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羽小飞
古董是一个民族文化的结晶，凝结着那些已经远去的时代的人文与风貌，但彼特会选择干倒腾古董这一行，倒不是因为什么小清新情怀，而是因为这些东西实在太有赚头。
3000年前，地球因核战争毁灭，人类被迫进入太空。大迁徙之后无地球，文化出现了断层。3000年后，过往的一切都散佚在漫长的历史中，银河帝国发现自己的人民失去了根与魂。文化认同的缺失，给庞大的帝国种下了隐患，有识之士认识到这一点，开始学习并宣扬古地球文化。
一股浪潮在帝国中无声地掀起，古董行当沉寂了近几千年，一直到最近五、六百年，文物和收藏市场才开始逐渐升温，并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而这家不起眼的古董铺子，就是这条产业链的一环。
宝芝斋外头看着像是早地球时代江南那种低矮的古建筑，青砖黛瓦，绿柳周垂，里头光线幽暗，进门就是两排黄柳木架子，玉件、砚台、瓷器、电视机、电冰箱、u盘、热水壶、扇子…………各式各样的东西被精心收拾之后摆放在木架上供人观赏，外面罩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保持着这些古董周围环境的恒温恒湿。再往里安着一张花梨木大理石书桌，桌上附庸风雅地磊着些仿古的名人法帖，青竹笔筒里插着几支钢笔，细看是英雄牌的——当然也是假的——而一盏北欧风格复古落地台灯则静静地矗立在一边，宣示着店主人良好的生活品味。
据说早在3000年前，古代地球人就是装扮自己的房间的。事实上，如果不是对地球文化有深入了解，彼得绝对布置不出来这么有文化内涵的店面，这一手极大地提升了古董店的档次，从而大大地提高了营业额，连一年前区长要给上级送礼物，也指名道姓地要到他的店里来买。
想到这里，彼得自得地眯起眼睛，开始盘算什么时候才能赚到足够的钱，到太阳系地球遗址去朝圣一次。
就在这时，玻璃自动门忽然打开了，彼得回过神来看向来客，不由微微地一怔。
那是个20岁上下的青年，浅褐色短发，黑色眼睛，身材颀长，相貌中等偏上，算不上十分出众，却难得让人觉得非常舒服。
似乎没什么出奇的，可这人的衣服…………
玩古董的眼神最重要，不然走眼一次，说不准就全给赔进去了。彼得对自己的眼力很有信心，他一眼就发现，这青年的衣服看着平平无奇，其实大有乾坤。西装革履——这没什么，最近就是流行复古风，十个年轻人六个喜欢这么穿，另外四个不是喜欢唐装，就是喜欢中山装——难得的是这人穿得规规矩矩，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很多人都以为西装这种东西，随随便便一套就能出门，却不知道里面也有许多规范。别的不说，就说扣子吧，照古书记载，单排双扣的西装，下摆的那颗扣子是不会系上的，这种小细节除了专门研究古代礼仪的，又能有几个人知道？
这个青年的西装材质剪裁不算太好，应该不是有钱人，不会有人专门给他打理衣服。这么一看，这青年估计自己是个行家。既然是个行家，照老规矩店主是不会主动上前介（忽）绍（悠）的，同行不起哄，彼得想明白了，也就乐的坐在梨木椅上不动弹。
谁知他不上前，这位年轻的客人却自己凑了过来，脸上带着点迷茫，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好，请问这里是杂货店吗？”
“……客人您说笑了。”
这人的口音有些奇怪，不过彼得也没有在意。扫了对方一眼，他嘴角抽了抽，回答道：“这里是古董店。”
话音落下，那个青年一脸天崩地裂我嘞个去的表情：“古董店，可这里不都是些打火机、扇子、u盘、电视机什么的吗，这些是……古董？”
彼得开始觉得对方无理取闹了：“您都把名字叫出来了，还不知道这是些什么？都是地球时代的东西，当然是古董！”
青年的脸色愈发的白了：“地球时代？那、那现在是什么时代？”
长得挺好看，不会是个脑残吧！
彼得迟疑地看了看他，还是回答道：“现在是银河历2100年11月21日啊。”
青年倒吸了一口气，弱弱道：“可是你们说的都是中文啊。”
把嘴里那句“你是不是傻”给咽下去，彼得挤出一丝笑容：“中文和英文是银河帝国的官方语言，您要是有要求，我也可以跟您用英语对话。”
青年：………………呵呵哒。
二十多岁的年纪，有的人脱了单，有的人脱了贫，只有他脱了缰，跟撒手没的哈士奇似地一路奔到了银河帝国！
讲道理，温岭的内心是崩溃的。
温岭，男，21岁，地球人。
事实上仅仅半个小时之前，他还在a城的大街小巷里乱窜，试图找到那家在网上评价超高的小餐馆大快朵颐。
那家餐馆一天只卖一百份牛肉面，位置偏僻服务态度又差，然而却吸引了无数抖m的食客前来品尝那传说中的独家秘制高汤卤牛肉手打面。
想想看，店家如此傲娇，位置如此偏僻，牛肉面却依旧供不应求！
这牛肉面该有多么好吃啊！
所以作为一个吃货，难得到了a城，温岭果断地在手机上搜到了这家店的地址，然后独自一人跑去寻找那令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绝顶美食，随即就不负众望地…………迷路了。
这些小巷子跟蜘蛛网似的四通八达，即便有手机地图，温岭在转了几个圈之后还是迷失了方向。牛肉面每天只有一百份，去迟了就没了，他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好不容易拉住个老大爷问清楚了餐馆的地址，温岭拔腿就跑，然而跑了大概十分钟，他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房子奇形怪状的，那叫一个横看成岭侧成峰，高矮方圆各不同，人也奇形怪状的，红橙黄绿青蓝紫，真是什么毛色他都有。
温岭捂着哆嗦的小心脏，好不容易看到一间局部不伦不类、整体上还算正常的店铺，本能地就迈步走了进来，结果一个晴天霹雳分分钟就劈碎了他最后的侥幸心理。
他穿越了，一穿几千年，穿到了银河帝国！
温岭是个孤儿，从小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在孤儿院里长大。按照规定，满了十八周岁之后，他就必须离开孤儿院。温岭想要继续读书，却没有足够的钱。好心的院长便托自己的兄弟，给温岭在一家外贸公司里找了个工作。院长的兄弟就是这家外贸公司的老总，看在院长的面子上，他很照顾温岭。
但工作太过清闲，温岭总觉得自己白拿一份工资很不好意思，所以老是自己给自己找点活干。大家都很喜欢这个俊秀、勤快又活泼的小伙子，温岭渐渐在公司里扎下了根。工作步上了正轨，又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温岭觉得非常满足。
他一直都很感激院长，这天暑假便跟往常一样拎了礼物去探望老院长。正好院长有事要去a城，温岭担心院长开车累着，就自告奋勇地充当了司机。因为当天院长要去参加什么会议。温岭呆会场里觉得无聊，回宾馆也没什么事情做，就跑来小餐馆吃面，如果味道是真的好，他打算下回把院长也一起拉过来品尝。
谁知在巷子里跑了几步，就莫名其妙地穿越了呢？
幸亏把车钥匙留在宾馆了，不会给院长带来太多的麻烦…………
不对，一个大活人莫名其妙地就失踪了，这本身就是个大麻烦吧。希望院长别太担心他了，老人家可是有高血压的啊…………
长长地叹了口气，温岭决定接受现实。他拍了拍脸颊，硬是挤出一个笑来，冲着彼得说道：“你好，我叫温岭，请问，你们这儿招工吗？”
彼得摸了摸自己的啤酒肚，纳闷地眨眨眼睛，顿了一下还是回答道：“招工？你想工作？你有鉴定师证明吗？”
“您这儿是古董店吧。我对您肯定很有用的。”温岭努力推销自己：“我非常了解地球文化，尤其是公元2000年左右的事情，不管是什么东西，看一眼我就能报出名字来历用处来。”
彼得越发狐疑了，他站起身来，用富有压迫感的视线盯着温岭：“我说，你不会是个偷渡客吧！”
温岭一噎：“什么偷渡客？”
彼得咄咄逼人道：“那你把id卡拿出来给我看看。”
“我为什么要给你看？”温岭嘴硬道：“你这样怀疑我，是在侮辱我的人格。我不打算在你这里干了，再见！”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彼得却突然开口留住了他：“等等。嘿，看来你真的是个偷渡客。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扭到警局去。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家店的老板彼得，只要通过测试，你要在我这儿干也行，不过话先说好，既然你是个黑户，那说不准哪天就会给我带来麻烦，所以我只包食宿，不给工资。你接受，那就留着，要觉得不行，那就走吧。”
温岭回头看了看这个奸商，稍微迟疑了一下，就点了点头。
不过他孤身一人，又是个什么黑户，就算彼得把他弄死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后果。初来乍到，还是应该防着人心险恶。想到这里，温岭又补了一句：“我只在这里干半年，半年之后，我的朋友会来这里找我，我跟他一起走。”
——潜台词是压榨我可以，但别做过头，我不是一个人，至少半年后就会有人来找我。
彼得不怎么在乎地说道：“行吧，你进来一下，我给你看个东西。你能鉴出那是什么，我就收你。”
温岭的内心有些忐忑，他鼓足勇气争取这份工作，只是想要一个在陌生土地上的落脚点。完全可以想象，如果他被赶了出去，那么作为一个没钱没身份的黑户，之后他会有哪些可怕的遭遇。对他来说，这份工作是可以救命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温岭在交流和阅读上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现在是银河历2100年。大约3000年前，因为核战争，人类被迫离开地球进入太空。当时逃出来的大型飞船总共有50艘，但是留存到最后的不到一半，为了适应恶劣的太空环境，人类开始改造自己的基因，基因的改变反映在外貌上，所以这些人才会有各种各样的发色与瞳色。
在逃离地球到建立银河帝国的过程中，文化出现了断层，许多文献资料散佚在历史长河之中，只有一小部分的地球文化被保留了下来。
地球时代的小语种现在很少有人能够读写，而中文和英文这两门语言，由于在幸存者中使用的人口基数较大，就成为了银河帝国的官方语言。只是中文相对复杂，其读音虽然被相对完整地保留了下来，但写法却在之后的时代变迁中发生了很大改变，事实上，现在只有在特殊场合才会使用地球时代的简体字。至于英文，因为相对华夏文字更容易学习，其读音、词汇和语法倒是都跟地球时代相差不多。
但他来到帝国不到半天，并不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温岭很担心自己露出什么马脚，不小心被拉出去当成研究对象解剖。
不过他想多了，银河帝国幅员辽阔，各地风俗口音都有差异，不少人离开家乡在浩淼的宇宙中寻找属于自己的机会，这是一个银河一体化的大时代，而偷渡客相当于欧洲的非法移民，当地政府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必真有人来管，也根本管不过来。
温岭虽然可疑，却还没可疑到那个份上，瘦瘦弱弱的也不像是星际海盗，这也是为什么彼得愿意冒点风险留下他这个廉价劳动力。
店铺后面别有洞天。里面的空间比从外面看上去要大得多，温岭觉得大概是用了什么空间折叠一类的黑科技。他尽量保持平静，然后看着彼得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金属盒子。
“这是我自己的收藏。”彼得一边用指纹认证打开盒子，一边说道：“我很喜欢这个2014年的1元硬币，从来没打算要卖给别人。现在你替我看看吧，这就是你的测试。”
这么珍惜，所以是真的？
温岭的神色严肃起来：“有手套什么的吗？我看看。”
“不，温岭。”彼得微笑着说道：“你不能上手，是你说的，只要看上一眼，不是吗？”
他甚至没打算将硬币取出来。温岭皱了皱眉，咬牙道：“行，那你至少把盒子凑近一些。”
鉴古这一行，对行家来说，手感说不清道不明，却是非常重要的鉴别手段之一。不上手摸，纹理材质，一些细节说不定就会被错过去。单这么看，难度升了不止是一星半点。
温岭倒是无所谓，他要摸一摸，那纯粹是为了装出一个行家的样子来，事实上，当接过盒子看到那枚硬币的第一眼，他的心就定了下来。
“这是假的。”温岭斩钉截铁道。
“哦，为什么？”彼得笑眯眯地问道。
“2014年用的已经是第五套rm币了，前面是个阿拉伯数字1，背面的图案则是菊花。”
温岭胸有成竹地指着这枚钢白色的硬币：“但是这一枚，正面是数字1和一朵牡丹，背面嘛，我估计是个国徽。你翻过来看看，就能确定了，他错把2014年发行的1元钱，做成了第四套rm币，这个马脚不能更明显了。”
彼得听完，眼中露出赞赏的神色：“不错。你这个年纪能够有这样的水准，很不错。”他笑了笑：“我当年也是你这个年纪，初生牛犊不怕虎，收了这么一枚硬币，差点就破了产。后来缓过来了，我也没把它处理掉，而是放在身边，时时刻刻告诫自己要小心谨慎。这也是我对你的劝诫，行，我收你了。”
温岭眼睛一亮，感觉鞠了个躬：“谢谢老板！”
彼得哈哈大笑：“叫老板怪别扭的，你就叫我彼得大叔吧。”
温岭顺着杆子就往上爬，立马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句大叔，又说道：“彼得大叔，我刚刚走了很多路，什么都没吃过，全身都没力气，您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能填肚子就行。”
彼得想了想：“还有点曲奇，我打算当下午茶的，便宜你了。”
说着他捧了一盒子曲奇饼干过来，顺手还泡了两杯热可可，坐下跟温岭一起吃。
香气四溢的点心让温岭的肚子叫了一声。温岭红着脸，把一块饼干塞进了嘴里。
彼得也不介意，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看来你之前过得不怎么好。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这大概就是在摸底了吧。
温岭端正地坐好，乖乖回答：“挺偏远的一个地方，估计地图上都没有标出来吧。我出生就没见过我爸妈，后来爷爷不在了，我只好跟着朋友出来混日子，到这里我跟我一个朋友吵了一架，他卷走了我所有的东西，把我给丢在了这里。不过我已经联系了其他人，他们现在有事，估计半年后才会来接我，说是相信我的能力，让我先在这里自力更生。”
这些话听着有理有据，其实什么重要信息也没有透露。
“你这朋友不怎么靠谱啊。”彼得不打算深究，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摇摇头吐槽道：“你这身本事，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爷爷喜欢这些，算是家学渊源。”温岭想了想说道：“所以我其实没有系统地学过这些，只是平时耳融目染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彼得恍然大悟：“对了，你这头发是不是染的？”
温岭一愣：“嗯，是染了一下。”
他头发本来是黑色的，部门一个强势的大姐说他这样看上去太沉闷，强拉着他去理发店染了个头发。
“我就知道。”彼得笑着说：“你这发色这么深，都快偏黑色了。你血统要是真那么纯，怎么可能混得这么惨嘛。”
血统？
温岭估计这是个常识问题，不好直接问，只好旁敲侧击道：“在这里，要是把头发染得太深，会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好多了。”彼得压低声音道：“要是一千年前保守势力占优势的时候，你这就叫冒犯王族，会被公开处刑的。说起来也奇怪，在开拓过程中为了适应恶劣的宇宙环境，人类主动修改了自己的基因，现在什么天然发色都有，可除了王族，却没有谁能够天生拥有黑色的头发。黑发黑眼，这是王族的象征啊。”
温岭顿时打了个寒战：“真的假的，要不……”他咽了口唾沫，非常识时务地问道：“您这里有染发膏什么的吗，我换个发色算了。”
“吓到你了？”
彼得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现在跟以前不同了，褐色而已，只要不是胆子太肥染成黑色的，别人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温岭：…………
可是过几天他头发长了头顶露出黑毛，分分钟就要被公开处刑啊！
“我觉得浅黄色的头发比较好看。”温岭坚持道。
“不行。”
彼得也很坚持。
温岭：“为什么？”
彼得：“染发膏要钱的，还挺贵。我只包食宿，你忘了吗？”
温岭：………他有一句卧槽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脸心累地扭过头，温岭收拾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幽幽地飘去了厨房：“我去洗个杯子。”
彼得在后面提醒：“厨房往右拐，左边是厕所！”
温岭默默地转了个方向，干活去了。
彼得望着他透露出浓浓悲伤气息的背影，好笑地晃了晃自己肥硕的脑袋。
现在的小年轻啊，就是爱漂亮。像他当年，忙得脚不沾地，顶着个鸡窝头难道就不活了吗？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温岭在古董店里已经呆了两天。这一行本来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些天进店来逛的不多，温岭也就还算清闲。把整个店铺都打扫了一遍，又在厨房里炖上彼得最爱吃的猪蹄，他就坐下来打开光脑上网。
据彼得说，他的临时id卡要再过几天才能补办下来。温岭没办法，只好暂时先用彼得的账号。
3d拟真技术在星际时代有了极大的发展，只要戴上一副小巧的耳机一样的装置，人们的意识就能脱离身体，自由自在地在网络的世界里遨游，感受到的一切，据说跟真实世界几乎没有什么差别，所以还有些网络深度中毒者，甚至十天半个月才醒过来一次给自己补充营养液，平时就这么生活在网络世界里的。
但彼得不同，他是个地道的复古主义者，十分厌烦这些近五百年来出现的花里胡哨的新事物，所以他的光脑就没有接入相关设备，而温岭也只有透过眼前悬浮的光幕，来体会银河帝国宇宙网的先进与便利了。
不过对于温岭来说，旧型号的光脑已经非常够用了。本来他也不打游戏什么的，只是想从网上获取更多这个世界的信息，另外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份兼职而已。
是的，兼职。
彼得算是个不错的人，但他更是个不错的商人——精打细算，绝不吃亏——这意味着签下协议之后，想从他那里领到半个帝国币那都是不可能的。
所以要想买到染发膏，温岭只有另想办法。
但找工作的过程并不顺利，招工启事不少，但都要求相应的文凭和证书，而地球上两大失业者黄金过渡职业——捡垃圾和洗盘子在这里也一样没戏。盘古星的垃圾全部统一处理，至于洗盘子，呵呵，这年头谁还手洗盘子啊！
作为一个孤儿，温岭从小就有存钱的习惯，兜里分文不剩，让他心里一阵阵的发慌。
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啊。
想到自己中行□□里辛辛苦苦才攒下来的十多万存款，温岭苦笑了一声。
就在这时，光幕右下角忽然有个头像闪动起来。
估计是个聊天工具吧。
温岭一边这么想，一边打算忽略掉它。毕竟他用的是彼得的账号，对方应该是来找彼得的，温岭觉得自己不应该随便打探别人的*。
但头像闪个不停，过了大概两分钟，忽然爆出一个烟花的光影效果，对话框强制弹了出来。
：各位同道救命救命救命救命help！！！！ヽノ
温岭：…………
他默默地看了看群名，地球文化同好会？
群里立刻炸了，全是鬼哭狼嚎问候祖宗的。
：我的天突然爆出个对话框吓我一跳，我怎么不记得tmm有这个功能的，你是不是黑了我的服务器？！信不信我这就上门弄死你个没事找事的混蛋！
：嗷嗷嗷嗷嗷嗷我刚打了一半的游戏！！！！！
：不用叫救命了，请干脆利落地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
………………
群里被愤怒的小伙伴们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地刷屏了，队形十分整齐。
：大家不要这么冷酷无情嘛。我也是没办法啊。oo
：导师给我选题，选了个“新地球时代21世纪c国网络文化”，我本来还以为很好写的，谁知道题目这么大，有些资料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查。我觉得自己要毕不了业了，咱们这么多年交情了，帮帮忙吧！！！
：网络文化很难吗？
：难啊，我都快疯了。其他我都能想办法，就这个大家帮我看看吧。
：这几个，88，886，55555555，66666666，23333333。
：这些数字是什么鬼啊，据说是新地球时代21世纪常用词汇，完全猜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啊。
：咦，那个88和886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是音译，拜拜和拜拜喽的意思。
：诶，你这么一说确实是诶！有个方向就容易多了，我回头也知道去查什么资料。那5555555，难道是呜呜呜呜呜呜呜？
：应该是吧。不过后面两个有点难猜。
：66666有什么音译吗，据我所知，这个词多出现于游戏玩家间的对话吧。欸对了，你们知道骰子吗，赌博啊下棋啊都用的，能投出的最大数字就是6，玩的时候，玩家们经常凑在一起，疯了似地大声喊6666666。会不会后来有了引申义，6象征好运气？
：语境似乎对的上啊，十字绣你太棒了！那233333呢？
：我觉得可能是密码。跟英文对照一下，第2个和第3个英文？跟公元前有什么关系吗？
：不是吧，这种网络流行语一般都是有相应典故的，23有什么说法吗？
：13我倒知道，23没听过。
：从应用语境上来看，我觉得这个词好像代表了大笑。
：怎么可能，根本就搭不上好么。
：你个数码控，不知道的领域请不要随便发言好嘛。
：你也不是研究这方面的吧，凭什么说我？
：我知道了，古籍记载c国共有34个省级行政区域，其中包括23个省！
………………
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实在是酸爽。
眼看着他们脑洞越开越大，越猜越偏，温岭捂着额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犹豫了一下，他到底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默默地打了几行字上去。
：“23333”是大笑的意思，即笑得不能自已，满地打滚的意思，它是一个笑脸符号的编号，出自猫扑论坛动态图组第233号。“66666”在lol游戏里经常用到，三个意思，一个是当你处于危险状态时，别人发出6666，为了打字速度更快，节省时间，表示赶紧溜走，不然就危险了。另一个意思就是玩得很好赞你的游戏玩得很牛，这是谐音。还有就是当别人在后面跟上来，希望你把这个人留给他杀，更有利于他升级。另外平时聊天用6666，表示赞赏、很牛的意思。
温岭自己觉得没什么，但他这些话一说出来，群里忽然就静默了下来。他觉得有些不安，正想再打些什么字的时候，发话了。
：如果是猫扑和lol的相关信息，可以在一本叫《那个时代总集》的书里查到，小八你查查看。
：哦哦，等一下，学校图书馆网站里有链接。
：真的有，但是没有啤酒肚说的这么详细！啊啊啊啊啊啤酒肚我爱你！！！大神，这么些年了我怎么才发现你是一个这么牛的大神！/
举手之劳能让对方这么高兴，温岭忍不住笑了笑，顺手就调戏了一把。
：哈哈哈哈那你要不要来抱我的大腿啊。
：大神，抱大腿是什么意思？不要用这么艰涩的典故啦~对了，为表感谢，我请群里的大家吃个饭吧~~~
：我可没打算把线上关系发展到线下。见面就算了吧，来来，小八记得给我打劳务费哦。
：别推了，这次多亏了大家啊，我是打算好好破费一下的。嘿嘿嘿嘿，我听说有一家新开的复古川菜馆，我订了叫店里直接给大家送过去好了。还有啤酒肚大神，我记得上次有问起过，你是住在盘古星那里的吧，你这么懂地球文化，一定对这方面很感兴趣。最近那里要召开一次级别很高的研讨会，我从导师那里弄到了两张内部票，我给你寄过去吧。反正我最近赶论文，肯定没时间去。
文化研讨会？地球文化……吗？
温岭愣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没有拒绝。
：我确实想去，谢谢你。
：没事~~~
“咦，好香啊。”这时彼得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温岭朝门口看去，彼得刚好推门走了进来，一边陶醉地吸了吸鼻子，一边朝这里走过来。
“你这手艺，开饭店肯定不会亏本。”彼得眉开眼笑道：“我最喜欢的猪蹄，对不对？”
“我看到冰箱里有。”温岭站起身，把座位让出来：“彼得大叔你坐会儿吧，刚回来肯定累了。”
“是有点累。”彼得点了点头，神色忽然变得有些颓丧：“我跑断了腿，还是没能找到门路。看来这研讨会我是去不了了。”
温岭本来打算去看看猪蹄炖得怎么样了，闻言脚步一顿，有些讶异地问道：“研讨会，是最近要在盘古星举办，关于地球文化的那个吗？”
“诶，你怎么知道？”彼得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哦，你应该是上网查到的。这次研讨会级别很高，会有许多珍贵的文物展出，许多专家也会到场。更重要的是……”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坊间传闻，帝国第一继承人，田铮大人也会来，虽说传闻只是传闻，但是，啧啧啧啧你懂的。”
这么珍贵的机会，那个就这么轻易地送出来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温岭随即就有些失笑。
他是个一名不文的黑户，彼得大叔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别人至于这么处心积虑地算计他们吗？大概对方是真的有门路，又对这些事情不怎么在意吧。
想到这里，温岭对彼得开口道：“刚刚有人要送我两张研讨会的票，不过我不怎么熟悉这类场合，一个人去多少有点不安。彼得大叔，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彼得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才有力气说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来：“……你，你说的是真的？”
温岭点点头，随后不失时机地来了个自然无比的马屁：“对不起，机缘巧合下我用你的账号跟那个人聊了一会天，他会送我票，一定也是看在彼得大叔你的面子上。”
彼得眼中含着感动的泪水，大声喊道：“我就知道收留你没错！温岭，我爱死你了，如果年轻个二十岁我一定会向你求婚的，我太爱你了，温岭，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温岭微笑着与他对视，心中默念涨薪涨薪涨薪涨薪。
彼得：“我决定了，虽然这是个艰难的决定，但我认为你值得拥有这些。”
温岭继续默念涨薪涨薪涨薪。
彼得：“我明天就去给你买染发膏。”
涨薪涨……染发膏？
虽然染发膏是很重要但是裤子都哔——了你跟我说染发膏？
温岭一脸冷漠。
……
………………
……………………那什么，他现在跳槽还来得及吗？
彼得对前往研讨会的事情非常重视。他特意去理了头发，又替自己和温岭都准备了一套定制的正装，因为店里只有一辆运输车，他还专门找老朋友借了一辆高大上的敞篷悬浮跑车。
温岭拿到了一套华丽无比、欧洲中世纪贵族衣式的深蓝色礼服，上半贴身合体，下半象长至膝部的衣裙，材质摸上去像是丝绸，上面装饰着华丽的花纹，领口居然还有蕾丝。
温岭：…………
扯了扯配套的圆形斗篷，温岭强忍住吐槽的冲动，对彼得说道：“这套衣服应该很贵吧，太破费了，我穿自己那套西装就行。”
“那可不行。”彼得挑了挑眉毛：“你那套西装材料一般，式样也不那么好，不适合那么正式的场合，穿出去可是会丢我们古董店的脸的。你要明白，有的时候面子比里子重要。这是个结交人脉的好机会，而人们第一眼注意到的，永远都只是你的外表。”
说着，他走过去帮着温岭调整了一下胸口的别针，又退开几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微笑着说道：“用不着担心，你穿这个很好看。温岭，你非常适合这种细致的衣服。”
天大地大老板最大。温岭也没法反驳，只好接受了要穿这么一身出门的残酷现实：“那好吧。彼得大叔你先出去开车吧，我最后检查一遍环境控制装置，免得我们都不在的时候，店里的商品出什么问题。”
彼得点点头，放心地迈步出了门。
当时彼得会脑子一热留下了温岭，一方面是因为他刚好需要一个帮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当时看出了这个年轻人的窘迫，所以动了那么一点恻隐之心。
不管当时怎么想的，反正这些天来，彼得对温岭还是很满意的，这人又勤快又细心，还挺聪明，干什么都一点就透，虽说身份不明吧，但去办临时id卡的时候，温岭所有的信息都已经被录入了诺亚系统，一旦他做了什么触犯法律的事情，必定会面临天罗地网，估计连盘古星都出不去就会被抓起来，这样一来，彼得又有什么需要不放心的呢？
啧啧，那天的决定真是太正确了！
彼得在车里越想越是得意，于是看到锁好店门上车的温岭时，脸上就洋溢着无比慈爱的笑容：“我们可能要在那里呆很久，研讨会上虽然会准备一些点心酒水，但肯定吃不饱。温岭，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路上买给你？”
“不、不用了，我刚刚吃过一点饼干，现在并不饿。”
温岭莫名地打了个寒战，随即一脸警惕地往另一边缩了缩。
不约，大叔我们不约！
“哦，好吧。”彼得有点失望地说道：“那温岭，做好准备，我们要走了。”
做准备？
温岭有些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系好了的安全带，稍微有些不解。
除了安全带以外，坐个车还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然后在下一秒，巨大的加速度就把他狠狠地甩在了座位上。眼前的景物化成一片虚影，仪表盘上的数字一路飙升。在温岭惊恐的眼神中，彼得满面红光的将油门踩到了底，悬浮车呼啸着飞向了天空，左右漂移穿过狭窄的缝隙，将一大堆车子甩在了后面。
彼得：“噢呼~~~~~~~~~~~好久没飙车了~~~~~~~~~爽~~~~~~~~~~”
温岭：…………………………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温岭的脸色是煞白的，小腿是哆嗦的。
300m/s什么的，一会上一会下一会左一会右比云霄飞车还刺激，这特么是人干事吗？这是要搞事情啊！！！
彼得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可惜了，市区要限速，不能开得太快。”
温岭：…………
温岭不想理他，并且丢给了他一个呵呵。
不过跟着侍者进入会场，温岭倒是愣了一下。跟他想象中人山人海的场景不同，里面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宾客，斛杯错盏，衣香鬓影，各自聚在一起轻声细语地交谈。
“有资格来这里的人不多，而且时间也还早，所以会场才会显得这么冷清。”彼得在他耳边解释道：“我得去应酬。旁边有个展厅，你如果不适应这种场合，可以去看看，那里都是国宝级的文物，开开眼界也好。”
温岭对这种功利性质的交际确实不感兴趣。他点点头接受了彼得的好意，然后尽量不引人注目地朝着左侧展厅大门走去。
作为一个在读大学生，温岭也曾有机会参加过地球上的一些学术会议，但规格和形式都和这一次有所不同。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有些不自在的，但看到眼前琳琅满目的展品时，温岭心里的紧张都如潮水般退了下去，只剩下某种感情从内心深处涌了上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就朝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艺术品走了过去。
他在一副油画面前止步。
《蒙娜丽莎》。美丽贵妇的神秘微笑亘古不变，端庄沉稳、无懈可击，受一个室友的影响，温岭曾经心心念念想攒钱去一趟卢浮宫，他以为这只是一个难以实现的梦想，然而今天，在数千年后的今天，他却穿越时间的洪流，在银河帝国的一个展厅里看见了这件艺术瑰宝。
对别人来说，这幅画是珍贵的文物，对温岭来说，这却是新鲜的、还来不及褪色的记忆。
就在几天前他生日的时候，他的室友马小林就送了一幅临摹的《蒙娜丽莎》给他。为了给他一个惊喜，马小林假装谈恋爱，其实天天晚上暗搓搓跑画室，足足画了好几个月，却瞒着一点消息都没透给他。
看着马小林的黑眼圈，温岭本来打算也做点什么送给他的，可现在再也没有机会了。
真可惜啊…………再不会有机会了。
他站在这里，看着这幅画，就像看着那个喜欢艺术老是侃侃而谈的大学室友，就像看到给他炖鸡汤叫他拿回去吃的宿管阿姨，故意留下来陪他一起熬夜干活的胖胖的同事，老是念念叨叨叫他去吃便饭的院长爷爷。
他就像是一棵从故土中强行被拔出来的树，根被粗暴地扯断，枝叶散落了一地，移植到了其他地方依旧是枝繁叶茂、长势喜人，那些伤口成了瘿，却是要留一辈子的。
“你以前见过这幅画？”
一个温和醇厚的声音将温岭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时有人在跟自己搭话。
对方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失态，只是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温和笑意继续说道：“大逃亡时期，无数的艺术珍品被战火摧毁，只有很小一部分留存下来，被人带上了飞船，《蒙娜丽莎》就是其中之一。地球毁灭，人类流离失所，在冰冷残酷的宇宙中漂泊无依，粮食短缺、前路茫茫，人口数量锐减少到千万分之一，然而在如此绝望的局面下，这幅‘无用又累赘’的画也没有被它的主人丢弃，历经那么多代人，跨越那么多苦难……这里面没有任何功利性，我们的先祖只是想要将自己自傲的文化留下来，传承给自己的子孙后代，正是这一切，才使得我们的历史厚重而深沉；正是因为他们，直到现在，我们仍然能够阅读数千年前的文本，了解那时候的人文与艺术。嗯，不小心扯得有些远了……”
那人顿了顿，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他偏过头，墨蓝色的长发披散在双肩上，气度宁静从容，一双眼睛璀璨如同星辰。
“你好，我叫张清源。”他笑着向温岭伸出手，自我介绍道。
有些人天生就有这样的亲和力，温岭几乎是不自觉地伸出了手同他交握了一下：“我叫温岭。”
“我知道。”张清源弯起唇角，专注地望着温岭：“我就是来找你的，唔，啤酒肚的大叔？”
他眉目分明，侧面优雅的轮廓在淡黄色的灯光下泛着玉石般温润的光泽，就连“啤酒肚的大叔”这么囧的网名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仿佛瞬间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温岭顿时觉得老脸有点红：“你怎么知道啤酒肚的大叔是我？”
“你应该还记得小八，就是之前跟你讨论网络文化的那个人，他是我的弟弟。”张清源说道：“内部票上都有编号的，可以跟人对应起来。小八对你很感兴趣，给了你那两张票，就是为了引你来这里，好弄清楚你的真实身份。不过他要溜出来的时候被他的导师逮住了，所以只好拜托我过来一趟。”
“原来是这样。”温岭明白了：“不过一般来说，不是都会把彼得大叔当做啤酒肚的大叔吗？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是我？”
“之前我并不确定，但来找你搭话之前，我做了一些简单的调查。”
张清源耐心地解释：“‘啤酒肚的大叔’确实是彼得凯洛斯的社交账号，但他本人对网络文化并没有太深的研究，而那天‘啤酒肚的大叔’说话的语气又跟以前有一些差别。另外就是，直觉吧……”他笑了笑：“你站在这幅画面前的样子，让我觉得你不是一般人。”
温岭愣了愣，冷不丁被人夸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张清源就继续说道：“特别落寞，简直像是一只没人要的小狗。”
温岭：…………
张清源：“吉娃娃？”
温岭：…………
张清源：“泰迪？”
温岭：“……没办法，谁让我抑郁呢。”
张清源问道：“抑郁，为什么？”
温岭木着脸：“哦，刚刚被你气的呗。”
张清源微微一怔，随即便轻轻地笑起来：“对不起，是我错了。不过你现在这副有生气有活力的样子，比刚刚要好多了。”
温岭瞥了他一眼，顿了顿，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旁边似乎起了什么争执。
一个中年男人涨红着脸，对一个比他矮半个头的青年急匆匆地争辩道：“这不是假货，这真的是全国山河一片红邮票！”
骚乱引起了周围其他人的注意，温岭想了想，也随着人群往那边凑了一些过去。
他倒也不是想去看热闹，实在是全国山河一片红这几个字钻进了他的耳朵，让他想不在意也不行。
这是是文革期间由邮电部发行的，邮票图案为工农兵手持《**语录》，背景中“革命委员会”的红旗汇成的红色海洋和工农兵群众热烈欢呼的场面，上方为一幅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地图上除台湾省外全部绘成大红色，上面印有“全国山河一片红”金字，因为地图不准确，没有画出西沙群岛和南沙群岛，当时全国各地邮局紧急停售，后来这种邮票存世极少，即便在21世纪也只有百枚上下。2012年5月21日，“全国山河一片红”在中国嘉德2012春季拍卖会“邮品”专场中，以73025万人民币的价格成交，创出了中国单枚邮票拍卖新纪录。
如果真的有一枚邮票流传到了现在，那该有多么珍贵。
张清源也跟了过来，漆黑的眼眸扫过争执的两人，有些无奈地笑道：“那是谢家排行第三的谢斌，是个好孩子，只是性子傲了些，眼里容不得一点砂子。”
他的语气十分熟稔，像是在评论一个从小看着长大的邻家弟弟。温岭有些意外地望了他一眼，就听到那边谢斌冷冷地开了口。
“别以为我不认识你，万科，有名的掮客，哼，多少假货是从你手里流出去的，有多少人栽在你手上了吧。地球文物的抢救性挖掘，就是我大伯主持的。不过直到现在，还没有这样一枚邮票现世。全国山河一片红，确实有这枚邮票，不过古籍上记载语焉不详，没有人知道它具体的样子。不过我可以确定，你手里这个看着像，却是不折不扣的赝品。”
他说得笃定，那个中年男人眼里透出心虚来，强撑着扯了扯嘴角：“谢三少，您大伯是专家，可您不是啊，可不能空口无凭地乱说，万一说错了，坏了我的生意是小事，坏了您的名声那可就不好了。”
谢斌冷笑一声：“你把邮票拿过来，我把破绽明明白白指给你看。”
万科手一顿，眼底刹那间闪过一道厉色。
但很快，他就收起了自己的敌意。
如果是别人，敢这么坏他的事，他可能直接就叫同伙上手揍一顿再说，可谢家的小少爷，他是真的不想惹。而且谢家毕竟家学渊源，谢三少还真说不定看出了什么。
……要不，服软算了？
他这一犹豫，手里的透明盒子就被谢斌给一把夺了过去。谢斌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跟故意戏弄他似的，手指在盒子上方晃了一圈，才指向了邮票上台湾岛的地方。
“做旧技巧不错，可惜了，这里有点破绽。”
万科神色一变，瞬间就明白自己大势已去。
不过这次不成，还不至于亏掉老本。几百万而已，也不值得他跟谢家少爷正面对上。
这么一想，万科心横了横，决定索性就认个倒霉，干脆点，也算是在对方面前卖个好。于是他在脸上挤出点苦笑，叹了口气道：“谢三少您火眼金睛，这里的红色确实是我后来补的。这山货本来也算能以假乱真了，全国山河一片红，可偏偏台湾岛这里没涂上颜色，这不是个大破绽嘛。我没办法，花了好大心思调出颜料来，自己给补了一笔，谁知还是给您看出来了。佩服，佩服！”
谢斌下巴一扬，懒得再跟他废话，将盒子丢到他怀里，不屑道：“滚吧。”
万科满脸苦涩，点头哈腰麻溜地就从人群中溜了出去。
张清源这才走上前去，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温声道：“小斌，谢叔叔知道你偷偷在文物鉴定上下了功夫，一定会很高兴的。”
“张清源！”
谢斌闻言脸色一僵，猛地转头看了过来：“你怎么在这里，刚才的你都看到了？”
张清源点点头。
谢斌干咳了几声：“你别跟我大伯说这事，我其实没看出那张邮票有什么问题，刚刚是诓那个白痴的。”
张清源笑起来：“似乎比我想象得还要有意思一些，小斌，你把具体过程跟我讲讲吧。”
谢斌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眼睛：“也没什么，我虽然不会鉴宝，但看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那个万科是个出了名的人渣，我今天见到他时，他刚好在跟人推销这枚邮票，旁边还有个托儿一唱一和，等到我听到他的报价，五百万宇宙币，以这么低的价格卖全国山河一片红，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坑人，所以直接出声戳穿了他。”
“但你之后，不是直接把邮票上的问题给指出来了吗？”温岭忍不住问道。
谢斌似乎这才发现张清源身边还站了一个人，眉头皱了皱：“这人是谁？”
张清源说道：“是我的朋友，叫温岭。”
谢斌似乎对温岭不怎么感兴趣，随便点了下头，就接着说道：“我这么逼迫下来，万科已经非常心虚了，再稍微逼迫一下就会崩溃。我的手指移到台湾岛上方时，他的眼神闪动了一下……所谓做贼心虚就是这样。”
张清源点点头，微笑着说道：“你这也算得上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样一来，他那张邮票应该是再也卖不出去了。”
没想到这么短短几分钟之内，还有这么多讲究。只是这样一来，谢斌其实根本不能确定邮票到底是真是假。要知道，全国山河一片红邮票，台湾岛那里本来就是白色的！所以这枚邮票，还真不一定就是假货。
听先前万科说的，邮票是他从别处收来的，那他很有可能也不知道这枚邮票的真伪。如果万科出去之后恼羞成怒，直接把邮票给撕了…………
温岭眉心一跳，想要对张清源说什么，张了张嘴，还是把话给咽了下去。
……他现在要是说邮票可能是真的，那简直就是在□□裸地打谢斌的脸。
“温岭，你怎么了？”张清源注意到他的进退两难，关心地问道。
温岭咬咬牙，开口说道：“对不起，我稍微有点事，需要走开一下。”
张清源怔了一下，随即就理解地点了点头，还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了他，约他下次再见面。
温岭跟张清源和谢斌道了别，转身朝着门外走去，大约十多分钟之后就追上了万科。
万科果然一边咒骂，一边就把盒子恨恨地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温岭犹豫了一下，等着万科走远了，才走过去把装了邮票的盒子给捡了回来。
盒子非常小巧，轻易就能装进口袋里。温岭把东西贴身放好，微微松了口气，他总算没让这疑似国宝级的文物惨遭毒手。
不过打算回去的时候，温岭却发现自己先前走得太急，根本没注意到来的路是哪一条。不过没关系，这地方也不大，只要方向不错，绕来绕去总归能走回去的。
这么一想，温岭就放松下来，他也没什么急事，索性就跟散步一样，在楼里乱逛起来。他走得太过随便，也没有发现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当他在真正意义上孤身一人时，他已经来到了这座大厦的禁区。
温岭并不想惹麻烦，如果在途中受到一点阻拦，他就会自觉地绕开，可是没有，每一扇禁闭的大门都为温岭打开，无数威力强大的武器对准了他，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移开，这个禁区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向他敞开了怀抱，就像在迎接自己的主人归来。
温岭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个不该来的地方。
走廊尽头出现了一扇门，灯光从房间里透出。温岭走了进去，被犹如壁垒般的肃杀之气镇在原地。
眼前是一座十多米高的机甲，光影描摹出它坚实冷硬的轮廓，金属外壳冷光潋滟，橙黄色的灯火又为它染上一层熊熊烈焰般的灼目光芒，冰火交织，那种奇诡壮丽的美感，让任何一个人都移不开视线。
温岭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庞然大物，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去摸一摸。但还差一厘米的时候，温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同时明白自己可能不小心逛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醒了醒神，温岭小心翼翼地朝周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于是不再停留，快步离开了这里。
大概十余分钟后，一条通道打开，一个人从里面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他是这里真正的主人。视线扫过整个房间，那人忽然顿了顿，幽深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波澜。
房间里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的时候，整个脚面都会陷进柔软的纺织物里。而机甲前面，由于温岭站得略微久了一些，地毯微微下陷了些。这痕迹很快就会消失无踪，事实上，如果不是非常仔细地观察，一般人根本不能察觉出这么一点点的问题。
但这个人只用了一眼，就意识到自己的房间里曾经被什么人入侵过。
“诺亚。”他垂下眼睛，睫羽在眼下映出一道阴霾似的墨影，为他冰冷的面容更添寒色。
“静候吩咐，田铮殿下。”一个柔和的女声响起。
“把半小时前到现在的房间录影调给我。”
“对不起。”系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根据法律法规，相关内容不予显示。”
“比我还高的权限？”田铮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他皱了皱眉，随即勾起唇角，悄无声息地笑了笑：“很有趣。那么诺亚，现在立刻带一只警犬过来。”
温岭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多年来为了生活而在社会中打滚的经历，磨去了一般年轻人初出茅庐时、身上该有的那一点天真，也让他有了一种判断形势、趋利避祸的本能。在进入那个房间之后，他几乎在瞬间就做出了判断，明白自己很可能不小心惹出了什么大麻烦。
温岭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侥幸，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直接离开大厦——他是和彼得一起来的，如果一个人离开，也许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所以温岭决定浪费点时间先回一趟会场，拉着彼得一起走。可是会场里的人数，显然比一个小时前要多得多，温岭在人群中穿行，却怎么也找不到彼得的身影，心里不由地着急起来。
就在这时，温岭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女声。
“系统判断二号权限者对一号权限者产生威胁，现在开始为一号权限者导航，请一号权限者根据系统提供的路线即刻脱离万贸金融大厦。”
什么鬼，系统？
温岭脚步一顿，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你是谁…什么东西？什么权限者，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已提取关键词，系统与一号权限者沟通不良，根据情况选择最佳方案。系统重组开始，随机选择人格，5%、85%、100%，重组完成。”
一切发生得太快，温岭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眼前就是一白一黑又一花。他有些站立不稳，全身晃了晃，勉强伸手扶住一根柱子，头晕刚好了一点，就听到一个少女特别欢快地说道：“主人，二号主人就要追上来了，追到就把您嘿嘿嘿，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听我的，往右拐，gogogo冲冲冲！”
条件反射地晕乎乎往右边走了几步，温岭猛地回过神来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厉声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诺亚，一个人工智能，之前还帮您办理过临时id的呀，主人！”那个软软糯糯的声音无比委屈地回答道：“我是来帮您的，真的不是什么坏人，您一定要相信我。”
这画面感太强了，温岭不用花多少力气，就能轻而易举地脑补出一个萝莉耷拉着脑袋，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圈的可怜样子。这么一对比，顿时显得他特别无情、特别冷酷、特别无理取闹。
…………不过该问清楚的还是要问清楚。
温岭狠狠心，继续问道：“那个来追我的……二号权限者是谁？”
“我不会向二号主人泄露您的身份，同样我也不能背叛二号主人，把他的信息告诉您。”
诺亚说道：“来不及解释太多了。我本来想在暗地里搞点小动作的，可是二号主人太可怕了，为了绕开我的干扰，他居然选择用警犬来找您，我没办法了，他毕竟也是我的主人呀，我不能明着阻挠他的。所以我只好强行入侵了您的大脑，以便跟您直接对话。时间就是生命，咱们快跑吧，再过5分钟那些带着狗的特工就要过来了！”
5分钟之后就会到达会场吗？
温岭抿唇往右边看了一眼，绿色的人形图标幽幽地在角落里亮着，那里显然有一条不起眼的安全通道。
…………算了，照着指示做暂时不会有什么损失，那就赌一把试试！
打定了主意，温岭快步朝着安全通道走去，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就立刻飞奔起来。
“左转，停7秒钟，跑！第二个路口再左转，走楼梯。往右，那里有个货梯，按3楼……”
后面的人群似乎骚动了起来，温岭不敢回头，照着诺亚的话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走廊，奇迹般地没有遇见一个人，更是避过了大半摄像头。
就在温岭喘着粗气，觉得自己快不行了的时候，一扇小门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走下窄窄的台阶，温岭发现小巷子里竟然停着一辆悬浮车，车门开着，似乎是专门停在这里等他的。
诺亚有些着急地催促他：“快上车，特工快追上来了。”
温岭不再犹豫，迈步上了车，刚系好安全带，车子就以420m/s的速度一路飙了出去。
一回生二回熟，温岭果断抓住车门上的把手，好歹没有丢人地喊出声来，只是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直瞪瞪地望着眼前的悬浮车控制界面，一眼都不敢往窗外看。
“我会保护您的，开车我最在行了。”
诺亚用软萌的萝莉音信誓旦旦地保证，随后非常狗腿地建议道：“您可以趁这个时候放松一下，要听音乐吗，还是看一部电影？我刚刚在网上下载了一部新出来的电影，《系统总动员》，评分特别高，我早就想找谁陪我看一次了！”
…………回想一下办理临时id的时候，诺亚以前是个多么高冷、多么正常的系统啊！现在这样子，简直一言难尽，这是系格分裂吧，这绝对是系格分裂吧！！
强忍住吐槽的*，温岭问道：“我们甩掉特工了吗？”
“哦3分钟前刚刚甩掉。”诺亚飞快地回答完问题，然后又贼心不死地说道：“真的不看《系统总动员》吗，里面的女主角又火又辣！”
“……谢谢，不用了。”温岭淡定地忽略掉诺亚的后半句话，刚松了口气，随即就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这部车是你的？”
“不，这辆车是张清源的。根据我的判断，他是您的朋友，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助，不是吗？”诺亚不怎么在意地回答：“没关系的主人，只是借用，之后我会好好送回去的，作为补偿还可以免费给他洗个车什么的，张清源现在还在会场里，时间上完全来得及，他什么都不会知道的……”
声音越来越低，诺亚注意到温岭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道：“对不起，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以前需要用车的时候，都是可以随便调用的。”
对一个系统，要求总不能太高，何况诺亚也是为了帮他……
温岭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好像领养了一个熊孩子，该生气却又生不起来，只能无奈地叮嘱道：“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这车过后一定要记得还回去啊。”
“好吧。”诺亚讪讪道：“很抱歉让您感到不快，其他的我也会一起处理好的。请您放心，我会把您账户里那3000万帝国币重新划回去的，还有那个最新款的通讯器我也会退订的，飞艇也不要了，全套西服的订单我也已经删掉了。”
温岭：…………
短短几分钟而已，系统你在紧张刺激的逃亡途中到底顺便干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事情啊！！！
3000万什么的，通讯器什么的，飞艇什么的，西服什么的。
心累。
但是再想想那些东西一瞬间就又都没有了。
呵呵，心好像更累了。
“我只是觉得作为田修远大人的后裔，主人您过得实在是太凄惨了。”
诺亚沉默了一会，忽然非常认真地开口说道：“我只是想给您提供帮助，这是我的职责。事实上，我强烈建议您尽快前往帝都阿斯加德参加认证仪式，正式获得继承人身份开启足够的功能模块，以便我更好地为您服务。”
温岭怔了怔，心里一瞬间有了许多猜测：“我不姓田。”
“不需要额外的东西。”诺亚无比郑重地说道：“您的血统，就是最好的证明。现在整个银河帝国里，您的血统是最为纯净的！虽然还没有通过必要的仪式，您在继承排位上只能暂居第二，但二号权限者不算什么，您才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主人！”
温岭：…………为什么听了诺亚的保证，他有一种微妙的成了小三的感觉？
另一边，田铮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被自家系统给劈腿了。他此时正若有所思地凝视下属刚刚拿上来的报告，眼底眸光暗涌。笑了笑，田铮缓慢低沉地念出了一个名字：“诺亚。”
顿了一下，他唇边的笑容加深，语气讥嘲而慵懒：“入侵者逃脱了，是你搞的鬼？”
诺·人渣·出轨·亚平静地回答：“我永远不会背叛王室，田铮殿下。”
“继承人排位发生了变化，帝都的那群老家伙们恐怕要乱上一阵子了。第二继承人的名字没有显示，应该就是那个入侵者吧，他不会是贵族…………总不会是谁的私生子？不管怎么样，只要没有通过仪式，他就什么也做不了。”
田铮漫不经心地自言自语，修长优美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自嘲地笑了一声，他站起身来，对着诺亚说道：“这件事就先放在一边吧，反正我总能找到那个人的。安排一下，我今天晚上要出门。”
“好的。我会替您空出行程。”诺亚微笑着询问：“需要给您准备晚餐吗？”
“不用了。”田铮挑起眉梢，思考了片刻后眼底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我很怀念老师家的红烧肉。”
…………
同一时刻。
张清源从会场里走了出来。
研讨会中途，会场中突然跑进了一只宠物狗，这引发了一些骚乱。但最后，研讨会还是顺利地落下了帷幕，人们很快就遗忘了这么一个小插曲。
但张清源没有，他注意到了那只狗的一些细微特征——那毫无疑问是一只经过特殊训练的警犬。
这件事的背后隐藏了些什么呢？
想到这里，张清源温和地笑了笑，他走得不快不慢，神情如月光流水般悠闲宁静，背影逐渐融入昏暗的光线中。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绑着马尾辫的娇小女孩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确定了，他在这里。”戴上棒球帽，女孩淡淡地开口。她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有一种属于冰雪的冷冽：“我们必须得到他的行程表。”
“我知道他第一天晚上会去哪里。”张清源的目光一瞬间变得非常柔和：“他一直很敬佩自己的老师。”
“时间太紧，他很不好对付，而诺亚也是个麻烦的对手。”女孩扫了他一眼，声音毫无起伏：“准备不够充分，一定会被对方察觉。”
“是的，他不好对付。”张清源看向这个如刀锋般锐利的少女，微微地笑起来：“所以爱尔柏塔，我们只有这一次杀他的机会。”
一辆黑色的悬浮车穿越薄薄的雾气，如幽灵一般驶进梨花街区。
凌晨一点，在大部分居民们都进入睡梦中之后，这个中档住宅区通常会变得比较安静，却不会像这样，安静到根本见不到一个人影。当帝国第一继承人决定今天晚上要来这里拜访自己的老师的时候，六个小组，总共上百人就在诺亚的指挥下迅速而隐秘地展开了行动。无关人士被清空，这一带的警戒等级被提高到了中级。然而哪怕是住在仅仅一条街之外的人，也对这一切一无所觉。
漫天星辰在紫蓝色的夜幕上闪耀，空气中带着花园中草木馥郁的香气，温暖的金色灯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在白色的台阶上流淌。
到达目的地，田铮从车上下来，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一些怀念的神色。
“你是……殿下？！”像是听到了什么，一个带着眼镜，看上去有些腼腆的瘦弱青年推门出来，看到来客，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您怎么会在这里？”
“深夜打扰了，简雍。”田铮走上台阶，对着青年露出一个半点都不像他的温和笑容：“这里的布置跟老师在帝都的旧宅很像……老师还好吗？”
“啊？啊！”简雍终于反应过来，有些手足无措地把田铮让进屋子，红着脸回答道：“父亲很好，他在书房，还没有睡。”
“这个时候，老师通常都不会睡觉的。”田铮很自然地将围巾挂到门口的衣架上，施施然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我这个时候来，应该能够吃到夜宵。老师还是那么喜欢红烧肉吗？”
“是……锅里正煮着呢。”
简雍看上去十分紧张，他咽了口唾沫：“我去叫父亲下来。”
“不用了，我有耳朵，这么大动静早就听见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抓着扶手慢慢从二楼走了下来，一边嘟囔，一边气鼓鼓地瞪了田铮一眼：“我早就退休了，你小子能别老是来烦我吗？红烧肉就别想了，我是不会分给你吃的。”
简雍赶紧过去扶住他。
“老师。”田铮跟着站起身来，漆黑色的双眸凝视着年老的智者，笑了笑开口道：“您还没有到退休的年纪。”
“我都已经一百三十岁了。”简和明与他对视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而且十年前，我就告诉过你，剩下的路要由你自己去走，我已经教不了你了。”
田铮眼底有迷茫一闪而过，然而这种情绪消失得太快，并没有被任何一个人捕捉到。下一刻，他半眯起眼睛，平静地坐回了沙发，对简雍说道：“能给老师准备一杯咖啡吗，今晚我们应该会聊上很久。”
简雍愣了一下，转身去了厨房。
简和明在田铮对面坐下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苦笑了一声：“贵族的能量比我想象得要大，西区的反抗军快要覆灭了。临死前的反扑是最可怕的，你是一个很好的靶子，不应该来我这里冒险。田铮殿下，回去吧。”
田铮说道：“贵族确实胜利了，但是帝国正一步步走向衰败。这个国家出现了很大的问题，而我来您这里，是想得到一些解答。”
“有锐气是好事，但我们的王至少还能活上十五年，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忍耐与等待。帝国都腐朽了好几百年了，差不了那么点时间。”
简和明皱眉提醒道：“事实上，你的倾向性太明显了。田铮殿下，你必须记住，如果你背叛了自己的阶级，那么你就会被这个阶级所抹杀。”
田铮忽然问道：“您觉得诺亚倾向于哪一边？”
简和明愣了一下：“诺亚只不过是一个系统，一个好用的工具。”
田铮嘴角噙着笑，一字一句地纠正道：“不，它是人工智能。”
他说这句话时并没有刻意加重语气，然而这句话却像是一柄利刃，带着某种直刺人心的凉气，简和明只觉得鸡皮疙瘩从尾椎处蔓延开来，整个人不由颤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一个女声突兀地插了进来：“田铮殿下，系统在十五分钟前被入侵了。大量数据从民政大楼端口涌入，侵占了系统百分之二的机能。系统正在紧急自我修复，这一过程需要三十分钟。这段时间内诺亚无法为您提供有效及时的帮助，请您见谅。”
诺亚的声音直接出现在田铮的脑海里，所以简和明只是见到自己的学生突然皱了下眉。很快，一个全副武装的男人走了进来，附在田铮耳边说了什么。
“怎么了？”简和明问道。
“今年的第二次暗杀，外面已经折损了五个人手。”田铮平静地开口，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今天晚上的行程是保密的，看来特勤组的特工中有间谍。”
简和明嘴边的胡子剧烈的抖动了一下：“你被暗杀过一次，什么时候？”
“谋划那件事的人已经死了，死人没什么需要关注的。”
田铮站起身来，向着简和明看了一眼，随即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睛，深潭一般的黑瞳中涌动着的是冷冽的杀意。在这一瞬间，他从学生重新变回了这个伟大帝国强大无匹的继承者，令简和明有刹那的恍惚。
哐当一声，咖啡洒了一地，瓷杯的碎片飞溅开来，简雍站在客厅入口处，双手颤抖着，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望着田铮。
因为这巨大的声响，简和明回过神来，不快地白了自己的儿子一眼，随后对田铮说道：“你打算怎么办？”
“诺亚出了问题，显然他们有备而来，并且势在必得，不会太好对付。”田铮淡淡地回答道：“特勤局的特工会留在这里拖住那些人。你和简雍现在换上防弹衣，立刻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我的私人保镖会负责保护你们。”
简和明瞬间明白了他的打算：“你想回去取机甲？”
“盘古和帝都不同，没有绝对安全的场所，只是躲的话，撑不过半个小时。”田铮望向窗外，那里时不时亮起枪械射击时的火光：“而且我很不喜欢被动挨打。”
“等等，你……你小子来我这里不单单是为了求教，你在等他们来杀你。”简和明忽然明白了什么，老花镜后面的眼睛猛地瞪了起来：“上一次暗杀中，你放跑了某些线索。所以你故意露出破绽，等着他们第二次暗杀！”
“通路通畅，可以通过。”这时，田铮身边的那个保镖的通讯器响起。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安全成员将简家父子团团护卫起来。
“我会引开对方。”
田铮笑了笑，随即向门口走去，只给自己吹胡子瞪眼的老师留下最后一句话：“放心，您不会有事的。”
门口有一具尸体，血漫开来，形成一大片刺眼的红色。田铮面无表情地跨过那具尸体，走向一辆不起眼的运输车。车子后面厚重的铁门打开，露出里面巨大的机械，看上去就像是来自幽冥的杀神。机甲的舱门打开，田铮用手撑住一根横梁一跃而入，扬起的灰尘中，银白色的机体缓缓显现出来。
一场单方面的杀戮开始了。
五分钟后。
“损失很大，我们坚持不了多久。”爱尔柏塔以冷漠坚硬的语气说道：“田铮早有准备，他一直在等着我们来杀他。”
“我知道。”通讯器里，张清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有让占据上风，他才会大意，而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爱尔柏塔勒住一个男人的脖子，将对方整个人压在地上，然后用匕首干脆利落地切断了那人的喉管。顿了顿，她淡淡地说道：“如果有底牌，就尽早用出来，我的小队还能坚持10分钟。”
“你的8点钟方向。”张清源说道：“有个戴眼镜的青年，叫一个队员瞄准他，但先别开枪。”
简雍觉得自己的腿肚子好像在抽筋。
他太紧张了，甚至都记不起来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回到这个地方的。
哦对了，是为了父亲的手稿。
他默念着这个理由：那份手稿非常重要，绝对不能落入敌方的手中，所以他冒险背着父亲溜了回来，只是想要将手稿销毁。
作为一个常年坐在书桌前的文字工作者，简雍从来没有受过相关训练，因此半点也没有意识到，在他接近自己家花园的时候，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举起了手中的枪支，红色的光点在他的后脑勺上闪动。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银色的机甲穿墙而出，无数的水泥块四散开来，机甲用了一个完美的滑步，把简雍护在身后，与此同时，它右侧机械臂上的枪管喷射出蓝色的火焰，高速飞行的子弹将敌方瞬间撕裂成一篷血肉。
舱门打开，简雍被扯了进去，额头重重地在座椅上撞了一下。他有点发懵地捂着自己的脑袋，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田铮。
田铮垂眼睨着他，语气冰冷地问道：“为什么跑回来，你很想死吗？”
简雍这才反应过来，用力地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刚刚在生死关头转了一圈，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反常。
“到后面去，呆着别动。”田铮不再看他：“很快就会结束了。”
简雍一言不发地窝到了他的座位后面，看着屏幕中满眼的血色，抓着椅背的手指非常用力，指节泛出了白色。
“我父亲有一本手稿。”他忽然毫无征兆地轻声说道：“那上面有很多非常出格的言论，还谈论了一种制度。如果银河帝国是一个民主的国家，那些底层的人或许就能有发声的渠道，不用陷在泥淖里一天天沉沦，如果没有贵族，或许透明的天花板就会消失，有才能的人可以发挥自己的能力，不再有战争，不再有杀戮，或许我们……是可以拥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的。”
他的语气太过奇怪，田铮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向简雍看去，随即就感觉到胸口一凉。
一把匕首穿胸而过，轻微的麻痹感从指间漫上来，田铮迅速地反应过来，直接扣住简雍的手腕，将对方压在驾驶舱的舱壁上。他的眉眼中带着冷意，脸色却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血迹扩散开来，像是一朵缓缓开放的花，妖冶凄艳，又因为那种危险的死亡气息散发出致命的诱惑。
简雍望着他，有片刻的失神。
“你会是一个优秀的王者。”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他自顾自地喃喃道：“但这个时代，已经不需要王者了。”
田铮信任自己的老师，但并不完全信任简雍，如果不是这种特殊情况，他绝不可能允许简雍靠得这么近。所有的线索都联系在了一起，田铮几乎在刹那间就理清了前因后果。
“今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刀？”他讥讽地弯起唇角：“我认同你的理想，但你是个蠢货。”
他的声音与平时相比沙哑许多，开口说话牵扯到了他的伤口，田铮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才有办法接着说道：“那么作为一个被用过就扔的牺牲品，你知道这次刺杀是谁的手笔吗？”
简雍怔愣了一下：“当然是反抗军。”
“是的，反抗军。”田铮冷冷地笑起来：“……以及你们想要反抗的贵族。”
深夜。
“那是炮仗的声音吗？”当暗杀行动开始的时候，温岭刚刚洗了个热水澡，正舒舒服服地准备上床睡觉，却冷不丁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奇怪声音。
盘古星上不错的住宅区都集中在这一块，彼得这些年挣了不少钱，并且将一部分存款变成了房子。温岭无家可归，只能跟彼得住在一起，他们的住处离梨花街区大概一千多米，不算太远，所以能勉强听到一些动静。
从刚才开始，诺亚似乎就格外地迟钝。足足过了二十秒，熟悉的萝莉音才响了起来，语气有些沉重：“那是枪声，外面很危险，您最好呆在屋子里。”
温岭有些意外：“我以为盘古的治安很不错呢。”
“这是一场暗杀。”诺亚落落寡欢地说道：“我的本体被攻击了，修复需要时间。不过当时为了帮助您，我被强制分离出来，成为了一个相对独立的个体，所以受到的影响相对较小，现在才能像跟您这样对话，可同时我也被限制在了这里，无法前往二号主人身边……他现在可能有危险，我很担心他。”
温岭倒吸了一口凉气，立马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别说了，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什么都不想知道。”
“嗯…………”
诺亚不说话了。
“……”
头一次见到诺亚这么低落的样子，温岭忍不住反思自己刚刚是不是太凶了一点：“你那个……二号主人不会有事的。”
诺亚沉默了很久，突然期期艾艾地说道：“主人…………”
温岭果断拒绝：“不可能！我不会冒险出门的！”
“不是，我怎么会这么做呢？您的安危也很重要。”诺亚有些受伤地说道：“您看上去已经猜到了二号主人的身份。我只是想告诉您，一旦田铮殿下死去，您的继承顺位将会提升，届时无关您的意愿，我都必须把您的所有情况上报给王廷。贵族可能会有一些过激行为，希望您能做好应对的准备。”
温岭：“……过激行为，不会是指暗杀什么的吧？”
诺亚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很有可能。掌控帝国的是五大家族，为了血统的纯净，他们只在内部通婚，而银河帝国的每一位王者，都是在这些贵族中选出来的。选拔的主要标准是年龄和血统，一旦被选出，那个孩子就会被冠上‘田’这个姓氏，从此完全脱离自己的家族——这种机制是为了最大程度减少某个家族对王的影响力。与此同时，我也会提前选出一些年龄相近的孩子作为备选，但有个问题，这些孩子是在家族中长大的……”
温岭立刻想到了其中的关键，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也就是说，一旦田铮死去，那些备选的人就有机会成为银河帝国的统治者，而他们一旦上位，就会为各自的家族攫取利益。”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制度不会尽善尽美，这是各方妥协的结果。”
诺亚非常人性化地叹了口气，随后继续说道：“不过这次没关系，主人，您背后没有那些错综复杂的背景，您会成为很棒的统治者的！”
“是啊，我挡了他们的路，还没有足够强大的背景——呵呵，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活不过三集呢？”
温岭觉得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给浸透了。想到晦暗的未来，他咽了口唾沫，开口问道：“诺亚，那什么，如果我现在带着你一起到战场上去，你能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保住田铮……还有我的命吗？”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同一时刻，田铮打晕了简雍，机甲上的通讯器里传来他下属焦急的声音。
视线有些模糊，匕首上看来应该淬了毒。
田铮面色苍白，语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我没事，继续围剿叛党。”
没有听出什么不对，那个下属似乎松了口气，通讯器上代表通话中的红点暗了下去。
田铮从身上取出一个药盒，从里面倒出一颗白色的小药丸。这种药是用于急救的，能够止血，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体内毒素的蔓延。
如果有诺亚在，解毒花不了几分钟，所以对方才会将研究了上百年才接近完善、作为人类底牌的“尼伯龙根”病毒都用了出来，只为拖住诺亚、争取时间。诺亚会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内修复——也就是说暗杀者非常确定，这种毒能够在这十五分钟内切实地杀死他。
真是大手笔啊……如果他这次真的死了，其实也不算太冤。
田铮从显示屏中望着外面的情景，眼神如冰雪般冷酷，唇边却带起一抹讥嘲而讽刺的笑意。
暗杀者正在进行最后的反扑，战斗愈发激烈，到处都是硝烟和鲜血。
打开机甲上自带的录影设备，他以一种令人惊异的平静，从容不迫地说道：“这是遗言，我死后，军队里的势力全部交给陆言，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帝国会陷入内乱，叫他把守好西区的关口。另外让刘玉婷跟唐家联手，尽量保存实力，不要出头。张家…………”
田铮的话忽然停了。
因为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那应该是个身材高挑的青年，穿着没有任何特色、随处都能买到的驼色大衣，田铮看不到他的脸，不是因为距离太远，而是因为这个青年的头上套着一个便利店的纸袋，纸袋上面还挖出两个孔，以免挡住视线。这场景太过荒谬，显得近乎有些可笑。青年看上去像是个不小心闯入的疯子，脑子不好，身体协调能力也不大好——走过来的时候甚至还差点因为瓦砾绊了一跤。
然而他走在战场上，却如入无人之境。密集的弹流在空中穿行，不断有人倒在血泊中，沉重而危险的水泥钢筋碎块四处飞溅，有致命的子弹击打在他脚边的地面上，弹片稍有偏差就能打碎他的脊椎骨，场面这样惊险，然而青年至今毫发无损。他只是兀自前进，偶尔蹲下，偶尔偏转路线，脚步不急不缓，意态从容冷静。
一次两次是侥幸，三次四次是诡异，但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躲过攻击，那就是可怕了。
枪声稀疏起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到了这个可怕的青年身上。
他头上的纸袋依旧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但现在没有谁会觉得这一幕很可笑。
“诺亚。”田铮立刻明白了这种恐怖能力的来源，他目光复杂地望着那个青年，随即就感到自己脑海中多出了一个声音。
“距离够了，田铮殿下，您能听到我的声音吗？”诺亚焦急地问道：“您的生命体征很不稳定。”
“我受了伤，而且刀上有毒。”田铮垂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立刻为您做全身扫描。您的情况很严重，我要动用您体内的纳米机器人，请求许可。”
“许可。”
“声纹检测通过，手术开始。此过程需要两分钟，请您暂时忍耐。”
……
“手术完成。”
就在这四个字落下的同时，那个青年忽然转过了身，一言不发地往回走去，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从头到尾他什么都没做，仿佛原本就只是来这个危险的战场上散个步而已。
“殿下，要抓住他吗？”通讯器又响了起来。
“不用了。”将那个背影深深地映在脑海里，田铮说道：“放他走，不要追击。”
……
……
“我活下来了？”走出很远，处理掉纸袋，温岭这才把悬在半空的心脏放了下来，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在水里过了一遍，冷汗淋漓，被风一吹凉飕飕的让他忍不住地打哆嗦。
他之前走得慢是只不过是因为过度的恐惧，然而在其他人眼中，这却成了某种有恃无恐的从容。
“是的，您和田铮殿下都活下来了。您放心，应该没有人跟过来。”
诺亚的声音透露出一点疲惫：“主人，我使用了太多的能量，为了避免进入强制休眠，需要暂时将警戒范围缩减到十米，这会大幅度降低您的安全系数。请您在接下来的五天里充分注意身边的威胁。”
之前诺亚通过住宅区里遍布的摄像头，以及自身可怕的动态图像处理能力和计算能力，模拟出了现场各种情况，指挥温岭有惊无险地避过了所有威胁。
温岭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随即诚挚地说道：“谢谢你，诺亚。”
诺亚似乎愣了一下。田修远死后，2000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真心实意地感谢她，就好像……她真的是一个人。
“不用谢。”片刻过后，诺亚用一种十分郑重的语气说道：“我们是朋友，帮助您是应该的。”
朋友……
这个词里带着令人沉溺的温暖，温岭怔了怔，觉得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空荡荡的内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些。他露出一丝微笑，同时不自觉地想到了自己在银河帝国遇到的第一个友人。
张清源的名片正静静地躺在他的床头柜上，温岭心情很好地想：有空的时候，要不就主动跟对方联络一下吧。
在温岭想到张清源的时候，张清源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了他的样子。然而这种默契对温岭来说并不是好事。
在田铮的部下完成合围之前，爱尔柏塔以强悍的身手脱离了现场。她的身上带了一些伤，但并不严重。
“你认识这个人吗？”少女的声音冷冽清透。
“不，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但还不能确定。”张清源微微眯起眼睛，唇边带着温和的笑意：“虽然没能杀了田铮殿下，但这次行动还是有一些收获的。你知道吗，爱尔柏塔，我最近交了一个朋友。”
爱尔柏塔：…………
张清源微笑着说道：“过些天，我带你去看看他吧。”
阳光驱散了夜晚的阴翳，温岭从床上下来，愉快地迎接平和的清晨。
那天晚上之后，温岭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才缓了过来。果然失去过才会珍惜，普普通通的日子是多么的宝贵啊！
伸了个懒腰，温岭洗漱完就下了楼。这是一栋小别墅，一楼客厅里弥漫着煎蛋的香味，彼得一边哼着歌，一边把早餐端上桌。
“彼得大叔，你回来了？”温岭有些意外地跟对方打了个招呼。研讨会之后，彼得说要跟谁谈生意，过几天才会回来。
“醒了？下来吃饭吧。”
彼得嘿嘿一笑：“我谈下一个大单子，成了就能一次性入账两百万。”
“怪不得你这么红光满面的，连做饭的手艺都好了不少。”
温岭坐下来，将餐盘拉到自己面前。鸡蛋煎得正好，切开表面的蛋白，没有完全凝固的蛋黄就从切口处流了出来，热腾腾的让人一看就很有食欲。
“我的手艺一直很好，只是平时懒得做而已。”彼得对他翻了个白眼：“我儿子最爱吃我烤的火鸡了。”
温岭抬起眼睛，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我没跟你说过吗？”
读出他眼中的疑惑，彼得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长长地叹了口气，笑容里带着苦涩的意味：“我年轻的时候出过一次轨……老婆跟我离婚了，带着儿子去了莫匹罗，这十多年来，从来都没有跟我联系过。其实不到半年我就后悔了，但有些事情是无法补救的。”
顿了顿，彼得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重新高兴起来：“不过去年我在星网上搜到了我儿子的账号，看，这是他的照片，帅吧！”
温岭放下刀叉，凑到光幕前面，发现那是一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青年，眼神阴霾，涂着浓妆，鼻翼上穿了个洞，套上了一个金属的鼻环，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叛逆又颓废的气息。
“……”温岭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只好说道：“你不去看看他吗？”
“我打过去的钱总是被退回来……其实知道他们过得不错就行了。他喜欢飙车，前几天攒钱买了悬浮车，他交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女朋友，有一大帮的兄弟，他妈已经再婚了，那个男人对她很好，夫妻俩又生了一个男孩……”
说到后来，彼得的声音低了下来：“唉，我有什么脸再去介入他们的生活呢？”
温岭有些抱歉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这些的。”
“没关系，我早就看淡啦。”彼得从鼻子里重重喷了一口气：“当个没人要的老光棍也挺好的，这年头谁都靠不住，只有帝国币最靠得住。”
“是啊。”温岭忽然拿起手边的牛奶，跟彼得碰了一下：“敬帝国币！”
彼得看了他一眼，也跟着笑起来：“敬伟大的帝国币！”
大概是提起了这个话头，彼得眨了眨眼睛，忽然凑近了一点问道：“温岭，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一直单身也不好，我给你介绍一个吧。”
哪怕是三千年后的银河帝国，中老年人的传统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啊……
温岭顿时一囧：“不用了。”
“你是觉得自己是个穷光蛋，配不上别人？”
彼得笑了笑：“别担心，我已经决定了，从下个月起就给你发工资。自从你来了我这里，日子真是越来越好过。我在研讨会上得到的消息——你知道谢家牵头，正在进行的地球遗址抢救性挖掘工作吧。眼看财路就要没了，许多文物猎人都急匆匆赶往地球，想要捞上最后一笔。最近一大批土货进入了文物市场，足够我这种小店吃上两三年。”
温岭不解地问道：“那两三年之后不是会很糟糕？”
“你不明白，那些文物深埋在地下，可能谁都没有办法，但挖出来了，能动的脑筋可就多了。”
彼得摇了摇头，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不说别人，就说谢家吧，谢庆国可能是个象牙塔里的学者，刚正不阿，谢家其他人就不一定了。总之，饿不死咱们。”
听彼得说到这里，温岭忽然想到一件事，他没有把“全国山河一片红”邮票直接拿出来，而是问道：“彼得大叔，你知道万科吗？”
“他啊。”彼得厌恶地皱了皱眉：“他是个有名的掮客，手里的东西有真有假。不过在研讨会上闹了一场，他最近的日子应该会很难过。”
“你觉得他手里那张邮票是真的吗？”温岭追问道。
“谢三少都那么说了，肯定是假的啊。”
彼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补充道：“不过要是谢三少没上前戳破，说不定我都会上万科的当。因为有消息说，帝国考古队最近在原北京遗址处工作，有明确记载的‘全国山河一片红’邮票，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那个地方。邮票在这个时间点现世，可能性还是很高的。你要对这方面感兴趣，可以看看《文物月刊》，那上面有关于考古队发掘工作的连续报道。嗯，算算时间，今天晚上新的一期就要出来了。”
温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时彼得的通讯器正好响了，他冲着温岭做了个再见的手势，然后一边跟联线对面的人说话，一边披上外套急匆匆地出了门。
温岭自觉地把盘子收好放进洗碗机里，准备一下也打算出门。最近彼得一直在外面跑业务，而他就负责留在宝芝斋看店。
住宅区离宝芝斋有一段路程，温岭没有驾照，只能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过去。外面有些冷，他裹紧了外套，快步走到车站里面，找了个位置坐下。
“您对文物感兴趣？”诺亚忽然开口。
温岭吓了一跳，左右看看，然后用围巾遮住嘴巴，这才开口说道：“诺亚，在外面我不大方便跟你对话。”
“没关系的。”诺亚说道：“别人只会以为您用了什么最新型的通讯器。主人，您想知道发掘工作的进展，我可以黑进帝国出版社编辑部的光脑，提早把这一版的《文物月刊》弄回来。”
“这也能做到？”温岭犹豫了一下：“那好吧，麻烦你了。”
“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诺亚十分开心地宣称，过了不到3秒钟，她就说道：“完成了，已经传入您的终端。”
在诺亚的帮助下，温岭已经拿到了自己的临时id，还从彼得那里收到了一个手表形状的终端机，现在他已经能够用自己的账号登录星网了。
叮的一声，系统果然提示有一封新邮件。
温岭点开光幕，打开了那份文件，《文物月刊》是双语的，温岭学过英语，也多少能看懂一些银河帝国的简体中文。只是月刊上面全是些枯燥的专业名词，他看得头昏脑涨，只好先简单地浏览一遍。
但粗粗地一看，就有几个字抓住了他的目光。
奇迹，“全国山河一片红”邮票出土！
这是一篇文章的标题，后面还有配图，正是这版邮票的放大高清图片，台湾岛那里是白色的。
温岭深吸了一口气：“诺亚，你能帮我判断一下，这个邮票如果拍卖能够值多少钱吗？”
诺亚很快就做出了解答：“至少一千万帝国币。”
温岭用力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镇静下来：“我身上有一枚差不多的邮票，你能帮我比对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吗？”
“那需要考古队的第一手资料。”诺亚说道：“请稍等片刻…………哦，主人，你发财了！”
“是真的？”
温岭只觉的心脏都被人攥了一把，有些喘不过气来。
“是的，除了台湾岛那里被人画蛇添足地涂上了颜料，其他都一模一样。”诺亚兴奋地说道：“我有渠道，主人，咱们可以卖了那张邮票，然后去买飞艇！”
诺亚的声音听上去几乎有些不真实，温岭抹了把脸，猛地站起身来，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我今天高兴。”温岭全身上下都洋溢着幸福的光芒：“诺亚，咱们今天翘班一次吧！”
几家欢喜几家愁，提前得到消息的不止温岭一个人。
早在一天前，就有人来万科这里购买那张“全国山河一片红”邮票。一间逼仄的小房间里，万科阴沉着脸，只觉得有一团火在胸口燃烧。
“全国山河一片红”邮票是万科从一个流浪汉手里收来的，谁会想得到，那竟然会是实打实的真货！而他对此毫不知情，居然就听信谢斌那黄毛小子的话，随手把东西给扔了！
越想越气，万科红着眼睛，将手上的光脑整个砸到了手下头上：“没用的东西！还找不到装着邮票的盒子吗？大厦的垃圾处理站你们都好好找过了？！”
他下手很重，书桌前面那个人额头上流下血来，却连擦都不敢擦：“是的，都找遍了。盒子很有可能被人捡走了，我们正在往这个方向查。”
这时，敲门声传了进来。得到允许后，一个带着墨镜的红发男人走了进来，有些惶恐地望了万科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大，我们找到目击者了。”
万科的背立刻挺直了：“真的，到底是谁拿走了我的东西？”
红发男人战战兢兢道：“是一个青年，叫温岭，背景不明，现在正在彼得·凯洛斯的宝芝斋工作。”
“哦，一个穷小子。”万科眯起眼睛，语气危险地念了一遍温岭的名字：“很不错。”
“我立刻就把那小子绑过来。”红发男人说道。
“你是白痴吗，你知道传说中现在什么人在盘古？居然还敢做出这种事情！”万科扭过脸，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我们是遵纪守法的生意人，生意人就要有生意人的做法。去查查彼得·凯洛斯。每个人都有弱点，我要结果，越快越好。”
到底是个年轻人，被巨大的喜悦之情击中，温岭一时之间整个人都有些发飘。他什么也没做，就这么在附近漫无目的地转悠了半天，才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
回到宝芝斋，温岭觉得自己这么无故旷工很不好意思。他没钱买空间手环那么高大上的东西，不能一直随身带着邮票，于是将东西在休息室里藏好，然后非常卖力地把店面打扫了一遍，权当是对彼得大叔的补偿。
期间诺亚一直吵吵嚷嚷地要一艘飞艇，温岭不知道她的执念是从哪里来的。不过说实话，他并没打算把邮票给卖掉。
至少没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不会卖的。
他还记得自己的室友说起这枚邮票时眉飞色舞的表情，“全国山河一片红”邮票就像是一条细细的线，把他和过去的生活连接在了一起。如果还能回去，温岭想把邮票拿给马小林看一看。
还有院长……
想到这里，温岭的心情一瞬间就又低落了下来。
“您不开心？”诺亚发现了他的情绪变化，用软糯的童声安慰他道：“要不我唱首歌给您听吧，我唱歌可好听了。”
“没事。”温岭露出一点微笑：“现在也没有客人，我们去厨房准备点吃的吧，免得彼得大叔回来饿了。”
“嗯好哒~啊等等……”诺亚说道：“好像有人来了。”
温岭脚步一顿：“客人吗？”
“不是。”诺亚惊讶地说道：“是张清源！”
温岭有些讶异地朝门口看去，就见到张清源缓步走了进来。与那天不同，他将墨蓝色的长发用黑色的皮筋绑在脑后，身上只穿着一套白色的休闲装，然而言笑晏晏间却依旧光彩夺目，迈步进来，整个店面似乎都跟着亮堂了几分。
“又见面了，温岭。”张清源微笑着说道：“我有些事想要跟你说，冒昧前来，希望你不要介意。”
张清源的来访让温岭感到非常惊喜。他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赶紧说道：“当然不介意啊，请坐，我这去泡两杯咖啡过来。”
“谢谢，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张清源接过咖啡杯，直直地望向温岭，眼神如春日般温煦。当他像这样微笑着要求什么的时候，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狠下心拒绝他：“我把研讨会上的事告诉小八之后，他无论如何都想拿到一份你的亲笔签名。”
“签名？”温岭有些迟疑地问道。
“是的，他很崇拜你。”张清源从空间折叠手环里取出一个签字板，有些无奈地说道：“麻烦你了，还请特别注明一下，就写‘送给亲爱的小八’。”
温岭有些手足无措地取过签字板，一笔一划地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红着脸递还给张清源。
张清源的视线在纸面上扫过：“古文字？”
温岭平时都会使用英文书写，但这次因为过于紧张，他下意识地就使用了最熟悉的简体字。
“啊，不好意思。”温岭急忙说道：“我重新写一份吧。”
“不用了，这样就很好。”张清源却直接把签字板给收了起来：“小八会很喜欢的。温岭，你今天有时间吗？为了表达谢意，我想请你吃一顿饭。”
温岭张了张嘴，张清源微笑着截住话头：“请不要拒绝，不然我会很受伤的。”
“五点之后宝芝斋关门，我都有时间的。”温岭只好说道：“去哪里吃？”
“有点远，去那里要三个小时。”张清源站起身来，嘴角噙着笑，不容置疑地说道：“既然你同意了，那么我们现在就走吧。”
温岭：…………
在他们两人离开的三个半小时之后，一个娇小的身影闯入了空荡荡的宝芝斋，正是一直跟在张清源身边的爱尔柏塔。
店里的安保系统不难破解，警报器和摄像头都已经停止了工作。这样一来，即使是诺亚，也无法清楚地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爱尔柏塔对店里琳琅满目的古玩不感兴趣，她穿过货架，径直上了二楼，那里是临时休息室，温岭的东西都放在里面。
房间里没有多少东西，一个上了锁的铁柜就格外显眼。爱尔柏塔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柜子走去。正在这时，楼梯间里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爱尔柏塔微微皱了下眉，随即轻轻一跃，在柜子上借了点力就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墙角，动作如猫一般轻灵。她用光学迷彩盖住自己，通过一条窄窄的缝隙观察下面的情景。
第二个闯入者走了进来，脸上的肥肉不住地微颤，看上去似乎非常焦虑。
跟爱尔柏塔一样，那个人也注意到了那个柜子，他走过去，在自己的终端机界面上按了几下，然后把调出来的三维码放在密码锁的扫描仪前面晃了一下。柜门应声而开，那人神经质地摸了摸自己的秃头，然后才伸手去翻找柜子里的东西。
“对不起。”闯入者嘴里不住地嘟囔着，随后动作一顿。
他看到了一个正方形的透明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那张“全国江山一片红”邮票。
“对不起。”那个闯入者又说了一声，然后伸出颤抖的双手，将盒子捧了出来，再把柜门关上，闭了闭眼睛，转身就向楼下跑去。
爱尔柏塔一跃而下，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人的背影。
那个半点不专业的小偷，好像就是宝芝斋的店长，彼得·凯洛斯。
温岭还不知道自己的休息室被两拨人分别给光顾了一遍。他先是坐车，然后是坐飞艇，然后就来到了一个他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地方。
眼前是一片无比寂静的空籁，深邃广袤的天幕向无穷的远方延展，繁星灿烂，比任何时候都要大，都要多，它们并不闪烁，看上去恬静而安详，一条乳白色的银河从左上到右下奔泻而下，恢弘壮阔得让人不禁战栗。
“这家酒店因为建在空间站里，视野非常不错。”
张清源静静地站在温岭身边，非常耐心地等他差不多从这壮丽的景象中回过神来，才温和地解说道：“由于所处位置不同，这里的银河看上去比在帝都要窄上一些，缺少了一点冲击感，却显得更加唯美动人。”
“真的很漂亮。”温岭由衷地感叹道：“谢谢你。”
“这里的菜味道也很不错，菜单每天都会变换。”张清源笑着说道：“今天的主菜是牛排，希望你能喜欢。”
温岭回头看向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停了下来。他微微皱眉，听诺亚大呼小叫地对他说道：“主人，不好了！宝芝斋里出事了，安保系统全部被暴力破坏，因为是硬件问题，我无法直接修复。等我花了点时间好不容易启动了休息室里的一个摄像头，就发现您的柜子被人动过了。邮票，邮票也不见了！”
“是入室盗窃？”温岭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向张清源做了个抱歉的表情，就走到角落里急急问道。
“不知道，闯入者的手法非常专业，我没能拍到对方的影像。”诺亚沮丧地说道：“不过很奇怪，铁柜的机械锁没有被破坏，这看上去有点像是熟人作案。”
“不会的。”
温岭脑海中闪过彼得那张油乎乎的胖脸：“他没道理做这样的事情，而且他也不知道我有这样一张邮票啊。”
“发生了什么事？”大概是因为温岭的模样太过焦急，张清源走了过来，温声询问道：“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不好意思。”
温岭抿唇看向张清源：“店里出了一点事，我可能没办法跟你一起吃晚饭了。那个，能麻烦你送我回去一趟吗？”
张清源垂眸掩去眼底略过的一丝锋锐：“当然可以，你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这么见外的话。”
他故意将温岭引出来，又让爱尔柏塔侵入宝芝斋，一方面是为了寻找可疑的东西，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看看本该是“普通人”的温岭，能不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店里的异常。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温岭就是那天晚上出现的神秘青年。
张清源温和无害的外表下，是极端冷酷的决断与杀伐。他是一个耐心的猎手，喜欢将猎物一步步引入陷阱，然后在万无一失之下杀死。
而现在，一张致命的蜘蛛网正在缓缓展开…………
望着温岭，张清源弯起唇角，语气里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不要担心，我会帮助你的。温岭，我会站在你的身边。”
与此同时，盘古万贸金融大厦的一间病房里，田铮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浏览一堆一堆的报告。
这次暗杀中，他的护卫队抓到了一些活口，并以此为突破口咬出几个贵族，虽然只是小喽啰，但也足够用来跟那群老头子谈一谈条件。
而西区的战争呈现一边倒的态势，反抗军很快就会无力支撑，一旦失去王廷贵族的支持，恐怕顷刻间就会倾覆。
至于那个突然出现、又转眼间消失的青年…………
不管怎么样，那个人应该在研讨会的宾客名单里，但是这些宾客大多非富即贵，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根本动不了他们。而诺亚又在影像记录里动了一点手脚，通过身体数据的比对找到那个人也成为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或许还有其他的手段。
按了按眉心，田铮身体后倾半躺下来，随手将纸笔放到一边。
那张纸上面用素描的手法画着一个正在远去的背影，精妙的技巧令画面看上去栩栩如生。那个青年给田铮留下的印象如此深刻，以至于他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脑海中那个无比真实、仿佛触手可及的身影。
他在通讯器上按了一下，语气冷淡地问道：“这个研讨会办了几届了？”
对面的人十分恭敬的回答：“殿下，算上这次，银河学会地球文化研讨会已经办了十一届。”
“哪些人是第一次来的？”
这次对面停顿了一下才回答：“总共二十人是第一次参加研讨会，其中包括五个贵族，三个是小贵族，只有两个来自中等家族。”
田铮微微眯起眼睛：“其间和这些贵族接触过的都有什么人？”
“这方面还没有详细的报告，我这就派人去调查。”
“把这些人，还有贵族的信息汇总成一份报告。”顿了顿，田铮补充道：“附上全身照，越清晰、越能显示出身材越好。”
“明白了。”
联络被切断，某下属随即一脸懵逼地转过头，推了推快要滑下鼻梁的眼镜，os声音大得简直要从心里扑出来直接砸在对面同事的头上：“你们觉得在什么情况下，殿下才会想要别人能充分显示出身材的全身照？”
娃娃脸同事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无辜地眨眨眼睛：“额，相亲的时候？”
“怎么可能！”一个大叔插话道：“咱们殿下是这么不靠谱的人嘛。”
“也是，殿下一定是有自己的考虑，只是我们猜不出来而已。”
最先说话、戴着眼镜的那个人窘迫地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得把这活儿干好了，不过你们说，怎么样的照片最能显示身材啊？”
娃娃脸和大叔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当然是裸照！”
张清源给了温岭保证，而他也确实说到做到。
张家有私人飞艇，赶回去时又是不要命似地加速赶路，于是温岭和张清源回到盘古，竟然只花了不到一个半小时。
虽然诺亚言之凿凿，但温岭还是不相信彼得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心里仍旧怀着一份侥幸，一言不发地在店门口等着，直到看见回来的彼得一脸惊惶失措的模样，心才慢慢地沉了下去。
两人对视良久，温岭首先开口：“彼得大叔，为什么？”
彼得心虚地撇开了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开口道：“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一个古董商，有点门路，可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儿子在万科的手里啊！我儿子欠了债，债主说不拿钱出来就剁了他的手！他平时确实游手好闲，经常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可汤姆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怎么可能去赌博，一下子输了这么多！？”
说到后来，彼得的声音却是愈来愈大。
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握成了拳头，他猛地扭过头，几乎是咆哮着说道：“是万科，是因为你！因为你偷偷拿了他的‘全国山河一片红’邮票！都是你的错，全部都是你的错！我不会把邮票还给你的，因为这本来就是你的错！”
温岭瞪大了眼睛看着彼得。
其实当时他就担心“全国江山一片红”邮票会带来什么麻烦，所以才会耐心等万科走远了，周围没有什么人的时候，去把那张邮票给捡起来。温岭当然可以不沾染这个麻烦，但数小时后垃圾桶里的这些垃圾就会被集中起来，并在两个工作日内被统一分解处理，他实在是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明珠蒙尘，让那张珍贵的邮票被当做废纸处理掉。
只是没想到万科的能量居然会这么大，竟然没过几天就找到了他的头上。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万科没有直接对付他，却把脑筋动到了彼得头上，设了个局让彼得的儿子欠下巨款，然后逼彼得来偷那张邮票。
如果不是因为他一时冲动拿了那种邮票，彼得不会惹上万科这样一个煞星，从而落到现在快破产的地步。从源头论起来，这件事确实跟他有很大责任，但眼前再多想些什么也没意思了……
深吸了口气，温岭问道：“你的儿子欠了多少钱？”
彼得红着眼睛，神色狰狞，语气中却又透出深深的绝望：“足足八千万！他母亲那里只能出一千万，邮票被万科拿走了，算成是两千万，还有五千万！如果把店贱卖了，再把老底都掏出来，这笔钱我能拿出来，可是，可是…………”他用双手捂住脸，缓缓蹲下来缩成一团，整个人像是一下子垮掉了。
这么多钱……
温岭垂下眼帘，心中纠结。
他并不是一个圣母，彼得这样做，他当然不可能心无芥蒂。但是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彼得收留了他，这几天的相处，他也能从点点滴滴中感受到彼得的善意。如果没有彼得，或许他现在就是另一番境地……
只是八千万，真的不是一个小数目。虽然为了更好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生活下去，他最近一直在考虑赚钱的方法，也隐隐约约有了一些想法，可在短时间里，他真的能够筹到这么大的一笔钱吗？
“主人，您不要管他。偷了你的东西，难道还有道理了？”
温岭在这边陷入了沉思，诺亚生怕自家主人心软吃亏，气哼哼地在旁边说道：“我查过了，他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他儿子平时就好赌，万科根本就没法联合别人设下这个局。至于彼得·凯洛斯，就算这件事您有责任，可他呢，不仅随便拿您的东西，还毫无愧疚之心地反咬一口，简直太过分了！”
过分吗？
其实也还好。
彼得是个好人，这件事也说不上谁对谁错，只不过对彼得来说，自己的儿子更加重要，而温岭是可以被放弃的那一个，仅此而已，理所当然。
自嘲地笑了笑，温岭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是我的责任，我来想办法弄钱。”
彼得抬起头来，愣愣地望着他。
温岭问道：“还钱应该会有一个期限吧，万科给你多少时间。”
“总共五天。”
彼得说道：“但是…………”
“那就别急着卖东西。”温岭道：“给我三天时间，让我试一试吧。”
“你，”彼得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你为什么要……”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
这件事了结之后，他们两个就算是两清了，而他大概也不会再跟彼得见面了吧。
“彼得大叔，谢谢，对不起。”温岭深深地看了彼得一眼，像是要把这段时光刻进脑海中：“还有，再见。”
远处，张清源靠在墙上，光洁的下巴微微仰起，视线穿过天边的层云，像是在看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在人前的时候，他总是微笑着的，然而此时此刻，在没有人注意他的时候，张清源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他的面容如此淡漠，看上去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
温岭和彼得很快结束了对话，张清源像是有感应一样，立刻站直了身体。他全身上下的那种疏离感在刹那间散去。垂眸敛去眼底的冰寒冷漠，张清源侧头望向来人，再抬眼时，眼中已经盛满了笑意，那么温柔，那么专注，很容易令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眼前的那个人就是他的世界，他的一切。
什么都没有多问，张清源只是很自然地对温岭说道：“我在盘古有一栋别墅，空房间很多。”
温岭慢慢走到他面前，闻言怔愣了一下，半晌，缓缓地露出一个微笑：“那就麻烦你了。”
“我不觉得麻烦。”张清源一边替他打开车门，一边温和地回答：“房子太大就显得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你能来陪我一起住，我觉得很高兴。”
阳光正好，张清源脸上浅淡的笑容，竟显得有些耀眼。
望着张清源，温岭忽然没来由地觉得鼻子一酸。那些个愁肠百结，悲从心起，无人诉说的操蛋心情，在张清源的微笑中一瞬间就都烟消云散，再也寻不见了。
朋友，真是个特别温暖的词。他在这个世界，到底不是独自一人啊。
不自觉地也弯起唇角，温岭说道：“谢谢，本来我以为今天晚上自己要流落街头了。”
张清源坐在驾驶座上，闻言转过头，非常认真地看向温岭，一字一顿说道：“如果有什么难处，你一定要说出来，我可以帮你。”
“我知道。”温岭眨了眨眼睛，微妙地觉得有点不自在，于是就顺口开了个玩笑：“说真的，你对我这么好，要不是咱俩都是男的，我还以为你偷偷暗恋我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清源笑而不语。
温岭的笑声渐渐停了下来。他胆战心惊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
张清源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说呢？”
“你你你你你真的暗恋我？”
温岭受到了严重的惊吓，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在开玩笑吧！”
“嗯？”
张清源扫了他一眼，在温岭惊恐的眼神中，悠悠然地开口道：“不是你先开玩笑的吗？”
温岭：…………
张清源牌冷笑话，专治各种不开心，透心凉，心飞扬……神马的。
两人对视片刻，似乎有一股冷风从中间飕飕吹过。温岭干咳一声，机智地转移了话题：“对了，你知道星网上什么主题的直播最火吗？”
“直播？”张清源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回答道：“我对这方面不算了解，但听小八提过一些，听他说，近年来地球历史文化类的直播节目很火，尤其是走精品路线的——据说纯收入最高能达到每次节目五千万左右。”
没错，跟地球时代的互联网一样，星网上同样也出现了直播类节目，虽然在细节上有差异，但在大体框架上却是差不多的。
赚钱不是件容易的事，说实话，能在短时间内赚大钱的手段大都已经被写在帝国宪法上了，温岭不打算铤而走险，那么他的选择就非常有限。
而直播，则是其中最为现实的一个选择。
跟别人比起来，温岭除了熟知地球知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过人之处，而要把知识转换成金钱，直播是最好的途径。直播的内容，虽然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但温岭其实已经一个人构思了很久，他确实不会拍摄、剪辑视频，也没有太好的宣传渠道，但有诺亚的帮助，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温岭有信心能做出一个足够优秀的节目。
“你想做直播？”张清源立刻就猜出了温岭的打算：“这一行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温岭，如果你有难处，我说过，我可以帮你。如果你需要钱，完全可以找我借。”
“救急不救穷，这次能向你借钱，那下次呢。”
温岭坚定地摇了摇头，然后很认真地说道：“要在这里扎根，我总要有个能长久经营下去的事业。直播，我怎么都是要试一下的。”
如果人生是个游戏，有些人可以选择简单模式、普通模式，然而作为一个孤儿，温岭一出生面对的就是地狱模式，别无选择。有很多好心人会帮助他，但更多的时候，温岭必须一个人挣扎着活下去，并且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好。如果面对一点困难就退步，他根本就不可能考上大学，不可能找到一个好工作，不可能存下那十万多块钱。
遭遇困境，就咬牙坚持靠自己一个人撑过去，这几乎已经成了一个习惯。
“你不需要那么辛苦。”张清源还想劝说，温岭打断了他的话，微笑着说道：“谢谢你，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放心吧，阿源，如果真的不行，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虽然已经把张清源当成了朋友，但温岭并不打算就这么厚着脸皮、心安理得地接受对方的帮助。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显然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张清源：…………
阿源？这个称呼总觉得怪怪的。不，称呼的事情就先算了……
他把温岭带到家里，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借着帮忙的名义，一步一步把温岭往坑里推。但是谁来告诉他，坑挖好了，猎物却因为太过独立自主、自力更生、自强不息，所以死活不肯往坑里跳应该怎么办？
既然做了决定，一到落脚处，温岭就开始做准备。
看他伏案认真地写策划，诺亚终于忍不住说道：“主人，您真的没必要做这些事情！全帝国有这么多人口，我从每个人的账户里抽一分钱出来，也足够您花很久了，您完全可以幸福地当个米虫！”
跟温岭在一起久了，诺亚学会了许多21世纪的词语。
米虫？
听到这个词，温岭不由地就怔了一下。
这种坐地收钱的事，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现在听诺亚说出来，忍不住就有些动心。毕竟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混吃等死当米虫的日子，谁不想过呢？
但如果是真的到了快饿死的地步，那没办法偷点钱也就算了，可他现在有手有脚，并不是养活不了自己。虽然依靠诺亚做个米虫会轻松很多，但是一个人活着，总归还是要有一些底线的吧。
想到这里，温岭还是摇了摇头：“从别人的账户里汇钱什么的还是算了，不过我现在还真的有事需要你帮忙。”
提议被否决，诺亚的情绪显然有些低落，但她只别扭了一会，就闷声问道：“好吧，我有什么能帮您的？”
“你能光脑上制作出一个虚拟世界吗？”温岭说道：“我想创造一个新地球时代21世界的场景。”
“嗯，这跟虚拟世界的大小和细节量的多少有关。”诺亚想了想才回答：“帝国已经有相关的技术，不过如果要在一天之内，把虚拟世界弄得跟真实世界完全一样，那运算量就太大了，估计也就只有我能承受得住。”
温岭疑惑地问道：“怎么会这样，不是说星网上已经在广泛使用全息技术了吗？”
“星网中使用了标准化模块，比如里面的建筑长得都非常相似，那些数据可以被重复使用。”诺亚解释道：“这大大减少了运算量，不过即便是这样，也需要有数千台量子服务器同时工作，再加上我的参与，才能勉强维持星网的正常运转……话说回来，其实别人真要做一个那样的虚拟世界，花个半年时间也未必就弄不出来，但主人，您还限定了时间啊。”
温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一个小镇——不，也不用那么大，只要几十平方公里就行，这样大小的场景，你能创建出来吗？”
几十平方公里？
诺亚默默地计算了一下自己剩余的能量，然后说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这件事过后，我可能要休眠一段时间。”
温岭皱了下眉，有些担心地开口问道：“你的本体也会一起陷入休眠吗？”
“那倒不会。”
诺亚回答道：“其实您去办理临时id的时候，我的本体就已经发现了您的身份。但那个时候，您还没有经过认证，我的本体没办法与您联络，也不方便插手您的事情。直到研讨会时出现了紧急情况，本体没有办法，这才强制将我给分离了出来植入您的体内。所以我算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个体，与本体之间的联系不是那么紧密，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就是，我的能量是有限的，一旦用完了，我就会直接消亡。”
温岭瞪大眼睛：“怎么会这样，那还是不要……”
“主人您不用这么担心的。”诺亚打断温岭的话：“我有办法通过某些渠道补充能量，只是效率比较慢而已。休眠一段时间之后，我会再次醒过来的。”
……会再次醒过来就好。
温岭松了口气，随后又觉得非常感动。
他知道，诺亚只是因为他的血统才会陪在他身边的，但不论是因为什么，诺亚都帮了他很多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温岭内心深处已经把诺亚当成了自己人，所以他从来没有对诺亚说过一句谢谢。但其实比起张清源，他更应该感谢的，就是诺亚。
“谢谢你。”温岭郑重地说了这么一句，张了张嘴想要把自己的心情表达出来，然而许多情绪混杂在一起在胸口翻腾，他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
“主人，不用谢，为您服务是我应该做的呀。”诺亚像是有些害羞，用软糯的童音小小声地说道：“而且我也很喜欢主人，比喜欢田修远还差一点点，但也已经很喜欢啦。”
屋内的气氛无比融洽，刚刚接受了温岭的谢意，诺亚的胆子就大了起来。迟疑了一会，她说道：“主人，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您。”
温岭微笑着地问道：“什么事？”
诺亚：“那个，那个，有人趁您不注意，偷偷拍了您的一张裸照！”
温岭：…………
“我注意到了，但并没有阻止。”
见温岭的脸色由越来越黑的趋向，诺亚赶紧说道：“因为我一阻止，您的身份就要暴露了！那几个人是田铮殿下派来的，当时出席研讨会，又比较可疑的人也都被他们几个偷拍了裸照。田铮殿下这么做，应该就是为了通过体型对比来找您。您想想啊，您现在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照理来说，他们应该很容易就能拿到您的照片。如果拿不到，那其中显然有些蹊跷，田铮殿下肯定要多想的啊。他一想，您不就暴露了吗？”
…………道理他都懂，但这事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温岭深吸了口气，无奈道：“但是有了照片，田铮找到我也是时间问题了吧。”
“不会哒！”诺亚骄傲地回答：“我对您的照片进行了一些微调，人鱼线，马甲线，八块腹肌，我都给您加了，毫无ps痕迹，田铮殿下没那么容易认出你来的。”
温岭：…………
“主人，主人。”诺亚还等着受到温岭的夸奖呢，见他老是一言不发的就问道：“您怎么了，您为什么不说话呀？”
“不是我不想说话。”温岭默默地别过头：“实在是槽点太多，吐无可吐。”
而另一边，田铮望着光屏上那满满当当的一堆裸照，久久无语。
其实他的下属也没做错什么，裸照确实能更准确无误的传达身高、体型等信息。只是理智上可以理解，情感上却未必就能接受。
说实话，大部分人的**未必就那么美，有一些甚至称得上是辣眼睛。从某个知名专家养尊处优的肥硕身躯上收回视线，田铮揉了揉眉心，觉得不知怎么的身心特别疲惫。
诺亚的声音响起：“殿下，需要我将这些照片删除吗？”
“……不用。”田铮淡淡地回答，重新看向光幕。本来想用最快的速度浏览了一遍，但看到其中一张照片的时候，田铮忽然挑了下眉。
照片中的人像是在洗澡，画面中满是白色的水汽。那人低着头，浅褐色的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白皙的身躯修长精悍，水流顺着流线型的肌肉淌下来，看上去有一种别样的性感。
“这个人叫温岭吧。”田铮回忆着对方的详细资料：“是个偷渡者，前段时间才到盘古定居。”
“我调查过温岭之前的经历。”诺亚看似平和淡定、实则做贼心虚地开口：“并没有什么可以的地方。”
“是吗？”田铮饶有兴趣地弯起唇角：“那就从他开始吧，诺亚，安排一下。”
田铮殿下要跟温岭直接见面，那不就什么都暴露了吗？
诺亚：“…………殿下？现在吗？但是您的日程排得很慢，而且叛党还没有被完全肃清，外面说不定会有危险。”
“诺亚。”田铮微笑着问道：“我看上去像是一个傻瓜吗？”
诺亚：…………
“除了温岭之外，其他人我也都会去见一见的。”田铮说道：“为了隐藏那个所谓的第二继承人的身份，你一定会出手修改这些照片。但照片可以修改，真人却不行。如果两者之间有区别……”
说到这里，田铮唇边的笑容加深：“不过看你的反应，似乎我运气不错，第一次就押对了。温岭，就是那个人。”
“不是这样的。”诺亚还想做最后的挣扎，急急地争辩道。
但田铮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诺亚，不要想着通知温岭。根据最高条例第一条，你是不能干涉帝*事行动的。如果温岭有什么可疑的举动，那我就出动军队。”
诺亚完全被田铮给惊住了。
她是人工智能，她能够在一兆秒内进行几亿次计算，但她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本来皇族、贵族里的每个人的权限范围，在最高条例中都有严格的规定，几千年来，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但是温岭凭空出现，干脆利落地打破了这种规律而稳定的局面。
严格说来，没有经历过仪式，温岭不应该拥有这么高的权限，但他的血统实在是太纯正了，以至于这一项上的加分，就足以让他的继承顺位提升至第二，对她的权限更是超过了帝国第一继承人田铮。
不过温岭的权限虽然比田铮要高，却也只高出了那么一点点。而田铮作为第一继承人，还能够使用一些特别的底层命令，这样比较起来，对诺亚来说，他们两个的分量是差不多的。被夹在两人中间，诺亚真是左右为难，到现在还没有出bug，那绝对是因为她性能卓越，不然换个其他的低级人工智能试一试？早就烧坏了服务器炸成天边的一朵烟花了好么！
“田铮殿下，温岭并不会对您造成任何威胁。”诺亚艰难地说道：“我可以保证，他只是一个没有野心的普通人。”
“你在担心什么，诺亚。”田铮语气平淡地说道：“至少在现阶段，我不会对他做什么的。等到他的身份得到确认，我甚至可以帮他安排继承仪式。”
诺亚怔了一下：“但是殿下，经过了仪式之后，他的继承权很有可能超过您。”
“继承权从来不代表什么。”田铮微微眯起眼睛，冰冷在眼底积聚，有杀机一闪而过：“实力才能真正决定一切。”
精致的雕花玻璃窗掩藏在重重叠叠的白色帷幔后面，外面是浓重的夜色，屋里却是灯火辉煌。古典音乐的旋律令人有一种放松的感觉，张清源轻轻放下茶杯，微笑着打量屋内的摆设，那悠然自得的样子，仿佛一点也没有被怠慢的自觉。
万科本来想晾他一会，杀杀这个贵族的锐气，但现在看来，这么做似乎没有什么效果。意识到对方可能是个不好惹的刺头，他暗自警惕，吩咐几个人守在外面，这才推开门走进了房间。
张清源侧头望过来，目光含笑：“是万老板，久仰了。”
万科不想跟他寒暄，开门见山道：“我听说了，你跟那个叫温岭的小子有些交情。如果你是为了他来的，就不要开口了，省得撕破脸不好收拾。”
他这么不客气，张清源却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我知道你是盘古的地头蛇，私底下掌握了不少资源，还跟地下社会那些大佬们有许多生意上的联系。而我是个贵族，却也只是个中等贵族，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两个真的闹起来，吃亏的恐怕不是你，反而会是我。”
张清源静静地说道：“我也知道，你已经调查过彼得凯洛斯了，所以才会报出八千万这个恰到好处的数字。他看着只是个不起眼的古董商，其实家底十分丰厚，难得还没有什么强有力的后台。邮票已经很值钱了，彼得凯洛斯的家产更是让你垂涎。谢斌那一次，你会轻易退却，只不过是因为利益不够，而这一次，面对这样巨大的利益，你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他就这么云淡风轻地笑着，仿佛已经胜券在握，刚刚谈论的不是己方的弱势。
万科本来不应该怕他的，然而不知怎么的，望着那双幽深的眼睛，他只觉得有一股寒气顺着脊骨攀爬了上来。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万科外强中干地喝道：“既然你什么都明白，那就更加不用多说了，赶紧回去吧！”
“我什么都明白，万科，你却什么都不明白。”
张清源悠然地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我确实是张家旁支的人，代表的却未必就是张家旁支的势力。”
听到这里，万科的眼皮跳了一下：“你、你什么意思？”
张清源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笑了笑，随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万科的视线不自觉地就移到了他修长的手指上，随即表情就是一变。
张清源的手上，此时戴着一枚戒指，而戒指上，绘着一只金色的十六羽鹰。
“张家的家徽！”他失声道，脸上的血色唰地褪了个干净。
张家，帝国五大家族之一，这种庞然大物当然不是万科能够惹得起的。但同是张家人，旁支和正房也是有很大区别的。所以一开始，万科才敢不把张清源放在眼里。
可张清源能拿出张家的家徽，那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代表的，是张家对这个旁支子弟的承认，代表着张清源能够自主动用张家的一部分资源！
“我、我，你、你……”万科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他只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冲着张清源重重磕了个头：“我错了，我错了！”
张清源俯视着他，笑眯眯道：“你不需要这么害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万科全身一颤，期冀地抬起头来，就听到张清源缓缓地说道：“万老板，我想让你替我做一件事，然后借一件东西给我。”
温岭还不知道危机的迫近。他第一次使用新型光脑，整个人飘在虚空中，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根本分不出心思去想别的事情。
“习惯了就好了。”诺亚一边安慰他，一边想着用其他什么事来帮他转移注意力：“对了，主人，您当时为什么要拒绝张清源的帮助啊。我看他人还不错，应该是真心想帮您的。”
“我之前不是在研讨会见过他一面吗？”温岭想了想说道：“我就去光脑上查了一下，这才知道他是个中等贵族。他的身份不一般，但行事还是会受到很多限制的，未必能在这件事上帮上忙。我提出请求，只会让他为难而已。没必要让他为了我，惹上万科这么一个麻烦的小人吧。”说着，他笑了一下：“如果这件事能用八千万了结，那就最好了。我过去的经历告诉我，能用钱摆平的事情，其实是最好解决的。”
听出温岭的言外之意，诺亚问道：“不回吧，难道收了钱之后，万科还要使坏？”
“近期内应该不会。”温岭说道：“田铮在这里呢，万科暂时不敢惹出什么大事来的。帮彼得还清了赌债，我就会尽快离开盘古，万科也不至于千里迢迢追过来。至于彼得……我也会提醒他一声，至于他会怎么做，我就管不了了。”
“万科这人也太恶心了！”诺亚愤愤地说道：“要不是因为最高条例，我一定要弄死丫的。”
“最高条例？”温岭有些好奇。
“是田修远定下来哒。”诺亚说道：“是他跟我的约定，有好多好多好多条呢，什么在紧急情况外，不能随便剥夺人类的生命啦，什么不能暗中监控帝国公民的生活啦，可麻烦啦。”
温岭忍不住问道：“经常听你提起田修远，他是你的创造者吗？”
“不是的。”诺亚回答：“我不是由人类创造的。”
温岭一愣：“那你是……”
“这是机密。”诺亚说道：“不能告诉您的。啊，构建得差不多了，您做好准备哦，一二三~”
温岭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随着诺亚的报数，绚烂的色彩混杂在一起，跳跃着，舞动着，不住地上升，在最高点的时候，忽然就炸了开来。耳边开始出现欢声笑语，一开始仿佛还隔着一层纱，慢慢地就清晰起来。就像是一副画卷缓缓展开，从近到远，有房屋行人一点点地现出轮廓。图像原本是黑白的，但那些炸开的色彩从上方溅落，为眼前的事物染上了纷然的颜色，红的黄的黑的蓝的，一切刹那间就鲜活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温岭已经踏上了一条柏油马路，他伸手拉住一个女孩子，那女孩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甩了下胳膊，丢下句神经病就扬长而去。
“我根据您的策划方案搭建了框架，然后又从您的记忆中提取了相关元素丰富细节，除了头发，毕竟黑色的头发是犯忌讳的，所以我改成了褐色。不过总体上看，应该以及算是很还原了吧。”
“真的……很像。”看着熟悉的一切，温岭的眼眶忽然就红了。他根本没有听清诺亚在说什么，只顾贪婪地望着眼前的街景，仿佛一眨眼这些全都会消失一样。
春节。
是温岭十九岁时，曾经经历过的那个春节。
那个时候还能放烟花炮仗，晚上大家也都还会聚在电视机前看春节联欢晚会，小孩子精神抖擞地抢零食，跑来跑去又笑又闹，跟着大人一起守岁，等着零点钟声的响起，满怀期望地迎接新的一年。
天朝的老百姓似乎骨子里就有这么一股韧劲，再苦再难，也能咬牙撑下去。可即便这样，老百姓毕竟也不是压不垮锤不扁的铜豌豆，而是血肉之躯的人。所以春节，对天朝人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人们辛辛苦苦地又过了一年，生活里总有些磕磕碰碰的，老公（婆）烦孩子熊，挣钱少工作累，肩头压了这么多东西，沉甸甸得直不起腰来。然而攒了整整一年的委屈，到了过年的这一天，只要噼里啪啦地放上几挂鞭炮，美美吃上一顿年夜饭，什么都不去想，好好地放纵这么一回，竟仿佛全都无影无踪了。
这可是过年呢，全家人聚在一起，怎么能不欢欢喜喜的？活着不易，但零点钟声响起，过了这个点，那就是新的开始，过去的都被丢到了脑后，哪怕生活的重担还沉甸甸压在身上呢，到了明年，也总会有新的希望的。
有希望，那就能一定能好好地活下去。
“主人，主人您看！”诺亚兴奋地嚷嚷：“那户人家在包饺子呢，咱们进去看看吧！”
温岭回过神来，顺着诺亚的指引看过去，那边窗户里，果然映出了一家人忙忙碌碌包饺子的场景。
“饺子啊。”温岭露出一个微笑：“好久没吃了，好像银河帝国这里，饺子的做法已经失传了？”
“是啊。其实不光是饺子。”诺亚说道“大逃亡之后，人类度过了一段非常艰难的时期。飞艇上只供应压缩口粮，人类只求吃饱，根本没有精力去满足口腹之欲。正是因为这样，许多传统食物的做法都失传了。有很多好吃的，还是研究过古籍之后才得以复原的呢。”
温岭不解：“饺子这么好吃的东西，也没人去复原一下？”
诺亚叹了口气：“都几千年啦，饮食习惯早就有了一些改变。如果没有足够的推广力度，谁会去关心古人吃的东西呢？”
温岭理解地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来看直播的人，会不会喜欢饺子？”
“试试不就知道啦！”诺亚笑着说道：“主人，我把人放进来了哦~”
温岭吃了一惊，他还没准备好要直播呢。但一个浓眉大眼的红发青年，在下一瞬间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因为有了全息技术，银河帝国的直播跟地球上的不同，看直播的人不会费力发什么弹幕，他们的虚拟形象会直接出现在这个场景里，跟里面的人进行互动。
“咦，这里就是古地球啊。”那个红发青年好奇地四处看了看，随后笑嘻嘻地对温岭说道：“我没注册，就是个游客，只能跟在你身边，不能到处乱走。你就带我四处看看吧。”
红发青年不是唯一一个，很快陆陆续续又有其他人到来。温岭领着他们到处参观，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导游，带了一个活力十足的旅游团。
每件东西在他们眼里都是陌生的、新奇的。红发青年是最活跃的，他抬头看着挂在树梢上红灯笼，扯着温岭的衣服不肯放：“那是灯笼吧，纸糊的，居然还是一匹马的形状，丑成这样真是太可爱了。在哪里能买一个呀？”
借助3d打印技术，虚拟世界的东西是可以带出去的。温岭想了想就说道：“我可以给你摘一个下来。”
红发青年双眼都在闪闪发光：“真的吗？”
“我骗你干什么？”温岭说着就找了根竿子，真的给他捅了一个下来。红发青年抱着灯笼，乐呵地跟什么一样。他伸手点出一个半透明的屏幕，不知在什么地方按了一下。天空中就响起一个柔和的女声：“‘一个特立独行的傻逼’打赏三百元。”
“‘一个特立独行的傻逼’是我的网名。”红发青年热情地拍了拍温岭的肩膀：“这里太好玩了，我这就去申请账号，一会就回来。”
说完他就化成光点消失在了原地。温岭低头往自己的光屏上瞄了一眼，发现账户里已经多了三百块帝国币。
“这里的东西都非常逼真！”趁这个时候，一个考据党顶替了温岭的位置，在那里唾沫横飞地跟其他人介绍：“看看这个柏油马路。没错，柏油是从石油中提炼出来的，地球上的石油已经枯竭了，现在哪里还见得到一条柏油马路啊。感受一下，是不是坑坑洼洼的？这就对了，城乡结合部的柏油路上经常开拖拉机，几次下来，路面就不平整了。”
“再看那里！”考据党全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幸福的光芒：“那个大妈身上穿的是地球古典服饰，羽绒服！在新地球时代，一到冬天，很多人都会换上这种臃肿的服装。没有一种衣服能够掩盖它的光辉，只有貂皮大衣，没错，只有东北的貂皮大衣能够与其比肩！”
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呼。几个人来忍不住上前摸了摸那些虚拟人像的衣服：“天哪，手感居然还不错，滑溜溜的。”
“哇，这是泰迪吗？”一个少女捧着脸，兴奋地尖叫道：“好可爱啊，还穿着衣服呢。”
考据党远远瞟了一眼，哼了一声，煞有介事地说道：“不就是日天日地的泰迪嘛，这个时代很多人都会养，据说跟古人的生殖崇拜有关系。”
“咳咳。”温岭干咳了几声，走到那个考据党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其实跟生殖崇拜没什么关系，纯粹是泰迪跟其他品种比起来还算便宜，又是小型犬，养起来不用太大的空间。”
考据党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那你说说，为什么家家户户都在看同一个电视节目？”
“那是春节联欢晚会。”温岭耐心地解释：“简称春晚，年年都有，是在每年除夕之夜为了庆祝新年，而由央视放送的。以前人们生活匮乏，没有什么娱乐，所以过年的时候，就聚在一起看春晚图个乐呵，后来慢慢地就成了一种习惯，甚至是一种情怀。人们就算不看春晚，也还是喜欢开着电视，在聊天打牌搓麻将的时候，把春晚里的声音当成背景音乐。”
“哦，原来是这样。”考据党受教地点点头，转身就把这段话拿去勾搭妹子了。
头顶又响起了谁谁谁打赏的声音，温岭一看，自己又赚了五百块钱。
诺亚在各大门户网站投放了广告，而温岭创造的这个虚拟世界又足够精巧。很快人越来越多，一些人拉着温岭要求讲解，而大部分vip，则是自己在场景里逛了起来。打赏的提示音此起彼伏，一眨眼，温岭账户里的余额，就变成了一万。
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事实证明，靠直播确实是能赚钱的。
温岭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越加真诚。就在这时，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了，温岭本来没有注意到他。但那人的容貌太过出色，俊秀的脸没有丝毫瑕疵，一头灿烂奢华的金发像是用金子融出来的。他站在那里，微微偏过头望向温岭，夜空中烟花缭乱的光流映在他冷冽的蓝色眼瞳中，美得几乎令人心悸。
注意到温岭的视线，他忽然笑起来，不知为什么，微微轻勾的弧度之中似乎掺杂着些许讽刺的意味。
“很不错。”那个人说道：“我叫‘秦岭’。”顿了顿，他看向温岭头顶悬浮着的网名，笑容加深了一些：“你叫‘来自过去的兔子’？”
听他用宛如大提琴般低沉悦耳的声音念出“来自过去的兔子”几个字，作为一个取名废，温岭忍不住就有点心虚：“这个名字，我是随便取的。咳咳，你有什么特别想看的东西吗，我带你过去。”
秦岭不置可否地看着他，片刻后说道：“都可以，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温岭提议道：“去看彩灯。”
秦岭淡淡道：“不想去。”
温岭又问道：“那去吃好吃的，饺子？”
秦岭扫了他一眼：“我不饿。”
温岭郁闷了一下：“那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秦岭：“都可以。”
温岭：…………呵呵，赚个钱真是特么不容易啊。
正好这会儿别人都去自己溜达了，温岭还挺空的。他叹了口气，在路边的人行道上坐下来，对秦岭说道：“你要没什么特别想干的，我们就一起在这里坐坐吧。这里的视野不错，看烟花最好了。”
温岭本来以为对方会扭头就走，没想到秦岭还真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大街上是醉狂般欢乐的庆祝景象，哔哩啪啦的鞭炮声中，一道道光流向空中飞去，像是倒悬的流星雨。它们在最高点盛放，五颜六色的火焰倾盆而下，曳着光尾消散在夜幕之中，墨蓝色的天空明明暗暗，却从来不曾真正沉寂。
“漂亮吧。”温岭笑着对秦岭说道：“这是我第二次看到这样的景象了。除夕大家都会放烟花，一直能放到后半夜呢。”
秦岭看着天空，像是很专注，又像是有些漫不经心。
就在温岭以为他不会接话的时候，他忽然说道：“烟火在晚上才好看。”
温岭点点头：“那当然。”
秦岭说道：“上次有人陪你看吗？”
温岭怔了一下，但还是回答道：“不是，我一个人看的。”
“除夕夜里，你一个人，坐在马路边看烟火？”秦岭转过头，一双眸子映着晦暗的灯光，幽深却明亮：“你为什么不回家？”
温岭愣愣地望着他。
那是他上大学之后的第一个寒假，好不容易买到车票，温岭兴冲冲赶回孤儿院，想跟院长他们过一个年。但他到了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房间已经住进了其他人，所以吃完了年夜饭，温岭只能去临时订下的小旅馆里住。
旅馆离孤儿院不远，走着就能到。但是走到这个地方，他发现烟花很漂亮，于是索性在马路边坐了下来，不知不觉，就这么过了一晚上。
当时觉得没什么，可现在想起来，胸口却忽然有些闷闷的疼。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去旅馆里住，他想……回家……
张了张嘴，温岭把心里话给吞了回去，轻声说道：“就是、就是因为很闲吧，跟现在差不多。”
“是吗？”秦岭忽然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地说道：“但你现在可不闲。”
“啊……”
那什么，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安慰他一下的吗，怎么不按套路来啊？
温岭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什么意思？”
“我是vip，你得陪着我。”秦岭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特别嫌弃地扫了他一眼：“现在我饿了，带我去吃饺子吧。”
温岭：…………
温岭带着秦岭走进了一家民居，里面住着一家五口，因为系统设置，他们非常自然地融入了这个家庭，老奶奶乐呵呵地端了一大盘饺子放在桌上，白菜猪肉馅的，热气腾腾，看着就让人非常有食欲。
忍不住自己先夹了一个，温岭一口咬下去，滚烫的汤汁就顺着薄薄的面皮流了下来，一股鲜香从舌尖蔓延开来，猪肉里还混着新鲜的白菜粒，爽脆又解腻。
“有句老话说，好吃不过饺子。”温岭幸福地眯起眼睛，然后把盘子往秦岭那边推了推：“你别光看着，也尝一个吧。”
秦岭本来没那么想吃饺子，可看温岭吃得欢快，居然觉得有点饿了，于是也跟着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到自己的碗里。
“快吃快吃。”温岭在一边热情地催他。
秦岭咬了一口，嚼了几下，稍微顿了顿动作就加快了，很快把整个饺子都吃了下去，随即默默地又给自己夹了一个。
温岭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吃吧？”
“嗯。”秦岭淡淡地应了一声，忽然眉梢一挑，从嘴里吐出一块硬币来。
秦岭：…………
“恭喜你，饺子里包硬币是传统，吃到了硬币，说明新的一年会发财！”
温岭凑过去看了一眼，笑着说道：“不过在我们那儿还有个说法，吃到硬币的人可以许个愿，到了明年，这个愿望就一定会实现的。”
秦岭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的愿望就是，下次吃饺子的时候，别让我再吃到硬币了——对牙不怎么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特别认真，特别正经。温岭一下就乐了：“你别说出来啊，要在心里默念才行，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秦岭望着他，眼睛半眯起来：“你看上去，似乎很高兴？”
“是啊。”温岭大大方方地点点头，承认了：“我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的，跟你聊天特别好玩。”
“是吗？”
秦岭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很突兀地开口评价道：“这个直播节目也很有意思，紧跟当下的热点，宣传也很到位，场景设置得精美细致，美食、美景、人文、历史，几乎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事实上，这个节目也确实火了，单刚刚一小时的访问量，就达到了三千万。”
温岭怔了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秦岭慢慢地弯起唇角：“但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这个直播节目，而是为了你。”
他站起来，微微俯下身体，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温岭的下巴，后面的话，几乎就是紧贴着耳朵说出的。热气吹拂在温岭的耳垂上，令他整个人都轻颤了一下。
这画风怎么说变就变？
瞪大了眼睛，温岭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你想干什么？”
“什么也不做，只是想来看看你而已。”秦岭直起身打量了温岭一会，勾唇说道：“嗯，还算满意。”
说完这句话，他倏忽便化成光点，消失在了空气中。隔壁传来春晚的声音，这个房间里只有温岭一个人愣愣地坐在原地。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觉。
就在这个时候，打赏频道中那个女声再次响起，与此同时，背景中忽然奏响了雄浑激昂的交响乐。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朝着天空看去。只见墨蓝色的夜空中，闪烁着五颜六色、存在感十足的一行大字。
“土豪‘秦岭’，打赏两千万元————”
温岭：…………
两千万！！！？？？
温岭刚刚还在腹诽秦岭是个蛇精病，现在只想来上一打这样的蛇精病！
他跟诺亚一起辛辛苦苦了大半天，也才赚了五百万而已啊！！！
金融大厦的一个办公室里，田铮刚刚从光脑中退了出来。
知道温岭做了个直播节目之后，他就决定去看一看，评估一下是否有跟此人合作的可能。
没想到接触下来，温岭这个人，比想象中要单纯很多，也……有趣很多。
虚拟世界里的食物是填不饱肚子的。这会儿已经是下午2点了，田铮突然有点想尝一尝真正的饺子是什么味道。他没有选择按铃，而是自己出了房间，向着厨房走去。
就在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下属的声音。
“娃娃脸，你看了今天星网上那个直播了吗？”戴眼镜的青年一脸兴奋地问道。
“不要叫我娃娃脸，信不信我跟你翻脸？”跟他并排一起走的那个青年翻了个白眼：“我有名字的好吗，我叫艾伯纳好吗！”
“好吧好吧，艾伯纳，你到底看了那个直播没？跟古地球的春节有关的，特别有意思。”
“啧啧，徐岩你上午不好好工作，竟然敢跑去看这种东西？”艾伯纳鄙视地望着他：“报告写完了吗，文件处理了吗？一顿饭，不然我就跟组长打小报告去。”
“你也太狠了吧。”徐岩捧着胸口，语气夸张地说道：“我的心都碎了。”
“得了吧。”艾伯纳冷酷无情地说道：“你的心，哪天不要碎个七八次的？”
“行行行，一顿饭嘛。”徐岩妥协了：“说真的，那个节目特别好看，我强烈推荐你去看一次。里面还有很多好吃的，都是春节传统的菜肴，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过年的时候，餐桌上一定要有条鱼的，算是年年有余。哎呀，真特别好玩。”
“听上去是不错。”艾伯纳说：“这个直播节目，明天还接着放送吗？”
“当然啦。”徐岩笑眯眯道：“我觉得那个主播肯定赚死了，我下线的时候，刚好有个人一次性打赏了他两千万。”
艾伯纳愣了一下：“这么多，不会吧？”
“哈哈哈哈哈人傻钱多呗。”徐岩说道：“打赏到一定数额——好像是五十万之后，不是会有通告，还会放歌的吗？那个傻逼放了命运交响曲，足足三遍，哈哈哈哈哈谁会在那个时候选择放命运交响曲啊！而且他使用的还是默认字体，那行五颜六色的字差点没有闪瞎我的眼睛哈哈哈哈哈哈你说他是不是一个傻逼。”
田铮：…………
他以前从来不关注这类直播节目，当然也不会去设置什么音乐和字体。付钱之后，他就干脆利落地下了线，所以还真没有看到那一堆可怕的特效。
徐岩根本没想到自己嘲笑的是顶头上司，他乐颠颠地跟着艾伯纳一起过了拐角，就遇到了无喜无怒无表情的田铮。
“殿下！”
徐岩和艾伯纳都吓了一跳。两个人行了个礼，再抬起头时，就发现田铮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
“上班时间浏览星网？”
田铮俊美的面孔没有一丝波澜，声音却像是用冰淬过一样：“徐岩，有些事需要你去做。你今年的年假，就取消吧。”
徐岩顿时傻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更重的一击就落了下来。
“既然你很喜欢那个直播节目，那就给主播打赏五十万。”田铮公报私仇地说道：“钱就从你的工资里扣。”
徐岩：…………
田铮：“记得把音乐设定成命运交响曲，字体改回默认字体，记住了吗？”
徐岩：qaq
温岭的直播节目获得了很大成功。因为这个节目带来了很大的访问量，网站还额外给了他一笔奖金，加上那些打赏的部分，温岭最后总共赚了四千两百万帝国币。
其实他一个新人，节目再出色，一天收入顶多也就一千万左右，也多亏了那个叫秦岭的土豪，出手就是两千万，这样一掷千金的大手笔在直播圈里引发了巨大轰动，在这之后，紧跟着便有一大波人涌了过来，直接就让温岭的节目知名度往上翻了好几番。
因为接待的人数太多，诺亚的能量损耗率超出预计。第二天大概是没法接着直播了。不过有了这四千多万帝国币保底，彼得怎么也不至于落到破产的地步，这个认知让温岭微微松了口气。
一晚上没睡，温岭觉得十分疲倦。但在上床之前，他还是先挣扎着跑到厕所，洗个冷水脸清醒一下，然后用终端机联络了彼得。
几天没见，彼得的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整个人看上去非常颓废，又带着一点神经质。见到温岭的时候，他微带混浊的眼睛倏忽一亮，随即又很快黯淡下去，歉意、不甘、悲伤、自责、愤怒、焦虑……各种负面情绪纠缠混杂在一起，使得他的脸色有些发白。这个中年男人再也没有刚见面时，那种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出乎温岭的意料，彼得第一句话就是抱歉。他目光复杂地望着温岭，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看过你的直播节目了。你是个好人，对不起，温岭。你要原谅我，我是被逼的。”
温岭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叹了口气，只是简单地说道：“我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结束，彼得大叔，你还了钱之后，最好尽快离开盘古……我怎么把钱给你？这么大的数额，直接用终端传过去的话，这笔钱会被暂时冻结，你那边要24小时之后才能动用。”
彼得全身一僵，缓慢地垂下脑袋：“对不起，温岭……钱、钱不要直接打到我的账户里，不大安全，又需要大笔手续费。你能不能去帝国银行一趟，先办张大额汇卡，开通相关业务，然后通过银行把钱给我。我的账户名就是我的全名首字母。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坐在那里，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三个字，像是一尊渐渐崩塌的石像，整个人慢慢委顿下去。
看着这一幕，温岭有些担心地皱起眉头，然而不等他再说些什么，彼得就单方面地切断了联络。
温岭：…………
“彼得大叔的情况有些不对，他刚才一连说了八个对不起。”温岭迟疑地说道：“他没事吧？”
“确切地说，是足足九个。”诺亚哼了一声：“我觉得他在心虚。主人，他肯定要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温岭愣了愣：“不会吧。”
诺亚气愤地提醒道：“他又不是没做过！”
“嗯，是啊。”温岭沉默片刻，然后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住在这一片别墅区里的人非富即贵，所以这里的安保工作很好。只要不走出这片区域，万科就拿我没有什么办法。”
顿了顿，他露出一丝微笑：“别担心，诺亚。我不会有事的。”
诺亚原本还有些气鼓鼓的，听到温岭这句话，分分钟就被顺了毛：“嗯，主人您这么好，一定不会有事的！”
想了想她又有点不放心，扭扭捏捏地叮嘱道：“别墅区就有一家帝国银行的分行，主人您去那里汇钱就可以了，那个，那个，您可千万不要到处乱跑啊。”
“我知道了。”温岭笑着说：“昨天不是张清源已经跟我提过一句了吗？他说大额汇款最好还是通过银行，一方面比较安全，一方面能省掉一笔手续费。哦对了，怕我找不到那家分行在哪里，还特别画了一张地图给我，路线都给我描好了。”
“嗯，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我忘了。”诺亚生怕温岭觉得自己没用，急急地解释道：“能量实在太少了，我现在只能首先保证中枢模块的运转正常，信息的调取能力大大地减低，还被迫删掉了一些不重要的信息。”
“没关系，我知道的，你不用解释。”温岭好笑地摇了摇头：“昨天已经很辛苦了，你赶紧去休息吧。”
顿了顿，他柔声说道：“晚安，诺亚。”
“嗯~”诺亚放下心来，就非常人性化地打了个哈欠，然后用糯糯的童音迷迷糊糊地说道：“明明已经是早上了。应该说早安的，主人。我去休息啦，您一定要小心一些，我去睡一觉，三天后就会醒来的。”
嘀的一声，诺亚正式进入了休眠。平时在耳边吵吵闹闹的声音消失了，温岭一时之间有些不习惯。他在沙发上木愣愣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自嘲地笑了笑，这才站起身来，换了件厚实的外套，打算前往银行汇款。
银行离张清源的住处不算太远，但也不是很近。走路过去，大概需要二十多分钟。
外面的温度有些低，两边的行道树却依旧郁郁葱葱的。温岭将手插在口袋里走在树荫里，被冷风一吹，忍不住就打了个寒战。旁边的摄像头捕捉到了这一幕，很快，温岭周边的气温就被升了上来。
来银河帝国这么久，温岭已经学会不去对各种神奇现象追根究底，而是放松地享受这些高科技带来的种种便利了。扫地机器人辛勤地坐着清扫工作，它们同时兼具导航的作用，可以准确地把迷路的住户带到这个住宅区的任何一个地方。但温岭没有理会这些机器人，他拿出地图看了一眼，然后往右拐了个弯，打算从中心花园直接穿过去，这是一条没有被记载在这些机器人芯片中的近路。
天气正好，一棵巨大的古树挺立在湖边，树冠几乎要与蔚蓝色的天空相接，明净的自然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筛落在绿意盎然的花草上，柔媚的花香和干燥馥郁的木香混合在一起，轻纱般流动在空气中。一个娇小的少女穿得圆滚滚的，头上戴着一顶白色毛线帽子，像是被跟前那朵亮黄色的雏菊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她仿佛一只好奇的小动物般歪着头，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望着眼前的景色，不知怎么的，温岭的心情就好上了许多。扫了那个少女一眼，温岭唇边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为了避免打扰到她，温岭还特意放轻了脚步，往旁边绕了一点。
这看上去只是一个小插曲。
温岭从那个少女的身边经过，打算继续前往银行。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个少女已经在这里等了他足足两个小时。
彼得正好要求他去银行汇钱，张清源正好给过他一张去银行的地图，古木正好遮挡了摄像头，无数的“巧合”形成了必然，而在这个只有两米，不用三步就能走过的监控死角里，少女像是一只蹲在陷阱中央的蜘蛛，耐心地、安静地等待着猎物到来的一瞬间。
就在温岭即将越过她的那一瞬间，她动了。
温岭从心底感受到一股寒气，出于本能地往左前方扑过去，但他的动作还是太慢。在昏过去的那一刻，温岭只来得及看到一片残影。
少女用纤细的胳膊轻松地将人拦腰抱住，然后用空出的一只手掐住温岭的下巴，仔细端详他的面容。
3秒钟后，少女冷漠的声音响起。
“身份确认，计划a顺利完成。现在开始转移。爱尔柏塔，2100年12月11日下午3点34分报告。”
“你做得很好。”终端机对面响起张清源的声音：“把他交给万科的人吧。不要暴露身份。”
当温岭告诉他，自己最多只能筹到四千万左右的帝国币，而第二天的直播节目却不能如期进行的时候，张清源就意识到，诺亚很有可能出于某些原因，不能继续为温岭提供服务。
他立刻修改了计划，让万科逼迫彼得，将温岭引到这条路上来。
这看上去是一种冒险，如果诺亚没有休眠，爱尔柏塔就会暴露，然后引发一系列不可预知的后果。
然而事实上，即便计划a失败了，也还有计划bcdefg。这种所谓的“冒险”，建立在张清源强大的掌控力和绝对的信心上，精密、冷酷、果断，张清源似乎能够算到每一个细节，他永远缜密从容地控制着全局。
“……”
爱尔柏塔什么也没有回答，直接切断了联络。巡逻保安大概十五分钟路过这里一次，在此之前，她已经将温岭绑好装进了麻袋里，然后放到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箱子里。
箱子跟打包好的快递一起被运出了别墅区。目送运输车远去之后，爱尔柏塔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支笔。打开笔盖，下面是一个隐藏的麦克风。她用一种没有任何波动的语气，淡淡地说道：“第13次秘密报告。我认为张清源具有极大危险性，无法被组织控制或利用。建议抹杀。”
温岭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辆风驰的车上，手腕被牢牢绑在一起，手上的终端已经不见了——很显然，他被什么人给绑架了。
偷偷地伸手摸了摸左手食指，发现那枚不起眼的戒指还套在那里，温岭悄悄地松了口气。他给直播节目写策划的时候，诺亚生怕自己休眠的时候主人吃亏，曾经偷偷在一个旧货买卖网上，用他为数不多的存款邮购了这么一个东西，并强迫他带在身上。他对此一直都不以为然，却没想到这么个小玩意儿，竟然真的有一天能够派上用场。
在戒指上的一个凸起处按下去，刹那间就有一个只有不到2cm长，却锐利无比的刀刃弹了出来。手指被划破了一点，但温岭没有介意。他闭着眼睛继续假装昏迷，一边用刀刃切割手腕上的绳索，一边偷偷地留意周边的动静。
“邮票都已经到手了，你说这小子没钱没势的有什么重要的，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把人给绑出来？这要是能绑，早他娘的不就绑了！”
一个光头大汉一边驾驶悬浮车，一边对旁边座位上的同伴絮絮叨叨地抱怨：“那一位可还在盘古呢，官面上的人早就跟我们打过招呼，让我们这段时间安分一点。万一出点什么事，那些黑街上的大佬可不会罩着咱们，说不定还要帮着条子把咱一锅烩了，免得咱们连累他们。嘿，你说老大是不是糊涂了？”
“从别墅区绑人，冒的风险确实有点太大了。”另外一个人扶着墨镜，点点头道：“老大说这小子当初一眼就能看出邮票的真假，后来还能搞出个直播节目来赚钱，肚子里肯定有些墨水，抓回去对生意有帮助，还特别叮嘱我们要留着他的命。可我还是觉得奇怪。”
“这事儿吧，是有点奇怪。”先前的大汉啐了一口：“算了，不想了。咱们就是底下干活的，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不过别墅区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少了个大活人，条子一定会严查，不到24小时估计就要开始排查了。我们得抓紧时间把这小子送出去，然后想办法把事情压下去。啧，上上下下一打点，没个一千万下不来。可这种敏感的时候，钱有没有用还不一定呢……你说咱老大这是图什么呀。”
那个戴墨镜的人叹了口气：“或许老大有自己的考虑吧，怕什么，大不了就不在盘古呆了，重新当海盗去呗。就是安稳日子过太久了，身手有些不行了。人不服老不行啊。”
接下来，这两个人就开始讨论当初做海盗时的生活。
温岭见再也收集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就收回心神，开始默默地思考自己现在的处境。
很明显，派人绑架他的就是万科。
但很奇怪，万科为什么要绑架他？要知道，帝国继承人田铮还在盘古，前几天又发生了那起刺杀事件，此时此刻，整个盘古正处于一种外松内紧的高度警戒状态！据诺亚说，这种敏感时候，地下社会中各个势力都收起爪牙，暂时蛰伏了起来，生怕不小心碰到什么高压线，落到尸骨无存的下场。
万科这种长年混迹地下社会的人，消息无疑是最灵通的，就算得不到确切消息，也应该感觉到了这种非同寻常的氛围。而从之前的表现来看，万科是个相对谨慎的人，不会，至少不会在这段时间内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否则，万科当初想要“全国江山一片红”邮票，根本不需要费心设什么局，直接像这样绑架他不是更好？
——只要帝国第一继承人田铮还在盘古，万科就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大的威胁。
正是出于这种判断，温岭才会任由诺亚陷入了休眠状态，而没有太过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可现在，万科却冒着极大的风险，忽然对他出手了。为什么？
有什么突发的原因，还是……有什么其他势力介入了？
想得太多，温岭觉得脑子一阵一阵地发疼。
自从穿越之后，他似乎就总是不由自主地卷到各种事情里去，危险永远如影随形，他要拼尽全力，才能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代活下去。
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很好地应付这些接踵而来的意外事件。地球上这么多人，为什么穿越的偏偏是他呢？他在自己的时代，明明还有那么多事想做……
院长的小孙子数学考试又是五十五，他本来答应了要帮忙补习的。今年下半年就要升职了，作为鼓励，老板送了他两张豪华游轮票，让他找个女朋友一起去玩。他没有女朋友，但是孤儿院里的弟弟妹妹们都很想看看大海，他可以把票卖了，然后用这笔钱租个车，带着那群吵吵嚷嚷的小鬼头们去舟山吃海鲜，那一定很有意思。公司楼下的那只流浪狗那么瘦居然还挑食，吃个火腿肠还一定要王中王的，他走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别人会喂它。他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还没拿到毕业证，他还没有去巴黎看画展，还有一部小说没看到结尾，冰箱里放着剩下一半的特别好吃的慕斯蛋糕……
为什么是他呢？
凭什么是他呢？
这个问题永远都不会有答案，温岭咬了咬牙。就在这时，手腕上的绳子终于崩断了。他猛地睁开眼睛，同时用力咬破了舌尖。
“他醒了！”注意到温岭的视线，那个戴墨镜的男人回过头来，脸色微微地一变：“怎么回事，他怎么吐血了？！”
“我的肚子很疼。”温岭开口，声音嘶哑得可怕：“你们袭击我的时候，好像打了我的肚子。”
“该死。”另外一个大汉没有回头，语气里却也带上了一点焦虑：“不会是胃出血吧，弄得不好要死人的。老狗，你去看看他。”
“一拳就打成这样，身体也太弱了。”
戴墨镜的男人啧了一声，明显有些不耐烦，但还是从副驾驶座那里挤了过来，想要观察一下温岭的情况。
没人能想到，就在他俯下身的那个瞬间，温岭忽然弹了起来，伸手就去抢他腰间的那把枪。
温岭的动作已经很快了，但他到底不是老狗这种前海盗的对手。那人脸色微变，电光火石之间便恰到好处地往后退了一点，随即右手一抄，顺势就扣住了他的手腕，冷笑一声道：“跟老子玩花样，你还嫩了点。再不安分，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温岭静静地看着他，黑色的眼瞳中像是有火焰在燃烧：“我不信。”
老狗眉头一挑，正要嘲笑对面这不自量力的小白脸几句，表情却忽然僵在了脸上。他忽然意识到了温岭另一只没被制住的手，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奇怪地搭在脖子上。
“万科跟你们说过，他要活的吧。”
温岭用戒指里藏着的那把折叠刀顶住了自己的脖子，颈动脉就在下面搏动。血珠从破损的皮肤处渗了出来，顺着修长的脖颈流了来，消失在衣领的深处：“万科为了抓我冒了很大的风险，你们的任务要是失败了，他一定会很不高兴的。在这里放了我，以后还有机会补救，我死了，你们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疯了吗？”老狗不敢轻动，只能低喝道：“别挣扎了，你逃不掉的。我们也不是要你的命，只是请你过去见一见我们老大而已。”
“我是疯了，我不想照着你们安排的去做，我一点也不想穿越，我一点也不想被人欺骗被人绑架被人追杀，我他妈的一点也不想去见你们该死的老大！”
温岭的语气中有什么东西在积聚。他将刀刃向下压了一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知道自己打不过你，我刚刚已经试过了。我没用，我是个废柴，但我的命至少还握在我自己的手里。停车，迟一秒钟，你就带着我的尸体回去吧！”
“……”光头大汉猛地踩了刹车。
老狗回过头，惊讶地说道：“鹏三？”
“这是个疯子。自杀这种事，我觉得他干得出来。老大的性格你也清楚，他死了，我们也不会有好下场。”光头大汉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缓缓说道：“先放他下去。”
老狗接收到他的暗示，略微皱了皱眉，就放开了温岭的手。
一侧车门打开了，温岭扫了他们一眼，慢慢地下了车。
要逃出生天了，这应该是猎物最放松的一刻，而老狗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悄悄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麻醉弹，准备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猎物致命一击。
“别动。”温岭冷冷地看着他，忽然说道：“我不想看到你拔枪。”
老狗的眼皮跳了一下。犹豫片刻，他还是放开了枪柄。
温岭正对着他们，一步一步地后退，刀刃始终稳稳地贴在颈动脉旁，没有半点要放松警惕的迹象。老狗一脸阴霾地望着他，双方居然就这么僵持住了。
一分钟，两分钟……十五分钟。随着时间的流逝，老狗一方的胜算越来越低。
这条路确实很偏僻，但多少还是会有一些人经过的。
看到这一幕，三三两两的行人们围了过来，看到鲜血，有些人发出惊呼，还有人开始用通讯器呼叫警察。
“该死的。”老狗不明白温岭的手怎么就这么稳。在巨大的压力下，他的额头开始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远处传来警铃的声音。温岭又快速往后退了好几步，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色。
“你给我记住。”老狗恶狠狠地看了温岭最后一眼，然后关上了车门，对着光头说道：“这回没办法了，先回去，老大那里我去说。”
赌赢了……
看着悬浮车启动，温岭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正要瘫坐在地上。
就在那一刹那，车子忽然爆炸了。极高温度的气流带着耀眼的金色席卷向人群，所有的东西都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温岭睁大的眼睛中倒映出那团爆开的烈火，带着焦糊味的断肢从他的脸侧飞过，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这里顷刻间就变成了地狱。而半分钟后，迟到的警车终于抵达了事发地点。
寒风从苍穹尽头席卷而来，扬起漫天的雪屑，可怕的呼啸声让人从心底感到寒冷。黑色的建筑在暴风雪中若隐若现，万顷冰原上，只有这样一座庞大的军事要塞孤独地伫立在这里。
行星睚眦位于半夏星系外围，因此常年封冻。这是一块贫瘠的土地，第三军区的一切补给，都要从盘古运送过来。昨天正是运输船到达的日子，傍晚时分跟随运输船一起抵达的，还有那位神秘的帝国继承人。
与室外的冰寒刺骨不同，室内温暖如春。暖气从中央供热炉输送至这座要塞的各个角落，将房间里的温度恒定在27摄氏度。
田铮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面色冷淡地望着窗外的风雪。他的前面站着一个身穿军官制服的男人，肩章提示这是一个年轻的少校。
“她还是不肯来见我？”半晌，田铮缓缓开口，说的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口气。
少校一脸无辜地说道：“康丝坦斯准将有一些紧急军务需要处理……”
“紧急军务？”田铮笑了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校挺直胸背：“殿下，我叫亚恒·阿奇柏德。”
“阿奇柏德，高贵勇敢的人吗……”田铮转过头看他，淡淡地问道：“阿瑟·阿奇柏德是你的什么人？”
亚恒愣了愣：“他是我的曾祖父。”
“那是在半夏开拓的过程中牺牲的第九十一个人。”田铮说道：“他是个非常优秀的工程师，也是一个英雄。”
没有想到田铮会记得这样一个小人物的名字，亚恒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垂下眼帘，迟疑了片刻，开口说道：“殿下，康丝坦斯准将并不想见您。”
“她今年几岁了？”田铮直直地望向亚恒：“六十？还是七十？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但我不会让从前的事情再度发生。她曾经跟我说过，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她愿意燃烧自己，直到献出最后一滴鲜血。而现在，她已经在这个地方蹉跎了八年，睚眦的冰雪，已经让她的热血彻底冷却了吗。”
他的语气并不激昂，声音里却有股汹涌澎湃的气势，一句句质问如海潮一般击垮亚恒的心防，直直灌入他的脑髓。倒退一步，亚恒张了张嘴：“我……”
“够了。”一只素白的手撑住亚恒的后背。
亚恒回过头，眼睛微微瞪大：“康丝坦斯准将，您怎么……”
帝国人口平均寿命达到140岁，康丝坦斯准将已经65岁了，看上去却并不老迈。前凸后翘的身材令人眼前一亮，但她身上那种凌厉的气势，却让任何男人都不敢对她生起半点觊觎之心。
“你先下去吧，我和田铮殿下聊一聊。”
居高临下地扫了亚恒一眼，康丝坦斯就看向了田铮，冰冷的声线从薄唇中轻吐而出：“十一年不见了，您长大了，也变得更加令人讨厌了。”
田铮没有理会她的冷嘲热讽，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下个月，我会把你调到西区。”
康丝坦斯冷笑了一声：“因为你自己对付不了那些反抗军？”
“不，是因为贵族，他们的手伸得太长了。”田铮回答：“西区必须握在我的手里，陆言有能力，但他太年轻，还没有时间积累起足够的声望。康丝坦斯，我需要你。”
“很可惜，我看不到帝国的未来。”康丝坦斯在田铮面前坐下来，微微抬起下巴，神色倨傲：“贵族愿意帮助反抗军，这不是很好吗？如果有机会，我甚至恨不得自己动手，推翻这个*的政权。”
田铮静静地看着她：“你同情反抗军？”
康丝坦斯坦荡地一笑：“是又怎么样？他们敲响了帝国的丧钟。”
“反抗军不可能战胜帝国。”
田铮缓缓地说道：“巴德弗朗西斯凭借个人崇拜凝聚起了这样一支队伍，明面上与帝国斗争，背地里却和贵族勾结。而反抗军的基层，大部分连民主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人期待的不是真正的平等，他们不甘愤怒，只不过是因为拥有特权的不是他们。如果反抗军真的推翻了银河帝国，那么在废墟上建立起来的，也不过是另外一个帝国而已。”
“……”康丝坦斯沉默下来。半晌，她才说道：“那你呢，你能带给我什么？”
田铮直直地望着她，眼神如刀锋般锐利，一字一句道：“未来。”
足足三个小时过后，他们的对话才告一段落。
康丝坦斯从房间里离开。田铮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氤氲的暖气中，他靠在椅背上，神色难得的有些放松。
这个时候，温岭已经被带到了警局。
由于最高条例的种种限制，诺亚并不是万能的。因为他体内的诺亚陷入休眠，本体不能实时监控他的情况。直到他的信息被输入犯罪嫌疑人数据库后，诺亚才意识到他陷入了麻烦之中。
之前田铮和康丝坦斯面谈，诺亚一直没机会报告这件事。现在面谈结束，诺亚立刻开口道：“殿下，温岭被带到警局了，罪名是妨碍公共安全和杀人。”
田铮拿着咖啡杯的手一顿：“……怎么回事？”
“具体情况还不明确。”诺亚说道：“需要等待警方的调查报告。”
在正式审判之前，温岭是不会被处决的。他在警局顶多吃点苦头，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所以诺亚才没有立刻采取紧急措施。
但田铮深潭般的眼瞳中划过冷意。
他利落地站起身，拿过衣架上的外套，大步向外走去，一边冷冷地对诺亚说道：“准备飞艇，回盘古。”
此时此刻，温岭被拷在窗台上的一根钢条上，这个高度很微妙，他不能坐下，同时也不能挺直身体，只能不尴不尬地弯曲身体靠在墙上，维持这个吃力的姿势。
刚刚有消息传来，万科死在了自己的办公室。两个案件被联系起来，一大批警察前往命案现场，他被一个人留在了拘留室里，审问他的警察大概是打算晾一晾他，杀杀他的锐气。
温岭现在已经冷静了下来。他稍微改变了下姿势，免得右手被手铐勒得太疼，一边思考自己的处境。
从一开始，幕后黑手就打算诬陷他杀人。如果他被带到万科的办公室，那么现在一定是人赃并获、辩无可辩。但他临时下车，打乱了对方的计划，无奈之下，对方引爆了悬浮车，同样把他给弄进了警局。但这样一来，证据就不够确凿，他还有翻身的机会。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死咬着不开口，拖到三天后诺亚复苏，事情就会有新的转机。
就在这时，一个警察走了进来，他把帽檐拉得很低，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又要把他带出去审问吗？
温岭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抬起头，看着那个警察越走越近，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地方不对。
外面太过安静了，那里本来有两个警察在办公，说笑的声音不时传进来，但现在，一切声响都消失了。
安静得令人心慌——
温岭想要后退，但他的后面是一堵墙。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半蹲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针筒。
眼角一跳，温岭奋力挣扎起来，同时大叫救命。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那人捂住他的嘴把他压在墙上，同时将针尖扎进了他的脖子里。温岭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在透明的液体即将被注入他的血管的时候，他放松了支撑自己的力量，整个人顺势滑了下去。对方的动作因此顿了一下，温岭用尽全身力量，趁机狠狠地朝着他撞了过去。两人额头相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针头就这么断在了肌肉里。
“该死。”那人狠狠地咒骂了一声，俯身想要重新压制住温岭。就在这时，尖锐的警报声划破安静的空气，充斥了整个警局。温岭争取了几秒钟的时间，而诺亚在这段时间内发现了这里的异常。
房间里那扇铁门上的把手开始转动。那人呼吸一滞，眼底掠过一丝杀气。他猛地转过头，从嘴里吐出一个刀片，不管不顾地就要划破温岭的喉咙。
鲜血溅在温岭的脸上，他打了个寒颤，缓缓地低下头，看着那人往旁边倒去，后背渗出嫣红的血迹，临死时脸上还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出现在了这个地方。张清源收好枪，用钥匙打开温岭的手铐，脸上难得地带着焦虑的神色：“快，时间不够了。我们快走。”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温岭还没有从死里逃生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他木愣愣地被张清源拉着穿过一条一条走廊，然后上了一辆飞艇。
飞艇启动了，突如其来的失重感终于让温岭回过神来。他打了个哆嗦，看着屏幕中越来越远的地面，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开口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清源脸上那种永远云淡风轻的笑容消失了，他抿唇调控着眼前复杂的界面，按下一个按钮，就有两辆警车被呼啸的飞弹击中，翻滚着撞上路边的建筑，轰的一声炸成火花。但很快，更多的警车追了上来，鬣狗一样咆哮地追着他们撕咬。
“现在没有时间多说。”张清源语速极快地回答：“你能控制诺亚的事情已经暴露了，田铮看上去想要与你合作，但其他贵族却想要你的命。这是一场博弈，你很有可能死在这里。”
“诺亚……”温岭震惊地看向他：“你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一个贵族，但我同时也隶属于反抗军。本来打算再观察一段时间，但情况发生了变化，继续留在盘古，对我们来说都过于危险了。”
张清源转过头于他对视，眼中闪烁着锋利的冷光，却又隐含着某种感情。他轻声说道：“后来接近你，确实是别有目的的。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把你当成是朋友。反抗军会为你提供庇护所，银河帝国已经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跟我一起走吧，温岭。”
张清源的话就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让温岭在心中发凉的同时，也真正清醒了过来。
反抗军神马的……他是怎么莫名其妙就走到这一步的？
他因为邮票的事情被人绑架，途中绑架犯被炸死了，于是他作为嫌疑犯，被带到警察局协助调查，差点死在一个假扮成警察的闯入者手里，随后被张清源给救了出来。而私自逃离警察局无疑是一种犯罪行为，张清源的介入，更是坐实了他跟反抗组织的联系。现在无论那两个绑架犯是不是他杀的，他都不可能继续安安稳稳地在银河帝国生活，剩下的唯一一条活路，就是乖乖跟着张清源投奔反抗军。
张清源的表情是那么的诚恳，解释是那么的无懈可击，但温岭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这情节，也许，似乎，大概……有点像是逼上梁山啊？
然而现在的情形由不得他多想。后面警铃大作，几十辆悬浮车跟了过来，紧紧地咬在他们后头。
“系好安全带。”张清源往显示屏上扫了一眼，对温岭说了那么一句，然后就拉住了控制杆。
“……”
一回生二回熟第三回被巨大的惯性拍在座位上时，温岭已经非常习惯了。然而下一刻，他眼睁睁地看着飞艇的后备箱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黑洞洞的炮口。
“我去，这是什么东西啊！”
温岭目瞪口呆jpg，再一次变成了震惊脸的表情包。
“20cm口径电控激光炮。”
张清源按下按钮，伴随巨大的轰鸣声，红色的激光横扫过去，三辆警车躲闪不及，冒着黑烟翻滚着坠了下去。其他的警车狼狈地散开，张清源漠然地将炮身拉高，激光继续朝着旁边偏转，在旁边的建筑上切割出巨大的裂口，大楼支撑不住倒塌下来，又压住了几辆追击的车子，同时也拖延了大约5秒时间。趁此机会，张清源进一步提高速度，与那些警车干脆利落地拉开了距离。
那幢大楼是个商贸中心，里面应该有不少人…………
温岭愣了一片刻，随即抿唇回头看了一眼，注意到他的表情，张清源解释道：“飞艇在小范围闪躲追逐上的性能比不过悬浮车，而且这边的弹药有限，不可能击落所有警车，如果不做出应变，我们在十秒钟后就会被他们围堵住。”
“……”
温岭问道：“我们要一直这么逃下去吗？”
“不，会有人接应我们。”张清源说道：“甩掉大部分敌人之后，我们就前往空间站，通过虫洞前往西区的秘密据点。”
说着，飞艇的高度猛然降了下去，他们贴着地面急速前进。这需要极其可怕的掌控力与计算能力，但张清源面对复杂的路况，看上去仍旧游刃有余。可惜这种相对狭小的地方，对悬浮车显然更为有利。
有警车提前从旁边的弄堂绕到了前方，就在飞艇即将被堵住的时候，张清源忽然狠狠地拉住了控制杆，千钧一发的时刻，飞艇做了一个高难度的折行变向，以诡异的飞行轨迹擦着前方的一辆车子斜冲而上。
与此同时，下方响起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被留在窄小道路上的警车被金红色的火焰吞噬，周围的民居摧枯拉朽般倒塌，把幸存的悬浮车也埋葬在了瓦砾之下。这是一个早就安排好的陷阱，张清源故意将警车引到这里，然后凭借妙若毫巅的操作，将百分之八十的敌人留在了里面。
在气流推进器的作用力下，飞艇继续拔高，剩下的警车已经不足以拦住它了，只要突破大气层，张清源和温岭就有很大的机会逃离盘古。
十五秒。
十一秒。
十、九、八、七……
张清源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与此同时，飞艇发出警报声，他们进入了某种恐怖武器的射击范围。
屏幕中，一架银白色的机甲现出身形。它的肩膀上扛着一架形状狰狞的重炮，表面的金属像水银一样流动起来，划出极细的纹路，组成复杂而精巧的晶芯队列，远程火力系统启动，蓝色的光粒子在炮口汇集，如同璀璨的星光。
“星辰，第三军区，他们竟然将这种东西做出来了！”
瞳孔微微放大，张清源那种游刃有余的平静被打破了。他将双手按上控制键盘，飞快地计算运行轨道，尽全力想要避过对方的攻击。
然而“星辰”的打击范围极大，根本避无可避。天空骤然亮了起来，由能量碎芒组成的无数团光芒汇聚成绚烂的银河，比雨点更为密集地覆盖了飞艇所在的一大片区域。
机甲的驾驶舱中，田铮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幕，阴霾的眼底映出了天空中被炮火击穿的丛云，以及还未彻底散去的点点星光。
反抗军不惜暴露多年潜伏的暗线，也要带着温岭逃离盘古。不管是什么原因，田铮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温岭跟随反抗军前往西区，这个人对诺亚拥有很高的权限，一旦脱离监视，情况就会变得不再可控。
——因此，温岭必须死在这里。
为了避免诺亚的干扰，田铮关闭了自动瞄准系统，将“星辰”设置为手动操作。而事实上，由于分离体能量耗尽，诺亚此刻甚至无法将危险及时告知温岭。更糟糕的是，因为每一次分裂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温岭也无法再次承受诺亚降临时的能量波，所以诺亚根本不能像上回那样启动应急程序。
爆炸的余波即将散去，结局似乎已然无可避免。
就在这时，诺亚忽然喃喃说道：“启动了…………”
作为一个ai，她的语气里居然有着人性化的惊恐，这仿佛预示着什么，田铮微微眯起眼睛，眼底有异色闪过。星火散去，蔚蓝色的天空中，飞艇继续上升。它的外壳上，无数道光刃留下的痕迹交错纵横，只差一点飞艇就要报废，但它毕竟还没有报废，最后一刻，它像一只灵动的雨燕，在暴风雨中巧妙地腾挪闪避，极小的范围、极短的时间内，这种躲避令这艘飞艇看上去就像是在无助地颤抖。然而拼着损毁了尾翼和一个推进器，它总算是狼狈地避过了致命的伤害，“星辰”炮身过热，半个小时内无法再次使用。张清源和温岭驾驶着残破的飞艇，在接下来的三秒钟里突破了盘古的大气层。
莫名的，一股彻骨寒意从脑海最深处迸发。田铮双瞳黑得吓人，淬着如同出鞘刀剑一般的冷光。
“诺亚，你刚刚说‘启动了’，那是什么意思？”
诺亚沉默下来。半晌过后，她才回答道：“您的权限不足，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此时此刻，张清源心中的震撼绝不比田铮少上多少。
在那电光火石的零点几秒时间里，他对飞艇的操纵权限，突然就被什么东西给接管了。接下来，便是这如同奇迹般的一幕。这种标准到无可挑剔的躲避角度，极其可怕的反应速度和完美无缺的战术动作，绝不是人类能够达到的。等到飞艇进入曲率飞行阶段，张清源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温岭。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温岭对飞艇操作没有半点研究，于是没能意识到刚刚那一波操作的牛逼风骚之处。刚刚离开盘古之后，诺亚的声音就在他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不用他开口说话，诺亚就能直接读取他的思想。他这边正忙着跟诺亚对话，来不及摆出什么震撼惊骇的表情，于是在张清源眼中，温岭就显得格外淡定，格外高深莫测。
温岭有些小聪明，行动力不错，遇事也还算冷静，但他毕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虽然是个孤儿，但有院长等人的照顾，从前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太大的风浪。而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张清源已经非常确定，温岭虽然因为什么理由获取了诺亚的权限，本质上却只是一个没什么心机的普通人。
但如果温岭以前都是装的呢，如果他一直都在扮猪吃老虎呢？
张清源对自己的眼光非常自信，能够把他也骗过去，这是怎样可怕的城府，这是怎样可怕的演技！
温岭压根想不到张清源都脑补了些什么，他这会儿脑子里正被诺亚刷屏。
“主人主人主人主人！您没事吧还好吧没受伤吧有没有关系啊晕不晕怕不怕啊啊啊啊啊您头上好像擦破了一点皮！”
第一次用思维跟诺亚对话，温岭还有些不习惯。他试探着回答道：“我没事，别担心，那个……我不把话说出口，你真能听见吗？”
“能啊。”诺亚说道：“不过仅限于这次，紧急情况嘛，我的功能扩展了一下。主人您别告诉别人哦，我这么做已经违反规定了，被别人知道了，我要受罚的。”
“哦。”
作为一个没研究过星际尖端知识的穿越者，温岭根本没意识到，诺亚现在使用的这种直接读取思维的技术，根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出于对诺亚的信任，他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就轻易地接受了这个设定：“你的能量还够用吗？太过勉强的话，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啊？”
“主人您不需要担心。我现在强制升级了一下，所以能量利用效率也变高了。”诺亚感动地回答：“这个状态保持不了多久，不过没关系，很快就能有能量源了。”
温岭：“新的能量源？”
“对。”诺亚忽然严肃起来：“那个，您知道张清源跟反抗军有关系吧。保卫帝国是我的职责，我不能放任您前往西区。而且张清源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只是在利用您。”
温岭怔了一下：“嗯，我也这么觉的。”
刚刚在逃亡途中，张清源为了拉开与警车的距离，根本就不在乎平民的生命。这样一个视他人为草芥的人，凭什么就会对他另眼相待呢？温和的外表只是伪装，所谓的朋友，对张清源来说估计也就是个笑话吧。
温岭回答得这么干脆，诺亚倒是有些意外。她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但你们现在坐在同一架飞艇上，我的能力还是有限的，如果要杀他，就必然会波及您。而且后面有帝国的追兵，田铮殿下已经下了‘不论死活’的命令，我无法左右他的决定。看上去，您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跟着张清源去西区，这也是张清源一开始就计算好的。但我有一个计划，很危险，不过成功的可能性达到百分之七十五——”
诺亚迟疑片刻，还是接着说道：“在飞艇脱离曲率飞行状态的那一刻，我会打开左边的舱门，一等到我的信号，您就从舱门跳出去。”
“外面是充满辐射的宇宙空间，一个弄不好，我就会死。”
“确实很危险。”诺亚犹豫地说道：“时机很重要，一旦暴露在宇宙真空中，您有很高的几率会丧命。要不，我另外再想办法吧……”
“不，百分之七十五的成功率已经足够我赌一把了。”温岭咬牙道：“让我试一试！”
“温岭，怎么了？”
张清源隐含担忧的声音，将温岭的神智拉了回来。
诺亚适时闭上了嘴。
飙演技的时候到了！
定了定神，温岭偏头朝张清源挤出一个微笑，开口回答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张清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无奈地笑了笑：“对不起，我本来是打算救你的，可惜……‘星辰’的出现在我意料之外，而现在，飞艇又出现了一些问题。”
温岭一听立马装出很紧张的样子，急急地问道：“出什么问题了？”
“目的地被改了。”张清源叹了口气：“我们现在正在远离空间站，朝着半夏星系的边缘驶去。没有虫洞，仅仅依靠曲率飞行，我们无法抵达西区。”
宇宙空间并不是完全平坦的，而是存在着曲率。曲率引擎可以让围绕在飞船周围的空间发生弯曲，把它后面的一部分空间烫平，减小其曲率，从而使飞船被前方曲率更大的空间拉过去，以此实现超光速飞行。
然而宇宙如此广阔，即使以几倍于光速的速度行进，人类能够踏足的区域还是有限的，因此远距离航行必须借助虫洞。虫洞是连结两个遥远时空的多维空间隧道，而维持一个虫洞的敞开，需要极为庞大的能量和极其复杂精巧的设备，所以现今虫洞技术仍不能像曲率引擎那样应用于单艘飞艇上。于是帝国人只能在银河系的各个角落建造空间站，就像数千年前地球人修建一个个火车站，旅客在星网上购票，然后从这个空间站出发，穿越虫洞，瞬间抵达另一个空间站，人类的足迹由此基本上踏遍了整个银河系。
“附近还有其他的空间站吗？”温岭皱眉问道。
“一般来说，单个恒星系里只会有一个空间站。看起来，我们需要修改一下计划。”
张清源说道：“往好处想，田铮应该会把大量兵力投放到空间站附近，他估计怎么也想不到，我们竟然会往这个方向逃。现在追在后面的只有十余架飞艇，我们有很大的机会甩掉他们。”
温岭看了看屏幕上的那几个光点，指着旁边的数字问道：“这是不是代表追兵和我们的距离？他们离我们好像越来越近了啊。”
“跟在后面的应该是第三军区的人，他们使用的飞艇是军方的最新型号，仓促之间我拿不到太好的飞艇，而且民用品和军用品之间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再这么跑下去，他们迟早能追上我们。”
张清源笑了笑，忽然淡淡地说道：“温岭，我不想死在这里，你应该也不想死在这里。既然这样，就让诺亚把飞艇的驾驶权限还给我吧。”
果然，张清源早就知道诺亚的事情！
虽然早有准备，但温岭的心脏还是重重跳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要否决，然而不等他发出命令，飞艇上的操作界面就开始发出模式切换的提示音，诺亚把飞艇还给了张清源。
“等等，诺亚？”温岭吃了一惊，在脑海中急急问道：“这样没问题吗？”
诺亚并未回答，张清源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幽深的瞳孔黑得吓人。
……他本来以为温岭多少会考虑一会的，谁知对方竟然一秒钟都没有迟疑，这样的决断力，他以前怎么会觉得这只是一个普通人？
收回视线，张清源忽然轻笑了一声：“温岭，我以前其实并没把你当成朋友，但以后，我们或许可以是很好的盟友。”
“……”
温岭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的侧脸，然而就在下一刻，飞艇的速度忽然再度提升，令温岭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椅子上。
张清源不再有所保留，飞艇以五倍光速前进，能量以可怕的速度被消耗，不到十分钟，剩余能量就已经不足百分之二十，温岭已经没有心思去追究对方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因为尖锐的报警声正在驾驶舱中回荡，与此同时，飞艇骤然跌出了曲率飞行状态，舱内光线一黯，舷窗中顿时显露出壮观的宇宙景象。
眼前是半夏的第十一颗行星，饕餮。它如此巨大，以至于占据了整个视野，红褐白三色在星球表面形成了缤纷的条纹，那些纹路并不是静止的，而是时时刻刻不断变幻，简直令人目眩神迷。操作界面显示还剩余百分之十的能量，但张清源毫不犹豫地关闭了飞艇的引擎，骤然失去了驱动，飞艇被饕餮的引力牵引，就这样朝着这颗美丽的气体星球坠落了下去，像是坠入一片无底的深渊。
飞艇的外壁和饕餮的大气发生摩擦，高温点燃了外面的防护层，金色火屑被热风裹挟着散落，硕大无朋的斑斓星球挂在黑暗死寂的太空之中，飞艇披着一袭绯红色火焰的尸袍绝望地下坠，将黑如染墨的天幕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
这不是逃亡，而是自杀，如果没有意外，温岭和张清源必死无疑。然而后面的军队没有继续追击，却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行为已经没有必要了。士兵们怔怔地望着这百年难遇的壮丽景象，心情激荡，一时之间甚至忘了动作。
就在这时，意外陡生！
数十艘飞艇从饕餮的云海深处浮了上来，与温岭和张清源擦肩而过，高能压缩激光炮迸射，几百道红色激光扫过因为猝不及防下毫无抵抗能力的第三军区军队，无可挑剔的火力压制刹那间就收割了十多条生命。
猎物和猎人的角色在这一刻逆转，张清源施施然地伸出手，正打算再次启动飞艇。忽然，他感受到了一股细微的震颤，这震动逐渐扩大，提示某种不知名的危险即将到来。
“引力场不稳？”张清源皱了皱眉，沉默片刻，忽然脸色一变：“后撤，全员后撤！离饕餮越远越好！”
他的反应已经很快了，但依旧来不及。下方，那颗巨大的星球忽然开始坍缩，刹那间便缩小到了一颗篮球大小，内核温度升高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然而这颗行星最终只是微闪了一下，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宇宙之中。爆炸没有发生，可这只是个开始，饕餮骤然消失，它的卫星奇克苏就此失去控制。紊乱的引力场，残留的气体、辐射和尘埃对他们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张清源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温岭，眼底闪烁着一点微微的寒光，正要开口，就看到左侧的舱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气流争先恐后地朝着舱外涌去，张清源神色微变，俯身向着温岭奋力伸出手去。但温岭看也没看他一眼，毫不犹豫地就松开了抓着椅背的手，整个人往后一仰。
他并未真正跌入虚空，就在那一刻，温岭的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型虫洞，他的身形略微一闪，就跟着虫洞一起消失在了张清源的面前。
“不对，这不是诺亚，诺亚不可能做到这种事……”张清源只来得及抓到一片空气。蓝色的长发在风中呼啸扬起，他维持着伸出手的姿势，瞳孔收缩如针，脸色居然出奇的苍白：“这是什么，这绝不会是银河帝国的技术，他到底是谁！”
此刻温岭和张清源不知道，另一个人也被卷进了这场引力乱流中。
因为诺亚的那句话，田铮出于某种考虑，没有在空间站守株待兔，而是选择隐瞒身份，跟第三军区的士兵一起追着温岭来到了这里，因而得以目睹这震撼至极、恐怖至极的一幕。一颗行星，居然就这样消失了！不，与其说是消失，倒更像是被什么存在给吞噬了。人类的力量如此渺小，他就像是驾着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之中奋力求存，然而不管怎样挣扎，只要顷刻间就会被掀翻在巨浪之中！
诺亚无法提供安全的逃生路线，然而在这种绝境中，田铮却显现出一种近乎严酷的冷静。他有条不紊地操纵着飞艇，一边还有空询问诺亚：“饕餮突然消失，跟你有关系？”
“不是我，殿下。”
诺亚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它……”
田铮皱了下眉：“它是什么？”
“我不能回答您。”诺亚回答：“这是应该被永远封存的秘密……”
她没能说完整句话，像是收音机调频一样，诺亚的语音中出现了一丝嘈杂的电子音，过了片刻，柔美的女声再次响起，语调却跟之前有一点微妙的不同。
——无比的平静，也无比的冷漠。
“殿下，接下来可能会有点颠簸，请您做好准备。”
田铮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道寒芒。但他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一个虫洞出现在了飞艇的前方。紧接着视野一暗，田铮就觉得眼前的事物奇异地扭曲起来，让人不由自主地泛起恶心的感觉。他闭上眼睛，感到耳边传来某种声音，像是风，又像是别的什么——
随后就是猛地一坠，田铮猛然张开眼睛，调转喷管装置，轰鸣的引擎提供了反向推动力，飞艇触到实地，顺着沙面一路滑出了几百米，才勉强停了下来。
短短几息之间，他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黄沙遍地，远处有朔风扫荡过铅灰色的天宇，卷起沙砾旋转着拔地飞腾，穿过污浊的空气抬头看去，就能望见一大一小两个太阳静静地悬挂在头顶。
田铮朝屏幕右上角扫了一眼，坐标提示，这是南a178366区域，完全没有被开发过的蛮荒之地。
“这里的空气含量与地球非常接近，适宜人类生存。田铮殿下，希望您能在这里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丢下这句话，诺亚……或者说那个不知名的存在就离开了。诺亚的语调恢复了正常。
“殿下，您见过它了？”诺亚说道：“它竟然把您带到了守望塔！”
田铮目光微闪：“守望塔？”
“守望塔是这颗行星的名字。”诺亚解释道：“这里曾经被充作天文观测站，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被废弃了。飞艇的损坏程度高达百分之八十一，接下来您可能需要步行探索守望塔，我需要借助机械设备才能发挥作用，在守望塔这种原始环境下可能无法提供太多的帮助。另外，附近没有空间站，就算发出求救信号，搜索队可能也要至少一年后才能抵达这里。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根据相关资料记载，守望塔的危险程度并不高，而且物产丰富，食物充足。”
望着外面茫茫的沙漠，田铮挑了挑眉：“物产丰富？食物充足？”
诺亚肯定地回答：“没错，根据记载，这里有一种沙虫，肥美多汁，无毒无害，蛋白质含量十分丰富，而且行动迟缓，体积巨大，抓住一只就能帮您和温岭大人挺过至少3个星期。”
田铮：…………吃一年的虫子？
面对这残酷的现实，就算是田铮，也沉默了足足十多秒钟才回过神来，但随即他便注意到了诺亚话语中某个熟悉的名字。
半眯起眼睛，田铮若有所思道：“温岭，他也在这里？”
同样是穿越虫洞，温岭比田铮要狼狈得多。虽然诺亚用不知道什么原理为他制作一个保护层，并且大大减缓了他下落的速度，温岭落地的时候，还是免不了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吃了一嘴的沙子。
“呸呸。”温岭挣扎着爬起来，还没把嘴里的沙子吐干净，就被迎面而来的沙尘暴糊了一脸。他拿衣服挡住脸，朝着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根本没法辨明方向，只好向着诺亚求助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接下来应该朝哪里走？”
“不要慌，主人！”诺亚给他打气道：“往左边一直走，沙暴的范围很小，一会儿就能走出去了。”
温岭立刻照着诺亚的话做，艰难地顶着风往前走，一边有点郁闷地说道：“这里有其他人吗？我对自己的野外生存能力不大有信心，把我放在这种渺无人烟、寸草不生、鸟不拉屎的沙漠里，分分钟我就狗带给你看啊。”
“放心，绝对有人。马上您就能看到了。”诺亚回答：“走偏了，往右边一点，对……成了，还有最后两步！”
伴随着诺亚雀跃的声音，温岭身上的阻力一下子就小了下去。他一个趔趄，差点五体投地再次摔在沙面上。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温岭松了口气，又谨慎地往前走了几步远离沙暴，这才抬眼打量周围的环境，远远地就看到一艘飞艇孤零零地停放在他的左前方。
心中顿时就是一松，温岭刚想跑过去一探究竟，脚步却在下一刻突然顿住了。
“等等，诺亚。”他声音僵硬地问道：“这个飞艇，长得似乎跟追杀我的那些有点像啊……”
“不是像。”诺亚的回答瞬间打破了他心中的侥幸：“这本来就是第三军区的飞艇嘛。”
温岭：……他现在是应该立刻转头就跑呢，还是转头就跑呢，还是转头就跑呢。
眼看温岭就要咬牙重新钻进身后沙暴里，诺亚赶紧喊道：“别跑，那是田铮殿下！”
温岭这个气啊：“田铮怎么了，田铮就不抓我吗？田铮就很可信吗？”
“不是哒，只是田铮殿下对敌人从不留情。”诺亚回答：“比如现在，他已经瞄准您了，只要您敢跑，他下一秒就会打断您的腿。”
温岭：…………
按下把诺亚吊起来抽一顿的冲动，他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跑路，脑海中却突然响起了尖锐的金属音。这刺耳的声音直直地扎入他的耳膜，将他直接钉在了原地。
就在这个时候，飞艇的舱门缓缓打开了，田铮走出来，手里果然拿着一把枪。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木呆呆站在原地的温岭一眼，随即弯起唇角饶有兴趣道：“真有意思，你见到我，竟然没有转头就跑。还是说——你本来就是故意来见我的？”
温岭使劲晃了晃脑袋，那种晕眩的感觉才消退了一些。他站直了看向田铮，有些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如果把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换一换，这个人长得……
“秦岭？”温岭目瞪口呆地说道：“你……原来你是那个神经病土豪？！”
田铮：…………
沉默片刻，他才微笑着，一字一顿地说道：“没错，我就是那个人傻钱多、品位低下、放命运交响曲还用默认字体的神经病土豪。”
后背不知怎么的就是一凉，温岭机智地决定换个话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田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偏头眺望前方的地平线，一望无际的黄褐色土地延伸过去，看上去无比贫瘠。
“你为什么选择了这颗行星？”他收回视线，不答反问道。
话题跳得有点快，但温岭还是回答道：“是诺亚选择了这个地方。”
银河系中有无数的行星，但真正适宜人类居住的并不多。所以帝国中大部分聚居地，比如盘古，其实都是经过细心挑选，然后后天改建而成的。花费极大代价去改造一颗星球，当然不会弃而不用，这就意味着这些行星都掌握在某一股势力手中，上面或是有什么重要资源，或是正进行什么重要工程，又或是居住着大量人口……密保局已经发布了通缉令，温岭只要露面，就立刻会被抓捕起来。
然而这里不同……守望塔因为某种原因被废弃了，附近甚至连空间站都没有，这个星球如此无趣而偏僻，以至于各个势力都没有兴趣把势力渗透到这里来。此时此刻对温岭来说，确实没有比守望塔更安全的地方了。
然而真的只是这样吗？“它”将温岭带到这里，只是为了从帝国手里保护他？还有这颗行星的名字，守望塔，先人在这里，到底是想守望什么？
田铮半眯了下眼睛，面无表情地看向温岭，想要判断他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就在这时，他听见诺亚忽然开口说道：“温岭主人，您体内的分裂体暂时还没有足够的能量，无法同您对话。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可以通过田铮殿下的终端直接吩咐我。”
诺亚的声音是从田铮手腕上的终端传出来的。温岭明显愣了一下：“但是我刚刚还和她说过话啊，而且不用发出声音，她可以直接读取我的思维。”
诺亚沉默了一会：“……那不是我，您的权限不足，具体情况我不能对您进行说明。事实上，吞噬饕餮，然后借此制造虫洞，把您和田铮殿下带到这里来的都是另一个存在，您可以称呼这个存在为‘它’。它对您应该没有恶意，您可以放心。”
“所以那东西一直假装成你的样子和我聊天？”温岭皱眉道：“‘它’也是人工智能吧，贵圈真乱啊！”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你并没有交通工具。”田铮忽然开口道：“我相信你也不想留在这个地方太久。我刚刚把飞艇修理了一下，但损害太严重了，它不可能带着我们离开守望塔。将这颗星球探索一遍是有必要的，在此过程中，我们应该合作。”
温岭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同意，不过我好像没什么能做的……”
“其他事情都由我来干。”田铮严肃认真地问道：“你会做饭吗？”
温岭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还好吧，别人都说我的厨艺不错。不过这鬼地方看上去没什么可以吃的……”
“沙虫。”田铮打断他：“这种生物体内有大量汁液，还可以为我们提供必需的水分。”
“虫子……”温岭迟疑地问道：“这东西好吃吗？”
“有一半的可能会很难吃。”田铮面无表情道。
温岭抽了抽嘴角：“那另外一半可能呢？”
田铮：“会非常、非常、非常的难吃。”
“…………”
温岭瞪着他，显然一点都不欣赏他这不合时宜的见鬼的幽默感。
田铮面不改色、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擅长烹饪，不是吗？”
“我必须得提醒你一下。”温岭说道：“我是会做饭，但我不会魔法！这里甚至连调料都没有！”
“熟的总比生的要好一点。”
田铮漫不经心地回答：“飞艇上的压缩饼干必须得留到最后，我们不清楚之后会遇到什么。”
流落到这个荒芜的行星上，之后一年很有可能都要吃虫子度日，这些对他来说似乎都只是小事。他永远不慌不忙、成竹在胸，身上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气质，让人不知不觉就想跟在他的身后。
“多试几次就可以了。”诺亚在旁边帮腔：“现在您脚下就有一只沙虫，您可以把它挖出来，尝试着烤一下。”
温岭吓了一跳，低头看去。
他脚下只有黄沙，半点看不出有生命活动的迹象。
“它一般躲在沙子里。”诺亚解释道：“帝国对沙虫的研究不多，但书上还是记载了它的一些习性。这种生物体型庞大，平时喜欢把自己埋在沙子下面，十天半个月才翻身活动一次。”
“体型庞大？”温岭闻言，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有多大？”
“沙虫体型扁平，可以无限生长，记录中最大的一只，身长达到了数万米，宽度也有几千米。”
“这么大……”温岭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怎么觉得，说不定不是我们吃它，而是它吃我们呢？”
“翻身的时候，就是它进食的时候——虽然我们并不知道在这个寸草不生的地方，它靠吃什么活下来。”诺亚说道：“只要不在这种时候接近就行，在别的时候，沙虫是绝对安全的。它们是极其懒惰的生物，哪怕身体被切掉一小块，它们也绝对不会动一下，更不用说奋起反抗了。”
就在这时，田铮忽然毫无征兆地一把拉住温岭往飞艇的方向跑去，同时命令道：“诺亚，把侦查范围扩展到最大，看看11点钟方向半空中那个黑点是什么。”
温岭扭头看去，远处确实有个拳头大小的物体，就这么悬挂在天空中，并且高度还在不断攀升，仿佛一个冉冉升起的黑色小太阳。
很快视线就被阻断了，他被推进了驾驶舱中，田铮随之打开显示器，里面浮现出令人心悸的瑰丽一幕。
沙面上，一个庞然大物仰起身体，宛如巨鲸破开海面。溅起的沙尘遮天蔽日，光线一下子随之黯淡了起来，阴晦浓稠的暗夜仿佛瞬间降临。黑暗中，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城池显露出巍峨的剪影，它如此巨大，却又如此轻盈，如同被风扬起的落叶，无声无息地飞向高远的天际，沙虫在它的下方翻滚，肥硕的身躯向上不断伸展，仿佛一只贪婪的巨手，想要抓住那远去的财富，最终却只能颓然地落下。
轰然一声巨响，震动甚至传递到了这里。温岭抓住椅子，以免自己被甩到地上，眼睛却盯着屏幕中的震撼景象，久久不能回神。
“这就是沙虫，它刚刚在翻身？”他喃喃道：“太壮观了，我现在一点都不介意它到底好不好吃了。”
“那个建筑正在下落。”田铮说道：“也许‘它’想让我们看的就是这个。诺亚，那是什么地方？”
“对不起，殿下。”诺亚回答：“我的资料库里没有相关情报。”
“会不会是一个天文台？”温岭有些迟疑地说道：“我看到巨大的半圆形穹顶，看上去跟天文台有点像。一般来说，那里还会有一架天文望远镜什么的，穹顶打开，人们就能从那个缺口借助望远镜观测星空。最重要的是……”他指着图像中那个巨大建筑靠下的地方：“这里有个磨损得很厉害的金属牌，上面好像写着一行字，某某天什么馆之类的。”
田铮颇为意外地扫了他一眼：“你认识古地球文字？”
温岭抽了抽嘴角：“你不会真以为，我只会做饭吧。”
“不，我刚刚以为你根本派不上半点用处。”田铮面无表情地指出：“你甚至不能把沙虫做得好吃一些。”
温岭：…………
居然为这事儿耿耿于怀到现在，虽然死撑着装作一点不在意的样子，其实田铮压根比他还嫌弃沙虫这种食物吧！绝对是这样没错吧！
“你笑什么？”田铮挑起眉梢。
“没什么。”温岭笑眯眯道：“只是突然觉得你也没那么讨厌。”
田铮：…………
“没什么。”温岭笑眯眯道：“只是突然觉得你也没那么讨厌。”
“……”田铮若无其事地斜睨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很讨厌？”
温岭猝不及防地怔住了：“啊？”
他瞪圆了眼睛，就跟只受了惊的兔子似的。
田铮看了他一会，忽然弯起唇角，淡淡道：“和你不同，我倒是从没觉得你讨厌过。”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但截杀你和张清源确实是我下的命令，我不能坐视你倒向反抗军，即使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
田铮的坦诚让温岭非常意外，而不可思议的是，这一番话之后，温岭心里对田铮隐隐的不满和腹诽居然就这么消失了大半。
“我知道，你一个帝国主义继承人，肯定有自己的责任和立场。”温岭说道：“你放心吧，我只想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一开始就没打算跟着张清源投靠反抗军。不过说实话，张清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抿了抿唇，温岭轻声说道：“他是个贵族，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不遗余力地替反抗军做事？”
田铮想了想：“或许贵族和反抗军之间有什么协定。”
温岭摇了摇头：“他现在都变成一个逃犯了，这代价也太大了。我跟他接触过，他不像是那种会心甘情愿当炮灰的人。”
“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人。”田铮沉吟道：“他藏得很深——”
就在这时，诺亚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田铮的思路：“殿下，温岭主人，我们到了！”
温岭和田铮同时往屏幕上看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宏伟的建筑。从外观上看，那像是一座年久失修、不伦不类的古堡，参差的塔顶如同野兽的牙齿，于是一个巨大的圆屋顶夹杂其中，便格外的显眼。它承载着至少百年的历史，如此沉重，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能飞到空中去的样子。
田铮打开舱门，眯起眼睛打量着它：“反重力系统？这到底是什么年代的建筑？”
温岭走到大门旁边，蹲下来仔细端详脚边那个铜牌：“还是看不大清楚。”他皱了下眉，随即伸手拂过铜牌的表面，那上面还残留着字体雕刻后留下的浅浅凹痕：“第二天文馆……我们要进去看看吗？”
“如果它真的是一座天文台，那么对我们会有很大价值。”田铮抱着双臂，站在他身后说道：“没有设备辅助，诺亚很难进行大范围的探索。但如果能借助高倍率的天文望远镜，我们或许有机会，能够在守望塔附近几光年的范围内找到一艘路过的飞艇。”
温岭转过头，疑惑地问道：“这么个鬼地方，怎么会有飞艇？”
“这里是法外之地。”田铮回答道：“这种地方远在帝国掌控之外，却未必就是你想象中的那么荒凉。据我所知，一些海盗就喜欢把自己的老巢安放在这类地方。如果能拿到一艘飞艇，我们就能脱离眼前的困境。”
温岭眼睛一亮，用一种神往的语气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田铮谨慎地回答：“不管怎么样，总比干等着要好上许多。帝国的情况很复杂，救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我们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保证这个天文台动力系统的完好。”
天文台的动力系统？听上去有点怪怪的。不过自从到了未来星际世界，温岭已经养成了水泥管那么粗的神经，对一切超出常识的高科技事物都能泰然处之了：“这古堡刚刚自己就飞上去一次过了，动力系统应该是好的吧。”
“有点不一样。刚刚它飞上天空，应该是为了避免沙虫的活动对其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田铮解释道：“而为了在观测时避免行星大气的干扰，这类天文台都有进入近地轨道的能力，这需要更为精密的系统运行能力和更为庞大的能量。诺亚……”他问道：“你已经进入天文台的系统了吗？”
“很抱歉，殿下。”诺亚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困惑：“这座天文台使用的是封闭系统，而且装载了极其强力的防火墙。我无法直接控制它，可能需要您进入天文台，找到终端后手动接入，我才能进行下一步操作。”
“诺亚都黑不进去？”温岭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这座神秘的天文台。厚重的金属大门高高立在眼前，透着股威胁般的凛凛寒意。“这里原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去看看就知道了。”田铮笃定地回答，然后推开了那扇大门。出乎意料的是，里面并没有呛人的灰尘，与天文台经历的漫长岁月相比，里面的陈设称得上保养得宜。
一个球形的机器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田铮往左避开，任由这小玩意儿一头撞到了墙壁上。
“这是什么东西？”温岭好奇地问道。
“一个宠物机器人。”诺亚回答道：“天文台里的很多东西都还奇迹般地处于运行状态。”
温岭看着那个滚来滚去、憨态可掬的粉红色机器人，笑着评价道：“还挺可爱的。”
“这个机器人的版本非常老旧，是五百多年前的老古董了。”温岭这么夸奖宠物机器人，诺亚看上去有那么一点吃醋：“一个没手没脚，只会滚来滚去的球，这种设计太过愚蠢，很快就被淘汰了。”
“它没什么危险□□。”温岭找了根棒子，小心翼翼地戳了那个机器人一下。碰的一声，那个小球忽然裂成了两半，露出中间黑洞洞的一个类似于喇叭的器械。
“1591年11月17日，通过排除掉扰杂的背景因素后，一切都清晰起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了出来：“我们终于找到了‘它’。那个存在是真实的，假说被验证了。”
“1592年1月3日，毫无疑问，‘它’的体积恐怕跟整个银河系不相上下，因为距离太远，我们才一直都没能察觉到‘它’。”
“1592年4月13日，‘它’是被关在那里的，到底犯下了什么样的罪行，‘它’才会被判处这样可怕的无期徒刑，直到宇宙的尽头？”
“1593年7月21日，‘它’是活的，天哪，‘它’一定是活的，‘它’注意到我们了！”
这是最后一条语音记录，那种深入骨髓的惊恐与绝望，穿透时空透了出来，令温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它”指代的是什么？跟诺亚说的那个“它”有什么联系吗？为什么后面没有记录了，那个研究员究竟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宠物机器人上方的空气扭曲了一下，一张光幕缓缓展开，上面显示的似乎是一封信件。
“这是古地球文字，但文字的排列顺序很奇怪，或许是一种密码。”诺亚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的氛围：“很抱歉，样本数量不足，我暂时无法解读。”
信上的字十分古怪，看着就是普通的方块字，使用却偏偏不怎么规范，怎么看都像是乱码或打错的字，其中还夹杂着许多生僻字，从字面上根本看不出上面到底要表达些什么意思。
温岭张了张嘴，面色古怪地开口道：“这不是密码，我知道这是什么。”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非主流小年轻专用火星文吗？
“火星文”由符号、繁体字、日文、韩文、冷僻字或汉字拆分后的部分等非正规化文字符号组合而成，几年前就作为一种游戏用语在泡泡堂流行，接着又通过□□资料及聊天快速传播，成为许多年轻人的共用语言。但据温岭所知，近年来这个热潮其实已经过去了，读大学的这几年，他很少会在网上看到别人发什么火星文。
——柒鈅ィ分的屗夿，バ鈅ィ分的偂奏，妳湜兲椌ф蕞閃燿の那顆煋。
乍然在未来世界看到这么一段文字，温岭居然还有一点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亲近感。作为一个穿越来的地球人，温岭对古地球文字的写法无比熟悉，对网络文化也有一定的了解，所以在火星文的辨认方面便有着天然的优势。就跟一个古地球时代的现代人只学过简体字，却能毫不费力地看懂繁体字一样，哪怕他以前没怎么关注过火星文的书写方法，就这样一眼看过去，也大概能猜出这段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几千年来，银河帝国的文字写法有了很大的变迁，对田铮来说，从字形去辨认火星文就成了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任务，于是在他看来，那就彻彻底底只是一堆不明所以的乱码而已。就连诺亚，在没有其他资料支持的情况下，也无法轻易破译这样一个毫无逻辑、只有数十个字的孤立文本。
“念一遍。”田铮开口，语气平稳，黑眸中却闪耀着某种冰一般尖锐与冷森的光芒。
“我不一定能念对，如果没猜错的话，上面写的是……”温岭眯起眼睛仔细辨认那些字符，缓缓道：“七月份的尾巴，八月份的前奏，你是天空中最闪耀的那颗星。”
如果说先前的录音令人毛骨悚然，现在的这段话就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倒是挺耳熟的。
田铮半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温岭猜想道：“……也许是谜语什么的？”
田铮显然是把温岭当成百科全书在用，见状居然有些讶然地问道：“你也不知道？”
总觉得好像是辜负了对方的信任，温岭受宠若惊之后，又迷之愧疚起来：“要不我再想想，感觉这句话是挺熟悉的，说不定一会我就想起来了。”
“算了……”
田铮沉吟片刻，随后说道：“既然猜不出来，就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我们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启动天文台的操作系统。”
温岭早就发现田铮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他点了点头，在诺亚的帮助下，他们两人很顺利地来到了中央控制室。
楼梯间里显得有些幽暗，同蜘蛛网一样错综复杂的道路尽头，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房间。门没有关，温岭迈步走进去时，一眼就注意到了前方那巨大的屏幕。
星际时代用的大多是光幕，温岭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实体屏幕。他走过去，控制台上各式各样的按键让他有些眼花缭乱。没有去乱动这些东西，温岭转过头，开始打量整个环境。这个房间有着巨大的弧顶，悠久的历史使它显露出一种陈旧的尊贵，不知从哪里发出的微光，为房间增添了一种神秘的色彩，门两侧的大理石扁柱延伸向上，形成一个优雅的弧形，线条繁琐的涡卷装饰分布其上，愈发显出一种诡谲的精致奢华。
这座古堡一样的建筑被保存得很好，大概是卫生系统还在运转，地板上甚至连灰尘都没有。
田铮自顾自地走到控制台前，开始进行一系列操作。
温岭不好意思打扰他，只好一个人在附近转悠。他不敢随便乱碰房间里的东西，只是这么走马观花的看看，却没想到一圈下来，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这是星图吗？”温岭在星网上恶补过常识类的东西，他隐约记得在银河帝国，星图就类似于地图，是给人指路用的：“上面做了好多标记啊。”
“这不是星图。”诺亚回答道：“这只是一张照片，很有可能是这个天文台的望远镜拍下来的。我认为这里的工作人员，当时很有可能正在寻找某种东西。”
温岭想了想：“你说，那句话会不会指代了某个坐标？七月、八月……星星……诺亚，你知道星座吗？”
“当然，温岭主人。”诺亚回答：“星座是古地球人对天上一群在天球上投影的位置相近的恒星组合的划分。不同的文明和历史时期对星座的划分可能不同。不过新地球时代星座大多由古希腊传统星座演化而来。不过具体的划分方法，到现在已经完全失传了。”
毕竟在银河系的不同地点看到的星空是完全不同的，离开地球之后，星座的划分就失去了意义。
那段话特意用火星文加密，这已经很谨慎小心了，没想到后面竟然还跟了这么一招。这样一来，有人就算侥幸解出了其字面意思，如果对占星学一无所知，那也根本不可能理解其中真正的奥秘。
但温岭不同，在他的时代，星座是很流行的，什么双鱼座、摩羯座的，什么黄道十二宫，什么圣斗士星矢，那真的是只要是地球人都知道。
而且七月份的尾巴，八月份的前奏，这不就是一句歌词吗？
狮子座，没错，就是狮子座！
而狮子座里最闪亮的那颗星，好像是叫轩辕什么的。或许录音中的那个“它”，就在轩辕的附近！
就在这时，整个建筑忽然晃动了一下，温岭透过窗户看去，发现外面的景物正在移动。
——更确切的说，是天文台在上升。
“成功了？”温岭吃了一惊，猛地转头看向田铮。
“只是勉强运作，天文台储存的能量有些不足。它平时是利用太阳能维持基础运行的，但靠这点能量不足以让我们进入近地轨道。所以我动用了它储备的电能，估计只够我们在太空晃悠一两个小时的。”
田铮一边抓住控制台旁边的椅子，一边说道：“要加速了，到我这里来。”
“一两个小时够吗？如果恰好没有飞艇经过怎么办？”
温岭走过去，同时不安地转头看向窗户，那里有类似玻璃一样的东西，很厚，透明度却非常的好。
地面离他们越来越远，很快玻璃外面开始发红，就在温岭以为天文台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一层蓝色的薄膜忽然出现在了建筑外面，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层坚硬的蛋壳包裹住了脆弱的胚胎。
但上升的轨道仍旧不稳定，脚下的地面不住晃动，田铮猛地伸出手，一把将温岭扣在了怀里。那一瞬间，全世界仿佛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巨大的重力加速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有这么几秒钟，温岭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然后很突然的，一切不适都消失了。温岭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屏幕骤然亮了起来，无数的星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非常的，美丽……
除了这个单薄的词语，温岭一时之间忽然找不到什么话来形容眼前的景象。屏幕那么大，那么剔透，整个星空仿佛都从头顶压了下来，似乎一伸手，就能摘到一两颗明亮的星星。
田铮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然后说道：“没事了，起来吧。”
温岭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巴在田铮的身上，一只手还紧紧地拽着对方的衣袖。
太丢人了……
温岭回过神来，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冲，忙不迭地松了手，干咳一声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天文台有搜索功能。”诺亚插话道：“现在已经在自动搜寻直径一光年空间内的飞艇。”
“我大致猜出了信上那句话的意思，这大概指代了某个坐标。”温岭迟疑了一会，还是说道：“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们要不要借着望远镜找找看？”
温岭把自己的猜想告诉了田铮。
这线索他没打算自己藏着，守望塔背后明显有很多秘密，有很多事情既然他想不通，那就应该借助田铮的帮助，毕竟在“它”的这件事上，他跟田铮估计就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田铮沉思片刻，深潭般的眼瞳黑沉沉的，其中的情绪叫人难以捉摸：“狮子座？你知道它确切的位置吗？”
“如果是在地球上的话，我能指给你看，在这里就不行了。但那幅照片……”温岭往墙上的那幅图上点了几下：“正中间的那几颗星星，位置跟排列有变化，但仔细看，还是有点像狮子座。还有这颗星，应该就是那颗叫轩辕什么的星星。”
他大学时有段时间生活费不够，曾经被逼着到处打工，杂七杂八什么活都接。这点零碎的知识，还是他当初替同学写跟天文学有关的选修课作业的时候知道的，没想到这时候居然用上了。
“a14。”诺亚直接把搜索结果给报了出来：“视星等为135，位于银河系北区，这是颗很著名的恒星，周边区域的开发程度很高。”
温岭愣了一下：“开发程度很高？”
“是的。”诺亚回答：“如果那里隐藏了什么，应该早就被帝国发现了。”
温岭疑惑地说道：“我猜错了？不应该啊。”
“不，我觉得你猜测的方向没有错……”
田铮若有所思地说道：“但我认为，‘它’并不在银河系内。你还记得那段录音吗？”
“录音？”
“‘它’的体积恐怕跟整个银河系不相上下——”
“……”温岭觉得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然而这一抹灵光转瞬即逝，他什么都没能抓到。轻轻叹了口气，温岭说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说真的，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它’为什么要把我们两个送到这里来。”
就在这时，控制台那里突然发出了嘀的一声，一下子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屏幕中的图像猛然放大了无数倍。深蓝色的宇宙中，一艘破破烂烂的巨大飞艇平缓地穿梭在小行星带中，仿佛一个徘徊在尘世不肯离去的幽灵。
中央控制室中沉默了下来。
半晌之后，温岭面色古怪地开口：“这是……宇宙版的幽灵船？”
“不，它在陨石中穿梭自如，有人在操纵它。”田铮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弄出这样的外表，只是为了避开一些麻烦。诺亚，距离有多少？”
“067光年。”诺亚说道：“殿下，您能打开天文台的联络器吗，距离有点远，我需要借助载体才能完成定向渗透。”
三分钟后，屏幕上的图像又发生了变化。里面的场景无比奢华，每一处都充斥着微笑、美酒和彬彬有礼的人群，迷幻柔软得像一个美梦，很显然，田铮猜对了，飞艇内部跟它那寒酸的外表完全不同。
“这是……游艇？”温岭猜测道。
“更确切的说，这是一个非法的地下赌场。”
田铮一边翻查诺亚刚刚传输过来的资料，一边回答道：“24小时吞吐量达到上亿的帝国币，真让人意外。怪不得他们要躲到这个不毛之地来。”
平时衣冠楚楚的上层人士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欣赏一下原生态的宇宙风光的，他们毫不在意地将大笔金钱换成筹码，只为在赌桌上尽情享受一掷千金的快感和冲破尘世束缚的刺激。
“那个女仆……”温岭的脸色忽然有些发白：“他们在拿她当赌注吗？”
田铮抬起头，刚好看到那些人赌完一把。一个彪形大汉走过来，毫不犹豫地抓住女仆的头发，在她的尖叫声中利落地砍断了她的腿，然后把那双沾满鲜血的美丽长腿装进盒子里，递给了笑容满面的赢家。
事情总是没有看起来那么糟。但人们通常比看起来更糟。
田铮没有说话，温岭捂着嘴，觉得自己有点想吐：“他们怎么能这样，那是一个人啊！”
“不用那么惊讶，世界一直是这么糟糕，只是你的观察力进步了。”田铮平静地开口，眼眸深处却像是有把火在烧：“总有些人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这就是所谓的贵族。”
温岭深吸了口气，恶狠狠地咬牙问道：“我们要把他们的飞艇抢过来吗？”
“这种地方一般都会有几个麻烦的贵族。”田铮移开视线，冷笑着说道：“我不能让他们‘消失在不知名的宇宙深处’——虽然我很想那么做，但这会引起帝国政坛的地震。我们只能暂时采用比较温和的方式，先混到飞艇上去。诺亚，宾客名单拿到了吗？”
“很抱歉，虽然大部分宾客的名单都到手了，但飞艇上有五百多个vip宾客，他们的名单是纸质的，没有电子备份。”诺亚回答：“船上的客人都戴着面具，用代号互相称呼。即使分析监控设备，也不能拿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田铮皱了下眉，然后说道：“我看到作为余兴节目，飞艇上每天都有一场小型拍卖会。”
温岭疑惑地问道：“拍卖会？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这种游艇一般服务周到，而且从来不问为什么。”田铮回答：“所以我们可以拍下一件东西，特别要求他们立即送到守望塔来，然后借助过来的小型飞艇偷渡到那里去。”
温岭眼睛一亮，凑过去也翻看了下资料，又有些迟疑起来：“拍卖会只允许vip宾客参加。”
“500多个vip，我们可以随便顶替一个参加。”田铮耐心地向温岭解释：“有诺亚在，只要足够小心，没有人会发现不对。”
温岭点点头：“那就好。等会我们拍个什么比较好……”目光在货单上划过，他忍不住就是一噎：“这个罐子就要两百万起拍，这不是明晃晃抢钱吗？”
“两百万？”田铮连眉梢都没动一下：“还挺便宜的。”
温岭：…………这就是□□裸的贫富差距啊！！
“这个吧，到时候参与竞拍的人应该会很多，我们混在里面不那么引人注意。”田铮指着一件拍卖品说道。
“这么一小包是什么啊。”温岭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包装上的两个字成功地让他愣在了那里：“红茶？五百三十万起拍！？”
温岭满脸的不相信，很想掐自己一把，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诺亚立刻开始说明：“这个茶种在三千年前就已经消失了，直到现在，也没有人能再种出一棵红茶树来。现在市面上的红茶都是借助基因工程勉强复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味道跟古籍中记载的总是有差别。一百多年前，莫顿工坊推出了一款红茶，味道十分纯正，风靡了整个银河系。这家公司的成功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觊觎，后来发生了一系列事情，莫顿工坊的技师走投无路之下，选择了鱼死网破，一把火烧掉了所有的资料，然后吞枪自杀了。从此红茶再次成为绝响。莫顿红茶走的本来就是高端路线，每年的出产量很少，这样一来，市面上残留的红茶成了珍贵的收藏品，价格水涨船高。到现在，存世的莫顿红茶不足一万包，能卖出这样一个价钱并不奇怪。”
红茶是经过发酵的茶啊！红茶树是什么鬼啦，还基因工程，方向就错了，怪不得没人能把红茶给弄出来啊！
其实只要知道门道，红茶制作起来根本不算困难，无非就是以适宜的茶树新牙叶为原料，经萎凋、揉捻（切）、发酵、干燥等一系列工艺精制而成，他自己就会做啊，虽说做的没那么好吧……
一包五百万，还只是起拍价。
温岭瞪圆了眼睛，只觉得无数金币朝着自己滚滚而来。
田铮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无奈地说道：“你很喜欢喝红茶？”
温岭回过神来，不解道：“为什么这么问？”
田铮弯起唇角：“一听到红茶，你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温岭：…………
太丢脸了，他干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地说道：“还好还好。我们已经决定好要拍下那包红茶了吗？”
“是的。”田铮在控制台上按了一下。天文台开始缓缓下降，但屏幕上的图像没有受到任何干扰，诺亚已经牢牢锁定了那艘飞艇。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当一件东西，从劳动产品升格为奢侈品时，它对人的物化就开始了，人们通过它来表现自己的阶层，寻求认同感。它成为了一个标签，事实上，这个时候它本身的价值已经不重要了。许多人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愤怒与恐惧，只有借助外物，才能挺胸面对别人的目光，而这个外物，对他们来说有时甚至是有害的，在我看来，这非常愚蠢…………”
“……”温岭忍不住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田铮默默地望了他一眼：“红茶买回来之后，你最好不要泡来喝。”
温岭怔了怔：“为什么？”
“一百年的红茶。”田铮回答：“肯定过期了。”
田铮说的挺有道理的。
温岭果断打消了尝一口红茶，跟以前喝过的那些做对比的打算。不过当天拍卖会上，发现真的有很多人跟他们竞拍的时候，他就有那么一点心情微妙。
这年头上赶着找虐，买过期食品喝的傻逼可真多啊…………
作为唯一一个智商在线的土豪，田铮轻而易举地干掉了那些竞争者，最后花了一千五百万帝国币。
当年辛辛苦苦直播才赚了多少钱啊，现在一包过期红茶就要一千五百万，温岭有点心累。
“真贵啊。”他感慨了一句，然后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把货送过来？”
“24小时之内。”田铮一边回答，一边跟变魔术一样从终端的附带空间里拿了一堆东西出来。
“黑发太显眼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变装。”
温岭一眼就瞄到了一瓶染发膏：“……七彩的？”
这是怎么样可怕的品味啊，没想到田铮男神你竟然是这样一个心怀七色鸡毛头梦想的死闷骚！
田铮：“……我经常需要变装，所以把各种常用的颜色各放了一罐，彩虹色在帝都非常流行。”
温岭体贴地说道：“不用解释了，我都懂的。我用其他颜色的，这瓶彩虹色的就留给你吧。”
“不，这罐是给你用的。”田铮看了他一眼，然后弯起了唇角：“vip只有五百个，要混进去不容易，但普通宾客就不一样了。而这一次，你需要扮演一个从帝都来的贵族青年，年轻英俊，紧随潮流，而我只是你的仆从。”
温岭一噎：“为什么是我来演贵族？”
“我不希望太引人注目。”田铮说道：“难保飞艇上有见过我的贵族把我认出来。”
温岭强调：“我还是通缉犯呢！”
“你是密保局要抓的人，我了解那些人的工作风格，他们从来不会到处张贴通缉令，一般人不知道你是谁，当然不会去举报你。”
田铮回答：“鉴于飞艇上发生的那些恶*件，我可以保证密保局那些工作人员没能渗透到那艘船上去。而有诺亚在，不会有对你不利的影像资料传递出去的。你的风险比我要小很多，实在不行，届时我还可以特赦你。况且还有面具，不是吗？”
温岭还想负隅顽抗：“我跟你这种大人物高富帅不一样，全身上下没有半点贵族气质，肯定会露馅的。”
“不，温岭，你比我要厉害得多。”田铮弯起唇角：“几千年来帝国继承人有那么多，但你看，你可是帝国历史上唯三的s级通缉犯之一。放心，染上彩虹色的头发，你的气质一定会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温岭：…………田铮殿下您真是甩得一手好锅啊。
反抗不能，温岭内牛满面地顶着新鲜出炉的七彩鸡毛头，踏上了他成为神秘富豪、反抗军首领的第一步征程。
田铮的身手很好，他带着温岭潜入小型飞艇的时候，那个驾驶员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发现。他们之后顺利地登上了那艘游艇，温岭在诺亚的指示下，径直来到了一个房间。
“只要资料齐全，船主根本不会意识到飞艇上多了两个不速之客。”田铮很自然地走到衣柜前，替温岭选了一套衣服，还从角落里挖出两个面具。
“这个兔子的很适合你。”他说道：“我记得你给自己取的名字，就是来自过去的兔子？”
“这你都记得。”温岭嫌弃地拿过面具看了看：“顶个鸡毛头再挂这么一副兔子面具，正好凑齐禽兽两个词嘿。”
“没关系。”田铮转过头打量他，眼中带着一点笑意：“挺不错的，再穿上一套礼服，你就是个正宗的衣冠禽兽，正好适合出门跟那群人虚与委蛇、勾心斗角。”
温岭只好送他两个字：“呵呵。”
“这艘飞艇还要在附近停留2天左右才会返航。”田铮淡定地转移了话题：“在此期间，也许会有人来跟你接触，你对这个圈子里的东西不熟悉，聊得多了很有可能会露陷。不过你也不需要太担心，只要你端着架子，展现出一副傲慢、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少说少做，一般不会有人怀疑你的身份。”
“等等。”温岭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你不打算跟我呆在一起吗？”
田铮回答：“我要想办法拿到那份vip名单。”
温岭点点头：“你是打算回去拿着名单一一跟他们算账对吧。”
“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种事冒险。”田铮语气冷淡地说道：“名单里可能会有一两个大贵族。对我来说，这将是个很不错的筹码。”
“你干嘛老这么别扭？”温岭看了他一会，忽然说道：“我跟你打赌，你回去之后，一定会去找那些人的麻烦的，不是为了利益，而是为了公义。”
“我们才认识几天。”田铮转过头与他对视，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你很了解我？”
“我不了解你。”温岭说道：“但是看到那个女仆被砍掉双腿的时候，你全身上下冷得能把人冻伤。有个很牛的人说过，人的一切痛苦都来源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我只是觉得，能被这件事触动，说明你肯定是想对这样的现状做些什么的，只是到现在还是没有成功。”
田铮的眼睛微微眯起，闪出些锋锐的亮光，眼眸深处的表情却有些难以捉摸。
温岭不擅长分辨晶状体里的感情，他耸了耸肩膀，把兔子面具扣到了自己的脸上：“田闷骚，别纠结啦。我饿了，吃饭去吗？”
“叫我秦岭。”田铮沉默了一会，同样戴上面具：“田这个姓氏能够引起很多联想。”
“这倒是……说起来这艘船上的人好像都会使用代号。”温岭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让诺亚给我登了个什么名字？”
田铮：“长着鸡毛的兔子。”
温岭：…………兔子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强调长着鸡毛？要不要这么形象生动、描述到位啊，果然田铮殿下您也觉得彩虹色的头发给鸡毛一模一样对吧！
抑郁了一路，温岭终于到了餐厅。美食的气息瞬间就赶跑了他的所有不快，温岭忍不住就加快了脚步。就在这时，一个戴着金色螺旋面具的男人看了看他，忽然走了过来挡在他前面，双眼闪闪发亮，用一种非常向往、非常激动的语气说道：“这位先生，你这个彩虹色的染发膏颜色真是太正了！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在哪里买到它的？”
温岭森森地震惊了。
…………万万没想到，彩虹色这么鬼畜的颜色，居然还有脑残粉！
田铮上前一步及时挡开那个男人，动作优雅又利落，怎么看都是一个优秀的侍从。温岭想起自己应该扮高冷，于是挺了挺胸，默念了十遍我是男神，然后才微微扬起下巴，不屑地用眼角扫了那人一眼，半句话也不说，绕开他就朝餐厅走去。
那人惨遭无视，居然又锲而不舍地跟了上来：“我请你吃饭吧，诶你头发颜色真的特别好看，这种饱和度，绝对是大家之作。哦对了，自我介绍一下，你可以叫我joker。”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一个青年注意到了这里的骚动，皱了皱眉，对joker冷冷道：“你这时不时抽风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太丢人了。”
说完他转向温岭，开口道歉道：“对不起，我大伯打扰到你们了。他不是有意的，希望你们能原谅他。”
“嗯……”温岭正想说些什么，转过头却忽然觉得全身一僵。
这个人，不就是那个在研讨会上当场揭穿万科的谢斌吗？！
谢斌当初研讨会上智怼万科，给温岭留下的印象还是很深的。虽然对方级别不够，不可能知道他正在被帝国密保局通缉，可温岭还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全身都僵硬起来。
田铮上前一步，很自然地替温岭拉开椅子，同时挡住了谢斌打量的视线。温岭反应过来，朝着谢斌和他那个脱线的大伯点点头，示意自己接受他们的道歉，然后尽量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
立刻有服务员递上菜单，上面的字温岭不认识，幸亏下面附着英文，他随意扫了一眼，点了份牛排，又要了一份饮料。joker自来熟地在对面坐下来，眼睛一闪一闪的：“我也喜欢吃牛排，咱们肯定很有共同语言啊。”
温岭：…………好想吐槽这个二货。
不能尽情地放飞自我真是太难受了，高冷男神这种活果然不是一般人干的。
默默地把一颗吐槽的心重新按了下去，温岭摆着一张高位面瘫的脸，十分高贵冷艳地说道：“我不喜欢这里的牛排，脂肪肌肉的比例搭配不够完美，吃起来没有那么细腻。不过配上红酒还算能够入口。”
温岭那都是胡诌的，joker却一脸认同地点点头：“最近的牛肉品质却是越来越差了，据说跟锡兰的气候变化有关系，但合适的养殖场地不那么好找，或许我们有一段时间吃不上以前那么美味的牛排了。”
似乎是觉得很遗憾，他微微地叹了口气，谢斌在一边适时地插话道：“说到美食，我们前几天在拍卖会上买到了几个上好的碧果，作为饭后甜点最好不过了，我相信这位先生一定也会喜欢的。”
“你说的没错！”joker一下子高兴起来：“这可是少见的好东西，正适合跟新交的好朋友一起分享。”他立刻让自己的侍者去拿碧果，然后转过头，笑着对温岭说道：“这种水果酸中带甜，还有一股独特的清香味，就是产量太低，有时候拿钱也买不到，所以这回看到了，我毫不犹豫就把所有的碧果都给抢了下来。”
joker这么一形容，倒是勾起了温岭的好奇心。这难道是一种新发现的外星水果，碧果，听上去就各种高大上啊。
他在这里不动声色地偷偷咽口水，另一边，谢斌也在悄悄地端详他。
自从见到温岭，谢斌就觉得这个人无端地有些眼熟。但研讨会的那个时候，他只顾着和张清源说话，压根就没去注意过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平民。要不是他天生观察力惊人，对温岭恐怕连这么一点隐隐约约的浅薄印象都不会留下。
joker是个直来直去没心眼的，他却不可能任由自己的大伯跟一个不知底细的人交往——尤其他对这艘飞艇上的人都没什么好印象。
而在仔细观察过温岭之后，谢斌觉得这可能是个姓氏不显的暴发户。
贵族们有着各种各样的毛病，但至少在礼仪上无可挑剔。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受过严格的训练，走路的步态、端酒杯的姿势，甚至坐下时与饭桌的距离都有规则、有讲究。所以哪怕一个贵族身无分文、潦倒落魄，有心人也可以轻易猜出他的出身。而一个平民哪怕家财万贯，由于粗野的行为举止，也很难真正地融入上流社会。
而温岭的礼仪，显然不符合贵族的标准。
——但有件事很奇怪，温岭行为多少有些粗鲁，他旁边的那个侍者却像是一个真正的贵族！
那个男人有着栗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脸上罩着一个白色的面具，穿着礼服，身姿挺拔，虽然收敛了大半的气势，却仍让人不由自主将视线投注到他的身上。
这样优秀的人，一般不会替一个没有底蕴的暴发户效力。换句话说，温岭未必就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是个不值一提的暴发户。
那么……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谢斌陷入了疑惑之中，并决定想个办法试探一下，于是才提议joker把碧果给拿上来。
不可否认，在星际时代，由于合成食物的推广，饥荒这种可怕的灾难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可这并不意味着物质极大丰富，所有人都能随心所欲地吃到自己想吃的东西了。
银河帝国的人口基数很大，而可开发的星球事实上是有限的。将一颗殖民星改造成适合居住耕种的样子，需要耗费极大数量的资源。帝国历906年，田铭陛下发布法令，优先种植水稻、小麦、白菜等经济作物，养殖猪、牛、羊、鸡、鸭等牲畜，保证粮食和蔬菜、肉类的供应。
并非生活必需的水果并不包括在内，于是随着种植面积的缩小，运输成本的升高。苹果、梨、葡萄这类有帝国补贴的平价水果还好，一般的中产阶级也能负担得起，而碧果等新奇少见的水果，价格却是一路走高，到现在，基本只有贵族才会买一些回来，作为日常生活中的调剂品尝一尝。
碧果不好剥，如果不经常吃，不知道剥皮的窍门，经常会弄得满手都是汁液，狼狈不堪。从这种细节，基本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成长环境如何。
温岭可不知道谢斌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他望着眼前那几个所谓的碧果，正暗搓搓地腹诽。
说的这么厉害，这不就是……猕猴桃嘛！
没想到银河帝国的人过得那么惨，红茶就算了，猕猴桃都拿来当宝啊……
温岭忍不住就同情地瞟了joker一眼。
joker浑然不觉地拿过一个猕猴桃，殷切地递给温岭：“来，你先尝一个。我跟你说，这个就是要自己剥皮才有意思。”
好久没吃猕猴桃了，温岭见田铮没有反对的意思，迟疑了一下就忍不住接了过来，熟练地捏了一下：“这个还有点硬。”说着他换了一个软硬适中的，抄过一把银质小刀，从中间拦腰切下去，沿着果皮的边缘用勺子转了一圈，整块果肉就全部掉了下来。
谢斌：…………这动作也太利落了吧！他以前是吃过多少碧果才能有这么牛逼的手法啊！
“我们一般是把两头切掉，然后将水果刀自果皮边缘插入，轻轻转动一圈，将果皮和果肉分离之后，切成小块用牙签戳着吃的。”joker明显也愣了一下：“这个方法我以前倒是在照片上见过一次，田修远陛下就是这么吃碧果的。”
谢斌垂下眼睛，目光微动。
见状温岭心中一跳，立刻谨慎地说道：“我也是在不知道哪本书里看来的，觉得有趣就记住了。”
joker本来就是个比较单纯的人，闻言也不会多想，只是很感兴趣地问道：“你也对史料感兴趣？”他往温岭那边靠了靠，笑着说道：“我是个考古学家，很多东西都有第一手资料。我跟你说，你这个彩虹色的头发，也是有*的。你知道杀马特文化吗？”
温岭：…………
以为温岭不知道什么叫杀马特，joker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杀马特一词源于英文单词smart，在新地球时代2000年左右，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年轻人留着五颜六色的长发,画着很浓的妆，穿一些很个性的服装，戴着风格各异的首饰，根据史料记载，他们被称为杀马特贵族。我认为这代表了当时社会对这种文化的赞赏态度。你这个发型……”joker羡慕地瞟了一眼：“颜色特别到位——用古文来形容，那就是酷毙了就是刘海不够厚实……唉我建议你去烫一个爆炸头，绝对酷毙了。”
温岭：…………请容他郑重地拒绝好么！
“对了，难得碰到你这么一个同好，我给你介绍一个直播节目吧。”joker的谈兴上来了简直挡都挡不住：“就这个，古代地球春节直播，虽然目前为止只做了一期，但很好看啊，尤其是饺子，把这么多种包法都给还原了出来，真的不容易。就是直播节目都有版权，不许私自留照片、视频什么的。不过我把网站上的宣传海报都给下载下来了。也不知道下一期节目什么时候才会开始，有消息了，我一定通知你一起看。”
春节？
温岭眼皮一跳，往joker手腕上的光幕瞄了一眼，发现那果然就是他自己的节目。
“给你看看我的偶像。”joker调出一张图片：“他叫来自过去的兔子。”
那是网站的宣传图之一，为了效果，把温岭的颜值调高了至少百分之五十。
“……”
看着那张网红蛇精脸，温岭内心是崩溃的。
合同上是说过会修一下照片，但没说会这么过分啊！那双眼睛大得快要把大半张脸都占领了好么！
“是不是很好看？”joker误会了温岭的反应，以为他是被惊艳到了：“现在兔兔的人气非常高，粉丝会已经成立了，我还分了个小队长当。”
温岭一脸懵逼。
什么鬼，他怎么突然就升级成偶像了，还有……
“为什么要叫兔兔？”
joker一脸地理所当然：“昵称啊。”
温岭：…………他的昵称不可能这么娘炮！
作为一个有单口相声属性的自来熟，joker坐在温岭对面，大聊特聊自家偶像来自过去的兔子，红光满面、唾沫横飞、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大有一个人也能唠到天荒地老的架势，终于连一直默默坐着一旁，誓要打酱油到底的谢斌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干咳了一声，隐晦地提点道：“大伯，我们预定要去看的那场话剧预定九点开始，时间不多了。”
“哦，我差点忘了——罗密欧与朱丽叶。难得在大逃亡之后，还能看到保存得这么完好的剧本。”
joker点点头，却半点没有挪屁股动身的打算，只是殷切地对温岭解释道：“我不喜欢赌博，在游艇上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做，所以只能去三楼的小剧场那里看看话剧。不过其实我并不是那么爱看悲剧，比起莎翁那些深邃沉重的故事，我更喜欢小红帽与七个小矮人这类轻松有趣的童话。”
小红帽与七个小矮人？？你们这么改编童话，安徒生大大知道吗？
温岭忍不住问道：“你是指……小红帽与大灰狼，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吧？”
“白雪公主？”joker瞪大了眼睛，看上去比他更惊讶：“但是小红帽去外婆家时被灰太狼骗了，差点被吃掉的时候，七个小矮人救了她，灰太狼贼心不死，趁小矮人不在家的时候乔装打扮卖毒苹果给小红帽，然后把小红帽的尸体搬回森林里打算慢慢吃，却在途中遇上了喜羊羊，喜羊羊打跑了大灰狼，吻醒了小红帽，从此和小红帽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这不是流传了几千年的经典版本吗？”
温岭默默地按住了安徒生的棺材板，语重心长道：“你仔细想想，小红帽她还是个孩子，和喜羊羊在一起，不光是早恋，还是人兽啊。新地球时代21世纪还在电视上播过喜羊羊，要是这个故事真的这么重口，那广电总菊能放过这股歪风邪气吗？”
“广电总菊？21世纪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个部门。”
joker犹豫了一下：“不过那个时候有没有播送过喜羊羊这部剧，我还要回去考证一下，如果这是真的，那你说的就很有道理，小红帽与七个小矮人这个故事或许真的在流传过程中有了错误……那其他的呢，豌豆公主呢，人鱼公主呢，莴苣公主呢，已经有那么多公主了，会不会真的有一个白雪公主，却不为人所知？”
想到这里，他忽然用右手重重敲了下脑袋，然后双眼发光地打开自己的终端光屏，居然就这么丢下温岭不管，旁若无人地埋头查起资料来。
谢斌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解释道：“一涉及专业工作，大伯就会沉迷进去，如果找不到答案，接下来几天说不定都会是这么一副入了魔的样子。这实在是太失礼了，我代他向你们道歉。”
顿了顿，他苦笑道：“事实上，要不是因为想要拍卖会上的一本书，大伯根本就不会到这艘游艇上来。对赌博这种引人堕落的活动，他一向深恶痛绝。”
“没关系。”温岭理解地扫了他一眼，看他还是有点尴尬的样子，就好心地顺着话题随口接了一句：“那是本什么书？”
谢斌：“前段时间刚出土的21世纪本的哈利波特。”
温岭：…………
由于大逃亡的冲击，地球时代的古籍佚失了大半，后来虽经过专家学者抢救性地整理修补，谬误还是不可避免。
单单说《哈利波特》吧，这是一本现象级的魔幻文学系列小说，铁粉无数。当初某个魔法世界爱好者逃出地球的时候，就把当时手头能拿到的相关文学作品，都乱七八糟一股脑儿给塞进了随身的资料库。于是一千多年后帝国成立之后，人们有幸得以再次读到这本优秀的小说。只是真正动手开始整理这批书的时候，帝国人民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哈利波特》很受欢迎，《哈利波特》畅销全球，《哈利波特》被翻译成了73种语言，《哈利波特》有英国版、美国版、简体中文版、繁体中文版等等许多版本，《哈利波特》还有无数的……同人文。
有许多同人写得居然还挺好的！
这样一来，原版、同人那真是傻傻分不清楚。
哪个才是jk罗琳原版《哈利波特》，在考古圈、古典文学圈里都掀起了一阵又一阵地腥风血雨，传世版本中，目前有五个版本的《哈利波特》，被主流思想认为是最有可能的原版小说。
而本，就是其中之一。
无数人都被其中哈利与马尔福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呼真爱无敌，我又开始相信爱情了。
温岭：……三观碎着碎着就习惯了，呵呵。
被这段历史弄得一愣一愣的，回房间的时候，温岭还没能缓过来。
“这叫什么事啊。”他感慨道：“安徒生和jk罗琳早晚要被你们给气活了。”
田铮说道：“我还挺喜欢本的《哈利波特》的。”
“跟喜不喜欢没有关系……《哈利波特》我是没办法了。”温岭走进了房间，在书桌前坐下，轻轻地叹了口气：“哪天有空，我至少要把安徒生童话全都默写出来，总不能让小红帽见天跟喜羊羊混一块儿吧。”
“不错的想法。”田铮抬手把一个戒指形状的东西丢给他，话锋微微一转：“你今天就可以开始实践。”
温岭手忙脚乱地接过那枚戒指，发现这其实是个通讯器。
“我要出去一趟，你留在房间里，不要随便出门。房间里有光脑，你可以随便用。”
田铮看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索性上前几步俯下身，自己拿过戒指，抓着他的手腕帮他套了进去：“你的终端之前穿越虫洞的时候就坏了，如果有什么事，就用这个联系我。”
“我知道了。”温岭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缩回手：“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田铮挑了挑眉，面具后俊秀的脸上显出一丝笑意：“担心我？”
“也不是。”温岭说道：“我就是想，我不能出门，午饭怎么办？”
田铮：“……我会替你预约客房服务的。”
另一边，谢斌也拎着自家沉迷学术、不可自拔的大伯回了房间。
“别查资料了。”谢斌恨铁不成钢地看着joker，冷冷道：“大伯，你能分出一点时间，听我说几句话吗？”
见joker连头都不抬一下，谢斌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有办法维持心平气和的表像，老妈子般碎碎念道：“大伯，你是我的长辈，就不能摆出一点长辈的样子来吗？你知道我爸有多担心你吗，从地球回来，你一直都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全家人都想办法开解你，你说要来这里散心，我爸二话不说就替你弄了个vip资格，还让我陪着你一起来。这不是个好地方，那些人根本不把所谓下等人的命当回事，简直令人作呕。可大伯你想来，我二话不说就跟着来了。但就算有我在旁边看护你，你自己也要长点心啊。”
他摇了摇头，加重了语气：“你这自来熟，看见中意的人就凑上去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大伯，你已经不是三岁的孩子了！你知不知道今天跟你一起吃饭的人很危险？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这么掏心掏肺，这合适吗？对方明显是在扮猪吃老虎，至于他到底想干什么，我不知道。但我最后试探了一下，说赌博是引人堕落的活动，他脸上一点异色都没有。如果他是为了赌博来船上的，那听了这种话，多多少少会有点不快吧。现在这种表现，他要么是城府极深，要么就是为了什么别的目的才来这艘游艇。不管是哪一种，大伯，他都不简单啊。”
“那个人不简单啊！”joker忽然拍着大腿兴奋地叫了一声。
“……”
自家大伯这么赞同自己的观点还是头一回，谢斌有点受宠若惊地扫了他一眼：“你知道自己错了？”
“啊，你刚刚说了什么？”joker茫然地看了看他，随即就抬手，指着光幕上一篇文章，献宝似地说道：“小斌，你看看！21世纪c国大陆真地播放过喜羊羊这部片子。这种犄角旮旯里的冷僻知识，那位先生到底是怎么知道的，简直是太博学多才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在屋子里团团地转圈：“不简单，真的不简单。这么厉害的人，不可能就是个业余爱好者。可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他会是谁，不行，我要去见他一面！”
谢斌额角青筋跳了跳，伸手就把他给捞了回来：“不许出门。”
joker瞪了瞪眼睛，还想争辩几句，却在谢斌快要变成实质的浓厚怒气中败下阵来。
“好吧，好吧！今天我不去了！”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补充：明天我再偷偷跑过去，好好跟我的子期拉近一下感情。
田铮的身手非常不错，在诺亚的帮助下，他要从某个密室里偷出一张名单来并不是什么难事。し
要知道，诺亚甚至还搞到了这艘游艇建造时的蓝图！
所以温岭乖乖地呆在房间里，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同伴会出事。他把光脑打开，开始回想小时候看过的那一系列安徒生童话。
孤儿院经费不多，院长就经常自己掏钱，买各种书回来给孩子们看。其中有一本《安徒生童话全集》，很受小屁孩们的追捧。一本书当然不能同时给很多人看，所以院长就常常戴着老花镜，搬个板凳坐在院子里，吃力地在阳光下辨认那些小小的铅字，给一大群小崽子们念童话故事。
初发柳叶的浅黄轻绿将小院子染成明净的颜色，孩子们围坐成一圈，双手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听故事，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下慵懒地飞舞，明亮的光斑在院长斑驳的白发间快乐地跳跃。
——这美好的一幕，永远都会留在温岭的记忆中。
不知道院长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他突然失踪，有没有给院长带来什么麻烦……
想到这里，温岭垂下眼帘，觉得胸口忽然泛起一股酸涩的感情，滞留不去。
预约的午饭会在11点30准时送到门口，现在已经11点40了。饥饿使温岭醒过神来，他下意识地朝墙上的挂钟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发了半个小时的呆，完全忽略了外面服务员的敲门声和前台发来的两条提醒用餐的信息。
先前他默写出了一个半故事，一个是“白雪公主”，半个是“小锡兵”，但这会儿他暂时没心情继续写下去了。温岭心不在焉地站起身来，打算吃过饭再继续。然而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的动作本能地一顿。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直到门打开了一条缝，他才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一只小老鼠在啃食面包。
而现实中，确实有人在偷吃他的午餐，不是老鼠，而是个紫色头发的瘦弱少年。
那少年穿着一身高领唐装，很随意地坐在地板上，左手拿着一个白煮蛋，袖子顺着小臂滑落，露出底下纤细雪白的手腕。见有人出来，他猛地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很明显一副警惕又气恼的样子。
温岭：…………
少年：…………
沉默在两人中间蔓延。半分钟后，少年忽然把鸡蛋往地上一丢，站起身来恶狠狠地蹬着温岭，开口说道：“看什么看，小爷不就吃了你点东西吗？吃你东西是看得起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温岭默默地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午餐，淡淡道：“你知道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动吗？”
少年鄙视脸：“呸，吃就吃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孩子太熊，多半是打得太少。
温岭用关怀智障的眼神望着他，开口道：“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挺可怜的，连这种东西都能吃得津津有味，一看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少年一愣，随即就龇牙咧嘴地反驳道：“谁说的？小爷什么都吃过！”
“我就随便说一个吧。”温岭缓缓道：“你吃过麻辣小龙虾吗？”
小龙虾倒是没有灭绝，在一些偏远星球上还有养殖的，但这年头吃的人很少，都觉得长得丑，不干净——大概跟地球时代歪国人嫌弃猪蹄鸡爪差不多的道理。
那少年果然一愣：“小龙虾，那东西能吃？”
“当然。俗话说秋吃螃蟹夏吃虾，其中的虾，指的就是小龙虾。一斤小龙虾，先用一盆淡盐水泡30分钟，让虾吐砂，然后洗刷干净了放一边。将干辣椒段、辣椒籽、大料、生姜放入油中小火煎40秒，香气刷地就出来了，再用漏勺把东西都捞出来，只剩下油在锅里，转大火，放入龙虾开炒，炒30秒；转中火，放入之前捞出来的所有调料，放入料酒一勺、生抽一勺、老抽一勺、蚝油一勺、盐适量，炒1015秒。加开水，转大火，放入小葱，不盖锅盖，烧1015分钟。”
温岭顿了顿，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继续说道：“拿一只出来，油光把小龙虾衬托的莹红剔透，慢慢地拨开壳，金黄色的虾脑充满了红油，吸一口，麻辣鲜香，满口生津。小心翼翼地把整块白嫩的虾肉放入嘴里，那紧致滑嫩的美味能在唇齿中刹那间引爆味觉，每一口都好吃得像要上天，你几乎迫不及待就会把第二只放入口中……”
他故意停下来，给少年留出足够的想象空间。会在这里偷东西吃，这人肯定饿得厉害，匆匆忙忙的，估计也没来得及吃饱。
咽口水的声音响起，那少年直愣愣地盯着温岭，眼中满是向往，明显已经被大□□的传统美食给征服了。
温岭笑眯眯地问他：“好吃吗？”
少年猛点头。
温岭笑眯眯地再问道：“想吃吗？”
少年继续猛点头。
温岭猛地沉下脸：“偏不给你小子吃，最好馋死你个熊孩子。”
说完冷酷无情碰地一声就关了门。
少年：…………
温岭回房就重新点了个餐，完全不管某个熊孩子在外面口水流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抓心挠肝地想小龙虾吃。
这少年平时要什么有什么，哪受过这种气。他愤愤地在门上踹了一脚，看了眼剩下的饭菜，一点胃口都没有了，越想越委屈，怒气冲冲地转头就走。
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拐角处，一个独眼的男人摇了摇头，用终端发送了一条信息，然后默默地跟了上去。
他家小主人亚恒·弗朗西斯没吃过什么苦头，任性又自以为是，这次竟然趁人不注意，藏在行李箱里偷偷地跟着梦岚大人的访问团上了游艇，还觉得没人会发现自己。梦岚大人向来讨厌不守规矩的人，因此决定给亚恒大人一个深刻的教训。她把装有亚恒大人的箱子放在房间最里面，然后假装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房间里每时每刻都有人留守，亚恒大人一直躲在箱子里，根本没机会从箱子里溜出来，就这么困在狭小的地方硬生生饿了一天一夜。
还是他看不下去，轮值的时候装作喝了酒，故意露出破绽让亚恒大人离开了房间。梦岚大人知道之后，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让他跟在亚恒大人后面暗中保护。
一连好多天，他眼睁睁地看着亚恒大人为了避开访问团的人，连餐厅都不敢去，每天找残根剩饭吃，困了就找个角落团成一团眯一会儿，人都瘦了整整一圈。而刚刚，他家小主人居然还被一个戴着兔子面具的人欺负了！
太辛酸了，那位大人的儿子，怎么能吃这样的苦头？
独眼男人安德鲁这么想着，几乎要为自家可怜的小主人落下泪来。
亚恒可不知道安德鲁的心理活动，他这会儿正憋着一股气，势要吃到那个该死的小龙虾给那只混蛋兔子看看。
想了想，他捏了捏口袋里那几个做过手脚的骰子，冷笑一声，直接朝着赌场走去。
安德鲁跟在他后面，发现他在赌桌前停步，若无其事地掏出骰子想要出千时，脸色顿时就是一变。
与此同时，游艇顶层的一个密室中，一个金属保险柜被打开了。田铮站在光影交界处，冰冷俊美的脸隐藏在白银面具后面。他迅速浏览着手上的那份秘密名单，准备看完之后就把它放回原位。
忽然，田铮微微眯了下眼睛。他在上面看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
五大家族之一，唐家的唐铨逸。
真是意外的收获，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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