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哀悠在
是日,咸阳的天是昏暗的,一位湛蓝衣衫的女子带领着身后的女孩儿匆匆行着。缦回的走廊上,两人的身形若隐若现。前一秒还在眼前,下一秒便移到了另一座亭阁之中。
终于,她们在一座殿前定下了脚步。
冥迷殿。守卫宫殿的人都知道,那里是阴阳家的地方,殿门没有上锁,但却从没有人进去过,没有谁知道这是为什么。这座宫殿平日虽是没有守卫,但却是连阴阳弟子,未经允许也不得入内的地方。
几个守宫守得厌烦的士兵便翘足而待,想看看这两人究竟要做什么。
蓝衣女子眼上的轻纱被风扬起,给她增添了几分如幻的感觉。她缓缓伸出右手,掌心上,竟然渐渐幻化出一团淡蓝的光雾。冥迷殿朱红大门的中心也渐渐出现相同的光芒,月神的手轻轻翻转,那扇向来大闭的殿门竟出奇般地打开了先是细细的一条缝,渐渐越来越大。
远处的士兵无不翘首,想要一睹这个神秘宫殿的模样。
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是的,的确看不到任何东西纵然现在是正午,阳光充沛,而里面还是漆黑的一片这样细心保护,禁止任何人接近的宫殿里,竟然什么都没有?
就在那错愕的时间里,月神和身后的素衣少女已然不见了踪影。殿门紧闭,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冥迷殿里,是一片墨蓝,偶尔有闪耀的白光以极快的速度划过,一瞬间又不见了踪迹。
这又是一个不真实的地方。在阴阳家呆的久了,姬如已经对这些见怪不怪。而这个大殿,真的弥漫着说不清的诡异,似乎有着无数的怨念亡魂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伺机而动。
“去吧,去打开那扇门。”月神冰冷着容颜,将姬如千泷往前推了推。
门?姬如环顾四周,却并没有看见什么“门”的影子。她只能顺着感觉往前走,几步之后,她的手抬起在虚空之中。
——周围还是如死一般的寂静。
这墨暗的殿中,只有不时划过的白线给予了几丝光亮,却又转瞬即逝,反反复复。
姬如转过头去看向月神。那个阴阳家阴派的掌门立在原处,纹丝不动。刹那间划过的白光照出她的脸——一面苍白,如暗夜中枯死的头颅。
姬如惊慌的转回身来,不敢再看身后的人。
她的手在半空里轻推,白光溢出,先是一条细线。然后这条“细线”越来越大,当真有一扇门出现在她的面前
“进去吧。”身后,依旧是月神毫无温度的声音。
姬如望着彼方的一片空白,不知道她踏过这扇门后,会遇到什么,但她还是顺从地迈出了脚步。
“月神大人现在就让那个孩子进去,未免有些操之过急。”邪魅的声音传来,星魂不知在何时进入了冥迷殿中。
他的嘴角挂着莫名的笑意:“大司命,少司命。她们两人可是修行了数年才能从冥迷之境走出。那是个用阴阳之术无法窥看的地方。你就不担心这个孩子——死掉?”
星魂挑眉,等待着月神的反应。
月神眼上的素纱遮住了唯一可能泄露她心境的地方,她冷冷的回答:“千泷天资过人,区区幻境不在话下。倒是星魂大人,莫非前几日的伤,已经痊愈?”
“呵呵……”星魂诡秘的笑着,眼中咄咄逼人的气焰更甚,笑道,“天资过人?能有如此天资的人,我倒是听说过一个——”
月神没有答话,只静静地看着那凭空出现的门在墨蓝之中隐去。
白光无规律地划动着,不时映出星魂干白的脸。
“那个人的天资比你、我、少司命都要强,可惜啊——”星魂的笑容渗人,黑暗中,他的脸也白得可怖,“她已经死了。”
黑暗中,月神的睫毛动了动。是啊,那样一个天赋异禀的人,最后却是葬身异乡,魂魄囚禁在冥迷之境中,永不可翻身。这又是何必?月神至今仍旧无法理解。
星魂一步步地往殿外走。他猜得果然没错。月神,姬如千泷,还有……大巫寻霜。
——你到底卖的什么关子呢?月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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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的另一侧,是一片雪原。
遥望无垠的白雪铺在地上,夜幕黯然。
满目的寒雪,犹如燕国的冬季。但这里冷清寂寥得多。
只有一原白雪,一幕暗夜,一个人。空荡而寂寥。
——这里是哪里?该往哪里走?
姬如环顾四周,周围都是一样的场景,空白得虚无。她试着抬起脚向前一步,再回头,在雪中连脚印都没有留下。
这里没有前后,没有南北,没有脚印,没有走与不走的区别。
冥迷幻境之中,无所谓迷失,因为这里,不曾有前行的路。
素色的面纱上,淡蓝的纹饰盘旋出诡异的痕迹。姬如独自前行着,即便脚下的雪原一望无际。这样的雪景与燕国那样相似,但却永远不可能与北燕的雪景媲美。
也许会有办法从环境出去,即便她走的方向可能是迷境的深处。四周静寂的可怕,而就是在这样的沉寂中,姬如蓦然听到簌簌的声音那样的声音,自她背后传来,自她刚走过的方向传来
骇然回首,姬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成群的蛇正以极快的速度蠕动而来不同于赤练的五色毒蛇,这些密密麻麻蜿蜒于雪中的生物,皆为银白的颜色,几乎与眼前的雪景混为一团。
这是她最为惧怕的生物之一。湿滑,恶心,龌龊——即便在阴阳家呆了数月,她还是从内心惧怕着蛇。
“啊——”姬如惊得大叫一声,拔腿就跑。
而她才意识到,刚才她似乎发出了声音。那一声惊叫,是从她的喉咙里发出的吗?
姬如一边逃着,一边用手抚着自己的喉咙。
自从被月神带来的第一天,她就被下了噤声咒,而如今,她竟然又能说话了?
正在窃喜,姬如却又变了脸色。在她视线的前方,一群白蛇已经迎面而来。她顿时停了脚步。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然涉足到群蛇的包围中。
正在窃喜,姬如却又变了脸色。在她视线的前方,一群白蛇已经迎面而来。她顿时停了脚步。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然涉足到群蛇的包围中。
这种通体银白的蛇,她还是第一次见,而且是这么多,多到她的眼前只有这种蠕动着的生物
它们吐着红色的信子,相互垒叠的长软身躯泛着苍白的光。这里似乎是它们的天地。这些猎人都在窥视着眼前唯一的猎物——姬如千泷。
怎么办?她好想哭……但她不能,如今的少女已没有了哭的资格。
她已不是月儿,不是燕国的公主,泪水早已成为她的负累。如今的她只是孤身一人,再没有谁会来帮她。姬如千泷没有时间去哭泣,她只有一个选择:变强。变得比敌人更强。
蛇群已经蠢蠢欲动。恨不得下一刻就将这个女孩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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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姬如一声惊叫,一条银白的小蛇便被他扔了出去。
她本是不屑触碰这种湿滑的生物的,可她如今已经顾不得。因为那些银蛇发了疯似地往她的身上钻,似乎想要合力将她吞掉一样。蛇群扬起颈子,不停地吞吐红色的信子。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迟早、会被他们吞掉的
——一定要想个办法对了也许可以试试那个……
与此同时,蛇群在顷刻间腾空而起,直冲向位于蛇阵中心的姬如千泷几乎是同时,围聚成一团的银蛇似乎是受到了巨大的弹力,纷纷被击向四处。而那些被掷到雪原上的蛇瞬间便做银色粉尘,顺着莫名而来的风逸走。
如此变幻的场景只在一瞬间发生,甚至连姬如都不敢相信。
姬如握紧手中的短笛,暗自舒了一口气。这支《镇魂曲》果真奏效。
抬眼望去,四周已不见任何蛇的踪迹,依旧是一片雪原,一方夜空。这样的空旷寂寥,与方才肃杀的氛围毫不相称。在这样安静的时候,却又残忍地让少女想起,如今的她只是孤身一人。一场生死劫度过后,留下的,竟然是了无痕迹的空洞落寞。
银色的粉尘仿佛受到诏令一般,纷纷向着同一个方向飘去,姬如的视线也随着粉尘移动,终于停在了一个固定的点上。
而她没有料想到,那些本该散去的银色尘烬在全数聚合后,竟诡异地出现形体,随之演化成一条比人还要高数米的大蟒
姬如的瞳孔缩了一瞬,几乎不敢相信她的眼睛。
而事实就在她的眼前——那是一条足以在瞬间吞掉三四人的银色蟒蛇而姬如,正是它唯一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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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掌门教授的术法竟对它毫无用处?
姬如与蟒蛇已然缠斗了好久,少女的额上渗出细汗来,呼吸也变得不匀。
数招的较量,她都只是在躲避着攻击,几次险里逃生。这条巨蟒让她无计可施,在它的面前,姬如连一丝反攻的机会都找不到
姬如半跪在雪原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脚下的地却忽然松动起来。
顺着雪原隆起,姬如足尖轻点,落到十丈外的平地上。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已然形成一块雪丘,诡秘得骇人。而这样的诡异并未结束,四周的雪地都仿佛有了生命,高地不停的起伏着,似是一个沉睡已久的远古生物、想要冲破束缚它的地面。
姬如既要应对巨蟒,又要避免被隆起的雪丘撂倒,身上的气力已快消磨殆尽。
正在她越到一块平地,尽快调整自己的呼吸时,巨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冲向她她猛然抬头,只瞟到一条巨大腥红的信子。此刻的姬如已是它到口的食物,毫无还击的可能
救命…救救我……天明……天明
“天明”这样的字眼从昏睡了许久的姬如口中吐出,似乎也说出了数月来压抑在心间的某种感情。
天明,天明……多少个日夜呢,在如墨夜色中孤独睡去的时候,总会在合上眼的一刻,看到那一张笑靥。还有蓉姐姐、雪女姐姐、小高……
没有给她多余的时间回顾往昔,阵阵阴风从漠白中吹来,硬是将姬如从往昔的温暖气息中拉回。
环顾四周——刚才,那是梦吗?
姬如皱起眉头,费力地抚着额头。那条巨蟒明明那么真实——真的只是一个梦?
在姬如愁容不展的时候,身后一个声音打断了她:“千泷,你终于醒了。”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如此熟悉
姬如仿佛被电击一般地打了个冷颤,回首抬眼,瞳孔在看到那一袭华裳的女子的瞬间、蓦然收缩。这个人是……
辽阔的雪原上,依旧是无垠的白,分不清是白日还是黑夜。红衣金饰的女子坐在姬如的身边,笑脸盈盈。这是一张出奇美艳的面庞,似乎过了再多年也没有变过。
“母后……”姬如有些涣散的意识终于一点点的聚集,喃喃的念出许久未说过的词语。
是梦幻里依稀的眉目,清晰深刻。“母后”再抑不住心里的激动,姬如揽住女子的腰哭了起来,而没过多久,姬如却将那人推开,拼命地摇着头,“不,不你不是母后,母后早就不在了这是幻象、是假的”
“千泷,看清楚,”身着华裳的女子按住她的肩膀,让姬如更清楚地看着她,“我真的是你的母后,是燕太子妃。”
“不可能……”姬如没有原先那样强烈的反抗,只是茫然地摇着头,“母后已经不在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燕国的公主……月儿,月儿是谁?姬如千泷又是谁?我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清楚”
姬如声音变得有些嘶哑,一个萦绕在这个少女心头许久的问题第一次被说出,在姬如的心头弥漫上浓重的哀伤。
月神说,她叫做姬如千泷。可是,这个名字她以前从未听闻过。
姬如千泷是谁?是自己吗?自己又到底是什么人?
燕妃看着她,说道:“你是姬如千泷,是周王族的后裔。‘姬’是高贵之人才配拥有的姓氏,你才是这天下的主人,知道吗?而我,姬夜寻霜,是阴阳家的大巫,更是王族之人。”
“姬夜…寻霜?”姬如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脑海中只有迷茫与不解,她猛然摇头,“不,我才不管什么周王族,什么天下之主……母后,我想回到以前的生活,可以吗?”
姬如牵住燕妃冰冷雪白的手指,眼中有迷蒙的雾气翻卷。是在以前,绝不会像如今这般,满目厮杀。在那华美的燕国宫殿中,是歌舞升平,笙歌夜夜永无止息。
沉默了许久,燕妃的嘴角泛起温和的笑:“在那之前,我们要走出幻境才好。”
她扶起姬如,将手搭在她小小的肩上,仰起头来,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看到天上了星星了么,千泷?”
姬如望向头顶,那让人分不清白天与黑夜的天空一片黯然,不见一丝星辰明月:“这里,并没有星星。”
燕妃摇了摇头,笑道:“你看得到的——只要你愿意,闭上眼,像我曾教你的那样。”
——姬如再睁眼时,果然看到一帘星辰,如从未知名的地方倾泻而出,洒满了天空。
“很简单对不对?”燕妃笑得和蔼,这一切一切的场景,与多年前如此相似,“顺着天枢星所指的方向向前,我们便能出去。”
“恩。”姬如点着头,往西面迈出了步子。
走出不过一丈,姬如听到有声音从四野传来:不要往前,月儿……
这个声音是……母后?
“母后,您说什么?”姬如回过头望着身后的女子。
华裳的燕妃依旧笑脸盈盈,那样倾城的笑靥,与多年前几乎一模一样:“千泷听错了,母后没有说话。”
——不要往西,月儿…不要信她的话……
那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仿佛还带着回音。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调,分明就是她的母后
“母后,母后”姬如向前跑了几步,不自禁地喊出声来,似乎忘记了,在她身侧妖娆绝美的燕太子妃。
雪原一片苍白,凄凉的雪景似乎永远停滞在某一时刻,让人觉不出一丝生命。
进入冥迷幻境的人有千千万万。那些妄想覆手阴阳的人,都坠入了这场迷境,而最后,又有几人走出?一个个身躯,不过是随着辽原苍雪,湮化成一地尘烬。空余着不死的妄念痴缠,彷徨在幻境之中。那些被禁锢的灵魂,永生永世不得散去。
那些被禁锢的灵魂,直到最后迷失了最后一丝理智,却也只能彷徨在冥迷幻境之中,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冥迷幻境中,无所谓迷失,因为这里不曾有前行的路。唯有那些未曾迷失心的人,才能摆脱这场噩耗。
就在那样的茫茫雪原中,一个淡蓝的身影忽隐忽现。终于,姬如看清了来人的模样——那是、燕太子妃,是她的母亲
那么身侧的人是谁?
身侧衣着华贵,美艳熟悉的女子,眼前淡蓝衣衫,面色暗淡的女子……分明是一样的容颜,却俨然有着不同的气质。
“月儿……长大了许多。”蓝衣的女子蹲下身来,用冰冷的手轻轻触摸姬如的脸庞,如同呵护一件珍宝。
这样的“母后”是姬如从未见过的。在北燕的宫廷里,年年笙歌漫舞,几时见过燕太子妃这番素装?而也就是眼前的女子,给了姬如许久未曾感受过的温暖,熟悉柔和。
蓝衣女子的乌发用左右两只钗子简单挽了挽,发丝一直垂到腰际,有一弯淡黄弦月的头饰插在发鬓上,幽蓝简单的衣袂恰能显出她的腰肢。姬如忽然发现,那种幽蓝,同自己素衣上的纹饰那样相近。
姬如愣在原地,身侧的燕妃却笑了起来:“寻霜,姬夜寻霜。你终于出现了。”
就在瞬忽之间,华衣的燕妃忽然化作黑色的类似于胶体的物质在空中旋着,那样的诡秘
这种胶质的物体,渐渐显出人的轮廓,却看不清机体——那只是一团形状如人的黑色怪异物质。
姬如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惊骇着躲到姬夜寻霜的身后。在此刻,那个蓝衣女子、阴阳家曾经的大巫,已是她最好的保护。
寻霜扬手,宽大的衣袂带起风来,再回神时,两人已退到十丈开外。
“月儿小心,那是冥迷之境中的暗灵,一旦被它缠住,便再也走不出幻境了。”寻霜说着。那般的坚毅强干,也是姬如从前未见的。记忆中的母后那样高贵温婉,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甚至不敢想象母后面对暗灵与厮杀的状况。
暗灵,永远困顿在冥迷之境中的生物——也许,根本不算是生物。
在冥迷幻境中失去性命的人,身躯已经腐化作湮尘。而追求阴阳之术半生,在这辽原沧雪中葬送年轻生命的人,又如何甘心?——这便是冥迷之境中怨气的来源,愈积愈多,永无休止。失去生命之人的灵魂被怨气吞噬,又在幻境中凝结,用一种可怖非人的方式“活”下去。
可那种活,与死亡无异。
没有身躯,没有样貌,没有生前的记忆……那只不过是灵,吞噬他人生命使其同化的暗灵而已。
“你违反了幻境的规则,寻霜大巫。”黑色的暗灵说着,这样尖锐怪异的男声却似乎是从腹部的某处传来。
“不过好在,你终于愿意露面了。”白色的雪原上,黑色的胶质物从雪地盘曲而出,渐渐地又凝成一只暗灵。
“是不舍得自己的女儿吗?”
“余魂是不该在环境中存在的啊……”
……
只是几秒的时间,姬如与寻霜的眼前就已经出现几十个暗灵,姬如明显觉出母后的紧张。
阴冥之咒,镇魂曲,缚地,业火……姬如几乎是使尽了一切法术,甚至不惜用她最不擅长的肉搏,可那些暗灵却并不减少,甚至越来越多
他们的笑声、喊声,粗细相杂,时而如虎啸,时而如玉碎,那种混乱错杂的声音,任凭谁听了都会心生恐惧。
姬如在之前就已历过大战,力量已经明显不支,几次跌跌撞撞的发动阴阳术,更是将她的经历消磨大半。
她不过还是个孩子啊……
在阴阳家修习短短数月,纵然天赋异禀,但到如今这番情形,能力,已经所剩无几了吧?
寻霜还在三丈开外,趁着将一只暗灵击向远处的时间,看到了姬如半跪于地大口喘息的场景,便立刻飞身跃到姬如的跟前。广袂一扬,几只刚欲扑身而来的暗灵便被打倒在地。
当它们再度冲来时,才发现一道直径三丈有余的屏障横亘在雪原,将姬如和寻霜包围得严严实实。暗灵们不顾己的冲撞着屏障,试图冲破它来。
姬如看着一切,眼中除了恐惧还有一丝诧异。
避天盾。她曾听月神说过的。那是阴阳家极为上乘的防御之术,在整个阴阳家,能使出避天盾的也仅有东皇太一和月神两人而已。眼前的这个人……她的母后,怎么也懂得使用这么强的术法?
姬如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蓝衣女子。
这么强的力量……这么强的女子……真的、是她的母后吗?
不像,完全不像
她的母后,是那样温柔,不可能与阴阳家有任何瓜葛,不可能会这么熟练地“厮战”。
面纱下的姬如抿了抿唇:“你究竟是……”
“月儿。”寻霜按住她的肩膀,语气平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会解释给你听,但时间不多。”
寻霜抬眸望着避天盾的上方——在暗灵进退往复之间,依稀可见到苍穹中的繁星。
以天为幕,以星为棋,这一场局,不知还要有多少人卷入其中,。
“月儿,我是你的母后,这是毋庸置疑的。我本姓姬、名夜、字寻霜,是阴阳家的大巫。”寻霜轻描淡写地说着让姬如诧异的话,“后来在燕国,遇到了你的父亲。我便自己结下封印,一生不用阴阳之术。唯有如此,我才能离开阴阳家。后来的事,你也知道的。母后被秦兵掳去。幸而当时,有一个人救了我。我请求她让我再见到你,而她说你有自己的命运——命运这种东西,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没想到,她为了实现我最后一个要求,竟将我的魂魄与身体分离,把我的魂魄禁锢在冥迷幻境之中——这样,所有人都会以为‘没有姬夜寻霜’了。而月儿,我的魂魄在这里等待着,也能够再见你一面。”
“姬…是周王族的后裔,对吗?那个人、那个将母后的魂魄禁在这里的人是谁?”月儿着急地问。
“王族后裔?”寻霜虽是笑着的,但语气中似乎包含着某种凄苦与无奈,“那所谓的王族,已经没落了太多个春秋了,早已是名存实亡。姬是个高贵却让人悲伤的姓氏。至于那个人……叫做姬月乌断,高月之名亦是取自这里。”
姬月乌断,又是一个姬姓的女子,与高月同样拥有一个“月”字。
那到底是什么人?
寻霜的思绪似乎也随着那个名字回到十多年前,嘴角泛着微微的笑意:“我与乌断,是不错的姐妹呢。”
这个已然困在冥迷幻境中数年的女子,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她还是个少女的时候。
那时,走投无路的寻霜与乌断两姐妹投靠阴阳家,虽然样貌相似,但两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个性。乌断该算是整个阴阳家最为勤奋的弟子,每日修习阴阳之术,进步飞快,但是,从没有人见她笑过。寻霜天资聪颖,却对修行术法没有表现出多大的乐趣。
记得一日,看着自己的妹妹那样用功地练习术法时,一直安静不语地寻霜忽然问道:“乌断,你为何这样努力呢?”
乌断的眼神却是淡漠的,从她略有稚嫩的嗓音里,只听到两个字:“变强。”
“变强又要做什么?”寻霜的目光却是柔和的,那样的目光,虽然不似乌断那般冰冷,却是令人捉摸不透。
乌断竟然不敢正视姐姐的眼睛,只是在手掌中凝结了一点小小的黄色火焰。微弱的火苗在她的掌心上处安静燃烧,散发着温暖的光。望着手中一点火焰,乌断的语气漠然:“姐姐,我不比你。我只想变强,那时候,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们。”
说话间,乌断的手一合,火焰便在她的手中灭掉,素白的指尖,有几丝烟尘流泻出来。
看着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妹妹,寻霜的脸上显出一丝诧异。这样的妹妹啊……
寻霜望着远处的天空,似是陷入了深久的回忆,最后只是说道:“那么变强之后,你会欺负别人吗?”
“这本就是弱肉强食的时代。”乌断的目光是淡漠的,原本澄澈的眼瞳,如今似乎被一种哀默的阴影笼罩。
听到妹妹这样的话,寻霜只觉得心中一阵发寒。她以前从未想到,她的妹妹与自己的个性相差这么大。
乌断还在练习术法,寻霜只喃喃道:“在阴阳家有的,只有无穷无际的冷漠和凄寒,这是个了无生气的地方。”低低的话语,不知是说与谁听。
两人几乎是同时成为阴阳家大巫的,一个是因为天资,一个是因为足够勤奋。
谁都看得出这两姐妹的不同,一个温润似水,一个冰冷如霜。
而从没有人看出,温润似水的寻霜、在她的内心深处,却是叛逆不羁的。那样的叛逆,直到阴阳家将扩张势力的矛头直指北方的时候,才为人所知。
北燕,那是个常年冰雪的地方。也是在那个地方,寻霜遇到了足以让她为之放弃毕生修习的东西。
情。总以为不会被这个字缠住,却还是毫无预兆地深陷下去。
“乌断,你知道吗?我从占星池水中感觉到的,只有彻骨的凄寒冰冷。”等再回阴阳家,看到满地落雪的时候,寻霜这样说。
乌断只道:“怎么,燕国就不冷了吗?北燕年年雪落,易水不知要比占星池中的水冷上几万倍。”
纵然是这样冰冷淡漠的话语,而寻霜明白,乌断不过是怕她动了心中一念,造成无法挽回的错误而已。
寻霜一袭蓝衣,只是淡淡地笑了,分不清这抹笑容中的含义:“易水只冷了人的身躯,而占星池中的水,冷的是人心。在阴阳家不断修习的弟子,或是为了求生,或是为了变强,而他们,只是在不断索求阴阳之术的过程中变得贪婪、冷漠,可曾知道人间冷暖?乌断,我希望你不要变得如同那些人。”
乌断只是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若不这样,我无法在阴阳家生存。”那一刻,她的眼中,闪烁着不悔与…冷漠。
多么固执,这一点,她们两姐妹倒是出奇的相似。
“希望你永远不会后悔。”望着远去的乌断的背影,寻霜只是这样说着。如果是自己选择的路途,那么,永远都不必后悔。
在寻霜执意脱离阴阳家时,眼中也是那样的不悔。
直到如今,客死他乡,魂魄囚禁于冥迷幻境之中,这个蓝衣的女子仍旧未曾后悔过。
避天盾外,无数暗灵还在不顾己地撞击着,那番凶神恶煞的模样,像是打算将两人撕碎。这让沉稳的寻霜都觉出了一丝寒意。
冥迷幻境她再熟悉不过,任何一个想要拥有更高地位的阴阳弟子,必须能从幻境中出来才可。寻霜曾是阴阳家大巫,自然有足够的能力让月儿从这里安全离开。
——可是乌断,你以这种方式令我与月儿相见,实在有些冒险。
这样想着,避天盾的力量已经越来越弱,用不了多久,那些暗灵就能汹涌而来。
寻霜低下身来,对姬如道:“月儿,你要记得,不论是什么事情,永远不能脱离的是自己的心。就像天上的星星,也要用心看才行。”
月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着寻霜扬手,原本在天幕中显现的繁星已经没了踪迹。寻霜另一只手击向姬如的背部,有源源不止的真气传向姬如已然疲惫的身体,随着那股柔和的真气传入,姬如甚至觉得身体已经不是那么疲惫了。
做好一切事情,寻霜笑着抱了抱月儿,那样温暖的怀抱却含着必须分离的无可奈何。
纵然如今可以再见,但如今的燕妃,已经没有了身躯,根本不可能离开冥迷之境。这一场最后的相聚,原本就是为了分离。
“要记得,月儿或是姬如千泷,不论代号是什么,你永远是你自己。人的命运,不是由称谓决定的。我命在心。”寻霜淡淡说着,将姬如从怀中放开。
如此短暂的相聚,两个人还没有将积攒数年的话语倾尽,就不得不别离。
避天盾已经越发虚弱,有好多次,盾外的暗灵险些冲破屏障。
寻霜缓缓地取下头上的弯月发饰,不过六寸的弦月在眨眼间变作镰刀类的武器,镰刀几乎和寻霜一般高度,银白的镰身泛着幽幽的淡黄光芒,在镰刀尽头处的弯月也泛着光芒,真如同天上的弦月一般。
在姬如的讶异还未结束的时候,寻霜在虚空中横挥着镰刀,刺眼的光芒逼得姬如闭上了眼,当光芒减去的时候,就能见到避天盾已然消失,无数暗灵被强烈的光芒灼伤,融入了雪原之中。
这样一击,却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避天盾坚不可摧,必须要先撤回避天盾之后再对外攻击。而没有了避天盾的保护,寻霜和姬如二人很容易被暗灵缠住。所以在避天盾消失之后,必须要紧紧把握住短暂的攻击时机,防止发疯一般的暗灵有机可趁。这一点,恰恰最难做到。
“月儿,用心看天中的星星,顺着天枢星的方向离开这里”寻霜在不断发动攻击的同时,不忘将姬如护在身侧。
姬如在母亲的保护下,并不需分神应付涌动的暗灵,直到她看到真正的星幕,笑道:“母后,我看见了,在那儿。”
寻霜没有顺着姬如所指的方向看去,只是不停地应付着暗灵。姬如似乎是有些急了:“母后,我们快些离开这儿吧?”
寻霜却似乎没有听到。她是那样不愿意和月儿分离,却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母后不能同你一起离开了,”寻霜似是用了毕生的勇气才说出这样的话,不顾姬如的诧异,寻霜径自挥动着镰刀,“冥迷幻境中的母后,早已没有了躯体,永远都出不去了。”
寻霜这样说着,有种想要哭泣的感觉,而再如何难受,却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的。虽然在这样的幻境中,魂魄与实体是那么相似,但是,魂魄又怎么会流泪呢?
“不我不和母后分开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姬如的泪滑过脸颊,浸湿了面上的素纱。
而寻霜却是比这个孩子要清醒得多的,只消一个转身,周遭十尺内的暗灵已经不见了踪迹。待姬如回过神时,她的身侧已经没有了燕妃的身影。远处忽然有巨大的光芒,几乎要照亮整个冥迷之境。
那样刺眼的光芒来自于寻霜手中的镰刀。从寻霜所处的位置分隔开,在镰刀所对的一侧,是涌动的黑色暗灵,在寻霜所护着的地方,则空旷干净,只有一个渺小的身影。
“快走”寻霜回过头来,语气中多了几分焦急。
姬如有些愣了,可她并没有同寻霜所说的那样离开,反而冲她的方向跑去。多少年了啊,她才能够再见母后一面,彼此相聚还没有多久,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分开?
可是姬如还没有跑出几步远,便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阻碍,似乎面前是有一道无形的墙壁,让她再不能向母亲的方向移动半步。
“快离开这里”寻霜越发焦急起来,停了半响才说道,“向着发光的方向跑,母后在那里等你”
“母后,这是你说的,不能反悔哦。”
“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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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奇怪的墨色胶状物不断在眼前闪现,似乎要将素衣的女孩儿吞噬。
——我本姓姬、名夜、字寻霜,是阴阳家的大巫……姬是个高贵却让人悲伤的姓氏。
——人的命运,不是由称谓决定的。我命在心。
——快走……母后在那里等你
母后……母后你在哪儿?为什么、为什么我顺着天枢星的方向走,却一直没有找到你?你去了哪里啊……
榻上的少女忽然坐起,眼角还凝滞着一滴不知何时落下的泪。那样澄澈如初的双眸,此刻被一种莫名的恐惧填满。
母后少女张了张嘴,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怎么回事?自己……
“你醒了。”耳边,是月神淡漠的声音。巡视四周,完全是宫殿的模样。原来她已经回来了啊,所以,从冥迷幻境出来之后,便又不能说话了,是么?原来都是假的?
姬如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起身到了月神的身侧。
月神将身子背了过去,缓缓往殿外走,似乎无意地问了一句:“见到她了?姬夜寻霜。”
——听到这个名字,姬如蓦然抬起头来。虽然她现在是在月神的身侧,但是月神背对着她,姬如完全无法知道,月神如今的表情是怎样的。
姬如缓缓地点了点头。那么,一切都是真的了?她的母后,在冥迷幻境之中?如果、如果还能再去一次那个地方该有多好,哪怕还要冒生命的危险。
一身素蓝衣衫的女子似乎是看透了姬如那一点小心思,却、说了一句足以打碎姬如所有幻想的话:“她现在,已经彻底死了——连魂魄也不复存在。”
方燃起一丝希冀的姬如感觉脑中“嗡”的一声,惊愕地看着面前的阴阳掌门。
月神也料得到姬如如今的反应,可是,内心却没有多大感触。她以为一缕余魂想在暗灵之间停留很是简单?若不是对着姬如千泷的思念,那缕余魂早就散了、或是被怨气侵蚀变作暗灵。如今,已经见到了自己的女儿,姬夜寻霜早已没有什么执念维持着魂魄,恐怕早已灰飞烟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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