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相依
作者:哀悠在
第十卷
第十卷 天南荒岭(二)
    到了晚上的时候,我正要解衣安睡,秋连到了我的跟前,犹豫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怎么了,秋连?”看她样子有些不对,我便问着。

    秋连神秘兮兮地到我跟前,说道:“凌姑娘,我劝你还是别去葬剑冢了。万一真遇了个什么不测,那可怎么办?”

    又是因为这件事啊,这样说来说去的,我都快有些厌烦了。我坐到小桌前,倒了一杯茶来:“放心吧,我一个朋友要我来的,我相信她不会那我的性命开玩笑。”

    “朋友?是怎样的朋友竟然你进入这种虎狼之地?”秋连的反而更加紧张起来,“姑娘你可要想好了。说不定、说不定那人是故意想要加害于你”

    “不可能的。”我笑起来,看着眼前这个万分担忧的女子,“说起来,我这条命,还有万千墨者的命都靠她才能保留下来呢。”

    “墨者?”

    我这才注意自己说漏了嘴。虽然这里地势偏僻,但说不定嬴政的通缉令也发到这里来了呢。当时在九江郡就让我这个“叛逆分子”吃尽了苦头:“呃、没什么。秋连姐,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出什么危险的。”

    “谁”我忽然觉得屋外有什么人,转头喊了一句。秋连也万分担心地看着屋外。

    似乎有人在外面。我拉起秋连的手,轻轻推开门看了看,可是夜色中,一个人都没有。一株夜合树正长在门边,开展的树冠在风中微微摇着,发出些微声响。除此之外,夜色很安静。是我太过神经质了?

    正疑虑着,秋连道:“许是姑娘听错了吧。”

    “大概吧。自从来了这儿一天比一天神经过敏。”我嘟哝着将门合上。

    秋连可能是没听懂我的话,但她也没有多计较。她径自从床头取出来一个盒子,拿起一支簪子。

    那支簪子外表并没有多加修饰,只是光滑得很。我对首饰之类没有什么知识,只觉得这只簪子挺漂亮的。不过不同于胭脂俗粉,簪子上并没有精致的花纹,但是同秋连一样,看着令人很舒服。

    秋连将簪子递到我的手里:“我知道,我俩不过萍水相逢,秋连对姑娘的决定也没什么资格干涉。不过这簪子希望姑娘能收下。”

    “这是做什么?不用了。”我赶忙把簪子又塞回秋连手里。都说是萍水相逢了,怎么好收她的东西?况且这里也不是很富裕,这只簪子看起来可是很贵重的。

    “不碍事的。这簪子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只是听说这支簪子有辟邪之能,姑娘既要去那林子里,也用得上。”秋连二话不说地帮我把簪子插到了发鬓上。

    我想再把簪子取下来,秋连却按住了我的手:“别拿,挺好看的。”

    我想,这里的人也许就是这么淳朴热情吧。可是那一刻,我似乎是见到秋连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奇怪光芒。可是,那样的情感我一时捕捉不住。

    秋连看我的眼神似乎有种悲伤的,悲伤?她悲伤什么呢?不会是担心我这一去就不回头了吧。

    “放心,我肯定还能再回来的。不用摆出那种悲悲的脸来呐。”我捏着秋连柔滑的脸,把她的嘴角牵起一丝弧度。

    秋连这才笑笑:“恩,会回来的。”

    秋连坐到桌边,夜色虽然深,但是我一点都没有睡意。看秋连也好想睡不着的样子,我便坐到她对面闲聊起来。

    “对了,你和阿成成亲多久了?”

    “有五年了吧。”

    “五年……那你们的孩子呢?”

    “……”

    “呃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

    虽然这里的铺子没有在机关城或者有间客栈舒服,但是我却睡的很香。也许是因为昨夜睡得太晚,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正午。

    秋连并没有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我起床梳洗之后,打开包袱,渌琼在里面散发着柔柔的光芒。

    自从夙星把渌琼交给我之后,我基本每天都得看看它丢了没有。弄丢这个珠子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我收拾好了包袱,正要出门往丛林里走。秋连在身后拦住了我。

    她看了看我头上的簪子,还在发鬓上,便松了口气笑着:“姑娘,从这里到葬剑冢的路远,还是带些干粮吧。”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早饭,包袱里的馒头也都已经变得硬邦邦的了:“也对,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打点好一切,我就在阿成和秋连的目送下往街道尽处走。经村里人说,走到这条街的尽头,便能到枯林的边上了。

    昨天打听葬剑冢的时候,村里人无不例外的告诉我说那里面有什么蓝国将士的亡魂。虽然心中也有些害怕,不过一觉之后,我都快把这种恐惧忘干净了。

    就算是遇到了困难,不是还有渌琼吗?而且我既然能够控制植物,小小的树林对我也没有多大的威胁吧。

    走了一路之后,居民越发稀疏,渐渐地,自己就好像走在了荒地里。远处的村落已经变得斗大,枯林也已经在我眼前。

    走进看到它时真的令我吓了一跳。且不说枯林的面积有多少,仅是它的高度就有摩天大楼那么高,可能更甚。而我脚边的树木,也都已经过了三人那么高。

    一根枯木蜿蜒到了我的脚边,那好像是树根。我猜这棵树应该已经活了很久了,它路在地面上的根系极为粗壮,似乎是有着无尽的力量,在下一秒就可能破土而出一样。

    周围,除了这一片密林什么也没有,荒凉得似乎我进入了了无人烟的野地。在到这里之前,我倒是从来没有想到天南海岭会是这样的沧桑模样。不过也许这种枯败等到了来年,一场春雨过后就会变得有生机许多。

    只不过,如今这里不见半丝人影的场景,让我从心底产生了惧怕。毕竟是荒郊野外,万一突然蹦出了野猪狗熊之类……

    摇了摇头,我没敢再往下想。想那么多做什么呢?一切都会好的。

    我翻开夙星给我的地图,细细的研究着,终于在某片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夙星做的标记:葬剑冢。

    似乎是在这一整片森林的中心地方。我又抬起头看了看眼前枯败的树木,虽然绿叶已经是凋零殆尽,但是那些灰木色的枯枝依旧在三人高的地方纠缠相压,将阳光严严实实地遮挡在了外面。看向尽处,里面更是一片漆黑。

    我立时有些呆了。

    真的是在那里面吗?就算不论会不会遇到野虎猛兽,但是进去,恐怕就找不到路了吧。
第十卷 天南荒岭(三)
    我整了整秋连送我的簪子,暗中祈求但愿遇到什么不测的时候、这支簪子真的会大显神通。这便是我此刻的矛盾,一边告诉自己亡魂之类的都是迷信,根本不存在;一边有希冀着秋连所说的,簪子能辟邪的事情是真的。

    渌琼在包袱里静静地躺着,我便踏步往那一片密林走。

    第一步。

    脚下枯败的叶子发出簌簌的裂开声,周围的风都好像停滞了。

    第二步。

    我攥紧手中的包袱,克制着自己对眼前黑暗密林的恐惧。

    第三步。

    我隐在了树荫之下,足足三人高的粗壮树木阻碍了阳光的进入。这里阴暗而潮湿。

    第四步。

    我整个人都进了林里,这里并不很黑,但是有阴冷的气息。

    ……

    我继续往前走着。周围很安静。安静到……连一只鸟儿都见不到。

    也许,并不像村里人说得那么可怕。虽然光线昏暗,但还是看得清四周的残枝,灰白的枝干相互交错,分不清到底属于哪一棵树的。有些枝都已经苍老,树皮艰难地贴在枝体上,轻轻一触就能掉下的样子。

    四周很阴暗,时不时刮来的风从身侧游走,让人浑身发寒。阴森森的……

    ——仅此而已。再怎么可怕也仅此而已。

    我闭上眼安慰自己。回头看过去,刚才走来的街口,有光明亮不定,却怎么也照不进这个枯林里面。

    我长吸了一口气,往林子里面走去。这里面没有路,我只能凭着一开始定的方向,在感觉的指引下前行。

    无从注意的时候,正午的时间就这样悄然溜走……

    灰白色的树到处都是,长得也都差不多。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突然觉得身体非常不舒服,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怎么回事?这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那样的感觉在一瞬间袭来,我觉得周围的温度在迅速的升高,周围变得越来越湿热。我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但是还是觉得氧气不足,快要窒息一般。

    不行啊……在这么下去……

    我扶着一棵树,支撑的身体。只能先回去了。

    回过头,才发现我走得有些远,根本已经不知道起初是从哪里进来的。周遭一个人都没有,我似乎是困顿在密林中的野兽,即将窒息身亡。

    糟了……

    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觉得胸闷难受,但是仅存的几丝理智告诉我,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可是、可是……根本就没有路可以走啊。

    对了,渌琼当时在儒家的时候,是渌琼阻止了火势蔓延到身侧。可是如今……

    我坐在枯枝上,解下身上携的包袱。我觉得自己的头似乎有千斤重,眼睛也快要睁不开。每动一下,都要耗费许多的力气。

    包袱散开,里面的东西掉落了出来,恍惚之间,我看到了血色的宝珠在我的膝上散发着光芒……

    但是,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我还是在费力地呼吸,眼前的景色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可是这样的挣扎毫无用处。

    最后,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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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好难受……”我的意识恢复之后,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没有睁眼,我只是将手抚到头上。

    随着知觉的渐渐恢复,我感觉到有清凉的风拂过我的胳膊,我的身躯各处。我渐渐想起,自己在枯林里面遭遇的事情。

    那种窒息的感觉,真的是很难受啊。好像是下一秒就会失去生命一样……

    等等,我、我没死?我还有知觉?怎么可能?

    这样一想,我蓦地睁开了眼睛。

    首先看到的就是木制的房子,褐色的木板已经有些老旧,房间里摆放着许多奇怪的花花草草,一个小香炉放在桌上,氤氲着沁人心脾的气息。我的包袱就放在香炉的旁边。

    我真的活着?我赶忙起身,更加仔细的看着这个房间,有些不可置信。

    这个屋子虽然很小,但是摆设却很整齐,看得出它的主人对房屋的摆设下了一番功夫,又是花又是草,还有香炉在这里,这该是一个女子的房间。

    头上,秋连送给我的簪子还在。我暗自捏了自己一下,不是做梦——世界上,竟然有人能把我从密林里面救回来或者说,我去那片枯林才是梦?

    不管怎么说,是哪个仙女姐姐把我救了啊,我真的是要好好谢谢她了。

    我情不自禁地傻笑起来,然后习惯性的望向窗外。

    天啊

    这一看,我真的是吓了一大跳。窗外不是枯林的远景,不是褐色的土地,更不是小小的山丘。而是云彩层层叠叠,是云

    我、我难道在天上?这里是天庭吗,开什么玩笑

    不可能的,一定不可能……

    我嘴角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不见,紧紧闭上眼,再睁开。窗外真的是云啊……

    我登时说不出话来。

    要知道,凌悠在你要相信,世界上是没有鬼的,所以也不可能有神仙什么的。所以、所以……天啊,我这是在哪里啊,天空之城,还是空中花园?

    “嘻,你醒了啊。”门外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本就被窗外的云吓了一跳,如今安静的屋里忽然传来女孩的声音,更是让我的心“咯噔”一下。自己真的太大意了,连有人走近都没有觉察到。

    女孩儿身穿浅绿的衣衫,袖子用素白色的丝缎绑了起来,长长地头发也用布条挽起。显得很是干净利落。

    看我惊魂不定的样子,那个女孩儿反倒笑了,她将身上背的篮子放到有些陈旧的木桌上:“你是外地来的吧,姐姐?”

    “恩,是啊。”我怔怔地应着。机械性地走到了桌子面前。女孩儿被的篓子里面放了许多我不认得、见所未见的花草:“你是……”

    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别告诉我你是仙女,千万别这么说……
第十卷 天南荒岭(四)
    “我叫易慕,是这里的大夫。”易慕笑道。看她的模样不过八九岁,还只是个孩子。但是……大夫?这样小的一个孩子,是大夫?

    似乎是看出了我眼中的疑虑,易慕看着我,笑:“怎么?不相信?你这条命可还是我救回来的呢。如果不信……那我再把这条命收回来?”

    我看到小易慕的笑容中所含的狡黠。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眼睛一瞥就看见易慕手中捏的银针。

    那样的银针。如果是普通的大夫治病所用的细针,即便是金子做的我也不会在意。但是易慕的手中所捏的银针,似曾相识。

    我呆了一刻,在脑中努力思索是在哪里见过相似的银针。画面辗转,我竟然想到了一位久别的故人。

    端木蓉易慕手中的银针和蓉姐所拿的相同

    我有些愕然地盯着那一根银针,许久许久,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怎么会有端木姑娘的针?”

    “恩?”易慕也是愣了一瞬,随即笑道,“你说的是端木蓉端木师姐?”

    “……师姐?”

    “是啊。”易慕笑着摆弄手里纹饰精美的银针,垂下头的时候,浓密的睫毛挡住了她澄澈的眼眸,“端木师姐待我很好呢。我们两个师出同门,用一样的武器也不足为怪啊。”

    我的大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易慕似乎是找到了我们两个的共同点,问道:“你也认识端木师姐?”

    我点了点头,坐起身来看着眼前的孩子,不自觉露出了笑容,“虽然不是非常熟络,但是看得出,蓉姐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是呢。端木师姐就是这样,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变过。”易慕掩着嘴,嗤嗤笑着,“端木师姐怎么样了?为什么不和你一起到南望涯来?”

    ……

    听到她这样问着,我一时呆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前的易慕年纪尚小,我甚至不清楚说出实情来、对这个孩子会有怎样的刺激。

    这样问着同伴‘状况如何‘的场景,让我想起当日面对着墨家众人,回答盗跖状况的时候。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很多故人离去。生死轮换,一刻都不曾停息……

    “姐姐?”易慕凑到我跟前,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怔了一下,抬起眼来。小易慕的眼眸仍是清澈的,但是此刻那双瞳孔里流转着奇妙的光芒。有些哀伤……

    我正欲回答,却见易慕冲我摆了摆手:“算了,我已经知道了。”

    易慕淡淡地说着,然后走到桌前,把篓子里的花草倒了出来,挑挑拣拣。她的眼波恍惚了一会儿,却又很快平静,恢复到起初的清澈。她在桌前安静的挑择花草,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这是怎样的一个孩子?她真的已经“知道”了吗?

    “你……没事吧?”我还是不敢相信,易慕这样的孩子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会表现得比成人都淡然。亦或者,在她的脑海里,死亡只是一个朦胧的词语?

    怎知易慕最却冲我笑了笑:“不用担心我的。其实,是生是死,也不过如此而已啊。”

    “哦,啊?”这次我是彻底吃惊了。眼前的孩子小小的,不过才八九岁的样子。竟然如此轻松的说出这样的话?我汗颜。

    “我从小学的就是医道,早就见惯了生死病痛,时间长了,也就没有什么了。”易慕淡淡地说着,继续择着篓子里面的奇花异草。桌上的小香炉氤氲着暗暗的香气,萦绕在木屋里面,易慕接着道:“其实,不论是谁,不都摆脱不了死亡吗?反正是迟早的事……虽然难免会有些难过。可既然至此,谁也挽回不了什么。难道要一直难过下去?所以还不如坦然接受的好。姐姐,你说对吧?”

    “呃、恩,对。”我只能应和着。面前这个孩子虽然还小,但是竟然已经有了近乎成人、甚至老者的生死观念。这不禁让我有些讶然。

    难道学医的人,对生生死死都看的这么透彻?

    我又环顾了四周,整间屋里,花草如茵。我百无聊赖的摆弄起屋里的花草来,这些奇花异草,很多都是我没见过的,红橙黄白粉……颜色各异,形态也各异。

    我捡起一株花上结的果子,到:“这个可以吃吗?”

    说着我把它塞到嘴边,哪知易慕有几分慌张:“等等不能吃”她迅速跑到我旁边,将我手里的小果子夺了去。“幸好你还没吃它,”易慕松了一口气,道,“这株是白花曼陀罗,果子是有剧毒的。还有那边的一品红、夹竹桃、含羞草……”

    易慕熟练地指着屋里一株又一株的花草,告诉我哪些是有毒的。可我记不住啊,我只能快些道:“易慕啊,你放这么多有毒的花草在屋里做什么?”

    易慕看着我,眨了眨眼睛:“可它们也是可以做药的啊。像是曼陀罗,对治癫痫,惊风很有用处;一品红可以用来治跌打肿痛;还有夹竹桃可以……”似乎是看到了我越来越青的脸,易慕适时的止住了口,“总之,它们不能乱吃,但是用处也很多呢。涯底村子里那些人的病痛,都是我来治的。”

    “就你一个?”

    “恩。”易慕重重地点了点头,“端木师姐下山不久,念端师傅就过世了。在这之后,所有的弟子也都下了山。他们说要出去救治更多的人,顺便看一下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你留在这儿?”我有些好奇。这样小的孩子独自住在荒郊野外的,难道就从未害怕过?

    易慕只是笑道:“对啊。不是所有想要闯荡天地的人都能如愿。虽然我也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是,总不能留下山下村落的人吧。这里的大夫,只有我一个了。”
第十卷 天南荒岭(五)
    “这么小就有这样的担当,凌某佩服。”虽然这种客套的话是从电视上学的,但是对于这个小大夫的钦佩却是由衷的。

    “嘻,这些客套话就不用说了。”易慕笑着看我,那副可爱的模样令人看了心生喜欢,“聊了这么久,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

    “我姓凌、名悠在,你叫我悠在就可以了。”我笑着介绍自己,一些显得都很融洽。

    “凌、悠、在?”易慕掂量着什么,“悠在?好绕口,我叫你凌姐姐可以吗?”

    “呃,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我这样说着。

    随后,我和易慕谈到了我来天南海岭的原因,我也就顺势问易慕她是怎么把我从那片枯林里救出来的。

    易慕听到这里的时候,并不像村下那些人一样说着什么蓝国亡魂:“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那片林子虽然看起来是枯了,但它终归是活着的。正午的两个时辰过后,那里便会出现瘴气。”

    易慕自然而然地牵起我的手来,将我领出了那个花香氤氲的屋子。

    到了屋外,我顿时觉得凉了许多,山风迎面吹来,将我的衣服吹的肆意。瞭望过去,易慕的屋子正处在一座山的山顶,刚才听易慕提及过,这里是叫做“南望涯”的。

    “过来这里,”易慕笑着,将我领到南望涯的一处,她伸出食指来,指向下边,“看那里。”

    我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透过微微的薄云,在云影稀疏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一片灰白色的林子。

    “你在里面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胸闷喘不过气?”易慕问到。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是啊,你怎么知道?”

    “那是瘴气所致。幸好你当时没有往更深处走,我才能及时发现你。”易慕说着,她的目光落在南望涯底的灰白色林子里,“我当时在那里采药呢。”

    “在那儿?”我诧然地望着已经缩小成碗大的林子。山下那些村民可是说过,在那里面,有着“不干净的东西”,而易慕在那样的地方采药?我有些不敢相信:“听人说,那里有人曾进去过,但是再也没有出来。这都是假的?”

    易慕撇过头来看了看我,嘻嘻笑着:“是真的啊。可是……我并不是人啊。”

    什么?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不是人类?那她是……妖精、鬼魂、亡灵?

    见我惊骇的样子,易慕突然笑了起来,似乎是忍了好久终于压抑不住想笑的感觉:“骗你的~”

    “……”我失神,竟然用了好久才理解了小易慕的话,“你这个孩子,竟然——”刚想爆发的愤怒,再看见易慕可爱的笑脸之后不自觉地压了下来,我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村民所说的又是怎么回事?”

    易慕摇了摇头,复看向脚下的一片枯林:“也许他们因瘴气而死,也许是因为别的。”

    “别的?蓝国的亡灵?”我接着问道。

    “这我也不清楚啊。虽然我有时在枯林里采药,但我从来没有深入到里面去——毕竟,要是迷路就糟糕了。”易慕笑着,嘴角微微牵起的弧度有些不真切,但她分明是笑着的,“师傅曾和弟子们说过,这片‘林’快要死了。知道吗?其实它根本就不是什么林子,它只是一棵树。独木成林,就像人们所知道的榕树一样,不过,它有比榕树更加长久的寿命。”

    独木成林?这个我在书里读到过。榕树的枝条上生长的气生根,可以向下伸入土壤,形成新的树干。榕树也可向四面无限伸展。支柱根和真正的枝干交织,形似稠密的丛林,因此被称为“独木成林”。

    可是……橓椿又是什么?

    似乎是明白我的疑问,易慕看了看我,接着说:“庄子的《逍遥游》中有:‘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之语。其橓椿既是大椿,亦是我们眼前这个。”

    易慕柔柔地笑着,即便是冬季,也让人莫名觉得温暖了几分。她和端木蓉虽然师出同门,但却完全是不同类型的人。

    我看到易慕眼中的神色忽然变了几分,有点淡淡的哀默:“但是,它快要死了呢。念端师傅临终前,望着它好久,说:在她年幼的时候,橓椿就已经这样粗犷苍老,如今她已是奄奄一息,橓椿却还似几十年前那般。无法真正存活,更无法死去,在生死边缘徘徊挣扎了几十年,甚至更久。却始终得不到解脱……

    师傅说,也许相比之下,她还是幸运的,至少不用忍受那么长久的生死煎熬。也许橓椿能够活很久,所以在迈向死亡的时候,也要用很久的时间吧。”说到这里的时候,易慕这个小小的孩子竟然如大人一般叹了口气,不知道,这样的小动作她自己有没有发现。

    易慕的注意力还停留在远处灰白色的林子上:“即便有着很久很久的寿命,让我们这些人类望尘莫及,可它还是逃不了死亡的命运。竟然就要消失了……这片林子。”

    我正想安慰她几句,谁知眼前的女孩儿已经重展了笑容,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凌姐姐,天快要黑了呢。我们还是回去吧。”

    说着她已经蹦蹦跳跳的回了屋里,徒留着我在原地有些发愣。

    “对了,”易慕似乎想到什么,回过头来,笑得似乎周围的阴暗都已经不见,“黄昏时候,在这里可以看到‘云海红霞’的胜景哦,凌姐姐可千万不要错过。”

    “哦,恩。”我麻木的点了点头,望着易慕蹦蹦跳跳地回了屋子,很久都没有回过神。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孩子啊。我转过身,俯视着身下的橓椿。灰白色的枝干在昭示着,这个拥有长久寿命的古树,已经濒临死亡。

    我并不知道这个叫做易慕的孩子经历了什么。她为何在谈及橓椿的死亡时,会有那样哀伤沉痛的表情,又为何下一秒就能笑起来,这些我都不清楚。不过,我想她一定是经历了很大的变故吧。她的年纪虽小,但是,已经有了一颗让人猜不透的心。

    我曾听人说,当一个人,他的心理观念超过了他的年龄普遍能接受的观点,是可怕的。甚至是可怜的。

    眼前,云海缭绕。那一片灰白的林子时隐时现。

    尘世是如何的纷乱,而在南望涯看去,永远只有一片洁白的云海,不染尘嚣。
第十卷 天南荒岭(六)
    尘世是如何的纷乱,而在南望涯看去,永远只有一片洁白的云海,不染尘嚣。

    不多时,我渐渐发现这一片洁白的云层被镀上迷离的金色,远处,日已西沉。盆大的金黄色太阳悬在远处的天空,极为耀眼。太过耀眼的光芒让我的眼睛有些难受,我将视线从那极为明亮的地方移开,俯瞰着身下的层云。“云海红霞”,易慕所说的绝景便是这个了吧。

    我立在南望涯上,有风不知从何处吹来,身下的层云翻滚着,那一片枯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如同这个沉浮相变的乱世,人心捉摸不透。

    “凌姐姐,不进来吗?会染上伤寒的。”身后,那个稚嫩的声音传来,声音顺着风,显得异常清晰。

    我便回过头,笑道:“知道了,现在就回去。”

    “恩,快点哦。”说完,易慕便蹦蹦跳跳地回了涯顶的小木屋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孩子比平常的许多成人都要难懂。

    我抚了抚头上的簪子,不管怎么样,改天还是要去葬剑冢的。如今我和墨家的人都不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有夙星在的话,应该是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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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阳-客栈—

    已经薄暮,咸阳最大的一间客栈都已经打算打烊。小二都已经关上了客栈门,开始往里屋走。这时候却传来急剧的敲门声,甚至是在砸门:“喂,里面的人快出来”

    小二和店掌柜不由觉得心惊。连敲门都这么蛮横,估计不是什么正经人。店小二趴在镂花的门上,向外喊着:“客官,不好意思。小店已经打烊了。您还是明儿个……”

    “啰嗦什么你可知门外的人是谁吗?”一个粗壮大汉的声音立刻打断了小二的话。

    店掌柜也从一直在看的账簿里脱出身来,他已经隐隐觉得在店外的人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他心里暗自嘀咕:今天白日里店里来了两个受了重伤的怪人,生怕惹了事端,可见那两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又不能将他们赶出去;到了晚上又遇到这样蛮横的主儿,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倒霉事都碰一块儿去了?

    正想着,店掌柜已经到了门边,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店门就已经被粗鲁地踹开。

    竟然是宫里的人这让店掌柜和小二都吓了一身冷汗。

    看到踹门的那个大汉一身官服,店掌柜一肚子的火只能压了下去,反而换做了赔笑的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软弱的人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想要生存,就只能向前者低头示弱。更何况,眼前的人并不一般:“原来是大人啊,小人多有得罪。不知几位贵人来小店是要……”

    那个粗壮的大汉已经闪到了门侧。在他身后的,是华美的轿子,轿顶的四角有朱色的璎珞垂了下来。从帘子里伸出来的,是一只干枯黝黑的手。

    立刻有人迎了过去,扶着轿中的人下来。

    赵高?是他?客栈的两人都吓了一跳。在秦国,谁不知赵高是怎样的人?虽然只是一个宦官,却很得宠。在民间,甚至有“宫外听李斯,宫内听赵高”的说法。而这个宦官,最让人害怕的就是他的“心狠”,有多少和他对着干的人,都死于非命。

    没有人知道那些赵高的眼中钉是被谁所杀的,但是,他们的死,一定与赵高有着很深的渊源。如今朝堂内外,不给宦官赵高面子的人已经少之又少。虽然公子扶苏与赵高的关系一直都不是很好,但是,只一个皇子,又如何与朝廷内外的人相争?况且,在儒家那一场火中,公子扶苏替儒家弟子求情,已经让秦王嬴政极为不满,将来能否称帝还未可知。

    思索间,赵高已经在旁人的搀扶下到了客栈内。

    一个眼色过去,身材魁梧的大汉立刻喝问:“今天可有两个受伤男子到这里住宿?他们在哪个房间?”

    “回大人,是有两人来住宿,”店掌柜唯唯诺诺,声音都有些发颤,他的身子弓着,甚至不敢抬眼看向那个宦官,“就在楼上最东面的房间……”

    赵高点了点头,在旁人的搀扶下往楼上走去。只留下两人在客栈门口守着。

    掌柜和小二暗自舒了口气。谁知那个大汉又凑了过来:“告诉你们,敢把赵高大人今天来这儿的事说出去,你们就会——懂吗?”说着,那个大汉把手做刀状,摆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又把两人吓得不轻:“是是,一定不说一定不说。”

    在那群人都已经走上楼之后,小二用仅两人听得见的声音嘟哝着:“切,不就是个宦官么,也这么大气派。”

    “寔命不同啊。”店掌柜看着赵高的身影消失的地方,轻声叹了口气。敢怒而不敢言。这是那一个时代所有普通百姓的特点。

    客栈二楼,赵高已经屏退了周围的人,独自一个进了客栈里面。

    虽然屋里的是两个杀人的高手,而赵高只是一个宦官——那两人即便是已经深受重伤,但也足以在瞬间至赵高于死地——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对赵高动手过。不仅是乱神和魍魉未曾对赵高下过杀手,六剑奴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曾有过杀死赵高的想法。

    不仅是因为赵高曾对他们有恩,更是因为一个世人所不知的缘故。

    床榻上,乱神已经服下了足够的药物,那些药都是赵高暗中派人送来的。魍魉倒还好,受的只是皮外伤,大大小小十多处。最为麻烦的是乱神,他的身体上倒不见有多少伤口,可是受的伤都在内部。

    “大…大人……”乱神在床榻上,还不忘起身对赵高行礼。

    赵高将手一举,阻止了他。这个阴暗的人嘴角总是有一抹笑,虽然同样是笑容,但怎样的弧度装配在赵高的脸上,都显得阴邪十分。

    赵高将手伸进袖子里,摸索着取出一个瓶子。从中倒了两粒褐色的小药丸,递给魍魉。期间,魍魉的目光一直盯在赵高的手上,那两粒药递到他手上之后,他就迫不及待的吞了一颗下去,似乎是一只饿了许久的豹子遇见了食物。随后他又将另一粒给了床榻上的乱神,乱神也丝毫不顾忌的吞了下去,之后还不忘舒服地舒一口气。

    他们这样的表现显然让赵高极为满意,赵高邪邪的笑了。

    虽然当年救过他们,但是赵高清楚,自己救下的人能够在瞬间夺人性命,包括他。一旦这些蜘蛛忘记了他对于罗网的恩情,就会转过身来反咬他一口。可他赵高怎么会让这些剑奴有机会这样做?

    他所豢养的凶器,必须要对自己无害,也要绝对的服从。

    所以,这个宦官采用了这种传说中的禁术——

    在活人的体内植入蛊虫,用药物来控制这些蛊虫的活动。一天十二个时辰,必须及时服用这些药物,否则被植入蛊虫的人,便会被体内的蛊慢慢蚕食而死。

    如此一来,罗网中,没有任何人敢违背赵高的意愿。而赵高也好轻松控制他们,令这些天生的杀手帮助自己扫除朝堂内外的对手。也许,在以后,罗网的用处更多……

    “你们两个可要快些调养好身子。罗网之中,可是不需要废物的。”赵高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推开了客栈的门,往外走去。

    “是。”屋里的两人却仍是毕恭毕敬。或者长久以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