白天仍伸手不见五指。
但店家没有要掌灯的意思,客人也没有表示异议。双方便在黑暗中交谈起来。
“现在风声很紧,客人不妨过些日子再来。”一把苍老的声音响起,显然不是方才的朝奉。
“我出十倍酬劳。”顾客硬邦邦说道。
“点子扎手?”老者问道。
“自然,他是黄阶高手。”顾客也不隐瞒。
“……”对方陷入沉默,良久才开口道:“二十倍。”
“成交。”顾客不假思索道。
“嘶……”房间角落里,响起两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目标是谁?”苍老的声音发问道。
“付岩,姑苏付家的外管事,乃,明日乘船抵达武林门码头。”顾客将一张纸搁在桌子上。“不能让他见到明晚的月亮。”
“客人既然不愿显露真容,必须要付全额。”苍老的声音说道:“若万一失手,本社如数奉还。”
“可以。”客人将一包沉甸甸的东西搁在了桌上,便被朝奉送出黑屋子。
外人一走,屋里便亮起了灯,坐在桌边的老者打开了包袱。登时,屋里几人的眼睛,便被映成了金色。
看着满满一包袱的金元宝,一名黑脸汉子笑道:“值得一干。”
“上头有命令,夏侯阀的人离开之前,咱们不能轻举妄动。”也有谨慎之人表示异议。
“我们也要开张吃饭,又不是要刺杀钦差。”黑脸汉子满不在乎道。
“是啊,夏侯雷一直待在他的行辕里,咱们离那边远一点,能有什么问题?”显然,看在天价酬金的面子上,支持的意见占了上风。
那老者都已经收了钱,自然早就表明了态度,他没理会手下的废话,仔细看着纸上的画像。画像的画功极高,上面的男子眇一目、络腮胡,极易辨识。旁边还用蝇头小楷,细致的标注了目标的体态特征。
老者将画像推给黑脸汉子,道:“山魈,查一查付家的情报,如果没有问题,你就带人走一遭。”末了,又不放心的叮嘱一句。“顾客既然出这么高的价,点子肯定扎手。”
“掌柜放心,白猿社从来都是杀鸡用牛刀!”黑脸汉子接下了差事。
。
第二天便是三月三,陆瑛起了个大早,催促陆云赶紧出门。陆云苦着脸道:“阿姐,太心急了……”
“趁着娘在佛堂做早课,咱们得赶紧溜出去。”陆瑛挤眉弄眼道:“东西都带好了吗?”
陆云举起手中偌大的竹箱,无奈道:“要不要检查一下?”
“不用不用,你办事我放心。”陆瑛便拉着陆云,蹑手蹑脚到了门口,这会儿钟叔刚刚打开院门,看到少爷小姐,赶忙要行礼问好,却见陆瑛笑嘻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钟叔宠溺的笑笑,目送着二位小主人离去。
一直出了巷子,陆瑛才长舒一口气,像一只偷到鸡的小狐狸。
“阿姐……”陆云背着竹箱,叹了口气道:“回来肯定要挨骂的。”
“不要扫兴!”陆瑛却不想那么多,攥起粉拳道:“迎着朝阳,出发!”
看着在前头欢快前行的陆瑛,陆云苦笑着跟上。
姐弟俩说说笑笑,沿着湖畔的青石路一路而行,到了西湖北岸的葛岭脚下时,已是日上三竿。
葛岭有抱朴观,乃道家圣地之一,但姐弟俩并非是来上香的,他们沿着汇入西湖的小溪,走入山下的花树林中。
盛春时节,林中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姐弟俩信步而行,只见蜿蜒的小溪愈发狭窄,渐闻有欢声笑语从前方传来。复前行,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林间空地上,早已有许多小姐、公子聚集于此。
“稀客稀客!”看到姐弟俩前来,男男女女们一下兴奋起来,呼啦一下子围上来。
几个盛装打扮的官家小姐,亲昵的揽住陆瑛的胳膊,欢天喜地道:“陆姐姐难得出来玩呢。”
“这么看来,郡尉大人重任在身,”几个官家公子争相向陆瑛行礼,不少人紧张的结巴起来:“倒,倒也不全是……坏处。”自然引得一片哄笑。
陆瑛出身高贵、貌美如花,性格又极为可人,自然是男女通杀,非但知慕少艾的公子们,官家小姐们也喜欢她。更兼很少露面,一出现自然就成了这种众星捧月的局面。
陆瑛便在莺莺燕燕的簇拥下,到了溪边最好的位子坐下,男男女女围绕着她,她的每一句话,都会引起一阵欢声笑语。
陆云见状微微一笑,难怪阿姐会如此热心。取出蒲团座褥、吃喝物品、驱虫香囊……零零碎碎十几样物品,摆放在陆瑛最舒适的位置。然后,他便提着为之一空的竹箱,悄然退到了角落。
众人对这不合群的家伙早就习以为常,陆瑛也知道,自家弟弟不喜喧闹,也就由他去了。
陆云找了一片干净的草地,便倚着竹筐,专心致志的读起书来。间或有对他食指大动的官家小姐过来骚扰,陆云礼貌的应对几句,便会果断杀死话题。
譬如,郡丞家的郭小姐凑过来,看着陆云那完美的侧脸,搭讪道:“陆公子,在看什么书?”
“郭姐姐,我在看《春秋繁露》。”陆云道。
“说的是什么?”郭小姐故作兴趣道。
“天下变道也不变与不变故易常。”陆云目光清澈的望着对方。
“呃……”郭小姐额头见汗,吭哧几下道:“那你慢慢看……”便逃也似的跑掉了。
等到曲水流觞开始,所有人全情投入在游戏中,就更没人理会他了。
陆瑛倒是时不时向他望去,难免一不留神就被罚酒。见她发挥不佳,捱到午餐之后,陆云便起身道:“阿姐要专心,我四下走走化食。”
陆瑛嘱咐他要小心,陆云报以白眼,便施施然消失在花树丛中。
陆瑛也知道自家弟弟的本事,便不再挂怀,回头对那些公子小姐们笑道:“看我一雪前耻!”
“谁怕谁?”众人哄笑着继续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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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葛岭向西南行半里路,就到了钦差行辕左近,陆云进了一座酒楼,径直入二层包厢。保叔一早就在里头等着了,见他到午后才姗姗来迟,却又没法指责自家殿下,只能闷头生气。
“抱歉保叔,不好马上离开。”陆云笑着赔了个不是。
“公子,托大会误事的!”保叔痛心疾首道。
“误事了吗?”陆云笑问道。
“这次没有……”保叔闷声道。
“当然没有,夏侯雷再猴急,也不至于上午就出门问柳。”陆云坐在保叔身旁,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还以为公子吃了饭过来呢。”保叔哼一声,赶紧让人将酒席换过。
“不必。”陆云却没那么讲究道:“我已经吃过了,随便添两口就成。”保叔也只能随他。
陆云把肚子填饱,便盘膝而坐,搬运周天整整一个时辰,精气神达到了巅峰。
这时,他的六识无比敏锐,透过门外的脚步和呼吸声,仿佛能看到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走到包厢门外,轻轻敲了几下门框。
三长两短。
“出来了!”保叔沉声道。
陆云睁开双眼,目光锐利无比!
五旬老汉一旦发起骚来,就像老房子着火,根本没法救……
钦差行辕,夏侯雷从早晨起来就百爪挠心,恍如成了情窦初开的少年,只觉光阴仿佛凝滞了一般,怎么也等不到与佳人约好的时辰。
他仿佛能听到行辕外、西湖上,芊芊姑娘那幽怨撩人的琴声,在诉说着对自己的期盼。
苦挨到中午,一顿上万钱的仿膳,吃的他味同嚼蜡。饭后,老家伙终于忍不住了,对陪自己同来的侄儿说道:“不破,今天是三月节,横竖无事,不如我们出去转转。”
那叫夏侯不破的男子,三十多岁,身材瘦削、一脸病容,闻言咳嗽两声道:“二叔,大事当前,还需克制。”
“我还不够克制吗?!”夏侯雷却被撩起火来,大声嚷嚷道:“出京一个多月,我滴酒未沾、不近女色,现在想出去透透气都不行吗?”
“二叔息怒。”夏侯不破见二叔面红耳赤的样子,也是心下不忍,知道这段时间确实把他憋坏了。而且自己身为晚辈,也不好做的太绝。想到这,夏侯不破叹一口气道:“多带护卫,不要喝酒,早去早回。”
夏侯雷大喜过望,旋即又有些不放心道:“你不会禀报家主吧?”
“仅此一次。”夏侯不破不禁苦笑道:“但前提是,不要出事。”
“多谢多谢!”夏侯雷如蒙大赦,还假惺惺道:“要不要同去?”
“不扰二叔雅兴。”夏侯不破敬谢不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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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雷回到自己房中,长随赶紧给他更衣,谄媚道:“老爷,全都安排好了,芊芊姑娘从早晨就等着老爷的大驾了。”
“嗯。”夏侯雷满意的点点头,沉声道:“千万不要透露老夫的身份……”
“老爷放心,那边只以为老爷是一掷万金的豪客,”长随笑道:“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嘿,跟做贼似的!”夏侯雷端详着镜子里貌似威严的老人,自嘲的叹气道:“我那侄儿,也太把阀主的话当回事儿了!”
长随不敢再接话,给夏侯雷挂好玉佩,便侍奉他穿鞋出去。几名穿着便装的夏侯阀武士早等在马车旁,为首的一人行礼道:“属下等奉命跟随二老爷。”
“哼,多事。”夏侯雷知道这是夏侯不破的安排,嘟囔一声也就随他们去了。
马车驶出行辕,官府的兵丁哪敢盘问,赶紧撤去路障,恭送他们出府。
驱车的夏侯阀家丁,趾高气昂吩咐道:“奉命办事,不许跟随。”
陆信本打算带人跟在后头,闻言只好作罢。
马车在城内兜了个圈子,才在西湖东岸的花港停下,而后一行人换乘一艘游船,驶到了停在湖心的双层画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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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武林门码头,那叫山魈的黑脸汉子,正一身苦力打扮,坐在茶摊上,一边喝着大碗的粗茶,一边状若不经意的扫视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白猿社行事,从来缜密谨慎,这次也不例外。除了山魈之外,码头上还有十几个假扮不同身份的杀手,他们分工明确,行动隐秘。从早晨起,便无声无息排查着,每一艘停靠码头的船只。船上的每一个人,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虽然已是日头西斜,大半天都徒劳无功,但山魈的脸上没有半分急躁,干他们这行,耐心比勇气还要重要。他曾经为了任务,一蹲就是半年。半天时间对他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时,又一艘客船靠岸。码头上的苦力们,不等船板放下,便跳上船去,争夺给旅客扛包的机会。负责盯这条船的杀手,也跟着上船,一眼就看到了目标!
那个留着大胡子,戴黑色眼罩的独眼龙,在一船人中是那样醒目!
但杀手没有轻举妄动,他只是盯紧了独眼龙,同时向岸上的同伴发出了信号。
山魈看到信号,依然稳坐茶摊,只用目光示意手下,准备动手!
独眼龙一脸凶相,且只背了个小包袱,苦力们不敢上前纠缠。但他刚一下船,马上就有几个店伙计打扮的小厮围了上来,殷勤道:“大爷,住店吗?”
“不住。”独眼龙嘶哑着声音,大步向前,想要甩掉这些恼人的苍蝇。
但还是有个执着的伙计跟上来,在他背后喋喋不休道:“大爷,我们大福客栈地邻西湖,环境优雅,饭菜也是一绝……”
独眼龙皱着眉,又加快了脚步,转眼远离了岸边,已到码头人群密集处。
“而且我们还有姑娘……”身后伙计嘴上不停,袖中却滑出一柄尖刀,无声无息就向独眼龙毫无防备的后背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独眼龙肩头的包袱突然滑落,当啷一声,挡住了这避无可避的一刀!
独眼龙竟然察觉到这背后的一击!
独眼龙怒吼一声,狠狠一拳向后打出,同时另一手握住包袱中的短刀,顺势回头,却不见了那伙计的身影!
就在他警惕寻找杀手的踪影时,一辆载满货物的大车,径直朝他面前冲来!
与此同时,身后卖馄饨的老妪,突然将一锅滚烫的开水,朝他兜头泼去!
两名苦力抽出利刃,一左一右向他猛扑过来!
实在太快了,码头上的人群依然各行其事,甚至还没来得及察觉到异常!
山魈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就算是黄阶高手,也逃不过这样的绝杀之局!
然而,下一刻他却瞳孔一缩,只见滚烫的汤水泼在了大车上,两名苦力的利刃,也砍在大车的麻袋上!他们的目标却凭空消失!
不,不是凭空消失!
那独眼龙竟然拔身凌空而起,堪堪避过了撞击和热水,两腿绷直成一字,砰砰两声,踢中了两名苦力的面门!
两人惨叫一声,仰面飞出,撞倒了好些行人!
码头上,人群终于被惊动了,场面混乱不堪!
山魈看着独眼龙落入混乱的人群,趁机想要逃走,一阵惊怒交加!
惊讶的是目标的实力,似乎已经超过了黄阶!恼火的是精心布置的杀局,如此轻易被破!
“哪里逃!”山魈爆喝一声,弹身而起。无法智取,只能力敌!他是玄阶强者,实力依然凌驾于目标之上!
他在四周的同伙,也全都拔出兵刃,朝那独眼龙猛扑上去!
码头上,看到这么多持刀武人出现,人群尖叫着丢下行李货物,无头苍蝇似的四下乱窜。栈桥上的船只也慌不迭纷纷解缆,唯恐被殃及池鱼!
混乱无比的场面,给白猿社的杀手造成很大的阻碍,让他们无法同时扑到独眼龙身前!
那独眼龙单刀挥舞,刀法诡异精妙,总是可以斩在对手最难受的地方,让他们不得不收招格挡!
独眼龙击退几名杀手,眼看就要逃出码头!这时,山魈终于赶到,挥出末端挂满倒钩的铁棒,呼的一声,兜头向独眼龙劈去!
那势大力沉的一棒迅如雷霆,让独眼龙来不及出招,也不敢格挡,只好一个懒驴打滚,险之又险避了过去!
山魈挡住了独眼龙的去路,毫不停歇,接连几棒全力砸下,玄阶和黄阶是质的差别,根本不用招式,一力降十会!
独眼龙连躲带挡,手中单刀都险些被磕飞出去,完全落了下风!
几名黄阶杀手也扑了上来,独眼龙眼看避无可避!.
这时,一艘小船为了避让纷纷逃窜的船只,慌乱间居然驶到岸边不远处!
独眼龙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挥手向敌人扔出数枚黑色弹丸!
“霹雳子!”山魈吃惊的大叫一声,没想到独眼龙居然有墨家的不传之秘!
众杀手闻声纷纷闪避,唯恐被这传说中的暗器之王炸伤!
然而,那玩意儿啪叽落在地上,只冒出几缕黑烟,便再也没了动静,并没有预想中的火光和爆炸!
“假的!”山魈目眦欲裂,居然被耍了!
而这时,独眼龙已经趁机连滚带爬到了岸边,纵身跃上那条小船,单刀架在船家的脖子上,命他赶紧开船!
船家慌忙支起船篙,将小船向河中划去。
山魈和一干手下冲到岸边时,小船已经出去七八丈远。
山魈怒不可遏,咆哮起来:“上船!追!”
等他的手下夺下两条快船,开始追赶时,那条小船已经驶出三十丈开外了!
。
山魈脸色黑的发紫,提着铁棒立在船头,他的心情糟透了!这次行动到了这种局面,肯定要被掌柜骂个狗血喷头!要是再让目标逃之夭夭,所有的损失都得自己承担!而且肯定要被降级!
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不想死就追上他们!”山魈重重一棒,将船舱顶盖砸的粉碎!
船上水手面如土色,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划船!
那艘小船也在全速前进,甚至连独眼龙都操起船桨帮着划船,但速度明显不如追兵!
双方一追一逃,穿行在繁忙的水道上,距离眼看着渐渐拉近……
日已西斜,西湖上金光粼粼。距离天黑还早,湖上的游客游性不减,没有丝毫归意。
天籁般的琴声再次荡漾在湖面,大大小小船上的游人,全都陶醉在柳大家出神入化的琴技中。
不少公子少爷,不知不觉潸然泪下,他们既为琴声中的春情闺怨所感怀,又为这琴声不是奏给自己而扼腕。
谁都知道,今日柳大家要接待一位神秘的贵宾,琴声是为他所弹,与旁人无关
那艘双层画舫的琴台上,端坐着那位令无数男子魂牵梦萦的江南名妓柳芊芊。她不过双十年华,一身绿色罗裙,肩披薄如烟云的白纱。美若天仙的脸上没施半点粉黛,乌黑透亮的秀发没有任何簪饰,就那样随意挽在脑后,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瀑布般流淌而下。
纯净美洁的像是从天宫谪落的仙子,让人不忍有半分亵渎。
此刻,这位仙子般绰约的名妓,正用那双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在琴弦上轻轻拨动,令人心醉的琴音便缓缓流淌而出,让坐在对面的夏侯雷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只见夏侯老先生盘膝坐在华丽的矮榻上,满脸沉醉的笼着胡须,眼里竟闪着莹莹的泪光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次精虫上脑的寻花问柳,居然享受到如此纯粹的精神之旅。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的初衷,任由自己的心神随着琴声在记忆的长河里荡漾
他记起青春年少时,千金博一笑。功名皆尘土,但为美人痴。
他忆起新婚燕尔期,郎情妾意浓。朝朝与暮暮,愿为连理枝。
他想起风花雪月夜,娇娘香衾暖。梨花收不住,海棠枝头颤。
他念起不堪回首日,棒打鸳鸯散。空枕对孤月,相思遥无期
抚琴的柳芊芊看着如痴如醉的夏侯雷,嘴角挂起一丝浅浅的微笑。夏侯雷便彻底迷失在,那含情脉脉又略带羞涩的笑容里。
。
与此同时,那独眼龙也驱着劫来的小船,在杀手追赶下拼命逃跑。小船穿过一道行人如织的石桥,眼前水面豁然开朗。原来河水汇入了西湖
见小船入了西湖,山魈不惊反喜,他们的船比对方快不少,只是吃亏在比对方大,因此在繁忙的河道上,难以追上游鱼般的小船!
现在到了宽阔的湖面,看那独眼龙往哪里逃!
果然,双方距离不断接近,二十丈,十五丈,十丈
“再加劲儿!”山魈紧紧握住铁棒,已经准备要跳船了!
但让人费解的是,那独眼龙居然抛下了船桨,只让老船夫一人划船。
老船夫还满脸担忧的关切道:“公子,还是让我一起吧。”当他仰起头,露出斗笠下那张刀疤纵横的面孔,不是保叔又是何人。
“不。你接应我,万一我不成再说。”独眼龙开口说话,正是陆云的声音。原来这独眼龙分明就是他假扮的!
“哎!公子小心!”保叔满脸忧色,只能作罢。
眼看着小船距离那艘双层画舫越来越近,陆云突然说道:“对了保叔。”
“公子改变主意了?”保叔大喜。
“要是我天黑之前赶不回去,你别忘了给我姐姐带个话,让她不用等我。”陆云却南辕北辙道。
“公子”保叔脸都黑了。
陆云却不再说话,他静静望着画舫,抛却一切杂念,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接下来的行动中。
。
这时,在画舫旁边游弋的夏侯阀游船,发现急速逼近的三艘船只。
船上,一名武士眉头紧锁,沉声吩咐道:“拦住他们!”
“快停船!不许靠近!”夏侯阀武士们忙对着来船,高声喝道。
但对方恍若未闻,转眼就到了近前!
与此同时,山魈纵身跃上了保叔的小舟!将船身震得剧烈晃动!
那独眼龙显然是怕了他,马上便朝夏侯阀的船跳过去!山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追上他,怎能让他再次逃掉!不假思索再次跃起,紧随着独眼龙而来!
“找死!”夏侯阀武士怒不可遏,抽出兵刃砍向两个不速之客!
眼看就要兵刃加身,独眼龙的身躯在半空中诡异的一拧,划一道优美的弧线,堪堪避过了长刀,朝左侧的画舫扑去!
山魈虽是玄阶强者,却没有这匪夷所思的轻身功法,只能舞动铁棒,格挡住临身的兵刃!
对方没料到他居然是玄阶,一时不慎,居然让山魈落在了船上!这让心高气傲的夏侯阀武士七窍生烟,疯狂的围攻起山魈来!
山魈已经惊呆了,没想到这船上的武士,竟然全都是黄阶高手,而且配合严密,招式高明,绝非等闲黄阶!
但这时也顾不上多想,他唯有使出浑身解数才能自保!
山魈的手下也赶到了,看到自家上司遭遇围攻,哪敢怠慢,纷纷跃上了游船,和夏侯阀的武士战在一处!
游船上的武士首领本想追击独眼龙,见状也只能先拦住这些杀手,至于那独眼龙,就交给画舫上的人处理吧
。
画舫上,夏侯雷目光迷离的沉醉在琴声中,突然听到外头手下大声呼喝。他第一反应竟是恼火,气他们居然敢打扰自己听琴。待听到喊杀声才猛然回过神来,脸色大变。
这时,长随闯进来,焦急道:“老爷不好,有刺客!”
“慌什么!”夏侯雷却镇定下来,冷哼一声道:“有他们四个在,谁能闯进来?滚出去!”
“老爷,是否发信号求援?”长随已经摸出了一枚烟花,看到信号,行辕里的高手就会倾巢而来。
“发个屁!”夏侯雷两眼一瞪道:“芝麻绿豆大的事,要搞得天下皆知吗?滚出去!”
长随只好退下。
夏侯雷歉意的看向花容失色的柳芊芊,温声道:“芊芊姑娘莫怕,有老夫在,谁也动不得你分毫!”
柳芊芊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闻言像是得到极大的安慰,乖巧的点了点头。
夏侯雷这才收摄心神,考虑起当前的境况来。先不管是谁要杀自己,首先要确保安全。他一盘算,且不说游船上的八个黄阶武士,单说画舫上的四个玄阶护卫,修炼夏侯阀的合击之术十余年,配合无比默契,就是等闲地阶宗师都奈何不得他们。
这天下,武人能修行到玄阶已殊为不易,哪有那么多的地阶宗师?!
更何况,自己虽然因为年龄,两年前退出了地阶的榜单,但实力却仍是货真价实的地阶宗师!只要那些天阶怪物不出现,从容脱身还是没有问题的。
想到这,夏侯雷彻底镇定下来,甚至开始考虑起如何善后来。想到自己离京时,跟大哥信誓旦旦的保证,他就头大无比,不由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件事盖过去
夏侯雷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心中一紧,就见一名身材魁梧的独眼龙,提着一柄短刀,出现在琴台门口。
琴台上安静极了,甚至能听到刀尖上的鲜血,滴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
柳芊芊惊骇欲绝,夏侯雷也目瞪口呆,看着那独眼龙身后,迟迟没有人跟进来,他不禁嘶声道:“我那四名护卫”
“玄阶,算不得什么。”陆云哑着嗓子,举刀指向夏侯雷道:“地阶,又会如何?”
陆云斩杀了四名拦路的玄阶强者,出现在琴台之上,这是夏侯雷万万没想到的。
但陆云并没趁机马上抢攻,而是任由夏侯雷起身,又任由他将精气神调整到巅峰。
夏侯雷神情变得无比凝重,对手能突破重围站在自己面前,肯定知道自己有地阶宗师的实力,却仍等着自己做好准备。这种**裸的轻视,不仅让他感受到莫大的侮辱,更让他心底升起丝丝寒意……
莫非此人,有碾压地阶的实力?夏侯雷心头闪过一丝阴霾。但天阶大宗师统共那么十来位,对方显然不在其列!到底哪来的这股自信?!
“狂妄!”夏侯雷怒哼一声,对瑟瑟发抖的柳芊芊道:“芊芊姑娘,为老夫弹琴助阵,看我格杀此獠!”
“……”柳芊芊愣了一下,这才颤抖着双手按住琴弦,咬牙拨动起来。
琴声起先断断续续、不成曲调,但她毕竟是琴道大家,很快,一首铿锵激昂的《入阵曲》便在琴台上奏响。
琴台下,夏侯雷借着这激越的琴声,将种种杂念压在心底,战意不断攀升!
而他的对手,却已双手垂下,单刀还鞘,看着夏侯雷这番做作,眼里竟透着丝丝揶揄。这并非陆云故意托大,而是在对夏侯雷进行心理压制。保叔告诉他,高手对决首重气势,一旦气势压制住对方,对方就很难发挥出真实的水平。双方实力相当的情况下,胜负自然注定。
夏侯雷终于忍不住暴喝一声:“去死吧!”便借着激越的琴声,化作一道黑影,朝对手扑了上去!
陆云状若轻蔑,实则丝毫不敢怠慢,立即起双手迎敌!
双方根本没有试探,一上来就全力施为!眨眼之间,便实打实、硬碰硬的交手了几十招!激荡的劲气,将琴台下的纱幔围帘撕扯成了碎片!
那些碎片又被两人纠缠的气机牵引,围绕在两人四周无法落下,被绞的愈发细碎,就像片片雪花,纷纷扬扬飞舞!
这罕见的景象,让琴台上的芊芊姑娘完全忘记了恐惧,青葱般的手指如玉蝶翻飞,琴声愈发慷慨激昂,每一个音符似乎都能让人的心脏跳出胸腔!
琴声感染之下,夏侯雷感觉从来没有这样强大过!
缉事府所谓地阶宗师榜,有一条很恶心的限制,只排五十岁以下的武者!他们认为除非突破先天秘境,否则人过五十便气血渐衰,武功退化不可避免!但夏侯雷觉得自己仍然气血澎湃,至少在此刻,自己打出的每一拳,踢出的每一脚,都是五十岁前无法比拟的!
这并非错觉,随着夏侯雷气势不断攀升,陆云竟渐渐被压制住。
‘忘我入道!’陆云不禁眉头紧皱,万万没想到,夏侯雷居然在琴声的帮助下,完全摆脱了自己对他造成的心理影响,进入武人求之不得的忘我境界!
进入忘我之境,便会身心近似于道。此时,毕生的功力和经验皆能发挥的淋漓尽致,甚至可以关闭五感,仅凭直觉对敌!甚至超越自我,达到前所未有的境地。
夏侯雷就是处在这样的状态,全身真气如万马奔腾,如海潮汹涌!而且随着战斗仍不断攀升,甚至停滞了十余年的龙象伏魔神功,竟然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电光火石间,便见夏侯雷双手抱于胸前,十指交扣,印决翻飞,爆喝一声:“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伴着那声怒吼,夏侯雷双掌猛地推出!
刹那间,陆云仿佛看到有神龙降临、圣象冲锋,佛祖怒目、金刚降魔!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轰然向他砸来!
‘轰’的一声巨响,所有雪花被席卷一空,陆云也被直挺挺击飞,后背重重撞在了立柱上!
喀嚓声中,那坚硬粗大的红木立柱,居然被撞出无数裂纹!陆云的护体真气,也被硬生生撞散,一口鲜血喷出!
夏侯雷看着自己的双手,激动的微微颤抖,自己终于打出了龙象大手印第八式——日轮印!虽然威力远远无法与那几个侄子的日轮印相比。但假以时日,肯定可以借此可以将龙象伏魔神功,突破到第八层!成为天阶大宗师!
果然是祸兮福所倚,想不到今日遇袭,却成了自己突破的机缘!
“狂妄的小辈,知道老夫的厉害了吧!”夏侯雷傲立在琴台下,睥睨着委顿余地的陆云,仰天大笑起来。“左延庆你这条阉狗,擦亮你的狗眼看着老夫突破吧!”
在夏侯雷看来,眼下胜负已分,没有任何悬念了。
谁知,却听陆云嗬嗬的笑起来。夏侯雷眉头紧皱,他从未见过如此狂妄、不知所谓之辈!
“看来,我还是小瞧了天下英雄……”陆云伸手揩去嘴角的鲜血,扶着立柱站起身来。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双手捏一个奇怪的印决,眼中精芒一闪道:“再来!”说完双手五指收于掌心,拇指压住食指、中指,跺脚一声爆喝,朝夏侯雷攻了过去!
看到那个印决,柳芊芊琴声明显一滞,赶紧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奏琴助阵!
“没用的!”见陆云的身法明显迟缓了许多,显然是在强撑,夏侯雷放声大笑:“让老夫送你归西!”说着双掌拍出,龙象大手印之日轮印,裹挟万钧之力,要将这不知死活的小辈拍成齑粉!
陆云却不闪不避,缓缓一拳击出,他要硬抗那将自己击飞的一掌!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拳掌毫无花俏撞在一起,这次打横飞出去的却是夏侯雷!
将一根立柱齐腰撞断,夏侯雷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一时间,夏侯雷连手指都动弹不得,不由亡魂皆冒!
明明上一刻,对方的实力还逊于自己,一转眼却完全碾压自己!而且是巅峰状态下的自己!这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对方之前根本未尽全力,这才是他的真实实力!
凶猛的劲力仿佛电流一般,仍在夏侯雷体内乱窜,让他五脏六腑痛如刀割!真气离体之后不会立即消失,依然可以伤害到敌人,这是天阶大宗师才能做到的!
好一会儿功夫,夏侯雷瘫在地上,脑海中各种念头纷沓而至,他甚至想到,自己死后会下哪层地狱了……
这时,柳芊芊急促的琴声将夏侯雷唤回神来,他猛然醒悟过来,对手没有趁势进攻,依然一动不动立在那里,显然也受了不轻的内伤,在抓紧时间调息!
夏侯雷哪里还敢耽搁,运起龙象伏魔神功,几个呼吸间,就将那股劲力消去,压下了狂乱的气血。很显然,对手绝对不到天阶,不然怎会给自己恢复的机会!
铿锵的琴声中,夏侯雷鱼跃而起,大喝一声,威猛无俦的大手印朝对手拍去!
陆云嘴角挂起一丝冷笑,扬手就是一拳!那一拳仿佛可以引动雷霆,威猛绝伦如开天辟地!
谁知夏侯雷这一招根本未尽全力,见陆云还能出招,他便手腕一抖,日轮印拍在了琴台的立柱上!
整座琴台都被他拍的摇晃起来,芊芊姑娘赶忙按住七弦琴,这才没有从上头摔下来。
琴声戛然而止,夏侯雷也借着反弹的巨力,转身便跃出了画舫!
“哪里逃!”陆云瞥一眼花容失色的柳芊芊,也追赶夏侯雷而去!
芊芊姑娘云鬓散乱,略略失神的看着二人一前一后,如两只飞鸟一般在湖面上飞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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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波微步,乃是天阶大宗师的本领。无论陆云和夏侯雷都还没有这个本事,他们能不借助船只,就在水面上追逐,是因为画舫外延绵不尽的荷花……
两人的脚尖飞快点在片片荷叶上,纤细的叶茎猛地一弯,眼看就要折断,却倏然不再受力!荷叶颤抖间,上面两人便一掠而过,已经到了丈许外的另一片莲叶上!若非水鸟惊飞、水花四溅,两人就像飞在云端一般。
只是这云彩,一片碧绿……
夏侯阀船上,双方也停下了打斗。看到这一幕,山魈已经确定无疑,今日被人算计了!哪里还肯再恋战,打个唿哨,便摆脱了敌人,丢下四五具尸体,带着剩余的杀手跳回自己船上。
夏侯阀的武士也顾不上追赶他们,赶紧拼命划船去接应夏侯雷。但两人已经无影无踪,哪里还能追得上……
接天莲叶无穷碧,蜻蜓点水枝上飞!
驶过来查看动静的那些游船小舟上,人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永生难忘的一幕——浮光掠影,两位地阶宗师踏莲而去。夕阳西照,落日余晖将两人照得通体金色,宛若神祗……
但被追逐的夏侯雷却已苦不堪言,虽然地阶宗师最大的本事,就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体内真气源源不绝!可在莲叶上飞驰,每个瞬间都需要动用全身的真气,还要保持高速不被追上,损耗实在太过巨大!
别看他动作潇洒至极,实则已是强弩之末,体内产生的真气,已经跟不上如此恐怖的消耗了!而他背后,敌人已经越迫越近,甚至连陆云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眼看就能将他毙于拳下了!
就在此时,满眼的绿色突然消失,原来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到了荷花丛的边缘!夏侯雷哪有凌波微步的能耐?他全部的功力都用在脚踏荷叶上,甚至连转向都做不到……
间不容发,夏侯雷根本无计可施,扑通一声,便狼狈的落入水中!
余光瞥见陆云如鱼鹰般向自己扑来,夏侯雷甚至没有力气抵挡,只能闭目惨叫一声:“我命休矣!”
千钧一发之际,却听嗖嗖几下破空声响起,夏侯雷猛然睁大眼睛,便见几支劲弩贴着自己的头皮飞过,朝那索命的阎罗射去!
陆云身体凌空,眼见避无可避,他手中多了一柄短刀,挑飞了临身的劲弩!
但这下,他也没法再向前飞跃,也噗通落入水中!
夏侯雷看到几艘快船正向自己疾驰而来,船上的官兵手持弩弓,向他的身后不断射击!
夏侯雷赶忙拼命游水,等他挣扎到船边,便见那个守在他行辕外的吴郡郡尉,向自己伸出手来。
“下官救援来迟,钦差大人受惊了。”
夏侯雷狼狈万状的上了船,全身上下水淋淋,胡须头发滴滴答答,活脱脱就是一只落汤鸡,哪里还有半分钦差的威严?
陆信赶忙脱下披风,让钦差大人擦拭。夏侯雷一边擦着脑袋,一边惊魂未定的喘息。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神情难堪的向陆信道谢。“这个……那个……哎,多谢救命之恩。”
“钦差大人为何道谢,下官根本就没有救您。”陆信却淡淡道:“今天,下官等人甚至没有出现过。”
“嗯……”这话说的夏侯雷心神大定。他头一次认真的打量起这位知情识趣的郡尉来。拉着他的手,使劲拍了拍,沉声道:“放心,本侯必有厚报!”
“钦差大人能没事,”陆信依旧不卑不亢道:“就是对下官最好的奖励了。”
“好!好!”见陆信不恃宠而骄,夏侯雷对他的印象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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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兵搜查范围之外,一艘小船孤零零漂在湖面上。船夫头戴斗笠,坐在船头垂钓,突然鱼漂一动,水面荡起一圈涟漪!
涟漪中央,一个脑袋从水中探了出来。
“公子!”船夫不惊反喜,连忙将那人拉上船。
船夫自然是接应的保叔,从水里出来的独眼龙,则是陆云无疑。
保叔刚要说话,却见陆云全身颤抖的向自己摆手,摇摇欲坠的样子,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威风?
保叔赶忙搀着他进了船舱,扶他盘膝坐好,让陆云全力运功,抵御那排山倒海而来的痛楚!
为了不打扰陆云,保叔退到舱外给他护法,转眼就见陆云瘫倒在地,身子蜷缩成虾米一般!陆云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双手抱在胸前,死死抓住自己的胳膊,指节全都发了白!保叔心痛万分的看着这一幕,真担心他把自己的胳膊抓下来……
足足半个时辰,陆云才平复下来,吃力的解下眼罩、揭下唇边的胡须,又将加装垫肩的宽袍脱下,露出了本来面目。
然后,他支撑着想要站起来,却双膝一软,赶紧扶住了舱壁。他不禁暗暗苦笑,此刻体内贼去楼空,一个时辰内,就是一把菜刀都能要了自己的命。
陆云强撑着出了船舱,只见外头天色已黑。
保叔赶忙扶他在甲板上坐好,叹气道:“这皇极洞玄功,真是邪门到家了!”
陆云也叹气道:“本来还想去接姐姐回家的,这下什么都耽误了……”
“公子!”保叔差点没一头栽倒水里,气急败坏道:“跟你说正事儿呢!”
“好吧。”陆云双手合十,求保叔稍安勿躁,然后苦笑道:“地阶宗师果然名不虚传,就算已经五十开外、不复巅峰,我也得动用八成功力才能将其击败……”
“公子!就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保叔酸酸道:“天下这么大,能击败夏侯雷的绝对不超过五十人,公子才十六岁,就能将其完败,已是震古烁今了!”
“保叔,你能不能……”陆云本想问保叔能不能战胜夏侯雷,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公子,我知道你在想问什么。”保叔却正色道:“属下与夏侯雷的功夫应该在伯仲之间。而公子,大约天阶之下无敌手了。”以保叔骄傲的性格,能如此委婉承认自己不如陆云,已是殊为不易。
陆云刚想谦虚两句,却听保叔话锋一转道:“但公子,还是轻易不要与地阶交战,试问一个夏侯雷就能让公子承受如此严重的反噬。如果这时,再有人向公子出手怎么办?”
陆云的神情也凝重下来,点头道:“这确实是个要命的问题。”那种撕裂骨髓的痛楚他本人感受最深。陆云很清楚,如果找不出破解之道,早晚自己会为反噬而死。
见陆云面容严峻,保叔忙又安慰道:“总有解决之道的……”
陆云点点头,不再苦思解决之道,对保叔轻声道:“我并没杀死夏侯雷。”
保叔显然已经知道结果,叹气道:“都怪陆信来的太快,公子才功亏一篑。”说着,他露出恐怖的笑容道:“不过能让白猿社吃不了兜着走,也算不虚此行了。”
经此一役,白猿社已经很难摆脱干系,等着他们的,将是夏侯阀的雷霆之怒!
谁知陆云沉默一会儿,对他低声说道:“是我让人通知父亲的。”
“什么?!”保叔目瞪口呆:“公子这是为何?!”
“区区一个夏侯雷,杀了他也动摇不了夏侯阀的根本。”只听陆云缓缓解释道:“何况,观其反常举动,这次夏侯阀应该另有深谋。与其杀了他,让夏侯阀重新谋划。不如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那公子完全可以不动声色,静观其变!”保叔大皱其眉道。
“那样的话,父亲还不知要在这吴郡困上多久……”陆云却摇摇头,望向北方的京城方向道:“不如把夏侯雷作为父亲回京的跳板。”顿一顿,他一字一句道:“这才是我们复仇之路真正的第一步!”
“那也得陆信领情才成!”虽然明白,困在这西湖边上,只能消磨岁月,无法奢谈报仇。听了陆云的话,保叔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道:“这些年,那家伙不是没有机会调回京里。他毕竟是陆家的子弟,真想回京的话,还用不着别人给他铺路。”
“我会说服他的。”陆云轻声说道,但能不能说服陆信,他实则并无把握。因为这些年,陆信并不是没有机会回京,却被他毫不犹豫的一一拒绝。
把这件挠头的事情暂且压下,陆云又说道:“对了,那个芊芊姑娘,好像有些问题。”
“她?”保叔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道:“会有什么问题?”
陆云摇摇头,一时之间,他也说不清楚。但直觉就是如此……
陆云回家,已是酉时。
一进巷子,就见门口的灯笼下,陆瑛穿着白日里的盛装,正支颐坐在石阶上,显然是在等待自己。可能是等的久了,只见她螓首微微轻点,竟然打起了盹儿。
“阿姐。”陆云轻轻唤了一声。
“啊!你可算回来了!”陆瑛猛然惊醒,手一滑,下巴险些磕在地上。
“对不起阿姐……”陆云想将编好的借口托出,却见陆瑛挣扎着要站起来。
“快扶我一把,腿麻了……”陆瑛苦着小脸,向陆云伸出手。
陆云赶紧把姐姐扶起来。陆瑛伸手拍了拍衣裙,便自自然然的拉着他的手进了家门,只问他吃晚饭了没。根本没有问他,这大半天跑去了哪里。
陆云暗暗松了口气,却又愈加歉疚,见前厅里空无一人,他小声问道:“母亲没有发火吗?”
“怎么没发?”陆瑛气愤的向陆云挥舞着粉白的小拳头,佯怒道:“狡猾的小云儿,让我一个人被骂的狗血喷头。”说着,又大度的挥挥手道:“算了算了,怎么说,你也是陪我出去的,替你担着也是应当!”
钟婶儿听到声音,赶紧端水盆来给少爷洗手,又将热在锅里的饭菜布好。陆云这才感到腹中响若擂鼓,便狼吞虎咽用起饭来。
陆瑛已经吃过饭,却仍然陪在一边,给陆云斟上茶水递过去,笑道:“慢点儿吃,别噎着……”
陆云夸张的用餐动作,其实有掩饰做贼心虚的成分。闻言,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接过茶盏道:“阿姐,今天下午我……”
陆瑛却摇摇头,用帕子帮他擦擦嘴角,微笑道:“阿弟长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了。不用什么都让阿姐知道。”
烛光下,陆瑛的容颜愈加娇俏欲滴,笑意盈盈的大眼睛,却分明藏着丝丝的阴霾。
陆云心里却更堵了,第三次想要开口道:“阿姐……”却被陆瑛捂住了嘴。
陆云一愕,只见陆瑛坚定的摇头,脸上掩藏不住的哀伤道:“阿姐宁肯小云儿什么都不说,也不想你骗我。”
陆云登时无言以对,就那样僵住了。
陆瑛松开手,伸出纤细的小拇指,停在陆云面前道:“答应阿姐,永远不要骗我,好吗?”
“……”陆云沉默片刻,终究伸出手指,和陆瑛拉了拉钩。
“真乖……”陆瑛笑逐颜开,又将大拇指和陆云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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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陆云在房中盘膝打坐。檀香袅袅,物我两忘,只余今日一战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眼起身开门,门外繁星满天,有人立于夜风之中。
陆云对门外的人恭声道:“父亲。”
来人正是陆信,他点了点头,脱鞋进屋。
待陆信坐定,陆云便跪坐在下首,为他斟了一杯热茶。
陆信接过茶杯,看着缭绕的白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报信的人是你找来的吧?”
“果然瞒不过父亲呢。”陆云浅浅的一笑,没有要狡辩的意思。
陆信深深注视着陆云,良久方深深一叹道:“这么说,行刺夏侯雷的人是你了……”
道理很简单,陆云不可能提前了解到白猿社的行动。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白猿社是受他雇佣的。而白猿社绝不可能,在知道目标是夏侯雷本人后,还向他动手。所以,陆云只能用自己的力量对付夏侯雷。
而保叔,是没法让夏侯雷如此狼狈的。所以,只能是陆云亲自动手。
“是。”对陆信能想到这一层,陆云并不意外。他抬起头,目光清澈的看着陆信。如果事发这么长时间,陆信还不明白的话,才让他失望……
“哎……”陆信怅怅叹息了一声。就在陆云满以为,他要质问自己的动机时,却听陆信声音疲惫道:“你还在练那门功法……”
“对不起,父亲……”陆云心头一暖。陆信首先关心的是自己的身体,这让他十分感动。他低下头,轻声道:“除此之外,孩儿别无他法……”
屋里的空气凝滞了许久,陆信才语重心长的沉声道:“你根本不知道,敌人有多强大!就算你成为天阶大宗师,也依然无法撼动他们分毫!”
“我知道他们有多强大,”陆云却倔强的昂着头,毫不动摇道:“但我坚信,自己总有一天,会亲手葬送他们,为我母后报仇!”
陆信紧紧盯着陆云,这张英俊无俦的面孔,和皇后娘娘十分神似,脸上的决绝更是如出一辙!
陆信又是久久不语。终于,他的思绪不可遏制的回到十年前的落凤山。那是他拼命想封存的一段记忆,他也极力想让陆云这样做。
然而,那只是他自己的想法。虽然知道陆云一直念念不忘复仇,但他总是一厢情愿的认为,只要自己远离京城,就可以让陆云什么都做不了。久而久之,也就不得不放弃了……
但今天的事情让陆信彻底明白,自己已经无力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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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灯花爆响的噼啪声。
就在陆云都沉不住气,准备开口说服他时,陆信终于说话了。
“殿下。”陆信却不再以父子相称,而是头一次,唤起了这个陌生的称呼。
陆云面色苍白的抬头,看到陆信的脸上,神情十分陌生。一时间,早熟的不像话的少年,像个孩子似的不知所措……
“需要为臣做些什么,敬请殿下示下。”陆信连坐姿都改变了,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在聆听上司训示的下属。
对陆信这一改变,陆云心如刀割,他多想说一句‘父亲,你不要这样。’但他知道,自己要是说了,就应该恪守为人子的本分,按照陆信为自己安排好的路走下去……
陆云嘴唇微微颤抖,他根本无法启齿!因为他的骨髓里,都蓄满了滔天的仇恨。如果不能报仇,他会被这滔天的仇恨烧成灰烬!
又是良久的沉默,陆信的神情渐渐温和下来,却依然保持身体前倾的姿势,等待陆云的回答。
“请……父亲设法早日回京。”陆云艰难的说道。
“明白了。”陆信点点头,轻声说道:“夏侯雷这几天可能会找我,到时候我见机行事。”说完,两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陆云的眼中渐渐泛起了泪花,低头道:“对不起父亲,我太任性了……”
“是我太一厢情愿。”陆信又是伤神,又是欣慰的感慨道:“这些年里,我不遗余力的想让你彻底走出来,以全新的身份生活下去……却忘了有一种人,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
陆云的眼泪终于流下来,滚烫的泪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雏鹰已经试啼,谁也拦不住,他按照自己的意志翱翔!”陆信伸出手,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缓缓拍了拍陆云的肩膀,沉声说道:“既然不能改变你,那就让我改变自己,为你保驾护航吧!”
陆云泪如雨下,他视线模糊的看着,这个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男人。千言万语涌在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化作一声呼唤:“父亲……”
陆信点了点头,拿出手帕递给陆云,宽厚的笑道:“要是让夏侯雷知道,击败他的神秘高手,此刻正在哭鼻子,肯定想找块豆腐撞死。”
陆云不好意思的接过手帕,擦干眼泪。
“好了,早点歇息吧。为父还得赶回去给夏侯雷看门呢。”陆信起身出门,示意陆云不要相送,以免惊扰到妻女,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望着陆信消失的方向,陆云久久无法平复。
他本以为,自己要费尽口舌,才有可能说服陆信。为此还精心准备了一系列说辞,诸如‘父亲对我有养育之恩,我绝对不会害父亲,也不会害陆家的’,‘父亲才华满腹,却只因为是陆阀旁系,就一直没有施展的舞台。这次利用夏侯雷,一定可以一飞冲天!’之类,却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在确定他的决心后,陆信便主动改变了态度,根本没让他用到那些可耻的说辞。
但陆云无比清楚的是,这绝非陆信本意!而是为自己做出的改变啊……陆信怎能不知这个决定,将会使他和他的家族,面临极大的风险。可他依然义无反顾的做出了改变……
是什么情绪,支配着这个冷静智慧的男子,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忠诚还是爱?陆云也说不清楚。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陆信是真真正正把自己,当成亲生儿子在无私的疼爱啊!
而自己,对他却只有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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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只陆家父子。这个夜晚,许多人注定无眠。
白日里喧闹的武林门大街,此刻已是空无一人,临街的店铺全都上了门板,街尾的四海当铺也不例外。
然而当铺里间,已经乱成一团。
掌柜的指挥着手下,将机密的档案打包转移,带不走的直接烧掉,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几个头目垂头丧气分散坐着,看着这副树倒猢狲散的架势,有人愤愤说道:“我就说吧,不该贪这个财!这下好了,让人家当枪使,捅了马蜂窝!”
“哎……”非但之前的反对者,就是那时的支持者,此刻也极力撇清干系道:“上头三令五申,不要在这节骨眼儿上轻举妄动,掌柜的就是不听……”
掌柜的面色铁青,只当做没听见,继续销毁手头的机密。
“还有山魈!”众人又把矛头指向那黑脸汉子,一副‘你弱智啊’的神情道:“你就不能长点儿心?人家挖坑你就跳?不想想那船上一水儿的黄阶护卫,正主儿还能是谁?”
“放你娘的屁!”山魈本就满腹邪火,闻言大怒:“当时刀都砍到脖子上了,哪能想那么多?站着说话不腰疼!”
“好,不说这个!”对方也针锋相对道:“死的那四个黄阶弟兄,你处理尸首了吗?能确保人家不会顺藤摸瓜找到咱们吗?‘毁尸灭迹’是白猿社的铁则,你遵守了吗?!”
“气死我了!”山魈理屈词穷,当时看到夏侯雷的身影,他魂儿都飞了,哪还顾得上处理尸首?就这一条,便足以把他打入深渊了!
见这些家伙非但不拉自己一把,反而拼命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山魈怒从心头起,蹦起来就要打人!
“都给老子消停!”掌柜的终于忍不住,重重一拍桌案。
掌柜的余威犹在,众人这下全都老实了。便听他冷哼一声道:“老夫已经写好了禀报,你们只管放心,此事老夫一人担下,不会连累你们!”说着他苍声一叹道:“这边处理停当,老夫便去登门请罪,要杀要剐,随他夏侯雷的便。”
“掌柜的……”众人闻言心下大定,这才有闲心关心起旁人来。“那几个死去的弟兄,身上又没有记号,咱没必要送上门去吧。”
“是啊掌柜的,没必要自投罗网……”其余人也假惺惺的劝道。
“你们太小瞧夏侯阀了……”掌柜的苦涩的摇头道:“他们一定会疯狂报复的,根本不需要证据……”
话音未落,在外间值守的朝奉,跌跌撞撞跑进来,颤声叫道:“不好了,外头被包围了!”
“什么?!”众人惊得站起来。
“怎么这么快?还是晚了一步吗……”掌柜的脸色一白,却很快镇定下来。他看看手中一摞纸张,那是白猿社吴郡分社,本年的业务记录。
每一张纸上,都有一个命丧于白猿社之手的亡魂,其中不乏官员富贾。但官府从来不敢过问,因为哪怕是刺史大人,也不想面对白猿社不死不休的刺杀,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但这凶名赫赫、可以让小儿止啼的白猿社,在夏侯阀面前,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掌柜的自嘲的笑笑,将手中纸张投入火盆里,纸张转眼被蹿起的火苗吞噬。掌柜的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见掌柜的毫无反应,众人便想各自逃命,转眼却被强弓劲弩射了回来!
箭支飞蝗般射在当铺的门板上,同时还有一声厉喝在长街上炸响:“夏侯阀办事,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听到这一声,附近巡逻的官兵掉头就走,根本不敢接近。
当铺内一干人等也仿佛被抽掉了勇气,纷纷丢下兵刃,被冲进来的夏侯阀武士看押起来!
待控制住局面,几名手持火把的夏侯阀武士,护卫着一个身披黑色连帽斗篷的男子进来。
进屋后,那男子缓缓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满是病容的脸。他捂着嘴巴咳嗽几声,看一眼斧刃加身的当铺众人,目光便锁定了掌柜的,缓缓说道:“我就问一句,是不是你们做的?”
“回夏侯大人……”掌柜的一见那男子,两腿便不由自主的发颤。为了避免引火烧身,各门阀的重要人物,在白猿社都有画像。所以掌柜的一下就认出,那男子竟然是夏侯四杰之一的夏侯不破!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大人物居然也来了余杭!更加没想到,竟然是他亲自带队上门!
要知道,与他以武功著称的三位兄弟不同,夏侯不破素有顽疾,身体孱弱,所以很少抛头露面。此刻,这位以智谋著称的夏侯阀俊才,居然深夜现身。夏侯阀的愤怒到了什么程度,可想而知!
这下,最后一丝侥幸都荡然无存。掌柜的双膝一软,跪在夏侯不破面前道:“给白猿社十个胆子,也不敢动夏侯阀的人。我们实在是被人陷害啊!”说着一五一十道:“前日,有人委托鄙社刺杀一个叫付岩的姑苏客商,我等不知是计,便接了这个委托。孰料他们居然借刀杀人,引着我们的人,和贵阀发生了交战……”
“什么人在陷害你们?”夏侯不破打量着掌柜的,那双眼睛,似乎能洞彻人心。
“这……”掌柜的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艰难道:“鄙社的规矩,只要顾客先付全款,便无需亮明身份……”
“你觉得,这样的说法能交代过去吗?”夏侯不破掸一掸落在斗篷上的灰,幽幽问道。
“肯定不能!”掌柜的抬起头,咬牙道:“无论如何,小人都是死罪!自然任由夏侯阀处置!”顿一顿,他又乞求道:“此事皆由小人擅自做主,与旁人无关,还请夏侯大人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是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当铺众人忙大叫道:“夏侯大人,我们是无辜的!”
“今日亲自动手的是哪位?”夏侯不破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
“是他!”众人赶忙指向山魈。
“不错,就是俺!”山魈不屑的看看众人道:“放心,咱不会牵连你们!”
“把他俩带走。”夏侯不破吩咐手下,将掌柜的和山魈押出去。就在当铺众人以为,总算逃过一劫时,却听夏侯不破幽幽说道:“剩下的都杀了。”
“啊!”当铺众人亡魂皆冒,慌忙向夏侯不破乞求活命道:“夏侯大人,我们是无辜的!”
“是啊,夏侯大人,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可没有得罪夏侯阀!”
“哈哈,一群血债累累的刽子手,居然说自己是无辜的!”夏侯不破像听到天大的笑话,笑了两声,又剧烈的咳嗽起来。等平复下去,他才字字如刀道:“不杀你们,夏侯阀何以立足?!”
说完,夏侯不破便转身出去,身后响起阵阵惨叫声!
等夏侯阀的队伍撤出后,一场大火将四海当铺焚成了灰烬。武林门大街上的店铺也被殃及池鱼,被烧掉了一半。
官府贴出告示,只说是意外失火,并没有人员伤亡。
两日后,陆信被请进了钦差行辕。
当他走到花厅外,解下配剑交给夏侯阀护卫,又除下鞋袜,趋入厅中,便见除了上首的夏侯雷,还有个满面病容的男子,跪坐在左首边。
陆信恭敬的向钦差大人俯身行礼,夏侯雷哈哈大笑道:“陆贤侄不必客气,快快请坐。”
便有护卫为陆信在下首添了坐垫。陆信谢过,正襟危坐。
“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老夫侄儿不破。”夏侯雷为陆信引荐道。
“下官拜见伯爷!”陆信赶忙又向夏侯不破恭敬行礼。他在京里时其实见过夏侯不破,不过这显然不是乱攀关系的时候。
“哎,贤弟多礼了。”夏侯不破没有一点架子,微笑着向陆信还礼道:“你也是陆阀的人,咱们七家同气连枝,还是以兄弟相称吧。”
“不敢。”陆信受宠若惊道:“燕雀安敢与鸿鹄同列。”
“哎,贤弟过谦了。”夏侯不破却摇头笑道:“愚兄虽然痴长你几岁,也知道你是你那一拨人的文魁,很多人到现在提起你的文章,还都竖大拇指呢!”
“惭愧,百无一用是书生。”陆信不得不承认,夏侯不破很有一套。就算自己,也让他几句话就弄得心里暖洋洋,对他好感倍增。
“哈哈哈哈!”夏侯雷放声大笑道:“不破,这家伙跟你是一路货色!无趣的紧!”
“陆贤弟恭谨自持,正是我辈世家子弟的美德。”夏侯不破摇头苦笑,正色道:“还是说正事儿吧。”
“对,说正事儿。”夏侯雷点点头,对陆信沉声说道:“老夫微服私访,却险遭刺杀,幸亏陆大人及时赶到,这才逢凶化吉!”顿一顿道:“这次请你过来,第一件事便是正式道谢。”
“钦差大人实在客气,下官职责所在,不敢居功!”陆信谦卑的垂首。暗道,看来夏侯雷已经说服夏侯不破,瞒下他是狎妓过程中出事儿一节。但堂堂阀主之弟遇刺,事情实在太大,肯定要禀报上去的。
“哎,以德报德,以怨报怨是我夏侯阀的信条!”夏侯雷却一摆手道:“若不重谢于你,日后谁还会为我夏侯阀拔刀?”
“是啊。”夏侯不破也颔首笑道:“说起来,陆贤弟十年前就为我夏侯阀立下大功。但你一直不肯接受我那二哥的好意,让他十分挂怀。”其实在三天前,夏侯叔侄根本不知道守在行辕外的小小郡尉,就是当年把乾明皇后困在凤凰观的那个陆信。
昨日,他们才了解了陆信的生平背景。但这并不妨碍夏侯不破说一些惠而不费的客套话。
“十年前的事情……”陆信闻言苦笑道:“下官被滚滚骂名吓住了,哪里还敢回京,也只能辜负夏侯将军的好意了。”
“贤弟此言差矣,”夏侯不破断然摇头道:“乾明皇帝皇甫彦倒行逆施,自食恶果。我等正义之士拨乱反正,功在社稷。区区骂名,何所惧哉?不过是那些可怜虫、榆脑袋的昏昏之言罢了。老弟为此耽误了十年大好光阴,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惭愧……”陆信一脸黯然道:“在下迂且懦,直到近两年才想通这点,可惜什么都耽误了。”
“哎!”夏侯雷大笑道:“现在想通也为时不晚!”顿一顿,他压低声音道:“老夫这便送你一桩前程!”
“侯爷有何吩咐,下官定将赴汤蹈火!”陆信双目分明跳动着火光,那是**之火。
“现在还不能说。”夏侯雷笑笑道:“我给你一纸钦差文书,回去点齐兵马,全员登船,等候我下一步命令。”说完他意味深长道:“本来想找你家郡守,但有贤侄在,就不劳烦他了!”
“这……”陆信为难道:“郡守大人要是问起,下官如何作答?”
“让他来问我就是。”夏侯雷放声大笑道:“不过问了也是白问。”
“……”听夏侯雷这样说,陆信还是踯躅。似乎十分不想得罪郡守。
夏侯不破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老弟多虑了,这件差事办的漂亮,从此你便飞龙在天,还用得着看区区郡守的脸色?”
“下官明白了。”陆信这才俯身领命。
“去吧。切记保密。”夏侯雷点点头。
“下官告退。”
花厅中,看着陆信离去的身影,夏侯雷问道:“你觉得他怎样?”
“是个可造之材。”夏侯不破手指轻磕膝盖道:“不过似乎顾虑太多,未免优柔寡断。”顿一顿,他自嘲的笑道:“但我总感觉,这不是他的本来面目。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眼看穿的……”
“你就说他能不能用吧?”夏侯雷不耐烦的道。
“能用。”夏侯不破点点头,摊开双手道:“再说二叔已经把差事都交给他了,小侄又岂能反对?”
“呵呵……”夏侯雷咧嘴一笑,又压低声音道:“带回来的两个人,审的怎么样了?”
“他们确实是误中副车,看来刺杀二叔的应该另有其人。”夏侯不破轻声说道:“但一时之间想要把那人揪出来,恐怕做不到。”
“不会是冲着那件事来的吧?”夏侯雷神情一紧。
“应该不会。”夏侯不破缓缓摇头道:“如果对方知情,这时候绝不会打草惊蛇。”说着目光一定道:“而且二叔这么一闹,应该会让那些人彻底放松警惕,也算无心插柳了。”
“嘿嘿……”夏侯雷老脸一红,他也知道自己这回把脸丢到姥姥家了,赶忙换个话题道:“还有,芊芊姑娘已经被你审了两天,可有进展?”
“她不会武功,似乎也没有什么目的。”夏侯不破轻声说道。
“我就说吧!”夏侯雷一拍大腿,松了口气道:“她是无辜的。”说着朝夏侯不破笑道:“怎样,给二叔个面子,放了她吧……”
夏侯不破苦笑道:“都什么时候了,二叔还怜香惜玉?”
“你有所不知,”夏侯雷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老夫那日在她琴声的帮助下,使出了日轮印……”
“哦?!”夏侯不破吃了一惊,龙象伏魔神功共九层,每层分别对应一式龙象大手印。日轮印乃是第八印,象征着龙象神功突破到第八层——天阶大宗师的境界!“二叔居然突破到了天阶?!实在是天大的好事!”
“哎,没有……”夏侯雷看着自己的双手,摇头叹气道:“这两日,老夫反复运功,再也无能为力了。”顿一顿,他看着夏侯不破道:“所以,那琴声是关键,必须要留下芊芊姑娘!”
听他这样说,夏侯不破点头道:“果真如此,她对我夏侯阀确实大有用处。不过,等此间事了再说吧。”
“那不要委屈到她。”夏侯雷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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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信拿着钦差的命令,回到郡守府。郡守大人自然乖乖听命,只是语气难免不满道:“陆大人攀上高枝,从此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咱们这些贫贱交哦。”
陆信还能说什么?只能随他去了。出来后,陆信让随从去家里知会一声,便到军营点兵去了。
陆府,听了官差带来的话,陆夫人毫不介怀。官差一走,她便回佛堂念经去了。这些年夫妻俩形同陌路,陆信回不回来,都无甚区别。
陆云却明白,这是父亲在通知自己,有重要的事情要发生。否则,陆信本就在公干中,已经在外头快一个月。没必要多此一举,再让人跟家里说一遍自己不回家。
捱到下午,陆云感觉不能耽搁,合上书本对陆瑛道:“阿姐,我要出去几天。”
陆瑛点点头,轻声问道:“多久?”
“不知道。”陆云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
“一切小心。”陆瑛看着他,柔柔的说道:“母亲那里你不用担心,我就说你替父亲去庄子里查账了。”
见姐姐已经帮自己想好借口,陆云心中的负疚更重了,点点头道:“我会的。”
说完,陆云便逃也似的出了书房,看着他消失的背影,陆瑛幽幽一叹,满眼都是担忧。
夜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运河码头上却站满了穿着雨披的官差,不许任何人靠近。
码头旁,停靠着十几艘偌大的官船,船舱里塞满了全副武装的官兵。所有人被勒令不许离开船舱,甚至不许走动交谈。虽然才三月中旬,而且外头还下着雨,船舱中的官兵们却一个个汗流浃背,满面愁容的苦捱着。
陆信和部下披着同样的雨披,如标枪般立在码头上,目光冷峻的注视着远处。直到戌时,一趟没有任何标识的车队,穿过雨幕驶入码头。
陆信赶忙快步迎了上去。
夏侯阀的武士,护卫着夏侯雷和夏侯不破从马车上下来。许是受不了这恼人的阴雨天,夏侯不破一直在咳嗽。
夏侯雷看看那些官船,问陆信道:“都准备好了吗?”
“回钦差大人,吴郡五千官兵,已整装待发!”陆信沉声答道。
“出发吧,沿着运河北上。”夏侯雷丢下一句,便和夏侯不破登上了陆信为他们准备的座船。
“出发!”陆信一声令下,十余艘官船拔锚扬帆,缓缓驶离了冷雨中的运河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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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定鼎以后,为了沟通南北,将江南的粮食运往京城,高祖皇帝动用几十万民夫,耗费十余年,修建了这条沟通南北水路的大运河。
此时南风正劲,将风帆吹得猎猎作响,无需操桨,十余艘官船便在河道上快速北上。而直到此刻,陆信还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
船行半夜,早已离开了吴郡,进入丹阳郡辖地。这时,最前头的夏侯阀座船停了下来,跟在后头的官船队伍也赶紧纷纷收帆停船。
就连领兵的校尉们,也忍不住议论纷纷,不知道钦差大人为何要带他们越境?
“都噤声!”陆信一声低喝,所有人全都安静下来。他虽是文官出身,却带兵得法、御下严格,在官兵中的威信极高。
陆信眉头紧皱,眺望着远方。丹阳没有下雨,但天阴的厉害,隐隐约约能看到一艘不起眼的民船,从北面向他们驶来。
陆信刚要下令阻拦,一名夏侯阀武士却到了他面前,沉声道:“陆大人不要误会,那是自己人。”说完侧身相请道:“侯爷请大人过去。”
陆信压下心中疑窦,吩咐手下全神戒备,便跟着那武士上了小艇,往夏侯雷的座船而去。
陆信一上船,就感觉到夏侯阀上下如临大敌的气氛,压住心中的疑虑,他跟随武士进了上层的船舱。
船舱内,夏侯雷也是一反常态的严肃,抬手示意陆信不要多礼,坐下听命即可。
“陆大人,你应该很好奇,老夫到底为何会来江南吧?”夏侯雷沉声说道。
该是揭开谜底的时候了。陆信却不抖机灵,无功无过的说道:“侯爷当然是前来巡视各地戡乱的状况了。”
“不错。”夏侯雷很满意他的回答,又缓缓说道:“巡视过程中,本侯接到陆大人的举报,说丹阳郡乌程县周家窝藏前朝余孽!”说着夏侯雷目光炯炯的注视着陆信,提高声调道:“经过调查,证据确凿,本侯决定行使临机处置之权,先剿灭这股乱贼,再禀报朝廷!以免风声走漏,让贼人逃脱……”
陆信听着夏侯雷的话,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就知道这老货没安好心!什么接到陆大人举报?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好吗?!’陆信心念电转,把夏侯阀的算盘摸了个七七八八。显然,夏侯雷这次南巡,目的就是乌程周家!而且皇帝一定不知情,不然哪里还用扯什么‘是陆大人举报’的鬼话?
“陆大人,本侯说的对不对啊?”夏侯雷没耐心兜圈子,他要陆信明确回答。
“确实如此。”陆信点了点头,默默的背下了这个黑锅。
见他点头,夏侯雷大喜,夏侯不破的表情也亲切了许多。后者微笑道:“老弟放心,从此以后你的事情就是夏侯阀的事情。我保证你将来,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在下绝不后悔。”陆信脸上浮现出坚决的神情,说完又有些担心道:“只是下官虽在吴郡,却也听说柏柳庄的坞堡高大坚固、机关密布。庄内子弟操练多年,武功高强。唯恐有辱使命,坏了钦差的大事!”
“不会的。”夏侯不破咳嗽两声,缓缓道:“自老弟上任以来,吴郡的军队面目一新,军纪严明、战无不胜。区区柏柳庄,难不住老弟的!”说着,他又拿出一张十分详细的图纸道:“何况,陆大人已经把周家柏柳庄的里里外外,都摸的一清二楚了。”
“老夫故意绕过丹阳南下吴郡。又装出一副贪图酒色的样子,就是为了麻痹他们。”夏侯雷也厚着脸皮道:“他们肯定想不到,我们会杀他个回马枪!”
陆信暗暗苦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面上却露出恍然的神情,好像夏侯雷说的是实情一样。同时,他双手接过了图纸,借着明亮的灯光一看,不禁倒吸冷气。
只见图纸上,非但把柏柳庄坞堡的里里外外画了个一览无余,甚至还详细标注出,何处有机关,何处屯兵多少,何处有高手坐镇。甚至连周家部曲的巡逻时间和路线都写的清清楚楚。
这绝对出自内贼之手!很显然,夏侯阀图谋周家,已经绝非一日了!
“这下,下官多了几分信心。”陆信捧着图纸,如获至宝道。
“好,那咱们就欣赏陆大人的表演了!”夏侯雷笑着看看夏侯不破道:“相信他肯定不会让咱们失望的!”夏侯不破也笑着颔首。
“下官定当竭尽全力!”陆信说完,告退出去,他得争分夺秒备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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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船上,陆信把自己关在舱中。想要对着图纸好好谋划一番,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良久,他不禁摇头暗叹:‘这下算是彻底上了夏侯阀的贼船……’
不管哪个行当,捞过界都是大忌。自己身为吴郡官员,却管起丹阳郡的闲事,就算最后没有成为夏侯阀的牺牲品,也会为官场所不容。何况夏侯阀此举既然瞒着朝廷,肯定为皇帝所不容。就算初始帝奈何不了夏侯阀,还收拾不了自己这个过河小卒?
所以,自己唯一的生路,就是抱紧夏侯阀的大腿,一心一意当好走狗了……
陆信正在胡思乱想,一名亲兵推门进来,轻轻唤了声。“父亲。”
那亲兵乃是陆云,接到陆信的通知后,他便潜入军营,假扮成了陆信的亲兵,跟他一起上路。
那夜之后,父子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改变。陆信闻言,将见夏侯雷的经过言简意赅说了一遍。说完,自嘲的笑道:“嘿嘿,看来有些事真是命中注定,任你怎么逃也逃不开……”
陆云心下一黯,他知道陆信骨子里是个儒生,素来以忠君报国为信念,向往的是成为名声高洁、人人敬仰的君子。然而,却不得不背负着背主求荣的骂名,艰难的潦倒官场。但就是最郁郁不得志的时候,陆信也不想接受夏侯阀的回报,以坐实自己夏侯走狗之名为代价,换取荣华富贵。
但现在,因为自己的缘故,他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心里的苦闷可想而知……
“对不起,父亲。”陆云低头轻声道。
“父子之间还说什么客套话。”陆信摇摇头,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君子之忧’抛到脑后,定定神道:“为父对这件事,现在也十分感兴趣。”顿一顿,他压低声音道:“南朝覆灭已经二十年,就算真有余党存在,也成不了气候,夏侯阀怎会如此费尽心机图谋,甚至不惜事后得罪皇帝?”
“父亲说的是。”陆云深以为然道:“就算南朝余党真的有什么威胁,该担心的也是皇帝。夏侯阀就算要为主分忧,也没必要瞒着皇甫彧。”说着他十分笃定道:“这里头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是天大的秘密!”
说这话时,陆云两眼放光,这可是当初他算计夏侯雷时,万万没想到的惊喜啊!
“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陆信想了想,皱眉道:“柏柳庄主周煌,乃是天阶榜上排第九的大宗师!夏侯阀想打他的主意,肯定也会出动天阶大宗师!”说着他看了看陆云道:“就算你的功法没有问题,也绝非他们的对手!”
“父亲说的是。”经过和夏侯雷一战,陆云早没了小看天下英雄之心。就算要对付地阶宗师,他也必须精心谋划,在合适的时间地点,确保可以立即脱身,才能与之一战。
何况天阶?
船队在丑时中抵达乌程县,五千兵马立即下船整队,准备出击。
看着五千人鸦雀无声,很快便整好了队形,远远观望的夏侯不破暗暗点头,对夏侯雷道:“二叔的眼光真不差,没想到此人还是文武全才。”
“那是,姜还是老的辣!”夏侯雷得意的一笑,深吸一口沁人的夜风,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不由自主沸腾起来。
终于等到动手的一刻了!
当初,夏侯阀定下这次的大计时,他主动请缨担任钦差。按说,从各方面考虑,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兄长夏侯霸却担心他因酒色误事,迟迟不肯松口。
那种到老都不被大哥认可的耻辱,让夏侯雷羞愤不已。他拍着胸脯,当众立下军令状,保证一路上滴酒不沾、不近女色、绝不误事。夏侯霸这才勉强同意,却仍派了夏侯不破跟他同行,说白了还是不放心他!
如今,他已经完美的履行了属于自己的使命!只要接下来行动成功,便可以跟兄长拍着胸脯说一声,幸不辱使命了!
会成功吗?夏侯雷深信不疑!夏侯阀已经算无遗策,只要陆信完成合围,就可以瓮中捉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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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定鼎以前,天下大乱三百年,生灵涂炭、人不如狗。便有许许多多豪杰巨富,聚集族人故旧,建立了成千上万的坞堡壁垒,以求自保于乱世。
在当时,几乎所有的世家大族,都是以坞堡为根本,来庇护族人、延续血脉。有的坞堡经过几百年、十几代人的不断修缮扩建,规模大过了一般的村镇,堡壁比官府的城池还要坚固。更兼堡内子弟一脉相承、同仇敌忾,战斗力远超一般军队。是以各地割据政权都对这些坞堡头疼不已,只能避而远之,以求相安无事。
直到本朝定鼎以后,高祖皇帝挟一扫**之威,下旨拆除天下坞堡。经过二十年的艰苦斗争,绝大部分坞堡消失,但仍有一些延续了下来。这些坞堡要么地处偏远,朝廷鞭长莫及,要么托庇于七大门阀,朝廷无可奈何。
柏柳庄坞堡并不属于这两种情况,之所以能在朝廷的打击下幸存下来,是因为乌程周氏!周氏乃江南豪族,昔日在南朝的地位不亚于如今的七大门阀。大乾覆灭后,不同于那些桀骜不驯的江南豪族,周氏很快便向大玄表示臣服,并积极配合朝廷安定地方、控制百姓,成为朝廷眼中的大族典范。
为此,高祖皇帝数次下旨嘉奖周家,又考虑到周家不容于江南豪族,特许他们保留坞堡自卫。得到皇帝的恩准,周家逆流而动,在别人被迫拆除坞堡时,他们却大肆扩建坞垒!十年间,柏柳庄坞堡规模大了扩大了数倍,远远看过去,宛如一座小型城池,令人望而生畏!
寅初时分,陆信带领军队出现在柏柳山前,看着那延绵数里、两丈多高的坞壁,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夏侯叔侄也神情凝重起来,原以为动用五千兵马攻打柏柳庄,乃是杀鸡用牛刀。但到现场一看,若是不慎惊动敌军、陷入强攻,兵力怕是远远不够……
“陆信能行吗?”夏侯雷不禁心中打鼓道:“不如再调丹阳的兵来助阵……”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夏侯不破却断然摇头道:“只能用人不疑了!”
夏侯雷揪心的看着前方准备攻城的陆信,向着满天神佛胡乱祈祷开了……
陆信却神色如常,他指着黑黢黢的坞壁,对面前的二百余名精锐健卒道:“这段时辰,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刻。尔等务必借机抵达坞壁之下!”顿一下,他又沉声吩咐道:“攀上城墙后,第一时间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城!”
“是。”两百余名精锐士卒低声领命,转身而去。
陆信叫住领队的校尉,压低声音道:“若事不可为便立即撤退,一切责任本官承担!”
那校尉愣一下,向陆信深施一礼,便转身追赶手下去了。
四更天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于是贼人们常常选在此时入户行窃,所以四更也被称为‘狗盗’之时!
二百多名身着黑衣,面擦锅底灰的精锐将士,便在这狗盗之时,猫腰向着向坞堡摸去。这些将士武功不见得多高,但训练极其有素,无声无息潜行于黑夜之中,悄悄移除了堡外的路障,又缓缓游过护城河,等他们匍匐到了墙根儿下,上头的守卫依然没有察觉。
虽然多亏了事先的情报周详,他们才能如此游刃有余,但将士们表现出来的高超素质,还是让观战的夏侯不破暗暗击节。能把一群普通的士兵训练成这样,这个陆信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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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余名精锐将士,匍匐在墙根下一动不动,望着他们的校尉。
领军的校尉将耳朵紧贴在墙上,仔细听着上头的脚步声。足足等了盏茶功夫,他才抬起头,侧身将手中的飞爪向墙头掷去!
其余几名什长见状,也纷纷用力将飞爪掷向墙头!
‘铛铛’几声轻响,飞爪带着长长的绳索越过墙头,勾在了箭垛上。用力一拽,绳索绷紧,将士们便手脚并用向城头攀去!
几个呼吸,校尉带着十几人便爬上了城头,持兵刃呈扇面警戒!
在他们身后,先遣将士正陆续不断爬上来。这时,只见几点灯火由远而近,那是巡逻的小队庄丁去而复返!
眼看就要被发现,将士们握紧兵刃,屏息准备交战!
校尉的一颗心,缩成了一团,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滚下。按照事先的情报和实际观察,巡逻队应该还有五十息时间才会返回。此刻不知何故,却提前折回了!
虽然敌人不多,但只要一交战,肯定会暴露行迹,使夺取城门的计划受挫!
校尉正进退两难,忽见身边一名将士如蝙蝠一般无声无息掠出,眨眼就到了十丈之外的那队庄丁面前!
四更天是人最困倦的时候,庄丁们巡逻了半夜,困倦到了极点,是以巡逻的距离不断缩水,折回的时间自然早于预期。他们正一边挪着步子,一边哈欠连天,突然感到一阵劲风扑面!
庄丁们茫然抬头,就见一个身穿黑衣,手持双刀的不速之客,已经到了他们身前!
庄丁们一个激灵,有的要拔刀迎敌,有的要大喊示警!却见对方化作一道虚影,直插人从而入!手中的双刀如蝴蝶翻飞,每一刀都切断一名庄丁的喉咙!
转眼间,那身穿黑衣的索命阎罗,便穿透了庄丁的队伍!
而那些庄丁像被砍倒的甘蔗一般,直挺挺捂着喉咙摔倒在地,自始至终,都没有来得及叫唤一声……
借着落在地上的灯笼,将士们看到那人在空中挽一对刀花,甩掉刀刃上的血珠,而后双刀还鞘,大步向门楼方向走去!
“愣着干什么,快跟上!”校尉十分纳闷,自己手下怎么冒出这样一位高手?但现在显然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将士们便跟着那人向前,一路上又遭遇了两拨巡逻队,全都被那索命阎罗无声无息干掉,根本用不着他们出手。
一直到了门楼外,他们依然没有暴露……
这时那黑衣人突然站住,皱眉望向堡内。将士们不由自主全都跟着站住,等待他下一步行动。
谁知下一刻,那黑衣人纵身跃下数丈高的墙壁,消失在黑黢黢的坞堡内。
显然,对方不会继续保驾护航了。校尉并不惋惜,对手下沉声道:“人家都已经把咱们送到门口,要是这都拿不下来,直接跳下去摔死算了!”说完便身先士卒杀入了城门楼中!
将士们早就被黑衣人神挡杀神的气势,感染的热血沸腾,紧跟着校尉杀了进去!
门楼里灯光昏暗,几十名当值的庄丁,正或躺或坐在那里打着盹儿,甚至在外头就能听到里头的呼噜声。在庄丁们看来,外面有人巡逻,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
何况哪有人敢惹周家?
结果,亢奋的官军将士冲进门楼,一阵砍瓜切菜,就把这些半梦半醒的家伙杀了个干净!
校尉丢下兵刃,和两名什长合力搬动绞盘,高悬的吊桥便缓慢下落。静谧的黎明时分,铁索摩擦的轧轧声分外清晰!
听到门楼内的惨叫声,又看到吊桥缓缓落下,庄丁们终于被惊动了。他们赶忙从各处冲过来查看情况!待发现门楼已经被敌人夺去,庄丁们又惊又怒,立即敲响了警钟,同时组织人手夺回门楼!
官军将士岂能让敌人如愿?他们用血肉之躯,死死挡住门楼的东西两个小门,挥舞着兵刃与敌人厮杀在一处!闻讯赶来的庄丁越来越多,却依然无法冲入门楼一步!
随着吊桥轰然落下,早就等在外头的陆信宝剑一挥,大军滚滚杀入城中!
这时候,坞堡里的人也被警钟声惊醒。庄主周煌和他的老父亲,原南朝司空周思礼,披衣到了周氏祠堂的大厅中。
大厅里灯火通明,一众族人如热锅上的蚂蚁,看到庄主和老庄主出来,赶紧围上来,七嘴八舌道:“庄主,不好了!”“老庄主,有人攻打庄子!”
“都慌什么!”老庄主须发皆白,虽然已经把位子让给儿子,威严却不减当年。“周家立族五百年,什么风浪没见过?!”
让老庄主这一呵斥,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庄主周煌开口说道:“诸位无需惊慌,我们柏柳庄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攻下来的。还请赶紧回去各司其职,共御外敌!”
“庄主,攻打咱们的是官军啊!”一名长老颤声说道。
“有区别吗?”周煌四十余岁,魁梧雄壮、蚕眉凤目、不怒自威。“犯我柏柳庄者,都是周家的敌人!”
“不管怎样,先迎敌吧!”老庄主沉声说道。
“保卫柏柳庄!”族人们齐声应和,转身离开祠堂,各就各位去了。
祠堂中只剩下庄主父子,周煌眉头紧锁道:“父亲,八成官府知道那些人的存在了……”
“赶紧安排他们离开。”老庄主点点头,沉声道:“他们一走,族人们也要上路,能走多少算多少!”
“父亲,真到了这般田地吗?!”周煌神情一震,周氏一族世代生息的柏柳庄,就要覆灭了吗?
老庄主神色平静道:“从收留那些人的那天起,一切都是注定的。”说着他摆摆手道:“没时间耽搁了,快去吧……”
“是!”周煌重重点头,转身消失在老庄主的视线中。
老庄主这才苍声一叹,转身到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上了一炷香,然后恭恭敬敬的三叩首。待起身时,他已是老泪纵横,悲声大作道:“忠孝难以两全,不孝子孙连累祖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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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信偷袭成功,率领大军杀入坞堡,便立即指挥部下分成数队,抢占堡内各处要点!他已经将图纸上的情报,分别传达给各路校尉记牢。校尉们带领各自部下,就像主场作战一般,绕过庄里的重重机关,直扑各处要害所在!
他们来的实在太快,快到周氏族人根本来不及就位,便被抢占了各处要点!官军将士仅仅占据**处路口,就把周氏族人挡在各处街道,进退两难,无法相互支援。
与道路宽阔、四通八达的寻常城市不同,坞堡带有浓重的军事色彩。为了利于阻敌,街道十分狭窄,而且众多通道中,很多是死路,通常只有几条可以通行。敌人攻入堡中,往往会因为地形陌生,被困在迷宫般的街道中,从而给防守方分割围歼、以少胜多的机会。
但当进攻方对堡内地形了若指掌,抢先占据了要点,局面就会逆转!可以反过来将防守方死死困在不同的街道,分割包围!
当然,这需要进攻方的将领具有极高智慧,才能在蜘蛛罗网般的通道中,找到那些致命的要点!才能以尽可能少的兵力,实现对敌军的分割包围!
显然,陆信就有这个能力。待到分割完成,他便亲率大军杀入,将被分割成一段段的庄丁依次围剿!为了保卫家园,庄丁们全都豁上性命和官军作战,无奈官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兵力是他们的数倍,甚至还占据了地利!
庄丁们一次次突围,一次次被强弓劲弩成片射倒在地,鲜血染红了街道,又流淌进道旁的沟槽,汇成一条条红色的溪水……
纵使满心不甘,周氏族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部曲庄丁被官军一口口吃掉,没有丝毫办法……
陆信并不冒进,依然按部就班指挥着部下层层推进,按照钦差的要求,不让任何人逃走。
一个时辰后,官军已经完全占据了庄子外围的各条街道,把周氏一族死死围困在内堡之中。
就在陆信准备下令,从四面同时攻打内堡之时,夏侯雷和夏侯不破出现了。
“哈哈哈!贤侄果然用兵如神,老夫甚是欣慰啊!”火光中,夏侯雷兴高采烈的使劲拍着陆信的肩膀,这个人实在太给他争脸了!自己给夏侯阀发现了个大人才啊!
“钦差大人,战斗还没结束,”陆信却神情严肃道:“内堡的周家部曲还很多,他们肯定会负隅顽抗的!”
“贤侄,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夏侯雷却神秘的一笑道:“接下来,你只需要死死围住这里,不要放任何人逃走,这次的头功,便非你莫属了!”
“那内堡……”陆信不解问道。
夏侯雷看看夏侯不破,后者微笑道:“贤弟已经是自己人,也不需要再瞒着你了。”说着他一指内堡,悠悠道:“我夏侯阀的高手,已经攻进去了,里面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吧。”
“是么?”陆信吃惊的看一眼夏侯不破,夏侯阀的人马什么时候潜入堡内?自己居然毫无察觉!
“咱们静观其变吧。”夏侯不破颔首微笑,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是。”陆信低下头,内心却涌起浓浓的担忧。他到现在没看到陆云,那孩子显然也跟着夏侯阀的人进去了。可千万不要冲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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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大半个时辰前,那个在城头帮先遣将士开路的,正是陆云。
虽然今日又改变了外形,脸上还抹了锅底灰,甚至连武器都换成双刀。陆云还是无比小心,一直调动六识、监视四方,唯恐夏侯雷窥视左右,从自己的招式中看出蛛丝马迹来。
陆云的皇极洞玄功玄之又玄,甚至可以让他在地阶时,就拥有天阶大宗师的部分本领。比如,他可以将真气任意运转于体内任何部位,使其机能大增!
陆云将体内一成精纯的元气,注入睛明穴中。此刻他的双目中,似有毫光隐现,视力登时增强了数倍,在黑暗中宛若白昼,可以看到很远很远。
当他带着那些将士,摸到门楼左近时,忽然心有所感,举目望去,只见远处西面堡壁上,出现了一道道黑影鱼贯跃入堡内,转瞬即逝,没有一点动静!
‘夏侯阀的人!’陆云一下就想到那条中途出现的民船,招呼也不打,便径直跃下墙头,追赶那些黑影去了。
唯恐被夏侯阀的高手发现,陆云只敢远远缀在后面。便见夏侯阀一共仅有二三十人,但各个身法敏捷,灵猫一般快速穿行在堡内的小巷中。所有遇到的巡逻庄丁,全都被无声无息秒杀于当场,根本没机会示警!
有夏侯阀的高手在前开路,陆云自可轻松跟在后头,只要小心不被察觉即可。他甚至还有闲心,琢磨起这些不速之客此行的目的来。
毫无疑问,夏侯阀如此遮遮掩掩、煞费苦心,肯定是冲着庄子里某些人,或者某样东西而来。而能让夏侯阀如此上心的人和物,这天下恐怕没有几样!就算是南朝的皇子在此,夏侯阀也犯不着背着皇帝来抓他。除非是那人有什么天大的秘密,或者手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无论是秘密还是东西,能让夏侯阀如此重视,都值得自己冒险一回!一定要弄明白他们在搞什么名堂,若是能浑水摸鱼,那自然再好不过!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而已,那二三十个夏侯阀高手,最差也是玄阶,其中肯定还有天阶,自己就是拼上十成功力,恐怕也没机会虎口夺食。审时度势,陆云打定了主意,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暴露自己,能了解到夏侯阀的秘密,此行就算是成功。
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有机会复仇,这是他早就明白的道理。
陆云正在胡思乱想,夏侯阀的一众高手已经杀到了内堡附近。此刻,坞堡中警钟大作,庄丁们闻讯登上了内堡的墙头,松明火把将堡墙上下照的亮如白地。一张张禁止民间持有的强弓劲弩架上了堡墙,庄丁们严阵以待,任何接近内堡的敌人,都会遭到他们猛烈的射击!
陆云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情形,他要看看夏侯阀会如何突破内堡,了解他们的实力和战术,因为总有一天,这些人一定会站在自己面前!
这时,内堡大门敞开,数百名庄丁鱼贯而出,准备增援外堡。
那些藏于黑暗中的夏侯阀高手,毫不犹豫便朝着人头攒动的堡门扑去!
陆云登时两眼发直,难道夏侯阀的战术就是硬上吗?且不说那几百名全副武装的庄丁,门楼和两边的女墙上,起码有一百名手持强弓劲弩的护卫,甚至还有可以射杀地阶的床子弩!
‘就算能冲进去,得损失多少人啊!如果这就是夏侯阀,那也没什么可怕的!’陆云如是想道。
但下一刻,他彻底通体冰冷……
只见那二十余名夏侯阀高手,旋风一般冲到了那几百名庄丁面前十几步远!紧接着齐刷刷丢出了成片的暗器!
飕飕的破空声中,庄丁们纷纷惨叫着倒地……
城上城下的庄丁们目瞪口呆,他们还没来得及大喊,更没来得及举起兵刃,便被夏侯阀的高手,用暗器干掉了近百人!而他们,连暗器什么样都没看清!
惨叫声中,二十余名夏侯阀高手如虎入羊群,兵刃翻飞,残肢断体伴着四溅的鲜血在空中飞舞!
庄丁们慌忙举起兵刃格挡,精钢打制的朴刀,却像豆腐一般被敌人的兵刃切断。继而,手臂连着半边身子,也被夏侯阀的高手直接砍下!
明明十倍于敌人,庄丁们却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其宰割!
守卫内堡的庄丁想要关门,但门洞里塞满了人,哪是想关就能关上?!
“放箭!”堡墙上,一名周家长老咆哮着命令弓手。“不要管误伤,放箭啊!”
弓手们咬牙准备扣动扳机、松开弓弦。那种不知名的暗器,却又如飞蝗般激射而来,被击中的弓手立时惨叫着倒地,下饺子般坠下墙头!
结果射下去的弓箭只有十之二三,还大都被敌人格挡躲避,夏侯阀只有一两名玄阶不慎受了伤……
那名周家长老也被一枚暗器射中了肩膀。他有玄阶的实力,寻常刀枪不入,却仍被那暗器破掉了护体真气!
不过那暗器也一下子没了力道,打在他的肩上,软绵绵飘落下来。
那名长老伸手接住那暗器,借着火光定睛一看,竟是一片细细长长的碧绿柳叶……他登时亡魂皆冒,不由自主喃喃道:“片叶飞花……”
那不是什么柳叶状的利器,而是真正的柳树叶,柏柳庄随处可见的,柔软无比的柳树叶……
也就是说,那些凌厉无匹、多如飞蝗的暗器,根本就是敌人临时从路边的树上摘下来,射向他们的……
只有地阶宗师才能将真气注入武器甚至一片树叶中,做到片叶飞花、皆可伤人!
这名长老站在墙头看的清清楚楚,方才起码有十名高手同时射出了这样的柳叶……即是说,那二十余人里,有一半是地阶宗师!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哪怕七大门阀中排名靠后的几家,也拿不出这么多宗师来!
刹那间,那名长老像被抽光了全身力气,灰心丧气的跪坐在地。这是周家根本无法抵御的恐怖力量……
末日,真的来了。
。
远处的陆云也是浑身冰凉,谁能想到夏侯阀居然可以同时出动这么多地阶宗师?!根据之前的情报,夏侯阀所有的地阶宗师,加上已经年过五十者,也不过才十二名。而且夏侯阀肯定还有相当数量的地阶宗师坐镇京城!
所以,夏侯阀绝对隐藏了很大一部分实力!至少,他们的地阶宗师,肯定远超明面上的数量!
那十名地阶宗师同时发威,让周家庄丁的人数、地形优势,彻底失去意义!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夏侯阀的人将挡在面前的庄丁全都格杀当场!
但这些庄丁的拼死抵抗,也并非没有意义。至少,他们给里面的人争取到了时间,内堡的庄丁终于关上了两扇沉重的大门!
女墙内的周氏族人,刚想松一口气,然后用强弓劲弩阻止敌人杀上墙头。却望见夏侯阀中行出一人,斗篷遮面看不清面容,只见他双手环抱胸前、如抱山岳,十指交扣,打出连串印决!
远处的陆云看的真切,那正是夏侯雷用过的龙象大手印!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只见那人的姿势与夏侯雷一模一样,双掌一记日轮印拍出!
但威势不可显然同日而语,夏侯雷的日轮印只徒具其形,那人的日轮印却真的放射出灼人的白光,将这黑夜照的透亮!
就像一**日,从他胸前缓缓升起,重重砸在两扇堡门之上!登时光芒万丈,让人无法直视!
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块块墙砖被硬生生从墙上扯下来!两扇沉重无比、深深砌在墙内的堡门,竟被直接被日轮印拍倒下去!
烟尘腾飞间,门内的庄丁躲避不及,被千斤重的两扇大门拍成了肉饼……
那人拍了拍溅到身上的尘土,便踏着浸满鲜血的大门,一步步走入内堡。
夏侯阀的高手紧随其后,消失在城门洞中。
堡门上下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非人力可及的惊世一击,震得呆若木鸡。根本兴不起一丝抵抗的意志,只能眼睁睁目送夏侯阀的高手昂然而入……
陆云也被这一击惊呆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天阶大宗师出手,完全无法想象,根本无可匹敌!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夏侯阀的真实实力,同样完全无法想象,无人可挡!
这就是自己的敌人吗?自己真能战胜他们吗?
汗水浸湿了陆云的衣背,刹那间,他终于明白了,为何陆信会坚决反对他复仇。因为,那连以卵击石都算不上……
但片刻之后,陆云便把心头弥漫的挫折感,转化为继续变强的动力!天阶高手又怎样,早晚有一天,我会亲手将你轰成齑粉!夏侯阀又怎样,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连根拔起,让你们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连个名字都不剩!
这样的敌人,这样的夏侯阀,才配得上自己吃的千般苦、受的万般罪!
陆云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无比,身体化作一道虚影,也冲入内堡之中!
在天阶大宗师的震慑下,内堡中的周氏族人,根本兴不起抵抗意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穿过人群,到了柏柳庄的核心之处——周氏祠堂前!
祠堂外,柏柳庄主周煌和老庄主周思礼,在百余名周氏高手的簇拥下,对夏侯阀一干人怒目而视。
祠堂前的小广场上,起码站了几百名周氏族人,夏侯阀还是那二十余人。明明人多势众的一方,却在夜风中瑟瑟发抖,仿佛待宰的羔羊一般。
周煌等周氏高手怒视着夏侯阀的人,夏侯阀的人则报以轻蔑的冷笑,就像玩弄猎物的狼群。
两方人马剑拔弩张,都没发现一条人影悄悄顺着墙角,猿猴一般攀上了广场东侧的一棵大槐树。槐树有近三丈高,枝叶茂密,树冠如屋。
那人正是陆云,爬上这颗大槐树,他准备找个隐蔽又能看清全场的位置落脚,却突然心中一紧,立即抬头往上看去——只见在他头顶不到六尺的树杈上,一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正捏着一柄短剑,准备向他偷袭而来!
陆云想也不想,双刀举起,护住自己。
但双方谁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一动不动的对峙。
顷刻,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身份,显然皆不是场中两方之人,而是想来浑水摸鱼的同路人!
所以两人都不敢出手,唯恐弄出响动,暴露了自己的行迹,便只能尴尬的僵在那里。
这时,树下的人说话了,开口的是老庄主周思礼,只听他语带悲愤道:“我周家自问二十年来忠心不二,甘为朝廷走狗,难道兔死狗烹的时候到了吗?”
周思礼说话时,树上的陆云向那蒙面人微微摇头。对方居然看懂了他的意思,双方一起缓缓收回兵刃,各自占据树梢一端,先静观其变再说。
“周思礼,都到这时候了,你还在这装蒜!”一把冰冷刺骨的声音响起,让人不寒而栗:“真是合该满门抄斩!”
听到这个声音,陆云全身汗毛炸起,登时就要控制不住全身暴走的真气!
这个声音他死也不会忘记!因为在幼年无尽的噩梦中,无数次响起这个声音的狞笑!
夏!侯!不!败!
十年前,就是此人追杀他们母子,逼得母后**于凤凰观中!实乃陆云心中必杀的头号仇敌!
听到旁边的树叶哗哗作响,蒙面人投来责怪的目光,却见陆云根本没有动弹,那些树叶完全是被他透出体内的真气所激荡!
蒙面人暗道侥幸,能做到真气透体,起码是地阶。自己没向他动手,实在正确无比。
看着陆云乌黑的脸上神情狰狞,蒙面人又提心吊胆起来,这货不会在这节骨眼上走火入魔吧?拜托,要分清场合呀,害死自个儿无所谓,可别连累旁人啊!
蒙面人死死盯着陆云,只要他一失控,便马上开溜。幸好,陆云的神情渐渐平复下来,下面人的注意力也都在场中,并没人注意到这里。蒙面人这才松了口气,继续偷听双方的对话。
“原来是夏侯四杰中的百战百胜——夏侯不败!”周思礼没说话,他身旁的周煌冷笑起来:“怪不得弄出那么大动静,弄坏我周家的大门怎么算?!”
“错,出手的不是本座。”夏侯不败却摇摇头,看一眼并立身旁的男子道:“乃是舍弟不灭。”
夏侯不灭闻言,摘下斗篷,露出一张与夏侯不败颇为神似,但年轻一些,且嚣张之气甚少,凌厉之意更甚的面孔。
看到夏侯不灭,周煌终于变了脸色,周家等人更是惶惶然,如末日来临。三岁孩童都知道,夏侯阀有三位天阶大宗师,不伤、不败、不灭!夏侯不灭的武功还在夏侯不败之上!
树上的陆云却知道,外头还有个夏侯不破!虽然不是天阶大宗师,却与三位兄弟并称四杰!夏侯四杰来了三个,地阶宗师也倾巢而出,到底是要图谋什么?!
陆云简直要好奇死了,不由暗暗调整了方略……今日就是豁出去,也得弄个明白!
。
“居然来了两位天阶大宗师,”周煌哈哈大笑起来:“我周家的面子还真不小!”
“错,你周家没有这个面子。”夏侯不败却冷冷道:“有面子的人姓萧,乾朝三皇子萧成的萧。”
“……”见周氏族人一阵骚动,周思礼沉声说道:“贵阀弄错了吧,柏柳庄只有姓周的,没有姓萧的。”
“本阀自然有确凿证据,南朝余孽就躲在柏柳庄中!”夏侯不败死死盯着周煌父子,就像看着冢中枯骨一般道:“立即交出来,本座还能饶你们一命!”
“好大口气!”周煌不屑冷笑道:“本庄主倒要领教领教,夏侯阀的大手印!”
“你的对手是我。”一直沉默的夏侯不灭开口了,两眼厉芒闪烁,战意熊熊燃烧。
夏侯不败抬手示意兄弟稍安,然后缓缓伸出手指,轻蔑的点一点周煌道:“你是天阶大宗师,但你的族人可不是……”
“我柏柳庄确实没有窝藏钦犯,”周思礼也示意周煌退下,竟然拱手向夏侯不败服软道:“不信,夏侯将军只管派人搜查就是……”夏侯阀的人来的实在太快,快到族人根本没来得及转移,他不得不卑躬屈膝,拖延时间。
“死到临头,还要狡辩!”夏侯不败满脸不耐,凌厉的目光扫过几位周家长老,粗暴喝道:“周思德,你给本座出来!”
周思礼闻言,震惊的看向自己的幼弟!周煌和周氏族人的目光,也齐刷刷看向周思德。
那周思德不到五十,比周煌大不了几岁,在兄长和一众族人震惊的目光下,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转眼就是一头汗水。
“还愣着干什么?!”见他磨磨蹭蹭,夏侯不败满脸不悦。
周思德只好硬着头皮出列,走到夏侯不败面前,深深一揖,颤声道:“小人在……”
夏侯不败睥睨着周思德,目光缓缓转向周思礼道:“这就是证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见周思德并不否认,周氏族人登时炸开了锅。“什么?竟然是他告的密?!”
老庄主更是脸色一白,摇摇欲坠。
听到族人们的议论声,周思德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样,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忍不住声如蚊鸣的向夏侯不败抗议道:“不是说好了,我可以不暴露吗?”
“此一时彼一时!”夏侯不败却毫无愧色,冷哼一声道:“当了婊子就别想着立牌坊,放心,答应你的都会给你!”
这时,周煌扶住父亲,怒不可遏的质问周思德道:“三叔,你疯了吗?要害死全族吗?!”族人们也对周思德怒目而视,斥责声不绝于耳。
“叛徒!”
“不肖子孙!”
“下地狱吧!”
“疯了的是你们!要害死全族的也是你们!”周思德上一刻还要死不活,闻言却一下子蹦起来,指着周煌父子大骂道:“从你父子收留那帮丧家之犬起,我就一直反对,你们却执迷不悟,非要让全族给你们陪葬!”
说着他目光转向周围的族人,情绪激动道:“大乾早就亡了二十年!谁愿意给那些余孽陪葬?我不过是做了你们所有人想干的事!”说着他使劲拍着自己的胸脯,大声咆哮道:“为了宗族延续,这个骂名我来背!”
周氏族人登时语塞,许多人低下头去。
“废话太多!”夏侯不败不耐烦催促周思德道:“赶紧把萧成找出来!”
“将军放心,”事已至此,周思德索性咬牙道:“小人已派人盯着他们了,这就带将军去拿人!”
话音未落,周思德的儿子慌里慌张跑过来,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周思德面色大变,失声叫道:“不好,他们从密道逃走了!”
“什么?!”夏侯不败那张万载寒冰般的脸上,终于神情大变,探手捏住了周思德,爆喝道:“赶紧指路!”
周思德像鸡崽一样,被夏侯不败拎在手中,一时呼吸困难,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伸手指了个方向!
“追!”夏侯不败一声令下,就要率众全速追过去!
“哪里走?”周煌哪能放他们过去,身形一晃,便拦在夏侯不败身前!
柏柳庄中雄鸡阵阵啼鸣,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周煌挡住去路,夏侯不败却不避不闪,径直迎了上去。
“该死!”周煌乃天阶榜上,唯一身居江南的大宗师。向来雄霸一方,何曾被人如此轻视?
爆喝一声,周煌左手五指并拢,掌背鼓起,腕节里勾,化作一条水汽缠绕的玄蛇,闪电般向夏侯不败击去!
“早就说过,你的对手是我!”夏侯不灭却替兄长接住了周煌的攻势,打出一记大轮金刚印,两指点向玄蛇的七寸之处!“今日便领教一下尊驾的真武荡魔诀!”
大轮金刚乃是密宗三十三尊金刚之一,法相六臂二足,其中两手握着毒蛇,口中衔咬着毒蛇的身体,象征镇伏毒龙!
周煌登时毛骨悚然,哪敢硬接,赶忙变幻身形,右臂肌肉暴起,状如龟背,一拳重重砸向大轮金刚!
面对这破除万邪的灵龟神拳,夏侯不灭不避不闪,爆喝一声:“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双手结成内缚印,双手紧扣如杵,硬接了周煌一记!
轰的一声巨响,两人身周气浪激荡,将身周七尺的地阶以下全都震倒在地!黄阶以下直接昏迷过去……
。
大槐树上,陆云离得这么远,都能感到扑面而来的凌厉劲气。他瞪大双眼,死死盯着夏侯不灭和周煌交手!到了天阶,等闲绝不会出手!能现场观摩两位天阶大宗师的生死之战,可是千载难逢的感悟良机!
“哈哈哈,过瘾!”夏侯不灭的斗篷破碎,一双肌肉虬结的手臂,几乎**在空气中。他却兴奋的哈哈大笑,战意汹汹滔天!
周煌发簪被劲气削断,头发披散下来,样子同样十分狼狈。更让他焦急万分的是,自己被夏侯不灭死死缠住,根本不可能阻拦另一个天阶大宗师了!
周思礼率领一众周家高手拼命阻拦,却哪里是夏侯不败等人的对手。看着不知死活、蜂拥而上的周家高手,夏侯不败眉头紧皱,随手一掌,扇飞了几个周家的玄阶强者,沉声下令道:“一半人拦住他们,其余的跟我走!”
“是!”夏侯阀高手齐声领命,便有五个地阶宗师,领着八名玄阶,挡在了夏侯不败等人身前。
夏侯不败则拎着周思德,飞鸟般向他所指的方向掠去。其余夏侯阀高手紧紧跟在后头!
见夏侯不败去找密道,陆云只好有些不舍的收回目光,悄然从树上滑下。
落地的同时,便见那同树而栖的蒙面人,也从树上下来。
两人神情古怪的对视一眼,便一前一后顺着墙根的阴影,追赶夏侯不败而去。
。
两人到了后院,喊杀声渐渐消失,也不见了夏侯阀众人的踪影。
此时天光渐亮,陆云运功定睛一看,便发现一串浅浅的脚印,离开了后院的花径,一直通向一片茂密的竹林。掠入竹林,就见在角落极隐蔽处,有一口被掀开了青石盖板的水井。
那蒙面人也紧跟着进来,看一看幽深的井口,又看一看陆云,两人谁都没有先跳下去的意思。
陆云也在盘算着,是否先干掉对方,再下井查看。
“先联手。”蒙面人开口了,声音清脆悦耳,宛若黄莺出谷。“得到什么全凭自家本事。”
陆云愣了一下,没想到这竟然是个女子,但他不敢有丝毫轻视,对方既然能来火中取栗,肯定不是易于之辈。想一想,陆云点头道:“正合我意!”
“下去!”女子纵身一跃跳入井中,陆云见状,便跟着跳下去。
枯井中一片漆黑,但陆云依然能清晰视物,他任由身体不断下坠。等看到水面时,才伸手成爪,想抓住井壁,看看四下情形。孰料井壁青苔密布,滑不溜手,险些没撑住掉到水里。
好在他武功高强,连忙腰腹一挺,手脚发力,四肢硬生生撑住井壁,才堪堪停在水面之上!
这时他突然心中一紧,那蒙面人竟从上方向自己袭来!对方明明比他先下一步,却先发而后至,不只是身法独到,还是用了什么手段?
‘该死!’陆云暗骂一声,虽然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大意!可还是大意了!没成想对方刚刚说要合作,一转眼就偷袭自己!
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根本来不及转身,只能将真气集中在后背,准备硬抗这一下!皇极洞玄功化劲玄妙无比,可以将对方攻来的劲力牵引挪移、如数奉还、不伤己身!当然,如果对手是天阶大宗师,至少他目前是绝对无法牵引动的!
谁知那女子只是脚尖在他的后背轻轻一点,丢下一声软软糯糯的:“谢了。”便借力向井壁跃去,眨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陆云定睛一看,原来井壁上有个被长长水草遮住的洞口,自己方才居然没有发现!
一时不慎,居然成了那小娘皮的踏脚石!
等他跃入洞口,发现里头别有洞天,一人多高的通道,幽深不知通向何处。
那女子好整以暇立在那里,一双眼睛眯成了月牙,小声笑道:“头一次行走江湖吧?”
“你!”陆云面红耳赤,幸亏满脸锅灰,倒也不虞被看出来。他转眼便压下了火气,神色平静道:“赶紧追上去吧。”说完,运起身法,消失在黑暗中。
那女子有些无趣的挑了挑细长的双眉,也紧紧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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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道中漆黑幽深、一片冰冷,地面十分湿滑。但这对打起小心的陆云,构不成任何困扰,他几乎脚不沾地,如一头灵巧的猎豹,急速向前飞驰。
而那蒙面女子,身法居然不逊于陆云,竟可以和他并驾齐驱!
陆云毕竟少年心性,有些要较劲的意思,又运转真气,把速度提上几分。
蒙面女子轻笑一声,也加速追了上来。她的身法与陆云颇有相似之处,但陆云如猎豹迅捷,她却如轻烟一般灵动诡异,转眼就追上陆云,甚至有超过他的意思。
陆云眉头一皱,拿出了六成功力,身体电射而出,……这也是他可以毫无顾忌使用的极限了。
这下终于将那女子甩在了后头……
突然,陆云放缓了速度,凝目望向前方,那里依稀有个人影,靠坐在墙壁上。
“是死人。”蒙面女子却不减速,超过陆云向那个人影掠去,果然安然无恙通过。
陆云哼一声,大步流星追了上去。路过那具尸体时,他定睛一看,只见那人穿着柏柳庄的袍子,胸口凹陷进去,乃是被人一掌拍死!
死者鼻孔仍在缓缓流血,显然刚刚死去不久……
“行走江湖,经验比武功更重要的……”待陆云追上来,蒙面女子果不其然,又打击起他来。不过话说一半,就露出了狐狸尾巴:“所以接下来,你最好听我的。”
“只要你说的对,我没意见。”陆云古井不波,心平气和的说道。
女子略略吃惊的瞥他一眼,她感觉这家伙仿佛短短一会儿时间,便成熟了不少。
‘哪有转变这么快的,一定是装腔作势!’女子心中给出了论断。
知道敌人越来越近,两人不敢再出声,动作也尽量放轻。
果然,接下来看到倒毙的尸首越来越多,绝大多数都是穿柏柳庄服饰的人,统共只有两三个夏侯阀的人。
那女子突然停下来,看着身前一名匍匐于地的夏侯阀武士。
陆云一凝神,便听到那人微弱的呼吸声,显然虽重伤却未死。顷刻间,他明白了那女子为何能远远辨明目标死活,隧道中任何微弱的声音都会被放大,所以听觉要比视觉好使。
这时,只见那女子手中短剑忽现,一剑刺中那名濒死武士的后心。那夏侯阀武士两腿一蹬,彻底死透!
女子若无其事的收起短剑,瞥了陆云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继续前行不久,便见有亮光透来,还能隐隐听到水声,显然洞口就在前方了。
两人不约而同站下调息,将状态调整到最佳,然后小心翼翼探出头去。
陆云没想到,周家密道居然长达十余里,这得怀着多大的恐惧,才能驱使他们不计成本挖出这样一条密道。
只可惜,纵使有密道,也敌不过内奸……
按下心中泛起的一丝感慨,陆云从密道口小心往外看去。
此刻,外头已天光大亮,无边无际的湖水,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晃得陆云眼前一花。
密道的出口,竟然在太湖边!陆云定睛一看,只见这是湖边一处极为隐蔽的芦苇丛,芦苇丛外传来清晰的打斗怒喝声!
两人赶忙俯身芦苇丛中,透过密密丛丛的苇杆望向前方,只见一群身穿柏柳庄服饰的武士,正和那些夏侯阀高手激斗!再往前,一艘快船正张开风帆,准备驶离湖岸!
那些武士显然是那乾朝皇子萧成的护卫,他们武功不如对方,却拼死抵挡夏侯不破等人,为那艘船争取驶离的时间!
夏侯不败被三名地阶宗师缠住,眼见那艘船已经离开岸边,登时怒不可遏,双手印决翻飞,似有神龙飞天、圣象咆哮,双掌拍出了龙象大手印第八式——日轮印!
大日闪耀,三名地阶宗师立时横飞出去,跌落在松软的湖岸边,溅起无数泥点!
夏侯不败不理会三人的生死,直接横飞过去,眼见那艘船已经驶离湖岸二十余丈,他四下扫视,目光落在岸边一根用来拴船的石桩上。
只见夏侯不败沉下腰,双手抱住石桩,运起龙象伏魔神功,低吼一声,居然将那没入土里四五尺深的石桩,硬生生拔了出来!
然后他爆喝一声,用全身的力气将那石桩向湖面掷了出去!
足有四五百斤重的石桩,像炮弹一样眨眼便飞出二十余丈!呼啸着狠狠砸入了那艘快船!
轰的一声,碎木飞溅,船身直接被砸出了个大洞,石桩依然去势未减,又将船底砸穿,湖水汹涌的灌入船内,沉没只在转眼!
与此同时,夏侯不败纵身一跃,便离开岸边七八丈远,眼看就要落入湖中,却见他左脚脚尖一点水面,激起猛烈的水花,身体竟又一次跃起,又向前七八丈远!待身体再要落下时,夏侯不败右脚又点了下水面,伴着猛烈的水花,身子再一次跃出了七八丈,转眼就要落在那条快沉的船上!
。
“凌波微步!”芦苇丛中,陆云忍不住低呼一声。
“这算什么凌波微步,丑死了……”那蒙面女子却有些瞧不上夏侯不败。
陆云却没有理会她,他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夏侯不败果然名不虚传!好!很好!非常好!这样才不枉自己日夜苦修、承受万蚁蚀骨之痛!早晚有一天,自己会远远超过他,让他变成夏侯失败!
这时,湖面上陡生异变,眼见夏侯不败就要落在船上,船上一个身穿普通武士服的男子,居然想要螳臂当车,抬腿向他踢去!
“哼!”夏侯不败轻蔑的哼一声,就要弹指将这不自量力的蝼蚁击杀,却突然心生警兆,面色巨变!
他竟然双臂抱起,手捏印决,一上来就用出自己最厉害的日轮印!去迎接那平平无奇的一脚……
在岸上人看来,非但那蝼蚁会被轰成齑粉,就连他身后的破船,也要在日轮印的轰击下,变成碎片!
然而让他们惊掉下巴的一幕出现了,只见拳脚相交处,伴着雷暴般的轰鸣声,激起了十余丈的水花!夏侯不败竟然倒飞出去数丈远,扑通一下掉到了水里,也激起了一个丈许高的小水花!
而那船上的蝼蚁,居然依然站在那里,毫发无损……
“天阶大宗师!”岸上夏侯阀的人失声大叫起来!
“怎么又一个……”陆云也一样目瞪口呆,缉事府天阶榜上,统共只有十三位大宗师在列,这里居然又冒出一个!“天阶榜上,似乎没有这一位……”
“孤陋寡闻……”蒙面女子虽然也很震惊,却不放过打击他的机会道:“那缉事府的劳什子天阶榜,不排年五十以上,不排寒族,不排女子,更不排旁门左道。你还真以为,泱泱华夏,亿万众生,就只有那十几个天阶?”
陆云笑笑没吭声,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是想听听这女子怎么说。果然,从她的回答中,至少能判断出,此人对朝廷没什么好感,八成便是她自己口中的旁门左道、寒族女子。
这时,就见湖面上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夏侯不败踏着水花,重回众人的视线!
夏侯不败死死盯着那样貌平常的中年人,一字一顿道:“桓道济,你居然没死!”
“桓道济?!”岸上的夏侯阀众人,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居然是南朝一柱桓道济!”
当年高祖皇帝统一北方,挥师南下之前,唯一担心的便是南朝的兵马大元帅桓道济,此人天纵奇才,三十不到便已晋升天阶。但让他闻名天下的并非武功,而是帅才!桓道济用兵如神、爱兵如子,深受官兵爱戴。挂帅十年,不知为腐朽不堪的南朝,打退了北朝多少次进攻!
是以,桓道济被南朝人尊称为江南一柱,号称‘道济不死,金瓯不破!’高祖皇帝最后还是采用反间计,在乾朝散布桓道济要自立称帝的谣言。愚蠢的南朝皇帝果然中计,猜忌日深,终于下旨解除了桓道济的兵权,命他回京受审。这才为南下一统,扫平了最大的障碍。
消灭南朝后,高祖皇帝曾派人寻找过他的下落,但一直不知所踪,据说是在牢中被乾末帝秘密杀害。想不到,他竟然在二十年后重新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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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道破了姓名,桓道济也不再隐藏自己的气势,他神情凝重的对身后人道:“老夫拖住他,你们赶紧掩护殿下逃生。”船眼看就沉没,不逃也得逃了。
七名手下,便护着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从另一侧跳下船,向岸边游去。烟波浩渺的太湖方圆千里,没有船只地阶宗师也无法横渡,何况那男子几乎不会武功……
所以他们只能往回游。
夏侯不败见状放心下来,踏着波浪朝桓道济攻去。“本座倒要看看,威震天下的战神诀,是否名副其实!”
桓道济也哈哈大笑道:“夏侯小儿,老夫成名时,你还尿裤子呢。”说着身体踏浪而起,就像走在楼梯上一样,接连上了九步。
“尝尝老夫的马踏千军!”人在半空,桓道济大笑一声,便裹挟着千军万马之势,重重一脚朝夏侯不败踏去!
夏侯不败登时如被泰山压顶一般,毫不怀疑被这一脚踏中,哪怕是自己也会变成肉饼!他哪敢托大,身形连晃出十几道虚影想要避开。但那马踏千军的一脚,却像是真变成千万匹战马奔腾而来,哪里能避的开?
无奈,夏侯不败双手十指紧扣,龙象大手印之内缚印,正面迎了上去!轰隆巨响声中,又是一道近十丈高的水柱溅起!
太湖湖面上,两位天阶大宗师激战不休,数丈高的水花不断暴起,一时难分胜负……
与此同时,回到岸上的一行人,也遭到了夏侯阀高手的阻击!双方各有八人,看似人数相当,但实力却悬殊极大!
夏侯阀这边,有五名地阶宗师、三名玄阶强者。南朝遗臣这边,却只有两名地阶,五名玄阶,还有一个连黄阶都算不上的三皇子萧成。这位殿下非但帮不上忙,反而需要别人保护,两名地阶宗师寸步不敢离开他的左右,只能眼看着五名玄阶强者被对方一一击杀!
那三皇子萧成三十多岁,面色苍白,明白今日生还无望,将怀中一个布包塞到左边那人手中,颤声对两名地阶宗师道:“你俩快走,绝不能让这东西落到北朝手中!”
两名地阶宗师哪肯舍弃他逃生。却见他们的殿下,手中短剑一横,便自刎在这太湖之畔……
“殿下!”两人目眦欲裂,如丧考妣的悲鸣声中,便要夺路而走!
“哪里走?!”五名夏侯阀宗师从四面扑了上来!
“你走,我断后!”两人中,一个须发花白的魁梧汉子,对拿着包袱的同伴大喊一声,便一横手中铁槊,拦住五名宗师的去路!
“不自量力!”几名夏侯阀宗师冷笑不已,根本不把那拦路之人看在眼里!
只要打通任督二脉,就可算是地阶宗师。但地阶与地阶之间,差距十分之大,夏侯阀的地阶宗师,要远胜于这些这些老鼠一样躲了二十年,已是年迈气衰的南朝余孽!
一名夏侯阀宗师亮出一对铜锤,敌住那魁梧汉子的铁槊!他也不用什么招数,就凭年轻气壮,乱拳打死老师傅!铜锤挥舞,每砸一下都带着千钧之力,让那魁梧汉子空有一身精妙招数无法用出,只能运起全身真气举槊格挡,被震的虎口崩裂,双脚深深陷入泥土中将近一尺!
另外四名夏侯阀宗师,则绕过两人,向全速逃走的那人扑去!
那名宗师趁着同伴一阻拦,已经纵身跃出十余丈,他将全部功力全都用在逃跑上,速度快的都看不清他的身形……
四名夏侯阀宗师也使出吃奶的力气紧追不舍,很快便消失在几名夏侯阀玄阶强者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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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茶功夫,五名宗师便你追我赶,跑出去十几里地,眼前地势开始崎岖,马上就要进山!
夏侯阀宗师心下焦急,一旦让对方逃入山林,再想追就麻烦了!而地阶宗师打通任督二脉,真气源源不绝,根本不能指望对方会突然慢下来!
“龙象合一!”为首的夏侯阀宗师爆喝一声,其余三人心领神会,立即排成一行,手掌抵住前面人的后背,全身真气不要钱的拼命灌输出去!
这是夏侯阀最精妙的几样功法之一,可以集中四名地阶宗师的功力于一身,瞬间爆发出几倍的力量来!
为首的夏侯阀宗师,登时面红耳赤,全身青筋暴起,口中嗬嗬作响,这是身体经脉承受不住真气灌输的表现!
他一直强撑着,直到实在承受不住,才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将手中长剑向敌人投掷出去!
那柄集合四名宗师之力的长剑,发出凄厉的雷鸣声,快似一道闪电向敌人后背射去!那名宗师根本来不及躲避,就被一剑洞穿!
那一剑的威力如此之大,洞穿那名宗师后,又带着他的身体向前两丈多远!那人才轰然扑倒在地,手中的包袱掉落前方,肯定十死无生!
四名宗师见状大喜,稍一运气调息,便向那掉在地上的包袱飞扑过去!以他们地阶宗师的身份,在夏侯阀也是极为尊贵的,平素里都是独当一面,根本不屑于联手对敌。上一次这样倾巢而出,还是十年前的报恩寺之战!
但为了眼前此物,他们甘愿暂时忘掉高手的自尊,恶狗扑食一样扑了上来。因为阀主有言在先,只要拿到这东西,就可以传授他们,只有嫡系子弟才能修习的龙象伏魔神功!
那是可以助他们晋升天阶的神功啊!
四位宗师正沉浸于立功受赏,晋升天阶,站上人生巅峰的幻想中,就见两道人影从旁掠出,抢在他们之前,捡起地上的包袱就跑……
那两道人影自然是陆云和蒙面女子。两人一直暗中跟随,伺机火中取栗。眼下,没有天阶大宗师在场,只有四名地阶宗师,两人居然同时按捺不住,出手抢夺包袱!
眨眼间,两人同时抓住了包袱的两端!这时,那四名夏侯阀宗师也怒吼着扑了上来!
两人片刻不敢停留,顾不上你争我夺,便一人抓着包袱一头,往山上狂奔而去!
“小贼站住!”身后,夏侯阀宗师暴怒的咆哮声响起:“夏侯阀的东西也敢抢,你们想株连九族吗?!”
两人理都不理,撒腿狂奔,但难免互相牵扯,没法达到最快的速度。
眼见身后追兵越撵越近,蒙面女子紧抓着包袱,对陆云低喝道:“包袱给我,我来引开他们,回头再跟你会合!”
“……”陆云翻翻白眼,给她个一副‘我们很熟吗?’的眼神,自然紧抓着包袱不放。
“快松手,不然咱俩都跑不了!”女子急得手上用劲。
“你松手也是一样。”陆云闷声说道,仍不松手。
两人这一争执,哧啦一下,厚实的包袱被裂开个口子,里头一样事物,便露出金澄澄的一角。唯恐里头的东西掉出来,两人身体不由自主一顿。
就这一下,身后四名宗师便扑了上来,身影笼罩在两人头顶。
“白痴!”女子咬碎银牙,她可没有硬抗地阶宗师的本事,只好松开手,倏地闪到一边!
这下,包袱终于落在陆云一人手中,可那四名地阶宗师的拳脚,也恶狠狠招呼过来!
陆云一手紧紧护住包袱,同时抵挡四人的攻势!四人都和夏侯雷不相上下,他又不敢解开祖窍全力对敌,转眼就落了下风,被四名宗师牢牢困在中间!
四名宗师都是成名已久的大高手,自然能看出陆云年纪不大,却已经有了地阶的实力。他们怎能放任这种和夏侯阀对着干的未来巨头继续成长下去?
一定要把他扼杀于此!四名宗师打定主意,不约而同用出了十成功力,各自使出杀招,同时向他攻来!
陆云勉强闪开一拳一脚,便再也无法闪避,砰砰两声,同时吃了一拳一脚,登时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出两丈近远,一头栽进草丛里!
“不自量力!”看着陆云趴在地上挣扎不已,四人狞笑着纵身扑了上去:“下辈子学聪明点,夏侯阀是你惹不起的!”就要将他格杀当场。
那女子已经远远逃开,见状朝陆云高声道:“快把东西仍过来!”
无奈之下,陆云手中的包袱化作一道流星,向那女子面前飞去。同时他一个懒驴打滚,在地上滚出数丈,避开了四名宗师的杀招!
四名宗师见包袱飞向了女子,不由气急败坏的怒吼连连!刚一落地,便朝蒙面女子追了过去,也顾不上什么扼杀希望之星了。
蒙面女子武功虽然稍逊,但轻功并不弱于四位宗师。只见她像一只羚羊,姿态优雅的穿行于山林之间,四名宗师居然还没追上她!
“龙象合一!”气急败坏的夏侯阀四人,再次摆出合击的架势,要将女子直接轰杀!
女子见识过龙象合一的威力,哪敢托大?清喝一声:“接住!”兜手便将包袱丢还给跟上来的陆云。
四名宗师见状,日他祖宗的心都有了。他们真想先不管不顾,杀了这小娘皮再说,可龙象合一发动需要时间,等轰杀小娘皮,就有让陆云逃脱的危险!
“啊……”四人烦闷欲死的怒吼一声,只好再次改变目标。但这次他们学乖了,只三人扑向陆云,余下一人则继续追那女子而去!
陆云探手接住包袱,神情微变,见三名大宗师扑上来,居然第一时间又朝女子丢了回去,仿佛那东西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还敢再来?!”那名追在女子身后的夏侯阀宗师冷笑一声,一个旱地拔葱,身体飞起丈许,兜手便将那包袱抄截下来!
“哈哈,抓到了!”他忍不住狂笑起来。
蒙面女子见状,也不再争抢了,头也不回往山顶跑去。
那名夏侯阀宗师,这时也感到手中的包袱不妥,神情不由一滞!便抖手将包袱打开,只见里面竟是个金灿灿的……甜瓜!
包袱扯破时,所有人都看到,里面是个金盒子,此刻却变成了甜瓜!
这下他终于明白,陆云为何忙不迭又丢回来,显然是发现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女子掉包!
“算本小姐送你的!”女子的欢笑声,珠落玉盘一般,洒在青翠欲滴的山林之中。
“妖女!”夏侯阀宗师气急败坏的向她追去,这次他们彻底不管陆云,决心不顾一切也要先将女子轰杀再说!
陆云没有再动,皱眉看着那朝山顶飞掠而去的女子,不知她要如何脱身……
四名夏侯阀宗师,显然也是这样看,他们追着女子到了山顶,然后呈扇形包围过去。
前方便是百丈悬崖,女子已是无路可逃……
“插上翅膀飞下去啊!”为首的夏侯阀宗师狞笑起来。
“……”女子脚下不停,回首朝那人嫣然一笑,脆生生道:“好主意!”
说完,只见她将衣领一扯,略显宽大的夜行衣便脱离了她的身体,被猎猎的山风吹向几名夏侯阀宗师!
夏侯阀宗师忙一拳将那夜行衣震得片片粉碎,再看那女子时,却全都惊呆了!
远处的陆云也惊呆了,他永远无法忘记这幅画面——只见那女子的背上,居然多出了一对翅膀!配上她窈窕修长的身姿,就像从童话里飞出来的精灵一般,让人目眩神迷!
女子似乎心有所感,回头朝陆云嫣然一笑,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狡黠得意。接着,她便双手抓住翅膀两端,纵身向前跃去。夏侯阀宗师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怒吼着想要抓住她,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她跳下了山崖!
片刻下坠之后,那女子便藉着那对翅膀,在山风中仪态优雅的滑翔起来,转眼就飞出去十几丈远。
这时,夏侯阀宗师已经看清,那对翅膀乃是冰蚕丝织就的绸布所制,边缘以纤细坚韧的某种材质支撑。女子背后有个长条状的木盒,之前这对翅膀,显然收在那木盒之中!
“鲁班翼!她是太平道的人!”眼见女子滑翔到百丈之外的山谷,倏然消失在山林之中,几位宗师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就是天阶大宗师,也不可能追的上她了。
等他们怒火完了,想要回头抓住陆云再说,可哪里还能找到他的影子?
四位大宗师恨不得以头杵地,只好垂头丧气下山,准备寻路去追踪那女子。虽然希望无比渺茫,可他们哪敢这样回去?
下山时,碰上追过来的夏侯阀众人,那名地阶宗师一见四人这幅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好,忙问道:“怎么回事?!”
“哎,说来话长……”四人恨不得抱头痛哭。这次夏侯阀苦心孤诣,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行动,算是砸在他们手里了,而且是以如此白痴的方式。就算夏侯不败不吃了他们,回去后也要被宗法处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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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如丧考妣的夏侯阀众人,单说陆云见女子脱身,便立即抽身而去。他用出了七成功力,几个起纵,转眼便出去百丈远,身影消失在山林之中。
进入山林,陆云将功力降回五成,一直狂奔出去一个时辰,确定彻底摆脱了追兵,这才停下来喘息。
等陆云调息完毕,睁开两眼,就见保叔立在自己不远处,正全神警惕的为自己护法。
看到陆云复原,保叔满脸沮丧的叹气道:“公子恕罪,那几个夏侯阀的宗师,和我是旧相识。属下唯恐被他们认出,没敢出手相助。”
“无妨。”陆云摇头微笑,神情平静。
“怎么无妨?!”保叔重重一拍大腿道:“要是我也出手,肯定能把那东西抢到手!”说着怅然若失道:“能让夏侯阀如此玩命,肯定是天大的宝贝。可惜最后便宜了那妖女!”
陆云无奈的看着保叔,老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太爱激动了。
“哎,害的公子白忙一场,都不知那里头是什么玩意儿!”保叔自责的想拿头撞树。
却听陆云悠悠说道:“我知道。”
“公子怎么会知道?!”保叔却不信。
“因为那东西……”陆云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样事物,托在掌中微笑道:“就在我手里。”
“啊?!”保叔下巴险些掉到地上。
蒙面女子借助那鲁班翼,从山崖上滑翔而下,转眼就出去数百丈,没入山谷丛林之中。
在入林的瞬间,她用力拽一下双翼两端,那对飞翼便倏地收回了匣中。同时双脚接连点在树木的枝杈上,借着反弹之力,轻巧的化解了下降的冲力,最后双脚平稳的落在林中空地上。
如陆云一般,蒙面女子不敢稍作停留,立即在茂密的山林飞奔起来,一直向北跑出二十余里。山林渐稀,她才放缓了脚步,拿出一个样式古怪的铜哨,用力吹了几下,但似乎并未吹出任何声响。
诡异的是,她就这样收起了哨子,选了一处隐蔽的地方,静静等待起来。过了没多会儿,一辆马车便从前方缓缓驶来,白发车夫微眯双眼,状若打盹儿。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头探出车来,像是在找寻什么人。
“我在这里。”蒙面女子从隐蔽处出来,车夫和丫鬟同时望过来,后者惊喜的跳下车,赶紧迎了上去。
片刻之后,马车缓缓行驶在北上的官道上,车里却没有什么蒙面女子,只有个秀丽病弱的官小姐。但丫鬟还是那个丫鬟,她凑在女子耳畔,小心翼翼问道:“小姐,得手了吗?”
“那当然。”那官小姐自然就是蒙面女子。虽然扮作病娇,但听到丫鬟的问话,她清秀的面庞还是忍不住神采飞扬,拍了拍手边的金盒道:“本小姐出马,自然手到擒来!”
“小姐就是厉害!”丫鬟崇拜的两眼放光,忍不住小声央求道:“能让婢子瞧一眼吗?”
“就瞧一眼。”女子自己也好奇的紧,得手之后光顾着逃跑,还没瞧一眼那玉玺长什么样呢。
小丫鬟点头如捣蒜,便见自家小姐将那雕龙盘凤的金匣缓缓托起。
“哇,好美的盒子呀!”小丫鬟激动的双手捧心。
“瞧里面!”女子献宝似的按一下盖子上的机括,笑吟吟看着丫鬟,等着看她夸张十倍的表情。
丫鬟目不转睛盯着匣子,盖子一打开,她登时两眼圆瞪,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
‘果然够夸张,不过怎么跟见了鬼似的?’女子有些扫兴。
“小,小姐……”丫鬟伸手指着盒子里,结结巴巴道:“你跟婢子开玩笑的吧?”
女子一愣,赶忙低头一看,登时全身血液凝固了一般,手中金盒落在地上,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从里头骨碌碌滚出来,识趣的钻到了座位底下……
见自家小姐石化了一般,丫鬟吞了吞口水,畏惧的抱住了头,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将要发生。
车厢内,片刻死寂之后,渐渐响起喘气声,那声音越来越大,简直就是……喘粗气。
听到那声音,正在打盹儿的车夫也赶紧捂住耳朵。
“你给我出来!”下一刻,一声尖锐高亢的怒吼,险些把车顶棚给掀飞,紧接着一阵砰砰作响,还伴着一个女子的怒骂声:“乖乖出来受死吧!”
车厢里,丫鬟想要拉住暴怒失去理智的自家小姐,阻止她将车座拆掉。可哪里能阻拦的住,只见她一把掀翻了固定在车底的矮座,恶狠狠的盯着……那块石头,狞笑道:“你以为能躲得过去吗?!”
“去死吧!”说完,她一把捡起那石头,抡圆了胳膊,用全身力气丢出车窗!
看一眼流星般消失在远方的石头,车夫无奈摇头。要是让那些教徒知道,他们高贵从容、慈爱优雅的圣女大人,居然深藏着这样幼稚粗鲁的内心,不知会不会悲伤成河……
发作一通,那女子终于冷静下来,坐在丫鬟的位子上,开始复盘起之前种种。转眼她就明白了,咬碎银牙道:“肯定是让那小子掉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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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东西就在我手里。”陆云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样事物,托在手中给保叔看。
保叔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了,赶忙使劲揉了揉双目,见不是自己看花了眼。这才颤抖着伸手,指着那东西,张嘴结舌道:“这,这,这……这是什么?!”
只见陆云掌中那物方圆四寸,色绿如蓝,温润而泽。其上纽交五龙,仿成龙、鸟、鱼、蛇形状,其下则四四方方,显然是一块大印。
“这不会是……乾朝的玉玺吧?!”保叔当年可是大内侍卫统领,自然是识货之人,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颤声说道:“那可是……”余下四个字,他竟不敢开口,仿佛怕遭来天谴一般。
陆云的眼中,也闪着激动的神采,重重点头道:“就是传国玉玺!”说着他缓缓将玉玺提起,露出玺面上阴刻的八个篆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且那玺印左上残缺一角,以黄金补之。正符合乾朝太祖篡魏时,传国玉玺被魏太后砸坏的传说。
“真的,真的是传国玉玺!”保叔激动的快要背过气去,这下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夏侯阀会如此兴师动众攻打柏柳庄,还费尽心机避开皇帝的耳目!原来是为了传国玉玺啊!
传国玉玺,最初乃始皇大帝所有,为‘皇权天授,正统合法’的信物!始皇之后,历代帝王皆以得此玺为符应,得之则象征其‘受命于天’,失之则被视为‘气数已尽’!
自从北方胡人作乱,乾朝衣冠南渡,传国玉玺自然也归于南方。至此数百年间,南朝凭此玉玺,一直被世人视为正统。而北方英雄兵起,称帝者不知几凡,统一北方、兵临天下者亦不乏其人。却都被讥为‘白版皇帝’,显得底气不足,而为世人所轻蔑。
本朝高祖皇帝攻占乾朝国都之后,全军上下头等大事,便是寻找传国玉玺!然而遍寻金陵,拷遍南朝公卿,却一无所获。无奈,高祖皇帝只能自制玉玺登基。哪怕他挟重造神州之功登临天下,却仍然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认为大玄并没有得到上天的认可……
没有传国玉玺,成了这位雄才伟略、大功大德的开国帝王平生最大的憾事!随后数年里,他依然不断派人找寻,却始终没有找到这该死的传国玉玺!几年后居然郁郁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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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动了好一阵,保叔才抑制住怦怦的心跳,赶紧示意陆云将玉玺收回去,然后后退三步,俯身大礼跪拜,颤声垂泪道:“微臣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玉玺在手,天命所归啊!”
陆云却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四周一片荒林,除了他和保叔,连个活物都没有,不由苦笑道:“叔,别瞎说。这东西对咱们一点用都没有,反而是个大麻烦!”他十分清楚,夏侯阀、皇家乃至天下所有人,都会疯狂找寻这玉玺的下落。自己做得虽隐秘,却难免会留下一点蛛丝马迹,万一要是被人顺着找到自己,那乐子可就大了!
“只是暂时没用,将来殿下要重夺皇位,这东西用处可就大了!”保叔却依然兴奋无比,絮絮叨叨的好一阵,才想起一事,不解问道:“公子是如何拿到这东西的?”
“就在被人打飞的时候……”陆云微微笑道:“之前,我故意用力,将包袱扯开个口子,一是看看里头有何物,二是……这样偷梁换柱比较方便。”
保叔恍然大悟:“难怪公子轻易就被他们打飞,我还奇怪公子怎么大失水准呢。”
“借着俯身在地,我装作捂着腹部,打开盒子拿出了里头的玉玺,又随手捡了块石头放进去。”陆云笑道:“这时,她叫我把包袱丢过去,我便照做了……”
他难得露出如此欢快的笑容,不知是因为得到玉玺、坑了夏侯阀?还是因为扳回了一局,终于出了井底被踩的那口恶气?
似乎……后者的成分要远远大于前者。
听了陆云的话,保叔奇怪问道:“既然已经得手,公子为何不赶紧离开?”
“那样,他们就知道,玉玺被我拿走了。”陆云笑道:“所以我又追了一路,看看能不能再坑她一把。虽然过程出乎意料,但结果还不赖……”
“确实完美!”保叔重重点头,开心道:“公子得了东西,那女子却担了嫌疑,还暴露了身份!现在夏侯阀八成以为,我们也是太平道的人吧!哈哈!”他越说越高兴,抚掌笑道:“太平道,妙!妙!太平道肯定不屑于解释清楚,反正夏侯阀也奈何不了他们!”
“叔,你想的太美了……”陆云却没那么乐观,他不相信那些门阀巨头,会如此轻易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不过这些话,没必要说给保叔。一边赶路,一边换个话题问道:“为何看到那……鲁班翼,他们就会认出是太平道?”
“鲁班翼乃是鲁班门为当年北朝东齐所制,”保叔为陆云讲解道:“当时东齐皇帝异想天开,幻想让自己的士兵飞天遁地,便命鲁班门制作飞翼。鲁班门制作了一百种各式各样的装具,东齐皇帝命死囚使用这些装置,从皇宫最高处跳下来,最后只有一人平安落地。而那人所用的装具便是鲁班翼了。”
“既然已经研制成功,为何鲁班翼又销声匿迹?”陆云不解问道。
“一是太贵,据说生产一副鲁班翼要耗黄金千两。二是用处不大,只能从高处往下滑翔而已,并不能真正飞起。”保叔说道:“所以东齐皇帝失去兴趣,没有下令生产。仅存的那副鲁班翼,收在皇宫中成了玩物。后来东齐被高祖所灭,当时还是太平道舵主的孙元朗,趁机率教徒劫掠宫中,抢走了天下唯一的鲁班翼。”
“怪不得……”陆云明白了,为何夏侯阀的人,一眼就认出是太平道的人。
“鲁班翼真正扬名天下,其实是在孙元朗手中,他凭此物数次逃脱险境……”保叔有些悠然神往道:“后来他晋升天阶,才不再需要这东西……”
“这么说,那女子八成是孙元朗的嫡传了?”陆云抓住重点,阻止保叔继续讲古。
“那是自然。”保叔深以为然,说完又恨恨道:“夏侯阀果然早有篡位之心,只要我们将这件事散播出去,就不信那狗皇帝连这都能忍!”
“不用我们操心。”陆云却笃定道:“太平道肯定会这么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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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的马车在官道上走了一天,傍晚时入义兴城。这里是扬州义兴郡的郡治所在,官兵守备颇严,但看到那马车,问都不问便直接放行。
马车入城到了郡守府,看门的官差赶紧打开府门,放马车入内。
院中,郡守夫妇含笑看着丫鬟扶女子下了马车。她仿佛弱不禁风,浅浅的福了福,柔柔问安道:“父亲,母亲,女儿回来了……”这下连声音都与从前判若两人了。
“好好。”郡守夫妇老怀甚慰道:“外面风大,赶紧进屋。”
丫鬟便扶着她缓缓进了房间。
进屋之前,这一家人还并无异常。可房门一关,郡守夫妇竟匍匐于地,诚惶诚恐道:“属下拜见圣女,圣女万福金安。”
“免礼平身。”圣女大人那张清秀的脸上,浮现出圣洁的光辉,她的声音仿佛能抚平人心一般,哪怕说着毫不相干的话题,依然让周遭众人感到无比幸福。“我师傅到了吗?”
“道宗刚到,正在静室打坐。”郡守千恩万谢起身,顿一顿又小声道:“左护法也来了。”
“嗯……”圣女点点头,便丢下众人,到后院的静室与师尊相见。
静室中,除了三个蒲团一炉香,便再无它物。两名道士相对盘膝打坐,圣女进来也没有睁眼。
圣女无声无息坐在下首的蒲团上,也闭目调息起来。
过了许久,年长一些的道士悠悠开口道:“知道夏侯阀的目的了?”
“知道。”圣女点头,便将事情的始末,简单讲给二人知道。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在说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什么?传国玉玺?!”听她说到传国玉玺,那道士惊叫起来。另一个道士也猛然睁开双眼,正是太平道掌教孙元朗!
十年岁月并未在孙元朗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还是当初那样剑眉星目,面容清绝,三缕长须飘飘若仙。
但还惊喜完,旋即又听她说到,唾手可得的传国玉玺被人抢走。那老道脸色登时乌黑一片,怒道:“你太操之过急了!为什么不等我们到了再动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圣女淡淡道:“何况,护法真的认为,你和师傅能把玉玺,从夏侯阀手中硬抢过来?”
“那也比你擅自动手把握大!”老道有些着恼,转向孙元朗,闷声道:“道宗,圣女肆意妄为,坏我大事,你看该如何处置?!”
孙元朗虽然一脸惋惜,却并未动怒。他微微一笑,对老道温声道:“师兄息怒。若非盈袖察觉到夏侯阀的阴谋,也不会有今日此局。玉玺乃是天道圣物,岂是轻易可得?非人之过,实乃机缘不到。”
“道宗,你就袒护她吧!”老道乃是太平道左护法澹台北斗,有天阶的实力,原本在教中地位仅次于孙元朗。但这一二年,孙元朗宣称眼前这个女弟子,乃是太平圣女转世,将来要建立人道乐土为太平女皇。一下子就让这小丫头成了教徒眼中,堪比教主的存在。
更可恨的是,这小丫头也以圣女自居,根本不把自己这个天阶护法放在眼里。是以澹台北斗早就满腹怨气,找到机会就跟她过不去。“这次她没捉到狐狸,反惹了一身骚,朝廷和夏侯阀肯定要对我们穷追猛打了!”
“无所谓,他们绞杀我们多少年,太平道不还是太平道?”孙元朗不以为意的笑道:“何况,我和师兄的看法恰恰相反,这是我们改善局面,大展拳脚的天赐良机!”
“哦?”澹台北斗愣了一下。“道宗何出此言?”
“盈袖,”孙元朗却看向圣女道:“你确定夏侯阀认准了玉玺被你抢走?”
“是。”圣女点点头,双目闪过一丝恼火道:“除非那小子被他们抓住,或者他不打自招!但应该都不可能……”
“如此甚好!”孙元朗这才转向老道,缓缓吩咐道:“师兄,你将消息散布出去,就说太平道拿到了玉玺!”顿一顿,他又对一脸呆滞的澹台北斗说了句:“然后,再暗中给皇甫家,夏侯家,还有那六家传个话,只要他们愿意出价,一切都好商量……”
“啊!”老道这才恍然,一拍大腿道:“他们本来就貌合神离,要是知道夏侯阀图谋玉玺,肯定会彻底撕破脸!哪顾得上对付咱们?”顿一顿,又兴奋不已道:“皇帝想要玉玺,夏侯阀也想要玉玺!还有那六家,也不是省油的灯,知道咱们肯把玉玺让出,巴结咱们还来不及,谁还敢得罪咱们?”
“不错。”孙元朗颔首微笑。
“可是……”老道突然想到个关键的问题,怒视着圣女道:“咱们把玉玺弄丢了!”
“那不重要。”孙元朗捻须一笑道:“只要他们相信在我们手里就足够了。”
“我会找到的。”这时圣女沉声道:“虽然不确定。但我感觉,抢到玉玺之人,就是那日刺杀夏侯雷的人!”
“哦?”澹台北斗惊喜道:“这倒是条线索!”
“而行刺夏侯雷的那人,”圣女没理会他,接着说道:“功法似乎与《太平经》同出一脉。”
澹台北斗不以为意道:“那倒不稀奇,他用的是哪门功法?”《太平经》乃太平道立教之本,共十部一百四十二卷,包罗万象、博大精深!仅修炼的法门便有七八十种之多!且太平道信徒无数、有教无类,不知多少人学到过上头的功法,又流传出去。
圣女便伸出青葱般的手指捏了个印诀,与陆云那日在船上的姿势一模一样,如同亲见。
“这是……”澹台北斗有些傻眼,他竟然不认识这印诀。便转头望向孙元朗,心说这位太平道五百年来的第一天才,肯定能说出个一二来。
谁知孙元朗居然也摇头道:“我也没见过。”
“圣女认错了吧?”澹台北斗有些不悦道:“这分明不是《太平经》上的功夫!”
“这就奇怪了……”圣女秀眉微蹙道:“可那人打出这印诀时,就是《太平经》上‘元气守道、乃生万物’的意蕴!”
“是么?”孙元朗不禁皱眉苦思起来,良久方想到一种可能道:“莫非出自被夺走的癸卷?”癸卷乃《太平经》最后一卷,也是《太平经》中的至高宝典,向来只有太平道教主可以拜读。
可惜二十年前,上任教主被皇甫氏所害,癸卷也被皇甫氏夺走,就连孙元朗也没见过。
但这个猜想实在匪夷所思,就连他自己也不信,摇头笑道:“不可能的。这些年,我已经通过玄朝宗师,把癸卷上的功法补全了。除了那门无人能修炼的太上洞玄功……”
“那门功法早就随着乾明皇后葬身火场了……”澹台北斗也笑起来,揶揄圣女道:“看来,确实是你错了。”
圣女低头不再说话,但眼中的疑惑却没有消失……
“无论如何,”这时孙元朗收住话题,沉声下令道:“都要在白猿社之前找到那个人!”
“遵命!”圣女和左护法肃容领命。
夏侯阀命陆信率军,协助他们搜了一天一夜的山。还调动了当地军队,在大小道路上设卡盘查,甚至连太湖水军都被派到湖上搜查。
但不过是白忙一场,连根人毛都没找到……
当陆信接到撤回的命令,带着疲惫欲死的部下返回柏柳庄时,夏侯阀的一众高手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过在搜山时,他曾和夏侯不败照过面。对方居然还记得他这个小角色,更让陆信吃惊的是,夏侯不败还向他微微点头,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哎,也不知陆云到底有没有平安回来?’陆信真怕那小子会控制不住,去找夏侯不败报仇。
不知不觉到了钦差驻地,陆信赶忙收起纷乱的思绪,进去向夏侯雷复命。
屋里头,夏侯不破也在,两天没合眼,他的气色很差,咳嗽声也重了许多。
“坐吧。”夏侯雷像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如果这次一切顺利,不会有人追究他在西湖上发生的事情。可如今功败垂成,阀主肯定怒不可遏!回去后,等待自己的肯定是家法伺候……
陆信道一声谢,在下首跪坐。
屋里一阵沉默,夏侯不破才苦笑说道:“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竟是这种局面。”说着他看一眼陆信道:“老弟不是外人,实话跟你说,这下我们夏侯阀,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说起挫败,夏侯不破才是最受打击的一个。他向来自负才智,这次行动便是他一手策划的。原本计划里,夏侯阀拿到玉玺便将所有人灭口,皇帝就算有所怀疑,没有证据也发作不得。
但两个没想到,让夏侯不破的算计落了空。一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藏着个天阶大宗师!要知道,天下的大宗师可是数的过来的,夏侯阀算定了对方只有一个周煌,所以派出了两位大宗师,还有十位宗师!按说是足够了,可谁成想,竟然又蹦出一个桓道济!
第二个没想到,便是那太平道!虽然太平道在大江南北的信徒无数,可夏侯阀这次行事已经无比小心,行动又十分突然,就算孙元朗第一时间察觉,也来不及杀到了……怎么就让他们横插一杠?!
这下可好,玉玺被人夺走,而且是被夏侯阀也无可奈何的太平道夺走,还如何保守秘密?
甚至于,眼下找回玉玺已经不是头等大事,而是要先设法过去皇帝那一关,然后再跟各阀沟通,稳住京城的局面再说!
真是偷鸡不成反被捉,夏侯阀的脸都被丢光了!
压下心头的烦闷,夏侯不破咳嗽两声,看着陆信道:“老弟,你是否愿意与我夏侯阀同舟共济,度过眼前这关?”
夏侯雷也死死盯着陆信,陆信面不改色道:“夏侯兄何出此言,陆某早就表明过心迹了,莫非还不相信?”
“好!”夏侯不破激赏道:“是我多此一问了!”说完正色吩咐陆信道:“劳烦老弟率军将周家一干要犯押送京城。进京后,定然会有人向你询问事情始末……”
陆信闻弦歌而知雅意道:“在下会按照钦差大人的吩咐,一口咬定是我发现的线索!”
“好!”夏侯不破和夏侯雷重重点头,后者宽慰他道:“放心,你是我们夏侯阀的人,没人敢难为你!”顿一顿道:“完事儿之后,你就留在京城,不用再回来了!”
夏侯不破也点了点头,显然这都是商量好的……
陆信忙满脸感激,道谢不迭。
夏侯雷拢着胡须,哈哈大笑道:“夏侯阀绝不亏待功臣!”
待陆信千恩万谢退下,夏侯叔侄脸上笑容荡然无存。
“想不到,我们行事如此隐秘,还是被太平道盯上了……”夏侯雷哭丧着脸道。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夏侯不破苦笑道:“赶紧回京等候发落吧……”
。
陆信回到军营,一进自己的营帐,就看见陆云已经回来了。
陆信长松了口气,坐下连喝了几杯水,才稍解胸中燥热,沉声问道:“有什么收获?”
陆云一边给父亲倒水,一边轻声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讲给他听。听得陆信目瞪口呆,上下打量陆云半晌,方长叹一声道:“天意啊……”说完,他又满脸担心道:“不会被人查出来吧?”
“应该不会。”陆云已经将经过反复推敲,相信任谁想象力再丰富,也不会想到吴郡郡尉的小儿子,居然能干出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那就好。”陆信相信陆云的能耐,但还是不放心的叮嘱道:“一定要绝对保密,不能泄露丝毫!”
“孩儿晓得轻重。”陆云郑重的点点头。
待彻底消化传国玉玺给自己带来的震惊,陆信才想起正事儿,对陆云道:“为父不能回余杭了,夏侯阀命我将周家人押往京城受审。”顿一顿,他神情复杂的叹息道:“你回去后,可以作搬家的准备了,以免到时手忙脚乱。”
“父亲……”陆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也没想到这天会来的这么快,自己计划的第一步,就这样实现了!
“京里的情况,比这边复杂百倍……”陆信却满面忧虑道:“而且出了这档事,恐怕会愈发云诡波谲。此时回京,若是有所动作,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他被周家的劫难深深触动,难免生出兔死狐悲的忧惧之情。
“孩儿记住了,”陆云郑重点头,向陆信保证道:“定然会慎之又慎的。”
。
数日之内,柏柳庄之变的消息,便传到了大玄都城洛京。
洛京又称东都,乃是对应在关内的旧都长安。大玄皇族和七大门阀起自关内,平定天下后,高祖皇帝却定都在关外的洛京。这其中自然有许多深思熟虑,但最直观的好处是,洛京城的营建,吸取了长安城的教训,在设计上不再一味强调对称,而是注重功用,充分结合了地势,使这座新都无论从哪方面,都远胜故都。
从龙门伊阙,到邙山上清宫为京城的中轴线,皇城坐落在西北高地之上,宏伟壮观,俯瞰脚下星罗棋布、一眼望不到头的街巷。不仅形像紫微帝星,而且有绝佳的防御能力,不知让多少觊觎皇位的野心家望而却步。
皇城名唤紫微城,宫墙高达六丈。宫门前,长条汉白玉石铺就的御道旁,栽满石榴樱桃等名贵树木,此时正值盛春,满树繁花,便如两条美轮美奂的长长织锦,给这威严迫人的紫微城,平添了几分妩媚之色。
一辆通体黑色的马车,轧轧行驶在御道旁的青石路上。车里一个宦官打扮、眉发如雪的老者,却无心欣赏车窗外的花海。他跌坐在蒲团上,一手拿着鱼片,给怀里的黑猫喂食,一手给猫抓着痒。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昏黄的眼珠里,却透着彻骨的寒意!
车上还有一人,穿着与众不同的黑色官袍,头戴黑色直檐锥帽,这正是大玄缉事府的独特装束。而此人帽顶插一根金羽,表明了他缉事府提督的身份!
缉事府提督林朝,统领八千朝廷鹰犬,监视天下、侦缉谋逆,虎视狼顾、凶焰高涨!甚至可以绕过法司,直接逮捕中下层官员!
但此刻,这位可以止小儿夜啼的林提督,却瑟瑟发抖跪在那老太监脚下,小心翼翼禀报道:“卑职罪该万死,居然让夏侯阀瞒的这么死!”
因为老太监叫左延庆,昔日高祖皇帝的大内总管、缉事府的创立者,曾以残缺之身晋升天阶的绝世高手!哪怕如今皇帝换了三任,他已经退居幕后,却依然深受初始帝信任,依然牢牢掌控着缉事府,为皇帝震慑着七大门阀!
“你确实该死!”左老太监冷哼一声,怀里的黑猫睁开绿油油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林提督,瘆得他冷汗津津,赶忙磕头如捣蒜,表示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这时,马车缓缓驶到左掖门,老太监探手挑开车帘。外头的禁卫一看到他,赶忙恭敬行礼、让开去路!
左延庆放下车帘,幽幽对林提督道:“让夏侯雷骗过也就罢了,怎么连夏侯不败、夏侯不灭离京,都打探不到?缉事府对得起皇上的厚恩吗?”
“卑职已经将渎职的一干人等全都下狱,与卑职一同等候处罚!”林提督满面愧色道:“这么多人盯着夏侯阀,却被他们瞒天过海,怎么也说不过去!”
“缉事府不养废物,全都处死吧。”左延庆抚摸着膝上黑猫,瞥一眼瑟瑟发抖的林提督道:“至于你,等见过皇上去领二百廷杖,贬为七品缉事……”顿一顿,老太监叹口气道:“暂领缉事府,以观后效。”
“多谢老祖宗维护,卑职定当戴罪立功!”林提督这才松了口气,赶忙表态道。
“感谢太平道吧,若非他们横插一杠,就是把你满门抄斩都不足惜!”左延庆哼了一声,闭上了双目。
紫微宫寝宫正殿名曰长乐殿,虽是寝殿,但也绮丽非常,红墙黄瓦、飞檐排角、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十分壮观。
殿前平台两侧,陈列着鎏金铸造的飞龙、彩凤、麒麟、雄狮,彰显着帝王的高贵与威严。还陈列有日晷和嘉量,象征皇帝公正无私,对天下百姓都是坦诚、平等的。当然,鬼才信。
老太监在进入寝宫正门长乐门,便将黑猫交给随从,和那林提督两人步行到了长乐殿前,皇帝立即传召。
两人在殿门外除履解剑,躬身入殿,向着高坐在金榻上的初始帝叩拜行礼。
初始帝今年才四十出头,身材瘦削、鬓发斑白,双目狭长,眼角鱼尾纹十分明显,看上去至少像五十开外。他身穿黑底红缘的九龙衮服,头戴镶嵌明珠的平天冠,手持一柄玉如意,神情恹恹的坐在金榻上,看着老太监二人,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寡人养你们何用?”
“臣等罪该万死!”老太监赶忙叩首告罪。
“废话少说。”初始帝冷哼一声,沉声问道:“寡人现在只想知道,玉玺的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
老太监看一眼那林提督,后者赶忙颤声回禀道:“启奏吾皇,应该属实。这在太平道内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而且他们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初始帝厉声问道,语气带着丝丝羞恼。自从得知传国玉玺出现,他便寝食难安。众所周知,他这个皇帝得位不正,更兼有权臣压制,一直不得伸张。
十年来,初始帝一直笼罩在夏侯阀的阴影之下,被世家大族所轻视……所以,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想得到玉玺!也没人比他更担心,玉玺会落到别人手中!
“据缉事府分析……”林提督咽了咽唾沫,小声道:“他们应该有待价而沽的意思……”
“哼!”初始帝闷哼一声,脸色愈加阴沉,摩挲着如意沉思了好一会儿,方对那左延庆道:“你怎么看?”
“依老臣之见,”老太监缓缓回道:“太平道唯恐天下不乱,这是要放出钓饵,让鱼儿争食。”
“嗯……”初始帝缓缓颔首,顿一下又问道:“夏侯阀呢?”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老太监言简意赅道。
“启奏吾皇,”林提督又禀报道:“夏侯阀的军队近日调动频繁,阀中将领纷纷出京……”
“夏侯阀!”初始帝双目怒火隐现,紧攥着如意,咬牙切齿道:“这是要跟寡人摊牌吗?!”
“应该不至于。”老太监缓缓摇头道:“我们奈何不得他们,他们也同样没把握跟皇上决裂……”
“哼!”初始帝胸口起伏,好一会儿吐出一口浊气道:“世家门阀,国之大害!寡人如今终于对皇兄这话感同身受了!”
话音未落,一个小宦官膝行入内,细声禀报道:“陛下,夏侯太师求见。”
“他还敢来见寡人?!”初始帝眉头跳动,片刻后方挥手示意二人回避。“宣。”
“宣太师入殿!”
宦官拖长腔调的宣见声中,便见一名威严魁梧、须发虬张的老者,脚踏官靴、腰佩长剑昂然入殿!
“老臣夏侯霸拜见陛下,吾皇万寿无疆!”
洪亮的声音响彻金殿,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夏侯阀主夏侯霸,当今国丈,当朝太师,十年前以拥立之功,获此剑履上殿,赞拜不名之殊恩!
不知从何时起,每次面对这夏侯霸,初始帝都感到无比压抑。哪怕此刻,明知道对方刚行了大逆不道之事,他依然不能发作,还得铁青着脸命人给夏侯霸设座。
夏侯霸谢恩之后,在皇帝下首跪坐。他两眼不闪不避,迎上初始帝冰冷的目光,沉声道:“陛下,老臣是来请罪的!”
“哦,老太师何罪之有?”初始帝似笑非笑道。
“回吾皇,臣弟夏侯雷奉旨巡视江南,从吴郡郡尉陆信处,得知有南朝余孽藏匿于乌桓周家。”夏侯霸便铿锵有力的答道:“臣弟立功心切,唯恐消息走漏,逃脱了贼人。便行使钦差之权,不及禀报,调兵包围了柏柳庄,果然发现了原南朝三皇子萧成!”
“南巡钦差有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之权。”初始帝轻抚着如意,揶揄笑道:“非但无罪,还有大功呢。”
“吾皇容禀……”夏侯霸叹了口气道:“谁知在萧成的身上发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初始帝淡淡道。
“传国玉玺!”夏侯霸沉声说道:“臣弟本欲将其献与皇上,却被太平道妖人趁乱夺走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初始帝微微颔首,脸上却尽是无趣之色。
“吾皇!”夏侯霸深深叹息一声道:“老臣深知,定有谗臣会借机,攻击我夏侯阀狼子野心,欺瞒皇上,欲得玉玺,图谋不轨!”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初始帝不咸不淡的安慰道:“太师何等人物,岂会为区区流言心忧?”
“若是等闲,老臣自然不理会。但涉及吾皇,老臣必须要把话说明!”夏侯霸手抚胸口,神情郑重道:“老臣向吾皇保证,夏侯阀若事先知道玉玺的存在,若是有半分图谋不轨之心,叫我天诛地灭、永坠阿鼻地狱!”
“哎,太师这是干嘛?”初始帝松开如意,摆摆手道:“寡人和太师情比金坚,怎么可能听信谗言,猜忌太师呢?”
“多谢吾皇信任。”夏侯霸一脸感动道:“无论如何,这回夏侯阀铸成大错,老臣自请处分,并已将夏侯雷那蠢货押回京城,听候皇上发落!”
“不必了,他也是好心。”初始帝却摇摇头道:“此事就到这里,太师只管安心回去,皇家和夏侯阀的关系,不会有丝毫动摇的。”
夏侯霸千恩万谢,退出了长乐殿。转过身来,一张老脸变得阴沉无比。
外等候的长子夏侯不伤迎上来,恭声问道:“父亲,如何?”
“还能如何?”夏侯霸冷哼一声道:“他当然不信老夫的话,但能耐夏侯阀如何?”
“哎。”夏侯不伤忧虑道:“恐怕从今往后,要进入多事之秋了。”
“怕什么!”夏侯霸昂然向宫外走去,掷地有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
长乐殿内,左老太监二人转出,便见初始帝面色铁青。
对皇帝此刻的心情,二人也是感同身受,那夏侯霸哪里是来请罪的?他分明就是在警告皇上,不要乱来嘛!
无边的屈辱充斥在初始帝的心头。比起夏侯阀给他的威压,更让皇帝屈辱的是,自己面对这份威压,居然束手无策……
“联系太平道,让他们开价!”初始帝摔碎了手中玉如意,咬牙切齿下令。
虽然夏侯霸及时入宫向皇帝解释,初始帝也表示了谅解。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表面功夫,皇帝不可能就这样当什么都没发生。同样,夏侯阀也绝对不会真以为此事就此揭过,从此高枕无忧。
眼看一场风暴随时到来。洛京城中,各阀的阀主和长老不断密集磋商,各阀之间也开始频繁联络。各大门阀的头头脑脑们都在斟酌着,该在即将到来的冲突中持何种立场,如何保护自家不受波及,以及如何趁机渔利……
京城的异动,很快传到八十里外的嵩岳太室山。
太室山下,一座两丈高的汉白玉牌坊上,刻有‘高山仰止’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乃是当朝高祖皇帝所书。站在牌坊下仰望长长的青石山道,只见巍峨的太室山重峦叠翠、楼台森森,山间绿树青竹,掩映着不知多少道家宫观!
这便是当今大玄国教天师道的道场所在!
天师道立教五百年,期间兴衰无常,甚至道场数度被毁。直到不二真人张玄一接掌天师之位,在嵩岳重立山门、革旧布新,又全力支持高祖皇帝夺取天下!高祖皇帝投桃报李,将天师道定为国教,统领天下道教!
天师道就此达到鼎盛了!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皆是其信徒善客。甚至高祖皇帝立国登极时,还亲至太室山上登坛受符,以示受命于天!
此后两代帝王皆偱此例,天师道也被天下人视为天道代言人,地位愈发崇高超然,影响力更是无与伦比!
在太室山最高处,便是天师道的三清殿,殿外的广场上,上千名道士正在打坐早课。他们的师长则盘膝坐在殿前丹墀之上,为他们讲经说法。通常这时候,掌教天师定会在场,但今日,‘万法归一’的牌匾之下,紫色的蒲团上空空如也……
天师道教规森严,根本不会有人因此懈怠,那整齐的诵经声与往日别无二致。只是几个同辈的道长难免心中嘀咕,掌教在晚课前收到飞鸽传书,便径直往后山顶峰而去,不知到底有什么大事发生,需要惊动闭关的师兄……
。
此刻,天师道掌教徐玄机,已经踩着嵌在山壁上的一排木桩,上到了云气缭绕的归隐峰。
只见峰顶平底不过一亩见方,其上仅有草庐数间,除此别无他物,跟山下金碧辉煌的宫观可谓天壤之别。
但在天师道,乃至天下人眼中,这里却是一方神圣之地!因为这里有张玄一!虽然他已经将天师之位传给了师弟徐玄机,但在天下人眼中,真正的天师有且只有一个——就是昔日的天阶榜上第一人,不二真人张玄一!
十年前,张玄一打破了天师道不插手朝争的铁律,参与了推翻乾明皇帝的政变。回山后,他便辞去了掌教之位,自罚幽闭思过,已经十年不下这归隐峰了。
这归隐峰上没有任何道童伺候,只有一个白色道装的少女,盘膝坐在山巅突出的大石上,腿上横着一把样式古朴的宝剑,正在物我两忘的修行,对徐玄机的到来置若罔闻。
山风轻拂着云海,也轻轻吹动少女如瀑的长发,仿若轻云蔽月、流风回雪,飘飘若仙。
徐玄机也不以为意,放缓脚步走到正中茅屋外,恭声通禀道:“师兄,玄机求见。”
“进来吧。”少顷,张玄一低沉缥缈的声音响起。
徐玄机除履进屋,便见一个样貌古拙的老道,盘膝坐在蒲团上。茅屋里陈设极其简单,一个香炉、几卷道经,墙上一副太极图,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拜见师兄。”虽贵为天师,徐玄机依然毕恭毕敬向张玄一行礼。
张玄一示意免礼,徐玄机起身跪坐,看着端坐面前的张玄一,只见他明明就坐在自己眼前,却给自己一种缥缈无踪的感觉,好像伸手去抓他,一定会落空一般。
徐玄机不禁惊喜问道:“师兄突破了?”
张玄一却摇摇头,轻声道:“近在咫尺远在天涯。谁知道先天之境,到底是传说还是真实存在。”感叹一句,他看着徐玄机道:“掌教所来何事?”
徐玄机赶忙将山下的消息禀报张玄一,末了轻声道:“兹事体大,不得不打搅师兄清修。”
张玄一听完沉默良久,方叹息道:“天下要乱了……”
“是。”徐玄机深以为然道:“十年前,乾明皇帝乱政,师兄为了天下太平拔剑。结果十年下来,夏侯阀又和皇室龃龉日深。这次玉玺之事就是个引子,很可能会让他们大打出手的……”
“没那么简单。”张玄一却缓缓摇头道:“夏侯阀还不能只手遮天。”说着却又轻轻一叹道:“不过,报恩寺之变后,皇室至今没有恢复元气。万一对夏侯阀刺激过度,以夏侯霸的性格,说不定会铤而走险。”
“师兄说的是。”徐玄机点头称是。报恩寺一役,忠于皇室的力量被夏侯阀借机扫除一空,皇室五大宗师中的四个或死或亡,只留下一个苟延残喘的左延庆,皇室的实力就此一落千丈!夏侯阀则趁势做大,十年下来,已是势不可挡了!“我天师道和高祖有血盟,要保大玄江山安稳,不能坐视不理啊!”
“不错。”张玄一缓缓点头,轻叹道:“给皇帝和夏侯霸送两张天师符吧。”
“我也正有此意。”徐玄机望着张玄一,略略尴尬道:“只恐他们不肯买我的账。”
“明白了。”张玄一点点头道:“顺便帮我问候他们吧。”
“多谢师兄!”徐玄机这才松了口气。他虽然已经掌天师道十年,但在洛京城那些人眼里,真正的天师永远是张玄一。只有张玄一背书的天师符,才能让他们意识到天师道的权威不可挑战……
不二真人说一不二!谁敢不从,乾明皇帝就是例子!
待徐玄机离去,张玄一沉默片刻,唤了一声:“徒儿。”
少顷,那白衣少女便出现在草庐门口,恭声道:“师傅。”
张玄一看着那姑射仙子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缓缓道:“太平道的妖女出世了,你下山走一趟。”
“是。”少女恭声领命,回到自己居住的草庐。她的起居同样极其简朴,只收拾了几件衣物,几样信物,便收拾好了行囊。她又用布包住那柄样式古朴的宝剑,把行囊和宝剑背好,出去对着张玄一的草庐磕了个头,便如一片飘叶,轻点着峭壁上的木桩,离开了归隐峰。
少女离开后,归隐峰上只剩下枯坐的老道一人。草庐中,张玄一古井不波的脸上,竟极其罕见的浮现出悲伤、痛恨、落寞、无情、感怀、自责、羞耻……重重复杂情绪。
当各种情绪达到顶点,张玄一手捏法诀,爆喝一声,七种情绪化作七道劲气,将草庐射出了七个窟窿。
不二真人这才平复下去,闭目继续苦修起来。
。
少女走到三清殿前时,正逢早课结束,道士们准备散去。
但少女的身影一在晨光中出现,所有道士都站住了,齐刷刷向她躬身作揖问安道:“拜见天女!”
少女对此习以为常,向众人微微点头,又向三清殿下的几位长辈行礼道:“诸位师叔,晚辈奉师命要下山一遭。”
“好,路上小心。”徐玄机点点头,微笑着目送少女消失在山道上。
“掌教,这是天女头一次下山,是不是派弟子暗中保护。”一个紫袍老道担忧道。
“是啊掌教,天女身份何等尊贵,就这样孤零零下山,成何体统?”另一个紫袍道士也担忧道。
“师兄的意思是让天女下山历练,看透红尘方能修成无上剑道。”身穿金色道袍的徐玄机,却断然摇头道:“何况,任何鬼蜮心思在她的剑心通明前都无所遁形,我们不要弄巧成拙。”
“哎……”众老道只好叹息作罢。
转到四月,江南入梅。余杭城整日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已经接连十几日不见放晴,好像空气都在发霉。
西子湖上空空荡荡,几乎看不见几艘游船画舫,更听不到柳大家那天籁般的琴音了。
钦差大人上月就已经返京,可恨的是,他走就走吧,居然还把柳大家也一并带走了真让人提起来,就恨得牙根痒痒
但这并非让人们闭门不出的主因。真正的原因是,从上月起,余杭城内几乎每天都有人失踪,失踪者有黑帮混混,有余杭城有数的富商大佬。不少人就此杳无踪影,就算幸运返回的,也对自己的遭遇缄口不言
这一连串神秘的失踪案,给余杭城蒙上了厚厚的一层阴霾。官府的态度更让人捉摸不透,只宣称是近期有黑帮火并,劝百姓留在家里不要外出,便没有了下文,更没有采取任何应对措施。
这让余杭城的百姓,更加怀念起那位铁面无情的陆郡尉,若他还在余杭,怎会容忍歹人如此肆无忌惮的兴风作浪
可惜,连陆郡尉也去京城了
这种情况下,陆家姐弟也只好整日窝在家里,害的陆瑛好生无聊。陆云对此完全无所谓,反正他读书习字练武有的是事情可做。而且他很清楚,这样平静的日子,怕是要一去不复返了。他恨不得再多些时间,为自己庞大的计划多做准备。
多一份准备,就多一分胜算,这是他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这天,姐弟俩正在书房对头读书,有衙门的差役前来送信。
信是陆信从京城写来的,陆云拆开一看,对陆瑛笑道:父亲升官了。
我看看,我看看陆瑛赶忙把信抢过来,陆信熟悉的笔迹便映入眼帘。只见信上说,他被提升为大理寺右寺丞,已经在京里和新任的吴郡郡尉办完了交接,自然无需再回余杭。陆信命陆云和陆瑛做好准备之后,便和母亲一同回京。
大理寺右寺丞,多大的官陆瑛虽是官家小姐,对这些官场的事情却迟钝的很。
正五品。陆云轻声答道:父亲连升三级,可喜可贺。
哦陆瑛脸上却没有喜色,反而忧虑的看着陆云,迟疑一下道:我们回京的话,不会有事吧
不会有事的。陆云有些歉意的笑笑,向陆瑛保证道: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
总之,还是不回去的好陆瑛幽幽说一句,却也知道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是白搭。她拿着信起身,对陆云道:我去跟母亲说。
陆云点点头,看着陆瑛的背影,眉头凝出丝丝犹豫。但他很快便把不该有的情绪压下,继续专心读他的书。
。
夜里,陆云运功完毕,保叔便来了。
惯例的一番交手后,陆云告诉他,进京的日子到了。
是么保叔神情复杂的摸了摸额头,虽然日思夜盼着回京手刃仇敌,可他也最清楚,陆云将面对的敌人有多强大。满心担忧的看看陆云,他叹口气道:回去也好,白猿社夏侯阀太平道全都在找你,这余杭城也不安全了。
嗯。陆云点点头,对于余杭这些日子的乱局,他心里十分明白,皆是因为自己行刺夏侯雷所起。又因为自己抢走了玉玺而愈加刺激到那些势力,让他们愈发变本加厉。
虽然谁也没证据,能把夏侯雷遇刺和玉玺被抢联系起来,但两件事毕竟前后脚发生。在别处毫无线索的情况下,那些人自然不会放过任何疑点
听说白猿社主人亲自入京向夏侯阀解释,最后夏侯霸才勉强同意,让他们限期找出真凶来。保叔嘶声笑笑道:若非夏侯阀因为玉玺之事风声鹤唳,恐怕不会这么好说话。
不过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生陆云却叹了口气道:显然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按他最乐观的估计,皇帝此刻应该跟夏侯阀掐起来了,这样自己进京后才好火中取栗。
没那么容易的,皇家和七大家族盘根错节,相互制约,很多事情都远比想象的复杂。保叔一声感慨道:公子到京里就知道了。
说起回京陆云摸着自己的脸,看看保叔道:我这副面孔真不会被认出来这几日,他在很认真的考虑,要不要也学保叔一样,来个自毁容貌
属下说多少回了。保叔苦笑道:公子的相貌与六岁时判若两人,与先帝先后也没有太多共同之处。说着他又仔细端详了陆云一番,道:更重要的是,先帝如太阿出鞘,锋芒毕露气势迫人公子却神光内蕴静若处子。就算属下,若非是看着公子长大的,也决计不会把你和先帝联系在一起的。
哦是么陆云将头转向墙角的铜镜,颇为介意道:我的样子很女气吗
呃,属下不是这个意思保叔赶忙解释,虽然他有时候也暗暗腹诽,自家殿下若是穿上红妆,怕是真没几个女孩子能好看过他但此事这话真没有这层意思。可又怕越描越黑,只能瞠目结舌卡在那里。
好吧,这不是重点。陆云收回目光,咳嗽两声,结束这个让自己尴尬的话题。
比起公子的相貌,保叔苦笑道:属下更担心你的武功。虽然按说没人能认出皇极洞玄功,但这门功法迥异于天下武功,更没人能在公子这样的年纪达到地阶。公子太卓尔不群的话,难免会被人注意到,一旦他们发现你功法的奇异之处,恐怕麻烦就大了。
嗯。对保叔的担忧,陆云十分认可,想一想道:陆家的天地正法我也练过,只是这门功法要养浩然正气,讲的是中正平和水滴石穿。我嫌见效太慢,就搁下了。
那倒是,陆家的水磨工夫磨啊磨,五十岁都成不了大宗师保叔深以为然道:就算天纵奇才如公子,也没法速成。说完,他又问道:不知公子如今用陆家的功法,能有个什么水平
嗯陆云将之前见过的各种层级对手,默默比对了一番,轻声说道:勉强地阶吧。
呃登时,保叔一肚子的安慰之言,全都被堵了回去。好一会儿,保叔才气哼哼道:足够用了
别人苦练二十载,能进入地阶就要烧高香了。自家公子只断断续续练了练,就能跻身地阶简直是人比人气死人
这个别人,自然也包括保叔不过他怀疑什么,也不会怀疑自家公子的判断。在保叔看来,比起武功,头脑才是自家公子真正的杀手锏
叔,我跟你说过,皇极洞玄功的妙处所在陆云赶忙安慰保叔道:所谓一法通万法通,就是这个道理。
公子,这是好事保叔哑然失笑道:这样咱们进京的把握又大了些。
我短时间内,最多只能展现到玄阶,不然会被夏侯阀联想到什么陆云却摇摇头。正如宝叔所说,地阶可是十分稀罕的。就算陆云不显露皇极洞玄功,夏侯阀也很容易就能怀疑到,彼时正好在杭州的陆云,便是行刺夏侯雷那人
顿一顿,陆云又轻声道:而且,你先不要进京,我们还是分头行动。说着他拿出那本黑册子,递给保叔道:上头有几个人,我标出了疑点,劳烦你去查一下。
是。只要陆云决定的事,保叔向来没二话。除了那份赤胆忠心之外,还是他有意识在培养自家小主人的决断能力。还有那些死士,公子也要考虑如何安置了。这阵子余杭风声吃紧,保叔命自己训练的死士转移到了别处,下一步到哪里落脚,就成了大问题。
我考虑过了。陆云显然早有定计,并不迟疑道:京城不比地方,很难掩人耳目。我最多带十来个人进京,而且武功不能太高。其余的,先让他们分散到北方各州去我看邸报说,黄河淹了七八个州,肯定有很多流民进京逃难。
好主意。保叔眼前一亮,抚掌道:藏身于流民中,既不引人注意,也容易洗白身份
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陆云轻叹一声,眼下自己实在太弱小,弱小到根本没法拥有自己的力量。他不禁暗暗发狠道:要尽快变强,各方面都变强
等回过神,陆云见保叔一副欲言又止的架势,不由奇怪问道:什么话直说就是。
是,公子。保叔看一眼正房的位置,压低声音道:为了永绝后患,那位不能留了他指的自然是陆夫人。当年跟着陆信一起上任的家仆,都被他借着江南爆发瘟疫料理妥当,但陆信一直不许他对陆夫人动手。
不行。这个问题,陆云已经考虑很久,此刻也给出了自己的态度:她是知道利害的。顿一顿,陆云的声音变得低沉道:何况,她对我也有养育之恩,更是父亲的妻子,姐姐的母亲
哎,好吧见陆云不容置疑,保叔叹口气道:公子一定要小心她,千万不要坏事
我知道了。陆云点点头,结束了谈话。
陆信连升三级,留京上任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吴郡官场。在余杭的大小官员,纷纷携官眷前来陆家送行。就连对陆云一肚子意见的郡守大人,都压下满心的不快,带着老婆过来了一趟。
毕竟同僚多年,将来说不定还要仰仗,只有傻子才会这时候不做人。
陆夫人不愿见人,只好由陆云出面,代表母亲应酬来宾。吴郡的官员们对这位英俊雅致少年老成的陆家少爷皆是刮目相看,直言没想到陆寺丞家里还藏着这么个风度翩翩的麒麟郎
官太太们更是扼腕叹息,深恨之前那么多年,为何想不到跟陆大人接个亲家,否则岂不是既得佳翁,又得佳婿
但说穿了,一者陆云在余杭,向来不显山露水。偶有传闻,也尽是把他描述成不通世务的书呆子。更重要的是,陆信困顿吴郡十年,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此为止了,哪曾想到人家还有咸鱼翻身的一天
陆瑛则忙着清点行李,以及更重要的,准备回京的礼品。前者简单,一家四口人能有多少行李后者就太恐怖了陆阀可是七大门阀之一,还有陆夫人的娘家梅阀,同样也不能失了礼数。以及父亲的上司故友,乃至夏侯阀都得备齐礼物
陆信在信里又是语焉不详,只是说要把礼物备齐。这让陆瑛感到无比头大,她哪知道该备多少礼物,该给什么人备什么样的礼物就在她头大无比之际,陆云却告诉她:阿姐不用操心了,我已经拜托保叔采买了。
啊你不早说陆瑛先是一喜,旋即垂头丧气道:没那么简单的,寻常的亲朋还好说,可还有那么多,需要单独准备的啊说着她蜷起手指数算起来道:爷爷老太爷,二爷爷三爷爷四爷爷六叔爷十根指头转眼用完,可名单还有一长串:还有大伯二伯一直到九伯十几个叔叔
这还是咱们自己家的男长辈陆瑛说到这儿,已经要抓狂了,她双手抱着脑袋哀鸣道:还有女长辈,外公家的长辈,奶奶家的长辈
阿姐放心,都已经单独准备了。陆云微笑着从袖中掏出厚厚一摞纸,递到她手中。你瞧瞧,不妥当的地方赶紧调换。
陆瑛接过那摞纸一看,上头整整齐齐的蝇头小楷,正是出自陆云之手:
祖父迦南香木手串沉香鹤嘴拐杖绿釉狻猊香炉龙涎香二十两鸡血石印材十方南堂鸡血石印一方。
阀主紫檀屏风一扇右军真迹一幅和田玉文房四宝一套极品燕窝二十斤鸡血石印材十方南堂鸡血石印一方。
二祖父越窑极品茶具一套贡新茶饼五个鸡血石印材五方。
三祖父魏版武帝文集全套青金石文房四宝一套鸡血石印材五方。
四祖父
陆瑛一边翻页,一边点头连连,陆云所备礼物,实在恰当无比。完全符合每个人的亲疏地位,而且几乎没有重样,自然足以体现送礼者的用心。
几页看完,她竟提不出任何意见。陆瑛不由惊讶道:你怎么这么熟悉京城的人事
呃,陆云想一想道:父亲跟我讲过很多次。
真的陆瑛压根儿不信,但也不再深究。转而为另一件事发愁开了。这么多贵重东西,我们买的起吗
没问题的。陆云笑道:一来,父亲这些年里收藏不少。二来,庄园这些年收成很好,按例父亲可以从利润里十中抽一,这些钱都被父亲拿出去放贷,着实生息不少。
呃这些事陆瑛倒也知道一些,只是没想到父亲不声不响,攒下这么多家产。她有些心疼的问陆云:你不会都花光了吧
阿姐放心,你的嫁妆钱还在。陆云莞尔道。
臭小云陆瑛气的蹦起来,要去扯陆云的嘴:连姐姐也敢戏弄还霸道的命令道:不许躲,让我出口气
陆云只好乖乖任陆瑛蹂躏,直到她心满意足为止。
接下来几天,一箱箱礼物被送入了府上,陆瑛对着册子一样样清点,并无半点出入,她这才放心下来。
只是给她打下手的钟叔钟婶儿,心里头一直在犯嘀咕。夜深人静时,老太太忍不住问老伴儿:老头子,你不是说老爷是清官吗咋能买得起这么多宝贝
呃钟叔汗颜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说着他有些羞恼道:乱嚼舌根,赶紧睡觉
我就是随口说说钟婶儿嘟囔一声,不敢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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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后,便是出发的日子了。随行的二十名随从和护卫,都是保叔从小训练出来的死士,大都是黄阶左右的实力,有的甚至连黄阶都算不上,但胜在机敏伶俐。在京城,很多时候,头脑要远比武功管用
至于钟叔钟婶,年纪大了,故土难离,陆云便把他们安置在陆氏庄园中,又给了两人一笔钱,让他们可以安享天年。
告别了挥泪而去的老两口,护卫们便驱赶着十辆马车往码头赶去,他们要在武林门乘船,从大运河北上。
一到码头,就见一大帮公子小姐等在那里,他们是来给陆家姐弟送行。当然,绝大多数人都是冲陆瑛来的。
陆瑛赶紧跳下车与交好的姐妹执手话别,自然免不了洒泪当场。那些官家公子们也是一脸黯然,不少人眼圈通红的看着陆瑛,知道梦中情人此去京城,恐怕今生再也无缘相见了
陆云站在一旁,看着这熟悉的码头,心思却飞到了上个月的那场刺杀。当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白猿社的四海当铺却已经成为白地。
陆云不禁暗暗一叹,白猿社的人固然死不足惜,可因为自己的举动,导致很多无辜的人遭殃,这让他心下十分不安
以后行事,还是要多多考虑后果,尽量不要牵连无辜陆云暗暗想到,可他也很清楚,这真的很难,很难
正在神游之际,一股香风扑面而来,陆云定睛一看,便见郭郡丞的女儿,俏生生立在了自己面前。
陆云脸微微一红,不着痕迹的拉开一点距离,叫了声:郭家姐姐。
我是老虎吗郭小姐白他一眼,伸出白嫩的小手,给他整了整并不凌乱的衣领道:以后少读点那种书,会把人看呆了的。要开朗一点,别总躲着人说到这,郭小姐幽幽一叹道:哎,说了你也不会听
我会听的。陆云轻轻点头,对这个过去几年来,对自己颇为照顾的姑娘,真心实意的说道:郭姐姐,谢谢你。
你说你,怎么就让人这么心疼郭小姐眼圈一下通红,痴痴盯着陆云,突然踮起脚尖,向他的面颊蜻蜓点水的一啄。
香风扑来,陆云竟失去素日的冷静,愣是没有躲开这一下,任由那火热的嘴唇印在自己的脸上。
一旁的公子小姐们,登时尖叫欢呼起来,郭小姐的粉面,登时成了一块红布,双手捂住滚烫的脸颊,却没有马上逃走。因为她知道,今日之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人了。
下一刻,那些对陆云早就垂涎欲滴的官小姐们,也笑嘻嘻的围上来,想亲亲这俊美无俦的小公子。吓得陆云顾不上陆瑛,眨眼就跳到船上,这才逃出了花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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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船开出老远,陆云还站在甲板上看着码头,他能清楚看到,郭小姐依然在那里痴痴眺望着自己。
看什么呢陆瑛出现在他身边。
没,没看什么陆云有些慌乱的将手中一样东西收入袖中,那时郭小姐借着给他整理衣襟的机会,塞到他怀里的一个香囊。
见陆瑛盯着自己,他感觉脸上有些发烫。我脸上有花吗
是啊,有两瓣玫瑰呢陆瑛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示意陆云。
陆云登时大窘,赶忙用袖子擦拭面颊,却发现什么都没擦下来。这下哪里不知,自己被她戏耍了。
阿姐看着捧腹大笑的陆瑛,陆云气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好了好了,不笑了陆瑛话虽如此,却又笑了好一阵。笑毕,她定定看着陆云,轻声道:阿弟生的如此好看,以后肯定会有很多女孩子为你着迷,可不要伤她们的心
陆云却缓缓摇头,低声道:我是不会和任何人动情的,那样只会害了人家
阿弟陆瑛看着陆云的神情,知道他说的是心里话。她不禁心如刀绞,好一会儿才轻轻拉住她的手,轻声道:至少,阿姐会一直陪着你的。
陆云心中一暖,看着船儿越来越远,已经彻底瞧不见码头上的人和物了
陆云一家人搭乘的并非官船,而是商家的客船。
商家虽不属于七大门阀,却是公认的大玄第一财阀。他们历史不长,百年前才开始发迹,世代以经商为业。
当年,高祖皇帝起兵时,商家的家主倾囊相助,为高祖解决了兵马和粮草的难题,大玄定鼎后,高祖投桃报李,将朝廷的漕运、税银等钱粮之事,尽数委托给商家。有了皇商的身份,商家借机大肆扩张商业版图,在他们涉足的行业里,几乎尽数形成垄断。好比这大运河上,南来北往的船只,十有**都是挂着商家的旗号!
是以朝廷根本没有必要养那么多船,只有高级官员出行,才会有官船出动。哪怕是高官家眷,也只能搭乘商家的客船。何况陆云他们,还远远算不上什么高官家眷……
好在还没有不开眼的毛贼,敢打商家客船的主意,所以陆云也没有专门包下整条船,那样太破费、也太招摇,反而不美。他只是租下了整间货仓,命手下日夜看管贵重物品,又租了一层客舱,供陆夫人、自家姐弟还有那些护卫居住。
不知不觉船到苏州,客船靠在姑苏码头,陆瑛迫不及待拉着陆云上了岸,兴致勃勃游览起姑苏城来。
看着眼前的粉墙小桥、驳岸垂柳,陆瑛兴奋的连蹦带跳,买了不知多少当地的特产,才在夕阳落山之前,被陆云强拉回了船上。
“真讨厌,人家还没玩够呢!”陆瑛捧着一盒苏式糕点,一边吃一边怒斥扫兴的陆云。
“阿姐,再耽搁船就开了……”陆云无奈的解释。
“这个马蹄糕太甜,连我都有点受不了。”陆瑛却又说起了别的,拿起另一样点心,塞到陆云嘴里:“尝尝这个……”
陆云刚要躲闪,突然愣了一下,陆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母亲居然出现在甲板上,和一对母女在说话。
这实在太不寻常,因为陆夫人这些年根本不见外人,上了船也整日在舱中念佛,连吃饭都是她给送进房里。
姐弟俩心下不由一紧。陆瑛把点心盒丢给陆云,掏出手帕不着痕迹擦擦嘴角,便快步上了客船。
“母亲!”一上船,陆瑛便把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只见那对母女穿着苏样的衣裙,清雅非常,一看就是出自官宦人家。
“这是陆瑛吧?”那妇人居然认识陆瑛,满脸慈爱的拉着她的手。“十多年不见,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正是小女。”陆夫人的脸上,居然罕见的浮现出笑容。但转向陆瑛时,神情又阴沉下来:“你这死丫头,跑到哪里去了?还不快来见过姨母?”
陆瑛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做足了礼数。
这时陆云也上来,低低唤了声母亲。当着外人的面,陆夫人并未表现出异常,让他也来拜见姨母。
妇人看到陆云,登时眼前一亮,伸出另一只手拉住他,啧啧有声的上下打量道:“世上还有如此俊俏的少年,一双儿女都这样出挑,妹妹真是好福气啊!”
“宁儿才真有大家闺秀的样子,”陆夫人在妇人面前,居然恢复了活力,也笑着拉起那面容清秀、弱柳纤纤的女孩。“我家那个就像个野丫头!”
“娘……”陆瑛扭着身子不依道:“哪有这样说自己女儿的。”
“姨娘说笑了,”那娇弱的少女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宁儿是因为身体不好,要是能像瑛儿姐姐这样就好了。”
“哎,这孩子命也是苦的。”妇人怜惜的看着少女道:“从小体弱多病,是药罐子里泡大的。”
三个晚辈见礼之后,这时有水手出现在甲板,准备解缆开船。一行人便移步回到陆夫人的上房叙话。聊了一会儿,陆云姐弟才了解到,这母女乃是义兴郡守崔盈之的妻女。而崔夫人出身裴阀,陆夫人的母亲也出身裴阀,乃崔夫人的堂姑。所以崔夫人和陆夫人算是表姐妹。
这年代,士庶之间断无通婚。哪怕士族之内,八大家族的子女也很少会下嫁给中小士族,基本就在宗室和七阀之间互相联姻。这样盘根错节下来,自然所有人都能论上亲戚……
今年是崔夫人的伯父、裴阀阀主裴邱庆的七十大寿。崔盈之公务在身,不能亲去,便早早打发妻女上路。她们先是乘船横穿太湖到苏州,然后打发下人上了这条船,也想要包一层船舱。却得知,已经被人先包走了……
商家的客船,可不是等闲之辈能包的起,崔夫人让人一打听,得知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右丞陆信的家眷。崔夫人大喜,便带着女儿直接上船,在甲板上大笑道:“七妹妹,还不快出来见我?!”
陆夫人闻声出来,一见是她,也是喜出望外,姐妹俩便在甲板上热火朝天聊了起来,直到陆云两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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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江上,风平浪静。
所谓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陆夫人在杭州十年,几乎没有见过一个自家姐妹,此刻遇见崔夫人,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和她整日里有说不完的话。短短几天,就比过去十年说的话还多……
陆瑛实在担心,母亲会言多有失,因此寸步不敢离开左右,整日侍奉在二位长辈面前,倒是和崔夫人之女崔宁儿很快便混熟了。那崔宁儿天真单纯,身子又孱弱,陆瑛对她十分照顾。她很快便成了陆瑛的小尾巴,整日跟在后头,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个不停。
另一方面,陆云已经做好了随时杀人灭口的准备。但几天接触下来,陆夫人并未露出什么异常,关于在杭州的十年,也交代的十分妥当,陆云这才渐渐松弛下来。唯一让他有些恼火的是,崔夫人似乎对他十分感兴趣,总是拉着他问长问短,一副丈母娘挑女婿的诡异神情。
这天,陆云好容易逃出崔夫人的魔掌,走到船尾想透口气。却看到崔宁儿一身翠色衣裙,坐在船边的栏杆上,一双小腿在半空中来回荡悠,间或露出一抹惊心动魄的雪白之色。
陆云皱了皱眉,放重了脚步走过去。
崔宁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向他微微一笑。江风吹得她秀发翩飞,愈发显得弱不禁风、惹人怜惜。
陆云白衣胜雪,衣袂飘飘,立在那里真如玉树临风,让人不舍的移开目光。他说的话却有些煞风景:“当心摔下去……”
“有你这么关心人的吗?”崔宁儿登时没了欣赏男色的心情,促狭笑道:“你应该说,姐姐,你身子不好,让弟弟扶你下来。”
“……”陆云嘴角抽了一下,面无表情道:“我并不是关心你,只是担心你掉下去,还得麻烦船家救人。”顿一顿,他又认真强调道:“还有,你不过比我大一天,不要占我便宜。”
这话自然又引起崔宁儿一阵娇笑,一直笑得脸色发白,呼吸都有些急促。
“你还是文静点吧……”陆云无奈的伸出手,崔宁儿扶着他,小心翼翼从栏杆上下来,捧着心口轻喘几下,这才平复下来。
崔宁儿双臂撑在栏杆上,看着滚滚淮水拍打着船舷,幽幽道:“生病已经够苦了,要是还苦着个脸,那这一生还有什么滋味?”
陆云闻言竟有些感怀,他低下头,头一次仔细打量起这个女孩子来,只见她面色苍白、下颌尖尖、五官清秀、身材瘦弱,看上去似乎并不起眼。但配上那双深潭湖水般的大眼睛,一切便无比灵动起来。
陆云紧紧盯着那双眼睛,一言不发。
许是被陆云盯的有些害羞,崔宁儿微红着脸转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你娘没教你,这样看女孩子很无礼吗?”
“没有。”陆云摇头说道。
“似乎,你们母子之间,有些隔阂呢。”崔宁儿状若不经意的问道。
“是吗……”陆云微微皱眉,缓缓说道:“可能是这二年,我太叛逆了吧……”
“你?叛逆?!”崔宁儿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又掩口笑起来。
陆云哪里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发问道:“你和你母亲之间,难道就正常吗?”
崔宁儿一愣。“哪里有不正常?”
“这几日,我看你母亲对你千依百顺……”陆云顿一顿,换了个说法道:“简直就是把你当菩萨供着。”
“这很奇怪吗?”崔宁儿心中一紧,面上却一脸理所当然道:“我娘宠我嘛,人家又有病在身,当然备受呵护了。”说着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着陆云笑道:“我知道了,因为你娘不疼你,所以你嫉妒我。”
“……”陆云看着那只手,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但听到崔宁儿的话,他不禁神情一黯,不再言语。
崔宁儿也没了攀谈下去的兴趣,紧了紧披在肩上的纱巾道:“我进去了,一会儿功夫看不着我,我娘就着急。”
陆云点点头,一直看着崔宁儿进了船舱,这才转回头望向河面。
看到客船已经转向西行逆流而上,他才意识到,已经到了淮河。
‘一过淮河就是北方了……’陆云深吸口气,蛰居江南十载,自己终于要重回那片土地了!</br></br>亚洲第一美女,**翘臀,火辣身材完美身材比例!!关注微信公众号:menvlan1(长按三秒复制)在线观看!
反正陆夫人那里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之后的日子里,陆云便索性闭门不出,专心读书。
崔宁儿倒是对他产生了些兴趣,但几次到船尾透气,都没见到陆云。虽然这时风气开放,但女孩子家的,自然不会去主动找男人聊天……
就这样相安无事几日,客船离开淮河进入通济渠,河面一下变得狭窄许多,船速也慢了下来。到了汴州一带,干脆直接不能前行。
感到船只半天没有动弹,陆云这才走出房间,到船头查看情形,只见前方船只首尾相接,一眼望不到头,居然堵船了……
“这是何故?”陆云皱眉问一旁的船家。
船家无可奈何解释道:“回公子,据说黄河决口,通往洛都的航道断了。”说着他一脸不可思议的摇头道:“去年才新修的黄河大堤,花了朝廷多少银子?怎么今年就决口了呢?”
陆云回头望着后方,同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船只,问道:“那怎么办?”
“肯定是没法继续前进了,”船家叹气道:“只能等后面的船只退走,咱们返回宋州。那里有我商家的车马行,改陆路送公子一行回京。”
陆云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一天后,后面的船只终于开始退去,客船又用了一天的时间返回宋州。在宋州,陆云一行换乘商家的马车,沿着官道继续前行。
因为要换乘的客人太多,陆家和崔家的行李又都不少,所以得到的马车十分有限,陆云只能先济着四位女客,自己就在运货的马车上凑合一下。
不过商家的服务还是很到位的,为了保证他们一路安全,商家车马行专门派了二十名护卫一路随行。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是士族,若是庶族,只怕商家也不会如此上心……
马车很是颠簸,比座船难受太多,陆云却不受影响。坐在摇晃的马车上,依然可以专心致志的看书。直到过了汴州,他被道旁的情形所震惊,才无心去读他的圣贤书!
只见官道之上,到处都是扶老携幼、蹒跚前行的逃难百姓。他们每一个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不时还能看到倒毙在路旁的尸首……
看到有贵人的车队经过,难民们终于忍不住围了上来,伸着枯瘦肮脏的双手,向陆云他们乞讨道:“行行好吧,俺们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公子,我家娃娃就要饿死了,给口吃的吧……”
“闪开!”商家的护卫赶忙挡住乞讨的人群,挥动带鞘的兵刃驱赶道:“再上前就不客气了!”
“住手!”陆云皱眉斥退他们,下令道:“把我们的干粮分一些给他们,再拿些银两出来。”
“公子,切莫天真!”商家的护卫头领连忙阻拦道:“这种状况我见多了!对这些人只能硬来,他们讨不到东西自然会退走。要是一心软,咱们就别想走了!”
“……”陆云冷冷看那护卫头领一眼,没有丝毫改弦更张的意思。
陆云的护卫自然乖乖从命,赶紧拿出钱粮分给灾民,商家的护卫却袖手旁观,一脸要看好戏的架势。
得到施舍的灾民,自然千恩万谢退走。但没多久,十倍百倍的难民闻讯而来,潮水一般涌向了两家的车队。
“我就说吧……”商家的护卫头领无奈的叹了口气。陆云的护卫也忧心忡忡看着自家公子,这么多难民他们根本施舍不过来,时间一长难免会出乱子。若是骚扰到女眷,或者被抢走财物,那可就糟糕了。
这时,马车里的人也被惊动了,陆瑛和崔宁儿透过车帘看着外头,也被黑压压的难民吓住了。
“还真是烂好人,这下麻烦大了。”崔宁儿手拿书卷,叹了口气。
“我阿弟是好人,但不烂。”陆瑛却恢复镇定,微笑道:“放心吧,他能应付的来。”
“姐姐对他这么有信心?”崔宁儿却还是嘀咕。“明明是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
陆瑛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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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外,看着灾民越聚越多,那个叫黄凌的商家护卫头领,没法再袖手旁观了,抱拳对陆云说一声:“公子,还是交给我们处理吧!”说着他对手下沉声喝道:“开路!谁敢阻挡,刀下无眼!”
“是!”商家的护卫纷纷抽出兵刃,就要去驱赶那些灾民。但他们真的心中没底,万一惹起众怒,这点人还不让人家踩成肉酱?
就在他们硬着头皮,准备上前开路时,便听那不谙世事的俊公子断喝一声道:“给我回来!”
“公子!您就别闹……”黄凌同样心中没底,听陆云还在捣乱,不由恼火的向他瞪去。
但当黄凌迎上陆云的目光时,整个人却僵住了。只见那双俊美的眸子里,竟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黄凌登时生出,自己是在面对商家家主一般的畏惧感。竟硬生生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我自己会处理好,不用你们多管闲事!”陆云冷冷丢下一句,越过黄凌,迎着灾民而去。
“……”看不到陆云的目光,黄凌这才松了口气,心头升起一阵阵荒谬之感,自己怎么能让个毛孩子给镇住呢?他索性赌气袖手旁观,倒要看看这狂妄自大的臭小子,怎么收拾这副烂摊子?
马车里的崔宁儿,也透过车帘,好奇的望着陆云……
只见他从容不迫走到灾民丛中,向他们团团一揖。见他要说话,灾民们渐渐安静下来。
“诸位,对你们的遭遇,我等也是感同身受,更想力所能及伸出援手。”陆云俊俏的脸上诚恳无比道:“但我们是中途下船,临时换乘马车,所带钱粮十分有限,方才已经竭尽所能,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分给你们了……”
他的声音虽不洪亮,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灾民们闻言垂头丧气,不少人转身离去。
“这都可以?”黄凌吃惊的看着陆云,三言两语就要将人群安抚住,不禁暗暗惊叹,这世家子弟就是神仙放屁——非同凡响。
马车里的崔宁儿却撇了撇嘴,似乎不相信事情就能这样过去……
果然,仍有许多灾民不肯散去,依然在那里求告不已:“公子爷,行行好吧,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是啊公子爷,我们只能靠你了……”“你不肯帮忙,我们就只能不走了……”
说话间,不少人便跪在他面前,一副你不帮忙就别想走的架势。
马车上,陆瑛闻言不悦的皱眉,低声道:“他们怎么能这么说?这还赖上小云了!”
“他们不瞎,看到我们马车上那么多箱子,就知道那小子是头肥羊,”崔宁儿嘴角带出一丝轻笑,似乎并不担忧眼下的困局。说出的话却十分吓人:“信不信,不少人已经有开抢的心思了……”
“不会吧?!”陆瑛花容失色道:“我们可是帮过他们的啊……”
“人心如此,险恶丑陋。”崔宁儿幽幽一叹。陆瑛闻言一愣,惊奇的看着她。
崔宁儿赶忙嘻嘻一笑,用书挡住脸道:“我听我爹常这么感慨……”
。
马车外,黄凌见有人越过前头的灾民,向车队越逼越近,不由暗骂一声:“太天真了!”赶忙吩咐手下保护马车。他自己则上前,就要把陆云拉回来。
“但是。”这时陆云又说话了,他故意停顿一下,所有人的动作也不由一滞,想听听他但什么是?
“但是,前面不远就是雍丘县,那里肯定有的是粮食。”便听陆云诚恳道:“诸位不妨权且忍耐,随我等前往雍丘。到那里,在下就可以弄到粮食,为诸位果腹。”
“这?”灾民们互相看看,雍丘倒是不远,跟他走过去倒也无妨。
“公子不会骗我们吧?”有些已经见财起意的灾民,担心一旦进城,就没法动手了。
“荒谬!”陆云还没开口,更多的灾民已经痛斥起来:“公子宅心仁厚,仗义相助,你们还疑神疑鬼,说三道四,还算是人养的吗?”毕竟,狼心狗肺之辈还是少数,只要有一点指望,老百姓还是向善的。
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本来想煽动大伙一起抢劫。一见犯了众怒,哪里还敢乱来?只能愤愤道:“这些士族老爷,哪会管我们的生死,他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住口!”更多的声音响起,压住了那些杂音。“我们相信公子,他一定不会骗我们的!”
“好,这是你们说的,咱们就走着瞧吧!”那些混账家伙暂时偃旗息鼓。
于是,队伍继续前行,灾民们便跟随者陆云的车队,向雍丘城浩浩荡荡而行。</br></br>本站推荐丝袜美腿,童颜**,丰满肥臀图片视频在线看!!快速关注微信公众号:menvtao1(长按三秒复制)在线观看!
第三十一章大人开心吗?
陆云坐在运货马车上,神情十分安详。虽然‘安详’这个词与十六岁的少年很不搭调,但事实就是如此。
黄凌一脸后怕的走在车旁。此刻他哪还能不明白,自己一行人早就被盯上了。那些灾民根本就是被那些歹徒忽悠过来的。己方只要给人家一个口实,那些歹徒就能煽动灾民攻击车队!
幸好,这书呆子公子宅心仁厚,一上来就善待灾民,先结下了善缘。而后又阻止了他们对灾民动粗,同时对灾民好言劝慰,然后又画了一个大饼,安抚住饿红了眼的灾民……
想到这儿,黄凌恭维陆云道:“公子这是缓兵之计吧,等到了雍丘城,咱们请县令出兵保护,倒也可以脱身。”顿一顿,却又叹气道:“就怕到时候一个处理不当,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我没有要骗他们的意思,”陆云却淡淡道:“到了雍丘城自然会为他们弄到粮食。”
“哎,我的公子,你还真是……”黄凌闻言目瞪口呆,心说这傻公子莫非读书读坏了脑袋,竟然真要散尽家财,周济灾民!
队伍中间的马车里,崔宁儿也是摇头连连,对陆瑛道:“姐姐,你不管管他?不知道一闹灾荒,粮比金贵?”这一路上,她已经看出来了,陆夫人是万事不管,所有的主意都是这对姐弟来拿。
之前陆云的应对让她有些吃不住,这小子到底是错有错出,还是大智若愚?
现在看来,之前确实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我家小云做事向来有分寸。”陆瑛却似乎并不担心,笑道:“况且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他能有这份善心,我就比什么都高兴。”
“就怕把他卖了,都不够啊!”崔宁儿看着还在不断扩大的队伍,暗暗盘算一下道:“等到了雍丘,最少会聚四五万灾民……”
“这么多?!”陆瑛也是一惊,她终于开始担心,就算把所有礼品都变卖了,也买不起这么多人的口粮。毕竟那些礼品虽然十分贵重,可在小小的雍丘城,肯定卖不出几个钱。而且看这情形,城里的粮价肯定早上天了……
“是。”崔宁儿点点头,神情严肃道:“这次十几个州都遭了水灾,大伙一股脑往京城方向逃难,灾民何止百万?这里又是去京城的必经之路……”顿一顿道:“而且那些歹徒肯定会极力鼓动灾民跟上,对他们来说,聚的人越多把握就越大……”
“是这样啊。”陆瑛却很快镇定下来,因为既然崔宁儿都能想到的问题,陆云没道理会失算。
“姐姐……”崔宁儿登时哭笑不得,感情自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
果然如崔宁儿所料,几十里路下来,在那些歹徒的鼓动下,跟随车队的灾民真的到了四五万之众……
看着巨蛇般的队伍浩浩荡荡不见首尾,黄凌脸上的愁容也越来越浓重,在陆云旁边不断嘟囔道:“这下麻烦大了,恐怕县令都不敢管闲事了……”
陆云却充耳不闻,被他烦到,便干脆闭目养神开了。
陆云这真不是在装大尾巴狼。实在是,他眼下什么也做不得……一开始,他就看到灾民是被煽动过来的,这才是他一直保持慈善面目的根本原因。他当然想把歹徒揪出来,可那些人分散混在灾民中,陆云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授人以柄。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人心争夺战。歹徒用灾民当武器,陆云用灾民当盾牌,就看灾民心向哪一方了!只要灾民心向着陆云,那些魑魅魍魉根本不敢作乱。可一旦陆云失了人心,那些歹徒就会得逞了!
既然一时没有争取人心的办法,还不如养精蓄锐,心中预演一下到雍丘的应对呢。
那些歹徒自然不放过这捣乱的机会。到处煽风点火起来道:“那小子肯定是吹牛的,咱们被他耍了!”就是之前那些一直相信陆云的百姓,此刻也开始犯起嘀咕,不信陆云能买到这么多人的口粮了……
唯独陆云自己,依然老神在在坐在车上,身子随着马车有节律的摇摆,竟然打起了小盹儿。
‘还真是心大……’黄凌郁闷的想一刀把陆云砍醒。
‘你就装吧,看到县城不要你好看!’早就对车队的财物垂涎欲滴的歹人们,此刻也不担心什么官差了。他们料定了雍丘县一定会紧闭城门的!
还真让他们猜着了,雍丘城上,兵丁看到这么多灾民滚滚而来,登时鸡飞狗跳,一面敲响警钟,一面赶紧关上城门!
等灾民们跟随陆云到了城下,雍丘城早就大门紧闭,城头站满张弓搭箭的兵丁,如临大敌。
“开门!放我们进去!”灾民们在城外大声抗议,有人就想去冲击城门,却被城头上射下的利箭震慑住,不敢再上前一步。
“……”片刻之后,城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陆云,陆云这才睁开眼,伸个懒腰道:“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
“公子,他们不放我们进城!”灾民们愤愤道:“还放箭射我们!”
“这肯定是你算计好的,知道他们肯定会这样,所以才故作大方!”歹徒大声鼓噪道:“肯定是这样!你就是想一毛不拔!”
听到这话,别说马车里的陆瑛,就是陆云的护卫,也恨得牙根痒痒。刁民无耻!颠倒黑白!
更让他们恐惧的是,这次几乎没有人站出来斥责那些家伙,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失望之情。他们对官府失望,更对陆云失望……
“这里头可能有些误会,待我进去说清楚就是。”陆云却不慌不忙说道,说完便下了马车,穿过人群,施施然向城下走去。
城头上,兵卒见陆云一身锦袍,从容不迫,便知道来的不是一般人。倒也不敢随便放箭,只是呵斥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在下陆云,陆阀子弟,求见县令大人!”陆云略略提高声调,城头便听得清清楚楚。
那雍丘县令黎大隐,此刻已闻讯赶到城楼,一瞧见城下黑压压的灾民,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幸好旁边佐贰一把扶住,这才没让县令大人骨碌碌滚下城头。
“本官命好苦啊……”黎大隐清醒过来,便是一声哀嚎。和生来注定飞黄腾达的士族子弟不同,黎大隐出身寒族,从小吏干起,苦熬了二十年,才当上了这一县之令。本以为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大捞一笔、挺起胸膛作威作福了。谁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这雍丘已经算是京畿,到处都是世家大族的庄园,所辖百姓也大半都依附于豪族,根本不鸟他这个鸟县令……结果上任一年不到,便因为收不齐皇粮、征不到劳役,屡次被上司申斥。眼下又遇上民变,这官是别想当了……
黎大隐光顾着自怜自伤,跟本没听到陆云说话。还是旁边的县丞提醒道:“县尊,城外有人自称是陆阀子弟,你不好充耳不闻。”
“什么?陆阀子弟?!”黎大隐蹦起来,扶着女墙探出头去,便看到如玉树临风立在那里的陆云。想也不想,黎大隐赶忙下令道:“快把他接进城来!”要是再让门阀子弟,在城外出了事,罢官免职都是轻的,弄不好还得锒铛下狱。
城头便放下个吊篮,陆云皱皱眉头,还是坐了进去,被缓缓提了上去。
“他不会一去不回了吧……”城外,歹徒们嘀咕道。
“不会来正好!”歹徒的头领摩拳擦掌道:“抢他们也算师出有名了!”
被人群紧紧围在中间的车队,就像大海上的一叶扁舟,是那样的不起眼……
车外的护卫们全都紧张到了极点,车里的四个女人却仍若无其事。陆夫人是万事不入心,陆瑛是对陆云有信心,但不知崔夫人母女,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
。
陆云上来城头,身上依然纤尘不染,站在那里如鹤立鸡群。
“这位公子找本县有何贵干?”黎大隐又矮又胖,黑乎乎的脸膛上,还有个黄豆大的痦子,看到陆云难免自惭形秽,竟然抢先行礼。
“县令大人多礼了,”陆云并没有受宠若惊,庶族向士族行礼乃天经地义,并不以官职分尊卑。但他还是很客气的还了一礼道:“在下此来,是为县令大人排忧解难的。”
“呃……”黎大隐一愣,他可是公门里混了半辈子的,怎么听这话怎么像是在忽悠。一念至此,他不禁敛住笑容道:“公子何出此言?”
“郡里应该早就下文,命大人召集民夫赶赴黄河大堤了吧?”陆云微微一笑,语气十分笃定。
“这个……”黎大隐嘴角抽了一下,心说,你怎么知道?
“大人肯定还没完成任务吧。”陆云叹了口气,一副忧虑神情道:“眼看限期将至,大人怕是要被上司追责了。”
黎大隐嘴角又抽了一下,心说,你怎么知道?
陆云又看一眼黎大隐道:“大人没有后台撑腰,凶多吉少啊!”
“哎呀!”黎大隐嘴角再抽了一下。被接连说中了三次,这下他再不怀疑陆云,拱手连连道:“公子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下官也没必要隐瞒了。不错,下官已是焦头烂额,还请公子指教!”
“指教不敢当,但在下已为大人备好了民夫,可让大人逢凶化吉。”陆云微微一笑。
“啊!民夫在哪?”黎大隐瞪大两眼,顺着陆云的目光,望向城外乌压压的人群。他不由大张着嘴巴,吃惊道:“公子指的是这些人?”
“不错。”陆云淡淡笑道:“都是身强力壮、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大人开心吗?”</br></br>公告:本站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大人开心吗?”城头上,陆云满脸真诚的看着黎大隐。
“开心……”黎大隐顺口答道,说完却苦笑摇头道:“可他们又不是本县丁口……”
“有规定民夫必须出自本县吗?”陆云奇怪的看向黎大隐。
“那倒没有……”黎大隐摇头道:“只是,下官没有权利支配他们啊!”
“大人当然有权力。”陆云正色道:“依大玄律例,县令管理县境之内所有人口,包括没有户籍的流民。”说着他叹口气道:“实话实说,这些都是逃难的灾民,他们已经都饿坏了。只要大人拿出些粮食养活他们全家,他们自然会为大人卖命。”
“这……”黎大隐动心了,虽然陆云提出的这个法子,他闻所未闻。但他毕竟是二十年的老吏出身,经验十分丰富,直觉此事可行性极高。只是除了一点……
“不瞒公子说。”黎大隐压低声音道:“常平仓里的粮食,供给本县百姓都捉襟见肘,哪有余粮养活这么大帮人?”
陆云知道此言非虚,雍丘县统共二三十万人口,确实背不起这个沉重的负担。但他却不紧不慢道:“让城里的大户出粮就是。”
“谈何容易……”黎大隐苦笑道。
“这有何难?”陆云淡淡一笑:“你去找那些大户,告诉他们,不肯出粮就把灾民放进城里,一切后果自负!”
“啊!”黎大隐一辈子谨小慎微,哪有过这种疯狂的想法,连连摇头道:“不妥不妥。”
“是不敢吧?”陆云略带讥诮的一笑。
“确实是不敢……”黎大隐垂头丧气道:“正如公子所说,下官出身微寒,得罪不起那些大户……”
“大人的人头都要不保了,还在这瞻前顾后!”陆云哈哈一笑,指着城外的车队道:“那里头,有裴阀阀主的侄女,崔阀阀主的孙女,陆阀阀主的侄媳、侄孙女。现在她们被灾民包围,大人要是再拖延下去,酿出什么事端来,哎……”
“啊!公子怎么不早说?!”黎大隐闻言险些再次晕厥过去,这县城之中的大户,比起城外的贵人都是土包子!孰轻孰重他哪能拎不清楚?!定定神,县令大人一拍大腿,咬牙道:“反正征不齐民夫一样乌纱不保,老子豁出去了!”
“大人不必如此悲壮,”陆云笑着摇头道:“我保你这次之后,定会平步青云的!”说着压低声音道:“同时给裴阀、崔阀、陆阀帮忙的机会,可不多哟。”
“承公子吉言!”黎大隐一个激灵,欣喜若狂道:“公子放心,那帮土包子要是敢推三阻四,老子宰了他们!”说完,黎大隐招呼一声,就要带着手下杀向各家大户。
陆云却一把拉住他,指了指城外,黎大隐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道:“对对对,先给贵人解围要紧!”
“另外还有件事,要借大人的官兵一用……”陆云对黎大隐轻声说道。
。
城外的灾民本以为,陆云这一去,就算能回来,也不知得等多久。谁知道,盏茶功夫,城门便缓缓打开。和陆云一同出来的,还有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官员。
但没有灾民敢小瞧那人,因为他和他们的县太爷,穿的官服一模一样!显然,这就是此地父母官了!
“县老爷救救我们吧……”灾民们纷纷向黎大隐磕头哀求。
“诸位,本官受陆公子相托,特来为尔等解难。”对着老百姓,黎大隐威严无比,与城头上的滑稽模样判若两人。“只要你们听从本官安排,本官自然不会让你们饿死一个!”
“我们都听!”灾民们欣喜若狂,在他们看来,黎大隐的承诺可比陆云的话靠谱多了。赶忙拍着胸脯道:“只要能有饭吃,让我们干什么都行!”
“好,这可是你们说的!”黎大隐点点头,沉声道:“现在,本县要召集五千民夫,随本官奔赴黄河决口听差,只要你们肯出壮丁,完工之前,全家老小都归本县养活!”
“我们愿意!”灾民们毫不犹豫的同意了。他们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洪水来得又汹又急,他们能带着家口逃出来就是幸运了,两手空空就踏上了逃难之路。若非此时入夏,遍地野草,恐怕多半人已经饿死了。
正如陆云所言,这种时候,能让他们一家人有饭吃,他们什么都肯干。何况只有堵上黄河决口,他们才能重返家园,灾民们不愿出力?
眨眼之间,黎大隐便召集了六千多丁壮。而那些藏在灾民中的歹徒,自然没兴趣到大堤上扛活,暗骂几声晦气,趁着场面混乱,悄悄离开了人群。
谁知,刚和灾民分开,他们就被雍丘县的官兵包围了。
“你们要干什么?”歹徒们有些慌乱,手摸向怀中的利刃。
“你们心里比谁都明白!”官差们举起兵刃,为首的县尉冷笑道:“你们煽动灾民、抢劫过往客商,已经干了好几回了吧?!”说着,把手一挥,沉声下令道:“抓起来!”
那些歹徒有两三百人之多,见行迹败露,哪肯束手就擒,头领抽出兵刃怪叫一声:“跟他们拼了!”
官兵统共也就是两三百人,双方战在一处,居然不分上下。但很快,商家,陆家,崔家的护卫加入了进来,他们大都是黄阶的高手,那黄凌更有玄阶的实力!对付这些只是粗通拳脚的歹徒,自然不在话下!
护卫们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哪会对这些阴险歹毒的家伙留情,一阵砍瓜切菜,就把歹徒杀掉了一半。其余人见插翅难逃,便纷纷丢下兵刃,跪地求饶……
护卫们这才住手,帮着官兵将余下的歹徒绑起来,串成一串押回县城。
灾民们见状,也知道自己是被坏人利用了,这时又羞又愧,想跟陆云道歉,又实在没脸上前。
这时,县丞也从常平仓临时调拨了两车粮食,就在城外支起大锅,熬开粥了。
灾民见状彻底放心,对陆云的感激之情,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黎大隐恭迎车队进城歇息,还想要张罗着让贵宾下榻,陆云却拦住他道:“县令大人还是先忙正事吧,事情办妥帖了再来请安,脸上也有光。”
“公子所言极是!”黎大隐深以为然,咬牙道:“下官这就挨家挨户去讨债!”顿一顿道:“哦,对了,还要审一审那些歹徒!”
陆云点点头,目送着黎大隐带人离去。
。
待一行人在驿站安顿下来,陆云刚要进屋,却被崔宁儿拦住。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咕噜噜的上下打量着陆云。“你一开始就知道,灾民是被煽动的?”
“不知道。”陆云其实是知道的,但没必要跟她说那么明白。
“那你为何一直向灾民示好?”崔宁儿却是不信的。“别说你是善心发作。”
“正是。”陆云却一本正经道:“积善人家必有余庆,好人才会有好报。”
“鬼扯!”崔宁儿有些抓狂道:“你就装吧!”
“我可以进去了吗?”陆云用眼神示意崔宁儿不要挡道。
“不行,我还有问题!”崔宁儿张开双臂,挡在门口。继续发问道:“你怎么知道那县令要召集民夫?”
“在宋州上岸时,”陆云淡淡道:“无意中听人说起的。既然宋州这么远都要召集民夫,汴州离着黄河更近,没道理逃过去。”
“你又怎么知道,那县令没有召齐民夫?”崔宁儿又问道。
“他要是召齐了,早就送人去黄河边了,怎会还在城中盘桓?”陆云只好继续解释。陆信是当过钱塘县令的,他自然知道这种大事,必须县令亲自压阵,以免旁人指挥不动该县的民夫。
“你藏着很多秘密吧?”崔宁儿紧紧盯着陆云,追问道。
陆云摸了摸自己的脸,目光怪异的看着崔宁儿。“你这么关心我干什么?莫非是喜欢上我了?”
“我……你……”崔宁儿脸上红晕顿生,羞愤的顿足道:“自作多情!”说着伸脚踩了他的鞋面一下,气冲冲的走了。
陆云看着自己鞋面上,那个乌黑的脚印,无奈的摇头。
正打算弯腰擦一擦鞋面,冷不防耳朵被人拎住了。
“阿姐,快放手。”陆云忙叫道。这世上也只有陆瑛能揪他的耳朵。
陆瑛松开手,似笑非笑道:“被郭姐姐亲了之后,阿弟是不是自我感觉太好了……”
“阿姐,不是这样的。”陆云竟被挤兑的红了脸,低声道:“我总觉得这崔宁儿有些奇怪……”
他本以为陆瑛会笑话自己胡乱搪塞,谁知她却轻轻点头道:“原来你也这么看……”
陆瑛便将在马车上的对话讲给陆云,末了点评道:“那不像是不谙世事的娇小姐,能说出来的话。”说着她似笑非笑的看一眼陆云道:“说起来,她跟你还真有些像,都是两张面孔,心思深得很。”
“阿姐!”陆云无可奈何的抗议道:“这样说自己的弟弟合适吗?”自然,抗议是无效的,陆云也只好叹口气道:“无所谓了,反正进京之后不和她接触就是。”
“嗯。”陆瑛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br></br>亚洲第一美女,**翘臀,火辣身材完美身材比例!!关注微信公众号:menvlan1(长按三秒复制)在线观看!
雍丘城整整闹腾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黎大隐便顶着一对乌黑的眼圈,兴冲冲来驿馆见6云。
一照面,他就迫不及待嚷嚷道:“公子果然神机妙算,真让你说着了!那些大户见下官已经破釜沉舟,全都乖乖交出了粮食!”说着摩挲着肚皮哈哈大笑道:“真是解气啊!平时他们一副老子就不当差就不纳粮,你奈我何的架势!原来事到临头,全都是些怂包!”
“……”6云有些怪异的眼,黎大隐老脸一红道:“是,下官之前更怂包……”
“放心吧,”6云体谅的笑笑,轻声对黎大隐道:“那样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真,真的吗?”黎大隐结巴起来,他可念念不忘6云说过的话,自己就要平步青云了。虽然他还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平步青云。但如今在他眼里,6云和诸葛亮之间,就差一把羽扇而已,黎大人自然平添了几分幻想。
“好好当差,别犯错误。”6云很肯定道:“要是年底还不能升官,你到京城找我算账。”
“承公子吉言了!”黎大隐激动的重重点头。“要是真如公子所言,下官一定备厚礼登门道谢!”
“随时恭候。”6云笑着颔。
。
6云在雍丘城又停留了两天,一是旅途劳顿,要让女眷们得到休息,二是他担心后续事宜,那黎大隐处理不好。
但他却是多虑了,黎大隐竟然出乎意料的干练,筹集粮秣安置灾民整编民夫防疫治病……诸多事体皆安排的井井有条,丝毫没有出乱子。
就算忙成这样,黎大隐还抽空在6云离开之前,将那些个歹徒审理完毕。结果不出6云所料,他们是从黄泛区逃过来的土匪。所谓狗改不了吃屎,歹徒们到了汴州,便打起了抢劫过往商旅的主意。非但抢劫,还烧杀******若是碰到小队商旅,他们直接就上抢。但6云一行护卫众多,歹徒们担心吃不下来,便分散开来,煽动灾民围住车队,想制造混乱,趁火打劫!
歹徒们在黎大隐的审问下,还供出了一个月来所做的十几起案子,都是在州郡衙门挂过号的,有的还惊动了刑部。现在黎大隐一下子破了十几起大案,仅此大功就足以让他高升了!
在黎大隐这自然是拜6云所赐,他现在对6云的话简直奉若圭臬,是以一有闲暇,便侍奉在旁,想要多听他教诲几句……黎大隐已经完全忽略了,6云不过才十六岁,毛都没长齐这一点。
6云也对黎大隐刮目相为黎大隐的怀才不遇而叹息……这样一位难得的干吏,居然潦倒官场二十多年,才混上一个小小的县令。
“哎,下官这已经算是命好的了。”这两天,黎大隐也和6云混熟了,两人趁着晚饭空暇,闲聊起来。“多少公门同僚,一辈子都混不上个官身,更不敢奢望当上这一县正印了!”
“确实太不公平了。”6云想到自己的父亲,也算是潦倒官场多年,但跟黎大隐一比,却是天上地下。
“公平?嘿嘿……”黎大隐灌了点马尿,黝黑的面庞着紫红色的光,大痦子颤颤歪歪道:“这世上哪有公平可言?好比下官和公子,下官是庶族寒门,公子是士族高门。拿九品官人法一评,公子定是上品清流,得授清贵高官。下官则定是下品浊流,连当官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从公门里苦熬。”
“上品无寒士,下品无高门……”6云叹息一声,世事如此,谁又能改变的了?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6云换个话题道:“以黎大人之能,为何征召民夫都如此困难,是贵县人口太少吗?”他虽然满腹经纶,但纸上得来终觉浅,还得多多向经验丰富的基层官员请教。
“难道公子不明白?”黎大隐有些意外,之前6云智珠在握的样子,让他还以为这是位无所不知的天才呢。
“并不了解。”6云坦然道。什么时候该装,什么时候该坦白,他还是拎得清的。
“好吧。”黎大隐抿一口酒,为6云解释道:“这雍丘乃是畿县,人口三十二万,在全国也算前列了。”顿一顿,他自嘲的笑道:“可惜一大半都不归我这个县令管。”
“那归谁管?”6云轻声问道。
“当然是世家大族了。”黎大隐苦笑道:“士族不光自己不当差不纳粮,门下的庄客奴仆,在他们的庇护下,同样不当差不纳粮。”说着他微带醉意的手指四周道:“所以那些庶族的地主纷纷投靠在士族门下,农民佃户更是大都卖身高门为奴。这大半的土地人口,就这样落入士族手中。他们仗着有门阀做后台,哪里会把我这个小小的县令放在眼里……”
6云点点头,对此他倒不陌生。在吴郡的6氏庄园就是这种情况。6阀出自关内,原本与江南毫无瓜葛。平定南朝后,便有江南的地主和农民,主动投身6阀,将自己的土地,变成了6氏的庄园,以此来获得庇护,逃避朝廷的赋税。
只是江南毕竟平定未久,朝廷又一直采取高压政策,郡守县令权柄远胜北方同僚,所以雍丘县的弊病还没有完全显现……
“不过这次我也,那些家伙未必入得了门阀之眼,”黎大隐笑道:“否则也不会我一强硬他们就软下去。”说着他举起酒杯,向6云诚恳道谢:“下官在公门半辈子,这几天才最像个当官的样!这一切,都拜公子所赐,我敬公子!”
6云素来滴酒不沾,他认为酒会麻痹自己的意志,迟缓自己的反应。是以此刻也不过以茶代酒。他端起茶杯,与黎大隐轻轻一碰道:“大人是个好官,在下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干!”黎大隐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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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6云一行继续上路。
出来城门时,便见黑压压的灾民早就等在那里。
6云等人愣了一下,不知又有什么事。
下一刻,却见灾民们如风吹稻田般,哗啦啦的跪倒在地,向6云磕头拜谢。“公子大恩大德,我等永世不忘……”他们只能用这种最卑微的方式,向6云表达自己的感激和歉疚。
6云坐在运货的马车上,前这一幕,心底涌起阵阵悸动。那种莫名的情绪是他之前十余年间,从未体会过的。很好,很热,很激动……
好一会儿,他才猛然回过神来,跳下马车,向灾民们一揖到底……
车队离开县城很久,那些灾民已经踪影,6云依然沉浸在那种感受中无法自拔。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场面。
黎大隐送了又送,一直送到县境才依依不舍折回。
黄凌等人云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谁也不敢再小瞧这位年纪轻轻的公子,提起6云时,他们的言语间充满了尊敬,甚至是崇拜。
这也难怪,在他们大的危局,人家6云却不花一文钱,只一番口舌,就完美的解决了问题,还为五万灾民解决了吃饭问题。还给雍丘县令解了燃眉之急,让他感恩戴德!
这让黄凌一直想不明白,明明6公子什么都没付出,怎么就把该他不该他解决的问题,全都解决了。所有人还都把他当成恩人?
当他终于憋不住,向6云询问时,6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轻声道:“我付出了这个。”
“原来如此!”黄凌恍然大悟,转头却又小声嘀咕道:“太阳穴有那么大作用吗?”</br></br>公告:笔趣阁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车队继续行进半日,眼看道上灾民渐多,又有人开始向他们乞讨了。黄凌等人不禁担心,莫非又要再来一出?
这时,就见前方官道上烟尘腾起,数百骑飞驰而来。
灾民们纷纷闪避,眼见那队骑兵冲着车队而来,灾民登时鸟兽四散。
黄凌等人先是神情一紧,但看清对方的服色,便彻底放松下来。只见那些骑兵服色分三种,以青色衣甲居多,其次红色,再次银灰。
稍有常识的人就知道,这分别是崔阀、裴阀、陆阀的部曲家将!
“前面可是我崔阀九郎的家眷?!”为首的一名青衣男子,骑在马上高声问道。
“正是!”崔夫人的从人,拨马迎了上去,禀报道:“还有陆大人的家眷!”
那些骑士这才放下心来,青衣男子和一名红缘黑底武士服的男子,翻身下马过来,向马车上的崔夫人问安。
陆阀这边,过来的却是个相貌庄重的中年男子。陆云一见他,马上跳下车迎上来,声音略带激动道:“父亲!”
来者正是陆信。他在洛都听说航道阻断,担心妻儿为充斥京畿的灾民所扰,便向衙门告假,带了些人马前来寻找。路上又遇到裴阀和崔阀的人,大伙便混成了一股……
“好好!没事就好!”见到妻儿安然无恙,陆信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使劲拍了拍陆云的肩膀,又带他过去与那青衣男子和黑衣男子见礼。
那青衣男子乃是崔阀阀主幼子,崔盈之的亲弟,名叫崔平之,比陆信小上几岁。正四品朝散大夫。
至于那体态魁梧,满面傲气的黑衣男子,则是裴阀阀主从子,崔夫人的堂兄,名叫裴御寇,和陆信年岁相仿,从三品监门将军。
这不禁让陆云有些惊讶,两人都算是朝廷大员,怎么会亲自出京迎接族中女眷?殊不知,这些人首先是门阀子弟,然后才是朝廷官员。族中长辈但有吩咐,他们便马上把公务丢到一边,先济着家里的事儿忙……
他压下心头疑惑,向两人恭敬行礼。那崔平之还算客气,微笑着向他点头道:“贤侄真是一表人才,可惜为叔来的匆忙,回头再补上见面礼。”
那裴御寇就完全不把他当回事儿了,只是微微颔首,便转向马车上的崔夫人道:“妹妹,咱们裴阀的马车就在后头,你娘俩准备坐过去吧。”
崔夫人有些为难的看一眼崔平之。怎么说,她也是崔阀的媳妇,堂兄这样安排,实在有些欠妥。
崔平之却不以为意的笑道:“嫂嫂随意就好。”说着对那裴御寇笑骂道:“你们裴阀的马车坐着舒服不成?”
裴御寇冷笑道:“你们崔阀的车驾慢吞吞,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说完,便指挥手下部曲将崔夫人的行李卸下,一股脑装进自家马车上。
崔夫人和崔宁儿下来商家的马车,陆夫人和陆瑛自然也下来道别。虽说陆夫人的母亲也出自裴阀,但裴御寇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并不上前说话。
见陆夫人受了冷落,崔夫人赶忙拉着她的手,对她一路上的照顾表示感谢,又约好回京再聚,这才与她分开。
崔宁儿更是依依不舍的抱着陆瑛的胳膊,直到陆瑛许诺,回京尽快找她玩耍,这才不情不愿跟着母亲上了裴阀的马车。上车前,崔宁儿回头跟陆瑛招手,目光却有意无意落在陆云身上。
却见陆云根本没看向自己,崔宁儿有些气愤的哼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
裴阀和崔阀的人一走,场中只剩下陆信一家,和二三十名陆阀部曲。
“咱们也走吧。”陆信并没有带马车来,倒也省了一番折腾。待他和陆夫人上车,队伍便继续前行。
有陆阀部曲的护送,再没有灾民敢上前骚扰,队伍前行速度快了许多,三天后便到了落凤山一带。
马车上,一直和丈夫相对无言的陆夫人,终于开口说话了。“走山道,我要去拜祭儿子。”
陆信心中咯噔一声,他眉头紧锁道:“不要再生事端!”
陆夫人冷冷回道:“放心,不为你陆家考虑,我也会为自己的娘家考虑的。”顿一顿,她厌弃的看一眼陆信道:“倒是你们俩,别害了我们谢家。”
“……”陆信无言以对。
最后,两人达成妥协,马车走山道,路过凤凰观,但不停下。
唯恐儿女太过触景生情,陆信特意到后一辆马车上,告知了这一安排。
崔宁儿不在,陆云自然回到马车上,闻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马车缓缓驶上落凤山,车厢颠簸的厉害,马车里的陆云和陆瑛全都沉默无言。
当年的事情,对陆瑛自然是极大的伤害,只是她一直把伤痛深埋在心里,不愿再想起而已。但随着凤凰观越来越近,那深埋的伤痛也变得越来越分明,转眼铺天盖地,让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整个人蜷在角落里,双臂抱着膝盖,把脸深埋在腿上,无声的啜泣起来。
陆云想要安慰姐姐,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开口。那根本就是自己给她带来的伤痛啊!何况他本身,也已经被越来越清晰的回忆淹没了……
随着马车在山路上前行,陆云分明听到母后的怒骂惨叫声,分明清楚的感受到那大火的灼人!分明清晰的看到,那个无辜葬身火海的小小孩童……
继而,他又看到自己母子在夏侯阀的追杀下逃命,护送他们的护卫不断死在敌人的刀下……
又看到皇宫中黑烟腾起,相熟的太监宫女被冲进来的乱兵砍杀惨死……
又看到母后满脸泪水,冲进长乐殿,一把抱住尚在和宫女玩耍的自己,痛哭道:‘你父皇,没了……’
又看到那日父皇出宫拜祭太后时,把自己高高抱起,在自己脸上亲了又亲,还答应给自己带个糖葫芦回宫……
不知不觉,陆云泪流满面,一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指甲掐破了手心,依然毫无所觉……
终于,凤凰观到了。道观已经重建,再也看不到当年的痕迹。但当事者心里的创伤,却依然清晰无比。
看着凤凰观,陆夫人紧咬着手帕,无声的泪如雨下,右手一拳拳死命砸在陆信的身上。陆信也是神情灰败,一动不动任由陆夫人向自己发泄。
当年的事情,最痛苦的其实是他。这些年来,午夜梦回,他不知多少次梦见那个小小的孩童,满脸泪水问自己,爹爹你为什么会这样做,为什么不要孩儿了?
陆信反复问自己,如果再来一次,会不会还那样做……答案都是不会。如果能够重来,他一定会放弃那该死的忠诚,选择自己的儿子啊!
然而木已成舟,追悔莫及,这些年他一直没有纳妾,也没有再要孩子,就是在惩罚他自己。可是,到了这凤凰观他才明白,无论怎样的惩罚,都无法消除哪怕万分之一的自责!
心痛到了极点,他干脆也挥拳重重砸在自己身上,拳拳到肉,重的不能再重……
。
看着凤凰观,陆瑛泪眼迷茫,她无比想念那个可爱的弟弟,不知他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不好,转世投胎的话,今年应该**岁了吧……听说奈何桥上有孟婆汤,弟弟一定已经忘记这段噩梦了。我也好想,喝一碗孟婆汤……
看着凤凰观,陆云紧攥双拳,向母后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让所有的仇人都去死!为你报仇雪恨!
下一刻,他又向替自己牺牲的无辜孩童发誓,我会让你的名字天下闻名,令人闻风丧胆!我会永远守护你的亲人,你的家族!虽然,我知道,你肯定只是想活下去……
马车驶过了凤凰观,便进入下山的道路,速度快了许多,很快便远离了那伤心之地。
陆夫人折腾累了,靠在车壁上愣愣的失神。陆信也停下动作,闭目默默的流泪。过去的事情再怎么追悔也没用,陆云同样是自己的儿子,最重要的是不能再失去他和陆瑛了……
陆瑛也终于平复下来,手背擦拭一下梨花带雨的面颊,对陆云道:“我已经失去一个弟弟了,答应我,不要让我再失去另一个……”
陆云看着陆瑛,缓缓点头。
“来,咱们拉钩盖章。”陆瑛伸出白嫩嫩的小手,和陆云的手指勾在一起,又郑重的将大拇指印了上去。做完这一切,她的情绪才真正平稳下来,对陆云轻声道:“不用担心,你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
“嗯。”陆云听着陆瑛自相矛盾的话语,又郑重的点了点头。</br></br>亚洲第一美女,**翘臀,火辣身材完美身材比例!!关注微信公众号:menvlan1(长按三秒复制)在线观看!
马车离开落凤山,进入了大道。这段路修得宽阔笔直,可以容纳十六辆马车并行,却被南来北往的商旅行人,奉命出京的官府车队,进京逃难的灾民百姓塞得拥挤不堪……
因为前方就是大玄王朝的心脏,人口百万的超级城市——洛都城!
大道两旁的屋舍也密集起来,非是一路上见到的农家村镇,而是粉墙细柳、飞檐重阁的宝榭层楼,粉墙黛瓦,花柳成行的园林别院,以及如宫舍一般,金碧辉煌的寺庙道观……让陆云目不暇接,真有些乡巴佬进城的感觉。
他平生第一次离京,就是走的这条路,但当时只顾着逃命,哪里会注意到道旁的景色?
“这比余杭城还要繁华。”陆云不禁惊叹。
“那是当然!”陆瑛骄傲的向陆云解说道:“这可是洛都城,千年以来,都是天下最繁华的都市!”顿一顿,她又强调道:“这里还是京郊,等到了京城,你可不要惊掉下巴!”
“天子脚下的百姓,竟然如此富有?”陆云有些难以置信。
“那倒不是……”陆瑛道:“京城以外方圆五百里,没有一寸土地是属于百姓的。”
“都是皇家和门阀的?”陆云明白过来。“这么说,道旁的这些庄园楼阁,也都是他们的了?”
“不错。”陆瑛点点头,指着远处一座粉墙黛瓦的建筑道:“那里就是咱们陆家的江南苑,这样规模的园子,在京郊还有十几处呢。”
陆云默默点头,他终于对世家门阀的豪阔奢侈有了直观的感受。
果然如陆瑛所言,越是接近洛都,眼前就越是繁华,人群车马川流不息,滚滚涌向前方那座巨大的城池!
洛都城终于到了!看着那高达十余丈的青灰色城墙,令人顿感自身的渺小。车队如一条小鱼般,跟着黑压压的鱼群,涌入了洛都城中。
一进城,场面又喧闹了十倍。只见大街两侧店铺鳞次栉比,门前彩旗招展。大街上,尽是摩肩接踵的各色行人,三教九流无所不有。还有很多牵着骆驼、奇装异服、高鼻深目的西域行商,以及剃着光头、披着袈裟的天竺僧人,充斥在人群之中,他们从遥远的异域出发,近乎朝圣一般来到这天下的中心!
稍显不和谐的是,京里的灾民实在太多了。一群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沿街挨家挨户乞讨。到处都能看到他们搭起的茅草棚,显然是要在京城常住了……
他们从受灾各州跋涉而来,因为他们知道,只有在这洛都城,才有活下去的可能……官府、宫里、各阀,都在京中各处设立了粥厂,灾民们排着长队,等在一口口大锅前,那就是他们全家人活下去的指望了。
马车缓缓而行,陆云姐弟能清楚的听到灾民们交谈的内容。
“要论大方,还是夏侯阀的粥厂,下的米比宫里的粥厂还多。”
“是啊,听说夏侯阀立下规矩,熬粥的锅里要能立得起筷子。筷子一倒,熬粥的人就得人头落地……”
“梅阀的粥厂也很好,虽然不比夏侯阀,但比其他几家都强多了!”
“要论最小气的就是陆阀了,放的粥都能映出人影儿,一锅才下几粒米?”
“还真是!这陆阀还号称诗书传家、忠孝仁义,怎么这么不要脸?”
“上头的人自然要脸,可下头的人不要,谁能奈何?”
马车渐渐远去,灾民的声音也逐渐模糊,陆信的脸上却满是震惊之色。
。
马车驶过街市,便见一条大河横亘眼前,这便是洛河。北为皇宫所在,宗室和七阀的嫡系正宗也住在洛水河北。
洛南为中小士族、官员百姓的居住地,各大门阀的旁系、部曲、门下也都居住在此。
整座城市就像一个棋盘,洛河就是楚河汉界,北面的棋盘高高在上,俯视着南面的臣民杂鱼……
马车行到洛水桥南,便没有再前进,而是沿着洛河向东,到了一处临河的坊门前,陆云见那坊门的匾额上,写着‘从善’两个端正的楷书。
队伍进了从善坊,在一户宅门前停下,早有一名须发花白的老翁,翘首以待了。
“爷爷!”陆瑛看到老翁,便跳下马车,红着眼圈奔了过去。
老翁看到十年不见的孙女,激动的老泪纵横,拉着陆瑛的手看了又看,颤声说道:“瑛儿,你可算回来了……”
“这便是你爷爷。”陆信走到陆云身旁,轻声说了句。“快过去拜见。”
老者这时已经望了过来,满脸激动的看着陆云。
陆云也早看出,老者便是陆信的父亲陆向了。他深吸口气,按捺住复杂的心情,上前磕头道:“孙儿,拜见爷爷……”
陆向一把抱住陆云,使劲拍着他的后背,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道:“乖孙儿,可想死爷爷了……可惜你奶奶没瞧着你最后一眼,让爷爷好好看看……”
说着,陆向瞪大了昏黄的老眼,端详着自己的孙儿。
那一刻,陆信、陆夫人、陆瑛全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陆云更是有些僵住了。
“乖孙儿,变化可真大,爷爷都要认不出来了……”陆向端详着陆云,不断感叹道:“这鼻子这眼儿,比小时候可好看多了……”
“爷爷,”陆瑛赶忙上前撒娇道:“你快看看我变好看还是难看了。”
陆向果然把目光移向了陆瑛,笑得胡子直颤道:“也变好看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啊!”说着他朝陆信愤怒道:“你这畜生,狠心离家十年,老夫都认不出自己的孙儿孙女了!”
陆信讪讪赔着笑,心下暗暗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这时,陆夫人又向阿翁行礼,连番打混之下,陆向彻底不再关注陆云的相貌。对孤独的老者来说,只要孙辈能回到身边,就是最大的安慰了,哪里会细究他的相貌变化。
何况,十年前的样子,谁又能记得真切?
黄凌等人帮着陆信,将行李物品搬入宅中,然后便告辞而去。陆阀的部曲也在一进城就离开了,但院子里并不缺人。从善坊乃是陆阀在南城的八个聚居区之一,坊中尽是同宗同族,陆向又是此间坊主,众街坊自然全都凑过来,向陆向道贺。
陆向也是多少年没有这么高兴过,命人从酒楼包了五十桌席面,府里摆不下,就在大街上开了流水席。
自然,陆向不会忘了邀请洛北的嫡系,但那边只来了几个代表敷衍了一下,显然没把这一家放在心上。
这让陆向难免在高兴之余,又颇为难过。他可是阀主陆尚的堂弟,跟陆尚乃是同一个祖父,在洛北住了大半辈子,后来才搬到这从善坊的。想不到自己十几年来头一回请客,居然已经请不动洛北的同宗了……
大玄因袭古制,将洛都城按坊闾邻划分。通常五户为一邻,五邻为一闾,二十闾为一坊,全城共分为一百零八坊,其中洛北三十六坊,合天罡之数。洛南七十二坊,合地煞之数。
坊与坊之间皆是宽阔的街道,每坊都建有围墙,留有坊门,昼开夜关。坊内则是一条十字街,将整个里坊划成一个田字形,从善坊自然也不例外。
陆向的五十桌流水席,摆满了从善坊的十字街,坊中的同宗同族都来了。还有别处的族人也来凑热闹,五十桌根本不够用,不得已又去别处临时加了二三十桌。
酒席才到一半,陆向便喝的酩酊大醉,当场哇哇大吐,被扶回家中休息,陆信只好继续替父亲招呼亲朋。他如今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洛南的同宗们都对他十分客气。这让洛北过来的那几位很不舒服,一个叫陆仁的同辈,借着酒劲儿端着酒杯到陆信面前,皮笑肉不笑的向他敬酒道:堂兄名扬四海,飞黄腾达,真是羡煞小弟了。来,我敬你一杯
此言一出,场中登时安静下来,陆信的脸色更是有些发冷。他的名气,自然来自十年前那场大火,那是常人无法承受的污名啊
但十年时间,时移世易,早就没人再揪着这一茬儿不放了
至于飞黄腾达,更不用解释,分明是讥讽他攀附夏侯阀
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何况还是人家陆信的酒席上
陆仁,你喝大了吧有从善坊的族人赶忙圆场道:快过来坐下,喝点酸汤醒醒酒
我没喝醉,我就是想跟堂兄喝一杯。陆仁却振振有词道:怎么,我哪句话说错了
气氛更加尴尬,众人望向洛北来的同族,指望他们赶紧说句话,那些人却若无其事,甚至还有人幸灾乐祸的偷笑。
见陆信迟迟不肯举杯,陆仁心下得意,面上却一脸不快道:堂兄莫非瞧不起我说着把酒杯往桌上一搁,作势欲走道:那这酒不喝也罢
陆仁以为陆信这下会拦住自己,谁知人家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这下他真的羞恼开了,拂袖大步离席。口中还不干不净道:什么鸟玩意儿
陆信闻言勃然变色正愈发作,却见那陆仁话音未落,突然一个趔趄,身子猛地向前扑倒
地上,正是陆向的那一大滩呕吐物,稀黄稀黄间有红白之色,气味浓郁无比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陆仁扑向那一滩啪叽一声,他的正脸便结结实实拍在了呕吐物上,不偏不倚,满满当当
十字街上,登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呆呆的看着扑街食屎的陆仁
陆仁腾地坐起来,张嘴就要大骂却忘了自己脸上沾满了什么,他一张嘴,便有粘稠之物,顺着淌进他的口中。那滋味,怎一个酸爽了得
陆仁登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呕吐出来这下不光脸上,连身上也全都是了
别说他了,就是旁边的客人,也都跟着干呕连连,实在是太恶心了
陆仁满脸满身的呕吐物,一颗心更是碎成了粉末儿,他狠狠抹了一把嘴,甩掉手上的东西,声嘶力竭的咆哮道:是谁干的老子要杀了他
和他同来的洛北族人,也是面若寒霜,腾的站起身道:是谁干的,赶紧站出来,不然休怪我等不念同族之情
洛南的族人都止住笑,虽然看着很解气,但要是被查出是谁干的,肯定要被拉去祠堂,家法伺候了。
所有人都不要动几个洛北的族人走到事发现场,准备勘察一番,揪出罪魁
但一看,就傻了眼只见地上一道绿色的痕迹清晰可见,痕迹末端,是一片被踩平的西瓜皮。
再看那陆仁的鞋底,满是红白色的汁水,还粘着几粒黑色的瓜子
所以,根本用不着推理,结论显而易见这厮,是自己踩在瓜皮上,摔出去的
至于这瓜皮。酒至半酣放浪形骸,客人们啃完西瓜,都随手往地下乱丢,谁知道是哪个扔的
对于此种结论,陆仁自然百般无法接受。他张牙舞爪的咆哮道:老子是黄阶高手,怎么可能被西瓜皮滑倒
还嫌不够丢人吗,洛北来的一位长辈,厌弃的瞪他一眼道:赶紧去洗刷出来
见同来的人也不支持自己,陆仁知道闹下去也没用了,狠狠丢下一句:这事儿不算完,咱们走着瞧便怒气冲冲的离开,所过之处,众人皆掩鼻躲避,唯恐被他沾到。
好了,一场意外而已,咱们继续。那位长辈盖棺定论道。虽说洛南洛北泾渭分明,但毕竟是同族,闹大了谁的脸上都不好看。眼下有个能交代过去的理由,他们也乐得就此打住。
只是这样一闹,席间气氛大坏,略坐一会儿,洛北的众人便告辞而去。从善坊的街坊们,也被恶心的没了胃口,太阳还不落山就散席了
外头自有酒楼的伙计和下人收拾,陆云扶着微醺的父亲进去宅中。从善坊所有的宅院都是陆阀所有,大小一模一样,分配给旁系的族人居住。前后两进的院子,前院是厅堂和下人的住处,后院是内宅,三间正房,两侧东西厢房各两间。
陆云扶着陆信要回西间正房,那里是他和陆夫人的房间。陆信却道:去你的房间坐会儿
陆云扶着陆信进了东厢房,脱鞋进屋,伺候着陆信在矮几旁坐好,陆云便张罗着给他斟茶解酒。同时随口问道:不知京里近况如何
与你所料不同,皇帝和夏侯阀并没有发生冲突。为父回京之后,也不过走了个过场,皇上并没有揪着不放的意思。陆信揉着微痛的太阳穴,为陆云讲解道:一来,双方都没什么把握。二来,据说天师道给双方送了天师符,希望他们以大局为重。
天师道好大的面子陆云眉头一挑,那群牛鼻子果然是大麻烦。
天师道本来面子就不小,而且听说不二真人还做了背书。陆信轻声说道:这天下,还没人敢不给张玄一面子。
张玄一听到这个虚伪的名字,陆云就怒气上涌。那老道亲自定下天师道不得干政的规矩,却悍然参与了报恩寺之变按照保叔的说法,要是没有张玄一突然出手,最后的胜负还未可知呢
据说这老道回山后,辞去掌门之位,在后山闭关思过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这不,朝中一有事情,他就迫不及待蹦出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好很好陆云面色略显狰狞,冷笑连连道:就让我再添上一把火,就不信张玄一还能镇得住他们
你别乱来,陆信眉头紧皱道:这里是京城,很难瞒得住人
那可未必陆云冷哼一声,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赶忙低下头,继续摆弄茶具。
陆信看着他将饼茶捻碎,置于碗中,又将沸水冲入茶碗,用茶筅有节律的搅动,使之泛起汤花。
窗外蝉鸣阵阵,屋内公子点茶,刹那便如永久。
陆信看了一会儿,突然轻笑一声道:那块瓜皮是你扔的吧
“扔瓜皮的多了,父亲怎么认定是我?”6云并没有否认。..
“是,地上的瓜皮不少,但能让黄阶高手滑倒的,恐怕只有你丢出的那块……”6信畅快的笑道:“而且人踩了瓜皮是往后仰,他却向前扑倒,自然是被高手作弄了!”
“什么都瞒不过父亲。”6云点点头,搁下茶筅,给6信奉上香茗。
6信接过茶盏,略略得意的笑道:“那当然,为父若是连这都瞧不出来,这么多年的郡尉不是白当了?”郡尉负责一郡的治安捕盗刑狱,倒和他如今的差事对口。
“孩儿本不想多事,但一时气愤,没有控制住。”6云自嘲的笑笑道:“还以为没人能呢。”
“放心,他们来,就算也没人会声张!”6信却一摆手道:“为父如今是夏侯阀的红人,本阀老宗主也对我十分真要闹过河去,没他们的好果子吃!”
“对父亲依靠夏侯阀回京,宗主和族里是什么态度?”6云关切问道。
“宗主其实一直对为父比较赏识,见我回来还是很高兴的。”6信呷一口茶水道:“而且宗主也能体谅我的难处,知道我是恰逢其会,被夏侯阀利用而已。”说着他搁下茶盏,嘿然一叹道:“至于其他族人,嘿嘿,不说也罢……”
6云一听,就知道自己判断的没错,6阀中人对6信一直抱有偏见,这次他不依靠家族的力量回京,肯定说什么的都有。
“不去管他们!”6信却把手一摆道:“名声这东西,是可以买来的。这阵子你跟我过河拜访一番,就知道什么叫收买人心了。”
6云有些错愕的信,这根本不像他能说出来的话。
“此一时彼一时。”6信云的疑惑,淡淡道:“现在既然回来了,有些没用的想法,也该抛掉了……”说着他向6云绽出温暖的笑容道:“别忘了,为父已经是夏侯阀的走狗了,还有什么好顾忌?”
“父亲……”6云心痛的信。他知道,以6信的智慧,什么门门道道都了若指掌,只是之前不愿去做。现在他愿意违背本心,做那些事情,全都是为了自己啊……
“别多想。”知子莫若父,6信柔声安慰道:“为父也不想此生就这样蹉跎下去,既然回来了,当然要让自己的处境好一点。”说着呵呵一笑道:“老宗主明年八十大寿,便要退位让贤了,到时候阀中肯定有一番变动,为父想给你祖父争个长老之位,这样咱们也可以搬到洛北去,将来你也好评个高品。”
“父亲为何要让祖父去争,自己只躲在幕后?”6云却不以为然,沉声道:“在孩儿父亲应该图的是阀主之位才对!”
“你祖父年纪太大,不可能的……”6信下意识的摇头道。
“孩儿说的是父亲!你要竞争阀主!”6云却斩钉截铁道。
“我?”6信愣了一下,便摇头连连道:“不可能的,家主只会从洛北产生,洛南的族人没指望的。”说着苦笑一下道:“何况为父无论名声还是资历,都不可能被考虑的。”
“事在人为。”6云沉声道:“只要父亲有信心,一切皆有可能!”
“我没信心……”6信还是摇头叹气,对每个门阀子弟来说,能当上一阀之主,都是他们的终极梦想。但,人要有自知之明。
“一切皆有可能,不信我证明给你6云却又重复一遍,然后石破天惊道:“我会参加来年春天的九品官人评级,而且一定会被评为一品!”
“怎么可能?”6信恰好喝了口茶,险些喷了6云一脸。他赶忙擦擦嘴角,连连摇头道:“这比我当上家主还不可能。”
“如果我评上了呢?”6云淡淡道。
“那我也相信自己,能当上家主。”6信笑道。
“那就让我们一起努力吧。”6云端坐在6信面前,郑重其事道。
6信端详着6云,确定他是认真的。打击他于心不忍,但又怕他投入太多,到时候受的打击更重。沉思片刻,6信决定还是实话实说道:“但这是不可能的。且不说一品为圣人之品,乃是向来不轻易授人的虚品。单说只有先从八大家族里脱颖而出,才有资格评定上品。”
顿一顿,6信低声告诉6云道:“我6阀有四个名额,皆已内定,都是洛北之人……”
6云却不为所动,依旧云淡风轻道:“父亲拭目以待好了。”
次日开始,6云便跟着6信按惯例到洛北挨家拜访。他十年没回京城,如今自然要跟族中长辈做足礼数。长辈们对他都十分客气,无不称赞6云温良有礼少年老成,将来必定平步青云。
虽然6云确实卖相上佳举止有度,但他十分清楚,那些长辈之所以对他父子交口称赞,多半还是子俩带来厚礼的份儿上。
当初6信写信让准备礼物,其实6云也有些不太理解,一些头面人物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给那些没什么权势关系也很疏远的长辈,都备齐厚礼?为那些人搭上十年的积蓄,真值得吗?
“值得。”从6云九叔家出来,坐上马车。6信回答了6云这个问题。“所谓风评者,众议也。但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有闲心议论你。”说着他6云道:“事实上,只有一小部分人会声,大部分都是听者。所以,只要有一些人肯为你说好话,在听者心里,你的风评自然好转。”
“三人言而成虎!”6云何其聪慧,立即明悟道:“只要有三个人说这里有老虎,众人便会相信老虎真的存在!”
“不错。”6信微笑颔道:“孺子可教。”顿一顿,又道:“当然,这三个人也不能是随便的阿猫阿狗。真正有话语权的毕竟还是少数,但他们同样会受众议的影响,等我们把众议造起来,再去攻坚就会事半功倍。”
6云点点头,确实只有那些出口成宪的大人物,才有一句话便颠倒黑白的能耐。不过,能让大多数人都说自己父子的好话,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了。
他不禁要重新认识一下自己的父亲了。不知过去的岁月里,这位郁郁不得志的6阀旁系,到底隐藏了多少能耐?
父子俩早出晚归,整整十多天,才把所有的礼物送出去。这个过程中,6云便已经可以清晰感受到,族人们对自己父子的态度,生了明显的改观。这种改观在洛北尤其明显,因为他们一开始实在太冷淡了。
但当6信的慷慨之名在族人中渐渐传开,收到礼物的长辈越来越多,父子俩再出现在洛北时,便有越来越多的族人和他们主动寒暄。那些拿人手短的家伙,说不得,更是要美言几句。
6云做了个统计,第一天时,在洛北只有三个人打招呼,没有任何赞誉。
第三天时,在洛北有十五人打招呼,收到赞誉三次。
第五天时,在洛北有五十余人打招呼,收到赞誉十二次。
第十天时,在洛北有三百余人打招呼,收到赞誉二十次。
十天时间,6信父子二人便从无人理睬,变成了花见花开的状态。
而且这个数字绝对不会轻易下降,道理很简单,只要人与人之间打开招呼,就会一直延续下去。这次和你谈天,下次就装不认识你的情况,肯定是极少数,何况还是同宗同族。
更何况,6信眼平步青云,自然有的是人愿意和他保持良好的关系。</br></br>公告:笔趣阁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不知不觉,陆信的假期结束,拜访也告一段落。陆云打算在家里待上几天,好让每日里被迫强笑的面部肌肉,得到充足的休息。也好有时间谋划一番,再给皇帝和夏侯阀之间添一把火。
这天早晨,陪陆向料理完了花草,陆云便要屋,却见陆瑛冷着脸过来,不由分说,便拉着他往外走。
直到出了门,陆云才小心翼翼问道:“阿姐,谁惹你生气了?”
“跟我走就是了,我要找他们说理去!”陆瑛面罩寒霜,一脸气愤道:“实在太欺负人了!”
“到底怎么事,就算去杀人放火,你也跟我说个明白啊。”眼看着要过洛水桥,陆云无奈问道。
“哼!”陆瑛冷哼一声,这才跟他分说。原来,陆阀出于对族人的照料,会给所有京定居的子弟,拨给一定数量的安家费用,让他们添置家用、购买奴仆。按照陆信如今的官位和家中人口,在他们京的第一时间,账房就应该拨付两千贯钱。
但府上的管家几次去讨要,都空手而。后来账务院的人干脆说,他们这种情况,不能算是京定居,只能算是和父辈团聚,所以没有这笔钱。管家据理力争,说按照陆阀的规矩,成婚的子弟只要举家离京超过五年,京便应当发放安家费。显然,陆信完全符合规定。结果人家根本不论理,反而把他奚落一顿,撵了出去。
“他们居然说,我们是谷仓里的老鼠!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去?”走在洛水桥上,陆瑛愤愤道:“不然人家还真把咱们当软柿子捏了!”
陆云点点头,心中也是有些窝火。这些天他和父亲到处拜神,除了不敢惊动年事已高的大宗主,阀中各位长老、执事全都送了厚礼,自然不会拉下分管账房的那位执事!
想不到,这礼全都送到狗身上了!居然连本该属于自家的钱都不给!又不用他们出钱!
虽然家里不差这几个钱,但岂能被人如此欺负?!
于是陆云也不阻拦,跟着陆瑛到了洛北的陆坊。陆家在洛北占了三个坊,只有这最北面的一坊,被命名为陆坊。因为这里是陆氏宗祠所在,陆阀的幕府、族学、账房、宗库等机构也都设在此处。
进去挂着‘陆坊’二字匾额的高大坊门,便见一条笔直的青石道,直通位于陆坊中央的陆氏祠堂三畏堂!三畏堂乃陆阀核心所在,承载天下族人的精神信仰,同时也承担着祭祀、议事、惩戒、加冠等各项重要任务。
三畏堂前的大坪上,高矗着一根三丈高的带斗旗杆,旗杆上一面银灰色的大旗迎风招展,上一个斗大的篆体陆字!大坪上,日夜都有部曲家将在此守护!三畏堂里,还有陆阀唯一一名天阶大宗师坐镇,捍卫着堂堂陆阀的尊严!
不过,姐弟俩此行,并不是要去三畏堂,他们从大旗下向东转,到了大坪东侧的一排不起眼的院落外。
院门的木头匾额上,写着楷体的‘账务院’。别看这只是一家一阀的账房,却管着足足十八万户的钱粮之事,顶的上大玄一个大州了。
是的,陆阀的嫡系、旁支、部曲、门人、奴仆,以及全国各地数不清的投靠门下者,加起来足足有十八万户之多。如果再算上那些依附于陆阀的中小士族,归陆阀直接、间接控制的人口,甚至能达到四十万户。足有大玄户口的二十分之一!
而陆阀,在八大家族里,是彻彻底底的中下等水平
好吧,这也不是陆云姐弟俩关心的事情。他们进去院中,问明掌管京中子弟钱粮发放的余庆房所在,便径直杀了过去。
余庆房中,三名管事模样的男子,正凑在一起谈天说地,话题自然离不开下三路,弄得屋里乌烟瘴气。另有几名前来办事的管家,被他们晾在一边,神情颇为局促。
看到陆瑛姐弟进来,三个管事打住话头,却略带淫邪的打量起她来。“干什么呀?”
陆云要挡在陆瑛身前,却被她抬手阻止。陆瑛冷冷一扫三人,沉声道:“你们谁是管事的?”
三个管事虽然不过是陆阀的门人,但掌握着京中上万族人的衣食钱粮,向来狗眼看人低。若是阀中的实权派来了,他们当然要小心伺候,但陆瑛姐弟根本就没见过,自然知道两人肯定是南边来的。
一个管事怪声怪气道:“你他娘管那么多干什么?有屁就放,没事儿赶紧滚他娘的蛋!”
陆瑛气的俏面寒霜,陆云上前一步,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那管事道:“道歉!”
胡凳胡椅虽然已经传到中原,但士族门阀内,普遍还是席地而坐,此处也不例外。
此刻,陆云直挺挺站在屋里,居高临下俯瞰着跪坐于地的管事,对方就像跪在他面前一样。
一种屈辱之感窜上那管事的心头,他腾地要站起来,却被陆云一根手指按在头顶。登时双膝一软,又直挺挺跪在地上。
旁边两个管事见状,马上蹦起来,想要推搡陆云,口中骂骂咧咧道:“小辈敢尔,还不赶紧放手!”
只见陆云一挥衣袖,两人便感觉额头一麻,立时委顿余地,也跟起先那人一样,直挺挺跪在了姐弟俩面前。
“快来人!有人在余庆房撒野!”三个管事拼命想站起来,却全身麻痹,根本动弹不得,只好扯着嗓子喊起来。
“你们尽管喊人,”陆云掸了掸衣袖,淡淡道:“身为下人,侮辱阀中小姐不说,还侵吞公款,扣住我们的安家银两不发。”顿一顿,他瞥一眼门口道:“正好大家一起评评理,这里说不通,咱们就到三畏堂去辩一辩!”
三名管事闻言变了脸色。
这时,院中不少人闻讯过来,就要进屋帮忙。
一开始被陆云按在地上的那名管事,黑着脸向门口摆手道:“都散了吧!”
都是在一个院子里混的,谁不知道谁,外头的人闻言,便明白他有龌龊事,不想让旁人听到。深深看一眼陆云姐弟,门口的人便散了个干净。
又瞪一眼从旁看热闹的几个南边来的管家。“你们也走。”那几个管家倒是没多话,但出去时,脸上的神情明显松弛下来。
待闲杂人等一走,陆云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本该给他们的安家费,肯定被什么人贪污了。
“这位少爷,你们到底是哪家的,有话好好说啊。”管事的软了下来。
“先道歉。”陆云却依然道:“道完歉再自己掌嘴十下。”
“不要欺人太甚”管事的哪受过这份屈,就算洛北的嫡系,也向来对他们客客气气,从来不敢得罪。
“或者不用道歉,我帮你掌嘴十下。”陆云抬起手,悠悠说道。
刚才陆云露的那一手,已经说明他功夫了得,要是让他打上十巴掌,脑袋都得被拍扁了!
见陆云的手掌已经到了面前,那姓何的管事,只好哭丧着脸道:“对不起小姐,我错了,我这张臭嘴合该挨打!”说着,抬起胳膊,不中不轻的给了自己十下。
陆云倒也没再说什么,便退到一旁,让姐姐和他们讲理。
有陆云从旁震慑,三个管事哪里还有半分气焰,问明白他们的身份,赶忙翻开账册,装模作样的查找一番。那何管事小心翼翼看着陆瑛道:“应该给,确实应该给的。下面人刚来,搞不清状况,误会,纯属误会”
说着何管事给旁边的另一名管事递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把这黑锅背上。那名管事只好苦着脸点头道:“是,是,小人刚调来余庆房,还不摸头绪,一时疏忽,抱歉抱歉。”
“还不赶紧给钱!”何管事吹胡子瞪眼,恨不得立即送走这俩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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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管事赶忙开了条子,用上印章,姐弟俩便可以凭此去钱库领钱了。』. .
那几名被赶出去的管家可没走远,都在门外支起耳朵听着,哪还不知自家的欠款不下来,根本不是因为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管事的在捣鬼。
趁着姐弟俩没走,这时又蜂拥进了余庆房,神情暧昧的名管事。“我们几家的钱是不是也可以给了?”
“给给给!”何管事像吃个苍蝇一样,脸色难。“要是谁拿了钱,还敢出去胡说八道,有你们好果子吃!”说完他又赶紧向6云赔笑道:“少爷,不是说你。”
6云面无表情立在那里,几个管家交割账务完毕,才和6瑛离开。
姐弟俩拿着条子,便出了账务院,并没有立即去兑钱。两千贯钱有几千斤重,兑出来也拿不回去,只能改天让家里人找辆马车来取,或者跟库房商量着换成银两。
。
那边姐弟俩出气离开,这边何管事简直要气炸了肺。好容易捱到中午,他赶紧离开了账务院,来到与6坊一墙之隔的立德坊。这里是6阀长老执事所居之处,高墙大院楼阁交错,要比从善坊气派太多。
何管事到了紧东头一处高门大院外,门口的家丁与他相熟,见何管事面似锅底,调笑道:“咋了老何,婆娘让人偷了?”
“闭上你的鸟嘴!”何管事一肚子丧气没地方,嘴里哪会有好话?“公子在家吗,我有急事!”
“在……”家丁弄了个没脸,也没兴趣再跟他胡扯了。
话音未落,何管事便一溜烟窜进去,家丁朝他的背影啐了一口:“什么东西,还不是咱家的一条狗!”
何管事穿过层层回廊,进去月亮门,到了东跨院。便见缠枝藤萝紫花盛开的花架下,一位二十上下相貌英俊的绸衫男子,正懒洋洋躺在一个俏婢腿上乘凉。那俏婢还轻轻为他摇着罗扇。
还有个俏婢跪坐一旁,纤手剥着荔枝,将白莹莹的果肉送入那公子口中。两个俏婢生的一模一样,就如两朵并蒂莲花。
管事进来,公子微笑招呼道:“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刚送来的岭南荔枝,你也尝一个。”说着,从口中吐出一粒果核,一旁的俏婢赶忙接住,放入手边的青瓷盘中。
“公子真是好福气。”何管事对孪生姐妹,心中却一阵阵肉疼。那是花了他六千贯钱才买来的,自己却不曾享用分毫。
说话间,何管事脱鞋在席上坐定,苦着脸道:“荔枝就不吃了,小人现在吃什么都像黄连。”
“怎么了,谁敢给你何大管事吃黄连?”公子名唤6枫,乃6阀三执事6俭之子。6阀八大执事各管一摊,6俭管的正是账务院。
“哎,是个叫6云的愣头青!”何管事叹了口气。
“6云?”6枫感觉这名字有些耳熟,好像最近总有人提起,而且风评还不错,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何管事便将之前的事情添油加醋,讲给6枫知道。
6枫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待听到那帮管家借着6云一闹,从账上支走了整整八千贯时,他一张脸彻底成了猪肝!恨得他一把捏住一旁俏婢的椒乳,厉声叫道:“好啊,好啊,整整一万贯啊!”
那俏婢疼得汗珠滚滚,却不敢出声,只能任他蹂躏。
6枫还不解恨,抬腿踢向那何管事,咆哮道:“你怎么不去死呢?!”
何管事哪敢躲闪,登时被踢得仰面倒地,他赶紧爬起来,俯身于地哭诉道:“公子,一来那6云会武功,二来他吵吵着要去三畏堂评理!小人也怕闹大了,没法收场啊……”
“你倒是收场了,本公子的窟窿,什么时候能堵上啊?!”6枫气的打碎了手旁的杯盘,火红的荔枝滚得满地都是。他死死盯着那些荔枝,咬牙切齿道:“好!6云6瑛,连本公子的竹杠都敢敲,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要是他们能把钱吐出来,那几家肯定会乖乖退钱的。”何管事赶忙说道。
“我要让他们连本带利吐出来,还得身败名裂!”夏日花荫下,6枫怒气冲天的作完,便恶狠狠道:“去把豹子找来!”
。
第二天,府上管家便带了两个护卫,赶着马车,去北边把两千贯钱提了回来。
两千贯钱装了满满的一车,拉车的马匹喷着响鼻,在马鞭的催促下吃力前行,车轱辘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6阀号称诗书传家,向来注重名声,对自家子弟最是慷慨,给的安家费是七阀里最多的。这也是6云十分纳闷的地方,为何6阀的粥厂,却是所有各家中最吝啬的?难道那不是6阀的脸面吗?
6瑛自然不会想那么多,她还头一回见到满满一车钱,一时间兴奋莫名,她拍着6云的后背,大笑道:“怎么样,姐姐厉害吧!”全不管这到底是谁的功劳。
6云微笑着点点头,旋即正色道:“阿姐,那些人吃了这个哑巴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这阵子,最好在家里别出门。”
“本小姐会怕他们?!”6瑛小脸兴奋的通红,挥舞着粉拳道:“姐姐也是练过的!”
“……”6云无奈的瑛,不忍心打击她,就她那三脚猫功夫,连黄阶都打不过。
随后几天,6云跟6瑛形影不离,倒也没现什么异常。加之,他还要为自己的计划忙碌,不可能整天跟着6瑛,便命手下护卫一定要保护好她,如果6瑛要出门,必须执行最严格的保护措施。
这天是东市大集,几个儿时的玩伴,来从善坊约6瑛一起去逛街。6瑛这几天就没离开过从善坊,早在憋坏了,自是欣然同意。出门前,她在东厢房外跟6云打了声招呼。
6云正在翻厚厚一摞账册,听姐姐说要出门,自然又是一阵叮嘱。
“知道了,早去早回,不去人少的地方……”6瑛满不在乎的嘟囔一声。“小小年纪,比爷爷还啰嗦。”说完,朝6云抗议的吐下小舌头,便和几个小姐妹有说有笑的出门去了。
6云无奈的摇摇头,继续翻账册。等他本搁在一旁,便见那蓝色的封皮上,写着‘工部初始九年丁卯开支册’,那竟然是保存在户部档案库中的工部开支记录!
这自然属于国家机密,就是6信也没资格如今却厚厚一摞,搁在6云的面前。
这账册自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6云这几天夜里出门的收获。他用三天时间,摸清了户部档案库的地形和守卫状况。因为是积年的档案,并非什么值钱的东西,档案库的守备相当松懈,6云不费吹灰之力就潜入进去,找到了工部过去一年的开支记录,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偷了出来。
想给皇帝和夏侯阀添火,说起来简单。只要把夏侯阀麾下某人的屁股,正正好好放到皇帝面前,就不信初始帝能忍住不伸脚去踹!
但做起来可没那么容易。先,选择要对付的目标必须地位够高用处够大,才能真正戳到夏侯阀的痛处!而且必须要有充分的证据足够的理由,才能让初始帝下定决心,动一动夏侯阀的人!
6云选择的目标,便是现任工部尚书高广宁,在他黑册上排名二十七位的家伙!
高广宁出身寒族,昔年在官场苦熬二十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议郎。乾明皇帝登极后,他揣摩皇帝锐意改革的心思,以一篇《平土均田强国论》,得到了乾明皇帝的青睐,一年之内连升六级,升任四品给事黄门侍郎,掌机密文件,备皇帝顾问,辅佐乾明帝进行集权改革。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深受皇恩荣宠备至的家伙,却在报恩寺之变中背叛了乾明皇帝,假传圣旨调走了报恩寺外的守卫军队,给叛军制造了长驱直入,包围皇帝的机会!
初始帝登极后,乾明帝所提拔的寒族官员纷纷落马,高广宁却仗着造反有功,投入夏侯阀的怀抱,继续平步青云,六年前便升任工部尚书,掌管天下一切营造工程事宜!过去三年,大玄朝的头号工程——治黄筑堤,便是在他的主持下完工的!
然而堤坝修成不到一年,就在今年的汛期一溃千里,滔天的洪水淹没了黄河中下游七八个州,受灾人口达数百万!
然而诡异的是,居然至今没人上书弹劾高广宁,就好像所有人都认为,新修的堤坝溃塌,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老天爷的错……
6云偏要查一查,到底有没有责任!
不过想从繁冗无比的账册中,找出蛛丝马迹,可不是件容易事。6云上午账册,也没有理出多少头绪,正准备出去走一走,陪老爷子说说话再回来继续。突然,他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公子不好了,小姐被人绑了!”</br></br>公告:本站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怎么回事?!”陆云面色大变,顾不上穿鞋,身形一晃,便已经到了院中。
“公子不好了,小姐被人绑架了!”那名暗中跟着陆瑛的护卫,满脸惶急的禀报道。“小姐她们逛完东市,便在集市口分开。在回来的巷子里,突然一辆马车挡住了去路。车上下来一伙人,一照面就打倒了小姐身边的两名护卫,把小姐拽上了车!我们两个暗处的自知不敌,不敢暴露,小七跟在马车后头,我赶紧回来禀报公子!”
“混蛋!”听了护卫的禀报,陆云登时怒不可遏!他哪里还会不知,这是洛北有人在报复自己!否则要是寻常绑匪,怎么可能打得过两名黄阶护卫?!
“不可饶恕!居然敢动我阿姐!”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陆云所珍惜的,陆瑛一定是排第一位的!现在那些人,居然敢对陆瑛下手,让他怎能不怒火中烧、杀意冲天?!
但越是愤怒,陆云就越是冷静,他沉声吩咐那名护卫道:“备马!”说完进屋收好账册,换一身外出的袍子,将短刀收入袖中,出门穿好快靴。这时,护卫牵来了府上仅有的两匹马。
陆云翻身上马,面如寒霜道:“带路!”
那护卫也赶紧上马,头前带着陆云,到了陆瑛被劫走的巷子,指着前头道:“他们往那个方向去了!”
两人前行一段,陆云看到前头拐角处,有个白灰所画的箭头,那是盯梢的小七留下的记号。
看到那记号,陆云便不需要有人带路了,他沉声吩咐那名护卫道:“立即去找我父亲!”
护卫领命而去,陆云便顺着记号一路寻找,很快就出了城。
城外依然市肆繁华。顺着小七留下的记号,陆云开始策马狂奔,每隔一段距离,都会看到地上一个清晰的白色脚印。陆云便顺着这脚印急追下去,转眼出去五里地,就见足迹离开大道,上了道旁一座小山!
陆云上山不久,便看到小七的身影。他两条腿追人家的马车,此时满身大汗,气喘吁吁指着山上道:“公子可算来了,他们上山去了!”
陆云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翻身下马,展开身形,化作一道虚影,转眼就上到半山腰!
。
小山顶上有个茅屋,不知建于何年,已是破败不堪。几个腰挎兵刃的汉子,在门口焦急的张望着。
这时,一辆密闭的马车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驶到了茅屋旁。
“来了!”看到马车,几个汉子低呼一声,快步迎了上去。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豹头环眼,神情凶厉的中年男子沉声问道:“怎么样?绑到人了吗?!”
虽然这座山不高,但把马车驱赶上来,还是让几个赶车的男子累的满身臭汗。“自然是马到成功!”
说着,他们拉开了车帘。
马车里,陆瑛被反绑着双手,嘴上塞着一块帕子,双目喷火的瞪着这些歹徒!
“不错,这就是公子要的人。”那大个子点点头说道:“办的不错,不愧是洛都最厉害的人贩子!”
“嘿嘿……”一个满脸麻子三角眼的小个子,咧嘴笑道:“幸亏你们的人在,不然还真扎手。”说着,一脸惊奇道:“这小娘皮居然有两个黄阶护卫,她到底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你不用管,我们的人也没参与。”大个子冷声道:“知道的多了活不长!”
“成,成,”小个子心头一寒,赶忙改口,赔笑道:“咱不问。”
“不问你也活不长了!”这时,一个鬼魅的声音凭空响起。
“谁?!”场中众人登时炸了毛,纷纷拔出兵刃,警惕寻声望去。
便见一个身穿白衣、俊美无俦的公子,踏着山路来到他们面前。山风吹动他的衣袂,便如神仙下凡一般!
然而,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透着冲天的杀意。众人只和他对视一下,就感觉身子要被冻僵了一般!
“陆云?你来的倒是快!”那大个子居然认出了他,虽然有些惊奇,这少年为何有如此骇人的气势。但他有玄阶的修为,岂会把陆云放在眼里。“也好,省得我们再费一趟功夫,把他一起绑了,跟那陆信要钱!”
陆云却对他视若无物,径直向马车而去,待看到车厢里陆瑛安然无恙,他才站住脚。
在场有两大玄阶强者,众人还有什么好顾忌的,狞笑着应一声,便从四面八方朝陆云扑上来。
眼见陆云被团团围住,那小个子在大个子身边凑趣道:“这小子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个人就敢跟来,啧啧,可真俊啊……”
话音未落,却见那少年周身爆起耀眼的白光!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就像遭到电击一般,惨叫着倒飞出去!
飞出丈许近远,那些人重重落在地上。尘埃飞腾间,浑身抽搐几下,然后便全都死了……
“啊,我的眼睛!”小个子离得远,倒没有性命之忧,但他两眼被强光刺得如针扎一般。痛得他捂着两眼哀嚎道:“这是什么妖法?!”
“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大个子也被刺的双目流泪,却仍然瞪大两眼,死死盯着陆云!
“是!”另一名一直不说话的玄阶,此刻也震惊的尖叫起来:“是本阀天地正法中的光被四表!可那是地阶才能用出来的呀!”
打死他们也不相信,区区十六岁的陆云,会有地阶的修为!但看到这一招,两人已是亡魂皆冒,当即转身就要逃走!
但下一刻,两人全都硬生生停了下来,因为陆云已经挡在了他们面前。
“你们敢对我阿姐动手,还想活着回去吗?!”陆云目光冰冷的看着两人,幸好已经确定陆瑛安然无恙,否则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将两人碎尸万段的冲动!
看到陆云明明在远处,一眨眼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两人哪还不知,这少年就算不是地阶,武功也远超他们!
“拼了!”两人心意相通,同时举兵刃,分别朝陆云的眉心、下阴攻去!他二人这套合击之术,已经不知操练过多少年,哪怕是等闲地阶也要暂避锋芒!
“不自量力!”陆云却不避不闪,双臂环抱成圆,双手轻描淡写的外翻,两人却像撞上了铁板,手中兵刃登时被击飞!
两人惨叫一声,倒摔出两丈远,后背重重撞在地上,登时口喷鲜血!
“化圆成方……”大个子面如死灰,又吐了一口血,嘶声道:“真的是地阶……”
场中还剩下那呼天抢地的小个子,陆云缓缓走过去,轻飘飘一掌拍在他的头顶,就像抚摸了他一下似的。那小个子一下子便安静下来,直挺挺倒毙于地。那张素来淫邪无比的脸上,居然平生头一次,浮现出庄重无比的神情……
“浩然正气……”另一个玄阶强者看到这一幕,彻底放弃了挣扎。“确实是地阶……”
大玄朝还没有出现过二十岁以下的地阶,由不得他们不震惊……
陆云走到两人身前,睥睨着死狗一样瘫倒在地的二人道:“是何管事派你们来的?”
“他有什么资格差遣我们……”大个子露出乞求的神情,颤声道:“我可以告诉你是谁指使,但你要放我一马。”
“我早就发过誓,谁敢动我姐姐一指头,我就要让他粉身碎骨。”陆云摇了摇头。
“那你就别想从我嘴里问出一个字!”大个子声色俱厉的咆哮道。
“那可未必。”陆云双目闪动着妖异的光芒,仿佛直透大个子的心田,右手结出一个古怪的印结,然后一指点在大个子的眉心处。</br></br>本站推荐丝袜美腿,童颜**,丰满肥臀图片视频在线看!!快速关注微信公众号:menvtao1(长按三秒复制)在线观看!
被陆云一指点中眉心,大个子闷哼一声,面部神情扭曲、喉中嗬嗬作响,双目一片混乱!
这时,陆云的声音,仿佛从九幽传来,不经双耳便直接进入大个子的脑海。“你是我的奴仆!”
“我……”大个子双目一阵挣扎,但很快就两眼发直道:“我是你的奴仆。”
“现在,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陆云轻声说道。“是谁指使你?”
“是,我都说。”大个子的神态愈发呆滞,声音没有任何抑扬顿挫道:“是陆枫少爷。”
“陆枫?”陆云眉头一挑,继续问道:“他是怎么吩咐的?”
“他让我们找人贩子作掩护,绑架陆瑛和陆云,向陆信要一万贯的赎金。”大个子有问必答道:“拿到钱后,姐弟俩随我们处置……”
“他为什么要这样干?”陆云两眼寒意倍生,便见大个子的目光又变得混乱。
陆云赶紧默念心经,使自己的两眼重新如古井不波,大个子也重新恢复温顺,答道:“何管事告状,说陆云和陆瑛害的余庆房丢了一万贯。他便让我们绑架两人,把钱勒索回来。”
‘果然还是这件事……’陆云不禁心下大奇道:“余庆房的钱是公中的,他陆枫为何狗急跳墙?”
大个子双眼一片茫然,似乎搜索了好长时间的记忆。他刚要开口,却突然眼球一凸,满脸呆滞,口中涎水直流,再也说不出话来。
见他已然成了白痴,陆云叹了口气,轻轻一掌拍在大个子的额头,大个子便如那小个子一般,满脸正气的死去了。
陆云又转向另一名玄阶,那人已经被他吓傻了,哆哆嗦嗦道:“陆阀没有这么邪门的功法,你是太平道的人!”他所说的功法,自然不是陆云拍死大个子的浩然正气,而是那摄人心智、最后把人变成白痴的招数了。
“你认得这一招?”陆云略略有些疲惫,这还是他头一次用出《皇极洞玄功》上的‘夺魂指’,非但半道儿把人弄成了白痴,还把自己搞的头昏眼花,两耳嗡嗡作响。
陆云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用不出这夺魂指了,但对方并不知道。
唯恐自己也被变成白痴,那名玄阶老老实实有问必答道:“传说《太平经》中有摄魂**,可以夺人心智,控制人心。但这门功法据说已经遗失,就连孙元朗都不会……”
‘摄魂**……夺魂指……’陆云心中默念这两个名字,两者似乎颇有渊源。不过对方也只知道些江湖传闻而已,陆云还想再往深里问,他就一问三不知了。
陆云只好把话题转回到陆枫身上,那人叹了口气道:“我们不过是他父子养的狗,哪能知道具体的事情。我只隐约感到,陆枫似乎捅了个大窟窿,急着要钱去填。”
陆云追问道:“他干了什么?”
“不知道。”那人摇摇头,期冀的看着陆云道:“不过我可以替公子去查!只要公子放过我,我发誓效忠公子,将陆枫的事情全都查出来!”
“这主意不错。”陆云轻轻点头,说出的话却让那人心若死灰。“但我的秘密不能让外人知道,所以你必须死。”
“我绝对不会泄露一点的!”那人涕泪横流的哀求起来。
“死人都会泄漏秘密,何况活人呢?”陆云叹了口气,轻轻一掌抚向那人,那人拼命想躲,可哪里能躲得开?被他一掌抚在额头,登时神情严肃的死去,与之前两人别无二致……
陆云站起身来,雪白的袍子上,依然纤尘不染,配上他那张濯如春月的面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可偏生,他的脚下满地尸首,就像天堂变为修罗地狱,让人无比痛心……
陆云轻轻叹了口气,走到马车边,并没有马上将陆瑛解开,而是拿起了马鞭,赶着马匹缓缓走远。
直到看不见茅屋,陆云才为陆瑛松绑,陆瑛一下扑到他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阿姐永远不需要说这三个字,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陆云轻轻拍着陆瑛的后背,安抚着惊愧交加的姐姐。
待陆瑛稍稍平复下来,陆云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坐在车辕上,注视着上山的道路。
过了盏茶功夫,便见一条人影飞奔而来,与陆云的诡异飘渺不同,那人身法凝重端庄,速度却一点也不逊于他。
几个呼吸,那人便到了姐弟俩面前。
“父亲。”姐弟俩出声唤道。
来着正是陆信,只见他手提宝剑,满脸怒火,看到姐弟俩安然无恙,这才神情稍缓。仔细打量着一双儿女道:“你们没事吧?”
“没事,阿弟来的很快。”陆瑛轻声说道:“让爹爹担心了。”
“真该死!”陆信又怒气上面道:“他们人呢?!”他发誓要保护自己的儿女不再受到伤害,转眼女儿就被人绑架。此刻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平素的和善沉稳,只有冲天的怒火和杀意!
陆云看看身后的茅屋道:“都死了。”
“哼!便宜他们了!”陆信怒哼一声道:“是谁指使的?!”听了护卫的禀报,他自然不会认为,只是遇到了普通的人贩子。
“陆枫。”陆云轻声道:“陆俭的儿子。”
“他?!”陆信吃了一惊,同宗同族,怎么会如此丧心病狂?
陆云便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简单讲给陆信,又顺带讲了下方才的情形。
“哈哈!”陆信闻言,重重一掌,将道旁一棵碗口粗的松树拦腰击断,气急反笑道:“陆俭生的好儿子,今日我就要为陆阀除一祸害!”
“父亲息怒,”陆云却不赞同道:“此事,还是不要声张更好。”
陆信也是被气昏了头,闻言马上明白过来,愤懑的点下头道:“是,瑛儿的名誉要紧。”流言可畏,如果陆瑛被绑架的事传扬出去,还不知被编排出什么丑话来。“但绝对不能放过他!”
“那是当然,我会让他身败名裂而死的!”陆云冷声说道:“还有他的父亲,同样要付出惨重代价!”
“你要三思后行,千万别太冲动。”当父亲的就是这样,陆信又不放心起陆云来。“陆俭乃八大执事排行第三,有地阶的修为,而且心机深沉、在阀中权柄极大!”他真担心陆云以卵击石、引火烧身。
“那就更好了,”陆云却笑起来:“正好可以一箭双雕!”
陆信还要追问,陆云却打住了话头,请父亲上车再说。
“你们先回去吧。”陆信却摇摇头,目光投向茅屋方向。
“父亲是否担心那些尸首……”陆云轻声问道。
“不错,那些杂鱼倒还好说,但有玄阶强者死于当场……”陆信眉头紧皱道:“会让人怀疑到你的!”虽然不是说只有地阶以上才能杀死玄阶,但两个玄阶强者毫无反抗便被杀死,还是会让人严重怀疑,是不是有地阶出手!
尽管大玄还没出过二十岁以下的地阶,但很多人都看到陆云穿城而出,自然很容易联想到他。且夏侯雷遇刺时,陆云就在杭州,夏侯阀不可能不把目光对准陆云!
“哎……”略一寻思,陆信意识到事态严重,叹息道:“应该让为父出手才对!”
“是,所以孩儿让人请父亲过来。”陆云低眉顺目道:“孩儿哪对付的了这么多高手,都是父亲大展神威,把他们干掉的。”
“呃……”陆信差点没被口水噎死,哭笑不得的指着陆云道:“原来把老子喊来,是给你背锅的!”
“没有父亲这位地阶宗师撑腰,孩儿哪敢乱来。”陆云一副乖宝宝模样。
“信你才有鬼!”陆信瞪他一眼,笑骂道:“不过为父晋升地阶之事,族中还无人知晓。”
“那就让他们知道一下。”陆云看一眼陆瑛笑道:“看以后,谁还敢欺负我们姐俩儿。”
“你就编排父亲吧!”陆瑛伸手拧了陆云一把,让他这一打诨,她也终于从负面情绪中跳了出来。
这正是陆云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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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信让姐弟俩先回家,自己上到山顶,他本打算加工一下那些尸首,好看起来像是自己出的手。
但当他看到那一地的死尸,神情不由呆滞了一下。“光被四表、化圆成方、浩然正气……”
这些人分明都是死于陆阀绝学天地正法之下,哪里还用自己多此一举。陆信不禁哑然失笑道:“这小子,果然一早就给我备好了黑锅……”
话虽如此,陆信却感到无比欣慰,再没有看到自己儿子成长,能让他更高兴的了。
仔细检查完现场,陆信沉思片刻,便转身进了茅屋,在里头盘膝打坐,似乎没有离去的意思。
时光一点点流逝,渐渐日头西斜,两条被拉长的人影,顺着山道登上了山顶。
两人一胖一瘦,胖的那个满脸酒色财气,穿着花里胡哨的绸袍。瘦的那个神情彪悍、双目精光闪烁,竟是位玄阶强者。
胖子摇着折扇,满头大汗的埋怨道:“豹子他们多大人了,怎么还这么不靠谱!成不成好歹跟府里报个信,害的咱们多跑一趟。”
“豹子做事向来周详,”走这点路,对那位玄阶强者自然不在话下。他神情严肃的摇头道:“公子也是担心别出了岔子,才让咱们过来看看。”
“能出什么岔子?”在胖子看来,有两个玄阶强者压阵,简直天下大可去得!“一定是他们看那小娘们儿漂亮,光顾着享用去了!”说着,他目露淫光的嘿嘿笑道:“说不定咱能看到一副活春宫呢……”
说话间,两人到了茅屋旁。胖子躲在墙角,探长了脖子往屋前一看,登时魂不附体,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了?”瘦子奇怪的看他一眼,迈步绕过茅屋,立时也呆若木鸡——只见他们口中的那个豹子,也就是那个大个子,和另外一名玄阶强者,神态严肃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旁边还有**具尸首,有他们自己的人,也有人贩子……
“快走!”瘦子毕竟是老江湖,立马意识到大事不妙,说着转身就要逃走。
“来了就留下吧!”一把威严的声音凭空炸响,陆信出现在屋前。上一刻,他和瘦子还有六七丈距离。话音未落,便已经到了他身后,探手便将他凌空提起!
瘦子下意识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全身经脉凝窒,竟然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地阶……”瘦子说出这两个字,便昏迷了过去。
那胖子连逃跑道勇气都没了,筛糠一般摊在地上,哆哆嗦嗦道:“饶,饶命……”
陆信厌恶的看他一眼,冷声道:“滚回去告诉陆枫,倘若再敢打我家人的主意,陆信必定将他碎尸万段!滚!”
胖子如蒙大赦,慌忙爬起来,连滚带爬下山去了。
。
几天前,陆枫定下毒计,要绑架陆云姐弟,让陆信把钱连本带利吐回来。便安排豹子等人去找人贩子勾兑此事。
今日眼线来报,说那陆瑛在两个黄阶护卫的保护下,离开从善坊了。豹子和另一个玄阶强者便立即出动!按说应该是手到擒来的,可等到下午,还没有消息传回,他便有些坐不住了。
人往往就是这样,一切顺利的时候,不会考虑太多。可一旦遇到点状况,便难免往坏处想了。陆枫这才意识到,陆信是夏侯阀的红人,要是被他发现是自己指使的,到时候恐怕麻烦不小。
当然,如果一切顺利,这黑锅自然有人贩子来背,事后豹子自会杀人灭口,便可查无对证了。
但前提是,不能出什么岔子!
陆枫越等越焦躁,终于忍不住派自己的帮闲胡三,和身边最后一名玄阶强者,去城外的伏牛山上,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一直等到天黑,人终于回来了。胡三跌跌撞撞跑了进来,鞋都顾不上脱,便噗通跪在陆枫面前,身体筛糠一般哆嗦不停。
借着灯光,看到那张满是油汗的胖脸上,尽是惊慌之色。陆枫的心咯噔一声,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公子,”胡三带着哭腔道:“豹子他们被杀了,尤强也被陆信抓了!”
“什么?!”陆枫一阵天旋地转,忙扶住几案,失声问道:“他们多少人?”
“就陆信一个……”胡三颤声道。
“胡说!”陆枫断不相信道:“他陆信又不是地阶宗师,怎么可能打得过我三名玄阶强者?!”
“他就是地阶宗师……”胡三哀声说道:“尤强在他手下,根本毫无反抗之力,他肯定有地阶的实力!”缉事府将武者按天地玄黄划分,虽然不过才二十年,但这个概念已经深入人心。胡三知道尤强乃玄阶巅峰强者,陆信却可以将其一举成擒,便明白对方肯定到了缉事府划分的地阶水准。
“什么?!”陆枫一下瘫坐回去,俊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他端起茶盏,想要掩饰一下自己的慌乱,却手一抖,茶汤撒了一身。
侍女想要向前打扫,却被他粗暴的一脚踢开。“滚一边去!”
要知道,陆阀的地阶宗师只有八位,全都被授予执事一职,在族中呼风唤雨、权势过人!就因为他们是地阶,是这世上十几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绝顶高手!
自己怎么会稀里糊涂,就惹上这样一位呢?!尽管他相信陆信不敢来洛北找自己算账,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得罪了一位地阶宗师,未来的陆阀执事,陆枫就感觉头痛无比。
好一会儿,他才镇定下来,仔细盘问事情经过。听完胡三事无巨细的禀报,陆枫暗暗松了口气,看来陆信也顾虑良多,不想声张此事。
“他虽然是地阶宗师,可不过是旁系,也没有执事的空位给他。比起我父亲来,还是差的太远。”陆枫自言自语道:“看来他也不敢闹的太过,只敢杀我几个人出气……”
“公子说的是。”胡三赶忙附和道:“真要闹大了,没他好果子吃!”
“这事儿不会算完……”陆枫摩挲着下巴,目光闪烁道:“他肯定已经恨上我了,就算眼下不敢发作,早晚都是个祸害!”
“公子不如禀报老爷,”胡三出谋划策道:“就算陆信晋升地阶,老爷想要干掉他也轻而易举!”
“不行!”陆枫却断然摇头道:“至少现在不行!”说着,他郁卒的以手支额道:“窟窿没堵上之前,我怎么跟父亲交代?!”说着重重叹了口气道:“而且我父亲要是知道,我指使人去绑架族人,还不把我吊起来打?”
“那倒是……”胡三点点头,陆枫干的那些事儿,全都瞒着陆俭。要是让陆俭知道他如此肆意妄为,肯定轻饶不了他。
而且,陆信抓了尤强,陆枫哪里还敢跟陆俭颠倒黑白?事情闹大了,人家把尤强往三畏堂一送,就算陆俭也护不住陆枫!
“去跟何管事、柴管事说,两边都加加紧,”陆枫有气无力的下令道:“我这边也变卖变卖,看看能凑多少钱,争取一个月把窟窿填上……”
“是。”胡三点头应下。
“这段时间,让下面人不要去南边,”陆枫的心在滴血,别说他手下爪牙被人杀了个精光,就算那些人没死,又怎是地阶宗师的对手?堂堂陆大公子,何曾被人吓得门都不敢出?他的目光渐渐阴毒起来道:“等本公子过去难关,看我怎么慢慢收拾他!”
“那就让他再蹦跶两天……”胡三忙凑趣儿道:“咱们秋后再算账!”
“嗯。”陆枫点点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茶渍,勃然变色道:“人都死哪去了,还不赶紧给本公子更衣!”
两个俏婢赶紧进来,侍奉这喜怒无常的主子。
虽然当事双方出于不同目的,都不想声张此事。但这里是京城,十一条汉子死在伏牛山,还是引起了一丝波澜。
翌日清晨,陆枫便派人出城,将尸首偷偷掩埋。虽然这年代人命轻贱,只要死的不是士族,都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毕竟这么多人非正常死亡,官府要是查问起来,免不了会惊动阀中长辈,着实没法交代。
陆枫派出去的十几个家丁,将尸首草草埋在伏牛山,便匆匆离开。
一个时辰后,其中一名家丁居然去而复返,还带着几名通体黑色官袍,头戴黑色直檐锥帽的缉事府官员。
“就是这儿。”那家丁指了指埋人的地方。他换了身衣裳,头戴着斗笠,似乎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挖。”一名头目沉声下令,其余几名缉事府官员,便用铁锨将松软的地面铲开。只挖了一锨,众人便看到一条胳膊露了出来。
不一会儿,所有的尸首都被挖出,虽然已经开始发臭,但依然能清晰的看出这些人本来的面貌。陆枫的人办事十分潦草,非但挖坑不用心,甚至连尸体都懒得处理。
那名头目用手帕捂着鼻子,到了那些尸首旁,仔细检视一番,起身丢掉手帕,对那家丁淡淡道:“不错,明日去缉事府领二等赏。”
“是!”那家丁登时笑逐颜开,作为缉事府安插在陆阀的眼线,他时不时便能领到赏赐,可通常都是四五等的小恩小惠,就连三等赏赐都没得到过,遑论二等。
然后,缉事府的人便将那些尸首装上马车,运回了城中。
马车入城过桥到了洛北,进了皇城西南角,一处黑墙黑瓦的建筑群。这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缉事府衙门!
将马车停在衙门内的大坪上,缉事府官员进去禀报。过了好一会儿,已经被降为七品缉事,但仍暂管缉事府的林朝,在一众缉事府官员的簇拥下,来到马车前。
虽然被降了职,林朝依然在缉事府拥有极高的权威,他查看尸首时,所有人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他那威严无比的神情,和在左延庆面前的低眉顺目,完全判若两人。
仔细看了看那些尸首,林朝点点头道:“是陆阀的天地正法,而且是地阶才能办到的。”说着,他沉声问道:“是哪个陆阀执事所为?”
“回禀提督!具体是谁所为,还需要进一步追查。”手下当然称呼照旧,赶忙答道:“目前查明的是,这些人是昨日下午,死在伏牛山上的。其中有五个是人贩子。还有陆阀的两名玄阶教头,两名黄阶护卫,两名普通家丁。这些人都是陆俭之子陆枫的人。也是陆枫派人把他们掩埋的。”
“这就有意思了……”林朝摩挲着整齐的短须,喃喃道:“陆俭儿子的手下,居然和人贩子混在一起,而且被陆阀的执事所杀。看来陆阀里头,有好戏要上演了。”地阶宗师位高权重,是不可能轻易出手的。何况陆阀诗书传家,最讲仁恕,下此重手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查一查,昨日那段时间。”林朝沉声下令:“是陆阀哪个执事出城!”
“是!”手下沉声领命。
说完,林朝转身离开。手下人将两名玄阶强者的尸首,送去衙门内的冰窖保存起来,至于其他尸首,便送回伏牛山重新掩埋起来。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通知洛都总管府或刑部的意思……
缉事府的真正使命,乃是监控七大门阀,帮皇上掌握他们所有的动态和矛盾,充当维护皇权正统的急先锋!至于其他的事情,
他们没有半点兴趣。
。
陆云并不知道,他杀的那些人,已经被摆在缉事府提督面前。不过就算知道,他也不会紧张。因为他动手之前,就已经想到纸里包不住火。在他看来,就算被人知道,也是利大于弊、无伤大雅的。
他已经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对付陆枫上了。
一是陆枫敢对陆瑛下手,触动了他的逆鳞。二是干掉陆枫可以帮助他实现自己复仇计划的第二步!
陆云复仇计划的第二步,便是在明年的九品官人评级中,获得一品!同时帮陆信争取阀主之位!
只有成为大玄朝开国以来第一个一品人物,他才能名扬天下,成为各大势力追逐的目标!才能真正有资格,去撬动大玄朝壁垒森严的政坛……
而要想有资格获评上品,就必须得到家族的推荐!陆阀统共有四个名额,却早已被洛北的嫡系内定了!
前些天,陆云跟随陆信拜访长辈,对那四个名字自然耳熟能详!
陆林!陆柏!陆枫!陆松!
这四人号称是陆阀的四大公子,已经被长老们定为明年参与上品评级的人选!他们不出问题,旁人就根本没有机会!
陆云想要上位,首先就要让其中一人下马。他正举棋不定,不知该对哪一个下手,陆枫就一头撞上来!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
而且,他已经对陆枫进行了初步的调查,自然知道陆枫的父亲陆俭,便是管理账务院的陆阀执事!
陆信已经是地阶宗师,但跟陆云面临的难题一样,八大执事一个萝卜一个坑。只有执事位子空出一个,他才有机会递补上去!只有当上执事,才能成为阀主候选人之一!
父子两人的前程,全都落在这陆枫身上,不把他搞掉,简直对不起老天爷!
。
这天上午,陆云到了与从善坊相隔两个街坊的立德坊。
与从善坊一样,立德坊也是陆阀在洛南的八大坊之一,其内住满了陆阀的旁系、部曲、门下。
不过陆云显然还不够有名,他在坊中徜徉许久,族人们只是纷纷侧目,并没人上前打招呼。因为人家根本不认识,这位俊美的少年郎到底是哪家的子弟。
这让陆云略略有些尴尬,他还以为刚进京时,祖父开流水席宴请族人,怎么也能有人认出自己呢。却没想到,陆阀实在太大,仅京城就有五万人之多,陆向开了一天的流水席,充其量不过有数百人到场,而且很多人根本就凑不到他面前,哪有那么多人认识他?
陆云只好放下矜持,准备向一名相貌和善的大婶儿问路,便听身后一声惊喜的呼唤:“这不是云少爷!”
听到那声音,陆云暗暗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向那大婶儿道了声谢。他着实有些社交恐惧症,尤其是和陌生人接触,总是会莫名的紧张。o 不然,当初去跟那黎大隐见面前,他也不至于闭目假寐那么长时间。那根本就是在自我催眠!
陆云转回头,便见一个穿着藏蓝色管家服饰的男子,正一脸惊喜的向自己走来。
这正是他在余庆房遇到的几名管家之一,当时陆云留心他们拿出的条子,记住了此人的主家在立德坊,乃新上任的门下省给事郎,名唤陆侑。可他记性再好,也不知道陆侑的管家叫什么啊?
于是陆云略略尴尬的立在那里,等着对方开口。为了掩饰内疚,他还努力的挤出了一丝微笑。
那管家到了陆云面前,忙不迭行礼道:“还没来得及专程去跟公子道谢,却在这遇上了。”说着便热情邀请道:“快快家里请,我家老爷说了好几次,要请公子来家坐坐呢。”
“今日来的匆忙,两手空空,还是改日再登门拜访吧。”陆云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客气。“能借一步说话吗?”
“听公子的。”那管家点点头,和陆云到路边茶摊坐下,要了一壶茶水,几样茶点。他一边为陆云张罗,一边问道:“公子有何指教?”
“你们被余庆房拖欠了多长时间?”陆云轻声问道。
“这……”那管家愣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有两个多月了。”
“以前都这样吗?”陆云呷一口茶水。
“不是。”那管家叹气道:“不瞒公子说,我们家实在揭不开锅了,为了能把钱要下来,小人
不知打听了多少人,都说从来没有这样过。之前就算拖一拖,只要打点一下,很快就发下来了。”【本站手机app阅读器上线了!阅读器同时支持免费在线阅读、离线阅读,小说阅读爱好者的必备阅读神器。免费看小说,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zopngshj(按住三秒复制)下载手机客户端!
烈日炎炎,大槐树下的茶摊上,倒是一片难得的阴凉。
“你们送礼了?”搁下茶杯,陆云又问道。
“怎么可能没送!”那管家提起这茬儿,就气不打一处来道:“几个管事的都吃了礼,可什么用也没有,该拖还是拖!”
“是只拖了咱们几家,还是……”陆云又问道。
“可不止咱们几家,也不只是安家费,”那管家打开了话匣子道:“每次去都会遇上好几拨要钱的,都是咱们南边的!”气愤道:“北边的几乎没有拖欠,他娘的就是欺负人!”
陆云点点头,他已经问完了。但也不好马上就走,便耐着性子又坐了一会。
“公子,”见他不再发问,那管家便有些担心的问道:“那天之后,他们没找你家麻烦吧?”
“没有。”陆云摇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那管家着实松了口气,那天之后,他一直担心,会遭到北边的报复。但既然陆云都没事儿,想必自家就更没问题了。
“对了,还有件事,你可否了解。”最后,陆云轻声问道:“陆阀的粥厂归谁负责。”
“听说也是余庆房。”那管家整天往账务院跑,要钱的本事不行,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不过不是姓周的管,而是那天不在场的一个柴管事负责。”
陆云满意的点点头。又坐了一会,他便起身告辞,那管家再次向他道谢,目送陆云离去。
走出好远,陆云突然想到,自己又忘了问人家名字,不禁又歉疚的叹了口气。
从立德坊出来,他又去了忠孝坊,这里同样是陆阀洛南八坊之一。这次陆云的表现要好很多,他直接打听到一户人家门口,点名要见他们管家。那位管家自然也是当日的几人之一,见面后,陆云又把同样的问题抛出来,得到的答案如出一辙。
离开忠孝坊,陆云陷入了沉思。陆阀号称诗书传家,对待下面人向来以慷慨著称。他们给族人的安家费,乃八大家族中最丰厚的。按理说,赈灾这种门面事,更没有道理甘居人后了……
想到入城时,那些灾民的对话,陆云不禁暗叹:‘那哪是甘居人后,分明是丢人现眼!’
‘就算是贪污,也不至于如此急不可耐,这样很容易惹出麻烦的。’陆云托着下颌,暗暗寻思道:‘似乎是出了什么意外,让他们不得不这样做……’
联想到那何管事不愿事情泄漏,以及大个子说陆枫有个大窟窿要堵。陆云几乎可以断定,这两个月来,余庆房大肆克扣拖欠起钱款,肯定是瞒着上头,而且和陆枫有关!
这时,几个灾民端着破碗到他面前乞讨。漯河上几处桥梁都有官差把守,不许灾民到洛北去,他们只能在洛南乞讨。
陆云摸出钱囊,一个碗里放了几枚铜钱,几个灾民自然千恩万谢。
“不用客气,”陆云看着他们,不动声色的问道:“京城不是开了好些粥厂吗?为何还需沿街乞讨?”
“哎,公子爷。京城内外统共三十六处粥厂,像我们这样逃难进京的,怕不得有二十万。哪里都是五六千人排队,一天能排上一碗就不错了,哪能够吃啊……”
“是啊,有些粥厂的粥,还清汤寡水,根本不顶事儿!”灾民们愤愤道:“就好比……”他们见陆云一副世家公子模样,唯恐说错了话,赶忙硬生生打住。
“好比陆阀的粥厂?”陆云却替他们说道。
“公子是陆阀的人吧……”灾民们整天走街串巷,自然晓得这一带几个坊,住的大都是姓陆的。
“但说无妨,”陆云说着,又摸出一把铜钱,放到他们的碗里。
“谢公子爷,公子爷真是好人啊!”几个灾民高兴的道谢连连,便接着道:“其实陆阀的粥厂一开始是极好的,可没几天功夫,他们锅里的粥,就眼见着越来越稀。到后来,就直接是清汤寡水了……”
“有人比较过,夏侯阀熬一锅粥的米,陆阀能熬十锅都用不了……”灾民们说着却又气馁道:“不过那又如何?本来就是人家施舍的,咱们没资格挑肥拣瘦……”
。
‘又是两个月……’陆云走出老远,脑海中还不断盘旋着几个管家和灾民的话。余庆房开始克扣拖欠是从两个月前。粥厂开设也是在两个月前,按照灾民的说法,陆阀的粥厂开设没几天,就开始不断减料。
所以,陆阀粥厂减料的时间,差不多也是两个月。
‘两个月,两个月……’陆云眉头紧拧道:“两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月前,最大的事情自然就是黄河决口,可这跟陆阀的人有什么关系?
陆云一时无法想透,但这两件事肯定存在联系!要想知道其中的联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当事者开口!
陆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何管事,但转念一想,出了那档子事儿,估计姓何的最近是不敢离开陆坊了。那里可是有天阶大宗师坐镇的,哪怕他不要命的用出十成功力,也依然不敢造次。
所以,他把目光落在了那位柴管事身上……
虽然陆枫吩咐下面,近日轻易不要到洛南去,但柴管事管着给陆阀的各处粥厂放粮,哪能一直待在洛北?
以陆云的本事,要在洛南抓个柴管事自然易如反掌,但问题是那样就打草惊蛇了。陆云已经盘算清楚,要想不动声色干掉陆枫,在发难之前,一切行动都绝对不能惊动任何人。否则对方很容易就可以毁灭证据,让他的算计落空。
毕竟以陆云和他父亲眼下的地位,是不可能强行推动陆阀,去查余庆房的账目。就算陆信豁出去把事情捅到宗主那里,对方也很可能从容销毁证据,把事情掩盖过去。
陆枫的父亲陆俭,可是账务院执事,如果他出手的话,至少可以保证陆枫不受牵连。不过陆云基本可以断定,这件事陆俭应该不知情,否则以他堂堂陆阀执事的老辣,就算是要中饱私囊,也断不会干出从灾民口中夺食,这种丢人现眼、惹火烧身的蠢事的。
陆云最担心的是,陆枫绑架失败之后,会顶不住压力,向陆俭如实坦白。但从陆阀各处的粥厂,依然变本加厉的清汤寡水来看,陆俭应该还被蒙在鼓里……
所以,必须要让陆俭一直被蒙在鼓里,必须要让陆枫和柴管事毫无察觉,才能用最小的代价达到目的!
为了不出状况,陆云亲自出马,盯梢柴管事。凭借过去多年,刻苦研习的易容术,陆云每次盯梢,都是以不同面貌出现。有时候是走街串巷的货郎,有时候是轻摇折扇的书生,有时候则是给主人家跑腿的小厮……
柴管事果然毫无所觉,每天按部就班,早晨城门一开,就坐船出城去二十里外的通洛仓,提取赈灾的粮食。
通洛仓位于洛阳城外不远处的邙山上,洛河之畔,乃大玄京郊九大仓城之一。从南方运来的漕粮,由汴渠运至洛阳,便在城外卸船,置入各大仓城中储存备用。各阀都有单独的仓城,通洛仓便属于陆阀。
通洛仓的仓城呈正方形,四面各长一里,城墙又高又厚,女墙箭楼齐备,有水门直通城内。城内仓窖八百余口,共储粮食六十万石,可供京中的陆阀全体成员消耗三年。每月,都有若干船只在此装满粮食,运送到洛阳城内,分发给陆阀子弟。
因为赈灾并非常态,所以不是按月发放,而是按照阀中规定的数目,每天提出两百石大米,交由柴管事运送回城,分发到洛南各处粥厂之中。
开始几天,还有陆阀的子弟跟船监督,但见一切按部就班,没有什么乱子,也就放手让柴管事自己负责了。</br></br>公告:本站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作为6阀的粮草重地,通洛仓驻扎着两千部曲日夜守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是以6云也不敢接近仓城,只能租了条小船,在洛河上静候。差不多等了一个时辰,便管事的大船,缓缓从通洛仓水门驶出。那船身明显比原先低了很多,显然是载满粮草的缘故。
眼船从漕渠进入洛河,往洛阳方向驶去。6云便划着船,远远跟在后头。洛河上船来船往,倒也不用担心引起对方的注意。
柴管事的船一进城,便在南岸最东面的常通码头停下。码头上,早有两辆绘有6阀族徽的马车候在那里,6阀的家丁将粮食从船上卸下,两辆马车装满粮食,便往洛南的各处6阀粥厂放粮去了。柴管事却并不下船,而是跟着船继续前行。
第一次盯梢时,6云还以为柴管事会在城内别的码头继续卸货,因为从船的吃水线变化就能船舱里的粮食,顶多被卸下了十分之一,还余下的九成粮食呢。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柴管事的船根本没再停留,而是直接穿城而过,一直到城外十几里地的一个小码头停下。
小码头上人迹罕至,只有一艘货船停在那里,船上几个商人模样的家伙,带着一帮伙计翘以待。
柴管事的船一到,几个商人便赶紧吩咐,将船并过去。水手用缆绳将两条船牢牢系紧,搁上踏板,便开始将柴管事船上的粮食转运到货船上。
6云这下彻底明白了,原来九成的粮食,都被这厮倒卖掉了!
怕引起对方注意,6云没法停留,只能继续前行。与两船擦肩而过时,他目不斜视,却将真气凝聚在耳朵,把船上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还有什么好数的?”这个带着关中口音的是柴管事。“两百四十袋,一百二十石,每天不都是这样。”
“可不是信不过大管事,”便听个商人陪笑道:“现在大米比钱贵,咱们怕多出几袋,短了您的就罪过了!”
“哈哈哈,说得好!”柴管事大笑起来道:“东边的粮价一天一跳,咱们也该再涨一涨了!”
“别啊!”几个商人地起价,赶忙叫苦不迭道:“我们就是给你老跑个腿,抛掉打点花销,一石米赚不了百十钱……”
“瞎说八道……”柴管事根本不信。
再后头的对话,6云就听不见了。
。
连着跟了柴管事两天,6云已经摸清了很多事。诸如,他每天都用同一条船运粮,而且船上只有六七个人。显然,这是为了避免人多嘴杂,柴管事只敢让自己的心腹跟船。
而且这六七人里,还有五个人需要操船,即是说,在船上可以自由走动的,除了柴管事,就只有一两个人了……这让6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明天他要偷偷上船!
还是那句话,风险不在于人身安全,而是一旦被察觉,整个计划很可能就会泡汤!
谨慎起见,6云半夜就潜入洛北的6阀码头,避开守卫,偷偷溜上了那条船。船上有水手在睡觉,但只要6云愿意,他一点脚步声,甚至连呼吸声,都不会出……
6云像游魂一样走到三个水手身前,点了他们的昏睡穴,三人的呼噜声登时此起彼伏,码头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娘的,睡得可真香!”码头上值守的6阀家兵,听得十分郁闷。
震天的呼噜声中,6云在空荡荡船舱转了一圈,选定了一个位置。只见他俯下身,手按在地板上,略略一运力,一条地板上的木楔子,便被无声无息拔了出来。
待那八尺长一尺宽的一片船板被掀开,便船底的龙骨。龙骨和船板之间,有不到一尺高的空隙,这样就算船底渗水,也不会弄湿了上头的粮食。6云也不嫌那里潮湿狭小,将身体整个藏了进去,然后盖上了船板,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任时间流逝。
天亮,柴管事和三个手下如期而至,把三个还在酣睡的水手喊起来。“真真他娘的能睡?!”
三个水手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都感觉自己睡了个平生难得的好觉。又过了片刻,船只便缓缓驶离了码头,没有任何人现,地上的船板中,有一块没了木楔,自然更不会现藏身于下的6云。
船板下,6云运足耳听力,船上所有的声音都尽收耳底。
便听船舱里,一个手下对那柴管事道:“公子那边昨天又催了,咱们能在一个月之内把钱凑齐吗?”
“老子也急,可他娘的已经把九成粮食都卖出去了,总不能让粥厂煮清水吧?”柴管事郁卒道:“他娘的,还是得让姓侯的他们提价,不然咱们就卖给别家去!”
“哎,只能如此了……”那手下嘟囔道:“这么大窟窿让咱们填,还催的这么急!公子也不想想,要是出了什么篓子,他能逃得过去吗?”
“真出了篓子,”柴管事语带凄凉道:“当然是咱们这些蛀虫在捣鬼,跟公子没有半分关系。”
“啊!”手下震惊道:“你老就心甘情愿被这黑锅?”
“不然咋地?”柴管事低声道:“这次在东边买地,弄了个血本无归,不把窟窿填上,等年中一对账,咱们也逃不了一死。”顿一顿,他苦笑道:“公子早就把话挑明了,要是真出了事儿,这个黑锅就得咱们来背,要是把他牵扯进去,咱们全家老小都得死……”
“问题是咱们背的动吗?”手下语带悲愤道。
“背不动也得背,”柴管事倒是白,苦笑道:“真要事,大老爷能儿子赔进去?肯定会大事化小,杀了咱们就了账。”
“哎,当初就不该听公子的鬼话,跟着瞎掺和什么?!”手下带着哭腔道:“什么买了地中上桑苗,转手一卖,就可以赚上十倍……这下可好,血本无归不说,还得把命搭上!”
“行了,别那么没出息!”柴管事话虽如此,语气却愈加消沉道:“谁能料到新修的河堤,转年就垮塌了呢?这都是命啊……”意识到自己是要给下面人打气的,他赶忙振奋精神道:“再说,咱们也不大可能出事儿!那边有公子盯着,上头派的人一过河,咱们立马就往锅里加米,他们能么来?”
“也是,”那手下略略振作道:“卖出去的粮食,都算到灾民肚子里了,只要不抓现行,谁也查不出问题!”
两人都不想再谈这个沉重的话题,便把话头转到风月之事上。手下说起了洛河边,新开的一家青楼不错,提议晚上去醉生梦死一番。
柴管事一开始是拒绝的,觉着该听的公子吩咐,最近不要出门。手下却说,不知啥时候就被砍头,还是及时行乐吧。柴管事想了想,便同意了。
说着话,船到了通洛仓,两人便打住话头,出仓应付守卫去了。
接下来便是进城装船。两个月来,每天都会这样重复一次,所有人都轻车熟路,没有任何废话。
一如往常,载满了粮食的大船,驶离通洛仓,在常通码头卸下两车大米,然后便穿城而出,驶向城外的小码头。
码头上,还是昨日的货船,昨日的商人,一切都跟昨天一模一样。将粮食转船时,柴管事又提起提价的事情,这次他态度极为强硬,终于逼迫对方,每石大米让了两百五十钱。对方十分肉疼,柴管事却一点都不满足。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事,不能一蹴而就,还得跟对方慢慢磨……
回城的船上,柴管事让那手下将矮几搬过来,便跪坐在满是米粒的船舱中,掏出了一本账册和一支毛笔。</br></br>公告:笔趣阁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6云一动不动躺在船板下。.』.
有米粒顺着船缝儿落在他的脸上,他却眼都不眨,目光透过船缝儿,紧紧盯着那柴管事。
便见柴管事用舌头舔了舔笔尖,便在账册上写起字来,至于写的是什么,6云无从知晓,但也能猜到,肯定是今日出货的账目。只见柴管事记了几笔便停下,合上账册长吁短叹一阵,便解开袍子前襟,只见他上衣的内衬里,有个隐蔽的夹层,柴管事将账册放入其中,又细心的打了个样式特别的结。这才系上纽扣,轻轻捋平了上衣。
6云目不转瞬,把柴管事所有的动作都印在脑海中。
船到了洛北的6阀码头,柴管事留下三个水手带着另外三人离开了。
6云又耐心的等到天黑,终于熬到水手睡着,待三个呼噜声有节律的响起,他才无声的推起船板,离开躲藏了一整天的地方。6云信手又点了三个水手的昏睡穴,在震天的呼噜声中,他将手中的几个木楔子,打回了那条船板。
待一切复原,再不留一点痕迹,他才蹑手蹑脚出了船舱。运起功力观察片刻,趁着巡夜家兵走开的空档,无声无息回到了岸上,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
离开码头,6云并没有往南,而是继续往北。
此时,城中早已宵禁,洛北各坊大门紧闭,街道上除了巡夜的官兵,再没有一个人影。
6云隐身黑暗之中,不疾不徐穿行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上,避过几波巡逻队之后,他来到了敬信坊外。
这几天,6云早就打听清楚,6枫和他的父亲便住在此中。
耐心等待巡夜官兵走远,6云便纵身一跃,身体挂在了高高的坊墙上。只见他的手脚仿佛吸盘一般,紧紧贴在光滑的墙壁上,活像一只大壁虎,轻轻松松便攀上了三丈高的墙头。
伏在墙头上观察片刻,6云又如法炮制,壁虎一般从墙头上游了下来。
进去第一家就是6俭的府邸,6云落在了府中后花园。躲在一株矮树后,他略一调息,便毅然将功力提到了八成!
因为6俭是十多年的地阶宗师,此时肯定在打坐修行!6云很清楚,这时宗师的感官会变得无比灵敏,稍有异常便会心生警兆。否则6云也不会在进入宗师境界后,一次都没有被保叔偷袭成功。
6云能清晰感到,被压制的真气从祖窍穴奔涌而出,顺着全身经络,欢呼着奔向自己的四肢百骸!他整个人就像焕然新生,每一处经脉都充斥着无穷的力量,仿佛举手投足便能排山倒海一般。
这种无与伦比的力量感,让他深深沉醉,哪怕事后会遭到痛不欲生的反噬,他依然甘之若饴!
此刻,6云的身体,仿佛与天地融为了一体,哪怕被人对方也会以为是不是自己眼花。他全部的感官,更是提高到极点,在他的眼中,黑暗中的一切都纤毫毕现。在他的耳中,仿佛整个院子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在他的感知中,时间的流都仿佛变慢了一般。一只萤火虫从他眼前飞过,6云甚至能清晰扇动翅膀的每一下,那本应常亮的萤火,也变得晦明晦暗起来……
略略适应一下自己的新状态,6云便向此间主人的住处走去。确实是走,不是跑,也不是飞掠,因为那样会带出破风声,肯定被6俭察觉!
便见6云仿若闲庭信步,走在月下花荫之中,为悠闲。其实他警觉到了极点,只要有任何人出现,都会被他提前察觉。除非那人是天阶大宗师……
经过正院时,6云清晰感觉到,此中有一股轻微到无法察觉,却又悠长无比的气息。
6云知道,那肯定是6俭无疑。他不禁更加小心,只待那呼吸声有一丝变化,便立即放弃行动,撤出洛北!就算6俭奈何不了他,可附近还有个天阶大宗师,会随时杀到呢!
幸好,对方并没有察觉到他,一直到6云走远,6俭的气息都没有丝毫变化……
既然确定6俭住在正院,6云便知道6枫应该在别处。道理很简单,那表里不一的家伙,肯定不想让他父亲察觉到自己的龌龊事,自然会有多远躲多远。
6云渐渐远离正院,正准备一间一间的寻找,突然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女子惨叫声。6云不禁心中一紧,这动静可不小,就算离得很远,6俭也应该能听到才是!
他立即藏身于隐蔽处,屏住呼吸等待6俭的反应。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正院有任何动静,倒是那女子的惨叫声,时不时会飘到他的耳中。这让6云很是诧异,难道6俭没听到那一声?亦或是……习以为常了?
6云不禁恶感顿生,心说果然有其子必有其父,府中有人如此残害妇女,6俭居然坐视不理!实在是丧尽天良!
而且敢在6俭府上,如此疯狂伤害妇女的,八成就是6枫!
6云便寻着那女子的声音,到了府中的东跨院,无声无息翻墙而入,果然屋中亮着灯。两条拉长的人影映在窗纸上,显然是男子的那个,恶狠狠压在女子身上,全身都在不断用力,口中还凶狠的低喝道:“干死你,干死你!”
6云一阵心烦意乱,他自问正义感这东西,跟自己没有一文钱关系,却忍不住想要头,到底那可怜的女子,遭受了何等虐待。
终于,在一种莫名力量的支配下,他的视线透过支起的一扇隔窗,落在了那两人身上。
只见红烛高照下,两具赤条条白净净的身子紧贴在一起,女子俯跪于地,男子直挺着上身在她的背后咬牙切齿的耸动着,双手探过女子光滑的后背,狠狠地抓着她胸前堆雪般的一双。
那女子面似火烧,脸上的表情又是痛苦,又是享受,口中不断出让6云误会的那种声音……但以6云绝佳的听力,可以判断出,她并非起初出声的那个女子。
6云不由瞪大了眼睛,雪白之上的两点艳红,随着男子的蹂躏,在烛光中不断跳动,红的那样夺目,那样灼人!让他的呼吸,都不由自主粗重起来。一股热气从下丹田升腾而起,6云感到自己的脸,烫的能煎熟鸡蛋。
刹那间,只在皇极洞玄功上见过的画面,在他眼前浮现出来!6云这才知道,原来两人是在双修……这还是他头一次女**的实景。但不知为何,两人气息散乱,尤其是那女子,身上半点内力都没有,完全不符合皇极洞玄功上所说的‘阴阳和合男女俱仙’之意啊!
更让6云无法理解的是,两人身边还躺着个另一个赤条条的女子,只见她与跪在那里承受双修的女子,面目别无二致,不过却双目紧闭,一脸疲惫的样子,只有胸口在不断起伏……真不知双修为何会多出一人,难道是三修不成?
片刻的失神之后,6云猛然警醒,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赶紧手掐印诀,默念一段清心咒,这才将那股莫名的燥意压了下去,神智恢复了清明。
“该死!”6云暗骂自己一声,方才自己气息混乱,若非被那两人**的声音掩盖,很可能就会被6俭察觉到了!
强压住再的冲动,6云运转真气,保持内心清明,摸到隔壁的书房。前日里,他来洛北远远枫一眼,已经确定那男子,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书房里漆黑一片,但对6云没有任何障碍。他在房间内扫视一圈,便确定了几个可能藏东西的地方,一番翻检,果然找到了十几本春宫图册几瓶不明用途的药物,还有若干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譬如串成一串的珊瑚珠;状如蚕豆内部空心装有水银的小铜珠;山羊眼睫毛做成的小圈;一不到任何一根手指上的粗大玉环……
6云不禁汗颜,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些玩意儿,自己竟然一样都不认识……
好学的少年,仔细记住了每一样事物的模样,准备回头去弄个清楚,便将那些东西放回原处,继续在书房中搜寻起来。</br></br>公告:笔趣阁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6云在屋里找了一圈,除了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并没找到任何自己需要的东西。. .
但他并不气馁,盘膝坐在矮榻上,思索起6枫会把东西藏在何处。
应该不至于贴身收着,6云方才枫从里到外的衣裳,全都胡乱丢在地上。也不应该藏在卧室,那么多女人在里头进进出出,换做是谁都不会放心。
所以,应该还是在这书房之内。6云闭目把屋里的构造陈设投影在脑海中,自己想象成6枫,己会把最秘密的东西藏在哪里?
6云缓缓将手放在矮榻上,掀开软垫仔细摸索起来,果然让他现了一道不同寻常的缝隙。
6云心中一喜,大家果然想到一块去了!
他又在矮榻上摸索一阵,终于现塌底有一个小小的凸起,6云将坐褥盖在那道缝隙上,用力按了那凸起一下,便感到坐褥下有什么东西缓缓打开。等里面完全没了声音,他掀开坐褥,便个书本大小的暗格。
暗格中,只有一个大信封,6云拿起信封,往外一倒,一张轻飘飘的字据便落在他的手中。
黑暗中,6云分明上面顶头写着两个大字——地契!
6云心中一喜,赶忙,面上喜色更重!他将那张地契收入袖中,再把信封放回暗格,扳动机括,关上暗格,铺好坐褥。最后起身仔细审视一遍,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便悄悄推门出去。
离开院子时,他仍能清清楚楚听到那女子的叫声,还有6枫恶狠狠的低吼声。“干死你,干死你……”
6云摇摇头,没有再折回,而是径直从东院跃墙出去,消失在敬信坊中。
。
第二天是大朝的日子。
大玄制度,朝会分常朝大朝和会朝。常朝三日一朝,大朝每月朔望各一次,会朝则在每年正月初一举行一次。
按例,京官五品以上,可以参加常朝。但通常,只有五省六部十一寺的正副长官,和十二卫将军大将军,以及左右备身府和左右监门府的将军,还有御史台的言官常列朝班。像6信这样的衙门五把手,虽然品级够了,但只有有事奏禀时,才能参加常朝。
会朝时,在京九品以上官员地方上的州郡大员藩国臣属使节致仕的勋臣耋老都要参加,场面无比隆重,是天下臣子朝拜皇帝陛下的日子。
大朝在常朝和会朝之间,比常朝隆重,但没有会朝铺张,不会有退休老干部和外国使节。但京官七品以上,无故不得缺席,否则便会被视为蔑视君上,有可能遭到重处。
所以这天四更时,6信便起床准备上朝了。
6云和6瑛也过来侍奉父亲穿戴,6信欠连连的女儿,眼圈乌黑的儿子,心下不忍道:“回去睡吧,这里有下人侍奉便可。”
6瑛笑着替下丫鬟,为6信梳头道:“父亲要上朝,我们都激动的睡不着。”
“瞎说。”6信笑骂道:“为父又不是头一回上朝了……”
6云以为6信指的是,之前一两个月的事儿。却见6瑛一边熟练地为父亲挽好髻,插上簪子,一边轻笑道:“那时候女儿还小,都记不清了。”
6云愣了一下,没想到6信十年前就是参朝官,这可要好好问问,当然不是这会儿……
等到收拾停当,6云捧着6信的官帽,送父亲到门口。6云好奇问6信,为何既不骑马,也不带从人,就只身一人上朝?
“五品官员,要有五品官员的自觉。”6信呵呵笑道:“等为父升了官,再摆谱不迟。”
“那一天不远了。”6云了解的点点头。
“你倒是永远信心满满,”6信接过官帽,端正戴在头上道:“赶紧回去睡个回笼觉吧。”说着压低声音道:“你小子昨晚干嘛去了……”
6云笑而不答,却轻声说道:“听说,宗主今日也会上朝。”
“唔,老宗主身子见好,前几日跟皇上销了假,今日大朝应该会露面。”说着高兴的感叹道:“老宗主是我6阀的顶梁柱啊,他病了几个月,族里都乱成什么样了?这下终于要回到正轨了。”
“今日若是机会合适,父亲不妨跟老宗主聊聊粥厂的事。”6云这才慢悠悠的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哦?”6信愣一下,低声问道:“你都准备好了?”
“酒席摆好,就差父亲把贵客请来了。”6云微笑着点点头。
“我说你跟夜猫子似的,干什么去了!”6信恍然大悟,苦笑道:“父,又要背起好大一口黑锅了。”
“孩儿能害了父亲不成?”6云揉揉鼻子,不好意思的笑道:“有得必有失,父亲要做个正直的人,就难免会得罪小人。”
“你呀你!”6信伸手弹了6云的额头一下,也不问他到底怎么安排的,便笑着摇头而去。
目送着6信离去,6云才转回头来,便见6瑛眯着眼上下打量自己。
“阿姐,你?”6云做贼似的一阵心虚道。
“以你的功力,怎么会眼圈黑呢?”6瑛紧紧盯着6云,一副你不交代就不许回去的架势道:“昨晚到底去干嘛了?”
“昨晚……”6云一阵语塞,他能告诉6瑛,自己昨晚头一回真枪实弹的活春宫,而且是连吗?
“你不会又用那门功法了吧……”6瑛压低了声音,眼里掩不住的担忧道。
“呃。”6云暗暗松了口气,原来自己想岔了。他便打起哈哈道:“阿姐想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京城得夹着尾巴做人。”说着伸个懒腰道:“好困,咱们回去补觉吧。”
“……”6瑛一想也是,没有父亲背锅,弟弟断不敢显露功底,这下才放下心来。一阵困意涌上,她也哈欠连连道:“好的。”
。
6信走在大街上,便车骑马的文武官员,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大家彼此拱手寒暄,说笑着往位于京城西北的紫微宫行去。
一直到了登天道,所有人才不再说话,那些骑马坐车的官员,也都下来步行。登天道是通往紫微宫的御道,只有一品公卿或者得到皇帝恩赐的老臣,才有资格乘车坐轿而上。
等6云他们到了皇宫正门应天门前,宫门依然紧闭。他们便在鸿胪寺官员的指挥下,文武分班,按品级站立。但有一点,士族出身的官员,无论官位多卑微,都会站在庶族官员之前。庶族中也是有高官的,好比工部尚书高广宁,已是正二品的大员,却依然要站在七品士族之后。
至于七品以下,是不会有任何士族的,因为士族只要入仕,最低也是由七品干起。
这当然时间很尴尬的事,所以高广宁等为数不多的庶族高官,都会磨蹭到很晚才姗姗而来,为的就是少受一些羞辱,不过他们也绝不敢等到最后才来。因为那是七位公爵的特权,就连四位皇子也不能凌越!
等到旭日东升,万丈霞光铺满了通天道,八辆样式各异的双驾马车,才在身穿不同服色的护卫簇拥下,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br></br>公告:笔趣阁app安卓,苹果专用版,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百官齐刷刷转过身来,恭迎真正的大人物驾到。
当先一辆马车上,嵌着玄色的族徽,上书篆体‘夏侯’二字,前有节钺开道,后有御赐的公爵旌旗。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着紫袍玉带,头戴八梁进贤冠,满面虬髯、威风凛凛的魁梧老者,正是当朝太师、中书令、夏侯阀主、镇国公夏侯霸!
第二辆马车上,嵌着火红色的族徽,上书篆体‘裴’字,同样前有节钺开道,后有御赐的公爵旌旗。马车上下来一位紫袍玉带、头戴七梁进贤冠,身长九尺、气势迫人的黑面老者,此乃当朝太尉、大司马、裴阀阀主、定国公裴邱!
第三辆马车上,嵌着青色的族徽,上书篆体‘崔’字,同样前有节钺开道,后有御赐的公爵旌旗。马车上下来一位紫袍玉带、头戴七梁进贤冠,身材瘦削、面容清矍的白面老者,此乃当朝太傅、尚书令、崔阀阀主、荣国公崔晏!
第四辆马车上,嵌着白色的族徽,上书篆体‘谢’字,同样前有节钺开道,后有御赐的公爵旌旗。马车上下来一位紫袍玉带、头戴七梁进贤冠,须发花白、神情阴沉的矮壮老者,此乃当朝太保、尚书左仆射、谢阀阀主、辅国公谢洵!
第五辆马车上,嵌着银灰色的族徽,上书篆体‘陆’字,同样前有节钺开道,后有御赐的公爵旌旗。马车上下来一位紫袍玉带、头戴七梁进贤冠,身材高大、面容严肃、难掩憔悴之色的老者,此乃当朝司徒、侍中、陆阀阀主、安国公陆尚!
第六辆马车上,嵌着蓝色的族徽,上书篆体‘卫’字,同样前有节钺开道,后有御赐的公爵旌旗。马车上下来一位紫袍玉带、头戴七梁进贤冠,身材矮胖、笑容可掬的老者,此乃当朝司寇、侍中、卫阀阀主、卫国公卫康!
第七辆马车上,嵌着翠色的族徽,上书篆体‘梅’字,前有旌节开道,但并无黄钺,后有御赐的公爵旌旗。马车上下来的,竟是一位紫袍玉带、头戴九翚四凤冠,手持凤头拐的白发老妇!此乃七公爵中唯一的女性,当朝司空、御史大夫、梅阀阀主、宁国女公爵梅怡。
第八辆马车,通体黑色,没有任何徽章,没有节钺开道,也没有公爵旗色。下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监,自然是那侍奉三帝、开创缉事府的前任大内总管左延庆!
梅阀出自关陇,原系羌族,虽然汉化百年,但依然保持女人当家的习俗。当年梅怡老太君率领梅家娘子军,加入高祖皇帝的义军,为其攻城拔寨,立下赫赫战功!开国后,被封为七大公爵之一,所有人都毫无异议。
至于左延庆,当年身为天阶大宗师,不知为高祖皇帝立下多少功劳。对初始帝更是有拥立之功,因此初始帝恩赐他一切礼遇视同公爵,所以与七位阀主一同乘车而至,同样理所当然。
在乾明朝,左延庆还没有这个待遇,但当时可以乘车入宫的同样是八位。除了七大公爵,还有一个就是替皇帝统领宗室的平王殿下。如今平王篡位成了皇帝,生怕有宗室效仿自己,便依然兼任着皇甫宗室的宗主一职,也就再没有宗室能与七公同列了。
眼下这八位,也是皇帝之外,真正掌握天下权柄的八位大玄巨擘!等他们都下了车,所有官员便齐刷刷行礼,恭声道:“恭迎诸位公爷,恭迎左老公公!”
八人只微微点头,便自顾自的说着话,越过百官,向朝班前列走去。
作为无可争议的第一门阀阀主,夏侯霸自然被几位阀主众星捧月的围着,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这时也上前见礼,满脸孺慕的叫道:“外公!”
夏侯霸严肃的脸上,绽出和蔼的笑容,点头与三位殿下打招呼。
唯独大皇子立在原地不动,夏侯霸也不理他,在百官看来,这位殿下就显得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了。
陆阀阀主陆尚也是焦点之一。老爷子抱病数月,今日终于露面,众人自然要向他致以问候。只是陆尚明显感觉到,众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怪异,不禁奇怪的问道:“怎么,有什么事吗?”
几位阀主却打个哈哈,避而不谈。与他交好的卫阀阀主卫康,有些看不下去了,斟酌下言辞,想要点他一下粥厂的事情。可这事儿实在不好开口,还没等卫康想好该怎么说,阴测测的左老太监却横插一杠,对陆尚道:“司徒大人,借一步说话。”
陆尚点点头,与左延庆落在后头。“不知老公公有何指教?”
左延庆看看他,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道:“恭喜司徒大人,陆阀又出了位地阶宗师。”
“哦?”陆尚愣了一下道:“什么人,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那位。”左延庆目光落在身后不远处的陆信身上。
“陆信?”陆尚吃惊的看了看陆信,但也不是很意外。毕竟陆信文武全才,十年前就已是玄阶强者,十年过去了,晋升地阶也不稀奇。他奇怪的是,为何左延庆会知道。“老公公从何而知?”
“呵呵……”左延庆却笑而不答。他当然是从缉事府知道的。前几日,林朝便命人去查,那段时间是哪个陆阀宗师出城。结果发现当时陆阀的八大宗师都在洛北呆着,只有陆信父子出城。
陆信的儿子才十六岁,就算从娘胎里练武,也不可能达到地阶。所以,那位在伏牛山杀人的陆阀宗师,自然就被缉事府扣在陆信头上了。
不过左老太监并不打算事无巨细告诉对方,那样并不符合缉事府的宗旨。而且陆尚是什么人?自己点他一下,他自己就能查个清楚。所以他看了看前头的夏侯霸,答非所问道:“司徒该关心的,是别让夏侯阀把自己的孩子抢走了。”
“呵呵……”陆尚知道这条老狗,压根儿没安好心。便云淡风轻的笑道:“多谢老公公关心,他身上流着陆阀的血,谁也夺不走。”
“那是我多嘴了。”老太监歉意的笑笑。
“哪里,多谢老公公关心。”陆尚摇头敷衍道。
这时,应天门上响起悠扬而威严的钟鼓声,紧闭的宫门被司阍缓缓推开,两队金甲禁卫从公中鱼贯而出,在宫门两侧威武列队!
几位巨擘也不再说话,走到朝班前列站好。待百官自检官容后,鸿胪寺官员便高唱一声‘趋!’
百官便微微躬身,整齐有序地依次疾步前行,从应天门进入紫微宫。虽然夏侯霸被皇帝特赐入朝不趋,但也不会在此时特立独行,并没有行使他的特权。而是与百官一道,穿过金水桥,进了建元门,在建元殿前的广场上分班列定。
建元殿乃紫微宫前三大殿之首,原名乾元殿,乃举办大朝之处。初始帝登基后,为了避乾明皇帝的年号,将其改名建元殿。
此时,建元殿前已陈列着车骑兵卫及各色旗帜、仪物,雕刻龙纹的御道两旁,铺着两道长长的地毯,百官便立在地毯之上。
庄严宏大的建元殿下,一层层丹墀之上,整齐站立着数百名手持各色罗伞、方扇、旌旗的宦官,拱卫着最中央处的三尺金台。金台后,设有黄色的御幄,这里便是皇帝的宝座了。
这时,乐班奏起韶乐,一片钟鼓礼乐声中,初始帝由内侍簇拥着乘舆临朝。礼赞官便拖长声音道:“恭迎!”
百官自公爵以下便齐刷刷俯跪在地毯之上,向皇帝行叩拜大礼。“恭迎吾皇,万寿无疆!”
百官恭迎声中,皇帝在金台御幄升座。初始帝在金黄色的坐褥上跪坐下来,并没有马上叫起,而是目光缓缓扫过俯跪于地的百官,最终落在七大公爵的背上。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感到自己身为皇帝的尊严,所以每次大朝,初始帝都会这样贪婪的欣赏一番,然后才缓缓道:“平身吧。”
“谢吾皇。”百官这才直起身子,依次跪坐在地毯之上。君臣坐而论道,此乃周礼。但从前,皇帝和大臣都是平起平坐的。直到乾朝,皇帝为了突出自己的尊荣,会坐在一个矮榻上,以示高人一等。到了本朝,便愈加变本加厉,皇帝干脆坐在丹墀之上,俯瞰群臣了。</br></br>本站推荐丝袜美腿,童颜**,丰满肥臀图片视频在线看!!快速关注微信公众号:menvtao1(长按三秒复制)在线观看!
待群臣坐定后,皇帝先眼前的6尚道:“司徒的身子大好了?”
“托吾皇的洪福,老臣不打紧了。.』.”6尚恭声答道:“还能再撑个几年。”
“那就好,老司徒身子硬朗,便是社稷之福啊。”初始帝露出欣慰的笑容,这其中倒是有几分真心,毕竟6阀在七阀中,素以忠君敬上著称。虽然当初帝位更替时,6阀的表现让他很是恼火,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成了皇帝,对6阀的感官自然大有不同。
“多谢吾皇,老臣定当死而后已。”6尚也规规矩矩的答道。
待繁文缛节完毕,朝会才进入正题。
各省各部的官员依次向皇帝奏陈大事,但皇帝一般不会当场表明态度,只会说‘知道了,交中书省议过。’或者说‘知道了,叫尚书省办理。’之类。这是因为皇帝出口成宪,说出的话就不能再改了,所以需要先由有司给出妥善方案,再以皇帝的名义颁行下去。
显然,这套规矩对皇帝的权力有极大的限制,因此历代君王并非总是拘泥于次,时不时也会直接表明态度。但这种事情偶尔为之还好,若是次数多了,必定会遭到众公卿大臣的围攻,反而会损害皇帝的权威。
所以,不是必须,皇帝一般不会轻易表态。但皇帝也很少会整场朝会都不表态,那样就显得太暗弱,体现不出皇帝的权威了。
今日接连奏了七八件事情,初始帝都没有自由挥,因此朝会显得波澜不惊。
这让不少公卿,尤其是几个阀主,不禁暗暗失望。前几次朝会,皇帝和夏侯霸暗战不休,恨不得击掌叫好,但观今日情形,双方似乎达成了某种妥协,不再给旁人的机会。
直到尚书省户部尚书谢川田,向皇帝禀报道:“启奏吾皇,此次受灾七州的受灾状况已经统计上来了。”
“讲。”初始帝知道,这是尚书省准备给自己自由挥的。
“自汴州以东,黄河共有七处决口,二十三个县被洪水淹没,另有三十七个县农田被毁,受灾人数共计……过四百六十余万人。”
“啊……”百官闻言纷纷倒吸冷气,洛阳有邙山护庇,黄河向来奈何不得。是以他们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是一场何等的灾难。
“我大玄一共才多少人口?”初始帝神情阴沉无比道:“竟有十分之一的百姓受灾,莫非这是天谴不成?”
“吾皇过虑了,天有不测风云,盛世亦有灾患!”夏侯霸沉声说道:“当务之急是,妥善安置灾民,解决他们的吃饭问题,以免他们铤而走险,落草为寇!”
“太师所言极是。”百官纷纷附和起来。
初始帝侯霸这副一呼百应的架势,心里就泛起阵阵腻味。“那该如何赈济?”
“中书省已经下令,各州郡开仓放粮,尽力安抚百姓。”夏侯霸朗声道:“但灾民实在太多,坐吃山空可不行,还得另想别的法子。”
“还有什么法子呢?”初始帝面无表情道。
这时,尚书令崔晏出声道:“启禀吾皇,受灾七州中,汴州当其中,受灾最重,而且涌入的流民也最多,但眼下汴州方略得当民情稳定,似乎可以为各州借鉴。”
“哦?”初始帝这才有了点兴趣:“他们是怎么干的呢?”
“简单来讲,就是以工代赈。”汴州紧邻洛州,乃是京畿之地,尚书省对那边的情况了若指掌。崔晏便沉声答道:“官府出一部分钱粮,再动本州民众出一部分,募集了境内数万灾民奔赴黄河决口日夜抢堵。如此一来,数万个受灾家庭不至于饿死,汴州境内的黄河决口也已经基本堵上。境内自然民情稳定,盗匪不生了。”
“以工代赈,听起来不错。”初始帝赞许的点点头。对崔晏生出些笑意道:“汴州刺史是令郎吧,倒是个人才。”
“正是犬子崔易之。”崔晏沉声道:“但这主意,并非来自犬子,而是他下辖雍丘县令黎大隐。是此人率先在雍丘推行以工代赈,稳定了民情。小侄见效果很好,才在全州推行,不到一个月,就立竿见影。”
“不侵占手下的功劳,崔家子弟果然有名士之风。”初始帝愈加赞赏道:“崔易之可以重赏。”但如何提拔赏赐,初始帝并不会乱讲。因为刺史以上的官员任免,向来要之间的博弈和妥协,并不是他皇帝能随意安排的。
“臣代犬子叩谢圣恩。”崔晏赶忙向皇帝道谢。
“还有那个黎大隐,他是谁家的门下?”初始帝又问道。
“回吾皇,黎县令是寒族出身。”崔晏轻声道。
“既然是人才,该用还是得用,把他招进京来问问,说不定就能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初始帝饶有兴致道:“下次早朝,让他也参加吧。”
“吾皇不必等到下次。”崔晏微笑道:“为臣已经把他召来洛都,此刻就在宫外等候。”
“哦,宣见。”初始帝龙颜舒展,整天和这些道貌岸然的士族门阀打交道,他也想换换口味了。
“宣雍丘县令黎大隐觐见。”鸿胪寺官员马上传令下去。
。
黎大隐是昨天才到京城的。直到此刻他仍如坠梦里,万万没想到那6公子的话,居然不到一个月就应现了。
当刺史大人找到他,让他进京去尚书省报到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他多年的受虐经验来道不是有了功绩就是上司的,背黑锅才轮到自己吗?这次太阳是打哪边出来了?
他当然把功劳记在6云头上了,心说一定要找机会好好登门道谢。不过这事儿,真跟6云没有一文钱关系。6云要是有那影响力,何至于整天做那梁上公子,到处偷鸡摸狗?
其实,道理十分简单,那日事,有6阀崔阀的子弟在场,何况崔夫人还是汴州刺史崔易之的弟媳,崔易之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贪他这份功劳。再说人家崔刺史乃崔阀阀主嫡子,根本没必要和手下抢功。
黎大隐在高大的宫门外候着,一动都不敢动,此时暑气未生,他却全身都被汗水湿透,紧张的满脸都是油汗。
当鸿胪寺官员传他觐见时,黎大隐简直要背过气去了。站在那里直哆嗦,就是迈不开步子往前走。
鸿胪寺官员这样的情况见多了,轻声对他说了句:“不用怕,没人会把你当回事儿的……”
黎大隐登时气结,不过效果着实不错,至少他能迈开步子了。
他跟在鸿胪寺官员的后头,像踩着棉花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应天门,便见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的己。那可都是他平素都见不着的贵人贵眼啊!
黎大隐登时一阵阵眩晕,心中狂骂那鸿胪寺官员道:‘不是说他们不把我当回事儿吗?’
人家鸿胪寺官员也很无辜,人家是不把你当回事儿,可是会把你当猴儿
黎大隐这下乱了套,刚过了金水桥,便一不留神脚下拌蒜,噗通一下就趴在地上。
百官个矮矮的长着个大痦子的黑胖子,像摊煎饼一样,啪叽拍在地上。全都忍俊不禁,压不住笑出声来。
初始帝却有些扫兴,怎么庶族净出些上不得台面的歪瓜裂枣,这让他有些失望,兴趣缺缺道:“你跪的太早了。”
黎大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所有的脸都丢尽了,他也没什么好紧张的了,趴在地上抬头回答皇帝道:“启禀吾皇,微臣初见天颜,万分激动不能自持,只能五体投地顶礼膜拜啊!”
此言一出,初始帝不禁笑了,抬了抬手道:“行了,别趴在地上了,活脱脱一个大王八。”
黎大隐赶忙谢恩,讪讪爬起来,跪在皇帝面前。
“尚书令说,你在汴州弄得那个以工代赈,很是不错。”初始帝越隐,越觉得此人生的滑稽,倒是对他恶感顿减。
“回禀吾皇,微臣不敢居功!”黎大隐赶忙答道:“‘以工代赈’这四个字,还是刺史大人想出来的,能在汴州推行,也全是刺史大人的功劳。”
“行了,别光顾着拍你上司的马屁了。”初始帝笑骂一声道:“你是怎么想到这法子的?”
“回禀吾皇,微臣仍旧不敢居功。”黎大隐又答道:“想出这法子的另有其人!”</br></br>公告:笔趣阁app安卓,苹果专用版,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大玄初建时,初始帝便被高祖皇帝委派留守关中,管理数州民政,经验十分丰富。』. .听崔晏一提,就明白这应该是一道良药。可以将赈济灾民和修复河堤结合起来,一份钱办两样事,大大解决朝廷的困难。
这法子单,但初始帝十分清楚,政事繁冗复杂,需要的就是这种庖丁解牛的本事。能想出这法子的人,绝对是处理政务的天才,所以他才破例立即召见黎大隐,想不能把这个无依无靠的庶族小官收为己用。
当听到黎大隐说,这法子是别人想出来的,初始帝不由略略失望。“到底是什么人想出来的?”
“乃是当朝大理寺右丞之子,6云6公子!”黎大隐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当场便绘声绘色讲述起来。
他虽然其貌不扬,但口才绝佳,一件事让他说的活灵活现,让皇帝和百官如同亲见。听到歹徒见财起意,煽动灾民围攻6云车队时,所有人都替6云他们担心起来。
听到6云带着灾民到了雍丘城下,雍丘城门紧闭,城上剑拔弩张时,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听到6云只身上城,三言两语说服黎大隐将灾民收为民夫,即解了女眷之围,又帮雍丘县解决了大难题。众人忍不住击节叫好,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用如此简单的法子,就把解的危局,给完美的化解了。而且,还造福了灾民,帮助了官府。
古来才智之士怕是莫过如此了吧……
见皇帝和百官听得津津有味,黎大隐趁热打铁,又把6云不动声色,便将灾民和歹徒分开,将其全部擒获,帮官府一举破获了十几起杀人越货的大案,眉飞色舞的讲了一遍。
这下就连初始帝也忍不住喝彩道:“好!很好!非常好!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这6云可比甘罗荀灌了!”顿一顿,初始帝兴致勃勃道:“他父亲在不在场?”
很多人都向6信投去艳羡的目光,6信赶忙出列,恭声道:“微臣6信替犬子叩谢皇上,皇上实在是过誉了,犬子出生牛犊胆大妄为,不过是侥幸而已。”
“别人也侥幸给寡人”初始帝似乎对6云萌生了极大的兴趣,对6信笑道:“改日把他带进宫来,让朕好好瞧瞧你那麒麟儿!”
“犬子刚刚回京,不通礼数,”若是旁人听说皇帝要召见自己的儿子,肯定欣喜若狂,尤其是6信这种门阀旁系,那是让儿子平步青云的天赐良机啊!但6信却心揪成一团,极力拖延道:“还请吾皇恩准些时日,让微臣教他些礼数,以免有污圣目。”
“哪有那么多规矩?这么聪明的孩子,别让你给教瞎了。”初始帝不以为意的笑道:“过阵子,寡人要去翠云宫避暑,让他伴驾吧。”
“臣……遵旨。”这时候,6信还能说什么不成?
今日的朝会已经拖的够长,初始帝也有些疲惫了,待6信退下,便对崔晏道:“让这黎……”
“黎大隐。”崔晏赶忙轻声提醒皇帝。
“对,黎大隐。就别放他回去了,让他到你尚书省挂个差事,帮你参谋参谋以工代赈。”初始帝吩咐一声。
这点小事,自然不会有人指手画脚,崔晏恭声令下。
“就到这吧。”初始帝说完,挥一下手。
“恭送吾皇!”百官俯身,送初始帝离去。
皇帝一走,众官员却还趴在那里,非得等到七位公爵站起来,他们才敢起身。
上朝时,七位公爵来的最晚,退朝时,他们却是走的最早。
七位公爵和左老公公穿过百官,向应天门走去。经过6信身边时,几位公爵都他,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和地位,心里想的什么,旁人根本无从所以6信也无从判断,这些大人物到底对自己感官如何。
这样说也不对,至少宁国公梅怡,就毫不掩饰她厌恶的目光。在凤凰观被烧死的,可是她的亲生女儿,就算过了十年,老太君依然恨不得活撕了夏侯阀的人,当然也对助纣为虐的6信,满满都是恶感!
见6信有些窘迫,崔晏微笑着替他解围道:“贤侄,老夫还没替我家盈之向你道谢呢。改日老夫设宴,请你全家过府一叙。”
6信忙诚惶诚恐的应下。
“不行,得先去老夫那!”谁知,裴邱突然横插一杠。本来,他并没有要跟6信表示表示的意思,但听崔晏说的这么热乎,这位裴阀阀主便忍不住,蹦出来道:“白无常,你要请客随你,但必须在老夫之后!”
崔晏平素温文尔雅,唯独对着裴邱,火气大的吓人。闻言登时不悦道:“黑无常,老夫替自己的儿子请客,跟你有个屁关系?”
“明月还是我亲侄女呢,你说有个屁关系?”裴邱蛮横的一指6信道:“就这么说定了,你要是敢先去他家,老夫拆了你的房!”
“贤侄,可是老夫先开口的,你掂量着办吧。”崔晏不像自己小儿子那么好说话,他虽然不拆6信的房,却拆他的台啊。
6信情知自己成了两位阀主斗气的筹码,又不敢得罪任何一个,被夹在中间这个无奈。
“你俩弄啥呢?当老夫不存在是不是?”这时,6尚出现在三人面前,他手指点点裴崔二人,笑骂道:“两个老不休还要不要点脸?有这样感谢人的吗?这不欺负我家孩子吗?”说着他拍了一下6信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离开,又对崔晏和裴邱道:“你们要是真心道谢,就到咱们6阀来,别弄些有的没的。真没见过这样的……”
说完,6尚摇着头走了,好像很不屑于与这两个老货为伍一般。6云歉意的向二老笑笑,赶紧跟上自家宗主。
夏侯霸本来满脸笑意的人说笑,但见6尚一副长辈自居的架势,径直把6信领走,他的眉头不自觉的跳了一下。
一直跟在他旁边的谢阀阀主谢洵,冷笑一声道:“6老夫子要摘桃子了。”
夏侯霸轻哼一声,一个小小的6信,就算加上那个所谓的天才儿子,他也没里。但是,但是,夏侯阀人,谁也不能抢!就算是6阀的子弟,6尚也必须乖乖让出来才行!
。
应天门外,有各阀的马车在等候阀主。尚出来,6阀的护卫赶紧将马车赶过来。
虽然6尚当年,也曾是天阶大宗师,但他如今已经七十二岁,气血衰落到不像样子,恐怕连玄阶强者都对付不了。是以只要一出门,时刻都有一名地阶宗师十余名玄阶强者,跟在左右保护。这还是只在京里,若是离京的话,保护的人数还要翻倍,甚至会出动天阶大宗师。
今天是上朝的日子,6阀的八名执事里有六个参朝官,所以此刻有六名宗师跟在6尚后头,6尚环视左右,摆了摆手道:“都走吧,6信跟着老夫就成。”
6阀大执事6尚之子6修沉声道:“父亲,怎么也得有个执事跟着你老,还是让孩儿一起吧。”
“知道,规矩嘛。”6尚却摇摇头道:“有他这个宗师跟着就成了,你们走吧。”
“啊!”六大执事全都愣住了,连6信都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暴露了。</br></br>本站推荐丝袜美腿,童颜**,丰满肥臀图片视频在线看!!快速关注微信公众号:menvtao1(长按三秒复制)在线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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