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相依
作者:哀悠在
第五卷
第五卷 云破夜未央(一)
    “你终是无法信我。”白风的语气忽然冷淡下来,平静得近乎冷漠。

    我将视线从他的面容抽离,轻声:“不信。”

    凤凰已经停止了前行,在空中盘旋着,我看出在我们身下的是有间客栈。

    我与白凤之间霎时的沉默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许久之后,白凤才说了一句:“回去吧。”

    凤凰悬在空中,将右翼通过窗户垂了进去,那样的距离恰好能使我回到那间小屋。

    他竟然肯放我回去,竟然不杀我?

    我坐在凤凰的身上,费解地看着白白凤的背影,心里暗暗受惊。也许,真的是我错怪他了也不一定。只是那一袭白衣,也许我用尽一生都无法看透。

    白色的凤凰忽而偏过头来,冲我长吟一声,我几乎能感觉到它对我的恶意。

    “还不走?”白凤这才说了一句。

    我赶忙起身,顺着凤凰的长翼回了屋子——近乎是落荒而逃。回过身时,只看到凤凰远去的身影。行去匆匆,永远快得不留痕迹。

    夜中的月色,九天上的宁静,相依相伴的温暖,这些,也许只属于白凤和他那洁白的凤凰吧。那样的高度,别人根本就无法企及。

    我只是个局外人,一直都是。我早该意识到彼此的距离,早该从他的光芒中抽离。

    我捶了捶自己的脑袋。笨蛋,怎么会从杀手的身上窥到美好呢?这个脑袋大概真的坏掉了。那可是我的敌人,敌人啊……

    当凤凰渐行渐远的时候,立在风中的男子却忽然说了一句:“回去。”

    凤凰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解,它瞥了一眼身后的人,虽是不情愿,却还是掉转了身子。

    客栈中依旧没有一丝光亮。也许,里面的人早已睡去,带着对谁的愤恨。

    白凤对着那扇紧闭的窗户默然。有时候就是这样,彼此间的距离只有这一层隔膜,却没有人愿意越过。

    夜晚充斥着无尽的凉意,风自耳边划过,一场萧然。白衣的男子阖上双眼,本该沉寂的夜晚中,他却听到了不该出现的声音。

    “呲——呲——”细微的声音在夜里诡异十分,而这丝诡异,正是白凤又转回的原因。在白凤蓦然睁眼的同时,一支羽符不知从何处发出,倏然击在了墙上

    蛇被羽符死死钉在墙上的,是一条赤色小蛇蛇类喜阴,多生于野外,在这市井之地,本不该出现这类蛇虫的。

    白凤的眉头渐渐蹙紧,冰蓝的眸子里透出莫名的杀机:赤炼……

    ——

    枝桠的交错将月光碎得斑斓,已是秋末,梧桐的叶子快要落尽,偶尔有几叶枯槁的梧桐悬在枝干上,在夜色中颤动,几近零落。

    一袭白衣的人正蹑足立于细小的枝桠上。若是常人立在上面,那根小枝一定经不起压折,碎到地上。而此刻,白凤的足尖点上,枝桠竟纹丝未动。

    寂寥的月色在天地间洒下一片苍茫,夜风吹来,而梧桐上的人竟丝毫不觉凉意,大约,在他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比夜更要寒人罢。

    本该是冷血无情的杀手,本该是孤傲逍遥的公子。此时的他,眼中却掺杂了不该出现的异样光芒。

    也许冷淡,便可不受伤害。可如今,他那平和淡然得几乎冷漠的心境,究竟是被何物打乱?世界上又有什么可以打乱他?是要冷淡地看着世间的风云变幻、生生死死,还是要用一种悲悯之心?到如今,或许谁也无法明白,感情这种东西,究竟该有、还是没有。

    “见你这番模样,到让我心生不忍了。”妖媚的声音穿过夜色,白凤无须回头,就知道此刻在梧桐树下的女子是谁。

    “这次计划,是你泄露的?”白风的语气冰冷异常,甚至带上几分愠怒。

    赤炼雪白的容颜在月光下有些骇人,朱红的唇角微扬,她用鼻音冷笑一声,言语中尽是嘲讽:“怎么,被悠在训了一顿?我见你们两个在小圣贤庄打得——”

    赤炼忽然顿了声音,倒吸一口凉气——杀气她感觉到浓重的杀气是白凤?

    赤炼有些惊恐地望着那一袭白衣。虽然同是流沙中人,但谁也无法保证白凤会做出什么来。长久以来,卫庄的命令白凤从未违反过,但谁都看得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白凤仅仅将自己当做杀人的武器。只是重复着常往的动作,挥手,扬手,看着对方倒地,眼中不愠不火。而在冰冷躯壳之下的真正的白凤,卫庄用了数年也未曾摸透。

    这样隐藏内心极深的人,谁都无法看透。

    “你——”红衣女子诧然地盯着忽然出现在她身后的男子,想说些什么,却在对上那双冰冷蓝眸的瞬间,一个字也吐不出。她只能条件性的退后几步,试图退出令她神经紧绷的情形。

    “你的目的何在?”白凤的一字一句,在月夜中异常清晰。

    赤炼已不再后退,她深知,在白凤的世界里,退得多快多远也是无用。白凤是个出色的杀手,没有人能逃过他的绞杀。

    “你似乎犯了一个错误,”赤炼苍白的脸上竟然绽放了一丝笑容,“你忘了么?杀手,不该留有感情。”

    夜色中,白凤的眉头紧蹙。感…情?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词语。如今听来,让着一袭白衣的男子多了几分恍然。

    妖媚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流沙第一的杀手,为了一个墨家女子而动怒,你这又是何必?况且你也看到了——‘凌首领’完全不信你。

    我这么做,不过是想给你一个提醒。你们两个之间总有一道沟渠无法跨越,那是人所不能更改的距离。你实在不该被这种琐事所累。长久以来,卫庄大人都未真正对她下手,只因为他知道,你对那个女子存有一丝感情。否则他又怎会放过流沙的叛徒?——卫庄大人如此待你,可不要让他失望哦~”

    红色的身影已经隐入无边的夜色,只是她的最后一句话还萦绕在男子的耳边,如同梦魇。

    的确,他已经变了太多。他甚至忘了,杀手该是冷血的动物。

    为琐事所累?流沙的白凤凰,不该是这样的啊……

    夜凉如水,皎洁的月光渐渐被浓云遮蔽,在厚重的云层边缘镀上银色。

    无法跨越的沟渠,被宿命所开凿,那是常人所不能更改的距离。也许终其一生,都不能改变丝毫。
第五卷 云破夜未央(二)
    当月华被悉数遮蔽,藏身于丛林中的嗜血者终于牵起一丝微笑。明月星辰都隐没的夜晚,是隐蝠最为喜爱的。此刻的他倒挂在树桠上,真如一只隐秘形迹的蝙蝠般。他的瞳孔散发着腥红的光亮,在暗夜之中尤为可怖——他俨然不是一个人了,而是怪物。

    世界上太多人如他这般,为了在乱世生存,肆意地掠夺力量,无所不用其极,而到最后,也不过是让自己如同魔物。

    这片丛林早已不似数月前的葱葱郁郁,自北而来的寒气令许多树木凋零殆尽,只剩无数枝桠在空中盘枝错节。

    隐蝠栖在树上,猩红的双眼紧盯着前方,他在等待猎物的到来。

    如此沉寂的夜,似乎连风都更凉了几分。

    当丛林的深处终于传来的步履声,隐蝠显然兴奋了起来。

    “呼,总算是甩掉了他们。”紫衣的少年稳住步伐,终于放心地吁出一口气。在巨子的掩护下,他与石兰总算是逃过一劫。

    石兰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调整好呼吸,凝神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她能觉出有一股诡秘的腥气浮在丛林之中,这样的气息令她不安。

    “石兰,你有没有觉出什么异常?”少羽也神色凝重,举目望着这片丛林。

    浓云已将月华遮得不见半点光亮,沉寂的夜晚,静谧得令人窒息。这番夜景,的确非同寻常。

    这时,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他们的头顶掠下,撞断了枯枝残叶,带着骤急的风向两人击来

    ——隐蝠

    石兰未来得及说出一字,便被身旁的人拉向一侧。那抹黑影迅速调整身姿,飞身掠上旁侧的枝桠,如蝙蝠一般挂在那儿。

    少羽下意识的揽住石兰,如星的眸子穿过夜色,锁上枝桠上的人影:“隐蝠……”

    “呵呵,”隐蝠哑着声音笑着,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迫不及待,“我可是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

    少羽和石兰两人一直相互支撑着,这让隐蝠无法近身,蝠血术也没有施展的可能。

    已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他们三人之间的过招已不下数百,所有人都已经筋疲力竭。

    少羽和石兰背靠着背,大口的喘息着,他们已经快要到达体力的极限。

    “石兰,”少羽忽然对同伴说着,“相信我。”

    石兰还没有反应过来,少羽一个闪身,她的后背便空了。

    少羽石兰一阵诧然。对付隐蝠这类对手,用背靠背的方式是最好的——这样可以防止隐蝠从后面偷袭。而少羽如今……是在做什么

    石兰能感觉出身后忽然重了几分,隐蝠的气息已然掠在背后,这样的感觉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但这并没有影响到石兰的判断力,她果决的出手,待一切沉静时,便看到隐蝠已经被石兰摔到了地上。

    也就是在那一刹那,一柄长枪直直的抵到隐蝠的脖颈,丝毫不差。隐蝠来不及思索,就发现自己已经被点了***,两刃弯刀也随之抵在他的颈上。

    ——

    隐蝠腥红的双眼散发着惊恐与差异,他盯着以枪指向他喉部的紫衣少年,心中不忿——项少羽是故意让他有机可乘,然后令它变得如现在这般受人挟制。

    有几缕月光穿破了浓云,静谧地洒下。

    少羽的嘴角扬起自信的笑容:“总算解决了,不然一直这么纠缠下去,迟早要累死不可。”

    而手执弯刀的石兰并没有几丝喜悦的样子,少羽的笑容也散了下去:“石兰你怎么了?”

    石兰将弯刀熟练地收起,背对着手执长枪的少年:“下一次,别把我的后背交给别人。这次虽然赢了,但以后却不一定。不要太过自信。”

    少羽愕然一阵,看了看倒在地上一脸不甘的隐蝠,收起长枪——隐蝠已然被点了***,天亮以前不会动弹。少羽迎上前去,到了石兰身侧,干笑一声:“不过这次还是成功了,我们配合的也还默契~”

    石兰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少羽只好赔笑:“放心,不会有下次了。”

    明月在天上高悬,两人并排走了没有几步,便觉出身后腾燃而起的浓重杀气

    仓皇回首,便看见隐蝠站在不远处,血色的眸子似乎是因为愤怒更甚了几分。——他竟然自己冲破了***道

    石兰和少羽慌忙握紧了武器,准备决一死战。

    而他们没有想到,就在两人都准备好之后,隐蝠的四肢各处竟燃起幽蓝色的小火。“这是……”隐蝠望着自己身上莫名出现的火光,似是不解,可他还没有觉出火的温度,反而有死死的凉意。阴火幽幽地燃着,竟在瞬间将隐蝠吞没——他这才觉出灼人的温度,可惜早已晚了。

    少羽诧异地看着一切,不敢置信。

    隐蝠那惨烈的叫喊在密林中尤为可怖,蓝火中的人就这样被生生焚作灰烬空荡的丛林,仿佛什么也不曾存在过一般

    少羽有些呆滞,这种诡异的景象是他初次遇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了?

    ——等等还有谁在这里

    少羽这时才注意到,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两抹墨蓝色的身影。

    两个神秘的男子不知是在那里观战了多久,距离少羽和石兰那样近,而他们竟然现在才意识到那两个神秘人的存在

    如此说来,那一团阴火,也必当是他们的杰作了?这两个人出自何门何派?怎么会有这种能力……

    少羽正在想着,却见那两人从黑暗中走出。这是面容极为俊朗年轻的两人,特别是为首的那人,面容娇好得极像女子。

    看他们两人的年纪,应该比少羽和石兰大不了多少——却拥有比他们二人高出许多的力量,必定不是简单的人物。而从他们的衣着来看,应当属于同一个教派,而究竟是哪一家,少羽却不得而知。

    多少推测从少羽的脑中划过,而彼时,那两人已经到了少羽和石兰的跟前。
第五卷 云破夜未央(三)
    为首的男子面容娇好,偏向于女子,但是脸上却如同结了霜一般的冷漠。他望向石兰,淡淡地摇头:“这这样的人也费许久功夫,是武艺不精;对手无还击之力却不夺其性命,是妇人之仁。若非我及时赶到,你们定会落入他的手中。”

    “白玉师兄……”石兰一脸的恭敬,丝毫没有反驳他的意思。

    一旁的少羽有些糊涂,这半路上,怎么又出来个“师兄”?况且,石兰与这白玉是哪一家的弟子?那幽蓝的阴火,是他从未见过的招数。

    另一名陌生男子却对石兰笑着:“难得啊~竟然会看到身为奉月圣使之一的石兰被大师兄训,真是三生有幸~”

    白玉偏柔的面容却是淡漠的,他的眼神一冷,看向笑容满面的人:“你如今还是戴罪之身,不得放肆。”

    百草只能撇了撇嘴,识趣的不再说话。他的手指在空中随意划着,在他指尖抚过的地方,都如有细小的蓝色烟火迸发,细微的爆炸声在丛林中回响。——他不能放肆,找点乐趣总是可以的吧。

    白玉深知这个师弟的脾性,只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白玉师兄,师尊他……已经知道了?”石兰小心翼翼地问着。

    墨蓝衣衫的男子点头:“石兰,你我同为奉月圣使,当以大局为重,怎可擅作主张?——还让百草与你一起胡闹”

    “石兰知错。”石兰立刻屈膝,半跪在地上。看得出,她是很敬重眼前的师兄的。

    这时,身侧的百草又安静不下来了:“大师兄~三师妹她好不容易求我一次,她的忙我怎么能不帮?而且啊,你怎么能让师妹跪着呢?身为男人,要懂得怜香惜玉~”

    白玉好看的脸在一瞬间沉了下来,沉默许久过后,才道:“你先起身,此事还要听师尊处置。”他轻轻地抬手,石兰腰间的两片白刃便缓缓得到了他的手中。

    白玉并起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内力聚集,淡蓝色的光芒便在之间浮现,隐约得看不清晰。他将内力注在刃上,不久便可以看到有淡黄色的液体从刀内溢出,化作烟雾散去:“幸而引月弯刀上的黄涎毒不多,否则它可真成了毒刃。百草,让澧传信给阿荇,就说已找到奉月圣使石兰,不日将赶回息颉城。”

    话音刚落,便见到一只蛊貘从幽暗之处窜出,百草取来一支竹简,用手指随意划了些什么。说了一声“去”之后,澧便迅速隐入黑暗。

    石兰从白玉的手上接回已经散尽毒性的弯刃,思绪却停留在白玉最后所说的话上:“师兄现在就将我带回?”

    百草悠悠地叹了一声,耸了耸肩:“这是师尊的命令。他老人家这次可真的火大了,平日里他连管都不管的我,都成了‘戴罪之身’。”

    白玉女性化的脸上并没有太大的表情,只是冷冷说道:“你的身份迟早会暴露,加上今夜的刺秦更是火上浇油。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现在就走?可那个暴君,她实在不想就这样放过他自己的父母就是被秦军所杀的啊。

    石兰正思索着,耳边却传来熟悉之极的声音:“咳咳……打扰一下,我完全没搞清楚你们在说什么。也许,谁愿意向我解释一下?”

    白玉和百草这才注意到一旁的紫衣少年。在刚才,他们也是见过这个人的身手的。这个拥有重瞳的少年面对着隐蝠那样的敌人,却选择了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方法应对。虽然成功的风险极大,但单就那股自信与豪情来说,世间能与他比及的,也是不多。

    沉默了一会儿,白玉才望向石兰:“也好,你也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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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这是《湘夫人》的句子,正用在了息颉城两位奉月圣使的身上。

    一番长谈之后,少羽才搞清楚了些。

    ——石兰是蜀山息颉城的人,擅自向百草讨得黄涎毒淬入兵器,以作刺秦之用。然后就有了今夜的一幕。

    少羽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而对于他的问题,例如蜀山为何派石兰前往桑海?他们为什么拥有在瞬间致人于死地的力量?如此强劲的门派为何以前从未听闻?又是何时建立的?怎么会出现在剑阁峥嵘的蜀山?

    这些他们都没有回答。

    这是极聪明的三个人,每每问到隐秘的地方,他们三个总能逃避开。甚至连看起来最易泄露秘密的百草,都能轻易避开他的问题。

    蜀山息颉?他倒是越发好奇这是怎样的门派了。

    少羽倚在一株快要谢尽的梧桐上,凝视着不远处正在讨论着什么的三人。他有一种直觉,在这三个人的身上,在那被称作息颉城的地方还藏有更多的秘密。以广袤疆域为棋盘,这局棋,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想到这里,紫衣少年的嘴角不经意地浮现一丝微笑。

    浓云已经散尽,星辰在桑海上空泛着微光。点点星光透过枯枝败叶,似乎是在凝视着暗流涌动的九州大地。

    夜色,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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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已经过了子时,夜色却没有散去的意思,空荡的小圣贤庄寂寥十分,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沉寂,沉寂。今晚的夜安静得可怕。

    而就是这时,一阵铃声蓦然响在了有间客栈的大厅内,其间还伴有谁的轻咳声。

    苗族服饰的女子右手一挥,如划破夜色,客栈内的烛火在一瞬间燃了起来,将整个屋子照得通透。

    夙星费力地扶着身负重伤的句子,声音决绝而不失威严:“屋中的人都起来”

    随即,客栈二楼的厢房一个接一个地亮了灯盏。她的声音并不大,但似乎有着莫名的穿透力,让留在客栈中的墨家弟子都从梦中醒来。

    ——我也不例外。

    我刚回客栈没多久,我甚至看到了白凤折身回来却又只字不语地离开。

    他也许还想说些什么吧?可惜我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所以倒不如就让他离开,无须解释什么。我们相立而隔的那道墙,便是最好的言语:相隔相离,敌友的界限没有谁可以逾越。
第五卷 云破夜未央(四)
    他也许还想说些什么吧?可惜我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所以倒不如就让他离开,无须解释什么。我们相立而隔的那道墙,便是最好的言语:相隔相离,敌友的界限没有谁可以逾越。

    我持着烛台走出,便看到巨子在夙星的搀扶下坐下。巨子已经摘下了斗笠,苍白的面容泄露出他此时的状况不佳。

    我赶忙上前:“巨子大人您……”

    “受了重伤。”夙星蹙着眉,“巨子大人,这次夙星也有错。”夙星的面庞上不在有平日的邪笑,她冰冷的脸看似波澜不惊,可我还是能感觉出她心中的怒意。

    墨家众弟子已经涌了上去,夙星赶忙吩咐:“设法通知据点的墨者,命各首领在天亮前赶到。”

    庖丁倒吸一口凉气,去没有动。——这个巴山楚地的女子竟然用命令的口吻?

    虽知这位夙星姑娘的身份非比寻常,巨子也敬她几分,但夙星终究不是巨子,墨家之人自然不能任她委命。庖丁看了看巨子,巨子费力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按照夙星的吩咐。

    有人取来一只赤色的机械鸟——朱雀。为墨家传递消息所用。庖丁便取来竹简,匆匆忙忙写下几行字,令朱雀传了出去。

    客栈外的风异常凄寒,秋已至末,冰冷的冬季也该来了吧。

    “……巨子大人受了什么伤?我离开时……”我慌张的说着。

    夙星沉了沉气:“受了星魂的鬼云咒。”

    “星魂?阴阳家的那个?”庖丁一副不可置信,“他不是在小圣贤庄么?巨子大人怎么会——”

    “先不谈这些。”夙星冷冷说着。巨子的额上已有汗珠渗出,有一团墨紫色的纹饰从脖颈往外蔓延。夙星赶忙结印,隔着墨色衣衫,拼尽内力将那团骇人的纹路压制下去:“庖掌柜,麻烦你将巨子的衣衫解开,要快”

    “天哪,这是……”在巨子褪尽上衣后,所有人都是诧然。在巨子的腹部和右肩,有两个酒樽大的阴阳符号,墨紫色的阴阳图中,有黑气缓缓涌出,没有多久便向外浸染出挣扎的曲线,几近心脏。

    夙星再度用内力将毒气逼回阴阳图中,急急吩咐:“悠在,封住巨子的要***”

    “封***?我不会啊”我说出了这句话,立刻迎来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也是,身为墨家首领,怎么可能连基本的点***也不会?——可我真的不懂这些,甚至连各***位的位置都不清楚。

    而夙星,身为南疆的人,怕是没有接触过点***这类武学吧。

    庖丁赶忙应着:“我来”随即用极快的速度封住了巨子的***位。

    夙星也立刻结印,有暗暗的黄色光芒盘旋缠绕在她的十指之间。巨子肩头的咒印泛着黑气,夙星右手的五指并起,自其上缓缓移过,能觉出那团黑气几欲侵染夙星的身体——这是反噬吧?小小的咒印竟然有这样的能力?

    夙星的食指与中指微微一动,一只极小的蛊便出现在两指之间。与此同时,那隐隐沉闷的黑气竟然都向蛊的方向而去没过多久就被蛊虫吸食而尽夙星的左手再度将腹部的咒印逼回——那些墨紫色的纹落一旦抵达心脉,便没有挽救的可能

    这看似简单的一举一动,却是常人永不可及的高度。

    夙星的左手便在黑气已尽的瞬间按压住阴阳图,平稳的拂过,第一个鬼云咒便消失不见。

    我隐约看到夙星的额上渗出汗珠,心里不免担心——我以前从未见她这般疲惫。

    我看见巨子的眼睛微睁了睁,又似乎无奈的合上了眼。他腹部的阴阳图案纠缠着诡异的曲线,夙星的右手刚刚抚上,就在触及中心的瞬间被一股强劲的力量弹回在那一刻,鬼云咒有一恍的跃动,仿佛存在生命一般

    巨子蹙了蹙眉,似乎有种难受的窒息感让他身子一震,从口中蓦然涌出一滩血来而他只轻咳了几声,眉头紧锁:“是……用以克制苗族的禁咒吗?”

    夙星蹙紧娥眉,用力握住自己被弹回的手腕,艰难的点了点头:“是。”

    “即使这样,也别无他法……”巨子牵了牵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还是多谢夙星姑娘仗义相助。”

    “我说过,这次我也有责任。”夙星的表情虽然冰冷,却似乎多了一种愧疚在里面。

    ——可是,明明是我的错啊如果我不是那么逞强,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倒也无碍。我本就是……已死之人。”巨子言辞淡然,“且我不能任由墨家首领胡来。悠在,心怀正气固然是好事,但要知道,连生命都不顾的人是最可怕的。纵使夙星可能救你们,但有些事,绝非人力能及。”

    巨子的目光扫过我,我只觉得心中一惊,一滴灯油滴到我的手上,我的手猛然一颤,灯盏便砸在了地上,在寂静的屋里发出刺耳的坠落声。我的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我能说什么呢?对不起吗?说了又有何用,已然挽不回事实。

    “谁也不曾料到星魂会使用禁咒。他在我的身上用了三击,两击是鬼云咒,最后一击中于腹部,是专以克制巴地之人的禁咒。”巨子腹部的咒印已然冲破了***道,肆意的往心脉蔓延。而此时,所有人都没有挽回局势的办法,我们只能任由那墨紫的纹饰摆出嗤笑的姿态看着所有人。

    “星魂曾与我说,世间最痛苦的,是对死亡的无可奈何。这个人,你们不可小觑。”巨子淡淡的说着,似乎对即将而来的死亡并不害怕。

    “巨子大人……我……”还是不能缄默吧,可我开口之后,已经再也说不出一字。每一个字眼仿佛都有无尽的重量,让我吐不出来。这种重量,来自于毫无用处的愧疚。眼前的人,不被我所杀,却因我而死。

    “不必自责。只是悠在,你这样急躁而无所畏惧的性子,不适合在乱世中生存。”巨子的眼神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也许临近死亡的人,都会表现出对将别事物的淡然吧。

    而这样的话却在不断敲打着我的心。无所畏惧?我自然是畏惧着的,只是,我来自那样遥远而平和的年代,在那个时代,我不过是个刚刚毕业的学生,还未真正踏入社会。

    与其说我无所畏惧,不如说是无知无畏吧……

    巨子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似乎用尽毕生精力才说得出话:“你可知,我在前一刻还在怀疑你的身份?”

    我的身体猛然一颤,同时也听到周围人的唏嘘之声。

    “当日任你为首领之一,的确因为你的武艺还算不错,当更主要的,是希望能更好的观察你的举动——如今看来,是我错了。抱歉。”

    “没没,不碍事的,谨慎一点也是人之常情。”我赶忙说着。

    巨子腹部的咒印毫无阻碍的肆虐着,黑字的图案仿佛在传递着死亡的讯息——而我们却对此毫无办法,我们竟对一个咒印毫无办法

    纵然强者如夙星,神秘而令人不敢侵犯——却对于眼前,终究是无能为力。

    人,原来是这样渺小。只能任由着生命从自己的眼前消失,却无可奈何。

    无力,无助,如同坠入绝望的深渊,奋进力量也无法爬出。

    这样的感觉,真的太过痛苦……

    “巨子大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眼见得咒印已蔓延得近于心脏,夙星赶忙问着。

    谁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所交代的事,便是巨子最后的话。当咒印侵入心脉,侵入心脉之后……

    原来生与死,不过是一线之差。

    “交代……”巨子喃喃,“在墨门禁地,有两样兵器。破阵霸王枪在项氏少羽手中,非攻为天明所得。一王一侠,少羽为兵家之人,天明、便是墨家之人吧。诸位作证,我授命天明为下一任巨子”

    ——

    ######

    “朱雀。”看到天边飞来的赤鸟,守夜的墨家弟子也是差异,赶忙伸出手接住了鸟儿,将朱雀身上所带的竹简取出,急忙往首领的方向跑去……

    今夜月华如练,为无边的黑暗带来一丝微妙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