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师的幸福时光2:镜子迷宫
作者:可蕊
第一卷
第一卷 一、伟大的魔法师阁下
    “魔法师阁下,午安……”

    “伟大的魔法师阁下,您有什么吩咐吗?”

    “魔法师阁下……”

    “……魔法师……”

    “伟大的……”

    一路走过,走廊上遇见伊达的侍从、侍女们都深深行礼,类似上述这样的称呼也就不绝于耳。伊达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目不斜视的径直走了过去。

    两名侍从为伊达推开他专署图书室大门,伊达才发现里面已经有人在了。

    谷莠子转过身来,看到进来的是伊达之后微笑着行礼。

    这间图书室伊达本来不允许任何人不经他的允许进入,可是谷莠子出现在他身边之后,进入这里似乎是理所应当就发生了的事情,而伊达也没有去特别的吩咐她不能进来,于是,大家很快就将谷莠子的这种特殊性看作一种习惯了。

    看到谷莠子正把手中的书稿放下,伊达装作随意的问:“你看完了?觉得怎么样?”

    谷莠子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再次行礼说:“能够阅读这份书稿我很荣幸,伟大的魔法师阁下。”

    伊达的动作僵硬了一下,然后挥手示意,于是谷莠子保持着笑容退了出去。

    伊达做倒在椅子里,很不优雅的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魔法师”这个阶位对于魔法师们来说,是一个重大的分水岭。

    魔法师之下的阶位,一般被视为低级魔法师,魔法师的身份则表明,法师已经跨入了真正的魔法大师的境界。低级的魔法师们依旧要求受到老师的指导,他们不能独立进行魔法研究,不允许独自建立魔法实验室,在魔法师以上的法师面前,必须以学生的姿态出现。而进阶成为了魔法师,则表明了法师的独立能力,表明了他们在魔法方面的高超与权威。

    十个魔法师学徒中,到最后能够进阶成为魔法师的,仅仅有一个,其他的只能一生在低阶魔法师的阶位上徘徊。按照物以稀为贵的“自然法则”,魔法师们所受到的尊敬也就不需言说了。

    一般来说,只要成为了见习魔法师,便有资格被称为“就是魔法师大人”,不过那样的称呼就象世人将副将被称为将军一样,是一种带着客气与讨好意味的夸大了的称呼。但是“魔法师”作为魔法师们的一个阶位,其实是只有达到了这个阶位的人,才有资格名正言顺地被称为“魔术师阁下”的人物。佩带着魔法师阶位徽章的魔法师,和一名只佩带着初级魔法师徽章的魔法师,被称为“魔法师阁下”时,旁观者的心态可是不一样的。

    伊达自从进阶见习魔法师之后,便有人开始称他为魔法师大人,不过在法兰公国人们还是称呼他为子爵大人为主,毕竟作为未来的法兰大公,子爵才是他现在的爵位。但是当他以十九岁的年龄就成为了魔法师之后,深感荣幸、脸上有光的大公夫人便下了命令,要求大家都称呼伊达为魔法师阁下。法兰大公虽然表面表现的对魔法师的阶位没什么兴趣,不过听到别人这样称呼自己的儿子,还是会露出十分欣慰的笑容。于是这个称呼便在公国境内飞快地流传开了,而大家出于拍马屁或者别的目的,很快的就在“魔法师阁下”这个词汇的前面,加上了“伟大的”这样的形容或者说是定义。

    伊达本人很不喜欢这个称呼。

    他确实是个魔法师,这个阶位是他通过自己的学习与努力得到的,要是仅仅有人称呼他为“魔法师阁下”他不会有什么别扭的感觉,但是当“魔法师阁下”这几个字总是被带着重音咬出来的时候,当其被某些有心人当作戏弄他的武器的时候,当魔法师前面前上那个无聊的定义的时候,他很难让自己心平气和的接受。

    伊达从来不认为魔法师这个称号是用来炫耀的,这只是一名魔法师在探寻魔法奥秘的道路上所经历的一个阶段而已。但是在这里,在法兰公国,他根本没有抗拒的力量,只能苦笑着忍受这一切。

    目光投向窗外,远远的殿堂中音乐声音依旧隐隐传来,热闹的宴会并没有因为伊达?法兰的悄悄离开而受到什么影响,反正宴会的主角也不是他——伊达深深为这一点感到庆幸。

    越过殿堂的屋脊,伊达的目光继续沿着山势,奥兰山那终年笼罩在云雾中、千年不化的积雪覆盖的山峰看去,白塔耸立在那皑皑白雪和云雾翻滚之中,不仔细看,甚至会把它和白色的背景混为一体。

    历代法兰大公居住的奥兰城堡,顾名思义就座落于奥兰山间。

    第一代法兰大公选择这里作为自己的居住地,仅仅是因为这座山势的险要,易守难攻的堡垒在那个时代有着很重要的军事用途。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法兰公国、兰姆帝国的日益强大,奥兰城堡最初修建时的动机已经被人们遗忘,那些旧的、牢固而高大的建筑物除了部分有纪念意义的还在使用或者保存下来,其它的部分已经被翻建的面目全非了。

    第四代法兰大公是位有着超人“气魄”的人物,尤其是在个人享受方面超越了他所处的时代。他不仅仅创造了整个法兰公国最为糜烂灰暗的三十年,而且创造出了建筑史上的一个奇迹,那就是闻名于世的“剑峰”城堡。

    “剑峰”就是奥兰城堡的别称,其实从拥有这个别称之后,已经越来越少有人称之为奥兰城堡了,就连一些当地人,都不知道这座巨大的建筑群的本来名字就简单叫做奥兰城堡。

    第四代法兰大公在这座城堡上花费了三十年时间来扩建和改造,他把原本险峻的山峰削平,把原始森林砍伐烧毁,他把原本坐于山脚的城堡沿着山势一路向上修建……在他在位的三十年中,这种大兴土木的状况从未改变,可是到了他去世之际,工程也刚展现出一个轮廓而已。之后的法兰大公中再也没有出现过像这样热衷于建筑的,但是开始了的工程还是在缓缓的进行,慢慢德累计之下,在四多百年后的今天,奥兰城堡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城堡最高的建筑,位于剑峰的顶端。在那终年白雪皑皑的包裹之中,一座白色的尖塔耸立在云层之上,只有天上的云特别少的日子里,人们才有幸能够看到它的顶部。尖塔之下,建筑物沿着山势扇形铺开,有的高大雄伟,有的精美绝伦,它们各自都有着不同的风格和用途以及属于自己的名字。整个建筑群一共有一千七百多所独立的建筑,从山顶一直到山下那华丽威严的城堡大门为止。

    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建筑群,甚至兰姆帝国的皇宫也不能与之相比。可是居住在这里,能够把这里称之为家的人,历代而来从没出现超过一百个的时候,如今更是只有不到二十个人,其中还包括了现任法兰大公那位好色的堂弟的七个妻妾。这真是一种讽刺,建造了这么大的建筑群,到了最后,里面居住的却大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伊达?法兰作为作这繁复华丽的建筑群未来的主人,正坐在窗前,看着远处的山颠的白塔发呆。建筑都在阳光下、在绿树的掩映中展示着各自的风采,即使从小在这里长大,有的时候坐下来仔细看看,也会觉得它们很美。

    他自己从来没有走遍过整个城堡,至少最高的白塔他从没去过。据他所知,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总之在他父亲之前的数任法兰大公都对自己的城堡没有什么很深的了解,他们都习惯于生活在自己习惯的范围内,对于他们来说这片区域已经大的足够了。其实就好像在第四代法兰大公那里把家族血缘中的某种欲望挥霍一空了一样,从那之后的法兰家族中很少出现对于物质生活很讲究的成员。而在日记中记载对于这座城堡的抱怨则是历任大兰大公的习俗:管理、清扫、维修、未完的建设、安全设施……这些都需要财力物力人力,法兰公国虽然富有,但大公们还是认为把钱花在这上根本不合算。

    可是这就是责任。

    这片庞大到令人的居住地也好,这里的仆从和侍卫也好,再往外的城市以及整个法兰公国的领土,领土上的每一个居民也好,每一笔税收或者每一笔开销也好,这些就是法兰大公的责任,是每一任法兰大公必须时刻放在第一位的东西。

    作为这座城堡、这个公国的主人,就连时间和笑容都不能是自己的。

    伊达刚刚从热闹不堪的宴会上溜出来——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那种宴会,可是却总也没有办法喜欢那种氛围。不过喜欢那种宴会的也只有母亲一个人而已,想着父亲在宴会中用来唬人的那一脸严肃,伊达就会感到很好笑。因为知道自己的父亲,现任的法兰大公对于这种宴会也有与自己的一样的看法,这令伊达感到一种自己还有同盟者的轻松,也是他敢于在母亲的严厉注视下依旧公然早退的原因,相信父亲会帮他安抚好母亲的。那么自己是不是现在就要开始思索将来要用什么样的办法摆脱宴会上的困扰,父亲的那种威严自己是没有的,要不然伪装成一个魔法狂人,对自己没有兴趣与之多说的人大谈毁灭性的魔法,直到对方吓跑怎么样?

    伊达幻想着那种可能,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伊达?法兰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很多人会羡慕他的身份地位,伊达也不想说什么矫情的“我宁愿自己生在更自由的家庭中”这一类的话,毕竟正是因为他的出身,他才能够得到这么多令人羡慕的东西,别人也需要花一生的时间去追求奋斗的权势和地位,他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拥有。伊达?法兰很清楚自己所得到的一切要用什么去交换,他知道该承担什么,并且从来没有想要逃避过。

    只不过在那之前,他想要给自己一点时间。

    人的一生不会很长,他希望其中总要有一部分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哪怕只有短短的一段时间也好。

    就是趁着现在,父亲还身强体壮,而且自己已经通过了魔法师阶位的晋升,暂时没有什么其他必须去做的事情的时候。

    伊达把目光收回到自己面前两份书稿上面,他的右手的拇指又开始无意识的抚摸着食指。

    两份书稿是他在过去的两个月中完成的,凝聚了他的心血。书稿的内容和公国的建设管理毫无关系,也不是魔法方面的笔记,而是两本游记。一本的封面上写着《舞蹈者》,另外一本则写的是《时光之岛》。

    这就是伊达?法兰小小的愿望。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很崇拜那些旅行传记的作者们,羡慕他们与众不同的经历和旅程,虽然长大之后,他也明白那些传记中的很多内容并不真实,可是他还是对这种书籍狂热不已。伊达很希望自己也能够写同样的东西,并且被以书籍的形势传达给更多的人阅读。

    在伊达之前的十九年时光中,并没有什么值得记述的事情发生,他的所有时光都消耗在跟随公国的家庭教师、皇宫的宫廷讲师以及笛魔那的魔法导师的学习中,即使有机会出门,也是在大群的侍卫的簇拥之下,在十九岁之前,他连自己住进民间的旅馆的体验都没有。

    回想一下,就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中,发生了好多事情啊。

    伊达把眼前的书稿拿起来又放下去,双手覆在上面长叹了口气。

    这些都是伊达的亲身经历,当然应该被称为游记,可是问题在于,别人不相信他写的事情都是真实的。

    关于时光之岛的故事,伊达在送给书商们看之前就自己否定了它,不是因为它不真实,而是因为它太真实了,真实到里面涉及了很多不能不别人知道的东西。伊达在自己重新翻看之后确定,自己无意中写进去的一些往事,足以给阅读它的书商带来杀身之祸。

    “秘密……”伊达苦笑的摇着头,一团火焰在他的手上燃烧起来,毫不吝惜地把这份他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写出来的稿件化为飞灰。

    至于另外一个故事,书商们很明确地告诉伊达:很荣幸为法兰子爵服务,可是出版一本书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特别是这种杜撰出来的游记……不过要是子爵心意已定,他们当然愿意赴汤蹈火,排除重重困难……

    伊达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伊达书稿中所说的事情,甚至不认为这本书应该出版。但是能够以此与未来的法兰大公扯上点什么关系的话,就算伊达写的是1+1=20他们也会十分兴奋的予以出版的。

    这种现状令伊达十分沮丧,他自己知道自己写的都是真的,可是那些书商他们显然并不相信,甚至不在乎这一点,他们只在乎他是法兰子爵,未来法兰公国的继承人。

    最好的证据自然就是舞蹈者本身,只要它出来作证一切就解决了。

    伊达终于给自己找到了足够的理由,然后叫进了自己的侍从吩咐:“准备一下,我最近要出趟远门。”

    “是的,魔法师阁下。”侍从恭恭敬敬的答应着退了出去,不过从他的表情来看,他显然不像表面那样支持伊达的决定——法兰子爵要出远门,这往往意味着没什么好事,伊达的贴身侍从们都知道这个定律。

    伊达在听到那个称呼的时候挑挑眉头,继续坐在那里,看着窗外发呆起来。

    “伟大的魔法师阁下,我可以进来吗?”随着这样的询问和象征性的两下敲门声,蒙德推门走了进来。

    伊达瞄了他一眼,继续看着窗外。

    “你要到哪里去?”没有伊达的吩咐,侍女和侍从们都不能进入这个房间,于是皇太子殿下就自己拉了张椅子坐在了伊达的对面,充满好奇地问。

    伊达嘟哝了句什么,蒙德继续追问:“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我在说已经过了一刻钟了,你得到消息的速度是不是下降了。”伊达看着蒙德很认真地说。

    蒙德耸耸肩,一副完全听不出伊达话里的讥讽的口气说:“这不是我的错,其实我十分钟之前就知道了,可是我得帮你瞒着我亲爱的未婚妻不是吗?你想要听她的尖叫吗:‘哥哥,你要到哪里去?我不让你去!你不能丢下我自己去……’你想听吗?”他捏着嗓子模仿的声音的确惟妙惟肖。

    伊达看着门口:“其实我在奇怪的就是,她怎么会比你出现的晚。至于她的神经质,我亲爱的表哥,从她会开口说话以来我已经听了十年了,我早就习惯了这种声音了。当然,我还是很高兴接下来的岁月里,将要换别人来享受这种关心。”

    蒙德无言以对:“别岔开话题了,你说你要去哪里?”

    “等她来了一起说,我懒得把同样的事情说两遍。”

    蒙德收起了嬉笑的面孔,认真看着伊达问:“是不是和那个女人有关?”

    伊达摇摇头:“没有,不管她的事,其实我也不打算带她出门。”

    “那个女人……”

    “好了,那是我的问题蒙德,让我自己来解决好不好?”伊达不太愿意谈论这个问题的真实原因,其实是因为他自己完全不知道在这个问题上应该怎么办。习惯了利落的处理事情的伊达很不喜欢这种状况,而他身边的人已经看惯了他凡事成竹在胸的样子,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上的拖沓,竟然是源于他的毫无把握。

    “我不是要干涉你的事!”蒙德横着眼睛瞄他。

    “我知道……我们不再说这个了好吗?”伊达摊摊手,“订婚晚宴怎么样了?”

    蒙德看着自己那身华丽的装扮摊摊手:“我按照我的责任,已经站在那里让大家参观过了,还能怎么样?”

    蒙德和莉莉娅订婚已经有段时间了,在皇都也已经举行过正式的订婚仪式,可是这次毕竟是蒙德在订婚后第一次来到他的未婚妻家里拜访,按照法兰大公妃的意思,另外一场盛大的订婚晚宴举办了起来,当然,名义上那是用来欢迎皇太子殿下的接风洗尘宴会。

    “嗨,看看,她终于来了。”蒙德看着窗外,用一种幸灾乐祸的口吻说。

    十二岁的小丫头生得小巧玲珑,那种繁琐的衣裙的装点下,使她看起来象一个精制的大洋娃娃。这个孩子的双眼总是闪烁着星光,那种充满幻想的样子更是宛如一位小天使——虽然伊达很清楚这一点,不过他一般会选择性的忽略了它。

    现在这位法兰公国公主殿下,正在仕女们的凑拥下,迈着毫不淑女的、气势汹汹的步伐冲向法兰子爵的私人图书室。

    就像伊达预料的一样,转眼之间所有的相关人员已经到齐,而两名侍从也从不同的主人那里分别给伊达带来了“大公(大公妃)希望能够在宴会结束后马上见到‘伟大的魔法师阁下’。”的要求。

    很好,伊达确定了整个奥兰城堡的消息渠道一如既往的畅通中。

    打发走了父母各自的侍从,伊达首先要面对的,就是眼前的表哥和妹妹的质问。

    “那么请问伟大的魔法师阁下,您这次要到什么地方去呢?又是什么让您觉得要做这次远游的呢?”蒙德低着腰虔诚的询问着。

    “给我一杯清水,给莉莉娅果汁。”伊达对谷莠子示意说。既然蒙德这样,他就干脆把皇太子殿下的饮料节省下来了。

    “是,魔法师阁下。”谷莠子施礼之后恭恭敬敬地说,并且把“魔法师”这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伊达挑挑眉毛,这时坐在他对面的蒙德火上浇油的微笑着说:“可以把您手边的点心递给我吗?伟大的魔法师阁下?”

    “啪。”伊达连点心碟子一起“递”了过去。

    “喔,伟大的魔法师阁下,您怎么可以使用暴力呢?”莉莉娅提着裙子向伊达行礼说。

    “莉莉,连你也……”

    “魔法师阁下,身为魔法师,应该随时保持冷静的态度才对。”蒙德很是认真的劝诫说。

    伊达往椅子里一靠,一脸的冷漠的说:“随便你们怎么说,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你以为装作不在意就可以让别人少说几句伟大的魔法师阁下,”蒙德一脸坏笑地问,“可是,我们决定从今之后都这么称呼您了喔……伟大的魔法师伊达?法兰阁下,噢……”

    “随便……”伊达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几个字。

    谷莠子一转眼已经回来了:“魔法师阁下,这是您的饮料。”不过她并没有忘了给蒙德带来酒水。

    伊达扫了她一眼,对大家宣布说:“我要出门去。”

    蒙德和莉莉娅事先已经知道了伊达要出远门的消息,所以没有什么意外,倒是谷莠子听了,露出了一抹笑容。

    她很希望自己出门去是吗?伊达的目光扫过谷莠子的时候,对方一点也没有隐藏自己的情绪,目光盈盈的回看着伊达。

    “你要去哪里?”

    “大图书馆,我要去查一些关于空间魔法的资料。”

    “你疯了!”莉莉娅神经质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你想要死吗?想要死的话也不需要用这种办法!你想要挑起战争吗?你想要……”虽然不象莉莉娅那样的激动,蒙德也腾的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看着伊达,目光中的愤怒几乎要把伊达点着了。

    伊达看着他们激动情绪,心平气和地说:“我自己去,以魔法师的身份去,不会让他们发现我的身份的。”

    “白痴都知道你身份!”蒙德忍无可忍地重重在桌子上拍了一把,把那些饮料敲得全跳了起来。

    谷莠子急忙扶住了那些杯子,向伊达建议说:“魔法师阁下,要是您不想皇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这样激动的话,最好把事情说得明白一些。”

    蒙德斜眼看看她,这个女人有的时候真像伊达,那种轻描淡写的态度令人忍不住生气。

    “很简单的原因,为了舞蹈者……你们都看过我的手稿了吧,就是因为那件事。”

    伊达确实把他写的书稿在第一时间给身边的人传看过了,不过对于那份书稿的评价,大家都比较善良的没有完全对伊达说出来。现在要别人从那份书稿中找他的行动的答案,还真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蒙德和莉莉娅相互看着,似乎在考虑是不是需要把自己压根没有把他的书稿看完并且看懂的事情说出来。

    “你是指要寻找关闭那个空间裂缝的方法,让舞蹈者得到自由的事吗?”

    谷莠子的接口让蒙德他们松了口气,幸亏还是有人能够坚强的把那份手稿看完的。

    蒙德曾经看过伊达的魔法笔记,那上面对于魔法试验的叙述简略明了、步骤清楚、条理分明,就连蒙德这个不懂魔法的人看了,都能对伊达正在进行的魔法试验明白个大概。为什么同样的一个人,同样的一个大脑,在写不同的东西的时候会相差这么多?蒙德甚至怀疑伊达在写那份所谓的游记的时候,是不是把他对于字句的理解能力给丢了?

    伊达点点头:“笛魔那关于空间魔法的记载太少了,而且那里也没有专修空间魔法的魔法师,我只能把目标定在大图书馆了。说实话,空间魔法也是我最不擅长的魔法,我对其的研究少得可怜,除了寄希望于前人的经验,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也不必到那个见鬼的地方去,你很喜欢那些宗教疯子吗!”

    伊达耸耸肩:“他们不能拒绝魔法师的入境,这是他们和魔法工会的协议,他们不会主动违反的。”

    “他们不需要违反就有一千种办法可以让你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那个国度中。”

    “对他们来说,魔法师是么都不是——除了魔法师的存在亵渎了他们的神灵之外!”

    “那个国家的人都是疯子,疯子你懂吗!”

    “他们恨不得所有的魔法师和兰姆帝国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身兼双重身份,他们对你的‘渴望’可以想象得出来,你现在要自己送到他们的门上去?”

    “可是除了大图书馆,我想不到其他可以给我帮助的地方。我答应了舞蹈者,这是一个诺言,我不想成为言而无信的人。”对于蒙德他们苦口婆心的劝解,伊达依旧固执己见。

    “或者说你只是想要多到一个没有人称呼你魔法师阁下的地方去,越远越好。又或者你把目标定的越困难,就可以弥补你的作品糟糕,没有人能够看懂的事实。舞蹈者并不是你的作品没有人能够看完的原因所在不是吗?你自己也明白的。”谷莠子忽然开口,使得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从来没有人,敢在伊达面前这样说话。

    伊达?法兰是个温和的人,可是他的温和是建立在一种令人不由自主地对他敬重的状态下的,无论是由于他的身份还是由于他自幼就与年龄不符的心智,都使得从来没有人能够这样的当面揭他的短。

    伊达抬头看着谷莠子,目光中闪烁着愤怒,可当谷莠子一直那样坦然地看着他的时候,他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然后一脸郁闷地把杯子放回桌子上,悻悻地走了出去。当然的,走廊上又连续不断地传来“魔法师大人”“参见魔法师大人”“魔法师大人午安”这样的侍女、侍从们向伊达问候的声音,这些声音由探到地远蔓延着,似乎直到伊达走出了这座建筑才停下来。

    “哈哈哈……”蒙德毫不客气地大笑了起来。莉莉娅和谷莠子也一点没有给伊达留面子的打算,茶桌边一边笑声飘扬。

    蒙德看着谷莠子:这个女人很有趣,而且是伊达的克星,但是这正是她的危险之处,伊达究竟在想什么?这个女人出现了已经两个多月了,为什么至今不见他采取什么行动。或者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只不过伊达没有让别人知道。

    谷莠子很平静的迎着蒙德的目光,微笑着问:“皇太子殿下,我对于这个大图书馆不太了解,您和公主殿下既然这样的反对子爵大人到那里去,一定是有原因的对吗?不知道我能不能知道?”

    “你连大图书馆都不知道?”蒙德反问。

    “确实如此,请原谅我的记忆和现世还无法重合。”女子优雅的行礼,她使用的礼节古老而严谨,就连眼前的皇族也不一定能够做得比她更标准。

    不过她的解释和没有一样,因为蒙德和莉莉娅根本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蒙德与莉莉娅相互看看,终于由莉莉娅开口说:“大图书馆是大陆上最大、藏书最丰富的图书馆,那里有很多混乱时代之前的书籍留存。”

    “喔……因为混乱时代之后,时空魔法已经式微,所以他希望在那里找到以前的魔法记载。”谷莠子点头,“可是难道他认为仅仅看到前人的记载,他就能够掌握那些魔法?”

    “他一向自信的过头!”蒙德恶狠狠地说。

    谷莠子脸上露出浓浓的笑意:“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他就应该是那个样子……”

    莉莉娅不悦地说:“不许胡乱给我哥哥下定义,好像你很了解他似的!”

    谷莠子恭敬的向她低下了头:“对不起公主殿下,您能不能说一下,为什么反对子爵大人到大图书馆去呢?”

    “因为大图书馆在神圣帝国的境内。”莉莉娅咬牙切齿地说。

    谷莠子静默,然后默默点点头。

    神圣帝国的名号听起来似乎很吓人,可其实那是一个不算太大的国度,领土面积连法兰公国的一半都不到。

    在五十年前,那里还只是磐石帝国的一个行省而已,爆发的内战分裂了整个磐石帝国,这个行省趁机独立了出来。当时宣布独立的省份很多,所以在最初的时候这个取了“神圣帝国”这样可笑的名字的地方,并没有得到世界过多地注意,而这个新建的国家也深谙韬光养晦的策略,在最初的岁月中悄无声息的发展着,直到邻国的一次入侵,才让它展现出了耀眼的光彩。在那次战争中,神圣帝国不仅仅吞并了那个原本想要吞并他的邻国,而且向整个大陆展现了它力量。

    “那个国家没有国王,统治权掌握在宗教的手中,那个宗教就叫做神圣教廷。”蒙德不屑地说,“而且他们还大言不惭的宣布说他们信仰的才是真神,其他的宗教供奉的,都是伪神,都是恶魔的化身,号召人们该而只信奉他们的神明并且把异教徒都铲除掉。”

    谷莠子皱眉说:“除了他们的神灵其他的都是伪神?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本身就是由七位神灵合力建造的吗?只信奉一个神明可以理解,但是他们怎么能够把其他的神明贬低为伪神?这是亵渎神明的行为!”

    “他们会认为你的话才是亵渎神明的。”

    世界是由七位神明联手创造的?世界不是由创世神创造的吗?很显然,谷莠子说的不仅仅那个神圣帝国的人不知道,就连蒙德和莉莉娅都不知道。

    神圣帝国一直致力于他们宗教的宣传,而他们的那一套也很能忽悠人,所以现在的大陆上,已经有很多国家舍弃了原本的崇拜而把他们的宗教定为了国教,而在其他的国家信仰这个宗教的人也不少。随着实力的壮大,神圣帝国的野心也就渐渐显露了出来,他们显然是想要利用宗教的力量控制整个大陆,成为凌驾于其他国家之上的“太上皇”国家。

    幸运的是在五十年前,神圣教廷刚刚开始扩张的时候,上一任的兰姆皇帝就敏锐的感觉到了问题,兰姆帝国从一开始就拒绝了这个宗教的进入,甚至不惜用抬高其他神教地位的方式来削弱其对民众的影响。在神圣帝国宣布要建立唯一的神权,把不信奉他们的人都成为万恶的异教徒的时候,兰姆帝国也以牙还牙的宣称神圣帝国为渎神者的国家,并且了驱逐一切神圣宗教的信奉者,原本潜伏着的暗流顿时被摆上了桌面,神圣帝国和兰姆帝国成了毫无掩饰的敌人。

    五十年来,神圣帝国确实建立了庞大的势力,但是他还是低估了兰姆帝国的力量。几次小规模的武力接触之后,兰姆帝国证实了自己作为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的势力。兰姆帝国可以利用自己强大的军事力量,用最骄傲的姿态拒绝任何他们不想要的东西,而当所谓的神的权威在兰姆帝国面前起不到作用的时候,神圣帝国面对对方强大的国力,也只能隐忍。这样的打击使得神圣教廷在大陆上的发展进入了一个停滞阶段,在某些地区,它的影响力甚至出现了消退的迹象。

    可以想象神圣帝国对于兰姆帝国的恨,而伊达?法兰这样的兰姆帝国的重要人物要是出现在神圣帝国的领土上会有什么遭遇,那简直是怎么想象都不会过分的。

    谷莠子若有所思的点着头:“竟然还有这样的国家……在魔法师时代,利用宗教控制人心的行为,可是会被定为邪教,要被火烧死的……”

    “现在这个时代,你在神圣帝国说这样的话的话,才会被绑在火刑架上烧死。”蒙德斯笑非笑的提醒她。

    “决不能让子爵大人到那种地方去。”谷莠子微微眯起眼睛决绝地说。

    “你要是有办法我们会很高兴的。”

    谷莠子沉默片刻,行礼说:“请允许我先告退。”在蒙德抬手示意之后款款的退出了房间。

    屋里沉默了很久,莉莉娅才说:“我不喜欢这个女人。”

    蒙德似乎画了很长时间措辞,但是最后只是赞同的点点头:“我也是……要是伊达一直不下定决心的话,这件事就让我来处理好了……”

    “嗯……”
第一卷 二、我坚持
    阳光满室,华贵的家具和精美的饰品之间,面容姣好体态盈盈的侍女们聚集在窗前闲聊,宛如一幅图画。

    “谷莠子姐姐,你其实是魅魔对不对?”

    “你觉得呢?”

    “不可能的,魅魔都是十分妖艳的女子,谷莠子姐姐不可能是那种怪物的。”

    “谁说的,难道你觉得谷莠子姐姐不漂亮!她是多么美丽你看不出来吗!”

    “漂亮和妖媚是两码事。”

    “谷莠子姐姐,你到底是什么魔宠啊?大家都说你其实不是魔宠,是真的吗?”

    “我确实是魔法师阁下用魔法卷轴召唤出来的。”

    “可是那不代表你就是魔宠啊?”

    “不是魔宠怎么会被魔宠召唤卷轴召唤出来?姐姐,你一定是魅魔,我不会看错的,是不是?”

    “……是啊,我是。”

    “哇,我赢了,你们看,我猜对了吧!给钱给钱,我赢了!”

    “不是吧,姐姐你上周明明亲口承认你是变形怪的。”

    “前几天你还说你是中了变形术的小恶魔。”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黏土怪。”

    “我记得你说你是幽灵……”

    “她明明说自己是人形飞龙的。”

    ……

    侍女们围着谷莠子争论得起劲,一群女性凑在一起就永远不用担心没有话题可谈,谷莠子的身份正是大家最近最关心的问题。

    谷莠子绝对不是绝色女子,她那五官平平的容貌即使说是清秀都有勉强的嫌疑,可是当她这个人站在那里,目光清明的看着你的时候,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喝彩一句:好一位佳人。她的身材修长匀称,一举一动自然大方,虽然没有刻意的做作,但是就连经过严格礼仪训练的贵族女子,都没有她那样得当自然的举止。她的学识丰富,谈吐幽默,思维敏锐,可以和任何人进行愉快的交谈。如果不是她总是以侍女的身份跟着伊达,就算是说她是某个国家高贵的公主,也是有人会相信的。

    自从谷莠子来到奥兰城堡,大家就发现伊达·法兰有了对手,不知道为什么,伊达的念头总是能够被这个女子看透,并且她会毫不客气、一针见血的说出来,一点都不给伊达面子。不得不说,她的这种作风,除了伊达之外的人们都是很欢迎的。特别是蒙德、莉莉娅等经常被伊达牵着鼻子走的人,他们对于谷莠子地表现,几乎就要拍手称赞了。

    可是不过不管他们多么欣赏谷莠子的表现,谷莠子来历不明,目的不明还是无可争论的事实。

    伊达·法兰的身份注定了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上到贴身侍从、侍女,下到为他洗衣、做饭养马的仆役,都必须是清清楚楚,法兰公国可以掌握其一切的人,这个谷莠子居然是伊达在时光之岛历险的时候,用一张魔法宠物召唤卷轴召唤出来的,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叫人不起疑心?她要是真的魔宠还好办了,问题是就算是眼睛有毛病的人,也不可能把这位盈盈女子看成是魔宠。

    侍女们喜欢缠着谷莠子,固然是因为真地对谷莠子的身份有很多的好奇,更多的可能还是受到某些人的指派,用这样的方式密切的监视她。谷莠子心里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她对任何人都是笑脸相待,永远都很有耐心的回答任何问题——至于她的回答的正确性,那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而那些侍女相信不相信她的话,也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明白。

    这栋建筑是独立在其他建筑之外的,三层小楼外加一座七层的小塔楼,向来是伊达独自在使用,这栋建筑中很多房间,伊达是严禁别人进入的,除了必要的打扫,连从小就跟随他的侍从都不被允许走进房间半步。最近一段时间,只要可能他就呆在这里不出去。不过很快的,这里的仆役数量也增加了很多,因为大公妃认为只有这样,她的宝贝儿子才能得到配得上身份的、必要的照顾。

    伊达灰头土脸的来到他常使用的起居室的时候,正在闲聊的侍女们立刻一拥而上。

    能够成为这位未来的法兰大公的贴身侍女是奥兰城堡中对自己的姿色和手段有所自信的侍女们共同的心愿,在她们看来,能够留在这位未来的公国主人的身边,就等于给自己赢得了未来的保证。

    可是真正处心积虑的被调到法兰子爵这里才会发现,伊达·法兰是个经常整天呆在房间中不见一个人的奇怪主人,不多的可以接近他的机会,也被那些跟随他的多年的“前辈”瓜分的干干净净,以至于她们这些所谓的贴身侍女连见到她们的主人的机会都很少得到。现在伊达终于出现了,这些侍女们自然积极的上前,希望得到他的青睐。刚才还被大家包围着的谷莠子,被侍女们不着痕迹的相互配合着挤到了一边。

    伊达伸开手臂,任由那些侍女们为他换衣服,他经常在实验魔法的时候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侍女们已经习惯了,而且这次他身上都没有受伤,所以根本没人为这样的事情大惊小怪。伊达的目光越过众人看向谷莠子:“你是变形怪?或者是魅魔?”

    “我的主人,这由您来决定。”谷莠子谦恭地说。

    伊达笑了一下,示意其他的侍女全部退出去,只让谷莠子一个人留了下来。谷莠子理所当然的上前想要帮他整理好没有穿好的衣服,却被伊达拒绝了:“我自己来就行,我还没有到连自己穿衣服都不会的地步。”其实伊达的自理能力还是不错的,在笛魔那作魔法学徒的时候,他不仅仅照顾自己,还要服务于自己的老师和年长的师兄们,虽然里面有看在他的出身上放水的因素,但是伊达做得已经不错了。但是回到这里,在奥兰城堡,他就只能做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这是他的身份对他的要求。

    “你对蒙德和莉莉说了什么?”接过谷莠子递来的湿巾,伊达一边擦脸上手上的灰烬一边问。

    “我向他们说或许能够让您打消去大图书馆的打算。”

    “你能?”伊达斜眼看看她。

    “或许……”

    有的时候伊达也因为谷莠子这种坦然自若的态度感到不悦,仿佛总是有什么事情,是她知道而别人不知道的。这可能就是别人都喜欢谷莠子这种态度对待伊达的原因——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的事情他们做不到,并不代表他们不希望看到啊。伊达倒是还有这方面的一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对待别人的某些习惯其实和谷莠子对待自己时候是一模一样的,也就是说不太讨人喜欢,所以在表面上至少没有表现出对谷莠子的不满来。

    “那么说说你的打算吧。”伊达作了下来,示意谷莠子去拿饮料,一副“我就在这里,来试着说服我吧”的架势。

    谷莠子低低的笑出声来。

    伊达·法兰,别人对他的评论几乎都是睿智、沉稳、平易近人、学识丰富等等这些不像是用来形容一个十九岁的少年的词汇,不过有的时候,这个人还是很孩子气的,只不过他把自己隐藏的很好,就连在最亲近的人面前都不暴露出来而已。

    十九岁,其实这个年龄的少年,即使再被多少人尊敬的称为魔法师阁下也好,他终究还只是个大孩子。

    谷莠子背对着伊达的时候,脸上露出忧伤的神情。

    自己的主人只能是最强大的魔法师,可是眼前这位强大的魔法师能够成为自己的主人吗?

    谷莠子深吸口气,转身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不太了解关于大图书馆的事情,所以与无从给你您什么建议,要是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请您跟我说说大图书馆的详细情况?”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伊达已经知道谷莠子虽然有很丰富的学识,但是她的知识面分布很奇怪,越是艰难生涩的知识,她似乎懂得越是多一些,有些简单的,甚至是常识性的东西,她却可能完全不知道。而且她是越遥远的知识知道得越多,越接近现代,她的知识就越贫乏。伊达本来猜测谷莠子可能是来自于他在时光之岛中经历的那个时代,但是综合谷莠子的知识和认知来划分范围的话,伊达发现,谷莠子可能来自于更早的时代,至少要相距今天一千年以上的时代。

    一千年的光阴,不知道有多少的事物已经被时光的尘埃掩埋,那个时代真是样子,那个时代的人们怎样生活,现在伊达只能从书籍上看到,那些文字间记录的,有多少是真实的有所少是虚幻的,他没有办法分辨得清楚。

    按照伊达的秉性,在发现谷莠子拥有那么多古代的知识之后,他是很渴望去好好的和谷莠子交谈,并且吸取这些知识的,但是理智让他不能这么做。这个女子身上有着太多的神秘之处了,到目前为止,伊达甚至不知道她到自己身边抱着怎么样的目的,所以自然只能步步设防的进行与她之间每一次交流。

    “大图书馆是三百多年前建立的,当时磐石帝国的一位皇帝受到了一些刺激,下定决心要建立一个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伊达慢悠悠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在一次谈判中,当时的法兰大公比较直白的表达了他对那位皇帝的一些观感而已……”

    “您的这位祖先说什么了?”

    “刚才的对话让我确定了,您真的是个不识字的贵人!我手里拿的这个东西叫做书籍,您认识吗?需不需要我到街上随便找个乞丐,让他借给您一本看看?看来贵国的民众压根就不认识书是什么东西,这个拿到贵国,一定就价值连城了吧?”伊达用冷漠的可以的口吻叙述出这样的讥讽式的语言,体现出了一种特别的可笑。

    “对此我佩服之至……”谷莠子回应。显然,伊达·法兰的个性还并不算坏,至少与他的祖先比起来好太多了。

    “然后磐石帝国就开始筹建大图书馆了,由于那个国家的民风尚武,对于学术性的东西不太重视,所以在开始的很多年中,他们竟然采用了不惜重金收购各种图书,然后直接扔进图书馆的做法……”伊达显然对这种方法很不赞同,嘴角后出了一种讥讽的笑意。

    “可是他们的做法显然有效了是吧?”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谷莠子总是很能打击伊达。

    伊达看了看她才继续说:“当时整个大陆陷入了战乱,很多国家的时局动荡,贵族和学者们仓皇逃窜,为了生计他们不得不出卖很多祖上传下来的珍贵物品,包括图书。”

    “所以磐石帝国那种财大气粗什么都收的作风,反而帮助他们真正的得到了许多的珍品?”

    “确实……”伊达不得不承认,那种他很看不过眼的图书收集方式,虽然让磐石帝国多花了许多的冤枉钱,但是也令他们得到了真正的珍品——虽然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那个国家的人并没有发现。

    “磐石帝国在很多年之内都按照那种方式收集着图书,直到后来,出现了一位与众不同的皇帝,他重视文化,并且终于注意到了那个已经建成了解近百年,每年都要花费帝国大量金币的图书馆——真不明白他们那个时候怎么会财大气粗到那种地步的——之后,就是长达数十年的整理和分类,然后,磐石帝国就发现他们已经拥有了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而他们也就毫不客气的把这个图书馆命名为大图书馆了。”

    “就算那里有很多珍本,你又怎么能够确定由你要找的东西?”

    “大图书馆曾经收购了一批古籍,是被人从一个遗迹中找到的。他们本来想要出售给魔法师工会,可是由于要价太高,魔法师工会没有购入……”伊达说道这些的时候手掌不由自主地握紧,显然,要是现在当年那个做出这样愚蠢决定的魔法师工会官员出现在法兰魔法师阁下的面前的话,两个魔法师之间的战斗马上就会展开了。

    “那些古籍是……”

    “大多数可能使一些没有用的东西,简单的魔法卷轴之类,可是里面有一本魔法笔记,是空间魔法师斯利普留下来的。”伊达说完抿着嘴唇,显然对于那份魔法笔记搂在大图书馆那种地方很不甘心,“后来磐石帝国内战,每人还顾得上那个图书馆了,神圣帝国的人就早有预谋的把大图书馆的绝大多数书籍都搬到他们的国度去了。”

    “仅仅是一份笔记就令您这么在意吗?”谷莠子认真地问。

    “磐石帝国还没有分裂的时候,我的老师接受过磐石帝国皇帝的招待,当时他们曾经拿那本笔记在我的老师面前炫耀过——当时那位皇帝说的是:到空间魔法类的保存室,去将斯利普法师的笔记取来……你看,那里至少有一个专门保存空间魔法的保存室。”

    看来不仅仅伊达,从他的老师那一代开始就已经对人家的珍藏心存觊觎了。谷莠子点点头:“那么我可不可以问一下,您对于空间魔法的了解到达了什么程度?或者您告诉我,现在这个时代,空间魔法的研究在一个什么水平上?”

    谷莠子第一次亲口承认了,她对于“这个时代”不了解,并且这番话也表明了,她对于魔法是有不错的造诣的:要是丝毫不懂魔法的人,即使伊达对其说明,对方也不可能听得懂。

    伊达看看谷莠子,倒是毫不意外,丝毫不隐瞒地说:“我对于空间魔法所知甚微,而且据我所知,现在这个时代,对于空间魔法的研究已经几乎处于停滞状态了。”

    “时光掩埋了很多东西……”谷莠子半晌无语之后,轻轻的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伊达若有所思的笑笑:“是的,时光……”

    “那么即使拿到那些笔记和资料,您有把握一定能够看得懂吗?要是刚才的话不是您的过分谦虚的话,您这样连初学者都不如的空间魔法水平能够看懂那些笔记,并且依凭它们把自己锻炼成一个能够关闭空间裂痕的魔法师吗?”谷莠子说话还是毫不留情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伊达右手的拇指又开始轻轻磨擦食指,淡淡地说。

    “那么您不应该急着出发,从无到有的学习空间魔法,最好能准备十年以上的时间。还是说,反正已经经过了魔法师的进阶,您现在迫不及待的要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了?不管什么都行,不管多么疯狂或者没有道理都行?只要是您‘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就行。可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证明睿智稳重的伟大的魔法师伊达·法兰阁下其实还是个任性孩子?”

    “啪”,伊达的手掌握成了拳砸在桌面上,他目光烁烁的看着谷莠子。这个想来温和的青年,原来也有这样凌厉的目光,配上他那种久居上位的气势,被他这样注视绝对不是一件轻松惬意的事情,可是谷莠子一点也不在意的和他坦然对望,依旧笑意盈盈。

    伊达深吸口气,手掌重新松开,一指门口严厉地说:“出去!”

    谷莠子典雅的行礼:“是的,我的主人。”然后坦然大方得走了出去。

    伊达的手在门关上之后再次握成了拳头,似乎要狠狠地砸向桌子的样子,可是下一秒钟,他的神情忽然柔和下来,全身放松的靠在椅子上轻声笑了起来:“真得很有意思……”

    是啊,确实是想做点出格的事情,也确实是只要足够让自己体会到伊达·法兰本身的存在,其实做什么都行……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诱导我呢?

    要想我走你要的方向,就拿出比大图书馆更加有趣的东西来说服我吧……

    门外,谷莠子静静的站立着。

    正如她所预料的,伊达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他已经把和谷莠子之间的一切当作了一个游戏,而且他内心深处对于知识的渴求,也令他没有办法拒绝谷莠子的诱惑。

    可是你知道行程的终点,会有什么在等着你吗?

    聪明出众的少年啊,到时候你想要的,还依旧是现在的一切吗?

    “哥菲遗迹?”伊达一脸的茫然看看蒙德和莉莉娅,“你们听说过吗?兰姆帝国境内有这样的一个遗迹?”

    要是以博览群书出名的伊达都没有听说过的东西,在他的周围知道的人就不会很多,更别说蒙德和莉莉娅了,看到伊达的样子,他的表哥和妹妹就干脆放弃了思考的打算,一起看着谷莠子,等她说出答案。

    谷莠子笑说:“对,那里本来是空间魔法师们集中的一个法师塔,据说毁灭前收藏着空间大魔导师华伦迪尔的魔法笔记。”

    空间大魔导士,光听这个名字就足够令人震惊的了。

    空间魔法本来就是最偏门但很实用、强大的一种魔法,拥有能够掌握这种魔法天赋的魔法师数量很少,能够仅仅凭借空间魔法成为大魔导士的,那更是闻所未闻。更重要的是,伊达从来也没听说过有一名叫华伦迪尔的大魔导士,不论是哪个时代,一位大魔导士总不会默默无闻到连姓名也没有流传下来,甚至在魔法师塔都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记载的地步吧?

    “谷莠子,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连我哥哥好象都不知道喔,他可是知道事情最多的人!”莉莉娅甜甜地笑着向谷莠子问。

    谷莠子微笑着说:“我就是知道,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华伦迪尔大魔导士是三千多年前的人物了,现在的人不记得他也很正常。”说完行礼,走出了房间,因为之前伊达吩咐她去为大家准备饮料。

    “哥哥,你这到底是什么魔宠啊?怎么这么奇怪?”莉莉娅便转身向伊达抱怨。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而且我这里并没有魔法契约,她不是我的魔宠。”

    伊达笑容灿烂的说出来的话令莉莉娅和蒙德大惊,不约而同的叫了出来:“什么!”

    “伊达,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我怎么总觉得你最近很不对劲?”蒙德严厉地对伊达说,“那个女人的事情你究竟准备怎么处理?她的来路这么神秘,你就真的放心让她在你身边打转?”

    “要是她的真的有什么阴谋诡计,放在身边比让她躲在暗处强不是吗?”伊达悠然地说。

    “伊达,她是个来历不明的人,如果她是魔宠,那我是不会说什么的,可是,她是个人,我不认为你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留在这么靠近你的地方是个正确的选择,你甚至让她给你准备食物和饮料,这……”

    “好了蒙德,我现在不是六岁的时候了。”伊达断然打断了他的话,则需用余光扫了莉莉娅一下,见她并没有什么异样便继续说,“我知道怎么分辨食物中是不是有毒,我亲爱的表哥,一个魔法师懂的东西其实比想象中的还多。”

    “可是……”

    “关于她我自己有打算,目前看来,她对我还没有什么恶意。”伊达作了个手势,表示他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了。

    “也只有你才会这么认为!”蒙德不依不饶。

    “那就够了,毕竟这只是我的事情。”伊达淡淡地说。

    蒙德还想说什么,张张嘴又收了回去。这么多年来,他和伊达相互之间已经很习惯对方的脾气了,他们明白在表兄弟这层关系之外,作为未来的皇帝和未来的法兰大公之间,应该保持一种怎样的距离才是适当的,并且很理智的这样做着。

    莉莉娅却低着头不说话,对她来说,伊达更像是她的“父亲”而不是哥哥,私生女的身份使得莉莉娅在七岁之前,根本没有得到法兰这个姓氏。在奥兰城堡中,她的地位很低,大公妃对她的厌恶使得那些最会看眉高眼低的仆从也对她蓄意的欺侮,而法兰大公对这个女儿,就连公式化的关心都懒得付出。

    在莉莉娅小的时候,一直是伊达在照顾她,是伊达的贴身侍女们在伊达得吩咐下把她抚养长大的。也是伊达亲自为她安排家庭教师,安排吃穿用住。有的时候,伊达甚至寸步不离的把她带在身边,同吃同睡。即使那个时候不明白,现在的莉莉娅也知道哥哥为什么会那么做了。私生女的存在损害了法兰家族的某些人的利益,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她消失,而杀死一个小女孩儿的方法简直多的像天上的星星。不过要是因此误伤了未来的法兰大公,后果就是很难承受的了。那个时候的伊达在用自己替莉莉娅试毒的行动,来表达自己保护妹妹的决心。

    莉莉娅一直在期盼着自己长大,然后可以为哥哥做些什么,她很厌恶这种自己只能旁观的局面。

    伊达看到莉莉娅若有所思地摇着嘴唇的样子,摸摸她的头说:“不许捣鬼喔,我可不希望有人破坏我的乐趣。”

    莉莉娅抬头气呼呼的看着他:“为什么不去警告蒙德,你就盯着我。”

    “蒙德知道我能够自己解决自己的事情,即使解决不了也不需要别人的帮助,而你不知道!”伊达用力敲了自己妹妹的额头一下,“更重要的是我不想你吃亏,你要是对她下手,我敢保证,倒霉的会是你不是她。”

    “哼,我就看不出她有什么本事!”

    “要是你都看得出来,就不算真本事了……”伊达拖着长腔说话的口吻真得很气人,莉莉娅张牙舞爪的向着他扑了上去,伊达哈哈大笑,站起来绕着桌子躲避自己妹妹的追杀。不过当谷莠子托着饮料走进来的时候,伊达停下了脚步,张开手让冲过来的莉莉娅落在自己的怀里,然后抱着莉莉娅走回了桌边。

    “各位的饮料。”谷莠子永远礼节周全,行为上让人一点错都挑不出来。

    伊达把气呼呼看着她的莉莉娅放在椅子上,忽然说:“去准备一下,最晚后天我们就出发。”

    “噗……”蒙德把他的饮料全喷了出来。

    “仪态,皇太子殿下,仪态。”伊达用一个风盾荡开了扑面而来的饮料和口水,很为蒙德的礼仪老师感到悲哀。自从这位皇太子开始学习剑术之后,那些高贵的礼仪似乎就随着他的武技增长而在成正比的消失,在这么下去,等到加冕礼的那天,那位高贵骄傲的老先生恐怕要自杀谢罪了。

    谷莠子听了之后整个人都一愣,才意识到伊达在对自己说话。很难得的出现了片刻的失态,经验的盯着伊达,但是接下来就马上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依旧风姿卓越的答应、行礼,然后出去了。

    “仪态你个鬼!你真得疯了是不是!”蒙德气势汹汹的跳了起来,“你竟然真得要跟着这个女人走,知不知道她有可能设下了什么陷阱在等着你!伊达·法兰,你什么时候变成被女人牵着鼻子走的人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

    “我只知道,接下来的旅程会很有意思。”伊达似笑非笑的说。双手交叠在脑后,他用很放松的姿态仰靠在椅背上,那种轻松的姿态告诉大家,他是真的一点也不担忧的要进行接下来的旅程。

    莉莉娅也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

    “莉莉,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想要决定自己的行程,你明白我的意思是吗?”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的时间并不多,我不想浪费。”伊达深吸一口气,笑容满面地说,“我从来没有抱怨、反抗过,可是不能因此就认定我没有这样的权利是吧……”

    作为一个公国的继承人,从小要经受得知识能力训练和现实的人情世故给与的训练残酷的难以想象,很多大家族都会出一些纨绔子弟,出一些放纵自己沉溺在声色犬马的人物,在伊达看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潜意识的反抗。就连蒙德都接着学习武技的机会,有意的在排斥着那些繁琐的礼仪。可是伊达从来没有什么不妥的举动,他的学习态度,他的礼仪和举止言谈永远是他的身份最完美的演绎。他的一举一动和他的成就,也让法兰家族可以毫不掩饰的感到骄傲。

    伊达·法兰永远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让他的师长们都很放心,可是作为他最亲近的人的莉莉娅深知道,伊达心中的反叛其实比别人来的更强烈,只不过他掩饰得更好,掩藏的更深而已。

    莉莉娅看着伊达,站了片刻,终于还是一咬牙走了出去。

    “莉莉……”

    听到了伊达的叫声,可是莉莉娅没有回头。

    蒙德看着伊达,忽然笑起来:“要是我这么做,你现在一定跟我翻脸吧?”

    伊达冷冷一笑。

    “表弟,我忽然发现娶你最重视的妹妹,其实是一件很占便宜的事情……”蒙德笑着走了出去。下面的事情是他们法兰公国的家务事,自己的身份敏感,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

    伊达独自坐了一会,一个侍从就匆匆进来:“魔法师阁下,公爵大人询问您有没有时间去见他。”

    “回去禀告公爵大人,我马上就去。”

    走出建筑,伊达在夏天的阳光下眯起了眼睛,一小队侍卫正走进他的住处,伊达的贴身管家上前阻拦,却被他们取出来的公爵的手谕赶到了一边。

    伊达仰头看看二楼,窗前站着一个女子的身影,似乎正在低头看着伊达。

    伊达冲她一笑,示意的对门口的侍卫们努努嘴,然后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远了。

    法兰大公正值四十二岁的壮年。这位自少年时代就以勇猛善战闻名的公侯,他的外貌与他唯一的儿子伊达·法兰相差很大,公爵那高大魁梧的身躯足以装入两个身材瘦长的儿子也不止,而其线条坚毅的面容之威严冷峻,更是和伊达温和到总是挂着笑容的表情天差地别。

    不过这父子二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别人就会意识到,他们有些地方还是十分相像的。他们有着一样淡红的头发,黑眼睛,就连五观的轮廓,微笑时嘴角勾起的弧度都很相似。总之,他们就是这样一对极想像却又极不相似的父子。

    “你又要出去胡跑疯跑?”大公用十分不满的口吻对站在面前的儿子斥责。

    “反正也没有多少机会这样做了。”伊达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嘲的微笑。

    “知道这件事很危险吗?”

    “不危险我就不去了。”

    “大公妃知道了吗?”大公总是用这样的称呼称呼自己的妻子,即使面对自己的儿子也一样。

    伊达点点头:“想必知道了,那么我还是应该亲自去向母亲解释一下呢。父亲,您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那个女人要是消失了,你的行程会不会取消?”

    “很遗憾,那样可能我就不得不到大图书馆去了。”

    “哼,你还是准备到大图书馆去,然后引起两国之间的战争吧。要不要我先在就把军队的调遣权力给你一部分?”

    “要是您真得这样想,那么派去的就不会是普通的侍卫,而是魔法师们了。”伊达一点也不担心的回答,“那么我先到母亲那边去了。”

    “等一下,格林家族又一次提出结婚的要求了,我想大公妃等会会向你提出来的。”

    “他们不知道莉莉娅和蒙德已经订婚了吗?”伊达耸耸肩问。

    “他们的目标显然不仅仅是你的妹妹。”大公带着嘲弄的神色说。

    “我在婚姻的问题上不会让步,皇室应该明白这一点,无论是作为男人还是作为下任的法兰大公,我都不会选择有皇室血统的女子作妻子。不论那血统有多远——我会自己去告诉母亲这句话的。”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小心你身边的女人,她们会是首选的目标。”

    “反正那些侍女都是母亲安排的,我对她们的将来不发表任何意见。”

    “那个新来的女人……”

    伊达不由大笑出声来:“父亲,您什么时候也开始这么爱联想了,让你的侍卫们去审讯她好了——要是他们真得把她抓回来了的话!”

    大公的脸有点发红,严厉地说:“我在考虑公国的继承人问题!我不在乎我的孙子的母亲是谁,但是,我希望有越来越多的孙子!儿子,哪怕你去找个妓女来也没关系,我相信我们法兰家族的优秀血统。别的贵族子弟在十四、五的时候,就会有那么一两个女人的,你今年已经十九岁了……我听说修习魔法会影响男人的某种功能,你该不会……”

    这下轮到伊达面红耳赤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会考虑的,父亲,我先告辞了。”说完便转身逃了出去。

    走廊上侍立的侍从们,听见了大公的笑声响了起来,久久不散。

    伊达从大公妃的住处走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

    有的时候他会有很无奈的感觉,他和父亲之间总是很有默契,可是和母亲之间,却觉得日益难以沟通。

    皇室的利益、血统的利益……在用自己的儿子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伊达知道母亲很爱自己,甚至把自己看作她的一切,可是这样的爱即使聪明如伊达却也看不明白。

    反正事情已经解决了,父母都同意了伊达的这次出行,应该可以按照计划出发了。

    伊达甩甩头,把注意力集中到别的地方。

    就在伊达边走边想着未来的旅程的时候,一个公国的魔法师走过来,递给他一份魔法工会传来的消息。

    那个魔法师一直站在一边,一脸疑惑地看着伊达读完,然后说:“很奇怪,他们忽然追加承认了兰帕德的魔法师阶位——他应该没有参加这次试炼。”这位魔法师对此深为不解,不通过试炼就进阶的情况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去了,我在时光之岛的入口见过他……不过我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伊达轻声说,然后把那张信笺还给了那位魔法师。“说真的,我现在很不喜欢这个人……让他们去调查他的下落,以及他从时光之岛回来之后作过什么,然后尽快通知我。”伊达并不认为兰帕德对自己的那种莫名的怨恨会因为魔法师进阶成功而消失,作为伊达,他不可能让自己对这样一个有恶意的对手隐藏在自己毫无知觉的地方。

    那位魔法师答应着离去,伊达又看了一次手中的信笺,叹了口气,把信笺递给了身边的侍从。“送到公爵那里去,让他知道,但是请他不要插手。”

    侍卫答应后也走了。

    “那个兰帕德魔法师他是您的敌人?”谷莠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伊达苦笑了一下,兰帕德这个对手出现的可谓莫名其妙之极,细想来有点让人哭笑不得。他上下的打量谷莠子,对方的打扮干净清爽,丝毫看不出那队侍从找过她的痕迹。

    谷莠子大大方方的让他看,继续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才华出众,心胸狭小。”伊达摇头叹息,太可惜了,本来自己很期待这样一位年轻的魔法师将来为扶佐蒙德出些力呢。可惜,象兰帕德那样的人,万一身居要职,可是极大的隐患,只能防范于未然了。

    “主人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你告诉我遗迹的位置,我自己去就行了……”伊达边说边注意着谷莠子的神色,很可惜,她的脸上毫无变化,真是让人失望,“……我本来想这么跟你说的,可惜,我做不到,那样就太无趣了不是吗……”

    “您说的对,主人。”谷莠子行礼回答。

    “明天,我们一起走。”伊达眼中光彩闪烁,笑容灿烂的说。

    “是的,主人。”
第一卷 三、开始
    朝阳从地平线下微微露出面庞的瞬间,整个平原就忽然的明亮起来,覆盖着地层的绿色植物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在天空和朝霞之下,映衬得格外的明丽,这大概是这片贫瘠的土地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分了。伊达·法兰站在一个小土丘上眺望四野,在他的身后不远处,就开始出现树木的影子,再向远处伸延一些,就开始进入山脉的范围,那里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雪梨森林了。

    “主人,早餐好了。”谷莠子柔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伊达自己虽然不说是有很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可是以前,总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应付得来的,这次和谷莠子一起出门,他才明白什么叫叫做旅行经验,什么叫做野外生存能力。

    不用魔法,不用武技,甚至不用携带太多的行李,谷莠子总有办法让自己和伊达的行程变得轻松舒适一些,她知道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应该在什么地点宿营,也知道那些野外的动植物适合食用、用什么方法食用。她知道怎么预测天气,怎么分辨方向,怎么寻找水源,怎么躲避危险的野兽,怎么用简单的药物使宿营地更加安全。

    开始的时候,伊达作为一个男性,还是抱着应该照顾女性的心态的,走了几天之后,他就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打算:谷莠子体力比他好,身手比他敏捷,经验比他丰富,就连需要的睡眠时间都比他少,伊达实在找不到自己去照顾对方的理由和机会,于是乐得继续当起了少爷的角色。

    早餐很简单,但是在谷莠子的调制下依旧可口。谷莠子保持着自己侍女的身份服侍伊达吃饭,伊达也乐得看她表演,两个人表面上倒是忠仆仁主似的得其乐融融。

    “主人……”收拾行李的时候,谷莠子忽然轻声说,“跟在后面的那个人,与我没有关系。”

    “我知道。”伊达淡淡一笑。

    他们刚出发的时候,后面跟随的人马几乎可以组成一支中型佣兵团,不过伊达见怪不怪的不予理睬,慢慢的他们的数目就在减少,其中的一部分大概被另一部分驱除了,而另一部分中的一部分又被另一部分中的另外一部分……总之就是这样,等到最后取得胜利的那队跟随者认为自己已经完成了“暗中保护法兰子爵到达雪梨森林”的命令离去之后,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

    隐藏的最深的、就连那些骑士们都没有发现的一个人。

    如果他一直静静的跟在后面,而不是在看到骑士们已经撤离之后忍不住想要动手的话,伊达和谷莠子也不一定能够发现他的存在。

    “主人?”

    “先不用管他,我们走吧。”伊达背起行李,和谷莠子并肩走向森林。

    雪梨森林的名字不仅在谷莠子听来有些特殊,其实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人,都会觉得这座森林真是有个奇怪的名字。也许有人认为这里有什么特产才会有这样的名字,可是事实上,这座森林的命名,仅仅是来自某年某月某代的领主一时兴起,用自己宠爱的一个仕女为这个森林命名而已。

    虽然不可得知那位被用名字来给这座蛮荒原始的森林命名的女子对此会有什么想法,可是奇怪的事情在于自从这座森林改名之后,它的历代领主就都很短命,直到再也找不出一个有血缘关系的继承人,整片领地被皇帝收回。后来的领主都把这片森林视为了不祥之地,就将这片本来就没有什么出产的森林排斥在其领土之外,任这里愈加的荒凉起来。这片森林一没有优美的景致,二没有特色出产,就连凶猛但是值钱的野兽也很少见,其中生长的木材也品质低劣,时间久了,就真得成为了荒无人烟之所,连猎人和樵夫都很少光顾这里。

    森林的外围还能够有下脚的地方,稍稍往里面走去,就藤蔓环绕,杂草丛生,树木比肩,难以行走了。

    伊达一边用风刃魔法开路,一边对谷莠子问:“哪个方向?”

    “一直走向山脉。”

    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现在,谷莠子还是不说出那个遗迹的确切方位。如果是怕伊达扔下她独自前去,到了这种时候未免就太小心了些。如果不是,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那个遗迹根本就是她胡诌出来的?似乎也不像。

    伊达边走边用眼角扫着谷莠子,这个女子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她平时虽然总是挂着笑容,总是温和有礼,可是在伊达的感觉中,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就像是上了发条的傀儡,什么都是按照事先的计算在进行着的,从她的身上,甚至完全试探不出人类应该有的感情。有的时候伊达也不由得想,这个女人会不会真的是个品种不明的魔宠,因为伊达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类。可是现在,即使她再怎么隐藏,伊达依旧能够从她的眼神中感受到一种悲伤的情绪。

    为什么会感到悲哀呢?是为了她本身在扮演的角色,还是为了自己这个将要被她领进局中的人?

    伊达笑笑,这不是自己应该关心的问题,好戏就要正式开始了,有时间关心别人,不如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吧。

    谷莠子看着伊达的背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现在在想什么。

    伊达是个聪明、睿智的魔法新秀,他的出身和他的能力注定了他的前途一片光明,也许在十几年之后,这个大陆上的人都将记住这位伟大的魔法师的名字:伊达·法兰,可是现在,自己却要毁掉这一切。

    不过对于权势名利,伊达·法兰其实并没有什么欲望,他自己应该并不在意自己将来会不会成为伟大的魔法师,或者成为什么大人物,他心中最大的欲望,来自于他对知识的渴求。谷莠子以前见过那样的人,那种对于身外的一切都淡然处之,只有当触及他不知道的知识的时候,才会在双眼中爆发出迷人的绚烂。在那种时刻,即使他的相貌再怎样的平凡无奇,也令人感到面前的男子,宛如天神降世。

    回想着那个人的身影,谷莠子的嘴角露出了沉醉的笑容。

    为了那个人的光辉,她可以做任何事,这是她早就决定了的,时至今日,已经没有回身退步的余地了。至于伊达·法兰……那也是他想要得不是吗?要是不是他自己想要,谁也不能勉强他,谷莠子自己并没有强按着他去拿个地方。

    谷莠子已经在心里数千次地告诉过自己这些道理,可是只要目光触及了伊达的身影,总还是难以无所触动,不由自主地想要避开那个少年,行进之间难免就有些心神不定。

    “……下!”

    伊达似乎说了句什么,可是谷莠子正想着自己的心事,根本没有听进去,依旧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前行。伊达募的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拉住,横目扫了她一眼。谷莠子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讪讪的停住了脚步。

    伊达看着前面,依旧是密密麻麻的植物和在阳光下乱飞的昆虫,杂草蓬生,藤蔓缠绕,毫无人迹。

    “出来吧!”伊达对前面的森林淡淡地说。

    森林中没有任何的动静,就连风似乎都停止了吹动。

    是毒药吗?谷莠子微微皱起眉头。

    整个场面就像是凝固了一样,不论是人还是植物,都一丝不动的精致着,只有那些不识趣的虫子还在飞来爬去,这里本来就是它们的乐园,它们对于外来者根本不屑一顾,也完全不能理解,那些外来的生物会给它们带来什么。

    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化终于开始发生。

    一只嗡嗡飞着的小虫子,在它的领地中浑浑噩噩的兜着圈子。它的生活中永远无所谓喜怒哀乐,只有生存的本能而已。可是就在它进行着日复一日相同的运动的时候,忽然坠落了下去。

    不只一只虫子,两只,三只……

    空中飞舞着的虫子们忽然纷纷坠落,宛如下起了一阵急雨,然后地面上就铺上了一层虫尸,而虫子们的尸体接触到的草地、藤蔓、树枝树干也开始迅速枯萎焦黑下去,并且很快的向着四周蔓延开来。黑色飞快吞噬着森林单调的绿色,在极短的时间中就形成了一个直径十几米的圆形空间,在这个圆圈之内,所有的生命都消失殆尽,只剩下黏糊糊的灰烬以及刺鼻的气味。

    伊达和谷莠子面对这样原本无色无味、忽然爆发出来却又如此恐怖的毒药都面不改色,静静地看着那毒药的范围在不断的扩大,直到在他们面前不到半步的地方停滞下来。

    “出来吧。”伊达再次说,声音中带上了一丝严厉。

    在黑色圈子的另一边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很古怪的从头到脚都包裹在黑色的长袍中,就连眼睛的部位都蒙着一层薄纱。他隔着那黑色的圈子站着,面对伊达二人,静静的不言不语。

    “你是谁?”伊达又一次问,不过这一次,严厉的证据已经取代了他一向的温和。

    对方还是没有回答,凝视着伊达的目光越来越炽烈,虽然隔着那一层面纱,也能够受得到他对伊达的憎恨之情。

    “兰帕德……”伊达带着近乎叹息的声音说。他不需要再继续发问就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了,这个世界上憎恨他的人不少,可是有这样眼神的,只有兰帕德一个。

    伊达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招来兰帕德这样的憎恨,毕竟他和兰帕德之间接触的并不多,甚至一开始,伊达对于兰帕德这个公认的魔法天才还是很有好感的,甚至一度把他计算在了蒙德未来的班底之中。伊达自认没有做过什么值得对方怨恨的事情,而其他也明白,对方在怨恨的,其实是伊达·法兰这个人的存在本身,这种事情就算是伊达心胸开阔,也还到不了能够坦然接受的地步。更何况除掉对自己的有威胁的人和事物,这是伊达自幼就接受的教育,都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伊达·法兰都不算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呢。

    兰帕德没有预料到伊达会认出自己,愣了一下,但是马上就平静下来。

    他已经可以确定哪些暗中护送伊达的骑士已经退回去了,至于伊达身边那个侍女他连关心的欲望都没有,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伊达·法兰。

    “伊达·法兰,你对我做的一切,今天我要你十倍偿还……”

    伊达听到兰帕德开口之后微微一惊,不是由于兰帕德说出的那种毫无道理的话语,而是因为对方的声音。兰帕德原本有一副低沉悦耳的嗓音,略带磁性的话语总是很能够吸引倾听者的注意力,可是现在,伊达听到的,却是一种嘶哑的近乎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声音,模糊不清的话语中带着一种漏气似的嘶嘶声,宛如站在面前开口的,是一条正在嘶鸣的毒蛇,随时都会冲着你的咽喉扑上来,狠狠咬上一口。

    他的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声带受到了损害吗?

    看来他在时光之岛中的遭遇也不简单,魔法师的阶位,不是轻易就可以拿到的啊。

    鼻中隐隐嗅到一种草木腐烂之后发出的气息,在这样的森林中,草木腐败的气息并不稀罕,一路走来伊达和谷莠子已经嗅这种气味嗅的鼻子都快要麻木了,可是现在,伊达的目光却跳动了一下。

    毒药,又是毒药的气味。

    魔法师们也会对药物有一定的了解,有些魔法师同时也是治药大师,良药和毒药本来就是一线之差,所以作为魔法师了解毒药的并不少。可是很少有魔法师会把毒药一而再再而三的当作进攻的武器,毕竟毒药就是毒药,只能用来偷偷摸摸的害人,而魔法师们的魔法,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作为魔法师的骄傲也让他们不屑与用毒药去和人作正面争斗。更何况兰帕德这样心高气傲的人物,又在刚刚进阶魔法师的当口,他怎么会接二连三的使用毒药来对付伊达。

    伊达目光渐渐变得阴沉下来。

    作为法兰家族的继承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十分的不希望伊达·法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于是从很小的时候,伊达便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叫作毒药的东西可以轻易夺走一个人的性命。而在同样的年龄,与他同龄的孩子心中记挂的恐怕只有好吃的食物,而万万想不到,越是诱人的食物,其中越有可能包含巨毒吧。

    伊达永远都不会忘记在他小的时候,那些来自亲近的人的食物和饮料中的东西,永远也忘不了那种身边的侍从在吃下本来应该伊达食用的食物之后痛苦倒地,然后就永远从伊达身边消失了的事情。要是那些情景还仅仅是身边发生的剧情的话,一种毒药这个词清楚而赤裸裸的出现在伊达的记忆中的,还有他自己亲口喝下的那杯带有毒药的饮料。

    如果不是因为那次的毒药,伊达又怎么会身体比常人羸弱,甚至再也难以成为他父亲期待中的骑士。如果不是那杯带有毒药的饮料,伊达依旧是个天真地认为对待自己好的人都是真心实意的孩子。

    当时,递上那杯有毒的饮料的人,是自幼陪伴着伊达长大的贴身侍女。在伊达的心目中,她一向是最亲近最值得信任的人,伊达爱她甚至超过自己的母亲,可是那个人还是亲手把毒药,送到了伊达的面前。原因只是因为她当时怀有身孕,而孩子的父亲正是法兰大公。要是伊达死了,而她生下的孩子又是男孩的话,那么这个孩子就可以取代伊达成为法兰大公的继承人。她深知道自己的身孕被人发现之后,就会失去留在伊达身边的条件,也就再也没有机会动手,所以按耐不住的向伊达下了毒手。

    伊达不知道莉莉娅自己知不知道,她的母亲是生母是在她出生之后不久便被赐死了,罪名便是毒害法兰大公的继承人。也不知道莉莉娅是不是还记得,在她小的时候,她的每一份食物,每一杯饮料伊达都要坚持先尝过之后才给她喂食,直到伊达得到了母亲放过这个私生子的承诺。

    有的时候,伊达也会憎恨那个用毒药毁坏了他的身体的人。经过抢救活下来的伊达表面看起来健康的身体,其实一直在用药物维持着。虽然不至于致命,却终究使得他不再那么健康。可是看着莉莉娅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脸,伊达的恨就强烈不起来。可是他对于毒药的憎恨,却是一道刻在心灵深处的印记,难以磨消。

    “兰帕德,你连作为魔法师的尊严都不顾了吗!”察觉到有毒的烟雾正向着自己和谷莠子包围过来,伊达恼火的斥责。

    “赫赫赫赫……”嘶哑的笑声中,兰帕德挥动双手,空气中腥臭的气息更加浓郁了,“伊达·法兰,只要可以杀了你,我才不在乎使用什么手段!”

    伊达身边的魔法防护轻易的就把这些毒气当在外面,但是现在的他也不敢随便移动,因为这片空间中树上、草上、地上、甚至飞行中的昆虫身上都已经充满着毒素,他可以防护不让这些毒素沾到自己,但是很显然,这些毒素中有些是他闻所未闻的,万一沾染到了,他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消除它们。

    毒药的使用和制作也是一门学问,伊达深深知道这一点,难道那个骄傲的兰帕德在以前已经有这样深的毒药方面的造诣,是一个制毒大师了吗?还是说,他是在最近才拥有这些使用毒药的能力的?

    不知道为什么,伊达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感受到过眼前兰帕德使用的毒药。

    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当人们想要未来的法兰大公死而使用毒药的时候,一般会采用那种无色无味,尽量不会被发觉的毒药,而不是腥臭的、使用过后连地面都变成腐败的黑色的毒药。

    但是这种气味……

    “伊达·法兰,我要你尝尝这种滋味……”兰帕德说着,空气中渐渐开始出现雾气,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缤纷的颜色。就连飞虫都察觉到了这里的危险,那种嗡嗡声渐渐消失殆尽,林间的风声似乎也凝滞了,耳边只剩下兰帕德呼呼的喘息声。

    伊达始终没有移动。

    他相信兰帕德绝对不会只使用毒药来对付自己,像兰帕德那样骄傲的人,刚刚进阶成为魔法师,在面对自己深恶痛绝的敌人的时候竟然不使用魔法,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所以在伊达的意识中,认为兰帕德的杀手锏一定依旧是魔法,一定有某个兰帕德精心准备的魔法在毒药的攻击之后等着自己。

    他静静的等待着局势的变化,准备着自己的魔法,并不急于出手。

    谷莠子站在他的身后,就如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被吓坏了一样一动不动,可是现场的局面却丝毫没有脱出她的耳目。

    这个少年有足够的实力和聪明,可是他没有太多面对敌人的经验,也没有足够的镇定去让他发现所有的细节。他还年轻,太年轻了一些。十九岁的孩子,作为一个魔法师往往应该还没有得到可以独立的阶位,他却需要自己面对强大的敌人,而且他自己也自信的人为自己可以应付这一切。

    这个少年,本来可以沿着时间的轨迹,慢慢的成长为闻名世界的大人物,可使自己现在要做的,却是把那个时间提前,让这个世界上更早的出现一个大人物,可是那个少年本身,却要……

    伊达·法兰,其实这也是你自己要的不是吗?你想要更强大的力量和更渊博的知识,你对自己不知道事情过于好奇,你甚至幻想着得到某种强大的力量足以可以帮助你挣脱身份和生活带来的一切束缚,你想要自由,虽然你自己也知道这个愿望有多么奢侈因而深深将其隐藏,可是你的渴望还是让你骗不了自己。

    你会得到的。

    是的,你会得到的,因为这是你自己想要的,这也是我到这里来要做的。

    伊达·法兰,你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这个世界再也不能束缚的人物……

    这正是你自己想要的……

    一路走来,谷莠子总是在这样反反复复的说服着她自己,告诉自己将要做的一切其实正是伊达自己的愿望。可是随着他们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谷莠子心底深处对自己的怀疑和否定也越来越深。

    不能再犹豫了,一定要尽快把事情解决。

    谷莠子这样想着,再看着伊达和兰帕德的对峙就不耐烦起来,忍不住踏上前一步。

    要是由她出手,很轻易的就可以解决那个人,他已经没有魔力,不能再称为一个魔法师了,伊达·法兰如此聪明的人,却被对方新晋魔法师的身份蒙蔽了眼睛,没有能够在第一时间发现这一点。

    虽然明知道在伊达面前显露身手不是一个好选择,可是谷莠子觉得当务之急就是加快行程,因为她开始渐渐的不相信自己了,她察觉了自己内心的动摇,想要在自己还能够坚持自己的时候,把事情解决掉。

    伊达对于谷莠子忽然上前的举动有些不解,他明知道自己没有必要阻止,因为谷莠子能够不动声色的逼退父亲派去的得力侍卫,她的实力是在那里摆着的,伊达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她的对手,当然也就不会阻拦谷莠子的行动。但是当他看到谷莠子面对那些毒雾皱着眉头的时候,却有改变了主意,侧身把谷莠子挡住。

    女性总是会厌恶看起来很丑陋恶心的东西,这个她们的实力没有什么关系,而这些毒雾显然不仅仅看起来恶心而已,那种气味也绝对不能恭维,既然自己身为男性,就不应该让谷莠子去面对这种局面。

    “我能应付。”

    伊达低声的话语令谷莠子放弃了自己出手的打算,这种情形令她在一瞬间有丝恍惚,什么时候,曾经那个人也是这样自信的挡在前面,去面对敌手。只不过那个人是出于骄傲和自信,而伊达更多的,是一个男性对女性的关心。

    谷莠子看着伊达的侧脸,然后转开了目光,同样低声说:“你可以注意一下他的身边的魔法波动。”

    魔法波动?

    伊达疑惑的看看谷莠子,他从刚才已经在注意兰帕德,小心防范着他可能使用的魔法攻击了,谷莠子为什么这么说……等一下,兰帕德为什么把魔法波动掩盖得这么好?难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伊达露出惊愕的神情,猛地回头看看谷莠子,然后转身看着兰帕德。

    他没有魔力。不是把魔法波动掩藏得很好,而是根本没有魔力了?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没有什么力量可以让一个魔法师完全失去他的魔力。你可以减弱它、禁锢它,但是不能令魔法师失去它。

    伊达震惊的,不是兰帕德失去了魔力,而是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能够令兰帕德失去魔力的力量。有能够令魔法师失去魔力的力量。

    在伊达的心目中,魔法师的力量虽然不是世界上力量的极致,可是相对于武技或者别的力量,魔法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超越自然的能力,是凌驾于人类本身力量之上的能力。在伊达的曾经自信而骄傲的认为,自己的力量来自于自己的天赋、努力和知识,除了魔法之神,谁也不能夺走自己的能力。身份、血统、地位,这些统统都是父母带给他的东西,而他的力量则完全只属于他自己。这种力量是伊达骄傲和自信的源泉,现在忽然知道自己的魔力有可能会被另外一种力量消除掉,伊达心里的惊恐可想而知。

    谷莠子看着明显露出不安的伊达,有些失望的低低叹息。

    果然,对于这个少年来说,力量是无比重要的东西,他的一切其他品质,都是建立在他对于自己的力量的自信上面的。要是失去了力量,他或许什么都不再是。而要是能够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虽然伊达越是对力量有渴望就越符合谷莠子的要求,但是真地看到伊达确实如此,谷莠子心里却又不由得有些失落。

    就在伊达恍惚的瞬间,兰帕德已经抓住机会上前几步,那些色彩斑斓的雾气和向前涌动,同时有数只黑色的飞鸟似的东西从兰帕德的斗篷下面飞了出来,扑向伊达。

    “嗖!”

    “嗖!”

    “嗖!”

    数支羽箭从侧面飞来,一一射落了那些飞鸟似的东西,最后一只则钉在了兰帕德的脚边,箭支大半都没入了兰帕德脚边的一块石头中,只剩下箭羽在微微颤动。

    “你终于出来了吗?”伊达微微侧过脸说。

    “嗨,那位使用毒药的先生,走你自己的路吧,不好好看路的话,会被石头绊倒的。”一个音如天籁,带着吟唱般节奏的男声响了起来。

    谷莠子寻声回头,看见在一棵树上正站着一名精灵男子。修长的身影半拢在绿叶之间,手上的弓箭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点,从叶隙里透了出来。

    精灵族的俊美与特殊装扮常常使得他们雌雄难辩,不过这位精灵却有一张在精灵们身上很少见到的棱角分明的脸庞,在他的身上,把男性的阳刚之气与精灵的优雅出尘无比和谐地整合在一起,令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便难以移开。

    精灵射出的箭支附带了某种力量,经它们穿透的毒雾正在开始消散。

    兰帕德及时地重新聚合了那些毒雾,可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进一步追击伊达的机会了。由于精灵族最接近自然的天性,大多数的毒药多于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效果,他们的体质本身就可以消解那些毒素,所以精灵族是毒药最大的克星。另外,更加能令兰帕德紧张的是精灵男子拉得半开的弓箭,那是致命的远程攻击,精灵族擅长于把箭射的比其他种族更远而且更准更狠,不管是对于一个魔法师还是一个使用毒药的人,那都是足以致命的威胁。

    兰帕德深深地看了这个精灵一眼:他要牢牢记住对方的样子,伊达的朋友、亲人他都要牢牢的记住,总有一天,他要从他们的身上清算回伊达从他那里夺走的一切。然后兰帕德迅速的退向了森林中,因为在森林中想要摆脱一个精灵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这一点他十分清楚。

    “嗖!”

    又是一箭飞来,钉在了兰帕德耳朵边的树干上。然后,精灵男子嗤嗤的笑声就传了过来。因为没有伊达的暗示,所以他只使用这种办法吓唬吓唬对方而已。在可能的情况下,精灵不会杀害任何生物的。

    兰帕德冷静了下来,恶毒的看了精灵一眼,然后转身走进了森林,在他的身后,那支插在树上的箭开始变黑,并且快速的腐朽下去,不一会竟然从树干上脱落了下来,跌进了草丛里。

    精灵的脸色沉下来。

    精灵制作的武器就像精灵本身一样,不畏惧时光的侵蚀和毒素,那个人能够用毒药腐蚀那支箭,其实就是再向他示威,表示同样有能力用毒药杀死一个精灵。

    “明尔,真高兴你回来了……”伊达带着笑意招呼,并且张开手臂迎了上去,“为什么在后面跟了这么久都不出来呢?”

    “啊,我的朋友,我一听到你要只身赴险的消息,便马不停蹄,日夜兼程风餐露宿而来,我的朋友,我……”明尔跃下树来给了伊达一个拥抱,滔滔不绝的解释起来。当然,关于因为发现伊达是跟一个女子两人同行,于是想要发现点什么“内幕”的龌龊心理不适合一个精灵,他也就不表达出来了。“啊,我的朋友,你我之间的友谊即使千山万水也无法阻隔……”

    “好了好了……”伊达很无奈的发现,这次明尔竟然是孤身一人而来的,从几百年前明尔的少年时期就跟随在明尔身边的精灵侍从们都没有陪伴在他的身边。在这一瞬间,伊达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这就标明着,在明尔开始用他那“诗一般”的语言对生活发表感叹的时候,再也没有人可以技巧性地、在不伤害明尔感情的情况下及时地阻止了——这对于明尔周围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灾难。

    伊达再次仔细观察四周,并且使用了一个侦测魔法,可是很显然,这片范围之内的人形生物只有在场的三个而已。难道……精灵王因为明尔来到了绿森林之外,他的行为已经对精灵们已经没有“危险”了,所以不放手不管了……想到这个可能,伊达的汗水都渗了出来。

    “你一个人?”好不容易等明尔的感慨高一段落,伊达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同时他也注意到,明尔身上那遍布手臂、脖颈和双腿的纹身图案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那些繁杂的图案中,似乎少了什么以前伊达看惯了的东西。

    明尔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欢快说:“当然,事实上,就是半个月前,我刚刚完成了我的成年礼,我现在已经是一个成年精灵了。我的朋友,你不觉得应该为我庆贺吗?我在选择未来的道路的时候放弃了我的继承权,你知道的,我有两位哥哥,父亲的王位并不太需要我,也不太适合我。于是我(省略一千字)……现在你的朋友,我,明尔·晴空……(省略五千字节的名字和姓氏音节)已经是一个普通的精灵了,他不再需要侍从们时时跟随,也不需要为了家族的需要去作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事了。从现在开始,属于我的生活将正式开始了,想想吧,我将有长达五千年的时间去享受我的生命……”

    “你是个幸运的家伙。”伊达真诚地恭喜自己的朋友。并不是每个从都有机会放弃天生的身份带人自己的束缚的,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的人并没有权力和勇气那么作……比如伊达自己。

    “我听说你要进行一次新的冒险就马上赶来了,我要陪你一起去,这是作为一个朋友应尽的义务。”即使身为一名特别擅长在森林环境中行动的精灵,明尔现在的样子也略显风尘仆仆,无疑他为了追赶伊达,确实是全力以赴地赶路。

    “明尔……”

    “这位女士是……伊达,你不为我引见一下吗?”明尔的注意力转移到谷莠子身上。很明显的,他在蒙德和莉莉娅那里已经听说过关于这个女子的事情了,注视着谷莠子时的目光十分锐利。

    “我的名字叫谷莠子,王子殿下。”谷莠子款款行礼,而且她使用了一种奇特的礼节,伊达之前,在明尔的那些精灵侍卫们那里经常看到。

    “我已经不是什么王子殿下了……至于你……你的精灵血统是从哪里来的?你的父母之中,哪一位是精灵?”明尔挥挥手阻止了谷莠子的礼仪,逼视着她问。

    这个女人有精灵的血统,即使用魔法掩盖过了,也不能瞒过同类,而且她使用的礼节很标准,那是精灵贵族对待精灵王族使用的礼仪,这说明她对明尔和她自己的精灵族地位十分清楚。

    “我的父亲、母亲,他们其实……”谷莠子的脸上露出一种悲伤的神情,看着明尔的面孔,似乎那张面孔中包含着什么令她心碎的东西,“……他们其实……”

    明尔对视着她的眼睛,惊讶的发现她的眼眸深处,有星光在闪烁着。

    伊达抢上前手一挥,试图保护明尔,可是已经太迟了,一个昏睡魔法已经击中了明尔。

    明尔凝视谷莠子,他的神情从难以置信转化为明了,然后又转为气愤……就在这个过程中,他已经倒在了地上。

    “你在干什么!”伊达愤怒而冰冷的向谷莠子叱责,同时挡在谷莠子和明尔之间。

    “对不起……”谷莠子轻声说,她的眼中泪光晶莹注视着伊达,“请相信我这是为了保护他,那个地方只有你和我可以去,他不行。我不会伤害他的,他是我的族人,我们精灵从来不会自相残杀,请你相信……”

    “你是……精灵……”
第一卷 四、力量与权势(上)
    伊达回首看去,虽然距离并不远,但是即使伊达知道准确的方位,明尔藏身的地方也已经难以察觉了。

    谷莠子就走在伊达前面,步履轻巧的越过那些树根、藤蔓和杂草。知道这个女人拥有精灵血统之后,这样的行动就没有什么可令人惊奇的了,明尔他们那些精灵在密林中的行动,都是这样子挥洒自如的。令伊达惊讶的地方在于谷莠子的精灵血统,因为从外表来看,谷莠子没有任何一点像精灵的地方。

    精灵始终很重视血统纯净性的种族,他们很少与异族通婚,而且由于他们本身血统的强大,即使与异族通婚,也很少能够留下后代,小说中经常出现的半精灵之类的角色,在现实中其实是很罕见的,精灵本身反而还要容易看到一些。而且半精灵由于精灵族强大的血统的影响,外表都会很像精灵,绝对不会出现谷莠子这样完全像人类一样的状态。

    这个女人身上的秘密越来越多了,就连她隐藏明尔用的那种方法,也是伊达闻所未闻的,只能大概的分析出,那是一种扭曲了空间的魔法。伊达相信她不会伤害明尔,精灵们相互之间极为友爱,他们对同类的那种深厚的情感,是别的种族难以理解的。谷莠子弄晕明尔之后那种悲伤的神情,也不是伪装出来的。

    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能够让一个精灵去伤害自己的同类呢?

    谷莠子隐瞒的事情究竟是什么?这才是目前伊达要关心的问题。

    伊达知道,谷莠子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其实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局,而自己面对这样的局面,就连拒绝的可能都没有,因为对方的每一步,都算计好了,她很清楚伊达的弱点和欲望,使得伊达没有办法作出别的选择。

    伊达深吸口气,加快脚步跟上谷莠子。

    是的,这次旅程是他自己选择的,他不会后悔,至少现在,他还是坚定地想要走下去。

    “你想要的东西都可以得到……”谷莠子头也不回地轻轻地说。

    “是吗?”伊达冷淡的回应。

    “甚至比你能够想象的还要多……”

    “那么,要付出的也就更多是不是?”伊达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讥笑。

    “是的!可是这是你自愿的。”

    伊达笑出了声来:“也许是吧……至少我还有机会选择放弃。”

    “你会吗?”

    “目前不会。”

    他很自信,认为他自己不会失败。这种自信不正视自己想要的吗?为什么谷莠子觉得自己的心里,总是为此感到莫名的悲伤呢。

    沿着谷莠子带领的方向走到下午,前方的山势逐渐陡峭起来,谷莠子站在山坡上四处张望,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与她离开的时候如此相似。可是完全不同了,世界已经不同了,人类的社会也大不相同了,甚至就连当年的一切,也湮灭入了时间。那惊才绝艳的人物,那些举世震惊的事迹,那足以撼动世界的能力,甚至在历史中都没有留下痕迹,就这样消失了,似乎从来也没有存在过一样。

    只有谷莠子一个人记得那一切,可是即使她在怎么样刻骨铭心也没有用,这个世界上已经找不到那个人一丝的痕迹了。谷莠子不得不怨恨这个世界,为什么那么多盗名欺世的人都可以冠冕堂皇的出现在历史之中,真正的强者却会被遗忘。

    不过不会太久了,相信那个人一定能够回来,重新书写整个历史的。

    “到了吗?”伊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谷莠子花了一些时间才强压住自己心头涌动的情绪回答:“是的,到了……”

    这里就是自己漫长的旅程的终点,是自己终于可以停下来休息的地方了。不管成功与失败,自己永远都见不到那个人了,这是从一开始就预订好了的结局,所以谷莠子也没有对自己有多少的感伤,也许是漫长的时光已经把她所有生存下去的欲望消磨干净了,即使是精灵,也受不了孤独的度过这么多光阴啊。

    只是她不愿意再回头去看身后的那个少年的脸庞了,自己把他带到了这个境地,等会儿他一定会无比的怨恨自己吧?或者,到时候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去怨恨了。

    “你回过头来看着我!”伊达的声音尖锐而清冷。

    谷莠子浑身一颤,伊达平时说话从来不使用这样的口吻,这种口气反而像极了……那个人。她甚至来不及仔细思考,就转过了身体。

    伊达看着她,目光清明嘴角含笑:“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到这里来完全是我自愿的,你不用对我有任何的歉疚……看着你这副样子,倒让人心里不痛快。”

    “你……”

    “华伦迪尔,我很想知道他留下了什么……空间魔法?不,他最擅长的,应该是灵魂魔法不是吗?”伊达微微眯起眼睛,似乎自言自语般地说。

    “你,你竟然知道!”谷莠子惊讶地喊了出来。在她的感觉中,伊达对于华伦迪尔这个名字根本毫无反应,虽然感叹与这样的人物竟然因为历史而被遗忘,可是心中也窃喜,因为显然,伊达对于华伦迪尔知道得越少,她的计划就越容易开展一些。可是现在,一直表现的对华伦迪尔一无所知的伊达,忽然就说出了这样的话,令谷莠子猝不及防。

    伊达看着谷莠子惊惶的神色很好笑的说:“也许我比你想象中的知道的事情还要多一点。”

    “你……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看书,书籍可以告诉人很多东西。”伊达扬扬眉头。

    “书……还有记载着他的书籍存在吗……是吗……”

    看到谷莠子陷入了失神状态,伊达提醒说:“是不是应该开始了?我很想看看,华伦迪尔大师,留下了什么样的魔法精华给后人瞻仰。”语调之中不无讽刺,毕竟根据残缺的记载,华伦迪尔的人品实在不值得伊达恭维。

    谷莠子发现自己的情绪竟然一再的失控,心里感到莫名的不安。她的心境不说能够沉静如水,这么多年来,也是已经鲜有波澜了,现在她等待了这么漫长时光的终结时刻来到了眼前,她的心里却忽然接二连三的出现自己难以控制的情绪,这难道会意味着……不,不会的,一切都要结束了,自己的使命就要完成,而那个人一生最伟大的成就也就要实现了……

    谷莠子向伊达行礼:“法兰大师,这便请。”这完全就是对待魔法师的礼节了。

    伊达用法师礼回礼,然后跟着谷莠子走向了山坡上的一块巨石。

    巨石半边已经风化开裂,横斜而过的裂隙中堆积了不少的泥土,也就生长了许多的杂草,藤蔓围着巨石绕了无数匝,把它缠绕的都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当谷莠子靠近这块岩石的时候,岩石开始抖动了起来,而谷莠子的身体则开始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光芒,向着岩石中融合而去。

    光芒逐渐吞噬了周围的景象,把站在前面的伊达包裹了进去……

    “伊达·法兰,来,到这里来,我能给你你最想要的东西……”

    “你知道什么是我最想要得东西吗?”

    “知识……不,隐藏在知识这个伪装之下的,力量,以及权势……”

    “力量……和权势……你认为这是我想要的?”

    “你藐视权势,是因为你一出生就拥有它。权势已经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你有生以来的时光中,你的所思所想,所有的行为,不都是在为了巩固你的权势而服务吗?不都是在为了让兰姆帝国更强大,让法兰公国拥有更多的势力而努力吗?”

    “……那是我的责任。”

    “你的责任就是权势,既然你把责任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那么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不就是权势吗。”

    “我…我并不稀罕那些,如果有可能,我随时可以抛弃它。”

    “是的,有可能……现在我就给你这个可能。只要你有了足够的力量,只要你的力量强大到不再被世界所束缚,那么一切都会如你的心愿,一切的责任和权势,都将在你的脚下,任你决定去留……”

    “我……”

    “来吧,我给你想要的一切,我可以让你在一瞬间就得到可以聘美魔导师的知识和魔力,我可以让你自由的生存,让你强大到你的意志就是一切……”

    “代价是什么?”

    “代价就是你接受这一切……只要你接受,就可以得到……来吧,这样的力量,就在你唾手可得的地方……”

    “代价是什么?”

    “没有代价,没有任何代价……只要你接受,这是唯一的条件……你接受吗……”

    “……”

    “你接受吗……”

    “……”

    “你接受吗……”

    “是的,我就是为此而来……”

    ……

    光芒消失,巨石、谷莠子和伊达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零乱在地的那些藤蔓,显示着这里似乎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抽走了它们赖以支撑生存的物体……

    “长公主殿下,子爵大人,这边请……侧妃和皇子殿下在等着您。”

    伊达·法兰努力的加快脚步,才能跟上母亲的步伐。此时,母亲正牵着他的手,跟随着一位侍女在皇宫富丽、延绵的长廊上行走。伊达能够感受的到母亲现在心中的不平静,因为她握住伊达小手的手掌是那么用力,以至于伊达都感到了母亲的指甲刺痛自己手心的滋味。

    “长公主殿下,法兰子爵大人到……”

    在侍从的通报声中,母亲的脚步没有任何迟缓,直接走进了房间。

    房间中聚集着的贵妇、侍女们在看到长公主进来之后,就纷纷告辞而去,转眼之间,房间中就只剩下了侧妃和伊达母子。

    “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长公主径直坐下来,口气不悦的问。终于脱离母亲的牵制的伊达站在母亲身边,偷偷的用另一只手揉着被握疼了的那只手心,当他发现侧妃身边做的那个男孩正在看着他这种不符合礼仪的举动的时候,又慌忙把守垂了下去。可是过了一小会,他又忍不住把手心在衣服上摩擦起来。总是觉得母亲的指甲留下的触觉一直停留在那里,而这种干出又是那样的不舒服。

    “艾迪,你带伊达到外面去玩吧,我跟长公主殿下有话说。”

    金发碧眼的男孩走到伊达的面前,向他伸出手。伊达看看他,看看母亲,在母亲点头之后乖巧的跟着对方走了出去。

    “伊达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吧?”艾迪很是亲切的向自己的表弟询问。

    “是的皇长子殿下。”伊达礼貌周全的回答。

    “这里没有那些啰嗦的侍从们在,你不用这么拘谨的。”艾迪含笑拍拍伊达的肩头,“你是我的表弟,叫我的名字就行了。来,我带你去看看我的藏书室。”看来艾迪对于自己这个素未蒙面的表弟还是很了解的,知道伊达嗜好读书,所以一开口就投其所好。

    伊达眼睛一亮,马上就用力点头,高高兴兴的跟着艾迪而去,之前心里的那丝别扭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现在的兰姆国皇帝在皇后早逝之后,一共还有三位妃子,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这样的妃子数目在历代皇位拥有者之中,可以说是少得可怜的一个数字。

    其中的第一侧妃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卧病长达十年,而她所生育的公主,也在前年远嫁异国。这对母女对于皇室而言,存在感已经十分的薄弱了。现在实际上长久陪伴在皇帝身边的,只有意娜侧妃和诗雅侧妃两位。

    两位侧妃都出身贵族世家,已经陪伴了皇帝多年,而且都育有皇子。兰姆帝国的后位空虚已经多年,按道理来说她们两人都是有资格升为皇后的。既然两位侧妃的才貌、能力、与皇帝的感情甚至身后的家族势力都不相上下,那么她们最重要的筹码,就是她们各自的儿子。皇太子的母亲登上后位几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所有的人心中都默认了,将来那位皇子可以成为皇太子,他的母亲就是皇后的可能。

    于是后位之争,皇太子之争就成了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随着两位皇子的年龄渐长,在整个朝局中,两个阵垒分明的阵营已经渐渐形成了。

    不过两位皇子之中,皇长子艾迪自幼就以聪明、稳重、仪表出众而广受好评,次子蒙德虽然被称赞为勇敢果断,可是与自己的哥哥相比却大显逊色,所以在两位皇子将来由谁来继承皇位的问题上,倾向于前者的人要多一些。相对应的,意娜侧妃也就比诗雅侧妃更加接近皇后的宝座一些。

    不过不管背后里怎样暗潮涌动,整个兰姆帝国的皇室在表面上依旧是一派的和睦气息。与前几代皇室中发生过的后宫嫔妃的皇子皇女们为了后位、皇太子位相互厮杀的情况相比,这一代的皇帝要幸运的多,或者说他从一开始选择妃子的时候就慎重得多,后宫嫔妃的数目稀少虽然造成了皇子数量的稀少,可以却使得这个特殊的家庭更加稳定,至少目前看来,安迪与蒙德两兄弟之间的感情十分好,而两位侧妃也各自守着各自的本分,从来没有过任何出格的行为。

    皇帝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迟迟没有侧立皇后和皇太子的意思,两位侧妃似乎对此也不在意,从来没有作出过争取的姿态,而是各自在皇帝身边,经营着必不可缺的属于自己的一个位置。

    意娜侧妃有着出色的社交能力与本身的才识、气质,在各种大的场合,只有她才是最适合陪伴在皇帝身边的女性,她的谈吐和风姿可是成为任何场面的亮点,在很多外交场合,她就是兰姆帝国的女主人的化身。

    诗雅侧妃则与意娜侧妃刚好相反,她是一位安静的女子,几乎从来不参与宫廷中的各种宴会和活动,也不爱与人交往,即使最长出入宫廷的贵夫人们也很少能得到她的召见。她就那样长年深居简出的生活在自己的宫殿内,却仍然让整个帝国无法忽略她的存在。因为这位看起来如同温室中的花朵一样的娇柔女子,却有着十分出色的处理军政事务的能力。出身名将之门的这位女子,不仅仅熟悉军事运作,善于出谋划策,而且在皇帝身边的这些年中对于民生政治也已经精通熟悉。皇帝十分看重她这一点,许多政事都会与她进行商量才作出处置,可以说诗雅侧妃不仅仅是皇帝的伴侣,还是皇帝不能或缺的一位重要幕僚。

    兰姆帝国的皇后,自古以来就不仅仅作出一个皇宫的女主人存在,而是扮演着皇帝的智囊兼助手的角色,从这个方面来看,反而又是诗雅侧妃更加适合成为皇后。

    这些就是皇帝迟迟不立皇后的原因,也是兰姆帝国上下现在最关心的大事。

    不管表面上多么的平和,其实有心人都知道,以两位侧妃为中心的两派之间,其实已经竞争的非常激烈,这种竞争往往意味着你死我活,失败的一方即使侥幸留下性命,也是要落个永世不得翻身的。还没有选择自己阵营的贵族们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分析着,观望着其他人的一举一动,其中备受关注的,恐怕就是法兰大公的立场了。

    作为帝国最重要的臣子,法兰大公的权势就连皇帝也要敬让三分,在这种情形之下,法兰大公的意见就显得格外的重要,几乎可以说他选择支持哪一方的话,那一方获胜的可能性就会大幅度的提高。可是历任的法兰大公都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从来不在皇子们竞争皇位的时候发表意见,也不会表示支持哪一方。法兰公国总是用一种超然的态度对待这些权势之争,因为历任的法兰大公们很明白,无论帝国的皇帝是谁,法兰公国在国家中的地位都不会改变,法兰公国在皇帝心目中那种矛盾的分量,都不会发生改变。或者说,法兰公国并不需要一位自己扶植起来的皇帝,因为到目前为止的法兰大公,还都没有产生过某国篡位的念头。

    伊达·法兰是法兰大公唯一的继承人,同时又是长公主的儿子,他身体中流淌着法兰家族和皇室的双重血脉,按照惯例,他也是拥有皇位继承权的人之一。要是两个皇子都出现什么意外不能顺利长大成人,而皇帝又没有别的子嗣出生的话,伊达·法兰就是皇位有力的竞争者之一,有法兰公国作为后盾,能够和他竞争的的对手实在不多。而且法兰大公和皇帝由一个人担任的话,法兰公国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被合并进帝国的版图,这对于度过本身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正是因为这样的种种原因,伊达·法兰的身份变得十分的特殊,特殊到了法兰公国一直把他隐藏的很好,以至于这位有着皇族血统的子爵大人,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来到皇城之中。

    伊达·法兰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特殊性,他跟着艾迪皇子高高兴兴的走去,满脑子都是藏书室这几个字的存在。他不知道,也不会明白,有多少人在注意着他和艾迪皇子牵手同行的样子,更不会明白,他们现在的情形,在某些人的心目中意味着什么。

    “伊达。”

    “是的母亲。”伊达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的书站起来迎接自己的母亲。

    “意娜侧妃在等我们,我们该走了。”

    “好的母亲。”伊达乖乖的跟在大公妃身边走去。

    在皇宫中居住最大的不好处,就是母亲对于伊达的礼仪要求得更加严格了,伊达在法兰公国的时候因为父亲的放纵而养成的一些不太符合贵族举止的行为,都被母亲用极严厉的态度纠正了过来。

    皇宫虽然是这个国家的中心,是掌握着这个国家命脉的人居住的地方,这里的一切条件和服务都是这个世界上最优越的,但是对于伊达来说,住在这里的生活并不惬意。母亲对他的严格要求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伊达敏锐地感觉到了这里的主人们对自己总是保持着一种很特殊的态度。那种特异的气氛弥漫在每个人的身上,就连已经成为他主要的玩伴的艾迪皇子也不例外。

    伊达·法兰自幼生活的环境使得他很明白,自己周围的人的那些微妙态度意味着什么,不过他对此很是不解,他们不都是皇帝、皇子和皇妃吗?为什么还要对伊达有所需求?

    即使再敏锐,伊达毕竟还是个孩子,他还不能明白法兰公国的继承人所代表的意义,更不能明白,自己的母亲给与自己的血脉代表的意义,只是一厢情愿的期盼着母亲能够早点结束和父亲的冷战,带自己回家去。虽然这里有很多藏书,可是伊达并不喜欢这里。

    “母亲,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伊达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心里想到了,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回去?”大公妃扫了他一眼。

    “我有些想家了,还有父亲安排的训练,我也已经耽误了很多。”

    “你的父亲……他怎么会认为你就应该做一个骑士的?”大公妃皱着眉头,似乎对骑士这个词汇很有些厌恶,“我的儿子,应该比艾迪优秀,我希望你能够成为一个魔法师或者学者。”

    可是魔法师是需要天赋的,不是谁都可以成为魔法师啊。伊达在心里这么咕哝着,可是却没有说出来,但是他还是聪明的没有反驳自己的母亲。

    “伊达,你不喜欢这里吗?”大公妃的口气温和下来,“这里可是妈妈从小生活、长大的地方呢。”

    “我喜欢这里的。”伊达言不由衷的说。他知道母亲对于皇宫有着很特殊的感情,在法兰公国的奥兰城堡生活时,总是会拿城堡中的一切和皇宫作比较,然后得出皇宫哪里都比奥兰城堡强的结论,父亲法兰大公经常为这样的小事和她起纠纷。伊达不希望自己因为这样的事情和母亲产生什么不愉快。

    “伊达,你一定会更喜欢这里的。我会让你……你希望永远住在这里吗?站在这里看着这座美丽的建筑,这个美丽的国家……”大公妃的声音压得很低,不仅仅前面带路的侍女们没有听见,就连走在她身边的伊达,也没有听见她最后吐出来的几个字:“用主人的目光去看,你会更喜欢它的……”

    伊达不觉得皇宫有多么美丽,至少它根本比不上奥兰城堡。而且听母亲话中的意思,她似乎还打算继续住下去,这让伊达很是失望。

    目光越过长廊的窗户,伊达看到蒙德皇子正从外面的庭院中经过,两个人的目光相遇,彼此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相对于对伊达很友善的艾迪皇子,蒙德皇子和伊达一直没有什么交流,除了正式场合所谓的礼貌,他们两个甚至没有说过话。不过伊达对这个仅仅大他几个月的表哥还是很有好感的,因为蒙德皇子看起来开朗大方,在任何的场合都能毫无心机的说笑。最重要的,就是伊达在他的身上,并没有感受到那种奇怪的态度,蒙德对于伊达,只是呆着好奇的礼貌的疏远着,在这个皇宫中,这样清晰的情绪是唯一的,要不是母亲的交代,伊达真想和这位皇子试着来往一下。

    “伊达?”

    “是的母亲。”伊达急忙加快脚步追上了大公妃。

    大公妃与意娜皇妃的关系很好,几乎每天都会见面,两个人之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服装、首饰、化妆、贵族圈子里的各种流言,伊达在旁边听得昏昏欲睡,还要强忍住想打哈欠的欲望,实在是一种痛苦。好在艾迪很快就要下课了,等他回来,母亲和皇妃就会很高兴的让他带着伊达去玩耍,伊达也就可以摆脱这种折磨了。

    就在伊达默默计算着艾迪皇子回来的时间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在皇宫这样一切都有着严格的秩序与礼节的地方,这样的声音出现的实在突兀。伊达听着那个声音在乱喊着什么“皇妃,不好了……”“皇子……”之类的话,不由得站了起来,双眼紧盯着门口。

    意娜皇妃在听到皇子,不好了之类的字眼之后也显得有些惊慌,站起来向着门口走了几步。

    “皇妃殿下不好了,蒙德皇子……坠马了……”一个侍卫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对意娜皇妃说。

    “蒙德皇子?他怎么会坠马的?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大公妃抢先发问。

    “皇子他……他是因为皇长子殿下才……恐怕,恐怕……”那个侍卫语无伦次地说着,混乱的语句让人一时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艾迪怎么了?这和艾迪有什么关系?”要是说意娜皇妃在听到蒙德皇子出事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一丝担忧其实是出于伪装的话,现在她真正的焦急起来。艾迪是她的唯一的儿子,是她全部的希望,无论如何艾迪都不能出事啊。

    现在,全部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侍卫身上,而不明所以的伊达却在这个时候看到自己的母亲,法兰公国的大公妃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似乎是笑容的表情。不过那个表情消失得太快了,以至于伊达马上就被那个侍卫终于有了些条理的叙述吸引,忘记了自己看到的一切。

    那个侍卫经过几分钟的平息,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说话也清楚了很多,大家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今天早些时候,蒙德皇子让侍卫带来了他的小马,在花园中骑马玩耍。他的年龄虽然小,可是由于自幼就对骑术很感兴趣,所以对那匹千条万选出来并且骑惯了的小马的操控能力还是很好的,而且骑马的地点就在皇宫的庭院中,周围又有大批的侍卫跟随,所以诗雅侧妃和皇帝一向很放心蒙德皇子这样的游戏。

    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蒙德皇子骑着他的小马在庭院中转了几圈之后,就开始慢跑起来,侍卫们分在两侧紧紧跟随着,准备按照惯例,让皇子再骑上一会就结束这次户外活动。就在这个时候,皇长子走过这里。

    艾迪皇子的生活没有弟弟那么轻松,他不仅仅已经正式开始在老师们的指导下学习各种的知识,而且自从检测出他的体质适合成为魔法师,就在进行魔法师的训练。这些学习和训练对于任何一个他这种年纪的男孩来说都是很辛苦和艰涩的,可是艾迪皇子表现出的求知欲和耐心完全超越了同龄人,他的付出同样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一来他的学识远远超过了同龄人,使得聪明好学成了皇长子的代名词。二来,他在皇帝的心目中的分量毫无疑问也加重了。对于艾迪皇子来说,这两种回报已经很足够了。

    艾迪皇子对于学习的主动和热情常常使得他的老师们忘却了他的年龄,给他增加学习量,而艾迪皇子自己也总是表现的很乐于接受这些。今天,当艾迪皇子延长了很多课时结束之后,沿着长廊走来的时候,正好遇上蒙德皇子在庭院中骑马。

    这个相遇令双方的侍卫都有些紧张。

    两位皇子分别由两位皇妃所生,这本身就意味着两个男孩之间的关系不可能亲密的如同的普通人家的兄弟。二两位皇妃的地位相等,更加加重了这种距离。生在皇室,谁都知道这两个孩子将来的关系会是什么,所以从来也不会有人去教导他们爱自己的兄弟,而是不断地在向他们灌输着防范的意识。

    两位皇子隔着长廊相望,然后在各自侍卫们的警觉之下平静的向对方行礼,艾迪关心的询问了弟弟最近的生活情况,而蒙德也尊敬的回答了哥哥的问题。每一句对答都有既定的格式,这些都是他们从小就经过了千百次的训练的礼仪,做得丝毫不错,不会让任何人挑出一点的不是来。

    本来,这样的对话之后,他们就会按照惯例各走各的路,并且以后更加注意避免与对方不必要得相见。可是就在艾迪皇子台步的时候,一团火球忽然从他的衣袖中飞了出来,直扑蒙德皇子的坐骑。

    作为一个初学者,艾迪皇子的能力也仅仅能够释放这样的小火球。这个魔法根本没有什么杀伤力,即使是打在人身上,也最多给人留下一个小小的灼伤。可是打在马匹身上,就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效果。

    战马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它们即使在战场上负伤也不会轻易的受惊和不服从驾驭,可是蒙德皇子骑的是一匹小马驹,当时选择它的唯一要求就是温驯,根本就没有经过什么专门的训练,在所有人的心目中,这匹马只是皇子的一种玩具而已。平时蒙德皇子骑马,都是在戒备森严的皇宫内院,在无数侍卫的保护之下,虽然各种安全措施周密,可是谁也没有考虑过关于马匹的能力问题——小孩子玩的小马,谁会在乎它的能力呢。

    现在,一个火球打在了这匹小马的身上。

    小马作为皇子的坐骑,平时在皇家的马厩中享受着优等的待遇,从来也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再加上火焰本身给它带来的恐惧,使得它顿时大声嘶叫着前蹄离地人立,乱蹦乱跳起来起来。蒙德皇子毫无防范,一下就被甩到了地上。然后,那匹正惊惶不已的马匹的蹄子,在蹦跳之间又狠狠地踩上了他的身体。

    经过这样的摔跌和践踏,蒙德皇子那小小的身体顿时就不再动弹。侍卫们回过神来,急忙把他送往御医那里,不过等御医和魔法治疗师感到皇子身边的时候,这位小皇子已经停止了呼吸。

    这件事情可以说是真的足以令天下大乱的事件,而在这次事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艾迪皇子,也就成为了众矢之的。虽然没有人明说,可是他用魔法攻击马匹,杀害了自己的弟弟的行为,已经在皇宫中的各个角落传开。蒙德皇子的侍卫们当然不会就此罢休,而艾迪皇子的侍卫们也要尽力的保护自己所效忠的目标的安全,于是一场皇室侍卫们之间的争斗,就在蒙德皇子被害的现场展开来,直到皇帝陛下亲自赶到了现场。

    艾迪皇子虽然比同龄人要成熟一些,可是面对这样的事情,也只能惊慌失措,他反复的解释着自己并没有害蒙德,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那个魔法火球,却又让他无法辩解的清楚。

    两个儿子之间会有一场争斗,这是皇帝早就预料到的,生于皇室的男孩子们,都无法避免这样的命运,当年他自己也一样,也是在自己兄弟们的争斗厮杀中冲出重围,才有今天的地位的。可是他没有想到一切来得这么早,没有想到一切的开始就是这样的惨烈,就是用一条生命作为代价。他只有两个儿子,失去任何一个对于一个父亲来说都是无法形容的打击,而现在,他却有可能同时失去两个了……

    皇帝虽然感情上无法接受,但是作为一名君王,他还是果断的下令将艾迪皇子软禁了起来,并且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员,都进行了秘密关押,准备亲自审问。

    这个消息令意娜皇妃险些昏过去,她顾不上自己的客人,匆匆的冲了出去,估计是觐见皇帝为儿子求情去了。

    伊达不安的看着混乱的宫室,悄悄拉拉母亲问:“蒙德……真的死了吗?艾迪他不会有事吧?”在他的心目中,这两位皇子都是他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他还是关心他们的。

    “伊达,你不需要关心他们的事……”大公妃蹲下身来,带着灿烂的笑容耐心的回答,“从现在开始,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考虑……”

    “什么?”

    “做这个皇宫,做这个国家的主人……坐上我的儿子比他们更适合做的位置……”

    伊达咬着嘴唇没有回答,他从母亲的笑容中感到了某种寒冷的东西,令他浑身发抖,以至于说不出话来……
第一卷 五、力量与权势(中)
    伊达·法兰坐在高高的皇座上,俯视着下方正在行礼的人们。

    他的父亲坐在他的左边,母亲坐在他的右边,偷眼看看他们,让伊达本来惊惶的心情略微好了一些。

    皇座使用黄金白银缠绕制成,虽然历经漫长的时光却依旧光彩夺目,宽大的座位足以坐上三个伊达还能保证碰不到扶手的位置,现在伊达独自坐在中心的位置,感觉自己孤零零的,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这个位子很硬,硌得伊达喝不舒服。而且皇位上面镶嵌的珠宝在光下照射下折射出各色的光芒,这让在坐在位子上的伊达觉得老是有些光现在他的眼前闪烁着,令他忍不住想要眨眼。

    要是他是帝国的皇帝的话,他一定不制造这样坐起来不舒服的位子。伊达刚刚冒出这样的念头,马上就醒悟到,自己现在确实已经是帝国的皇帝了,于是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加剧烈起来,心口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身体也不禁的微微战斗起来。

    “咳。”

    母亲的低咳令伊达回过神来,他向下面行礼的诸臣子作了个平身的手势,看着他们退下,然后另一拨人又上前来重复之前的礼节。整整一天,伊达都要坐在这里接受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诸侯、贵族们的参拜,他现在已经很不耐烦了,却不能在脸上露出一丝半点来。

    偷眼看看父亲,他依旧是严肃而冷漠的坐着,目光看着下面的人群,又好像穿过人群看着别的什么地方。

    伊达知道父亲并不希望自己坐在这里,这和伊达自己的愿望其实是一样的。有几次伊达几乎就要冲动的开口,想要祈求父亲现在就带自己走,回到法兰公国去,因为他有终预感,自己要是一直坐在这里等待一切结束,那么自己就永远都不能再回到法兰公国去了。

    可是伊达的理智告诉他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呆在这里像个木偶一样的被人摆弄着,直到一切结束。这种认知令他感到深深的委屈,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才把心里的那种难受压了下去。

    一切一直延续到晚上,月华初上,五色的魔法烟花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喷射上了天空,顿时把星月的光辉都掩盖了。“皇帝陛下万岁!”的欢呼口号在城市中此起彼伏的回荡着,飞舞着的彩色旗帜、鲜花淹没了城市的每条街道。而那位刚刚登基的小小的皇帝,就站在皇宫城楼的最高点上,向着民众挥着手。

    在他的身边,依旧分列着他的父母,不过与母亲的兴奋以及父亲的冷酷相比,伊达的动作和表情都极其的机械化,他已经很累了,累得连微笑、连挥手这样的动作表情都快要做不出来了。现在的伊达只想要好好的休息一下,什么都好,皇帝也罢,皇宫也罢,永远不能回家也罢……让这一切快点结束就行,伊达都能接受了……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

    “皇帝陛下万岁……”

    “兰姆帝国万岁……”

    ……

    这样的喊声不绝于耳,而伊达终于在某个时刻昏昏的睡了过去。

    “送皇帝陛下到他的寝宫去。”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然后是侍从们的答应声。

    “我来。”这是父亲今天一整天说的第一句话。

    伊达赶到一双有力的臂膀把自己抱了起来,熟悉的感觉让他的精神一下子松弛,然后就完全进入了梦乡。

    “皇帝陛下回宫……”

    “皇帝陛下……”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称呼他为法兰子爵,他的名号,将是兰姆帝国的皇帝陛下。

    “陛下,大公妃她……”

    “告诉母亲大人,我现在没有时间,请她耐心的等待一下……”

    年轻的皇帝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对着侍从不耐烦地说,却意外的看到了跟在那个不安的侍从身后的人。“母亲,您怎么到这里来了?”伊达换上无可挑剔的笑容,向着走来的大公妃站起来。

    “要是我不到这里来,岂不是永远见不到我的儿子了!”平日里总是一丝不苟的装扮自己的大公妃今天看起来有些零乱,声音也到着高亢的激动,完全失去了那种招牌式的高贵和优雅。她几步跨到伊达面前,恶狠狠地质问:“你竟然把我软禁起来!你竟然这样对待我!我要你立刻让他们放我自由。”

    “母亲,这也是为了您好。”伊达悠然地说,“毕竟事情的真相还在调查中,为了还您一个清白,我觉得您在最近还是不要到处走动的好。”

    “什么调查?你所谓的调查就是把我关起来吗?为了那个下贱出身的女人,把你的母亲关起来。”

    “母亲,她不是下贱出身的女人,而是兰姆帝国未来的皇后,这个国家未来的女主人。您一定也不愿意您的儿子,成为一个连自己的未婚妻都保护不了的人吧?既然她死了,我们就得给她的家族一个交代。而您是当时唯一和她在一起的人,更严重的是,几乎所有人都听见您亲口宣布,您想要杀了她……”

    “你知道我没有!”

    “当然,我知道……从蒙德死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在这个皇宫里的死亡,站在死者面前的那个嫌疑人一定不是凶手的道理——这是您教给我的。”

    “你……”大公妃的眼神有了瞬间的游移,可是还是马上就跟着说,“既然你知道还要软禁我!”

    “没办法,我作为这个国家的主人,有的时候不得不做一些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就象舅舅当年明知道发配的决定会害死艾迪,却不得不那样做一样……啊,原谅我母亲,我知道您不太喜欢听这些陈年旧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些事情总是会浮上我的心头来呢……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我就常常想起舅舅、艾迪、蒙德……您知道,这是因为我这个人在这世界上可以称为亲人的人已经不多了,就连未婚妻都在前几天遇害了,我已经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呢。”

    “你……至少还有我这个母亲……”大公妃的气焰低迷了不少。

    “是啊母亲,所以更要请您配合我的决定,要知道外面的人给我压力已经很大了,您不会再让我为难吧?”

    “你……你倒是翅膀硬了……”大公妃看着伊达缓缓地说。

    “我总是要长大的,母亲。”

    大公妃不再说话,转身向着门口走去,身影显得有些疲惫。

    “母亲……”

    大公妃转过身,看到年轻的皇帝脸上那种模式化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带忧伤的茫然的眼神,那是小时候的伊达·法兰经常挂着的神情,恍惚中似乎已经多年不见了。“伊达,我的儿子,我的宝贝……我……”大公妃张开手臂向年轻的皇帝迎去。

    就在最后一步,伊达却止住自己的脚步,并且躲开了母亲的拥抱。

    “母亲,不可以了……母亲,我不能再让自己后悔了。”一瞬间,温文尔雅的皇帝和茫然若失的少年都不见了,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带着冷峻目光,毫无表情的人。

    “伊达……你知道我没有杀她。”

    “我知道,因为……”伊达靠近了她的耳边轻轻地说,“杀她的人是我,母亲,我不再需要我的未婚妻活着了……”

    大公妃惊讶得看着伊达,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吗?我是您的儿子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伊达摊摊手扬眉笑着说。

    “你,你现在也不再需要我活着了是吗?你也不再需要你的母亲活着了是吗!”大公妃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态度叫了出来。

    伊达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缓缓地说:“是的,母亲。”

    “哈哈哈哈,我是你的母亲,我帮你得到了皇位,我帮你扫清了一切的障碍,扶你登上了这个座位……现在你说你要我去死吗?我的儿子,你要我去死……你要杀了你的母亲!”她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摸出一把匕首向伊达扑过去。

    伊达轻松的闪开。

    他虽然没能像父亲希望的那样成为骑士,可是每天的剑术训练从没放下过,当然不会被自己母亲疯癫般的攻击击中。

    “当啷”

    大公妃被伊达敲击手腕,匕首落在了地上。

    “你来杀了我啊,你杀了我吧……是我让你登上了皇位……是我……”大公妃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母亲,”伊达走到她面前,单膝跪着,把手放在她的肩头,“有的时候,我真地想回去,回我们的家去。法兰公国,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可是回不去了,法兰公国已经不存在了,父亲不在了,我的‘母亲’也不在了……我只剩下兰姆帝国和这座皇宫了,您明白吗?是您把我送到这里来的,我只剩下这些,我不会再让您拿走的,我没有别的办法……”

    “你不能杀我,我是你的母亲!伊达,我爱你,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伊达,你也爱我是不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的一切,你是我的一切,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伊达看着她,慢慢站了起来走向自己的办公桌,背对着她说:“母亲,我现在很忙,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还有,我已经知道了,关于父亲……”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到了后面的字句已不可闻,甚至或许根本就是他把那些话咽回了心底,终究没有说出来。

    这些已经足够了,对于大公妃来说,年轻的皇帝最后的这番话,已经足以浇熄她最后的一线希望。

    看着儿子的背影,大公妃忽然觉得无比的陌生。

    这个她从小一手养大的孩子,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她这个做母亲的一心想要自己的儿子变成的人。

    还有什么好说的,自己毕生最大的志愿不是已经实现了吗?自己的儿子,不是已经成为了这个国家的主人,不是已经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皇帝那样的沉稳、睿智而且冷酷了吗?那么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伊达,伊达……”大公妃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年轻的皇帝脊背微微一僵,但是却终于没有挣开,任由大公妃紧紧搂住自己。“儿子,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要记住,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的生命,你的地位,你的所有的一切……你要记住,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要是你忘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是的,母亲,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的一切都是……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这一点!”

    大公妃反复的喊叫着这句话,直到她离去之后,那带着疯狂的声音还在回荡。

    “是的,母亲……这一切,都是你给我的……可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看着大公妃努力维持着高贵,可是依旧难掩踉跄的走出去,伊达示意侍从关上房门,没有再多看自己的母亲一眼,反而是在埋头处理公务良久之后,才忽然停下手中的笔,轻轻地说出这样一句话。“可是既然给了我,就是属于我的了,您为什么就是弄不明白这一点呢……”

    第二天清晨,年轻的皇帝被人从睡梦中吵醒,不过他并没有责备那个冒失的有些失礼的侍从,因为对方带来的,确实是一个值得对方这样的惊慌失措的讯息:大公妃殿下昨天晚上服毒自尽了。

    年轻的皇帝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在床上坐了很久才起来,他的脸一直冻结着,看不到任何表情,也看不到一丝血色。他依旧按部就班的完成早上起床后的洗漱、更衣等程序,可是那种机械的动作令所有的侍从和侍女都看了心中打颤。所有人都明白,现在的皇帝心情悲痛之极,在这个时候万一不慎,说不定会成为他发泄的对象。所以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服侍皇帝的过程中大气都不敢喘。

    很快的大公妃自尽的消息就传遍了所有对这件事有兴趣的人的耳目,大多数人在震惊之余,都不得不开始考虑,这件事情会给刚刚相对稳定下来的政局带来什么。

    两天前皇帝的未婚妻刚刚被害,当时在场的人只有大公妃一个,虽然所有人都明白,凶手不可能是大公妃,但是她对皇帝的未婚妻十分不满也是尽人皆知的事情,所以皇帝出于什么当面的考虑,哪怕仅仅是为了要安抚一下自己那可怜的岳父岳母,也要作出一个姿态来的。当皇帝宣布将大公妃软禁起来,等待事情调查清楚的时候,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他在做戏给死者的亲族们看的,因为谁都知道,皇帝和他的母亲感情非常的好,甚至可以说,要是没有母亲的大力支持,伊达·法兰根本没有可能登上兰姆帝国的皇位。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大公妃会在被软禁的第一天就服毒自杀了。

    皇帝还很年年轻,至今未婚的他在男女关系方面似乎十分晚熟,到现在甚至连个宠幸的侍女都没有,就更别说生下继承人这样重要的问题了。皇帝的父亲法兰大公已经在三年前过世,除了母亲之外,皇帝陛下在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的亲人了。母亲的死对于年轻的皇帝的心智来说,影响一定极为巨大,很多人不得不联想到种种有可能因为皇帝的悲痛而产生的连锁事件。

    大公妃的脸庞看起来很平静。

    既然是自己选择了这个结局,她按照向来的习惯,把她自己最后的姿容装点得高贵完美。

    伊达一直坐在床前看着自己母亲的那张冰冷的面孔,直到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仅仅是一具尸体而已的时候,才大声地嚎哭起来,掩面冲了出去。

    一切都终结了,一切都终结了。

    随着最后一个亲人的死去,伊达终于稳稳的坐在了皇帝的宝座上,再也没有人能够对他的皇位产生威胁,再也没有人敢想要把他当作傀儡摆布,再也没有人可以用家族的力量强塞给他一个女人……

    伊达·法兰从今天开始,真正的成为了兰姆帝国的主人,世界上最强的的帝国的皇帝……

    侍女、侍从们在皇帝想要安静而遣退他们的时候,都带着如逢大赦的心情离开,谁都知道这位一向心机深沉的年轻皇帝,因为母亲的自尽已经方寸大乱,一天之内已经毫无因由的处死了三名侍从了,谁都不愿意成为第四个,这个时候只有远离他的视线才能稍微安全一些。

    面对空荡荡的宫殿,伊达·法兰静静地坐着,如同一尊没有表情和生命的雕像,可是良久之后,他的嘴角开始出现弧形的纹路,那个弧形越来越明显,终于变成了笑容,一个冰冷而带着讥讽的笑容,出现在年轻的皇帝的脸上。

    他站起来,张开手臂,看着自己面前的宫殿。

    是的,站在这里的感觉很好,母亲,或许你是对的……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伊达·法兰看着眼前的青年男子,这个青年有着一种令伊达感到十分熟悉的轮廓,伊达觉得自己过去曾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类似的长相。是的,伊达的记忆力非常好,他知道自己不会弄错这一点的。

    那么,这个青年像谁?

    虽然对方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但是伊达还是心平气和的进行着自己的思索。

    这个青年不是第一个来刺杀伊达的刺客,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可是伊达对于自己的贴身护卫们有着绝对的自信,即使是大陆上赫赫有名的高手,都不一定能够突破他们的防御来到伊达身边,更别说这样一个看起来冒冒失失的青年了。

    伊达现在在意的,只是他究竟是怎么进入到狩猎场中来的,另外,他的长相又究竟有什么地方让伊达感到这样的眼熟?

    就在伊达思考着这些的时候,那个青年已经被侍卫们制服,并且拖到了伊达的面前。他倔强的不肯低下头,梗着脖子恶狠狠的看着伊达,眼睛血红,就好像恨不得扑上来撕咬伊达的血肉才能得到发泄一样。

    伊达不在乎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憎恨他已经见的太多,甚至麻木了。

    “我不知道是谁派你来的,也不知道你通过什么人才能混入狩猎场,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知道,我并不打算从你身上得到这些答案……”伊达坐在马上看着青年慢悠悠地说,“我会找出你的同党和指使者的,所以你就放心的去吧。”

    “你这个恶魔,卑鄙小人,谋朝篡位的畜生……”青年破口大骂了起来。

    伊达不在意这样的职责,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青年说得并没有错。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既然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伊达,既然现在百姓和贵族们都已经接受了这位英明仁慈的君主的统治,他是怎样登上皇位的又有什么关系,又有多少人会去关心呢?

    “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不会让你好过的,皇位本来应该属于我,我才是兰姆帝国真正的继承人……”青年看到一名侍卫在伊达的示意下已经慢慢走向自己,举起了手中的利剑,于是有些歇斯底里的喊叫起来。

    “等一下,你说什么?”伊达冲侍卫摆摆手,然后眯起眼睛看着那个青年。

    “我才是尼曼家族的继承人,你这个篡位的畜生,使你杀害了我的哥哥和父皇,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皇位!”

    伊达凝视着这青年,忽然明白他究竟是哪里来看着眼熟:他的五官的轮廓、头发和眼睛的颜色,甚至某些表情都像极了先皇,也就是伊达的舅舅凯伦五世。是的,这些容貌上的特征,几乎都是尼曼家族代代相传的,反而伊达虽然也拥有尼曼家族的血脉,但是他的容貌则完全是法兰家族的特色。

    尼曼家族的后代?开什么玩笑,留着尼曼家族血统的人,除了一些小贵族之外,已经只剩下伊达一个人了。这么多年来,用各种口径讨伐伊达·法兰地人物层出不穷,但是自称是尼曼家族后裔,先皇子嗣的,这倒是第一个。伊达冷笑,他一点都不喜欢这种与众不同的创意。

    “杀了他,尼曼家族已经没有后代了。”向侍卫挥挥手,伊达准备提马离开。

    “住手……手下留情……陛下,陛下……请等一等……”

    一个老人大呼小叫的纵马狂奔而来,看着这个人,伊达也不由得皱皱眉。这个老家伙已经是兰姆帝国的三朝元老,对国家可以说忠心无比,伊达登基以来也受到他很多的支持和照顾。这种一心为公,心目中只有国家利益的人物虽然很值得敬佩,可是某方面来看也很麻烦。

    “陛下,陛下,他真的是先皇的儿子,是你的表弟……不能杀他,不能杀他啊……”

    这个年纪的老头在马上颠簸这样一番,下马的时候站都站不稳了,可还是急着叫嚷起来。

    伊达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这个老家伙,竟然这么当众喊出来,要知道以他的身份这么说,就算不是真的,听到的人也有一部分会相信了。

    看看周围的听众,伊达快速在心里盘算着善后的办法。

    “……他真的是先皇的子嗣。当年蒙德皇子去世之后,深受打击的诗雅皇妃回到娘家修养,却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两个月了。这个孩子出生之后身体不好,所以是在皇宫之外抚养长大的,但是他出生之后,先皇还是很高兴的给他颁下了名号,他的名字是凯伦,和先皇的名字相同。”

    “是吗……”伊达玩弄着马鞭,似笑非笑的回答。

    他说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可能。

    当年应该被处理掉的人都处理掉了,可是那个在蒙德皇子死后就心灰意冷的隐居起来的诗雅皇妃却是被忽略了,因为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连她的家族都低调的退出了政局,还有无数需要头疼的事情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再去关注一个失去了儿子的皇妃。

    现在看来,那全是为了保护这个青年采取的手段吧?为了让这个孩子能够比他的哥哥们更幸运的长大成人,所以采用了这样的方法。

    凯伦,好名字,是想要成为凯伦六世的意思吗?

    “带回去。我会把事情查清楚的,自此之前,谁也不许伤害他。”伊达下了命令。

    也许你们说的是真的,可是你们用的时间太久了,你们给我的时间也太多了。事到如今,你们在幻想什么?我会因为一句血统问题就把皇位拱手相让?这种可能你们自己觉得有多少?有的时候人过于有原则了,就会变得天真,三朝元老,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竟然还认为登上皇位的关键在于血统。

    “陛下,您是一个好皇帝,在您的统治下,兰姆帝国日益强大,可是你毕竟是法兰家族的后裔,现在真正的皇位继承人归来,您应该退位让贤,才能显示出您的贤德和法兰家族世世代代忠于帝国的传统啊。”回程的路上,那位三朝元老喋喋不休的说着类似这样的劝告,令伊达·法兰哭笑不得。

    大概在这位老人家心目中,自己真地会听从他的劝告,把皇位让给那个青年,然后乖乖的被软禁起来,等到某一天一切平息了,再被秘密处死吧?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蠢人吗?要是有的话,伊达倒是很想认识一下。

    也许这个所谓的耿直的老头子心里也是有算计的,就好像当初辅助自己登基,他的目的是想要法兰公国和帝国合并,而就算现在自己慷慨的让出皇位,估计他和他的新皇帝也不会允许自己重新拥有法兰公国了吧?到时候尼曼家族的血脉倒是继续延续了,法兰家族恐怕就要永远消失在历史之中了。

    “陛下,也许在您看来我的行为卑鄙无耻,可是这是为了国家……”

    老人的口吻坚定,慷慨激昂地说完这句话之后,忽然从马上向着并排骑行中的伊达扑了过去。

    这位三朝元老曾几个是一名骁勇的战士,可是毕竟岁月不饶人,现在的他行将就木,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矫健身姿。可是他袭击的对象伊达·法兰虽然年轻,却也不是身强体壮的人。自从母亲去世,年轻的皇帝在大病一场之后,他的体质就变得不太好,原本自幼一直坚持的武技训练也不得不停止下来。于是现在的伊达·法兰就连一个老人的扑击也没能躲过,被对方从马上扑了下来。

    皇帝遇袭落马的同时,那些侍卫们已经反应过来,纷纷冲了上去。

    “陛下,请你以兰姆帝国皇帝的身份死去吧,这样的结局对国家比较有利!”老人嘶声呼喊着,掏出了一个魔法卷轴。

    伊达募然明白,这个老疯子才是真正的刺客,他利用那个青年刺杀自己的机会当众表明了那个青年的身份,并且使得自己和他并马而行,距离极近。现在哪个青年被侍卫们押送着走在队伍的末端,这个魔法卷轴显然不会影响到那么远的距离。只要自己死了,那个青年必然可以从某些贵族那里得到支持,而诗雅皇妃所操控的家族也会马上现身,顺理成章的为他夺下皇位。

    站在所谓的一切为了国家的立场上,这个老疯子显然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了。

    一名侍卫手疾眼快,一剑就把老头拿着卷轴的那只手齐腕切断,魔法卷轴也跌落下去。老头在动手之前显然已经作了准备,不知道使用了魔法还是药物,现在的他仿佛根本不会感到疼痛,用另外一只手在魔法卷轴落地之前就重新抓住了它。

    不过失去右手之后,他是用左手抓住卷轴的同时,不得不放开了原本用左手压制着的伊达。伊达趁机用力一推这个老人,奋力的向外翻滚。他相信这个魔法卷轴的威力不会很大,因为那个青年——老疯子人为拥有皇家血脉的人,就在队伍的后面,威力过大的魔法卷轴会牵连到对方。而且这个魔法卷轴要是有着强大的威力的话,对方就不用采用把自己扑下马来之后行动的方式,而是和伊达并马而行的时候就动手了。

    伊达向外翻滚的同时,一名侍卫飞起一脚踢中了老人,把他从伊达的身上踢开去,伊达趁机狼狈的爬了起来,两名侍卫立刻迎上来,准备扶着他离开现场。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老头狂吼了一声,向着伊达扑了上来,只见他向猛虎一样的,不知道从哪里并发出了巨大的力量,两名侍卫试图上来阻止的侍卫都被他甩开,一直冲到了伊达的面前。

    伊达知道,老头子一定是用药物逼出了他自己全部的生命潜能,那种药物甚至可以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在短时间内拥有和大力士搏斗的体能,但是药力过后的结局就是死亡,因为人体的全部生命能量都被激发出来,短暂的超人之后,就是生命的终结。老头既然来刺杀伊达,即保定了必死的决心,而且作为帝国的重要大臣,想要弄到这种本来是绝密物资的药物也有的是机会。

    可恶。

    伊达心里诅咒着,奋力的抵抗着老人的扑击,一名侍卫从后面冲上来,已经顾不上会不会误伤皇帝了,从背后一剑刺向了老人。

    宝剑透胸而过,这种情况下老头竟然还是没有断气,而是继续向前扑。宝剑从他的背部拔出,大量的鲜血喷涌,而他的动作竟然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如狼似虎的冲向伊达。

    伊达虽然竭力的后退,可是终于还是慢了一步,被老人最后的一扑保住了脚腕,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地。

    伊达奋力的用脚蹬踢着,想要挣脱开去。人在生死关头总是能够迸发出特别的力量,在其中一瞬间里伊达已经脱离了老人的控制,可是紧接着,老人竟然一个鱼跃,再一次从地面上扑起来,张口死死咬住了伊达的衣摆,然后,他仅剩的那只手掰断了魔法卷轴。

    剧烈的火焰猛地升腾而起,把两个人同时包裹在里面。

    伊达·法兰狂叫着,发疯般的扭动身体,可是高温很快就结束了他的挣扎和痛苦,两个人形的身影缓缓倒落,在落地之前就化作了灰烬……

    为什么,为什么……

    我是帝国皇帝,至高无上的皇帝,为什么要这样死去……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我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为什么要这样死去……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我的权势可以让整个世界低头,为什么要死于一张小小的魔法卷轴……

    是的,我明白了,那些权势是属于帝国皇帝的东西,我缺乏我自己的力量,我要属于我得自己的强大力量,我要属于我自己的、可以掌控一切的力量……

    我需要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

    ……

    华伦迪尔惊醒的时候,花了很长时间才挣脱之前的梦境,弄清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感到自己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连额前的头发都湿透成缕的贴在脸上。

    把双手伸到面前,华伦迪尔仔细的看着。

    还是那双长满了老茧、小麦皮肤的十岁孩子的手,和梦中那位养尊处优的陛下毫无相似之处。

    华伦迪尔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那么活灵活现的梦,在梦里简直好像自己就诊的是那个出身高贵,最后一直到登上皇帝宝座的男子一样。自己从来也没见过那样华丽的住所、那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回忆着梦里的某些情节,华伦迪尔不由心驰神往。不过下一秒钟他就清醒过来,皇帝又怎么样?高贵又怎么样?还不是到最后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他只要会哪怕一个小小的护身法术,就能够支撑到那些侍卫上来将那个老头乱刃分尸。或者只要会一个风羽术,他就能让那个老头子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

    胡思乱想着,嘴角不由对那个蠢笨的皇帝露出一抹讥讽的微笑。

    男孩手指一弹,火焰从他的指端亮起,飘到桌子上的灯盏上,把油灯点着了。

    时间也不早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也许早点起床,早一步把事情做完,还能有机会吃上早餐。

    想到食物,华伦迪尔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按理说他是比较耐饿的人,可是从昨天早上开始就除了几个野莓子没有吃到任何的食物的滋味既使他也受不了,也许后面山坡上的蘑菇在昨天的雨后该长出来的,自己或许可以借着打柴的机会去看看。

    等到男孩穿好衣服走出房间的时候,满脑子在盘算的都是今天自己需要完成的工作,之前那个梦境早就被抛弃在脑海的最深处,再也想不起来了。

    走到庭院中,华伦迪尔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平时这个时间,这处住宅中除了自己之外,根本不会有别人这么早起床,可是现在,他一走出来就看到不远处的小楼亮着灯光。

    华伦迪尔好奇的向那里张望了几眼,正好看见一个人从窗口探出身体。那个人的姿态是那么的怪异,不由得吸引了华伦迪尔目光。

    就在男孩看到那个人那种奇怪的软绵绵的姿态不解的时候,窗口又出现了一个人影。华伦迪尔揉揉眼睛,终于看清楚了,前面那个其实完全不能动弹,他是被后来出现在窗口的那个人抓住身体,从里面推得探出身体来的。

    看到这样的情景,华伦迪尔的心中不由生出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还不等这个男孩为自己看到的奇怪情景作出什么反应,后面那个人用力一掀,那个身体探出窗户大半的人影就从窗口跌落了下去。

    “啊……”

    华伦迪尔不由惊呼起来,然后,他的声音被“扑通”一声的重物坠落声打断。

    天啊,天啊,那个人……

    华伦迪尔来不及多想,向着那个人坠落的方向跑去,而与此同时,塔楼上那个窗口中,一双冷冷的眼睛正盯着这个惊慌失措的男孩……
第一卷 六、力量与权势(下)
    华伦迪尔被带到屋子中的时候,心里紧张的怦怦直跳,因为在这个屋子里的人,都是真正的魔法师。他们是真正的可以操纵魔法的大人物,而不是像华伦迪尔的雇主那样的,仅仅是一个还没有得到认可的、也不能随意使用魔法的学徒。

    华伦迪尔出身在一个小商人的家庭,家境虽然不是很富裕,可是衣食住行都还能有保证。作为家里的小儿子,华伦迪尔是没有资格继承家业的,按照惯例,他会被送去某家和父亲熟悉的店铺学习经营或者某种手艺,从一个学徒慢慢做起,等到他年老的时候,经过漫长的累积或者可以拥有一家自己的店铺,也或者,他的一生都要在这种为别工作的状态中度过,直到耗尽最后的一丝精力。华伦迪尔从小就很清楚自己的将来,可是这个向来不言不语的孩子,他对未来有自己的打算。

    华伦迪尔像其他的哥哥们一样,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就离开了家,不过他却拒绝了父亲为他介绍的鞋铺,而是自己找到了一个魔法学徒,成为了对方的佣人。

    在大多数人眼中看来,这无疑是一个糟糕的决定,因为一个伺候人的奴仆和自己拥有一技之长的学徒,这其中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可是华伦迪尔坚持自己的做法,仅仅是因为他坚信自己能够成为一个魔法师。他虽然没有机会接近那些魔法师,没有机会接受测试,但是他对自己却有着无比的自信,认为自己一定可以成为一名魔法师。他选择成为这位魔法学徒的佣人的原因,也就仅仅是和对方约定好,在对方成为魔法师之后,将会收他做学徒。

    那位魔法学徒出身平民,他很需要像别的同学那样拥有一个仆从好来为他应付魔法学徒应该完成的种种工作,但是他的家世使得他没有能力获得,华伦迪尔的出现正好解决了他的这一大难题,这种不要工钱的仆从傻瓜才不会接受。而且这位魔法学徒很明白,等到自己成为魔法师,很可能已经十几二十年以后的事情了,让华伦迪尔作这样长时间的白工,对于他这个魔法学徒来说无疑很划算。要是华伦迪尔受不了放弃了,魔法学徒也没有什么损失。就算华伦迪尔最后坚持下来,到时候他也不一定能够通过测试,毕竟他对于自己能够成为魔法师的确定,仅仅源于他那种毫无因由的自信而已,要知道成为魔法师所需要的特殊体质在人群中出现的几率有多么的小。到时候华伦迪尔自己没有资质成为魔法师,可就怪不得他拒绝收一个仆人作学徒了。

    就像这个魔法学徒有着自己的想法一样,华伦迪尔也有着自己的打算。

    他深信自己有卓越的天资,只要得到机会,就一定能够成为一名伟大的魔法师。而主动来做这个魔法学徒的仆人,就是为了得到这样的机会。

    华伦迪尔没有打算把自己全部的希望都赌在一个人的身上,他相信世界上总会有识人的魔法师的,只要自己能够有机会呆在魔法师们聚集的地方,说不定哪一天就会遇到一个能够看出自己资质过人的魔法师,然后自己的梦想就可以实现了。

    可惜的是,事情没有华伦迪尔想象中的简单,到了魔法师们居住的地方他才明白,魔法师们和那些魔法学徒根本就不居住在一起,而像他这样身份的仆人,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入到魔法师们居住地方,即使偶然有魔法师从他们附近经过,高贵的魔法师们也不会把注意力放到那些低贱的仆从身上,到现在为止,华伦迪尔也没有机会遇到他梦想中的伯乐。

    可是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了。

    这个屋子里面有这么多位魔法师,只要他们其中的一位注意到这个少年的天分,那么以后……

    华伦迪尔就是带着这样的想法进入到这个房间中的,当他站在那些人面前,偷眼看着那一位位神色严肃凝重的魔法师们的时候,心里还依旧认为自己这次的遭遇,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他就是杀害潘斯魔法师的凶手吗?”

    当那个坐在所有人正中的老者郑重的这样问的时候,华伦迪尔才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头。凶手?这是什么意思?

    “是的诸位魔法师大人,就是这个卑贱的仆役在昨天晚上潜入潘斯魔法师阁下的房间偷窃,并且在被发现之后,残忍的把潘斯魔法师从窗口推出去活活摔死!”带华伦迪尔金来的那个人慷慨激昂,悲愤不已的对着在场的人叙述事情的经过,就好像那个摔死的人不是一个强大的魔法师,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体弱老人一样,而他口中的这个凶手也不是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而是一个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一样。

    听众们都没有什么反应,静静地听着他的叙述。

    谁都知道他说的是谎言,要是这个少年真的能够在不会魔法和武技的情况下与一个魔法师搏斗并且将对手杀死,那么他就不应该站在这里,而是应该在任何一个皇帝的皇宫中,受到于他的能力相衬的对待。可是正是因为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低贱的少年,他根本没有能力杀死一位魔法师,所以他才会站在这里,被宣布为杀人凶手。

    这些所有的人都知道,因为正是大家需要一个凶手,所以这个少年才会站在这里,被当作一个凶手。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华伦迪尔慌了神,他现在才明白过来,等待自己的其实是什么,于是大声地叫嚷了起来。

    魔法师们一脸的严肃,潘斯魔法师的牵扯太广,他们需要好好的计较怎么善后。在思考这样重要的问题的时候,那个少年声嘶力竭的喊叫显然很不合时宜,于是某位魔法师一挥手,一个魔法笼罩在了少年的身上,少年依旧是挣扎着,张大了嘴似乎在叫嚷,可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因为他的声音都被刚才的那个魔法消除了,于是魔法师们就能够在安静的环境中,郑重认真的讨论怎么处置眼前的这个罪大恶极的凶手。

    华伦迪尔虽然平时也算是个聪明机智的少年,可是在这种状况下,他的聪明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只是帮助他很快的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以及他自己怎么会落到现在的处境之中的这个道理。

    华伦迪尔渐渐停止了他那没有任何作用的喊叫,绝望的看着那些人的商量。

    人们已经忽略了这个既不能发出声音让大家听见,又被按住了不能动弹的少年,但着他的面,肆无忌惮的商量起怎么陷害他才能更加真实,怎么样才能让他们真正要隐瞒真相的对象们不会产生怀疑……

    华伦迪尔看着、听着眼前的一切,他觉得自己的心中渐渐的有什么东西在崩塌。

    这就是魔法师。

    这些正在把无辜的华伦迪尔推上死路的人,就是神圣睿智、公正庄严的魔法师,就是华伦迪尔在心中一直神化着的对象。

    魔法师应该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存在,他们使用超凡的力量,他们拥有诸神才有的知识,他们可以洞察世间的一切,他们骄傲而高贵,怎么会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什么样的原因可以使得这些本应该高贵的人做出这样卑劣的事情来!

    华伦迪尔直到数十年之后,都没有弄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位潘斯魔法师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死的?究竟是什么人杀了他?那些魔法师又为什么集体为这桩谋杀作伪证,谋划着制造出一个替罪羊来?就是这些改变了华伦迪尔的一生,终生操纵着他的命运,可是些华伦迪尔直到最后都不知道一切的因由。在他充满疑惑与愤恨的时候,根本没有能力去调查那背后隐藏着的原因,而等到他有了足够的能力的时候,当年的当事人,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了。华伦迪尔用自己的力量埋葬了一切,也埋葬了他心中最大的疑团,让这件事成为了永远的秘密。

    “阁下,皇帝笔下的命令……”精灵女子轻轻的走进来说。

    华伦迪尔背对着她坐在窗口,看着窗外的余晖不带任何情绪的问:“这次要杀谁?即使到了现在,他还是不能安安静静地去面对死亡吗?”

    “不是杀人,而是……他命令你为他寻找可以长生不老的方法,不然就击碎你的灵魂让你和他一起死。”

    “呵呵呵呵……”华伦迪尔低沉的笑了起来,“很有意思……果然,潘斯皇朝也差不多到了该要结束的时候了……回去转告皇帝陛下,我很乐意与他一起上路。还有这个我亲手建立的皇朝一起,我们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也很有意思,反正我已经厌倦了……”

    “阁下……”

    华伦迪尔挥挥手示意她离开,再也不说话了。

    精灵女子很担忧的看着华伦迪尔的身影,在透过高树照射来的夕阳最后一抹光芒下,这名男子显得那样的消瘦和落寞。虽然这个男子按照人类的标准来看已经不再年轻,但是高深的魔力使得他的面容难以分辨出真实的年龄,脸上的那种苍白和冷峻构成了他独特的气质,似乎每个年龄阶段的男子最有魅力的一面都让人能够从他的面孔上找到,而他独有的睿智和深邃,则永远没有其他人能够模仿。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魔法师,是拥有最接近神的能力的人类。他曾经凭借一己的智慧和能力创建了潘斯皇朝,也曾经在这三百年中无数次的帮助潘斯皇朝渡过难关,使其一直屹立不倒。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子,世人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在历史典籍中,在魔法文献中,他的名字也从来不曾被任何文字记录下来。那个本来应该成为无数人颂扬、无数人憎恨、无数人想要超越,成为吟游诗人们诗歌中主要存在的名字,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根本没有几个人知晓。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华伦迪尔是个奴隶,他是潘斯家族的奴隶,是这个家族世代相传的重要财产。他所作的一切,他所有的成就,他所有应得的名誉与地位,都属于潘斯家族所有,而他只是一件物品,一种财产,一个可以任由潘斯家族的继承者予取予求的对象。

    精灵女子不知道华伦迪尔是怎么成为潘斯家族的奴隶的,只知道华伦迪尔当时还是一个不会魔法的普通少年。精灵女子不明白,当年的潘斯家族怎么会对一个少年使用这样的奴隶契约,要知道这种可以凭借着血脉代代相传的奴隶契约需要十分强大的魔力来施展,往往是需要几位高阶魔法师共同施法才能达到效果,潘斯家族难道早就知道当年的那个少年将来会大有前途,才会不惜在他的身上花费这样的气力?

    不过华伦迪尔自己从来不提当年的事情,他是个话语很少的人,经常整天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沉思,精灵女子虽然已经跟随在他的身边接近百年时间,对于华伦迪尔的私事依旧了解的不多,更不要说是这样最为隐讳的过往了。

    精灵女子的身影缓缓湮没在升起的夜幕中,华伦迪尔在窗内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他是真的累了。

    最初的潘斯皇帝对他这个奴隶身份的幕后助手,还是十分的优待和客气的,除了严格的控制他的行踪,控制他和外界的接触之外,最初的几任皇帝都深知道他的能力和重要性,所以从来都是以礼相待,不是确实难以解决的问题,轻易不会动用他这枚最后的棋子。不得不说那几任的潘斯皇帝确实也都是些自己本身有一定能力的人,在他们的统治下社会安定,华伦迪尔的日子也过得不错。当华伦迪尔竭尽全力也找不到解除那个奴隶契约的方法之后,那个时期的他甚至产生了就那样生活下去也不错,做个隐身幕后的王者,做个借由皇帝的手掌控世界局势的人似乎更适合他自己的性格。

    不过现实再次给了华伦迪尔的天真性格一记耳光。

    这辈子不知道多少次了,面对风云变幻的战局他尽可以操纵自如,可是一回到现实的生活中,他就常常会变回到那个天真的少年模样,总是不由自主的把未来想得过于美好。

    潘斯皇朝的皇帝从第四代开始,就变得与他的祖先不一样起来,不仅仅在国事方面任性妄为,而且对于华伦迪尔的态度也渐渐的在发生改变。代代相传的契约使得潘斯家族的人把华伦迪尔看作了私有的物品,怎么使用完全是他们那些做主人的人的自由,他们变得不再征求华伦迪尔的意见,不再听从他的计谋,而是仅仅把他当做一件武器,把他强大的魔法力量,当作他们铲除异己、刺杀政敌,甚至家族内部清洗的工具。

    华伦迪尔必须执行潘斯皇帝的每一个命令,可是这样的命令却越来越离谱,有的时候,他千里迢迢应召赶到皇宫中,为的竟然只是用魔法来都皇帝的宠妃一笑——这样的行为在普通的魔法师看来会是一种侮辱,所以皇帝不能向他们下达这样的命令,于是便找来华伦迪尔。即使华伦迪尔的魔力比那些魔法师强大一百倍,也只能接受这样的任务,因为他是个奴隶,他的主人可以命令他做任何事。

    华伦迪尔已经厌倦了这一切,从几年前开始,他就不再出门,也不再进行魔法研究。他厌倦了这个世界,厌倦了自己的生命,他的魔力使得他拥有了比起普通人类漫长的多的生命,而那个契约又使得他不能选择自己结束这糟糕的人生。他只能等待着命运的安排,看看命运之神的双手究竟要把自己推到什么地方去。

    潘斯家族的胃口已经越来越大,他们已经习惯了从华伦迪尔这里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轻而易举到即使毁灭一个国家也仅仅需要动动嘴皮子。至于华伦迪尔要为他们那些越来越难以理喻的要求付出多少精力,经受多少折磨,这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奴隶只需要乖乖的执行主人的吩咐就行了,主人有什么必要去考虑奴隶的事情。

    现任的潘斯皇帝就在这样对华伦迪尔的颐指气使中度过了他的大半生,现在他老了,已近暮年的他已经可以听到死神的脚步每夜在他的床头徘徊,可是作为一个帝国的皇帝,作为无数美貌妃子、无数财富、无数宫殿花园的拥有者,他不甘心这样死去。在他看来,就连华伦迪尔那样一个卑贱的奴隶都能够活上数百年,为什么他这个高贵的皇帝,要在七十多岁的时候就死去?

    于是皇帝下命令,要求华伦迪尔为他延长生命。当华伦迪尔真的延长了他的生命,治疗了他的宿疾之后,他新的命令就是长生不老,他要长生不老。

    对于死亡的恐惧使得这个本来就头脑不是很清楚的老人完全陷入了疯狂,即使华伦迪尔明确表示了,长生不老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他的命令还是一道接着一道的到来,一会儿要求华伦迪尔把自己的生命都给他,让他能够再活上几百年。一会儿又要求华伦迪尔把魔力给他,让他可以真正的得到力量和时间……

    这样的命令源源不断,华伦迪尔传递回去表示不可能做到的明确拒绝,他完全视而不见,并且不住的威胁着华伦迪尔,要动用契约的力量毁灭华伦迪尔的灵魂。

    华伦迪尔不在乎自己的灵魂,他带着那种厌倦的心情静静等待着这一刻。其实消亡对于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这一点大概所有的人不会明白的吧。

    华伦迪尔有惊世的才华,也有过人的努力。他取得的成就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时代其他的魔法师们,甚至可以说,他现在所掌握的魔法技巧,已经远远超越了时代,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接近神明的人。可是即使这样,也不能改变他的命运,只是因为他的身份是个奴隶,他的能力和强大也救不了他。

    华伦迪尔最近总是恍惚的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那么遥远的时代中的事情,他本来其实已经遗忘的差不多了,就连他自己的父母的样子和声音,他都完全记不清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件事,他却总是会回想起来:

    那是一个春天的下午,阳光暖洋洋的,坐在门前帮助母亲择菜的华伦迪尔,看到一队人马从街道上走过。那个队伍在幼小的华伦迪尔看来宛如是从天上而来,那些怒马戎装的骑士,那随风飘洒的鲜明旗帜,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以及神态庄严的驾车人。他们声势浩大的走过街道,路上所有的人都要为他们让路,向他们行礼。而其中,最能够吸引华伦迪尔的就是那位魔法师。洁白镶嵌金边的长袍,闪烁着耀眼光芒的宝石装饰,魔法师大人居高临下的从马上看着众生,那种睿智和神秘无人能够模仿。

    这样的人物令小小的男孩深深着迷,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一路跟着那支队伍,直到自己再也跟不上马匹的速度,再也看不到那位魔法师的背影为止。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华伦迪尔深深迷恋上了魔法师这种特殊的身份,他反反复复的在心底刻画魔法师的样子,反反复复幻想着自己成为魔法师之后的幸福,直到他自己都被自己的幻想所迷惑,深信自己能够成为魔法师。

    华伦迪尔确实拥有成为魔法师过人天赋,这对他来说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现在的他确实已经实现了幼时的愿望,现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强大的魔法师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段往日的记忆出现的频率却反而高了起来,即使在他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留恋了之后,那段印象依旧反复的出现在脑海中。

    梦想已经实现了,当时梦中的东西,现在已经成为了华伦迪尔自己都不在乎的、随时可以抛弃的事物,为什么那段记忆反而日益清晰了起来呢。

    反正没有什么事情,华伦迪尔就任由自己的思绪沿着这个方向漫无边际的游荡下去。

    精灵女子走进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时近午夜,房间中漆黑一片,精灵独特的视力使她看到华伦迪尔依旧坐在窗前,连姿势都没有变动过。

    “阁下,您是否需要用餐?”精灵女子走上前轻声问。

    华伦迪尔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眼帘,继续看着窗外。

    精灵女子停了一会,又轻轻的叫:“阁下……”看到华伦迪尔还是没有任何准备回应的打算,只好无声的叹息着准备退出去。就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却出乎意料的传来了华伦迪尔那独特的低沉嗓音:“你等一下……”

    “是的阁下。”精灵女子带着喜悦的心情转身回来。

    自从第一次的相遇,华伦迪尔把她从奴隶市场解救出来之后,她就执著的跟随在华伦迪尔身边,至今已经一百多年了。不过这种跟随更像是她自己死皮赖脸的硬贴着华伦迪尔,华伦迪尔平时很少使唤她这个侍女,因为从来都是一个人生活的魔法师早就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去作。到了近几年,华伦迪尔甚至连话都很少说了,精灵女子和他之间的交流,几乎都是上前询问,得到一个回答,或者上前询问,结果得不到任何回应这样的模式,现在华伦迪尔忽然主动向她说话,让她心里十分的激动。

    “谷莠子……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好吧,我并不是不喜欢你的名字……”华伦迪尔不善于与人交流,这跟他经常数十年不见外人的生活方式有关,精灵女子静静的等待着他把话题转回正题。

    “你已经跟着我很久了吧?”

    “差不多一百一十年了,阁下。”

    “是啊,已经很久了……对于你来说或者不算多久,可是在人类看来,已经久的难以想象了。我已经活了过于长久的时间了……”

    听到这句话,精灵女子忽然感到一种难言的不安,她忽然有种很想转身逃走,不再听华伦迪尔接下来的话的冲动。

    “你要为你自己打算了,这个世界就要再一次陷入混乱,你还是回到精灵们中间去吧。”

    精灵女子从来没有想到过能够从华伦迪尔的口中听到关心自己的话,可是现在听到这些话,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阁下,您会保护我的,您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师!我不离开您,不管发生什么事!”

    “谷莠子,我已经不能再保护你了……不,应该说我从来就没有保护任何人的力量,我只是一个奴隶,你知道奴隶意味着什么。这个地方我住了很多年,我知道有些人对这里的一切很感兴趣,等到我对他们没有利用价值了之后,他们会把这个地方彻底拆掉的,所以你不能再留下来了。”

    “阁下,您要……”

    “我就要死了,你应该知道的。”华伦迪尔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显然一点都不把自己的生命当作一回事。

    “可是阁下……”谷莠子不由得流下泪来,这几天里她已经有了预感,可是听到华伦迪尔亲口说出来,还是令她难以接受。

    “傻孩子,我存活的已经够久了,和我同时代的人类早已经全部没入黄土,我现在才离去依旧是长寿的令人惊讶了。”

    “可是您怎么能跟那些凡夫俗子相比,您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师,您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最为接近诸神,你理所应当享有更多。我知道您的生命力依旧旺盛,您要是愿意的话,可以继续留下来的……求您了,阁下,求您了……”

    “潘斯皇朝差不多也到了尾声了吧……是我一手建立了它,现在就让我和它一起毁灭不是正合适吗?”

    “区区一个人类的王朝在您的力量面前根本什么都不值,它不配!它不配!”

    看着谷莠子激动的样子,华伦迪尔忽然嗤嗤的笑了起来:“傻丫头,我是那个皇朝的附属品而已,我只是一件物品,是他们的一件工具……要是皇朝本身都不存在了,我这个用来维护它的工具还有必要存在吗……”

    谷莠子心里很清楚,潘斯皇帝其实已经陷入了一种疯狂的状态,他怕死怕的已经连他原本就不多的一点理智都失去了,现在在他的心目中,华伦迪尔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他一厢情愿的认为华伦迪尔绝对有延长他的生命的办法,甚至也应该有把华伦迪尔的魔力和能力转移给他的方法,只是华伦迪尔不愿意而已。皇帝认定了自己是主人,华伦迪尔这个奴隶胆敢拒绝自己的任何要求那都是不可饶恕的,所以他对华伦迪尔的要求不断升级,从他的行为看来,在他死亡的时候拖着华伦迪尔为他殉葬几乎已经是不可逆转的决定了。

    想到这些谷莠子就悲愤的难以仰制,华伦迪尔这样的人物,为什么要做那个愚蠢到不可理喻的暴君的殉葬品,难道他真的要背负这样的命运,默默无闻的存在,然后默默无闻的消失,连名字都不会被人们知道。

    华伦迪尔忽然静止不动,整个人像雕像一样的僵硬在那里,面孔上一片空白,眼神也变得麻木和呆滞,只有他紧紧握住椅子扶手的双手和咬紧的牙关,在显示着他正承受巨大的痛苦。

    这种情况持续了良久,华伦迪尔在承受的痛苦仿佛正不断加大,椅子的扶手都被他的双手生生抠断,口中的鲜血也从紧闭的嘴唇中不断渗出来,谷莠子在旁边看着这种情况,忍不住嚎啕大哭。她很明白这是什么现象,华伦迪尔在承受的,是那个奴隶契约直接对于灵魂产生的折磨,要是普通人类的话,这样的折磨只需要短短的一瞬间就足以把人的灵魂磨为齑粉。华伦迪尔的精神力无比的强大,他虽然能够承受这种折磨,但是直接作用与灵魂的痛苦是难以形容的,或许可能的话,他宁愿马上死去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折磨吧。

    经过了在谷莠子看来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华伦迪尔本来紧绷着身体才突然的放松下来,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中。可是这把椅子刚才一直被他借由紧紧地握着这样的举动来分担自己的痛苦,椅子被他在极度痛苦中爆发出来的力量紧握,现在已经到了极限,在他坐下去的时候竟然轰然破碎,把他扔在了地上。华伦迪尔滚倒在椅子的碎片中,挣扎了一下,根本无力爬起来,只能保持着那种脸朝下趴在地上的狼狈姿态。谷莠子看到他放弃了用手臂支撑身体的行为,把脸埋在自己的手臂中,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谷莠子一时不敢上前,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很在意自己看到了他这样狼狈的模样,可是当华伦迪尔良久不动的时候,她冲了过去,大着胆子把对方抱了起来。

    这是一百年来,谷莠子和华伦迪尔第一次这样的接近。

    谷莠子带着颤抖的心情,把苍白虚弱的魔法师抱在怀里,却对他的状况无能为力,只能够尽量的让他在自己膝上躺着的姿态更舒服一些。

    这是一个有着神明一样能力的人物,在这个世界上他明明是最强大的人,可是却要忍受这样的折磨,这不公平,难道就连神明也在嫉妒这个人的能力,才会给他安排这样悲惨的命运吗!

    华伦迪尔的脸色依旧惨白,可是痛苦的神色慢慢减轻,终于睁开了眼睛。在于俯视着自己的谷莠子目光接触之后,他短瞬间产生了一丝迷惘的神色,但是马上就自己强撑着站了起来,手一挥,破碎的椅子就被魔法恢复了原状,他又用之前那种姿态坐了回去。

    谷莠子保持着被他推开的姿态呆了片刻,猛地扑到华伦迪尔的膝前嘶声问:“他竟然这样对待你……他居然真的这样对待你……”

    华伦迪尔在短短的时间中,已经恢复了原来那种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还是老样子坐在椅子中,目光看着窗外,就跟他这些日子来一直表现出的样子毫无区别,似乎刚才那种剧烈的痛苦并不是作用在他的身上一样。他那样带着一些呆滞的坐着,似乎根本忘记了谷莠子的存在,就连谷莠子那声嘶力竭的喊叫也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谷莠子不得不想到,这种折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华伦迪尔最近经常整天的坐在这里,难道他……难道那个皇帝真的已经疯狂到这种程度了吗……

    “他这么做了很多次了对不对,他这么做了很多次了……不应该这样的,你不应该承受这一切的……为什么,为什么……”一向稳重沉静的精灵女子跪在地上,把脸伏在华伦迪尔的膝上痛哭起来。

    “是的,这不公平……可是我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给过我公平……谷莠子,我已经习惯了……我不再抱怨什么,也不想去改变什么了……我现在很疲惫,很想得到彻底的解脱……”

    谷莠子感到华伦迪尔的手正在轻轻拂过她的头发,这是一直以来华伦迪尔对她最亲密的举动,她抬起头抓住华伦迪尔的手把它贴在自己的脸上说:“我可以去杀了他!我可以杀掉所有流着潘斯家族血脉的人,这样你就自由了,我可以做到的!”

    华伦迪尔的手触到精灵女子脸上冰冷的泪水的时候,像被什么烫到了一样的缩了回去:“你不可能做到,因为你只要杀死其中的一个人,他就会命令我去清除凶手的……”

    “我不怕死,我愿意因此死在你的手中!”

    “我怕……”

    谷莠子从这两个字中听到了华伦迪尔对自己的重视,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她从来没有奢望更多,仅仅是这样,她就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取。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吗?真的没有办法吗?”

    “或许……还有一个……”华伦迪尔看着谷莠子在这一瞬间爆发出闪亮光芒的眼神,冷静地继续说,“一个不一定能够成功的办法,但是可能需要你的帮助——用你的生命甚至灵魂。”

    谷莠子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郑重地说:“我愿意。”

    华伦迪尔却沉默了,屋子里再一次陷入了寂静,只能听到精灵女子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华伦迪尔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开始叙述他的想法。

    谷莠子静静地听着,越听越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拥有什么样惊人的才华和能力,他对于魔法的领悟和使用,已经达到了普通魔法师永远无法想象的地步。是的,他的计划一定可以成功的,虽然这个计划的代价就是需要谷莠子的牺牲。

    谷莠子无比愿意这样作,甚至可以说,她因为自己可以这样作而感到幸福。华伦迪尔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他对于谷莠子意味着什么,可是谷莠子自己知道,她知道要是用自己的一切可以让华伦迪尔生存下去,生存的更好,她自己只会庆幸自己有这样的机会。

    “……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是的我明白。”

    “那么……”

    “我愿意,我愿意!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

    “你有没有想过,这是我在利用你。因为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所以在利用你来拯救我自己……”华伦迪尔用冷酷的声音问。

    谷莠子再一次扑倒在他的膝前,双手抱着他的腿惊喜地问:“你知道……你知道……原来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你会知道……”

    华伦迪尔伸手揽住她的肩,片刻之后,,俯身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然后走了出去。

    谷莠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透入走廊的晨曦中,默默坐在了华伦迪尔一直坐着的那张椅子上,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肩头……

    华伦迪尔是在忽然之间想清楚了自己想要得是什么。

    是的,当时使自己深深迷恋的,不是那个魔法师的身份,而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因为那些人拥有权势,才能站在比别人更高的地方。

    就是因为某些人拥有权势,所以即使人人都知道他们已经愚蠢到了极限,他们依旧高高在上,享受着整个世界的供养。

    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强大的力量,而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再强的大力量,也只是为权势服务的工具而已。

    是的,我想要那样的权势,我再也不要做别人的工具,我想要自己拥有无上的权势。

    我想要品尝站在所有人的上方,俯视这个世界的感觉。

    我有比任何人都强的能力,我才是应该掌握权势的人。

    我想要那无上的权势……

    我想要强大的力量,我想要能够保护自己,能够把那些敢于触动我的权势的人踩在脚下的力量。

    我不甘心就这样结束,我的人生不应该用这样的方式结束。

    我想要能够个我的权势匹配的力量,只要能够给我强大的力量,我就能维护我的权利和尊严,我就能让那些不法之徒受到应有的惩罚,我就能保护属于我的权利和地位。

    我想要强大的力量,我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

    给我强大的力量……

    给我强大的力量……

    两个身影慢慢的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走出来,彼此靠拢。

    周围是虚无缥缈的空间,只有两个人影的身上在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他们面对面的不断接近对方,同样的步伐,同样的身姿,就好像是一个人在面对着镜子中自己的身影缓缓走来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的容貌并不相同,一个是青涩未脱的少年,另一个则由这一张难以分辨年龄的成熟面孔。

    两个人影面对面地站着,凝视着自己眼前的人。

    “我们彼此都拥有对方想要的东西。”

    “是的,我们都拥有对方想要的东西。”

    “我们都是魔法师,知道现在发生的是什么事。”

    “是的,我想我能够理解这一切……虽然它复杂而强大的超出了我的想象。”

    “而这种强大正是你想要的,而你那里,也有我想要的东西……”

    “我知道,你想要我的身份,以及这个身份附带的权势。”

    “那么你为什么不与我合而为一,让这一切成为我们共同拥有的东西。”

    “我们……什么是我们……”

    “我的名字是华伦迪尔。”

    “我是,伊达·法兰。”
第一卷 七、愿望
    黄昏再一次在阳光之后占据了大地,它只是黑夜最初的投影而已,在这个季节,夜晚总是降临的格外的迅速。森林中的斑驳树影已看起来有些朦胧,几匹马快速的奔驰而来,飞溅起的尘土使得光影飘摇的树林带上了一种烟雾皑皑的错觉。这样的效果使得这片一无是处的森林,竟然也展现出来一种特殊的美丽。

    马上的骑乘者却都没有心情去欣赏这里的风景,他们在森林外匆匆下马,为首的青年便大声喊:“快,找到他的踪迹!”

    “太子殿下,请少安毋躁,法兰魔法师阁下对反方魔法跟踪的技巧是十分的熟练的,所以想要用魔法找到他,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可是您是大魔法师啊,您的阶位比他高不是吗!”

    “太子殿下,这样的事情不是……”大魔法师本来还想要解释一下魔法的原理以及高低之分的规则,可是想到这位皇太子是对于魔法一窍不通的人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开始专心的寻找伊达的下落来。

    “蒙德,你说我哥哥会不会已经出事了?”经过这么几天的长途跋涉,莉莉娅风尘仆仆,有些狼狈和憔悴,更加折磨她的,是日益严重的对伊达的担忧。

    在这一路上,谷莠子表现出的能力远远超出了蒙德和莉莉娅最初的估计,这个精灵女子似乎并没有一般精灵擅长的魔法或者弓箭方面的技巧,但是却有着超人的格斗能力。根据那些暗中跟踪他们的人传回来的消息,谷莠子不仅仅速度、力量都超出常人,而且她无论是空手还是刀剑,都使用的无比熟练。可以说这个看起来有些纤弱的女子,是一个深藏不露的真正高手。

    众所周知的,魔法师的强大来自他们的魔力,来自那种操纵非自然的能力而展现出来的神秘与震慑力,但是他们的体力一向是被人们诟病的所在。凭良心说,伊达·法兰的体格在魔法师们之中已经算是好的了,可是这样的他依旧常常被蒙德嘲笑作像豆芽一样脆弱,其他的魔法师就更加可想而知了。再者来说,伊达·法兰仅仅是一个比较优秀的青年魔法师,而谷莠子展现出来的,却是一个出类拔萃的战士的水平。想象一下一个体力是这种情况的魔法师和一个谷莠子这样的战士同行,在双方十分接近的情况下,要是那个战士忽然发难……

    “伊达是个很小心的人,他不会轻易给别人机会的。”蒙德这样安慰着莉莉娅,其实他自己的心里也是极度的不确定。

    “要是那个女人很狡猾呢!”莉莉娅就是无法忍受伊达对谷莠子的纵容,明明谁都看得出来那个是骗局,可是伊达就是跟着她走了。

    “放心吧,伊达也很狡猾。”

    “你竟然说我哥哥狡猾!”

    “他本来就……啊,好像有所发现了!”蒙德看到那位大魔法师忽然收回了魔法向自己走来,连忙迎了上去。

    蒙德请来的这位大魔法师,其实和伊达是同一位老师教导出来的,他对于伊达十分熟悉,而且他的魔法水平高于伊达,所以很快就找到了伊达留下的踪迹。

    “有些奇怪太子殿下,这附近曾经有人使用过一种很剧烈的毒药,您看看这里,还有着一片,所有的生灵都死光了……小心,不要靠近,毒药的毒性现在还留存着!”大魔法师对走来的蒙德说。

    “伊达不会使用毒药的,那么这是那个该死的女人干的了!”看着那片连土地都发出腐败的黑色的地方,蒙德恶狠狠地诅咒了一句。

    “不能确定,不过法兰魔法师到过这里,这里有他的魔力残留的痕迹……等一下,在这里……”大魔法师绕过那片被毒药毁坏了的地方继续向前走,在一片看起来和周围没有任何区别的草丛边站住了,“这是一个防护魔法,伊达很喜欢这样的魔法,在法师塔的时候就经常用这个魔法来隐藏起一些别人的小东西,和大家开玩笑。可是他在这里使用这个魔法师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他一定是想给我们传达什么,所以藏起了某件东西。”蒙德焦急地说,“伊达是个细心的人,他不会毫无准备的就跟着那个女人走的。大魔法师阁下,您能不能消除魔法看看里面保护的是什么?”

    “这很容易,不过……”因为伊达在法师塔的时候,经常性的跟大家开类似的玩笑,所以这些和他比较亲近的魔法师们对于怎么解除伊达的这个魔法已经驾轻就熟了,但是大魔法师想了想又说,“这个魔法的范围很大,不像是隐藏了一个小东西,说实在的,我觉得这个范围,里面藏上一个人也足够了。”

    “人?你说一个人!”蒙德这一刻连敬语都忘记使用了,抓住大魔法师的衣服大叫起来,“伊达会不会在里面?他是不是遇到了危险,用这种方法把自己藏起来了!”

    大魔法师对于这位皇太子的毛躁早已经习惯了,所以也不在意他的失礼,推开他的手说:“我只是觉得这么大的施法范围,里面足可以装下一个人。”

    “那就别犹豫了,您快点解除它啊!”莉莉娅也扯着大魔法师的衣摆叫起来。

    大魔法师心里其实并不认为伊达·法兰可能在这里面,要是真的是为了保护自己,他应该使用更加有效、强大的魔法。不过伊达会在这里隐藏什么呢。

    随着大魔法师的吟唱,伊达设置的防护魔法渐渐消除,露出了下面遮盖的事物来。

    刚刚看到两只脚出现的时候,蒙德和莉莉娅都兴奋激动起来,可是等他们看清楚了那个人的服饰,就确定了这个人不是伊达。等到逐渐消失的魔法把这个人完全显露,他们一起叫了出来:“明尔。”

    躺在地上陷入了昏迷的是一个俊美的青年,他的发色和尖长的耳朵都表露出他的种族:精灵。

    蒙德和莉莉娅自然都认得出这个精灵男子就是伊达的好朋友明尔,可是他不是回到他的故乡去了吗?怎们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在昏迷不醒的情况下,被伊达用魔法隐藏起来的。

    大魔法师快速的检查了一下明尔的身体状况,最后给出了一个令人放心的答案。这位可怜的精灵只是昏迷,并没有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快把他弄醒,他一定知道伊达的下落。”倒不是蒙德对明尔太冷酷,只是因为他对伊达过于关心。

    明尔醒来之后看到蒙德,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伊达……被那个女人带走了……”

    “他们去了哪里?你知道不知道伊达究竟要跟着她去哪里?”

    明尔摇摇头,他的神志还有些模糊,靠在树上半闭着眼睛,忽然却跳了起来,因为站立不稳而险些摔倒,在被蒙德及时的扶住之后,他喊了起来:“那个女子是个精灵!她是我的同族,她是个精灵!”

    不可能!

    这几乎使在场的所有人共同的心声。

    他们都见过谷莠子,那个女子的外貌和精灵一点关系都没有。精灵的外貌之中,最为突出的特点就是优雅、轻盈、瘦长、尖耳以及不论性别都拥有美丽的容颜。谷莠子即不美丽,也没有那双像明尔一样尖尖的耳朵,更没有那种优雅轻巧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舞蹈的动作。在所有人的印象中,她就仅仅是一个受到过严格的礼仪训练的人类女子而已。

    “她是个精灵!我不知道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使得她变成现在这种无生命状态,但是她原本是个精灵!”明尔带着一种狂躁的情绪吼叫着。

    精灵族的成员之间同族之情特别的浓厚,可以说他们对待自己的每一个族人,都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两个精灵之间根本就不会发生争执,即使偶尔发生了,他们最大的武器也就是不再理睬对方,绝对不会有更进一步的行为。眼看到一个精灵女性不知道被用什么方法变成了谷莠子那种样子,而且凭借着精灵族特有的感触能力,明尔可以清楚得知道,谷莠子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活人,这个样子的她根本就不是生命体,她更像是一个锁着精灵灵魂、用精灵的身体改造成的机械傀儡。

    是什么人竟然对一个精灵使用这么残酷的手段!

    明尔可以肯定,那个这样对待谷莠子的人现在还在控制着她,因为她居然对一个同族使用了暴力,这简直就是违背了精灵生存法则的行为,如果没有被人操纵,明尔相信没有任何精灵会这么做的——即使现在哪个女子已经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精灵了。

    明尔那种愤怒的状态下咆哮出来的话蒙德他们并没有完全听明白,但是有一点他们可以肯定,那就是伊达·法兰惹上大麻烦了。

    “马上找到他!通知后备的人全赶过来!”蒙德大声命令,一马当先的往树林中冲去。

    明尔用力晃了晃头,也跟了上去,虽然那位大魔法师一个劲的在他耳边唠叨说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做剧烈的运动。不管是因为伊达还是因为那个女精灵,这件事明尔都不可能让自己袖手旁观。精灵很少插手人世间的事物,可是所有的智慧生命都知道精灵这种生物的倔强,只要他们决定了要干涉什么事,谁都阻止不了。

    是的,敢伤害他的同族和他唯一的朋友的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精灵,冷静点!”莉莉娅被大魔法师施加了漂浮法术,然后蒙德一直背着她前进,现在她伸手碰碰紧紧跟在蒙德身后的明尔的手臂,因为她发现这个精灵男子因为气愤浑身都在哆嗦,那双长长的耳朵也在不断的颤动着,“蒙德已经够激动了,你不能再这样。”

    虽然明尔和伊达已经相交好多年了,可是莉莉娅对于这个精灵并不熟悉,那是因为,精灵们总是对于人类保持着戒心,明尔的身份又很特殊,以至于他的身边总是跟着十几二十个精灵护卫,保证他这位精灵王子不受到人类的骚扰。那些精灵虽然在奥兰城堡住了很久,可是除了伊达·法兰,他们甚至很少和其他的人类交流。莉莉娅自然也是精灵们排斥的对象之一,有的时候莉莉娅真地想不明白,自己的哥哥怎么会和这么孤僻的种族交上朋友的。

    “明尔·晴空,你叫我明尔就行。”明尔本身还是比较能够接受人类的,这也是他在人类世界生活得时候,那些精灵侍卫毫不放松的原因之一。

    “明尔,我一直很好奇,你和我哥哥是怎么认识的?”明尔与他和伊达的友情十分忠诚,竟然在听说伊达出门冒险之后,马不停蹄的赶来,甚至还赶在了提前好几天出发的蒙德他们前面。莉莉娅的生活圈子中是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彼此的信任和友爱的,即使伊达和蒙德的感情很好,这其间也是有所保留的,所以她对于明尔很感兴趣。

    “他救过我的命。”明尔难得有这样言简意赅的时候,现在的他确实没有心情说话。

    “他救过很多人的命……在大公妃发脾气的时候,只有他能救那些侍女和侍从的命。”

    明尔看看这个若无其事地说这些内容的小女孩,然后把目光快速的转开。对于人类的某些思维他实在感到恐惧,有的时候,就连这样一个在他这个年纪的精灵看来幼小的如同草芽的孩子,都把那些看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大概只有伊达是不一样的,有的时候明尔觉得,伊达不应该是一个人类,他的身份把他舒服得太厉害了,伊达这样的人和他所处的环境根本就格格不入,他应该过像精灵一样自由的生活才对。

    “他还救过我,救过蒙德……我是说,你知道的,我哥哥不是我们这样的人,他跟我们大多数人都不一样,虽然他努力想要做到他的身份要求他做得事……”

    明尔的目光又移回到莉莉娅身上,在短短的时间中,这个小女孩已经两次令他觉得吃惊了。

    “我看到你手臂上纹身改变了,你是不是放弃了王子的地位?我觉得我哥哥本质上其实应该跟你很像,所以我想问你,你觉得我哥哥可能被什么样的条件诱惑,才会跟着那个女人走的?”

    这个小女孩接二连三的话语让明尔很是吃惊,他审视的看着莉莉娅,觉得这个小女孩儿某些地方,确实有点像伊达了。

    “你到底怎么觉得呢?”莉莉娅着急的追问。

    明尔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于是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依我对伊达的了解来看,他追求的东西无非就是知识和自由,我不觉得那个女子能用自由这一条吸引他,可能是用什么关于魔法的知识把他骗走的罢?”

    “才不会!我哥哥不是那种会被这样简单的理由欺骗呢!”

    “要是理由不简单呢?我是说,那个幕后的人,竟然能把一个精灵制作成那样的傀儡,这样的魔法水平,是不是就足够吸引伊达了呢?你也说了,伊达的骨子里其实是个很叛逆的人,他很渴望自由自在,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的生活。而且越是接近他要担起重任的日子,他的这种渴望就越强烈,因为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种心态下要是受到什么诱惑,他就很可能不顾一切的去冒险的。”

    “他或者还在期待着由某种力量,来帮助他摆脱现在的状况。其实在伊达的内心深处,一直在渴望着某个契机能够让他彻底的自由。”蒙德忽然插口说。

    “你怎么知道?难道哥哥对你说过!”莉莉娅觉得自己的未婚夫不是一个能够体察伊达这种隐藏很深的情绪的人。

    “我一直在观察他……自从艾迪死了之后,不,应该说自从他救了我之后。”

    “那时你们很小的时候的事了,你怎们能根据那时候来判断我哥哥现在想什么。”莉莉娅也不太清楚当年发生的一切的详情。在他们的生活环境中,某些事情是作为禁忌存在的,就是谁都知道它的存在,但是谁都不能去谈论。可是有一点毫无疑问,那个时候的伊达和蒙德都还很幼小。

    “是啊,那时候我们都很小,是我刚刚开始学骑马的时候……”蒙德慢慢地回忆说,“有一天我在庭院中骑马,艾迪从那里经过,同样是刚刚开始学习魔法的他,忽然向我的马抛来一个小火球。那匹小马受惊,一下子就把我抛了出去……前面就是长廊的台阶,我要是撞在上面,是必死无疑的。伊达却从旁边扑出来抱住了我——其实那个时候他的身手在同龄人中是出类拔萃的,我都很嫉妒他在武技方面的天分的——我们两个滚在了一起,我没事,他被我压断了两根肋骨。”

    “原来哥哥就是这样救了你……可是艾迪怎么会那么做,他不知道后果的严重性吗!”

    蒙德扭头看看莉莉娅,一脸的诧异,似乎在他看来莉莉娅会这样问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然后才说:“当然不是艾迪干的啊。”

    “那是谁?”

    蒙德用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回答:“要是艾迪当众杀了我,下一个继承皇位的人会是谁?你知道的。”

    “大公妃……不,是我哥哥!”莉莉娅明白事情是什么人安排的了,也明白这一切是为了谁。

    蒙德耸耸肩:“我不知道当时应该和大公妃在一起的伊达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反正当时他忽然冲到那里救了我一命。其实他成为皇帝并不完全是坏事,至少对于国家来说,能够让法兰公国合并进来,就永远的消弭了内乱的最大隐患,可是他自己不愿意。”

    “他当时还是小孩子……”莉莉娅也觉得从各个角度来说,自己的哥哥都比蒙德更适合做皇帝。

    “后来,艾迪死了之后,我母妃因为意娜皇妃的疯狂而流产,父皇一直期待着的我的弟弟没能够出生,那个时候父皇就曾经产生过这样的念头,要知道他觉得我不太适合成为皇帝。我知道父皇和伊达还有大公谈过,但是伊达自己拒绝了。我想对于伊达而言情况是这样的,法兰公国是他天生的责任,他无从选择和逃避,所以他会毫不推辞的承担起来,但是她不愿意接受更多的责任,因为相对于人世间的权势,他更向往自由的生活。本来他已经决定了要做一个合格的法兰大公,仅仅是法兰公国他自幼就有了心理准备要去承担了,可是问题是更多的压力出现在他面前,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要逃避了。”

    “什么压力?”明尔突然出声问。他对于伊达的身份不太在意,也就从来没有关心过伊达所处的环境,不过现在他已经意识到,伊达这次有些不合常理的冒险行为,其实就是因为他的生活、他的身份给他的那些压力所致。伊达急于的想要寻找改变的契机,就是因为生活中的那些压力已经让他喘不过气来了。

    “我,是我给了他压力。”蒙德看看精灵男子坦诚地说,“他知道我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没有他的帮助是不行的。而他不愿意接受这副担子,可是不接受又不行。特别是我和莉莉娅订婚的事情更加在反复的提醒着他,他不能逃脱,这是他必须负担的责任。”

    “你为什么不能自己承担自己的责任!”明尔对于人类社会的了解太少,使得他脱口这么说了出来。

    蒙德停住脚步,目光烁烁的盯着明尔看,片刻之后才回答:“因为我没有那样的能力。”

    “既然没有能力,为什么不选择更有能力的人?你们的国家中,应该还有别的有继承权的人吧!”明尔又来了一句完全弄不清状况的发言。

    在精灵的国度中,精灵王都是从上一任王者的子女中公推出来的,精灵的寿命很长,精灵王有足够的时间训练自己的接班人,当然,要是精灵王子或者公主自己对王位没有兴趣,也不会有人勉强他们。即使上任王者自己的亲生子女中没有合适的继承人,从血统亲近的精灵们之中寻找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总的来说精灵族的王更注重责任,而不是权势和地位。作为精灵族的王子,明尔自幼接受的就是这样的理念,他从来也不觉得精灵王的王位就一定得从他或者他的两个哥哥中选择继承人不可,自然而然的就把同样的情况套到了蒙德的身上。

    蒙德和莉莉娅都没有回答他,跟在后面的大魔法师和几名战士,更是理智的不开口,他们装作没有听到这番对话的样子,并且按照惯例,准备在接下来把这段对话全部遗忘掉。

    明尔毕竟是个聪明人,略微一思忖就已经明白了个中原委,微微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抢上一步,当先往前赶去。精灵在森林中的速度本来就是大陆上的生命中最快最敏捷的,再加上之前大魔法师施加的法术,使得明尔轻而易举的就把大家甩在了后面。

    他瞧不起我们!

    莉莉娅心里冒出一股怒火。

    明尔的神情很明显的在说明,他把人类的这种政治游戏看作笑话,那些计谋,那些手段,那些必须或者不得已,在这个精灵看来就是人类劣根性的表现。他那个笑容在说明,他看不起人类,看不起自己和蒙德这样的人,尤其是在他认为,他的好朋友是因为这样无聊的事由被逼得行为不正常了之后,他的心里对于自己和蒙德,已经充满了蔑视。莉莉娅就是认为明尔是这样想的,于是也就因为明尔这样的想法愤怒了起来。

    难道只有他在为了哥哥担心吗?他认为他这个朋友能比自己这个妹妹更加关心伊达·法兰吗?自己连未来的人生都已经放进去了,这难道还不够。他知不知道自己这个皇太子的未婚妻的身份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自己注定了再也没有资格爱上什么人或者被什么人去爱了,对一个女性来说这还够重要吗!

    这个精灵根本什么都不懂,他就把责任推到了别人身上!

    到达了大魔法师指出的地点,众人都感到很疑惑。

    这块地方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树木、杂草、昆虫,景色和一路走来全无二致,可是大魔法师却肯定地说:“他们就是在这里消失的……一个很强大的魔法把他们传递走了,我暂时没有办法弄清楚那个魔法的详情,我……”

    “暂时是多久!”蒙德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能肯定……”大魔法师说完,回头面对那个方向闭目而立,不言不动,专心的寻找魔法痕迹,不再理睬蒙德他们一行人了。

    一行人只能等在那里,眼看着时间流逝。

    天色已经全黑下来,星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闪动,各色的虫声此起彼伏响成嘈杂但是悦耳的乐章。风平缓的吹着,摇得草木微响,一切似乎都在显示着片森林一向的安宁与祥和。可是人们的心中却找不到一丝的安宁。

    蒙德忽然站了起来,用脚胡乱的踢着地上的杂草泥土:“该死的……伊达,你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辛辛苦苦赶到这里来,不是来看着你消失的地方干着急的!”

    蒙德的心里堵着一口气,这种心情他不能像任何人诉说。

    伊达是他的弟弟,也是他一直以来最信任的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蒙德都相信伊达绝对不会背叛他、伤害他,可是对于伊达而言,蒙德在伊达的心目中显然并没有同样的地位。

    “伊达·法兰,你这个不信任任何人的白痴!”蒙德向天空咆哮着,用力挥动手臂。

    伊达·法兰,他是个不相信任何人的人。

    他可以作为蒙德、莉莉娅、法兰大公甚至皇帝绝对信任的人存在,可是他自己的内心深处,却不曾无条件的相信任何人。也许是生长环境和自幼的经历造成的,他的这种性格越来越明显,特别是成为魔法师之后,他几乎是用魔法作为借口,把自己的情绪和内心隔绝在世界之外的地方。这个少年就那样淡淡的微笑着,礼貌的看着世界,温和而又疏远。

    蒙德作为最信任伊达的人,他对伊达的这种情况最为了解,这就是他愤怒的原因:自己付出了信任却得不到相对的回应,自己全心全意对待的人,却用把自己隔离在他的心灵之外。

    “问题就在于,伊达想要得究竟是什么……”明尔缓缓的开口说。

    “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莉莉娅打心里看着个精灵不顺眼,“重点是要找到我哥哥!”

    “可是找到之后呢?谁能保证他以后不干同样的事情?”明尔很认真地反问。

    “他……”

    “他觉得时间不多了,才作出这么疯狂的举动来,要是这次得不到他想要得的结果,你知道他一定会有下一次的,或者第三次,第四次……他就是这种人。我们最好知道他想要得是什么,才能帮助他或者阻止他。”

    “你说的对。”蒙德走过来拍拍明尔的肩,“你对于伊达了解得比我们多,你说他想要什么?自由?”

    明尔苦笑:“很抱歉,我显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了解自己的朋友。”

    “你知道就好!我们才是和哥哥朝夕相处的人!”莉莉娅气呼呼的插嘴。

    “而你们也不如你们想象中的了解你们的亲人……”明尔正好在说这么一句,两个人的话语同时开始,同时落下,虽然实际上只是巧合,可是听起来倒像是故意在和对方怄气一样。两人都向对方看去,莉莉娅气鼓鼓的,昂头挺胸的就像是准备上战场的大公鸡,而明尔却一脸的愕然。

    “我们之间的感情不用你来评价,你只是个外人而已……不,你连人类都不是,你是个精灵,根本不懂得我们人类的感情!我们和哥哥的事用不着你说三道四的。”莉莉娅冲着明尔喊叫。

    明尔虽然也因为对方的态度不悦,但是看她是个孩子,也不能跟她计较,只是忽略了莉莉娅的喊叫对着蒙德说:“伊达这个人的思想一向很奇怪,我也不能猜测他在想什么,可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一向有条不紊的他会像现在这样的冒失的原因,很可能就是自己也不能确定现在的状况,这才是他不顾一切的要出去冒险的原因。”

    不得不说,明尔确实很了解伊达,他和伊达这么多年的朋友不是白当的。经过他的这番说明,蒙德也意识到,事情的关键还是在于伊达的心态,要是摸不清楚伊达在想什么,就像明尔说的,即使这次伊达平安无事的回来,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一扭头又去进行一次新的冒险。莉莉娅虽然还是保持着那副生气的样子,可是她毕竟聪明过人,心里其实也知道,明尔的话是对的。不过心里知道归知道,嘴里还是冷哼了一声说:“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哥哥的心愿谁知道,他平时从来不说的,难道你去瞎猜!”

    “我们可以去问他。”明尔很自然的说。

    “他不会说的!他根本就不信任我们!”蒙德马上就大声地否定他的话。

    “你们问过?”明尔侧着脸认真地问。

    蒙德沉默,莉莉娅也睁着大眼睛呆站着。

    这还用说吗,在他们生活的环境中,某些事情是禁忌,是任何人都能去触碰的潜规则,人人都知道和别人的接触应有的尺度,这是在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被环境培养成的。蒙德和伊达的感情虽然很好,可是彼此保持的距离还是存在,那种距离就像是他们这个环境生存的法则一样,无法逾越。

    “所以……”明尔站起来向着看来似乎有所发现了的大魔法师走去,一边说,“……你们还说伊达不信任你们……”

    “太子殿下,请你们过来看一下……”大魔法师的叫声在这个时候传来。

    明尔走在最前面,用人类看来轻捷的不可思议的动作越过那些脚底的阻碍。

    伊达·法兰,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心底里的愿望是什么?

    就像约定过的,我要做一个传唱你得故事的吟游诗人,可是你得故事,要选择什么样的走向呢……

    伊达·法兰看着自己面前。

    那里有一面镜子,镜子中展现的是自己的身影。

    镜子中的伊达身影忙碌,正在魔法光线的照耀下,趴在一张桌子前不断的计算和记录着什么,在他的身边从书架到地板、桌面上毫无章法的堆满了各种厚重的足以砸死人的书籍,一个年幼的魔法学徒正在忙碌的收拾着一切,但是他的速度显然跟不上还在不停的把手中看了几页的书随便乱扔的伊达的破坏速度,于是那个孩子向伊达挥舞着拳头喊叫起来,从口型来看,无非是在说“老师,请你多少收敛一点啊,啊啊啊啊啊啊……”这类的话。镜子中的伊达抬头嘟囔了一句大概是“我才是老师。”这种话,然后就又开始继续他的工作。那个魔法学徒于是气呼呼的走了出去,扔开他不管了。

    伊达·法兰看着这种情形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转向另一个方向,伊达·法兰看到那边还是镜子,镜子中的身影也是伊达。

    伊达正全副铠甲的骑在马上,他的样子有些狼狈,不仅仅人和马的身上都溅满了血迹,盔甲上还有不少撞击后留下的凹陷,就连头盔也缺了一角。不过他还活着,而且唱着凯歌回归的,是他的军队。骑士们围绕在他们的统帅身边,胜利已经冲淡了他们征途的劳苦。在前方的城市中,欢迎的人群、鲜花和美酒正在等待着健儿们的归来。

    身后的镜子中,伊达正从一栋小楼中走出来,楼前的草地上坐着他的家人:父亲、母亲和妹妹。母亲正在刺绣,妹妹在草地上和一只小猫嬉戏,而父亲正在眯着眼睛享受阳光,并且冲着伊达喊叫:“儿子,拿个酒也要这么多时间吗!”大概是这样的话吧,因为只能从口型推断,所以这位留着胡子的父亲的话,就很难看得真切。母亲抬头抱怨着那个老爱喝酒的男人,絮叨着这对身体不好之类的话,并且把酒瓶拿过去,由她来控制倒进杯子里的酒量。妹妹扑到伊达身上,两兄妹在草地上打起滚来……

    伊达·法兰苦笑一下,试探着伸手推了一下这面镜子。

    镜子无声无息滑开,不仅仅是这一面镜子,伊达周围的所有镜子都在滑动,露出了原本被挡在后面的世界……

    还是镜子,无以计数的镜子。伊达·法兰现在就站在一个镜子构成的世界中,从上到下,前后左右,大的小的,每个角度,每个空隙,都被镜子那晶莹的平面占据。每一面镜子中都是伊达的身影,每一面镜子中展现的都是毫无重复的情景。

    有的镜子里面,伊达在魔法师塔中潜心研究魔法,他身上穿的法师袍上的徽记,显示他的阶位已经是大魔导师了;有的镜子里,伊达正站在一个阳台俯视,下面是一个热闹的店铺,门口涌动着人头。人们都在抢购这家店铺中出售的新商品:伊达最新的著作;有的镜子里,伊达一只手牵着莉莉娅,一只手牵着一匹背着行李的马,从他们身上的行装来看,兄妹二人正在进行一次长途旅行;有的镜子里,伊达坐在一个庞大的建筑物中,建筑物除了他作者的那排长桌椅,其他的地方全部放慢了高高的书架,书架上琳琅满目都是图书。是的,这就是闻名遐迩的大图书馆,现在它的主人已经是伊达了;

    某一个镜子中,伊达已经是个中年人,他坐在奥兰城堡自己的小楼中,身边有一男一女两个正在嬉戏的孩子,男孩子像伊达一样,白皙的皮肤,红色的头发,而女孩子则一头金发。在他们的身后,一个面容模糊的金发女子正一边刺绣,一边不时地与伊达说几句什么,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欣慰的笑容;还有一面镜子中,伊达还是一个孩子的样子,他正在几个侍女的陪伴下坐在林荫中读书,其中一位面容姣好,笑容温柔的侍女守在他的身边,为他削着水果……

    伊达·法兰缓缓的移动身体,在这镜子的海洋中浏览。看着那一幕幕他自己上演的画面,看着那些其实都是在他的幻想中出现过的情形,伊达·法兰渐渐的感到迷茫,他开始分不清楚哪边是镜子,哪边是真实来。

    究竟自己是镜子中的影子,还是镜子中是自己的影子。

    或者大家都是不存在的,仅仅是时光留在这些镜子中的投射而已。

    伊达·法兰看到其中一面镜子中,伊达正站在兰姆帝国国都的城楼上,一身帝王的装束,向着城下凯旋归来的战士们频频挥手。在那支大军的最前方,铠甲鲜明,神采飞扬的带军大将,正是他的表哥蒙德。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身穿雪白的长裙的莉莉娅已经迫不及待的冲出城门,把手中的鲜花献给了马上的英雄。蒙德俯身揽起美丽的公主,先是一个深吻,然后再周围一片的叫好和口哨声中,把她抱到了马上,揽着她纵马驰向城门……

    这就是最适合所有的人的未来……

    伊达·法兰感到自己的心中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画面中的蒙德和伊达在紧紧相拥,相互拍打着对方的肩背,他们兄弟之间的情感看起来是那么的真诚、牢固……

    这才是最适合蒙德的地方,他那样飞扬的性格不应该被囚禁在冰冷的皇位上,他应该骑着战马纵横大地,率领着最强大的军队,在时光中留下所向无敌的威名。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对蒙德、对莉莉娅都好的未来。

    伊达·法兰心里这么想的时候,随着他的心念,其他的镜子都悄无声息的向后退去,而那面镜子则用难以察觉的移动,来到了伊达·法兰的眼前。

    伊达·法兰静静的看着镜子中的画面推演,当画面上出现了那个站在皇宫的台阶上迎接他们的金发女子和那双孩子的时候,他终于向着那面镜子伸出手。

    指尖触在镜子表面,丝毫没有预想中的冰凉,反而温暖柔和。

    伊达的手指在上面滑过,宛如荡起了湖面的水波。

    涡纹扩散,水波荡动,把伊达的手指轻柔的包裹在了里面。

    伊达缓缓向前伸手,渐渐的整只手掌也进入了那层水波之中。

    镜子中本来的画面已经改变,那宏伟华丽的皇宫大殿,那热闹庄重的庆祝宴会场面已经不见,镜中只剩下那个身着皇帝装扮得伊达站在镜子前,与伊达·法兰对面而立,他的手臂伸出,正和伊达·法兰作出一样的动作。

    伊达·法兰已经伸出的手掌与他的手掌紧紧相抵,似乎就要融合在一起一样……
第一卷 八、永远消逝
    伊达·法兰站在镜子面前。

    镜子中的那个伊达带着微笑,静静的作出和他相同的动作,手臂向前伸着,与镜子外的人相抵,似乎在等待着彼此更加接近。

    伊达·法兰的身体微微向前倾去,似乎就要不如那面镜子。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动作忽然停滞,然后看着镜子中的伊达,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想请问一下,您为什么一定要让我选择这个未来?华伦迪尔大师。”说着躬身对着镜子,行了一个下阶魔法师对上位魔法师最为尊重的礼节。

    镜子中的伊达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伊达·法兰半晌无语,良久之后,才反问说:“我不相信你的心里没有欲望?为什么……”这个声音低沉沙哑,和伊达·法兰柔和的声线毫无相似。此时镜子中的人影也在发生变化,从那个一身华丽皇帝袍服的伊达,变成了一个穿着古式长袍的男子。

    “要是没有欲望我就不会到这里来了,大师。”伊达恭恭敬敬的回答。

    “那么你为什么不接受我给你的东西,难道那些不是你心里所想要得吗?”

    伊达苦笑一下:“问题就在这里,华伦迪尔大师,我自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到这里来,本来就是想要找到我自己的愿望,可是这些都有所欠缺,所以我没有办法作出选择。您太急于想让我选择您想让我选择的东西了,这更加使得我没有办法做到。很抱歉,让您失望了。”

    “你是一个魔法师,为什么不像要更强大的力量?只要有了足够的力量,不论什么愿望都能够实现!”

    “大师,这样的话您自己相信吗?要是真的如此,你们就不会有今天的见面了对吗?”

    面对伊达的坦然,华伦迪尔无言以对。

    “我曾经有过如果我好好的学习魔法做一个了不起的魔法师的话,就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的想法,可是直到我成为了魔法师之后,才明白了一个道理……我得首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才行,不然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枉然的。华伦迪尔大师,我是个很迷惘的人,我到这里来,其实是来寻找自己的内心的。我想通过我的经历,看到我自己的内心里面到底有什么。有的时候,意志坚定的人更容易被自己的愿望所诱惑,而茫然不知所以的人,反而更能够抵抗诱惑呢——因为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华伦迪尔被伊达的口吻逗得一笑:“看起来谷莠子真的没有找错人,你确实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大师您过奖了,不论天资还是用运,我都算不上最优秀的魔法师。”伊达这个人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很知道自己的斤两,他从来没有因为别人的几句称赞就把自己看作是什么天才。更不会因为别人的随口夸奖,就忘了自己才是最了解自己实力这个事实。

    谦虚的话华伦迪尔听过不知道多少了,他从来也没有真地认为那些这样说的人心中真的在贬低他们自己,大多数的人这样说,只是骄傲在用这种方法强调他们的实力优越而已。可是伊达·法兰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却令人不由得相信,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

    华伦迪尔重新审量起这个少年来。

    伊达·法兰是谷莠子找来的,华伦迪尔相信谷莠子地眼光,她既然花了这么多的时光最终才选择了伊达·法兰,就说明这个少年在出身、性格、才华、魔力方面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可是现在看来,不论是谷莠子的观察还是华伦迪尔对其内心的窥测,都没有能够真正的看透这个少年,他真实的内心比他的年龄,比他自己所展现出来的,还要复杂得多。华伦迪尔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样正是他想要的,这个少年越是出色,他才能越是满意地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他的躯体。

    “既然如此,你现在应该已经很明白我的目的了?”华伦迪尔问。

    “是的,华伦迪尔大师,我或许已经了解了一些您的打算。”伊达的态度依旧那么的恭敬。

    “说说看。”

    “您想要寻找一个出身高贵,有着魔法师天赋,能力虽然不可能像您那样,至少要还过得去的青年魔法师,我想,就好像之前您为我展示的您的部分记忆一样,你想要改变您的遭遇给您带来的伤害,您想要用天生的身份,来作为您施展能力的舞台。再结合您是一位擅长灵魂魔法的大师来看,我想您是想要得到我的躯体,让自己借着它重生吧?”这样危险的事情,伊达倒是说的波澜不惊的。

    “喔,那么你就不怕自己的身体被占据吗?”

    “不过……”伊达继续说,“根据我对灵魂魔法的了解,没有一个灵魂能够做到完全完美的占据别人的躯体,即使契合度最高的灵魂和身体,也会因为生命这个大前提本身产生某种冲突,使得那个新生的人体质快速衰弱,我想,要是你真的直接占据了我的身体的话,最多能够存活两到三年也就是极限了,在那之后,这具身体就会死去,不知道您到时候会不会继续寻找下一具身体?不过,两到三年的时间够干什么呢?您设想的那些事情,恐怕是没有时间去完成的。当然,也可能我猜想的错了,您仅仅是需要一具身体而已,并不打算用它干什么必须需要其身份的事情,就算损坏了您也可以随时再换一具。要是这样,您花费那么长的时间寻找,最后才找到我,这一点就说不过去了,我相信在我之前的时光中,有的是比我更优秀的青年魔法师可以供您选择的,我和他们相比,唯一的优势恐怕就是我的这个天生的身份了……”

    华伦迪尔点着头鼓励说:“继续。”

    “可是的时候我设想,像您这样的魔法大师,一定是发明了可以是灵魂完全契合的占据别人的身体的魔法,可是我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华伦迪尔用鼓励的眼光看着他,就好像一个老师正在用循循善诱的方式,引导自己的学生自己思考着步向正确的答案。

    “……因为那是违背了生命法则的,是诸神不允许的事情。即使真的有人能够做到,那个人也必将成为为神所憎的人,我想,想要得到人世间权势的人,是没有人愿意得到这样的称号的。”要是仅仅是追求力量的人,倒是有可能在对力量的狂热之下头脑发热,作出企图逆天的事情来,不过历史上这么做过的大人物们,没有一个能够摆脱神明对他们的惩处。而华伦迪尔想要得是人世间的权势,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去触怒神明。

    “那么,你觉得我想要做什么?”

    “融合灵魂。”伊达坦率地说,“您打算进入这具躯体,将自己的灵魂和我的灵魂彻底的融合在一起。这样就会产生一个被这具身体承认的,但是既不是华伦迪尔,也不是伊达·法兰的新灵魂。正是因为这样,您才对于人选要求的这样的严格,以至于让谷莠子在茫茫的时光之中寻找了这么久。毕竟那个灵魂是要跟您融合在一起的,他的记忆、性格、观念、情感,毫无疑问的会影响您记忆,不,是影响那个新出现的灵魂的记忆。根据这些要求,您是不可能找一个您看不上眼的人来的。对于这一点,我确实感到非常的荣幸。”

    “完全正确,你我想象中最好的选择,显然还要好一些。”华伦迪尔看着伊达,脸上露出欣赏的笑容。在以前,他一生都没有产生过收学徒的打算,原因固然有因为他自己的身份特殊,即使收了学徒,对于对方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一点。还有一点,就是因为他身边接触的人物中,能够在能力天赋和心智品格方面都让他满意的,根本就一个都没有。此时的华伦迪尔也不由得叹息,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样无奈到好笑,要是在自己的年代遇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话,自己看到他之后所想的,一定不是现在的这些内容,而是想要收他做自己的学徒吧?

    “谢谢您的夸奖。”伊达·法兰的表现还是那样不卑不亢,保持这对于魔法师前辈的尊重。

    “那么你的决定呢?”华伦迪尔看着伊达。

    “什么决定?”

    “你是不是接受我的这个建议,和我永远的融合在一起呢?”

    伊达·法兰忽然笑起来,露出一种年轻人特有的促狭表情:“说老实话,要是您是女性的话我就答应了,可惜,我实在不能想象和一个同性永远结合在一起的感觉。”

    明明是融合,他却偏偏用结合这个词来代替,虽然词义相通,可是这个字就算华伦迪尔听来也别扭的难受。这个小子,他是在故意的挑衅吗。

    华伦迪尔眯起眼睛看着伊达:“你是说你拒绝?”

    “我想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大师。”伊达从刚才开始,就一改前那种平静淡然的神态,而是显得非常轻松,带着微笑回答。就好像在短短的一瞬间里,他的心境产生了极大的变化一样。

    “说说看吧,为什么你忽然做出了这个决定?我想,在之前,你应该考虑过同意的我的建议的。”

    “就是我之前说的,两个不是情侣的人结合,太让我接受不了了。再者,我还很年轻,我不想死。”

    “那不是死亡,而是新生……你想要得力量,我可以给你。你想要得知识,我也可以给你。我还可以给你你或者你的同时代的魔法师们永远都想不到的,关于魔法的秘密。可以给你关于时间和空间的秘密,关于生命和永恒的秘密……这将是我的,也是你的。你放心,因为我没有亲人或者朋友,我对待这个世界也没有任何喜恶,所以到时候,情感主要的构成的成分还是你的记忆,还是你的情感。你不用担心因为灵魂融合在一起,使得你遗忘或者错待了你爱的人,也不用担心……”

    “不用再说了华伦迪尔大师,没有必要,我已经决定了,我还是喜欢做伊达·法兰,作我自己。”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人,他们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所以能够坚持自己的每一个理念,并且不论遇到什么样的挑战,都没有把反让他们的信念动摇,让他们屈服妥协。我看到过很多这样的人物,可是你知道他们最后有几人能够坚持到底吗?”

    “我相信您的见多识广大师,按照您的观点,必然是一个也没有的。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即使他们的坚持最后失败了那一次,并且因为这一次的失败赌上了性命或者其他重要的东西,可是在之前呢?他们曾经成功的坚持过多少次?是坚持下来的次数多,还是失败的次数多?这个问题,不过是从哪个角度去看而已——看结局还是看过程,在这方面,我们似乎有不同的观点。”

    “呵呵呵,好小子,你是在告诉我,你准备好了,要用自己的生命来证实自己的胜利吗?虽然在我看来,那是完全的失败。”

    “我想是的,大师。”

    “你真的不怕我强行夺取你的身体。”

    “那种结局只是两败俱伤,您不会像要的大师,您已经等待了这么久,耐心比我可是好的多的。”伊达笑着回答。

    “你是说我要用足够的耐心来说服你同意?你的坚持就是这样,其实还有动摇的空间?”

    “大师您还有足够的时间等待下一位人选,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我这个样子的。”

    说心里话,再来这里以前,伊达对于华伦迪尔的人品是很看轻的,毕竟在为数不多的记录这位魔法天才的书籍中,无一例外的对他的行径进行了谴责,从简单记载中可以看到,他的所作所为向来肆意而且残酷。这样的一个人物,伊达对他当然不会有好感,甚至还有着深深的厌恶。

    可是在看到了华伦迪尔过去的记忆之后,伊达的看法已经完全改变。因为这个华伦迪尔不仅仅是数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也是数千年难得一见得倒霉蛋,一个人的力量大小或者还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人的自由和尊严不能丧失,不然跟没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而这位天才魔法师却在一开始就失去了这两样他自己也知道其重要性的东西。

    伊达在华伦迪尔的回忆中跟随着他已经经历了他的那些过去,那种深深屈辱和不甘令伊达对于这位魔法天才无比的同情。于是乎伊达也就觉得,华伦迪尔的这个计划,也不是多么过分的事情。

    诚然,华伦迪尔的目的是想要占据对方的身体,融合对方的灵魂,可是,这并不说明对方的灵魂就会消失,而是两个灵魂合二为一,华伦迪尔付出的和那个被选中者其实是一样多的。另外,华伦迪尔贪恋的,是对方天生的身份和地位,而对方能从华伦迪尔这里得到的,却是强大的力量和浩瀚如海的知识。这样的融合更像是一种交易,双方各取所需,在某些人眼中说不定还是华伦迪尔吃了亏。这样的人肯定不在少数,恐怕愿意接受这个“交易”的人,也不会很少。

    伊达知道,自己在刚才的时候甚至也产生过接受这个交易的念头。华伦迪尔的知识,华伦迪尔对于魔法的理解,这些东西只是想想一下都能够令人兴奋不已,可以得到这些,对于一个魔法师来说,简直是难以抵挡的诱惑。而且就像华伦迪尔所说的,有了这些强大的力量,再加上华伦迪尔多年征战和参与政治风波的经验与智谋,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不能实现的?伊达·法兰想要做的事情,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伊达之所以在最后时刻忽然从这些诱惑种清醒,是因为他对着镜子中的身影突然意识到,到那个时候,在站在镜子面前,从镜子中看到的身影也好,站在镜子前面的人也好,就都不再是伊达·法兰了,那会完全的是另一个人,一个有着全新灵魂的人。

    要是不再是伊达·法兰的话,那么伊达·法兰的愿望实不实现还有什么意义?即使实现了,那也是另一个人的愿望,而不是伊达·法兰的,因为伊达·法兰在那个时候,已经不复存在了。

    就在那一瞬间,伊达改变了自己的决定。

    在接下来跟华伦迪尔的交谈中,伊达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做自己。

    伊达·法兰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做自己。

    在那一瞬间里,伊达终于明白自己的心灵为什么一直迷惘了,那不是因为害怕失去自由,不是因为害怕面对未来,而是因为害怕失去自我。

    一直以来,伊达都用冷眼旁观的姿态让自己站在圈外看着生活百态,但是他自己心里很明白这种逃避的态度不能一直持续下去,自己走上前台演出的时间,已经越来越接近了。伊达害怕自己一旦真的走进那个圈子,就会被环境改变,就会变成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是的,什么自由、知识、力量……这些都是次要的,我真正想要的,就是保有我自己的灵魂,不让自己变成另外的一种人。

    伊达既然想通了这一点,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当然也就不可能再去接受华伦迪尔的要求了。

    华伦迪尔听得出伊达的决心,又笑了起来:“当然,我并不一定选择你,可是问题在于,现在已经选择了你,你让我怎么办?”

    “您的意思是……”伊达心中一惊。听华伦迪尔言下之意,他似乎在找上伊达之后,就不能在找别人了。这下伊达真正紧张了起来,这可是他之前万万没有料到的。

    在伊达地分析看来,那个时光之岛,其实就是这位华伦迪尔大师建立的一个比较特殊的魔法阵。魔法阵的运转靠时间的力量和谷莠子的能量来维持,而身为阵核的谷莠子,就拥有在那个魔法阵的空间中自由穿梭于时空中的能力。她就这样在时光之中不断地寻找着能够符合华伦迪尔条件的人。这样一来,就能够解释那些进入时光之岛的人为什么只能以幻影的形态出现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是进入了谷莠子的思维空间中,而不是真正的时光之中。至于自己在进入之后,突然变得以实体出现,那是因为那个时候自己已经被谷莠子选为了目标。

    按照这个思路,伊达一直都认为谷莠子尽可以再去为华伦迪尔选择更多的目标,虽然可能需要很多时间,可是相信这对于华伦迪尔而言,并不会比要跟一个不情愿的灵魂强行融合来得更困难,作为一个魔法师,伊达很清楚自己要是在同样的情况下,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就是心中有着这样的肯定,伊达才敢于这样决绝的面对华伦迪尔这样的人物,要说他真的不畏惧对方,那纯粹是胡扯。

    要是华伦迪尔并没有让谷莠子更多次的选择能力,那么自己就是他唯一的机会,他等待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你没有别的选择,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华伦迪尔收敛了笑容,目光阴沉下来。

    “除了出身带来的责任不能选择,还从来没有不能选择着个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呢。”伊达言语间一点也不示弱,但是掌心鬓角已经渗出了汗水。

    “很好。”华伦迪尔带着赞许的神情点点头,“你要不是这样回答,我就要失望了。”说着,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镜子中。

    白光闪动之间,原本充斥整个空间的那无数的镜子又纷纷冒了出来,从四面八方向着伊达推进,镜子中闪动的,当然还是那些伊达愿望中的情景,那些身为魔法大师、幸福的儿子或者满足的丈夫父亲、自由的著书者或者旅行者、掌握着无上权利的帝王……那些景象走马灯似的在伊达的面前转动着,不过这些现在已经不能再吸引伊达的注意力:那些得不到的,即使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不能实现。那些不想要的,即使有足够的能力,也没有必要为了那些东西去消耗自己的时间与精力。那些或许能得到的……还仅仅是或许,因为这些丢掉了自己的话,不是太不划算。

    伊达默默的凝聚起魔力,他并没有狂妄到想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和华伦迪尔斗,而是预料到,华伦迪尔不会真的伤害他自己预定的肉体的,当然,也不会过分的伤害那个他需要融合的灵魂。伊达现在最大的凭借,就是他自己。

    伊达知道这一点,华伦迪尔同样知道这一点。伊达很清楚,要是自己站在华伦迪尔的角度,绝对会充分利用自己擅长的灵魂魔法来对付这个难缠的青年的,想来华伦迪尔本人不可能想不到。不过伊达对于灵魂魔法了解不多,他无法预料华伦迪尔会怎么对付自己,可以想象的是,华伦迪尔不会做那种毫无用处的试探,成败与否一次性明了。

    镜子在伊达的身边转动着,那些镜子中的伊达依旧生活的满足而快乐,他们的脸上依旧都挂着灿烂的笑容。

    这就是所谓的欲望。

    现在的伊达看着他们,心中生出一种好笑的感觉。

    对于自己来说,这些幻影中的大多数存在,都是完全没有实现可能的,让这种东西埋在心底深处,其实一点好处也没有。

    镜子越挤越近,伊达的身边开始出现一圈淡淡的光晕,把那些镜子的推进抵抗住,让它们停止在伊达身边上下左右半米的距离上。

    压力渐渐在增大。

    伊达感到自己的魔力支撑的越来越困难,那些镜子层层叠叠压过来,更严重的是那些镜子中的人影,他们在严重的干扰着伊达的魔法操作,那些情景,那一幕幕的画面,让伊达虽然明知道他们是什么,却很难做到在看到他们之视而不见,不管他怎么提醒自己这些都是虚假的,可是在那样的画面滑过眼前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会看上几眼。虽然只是视线短短的停驻,可是镜子太多了,画面又在不停的变化着,这就造成了他不断的产生分心的现象,魔法控制的越来越不稳定。

    不对,不对。

    虽然这些镜子中的景象都是自己在意的,可是在明知道他们都是虚假的情况下,明知道现在是什么局面的情况下,自己不应该还会被这样影响心神的。

    对了,灵魂魔法中,干扰受术者的灵魂的感知能力是个并不困难的魔法,在这个时候,越是简单的魔法就越能够奏效,这一点华伦迪尔这样的大师当然很明白,是的,自己不应该忽略这一点……

    伊达感到自己的思维的混乱在不断的增加,知道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被对方的魔法所控制了,这还是在自己的护身魔法一直持续的运转着的情况下。

    华伦迪尔,你不愧是魔法天才,你被称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魔法师之一当之无愧。

    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就会像你屈服……

    即使我不是天才,我在魔法方面做出的努力也不比任何人更少……

    伊达喃喃的颂念着咒文,声音越来越大,到了最后的几句,几乎是用吼叫的的方式吐出口来。随着这个法术的施展,他的眼神渐渐清明下来,身边的防护魔法也从新趋于稳定。不过这个少年原本的那种自若的神情还是消失得干干净净,汗水顺着脸颊一直淌到了脖子里,呼吸的频率也大幅度的提高。

    来吧,让我看看你在哪里?仅仅是一个灵魂状态的你,还能做出什么来呢?然我看看,我和真正的魔法大师之间的区别在哪里?

    这些外表看起来层层叠叠的镜子,其实都是魔法设置的一个个小型的魔法阵,这么多的魔法阵叠加在一起,想要寻找里面隐藏着的华伦迪尔的灵魂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华伦迪尔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现在是以灵魂的状态出现的,没有肉体,他十成的本事能够发挥出五成就算好的了。

    伊达咬紧牙关,用精神力在这些镜子中搜索着华伦迪尔的存在。

    对于华伦迪尔的遭遇伊达是很同情的,而华伦迪尔的才华能力,则让伊达很是敬佩。伊达也无意伤害对方,他只是希望尽力的自保而已。至于华伦迪尔是不是真的不能再找一个新的人选这个问题,伊达并不能肯定华伦迪尔对自己说的就是真的,那也可能是华伦迪尔为了让伊达认为他的决心很大而放弃抵抗的一种计谋。不过可能的话,伊达也不希望华伦迪尔找上别人,就算要找,也请在遥远的外来再实现这个目的吧,说实话,要是和这样的一个人物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中的话,绝对不是一件令人很愉快的事情。

    伊达现在没有选择权,要么接受华伦迪尔的条件,要么战胜华伦迪尔逃出去。

    伊达·法兰一个新近进阶的魔法师要战胜华伦迪尔,这样的事情听起来像是一个笑话,可是伊达自己却不能觉得好笑,因为他自己身在局中,无路可退。

    来到这里之前,伊达心里就有过这样的预想,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其实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在他设想的种种遭遇之中,现在遇到的只是其中一种,伊达知道自己不应该是毫无心理准备的。

    是啊,所以现在的自己才会感到兴奋。

    能够和华伦迪尔这样的魔法大师正面对持,这种冒险是多么的值得啊。

    伊达的精神力已经扩散出了很远,由于他的四面八方全部都是镜子,所以他不得不把精神力采用蛛网式的状态向扩散,这样的话,就算是华伦迪尔忽然从某个镜子中出现袭击,伊达也能够控制精神力躲避并且捕捉对方的行踪。不过这样做的缺点就是进度很慢,而且很消耗精神力。

    忽然,伊达的精神力面前出现了他寻找的对象,不过对方展现在伊达面前的,却是比起刚才面对面的时候还要强大的存在,那种压力和威势蜂拥而来,令伊达一时措手不及。但是仅仅是一瞬间的僵立,伊达就马上明白过来,快速的收回自己的精神力——这不是华伦迪尔,虽然几乎一模一样,但是还是不是,要是伊达没有猜错,那应该是谷莠子的精神力。是谷莠子在操控这个镜子迷宫,那么华伦迪尔在哪里?

    伊达快速的收回精神力的同时,他面前的镜子中的那些人影忽然探出了镜子,向着伊达伸出手臂。

    伊达本人的、莉莉娅的、蒙德的、法兰大公和大公妃的、明尔的、老师同学们的……各种各样的人们的手臂忽然就透出了镜面,张曲折着手指争先恐后的向着伊达伸来,拍打着挡住了它们前进的那层魔法防护。

    这种魔法护罩每个魔法师都能够释放,但是它的防护效果除了对于魔法师的魔力要求之外,还需要该魔法师对于魔力的控制能力很高,要是不能够精确的控制自己的魔力,即使魔力再强大这个魔法也基本上没有什么用处,可是要是魔力控制精确,却足够把一个魔法师的魔力防护效果扩大无数倍。

    伊达的魔法天赋平平,他的魔力也从来不是最深厚的,他在魔法方面最大的长项,除了他的领悟能力、学习能力之外,就是他的操控能力,他的对于魔力的控制可以说就连很多修炼了一辈子魔法的大师级人物都叹为观止。

    魔法护罩在伊达地操控之下非常的稳定,那无数只手臂的拍击并没有在短时间内造成它的破裂。但是伊达很清楚,这些手臂太多了,那无数的镜子,镜子里无数的人物,要是这样不断的涌来,自己的魔力很快就会枯竭的。

    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伊达这样想着,坚持让自己集中精力控制好魔法护罩。他相信,华伦迪尔和谷莠子在目前的状态下,也不是拥有无穷无尽的魔力的,现在就好像是消耗战,双方僵持着,想要等待对方的能量先枯竭下来。

    伊达的魔力不及对方雄厚,但是他动用的魔力都是自己本身的力量,使他的肉体承载和产生的力量,这样的力量能够诞生、消耗,可是也能够重新生成,凭借着生命本身循环不息。华伦迪尔的魔力是伊达的百倍有余,可是他现在却不得不借助自己的灵魂或者谷莠子的生命力来使用它,过度的消耗到最后是会直接影响到他自己的灵魂完整性和谷莠子的存在本身的。

    这场争斗中,伊达唯一能够凭借就是对方的消耗不起,可使自己真的能够支撑到对方消耗不起的那一刻吗?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对于自己身体内越来越枯竭的魔力的感知,伊达的内心中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不能放弃,现在就看谁的耐力更好。

    伊达咬着牙,全力的支撑着。现在他的全身都已经被汗水湿透,头发湿成一缕一缕的,汗水顺着这些头发缕淌下来,在脸颊上形成了一道道的“小溪”流。

    快要到极限了。

    伊达感到自己骨头里最后的一丝魔力都已经使用了出来,可是还是不行,周围的压力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施加过来,从开始到现在,对方的力量都没有任何的变化,可能接下来也不会有任何的变化……面对这样的力量,自己在继续坚持下去还有意义吗?也许现在就放弃,说不定剩余的力量还够在对方强行融合自己的灵魂的时候拼一下的……

    不,伊达,还没有到最后关头,不要放弃……

    时间越是推移,伊达支撑的越久,心中的不确定和想要放弃的念头就越强烈,但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放弃,之前的努力就全部付之东流。不管最后是什么样的结果,至少这个结果不能是因为自己放弃而出现的……

    决不……

    我决不放弃……

    啪。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伊达面前的一面镜子忽然裂开,然后裂纹快速的在镜面上蔓延,最后布满了整面镜子,镜子抖动了一下,化作了无以计数的碎片飞舞起来,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

    紧接着,随着那种清脆的“啪”的声音,又是一面镜子裂开。

    啪。

    啪啪。

    这种清脆微小的声音在这片寂静无声的空间中,显得无比的惊人。而那些镜子也在伊达的面前纷纷开裂、消失。

    仿佛是某种事物的束缚一下子被挣开,伊达的魔法护罩范围猛地扩散开来,把那些压上来的镜子都远远推开去。但是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强行支撑着站在那里,嘴角微微深处的血丝表示出,他也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了。

    “你却是很不错……”华伦迪尔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不能够和你这样的灵魂融合,实在令人遗憾。”

    “你,你……”伊达喘着气,语不成声。

    “我打算放弃了,继续下去的话,谷莠子就支撑不住了。”华伦迪尔的脸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似乎他自己在为自己说的话感到意外。

    “你打算放我走了吗?”承受压力骤然的消失,伊达现在浑身都近乎虚脱的在发抖,但是还是用尽力的使用平稳的语调问。

    “还有什么办法呢?要是这么僵持下去,谷莠子就会完全崩溃……”华伦迪尔觉得自己的决定很奇怪,在以前,他还拥有肉体的时候,他从来也没有觉得这个精灵女子有多么重要过。即使在需要谷莠子为了他做出巨大牺牲的时候,他的心中也没有把这个女子看得多么的特殊。或者说在那时的华伦迪尔心目中,根本没有什么人是特殊的,整个世界对他而言完全是一样的。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已经被制造成傀儡的精灵女子不得不亲手刺穿华伦迪尔的心脏时,华伦迪尔最后的目光看到的她的脸上,那种悲痛的脸泪水都流不出来的深情。也许是在这场漫长的延续了数千年的梦境中,华伦迪尔只能看到她一个人的身影的缘故。总之,就在刚才,在与伊达·法兰僵持不下的时候,感觉到了谷莠子的能量正在枯涸的华伦迪尔,心中忽然产生了深深的疲倦,对于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一切,感到一种不愿再继续下去的沮丧感。

    “也许没有什么意义了,经过这么多年的沉睡,我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怎么想要那种高高在上的权位了……”

    伊达没有说什么,其实现在的他已经虚弱的说不出什么话来了。虽然无法猜测华伦迪尔发生改变的原因,但是伊达能够想象,这种改变决不是突然之间发生的,而是在这几千年中,在沉睡的华伦迪尔的心中慢慢累积起来的。在他的内心觉得疲倦的时刻,这些情绪忽然涌现了出来,使得华伦迪尔再也无法抗拒。

    “我最想要的,是回到我父亲的那个小小的店铺里做一个学徒,期待着将来能够拥有一家自己的店铺的日子早点到来……是的,自由才是最重要的,你是对的伊达·法兰……我想要回到那个时代,在这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你……你想要干什么……”

    “我很想回到那个时代去……”华伦迪尔看着伊达,露出了一个迷离的笑容。

    “等一下,那是不可能的,你不能……”伊达凭着最后的气力喊了出来,他忽然意识到华伦迪尔可能要做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我想要试试看。”

    “你不能,要是你这样做的话,那些人就全都……”

    “我能!”华伦迪尔猛地提高了声音,“你觉得我不能吗?难道我就应该接受永远消逝的命运而不能做最后的挣扎吗!”

    “你的灵魂还是能够存在下去的,只要你和谷莠子的力量继续维持这个魔法,你就能存在下去,还有谷莠子,你那么在乎她,你可以和她一起……”

    “已经不可能了,她没有充足的能量继续维持下这一切去。现在就是这样的,要么我消失,要么,我和她一起,要么……呵呵,伊达·法兰,你会是一个出色的魔法师的,我本来要送给你我的全部魔力和知识,可是你却决绝了,现在,我就送给你一样别的礼物吧。我把谷莠子留给你,她的记忆里有我的魔法手记以及一些藏书,还有她自己在时光之中获得的一些知识,这样的礼物,我想你是不会拒绝的……”

    “等一等……”

    伊达的话还没有说完,周围的空间突然出现了巨大的震荡,那些镜子剧烈的摇晃着,忽然就全部的迸裂开来,无以计数的碎片向着伊达射来,而且这一次,它们就像真正的镜子碎片一样,有着尖利的锐角。

    伊达惨叫一声,只来得及蹲下来用双手和手臂护住头部以及要害,就被这些镜子碎片淹没了……
第一卷 尾声
    山坡上,蒙德等人刚刚来到大魔法师指点的方位,异变就突然发生。

    地面忽然凸凹不定,就好像地层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拱动,一忽儿到这里一忽儿到那里一样。一种近乎蜂鸣的声音,从难以分辨方位的某个所在传来。

    “快走!”明尔是第一个意识到危险到来的,于是想也不想的,抓起就在自己身边的莉莉娅就跃上了最近的一棵树,然后快速的向着远处奔驰而去。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事态危急,大魔法师立刻挥动魔杖,用飞行魔法腾空而起,他的手里紧紧抓住了蒙德的手臂,硬生生的把这位壮硕的皇太子提到了空中,然后沿着明尔他们的方向快速飞去。其他的骑士们也各自拼命的狂奔起来。

    就在他们行动后不久,白色的光芒冲破了地层,那些白光如同锋利的利刃,向着四面八方冲卷,把遇到一切事物撕碎。

    那些骑士们由于步行奔跑,根本就无法和这种可怕的能量的速度相比拟,很快就被吞噬于其中,他们发出的惨叫声在森林的上空回荡着,直刺人心底。

    莉莉娅被明尔抗在肩上,她的上身垂在明尔的身后,一直都在奋力的梗着脖子看着身后发生的事情,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骑士们一个个被追上然后撕碎,听着那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莉莉娅也忍不住大声地尖叫了起来。

    眼看着那片白色光芒的范围在不住的扩大,越来越接近急速奔跑中的精灵,莉莉娅的叫声也越来越大。她深深的知道,一旦被追上,自己和明尔也会像那些骑士一样,被撕得粉碎,连渣滓都留不下一点。

    现在,莉莉娅最害怕的就是明尔会不会扔下她自己逃走。

    很明显的,要是没有背上的负担,明尔绝对会跑得更快,逃出生天的机会也就更大一些。

    莉莉娅知道明尔在精灵族中的地位很高贵,骄傲的精灵他们怎么会在乎在他们看来低贱的人类的死活呢。这个精灵王子他和哥哥是好朋友,可是和莉莉娅并不熟悉,他怎么会为了救莉莉娅而让自己冒生命危险呢……

    莉莉娅尖叫着,哭喊着,不过她既没有奢望明尔不会扔下她,也没有奢望那个大魔法师会来救她——在只能救一个人的情况下,皇太子才是第一位的选择——在莉莉娅的世界中,所有的事情都是遵循这这样的原则在进行的,除了伊达……

    “哥哥,哥哥……你开来救我啊!哥哥,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眼看着白光已经到达了明尔背后,莉莉娅的叫声更加绝望了,因为在她看来,下一秒钟明尔就会扔开自己,让自己被撕得粉碎,而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奋不顾身的救自己的哥哥伊达,现在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明尔虽然没有回头,可是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妙。他奋力的向前一跃,然后,在他即将落脚的位置,忽然冒出了一棵藤蔓。藤蔓飞速的生长着,等到明尔下落的时候,已经长到了数米高。明尔落在那韧性十足的藤蔓上双脚用力一蹬,就被远远的弹了出去。借着这股力道,明尔如同在树梢飞行一样窜出了很远,当他再次落下的时候,脚下的位置又冒出了一棵类似的植物来。

    明尔这样接连的弹动、跳跃着,终于超过了那致命的光芒的扩散速度。

    那道光芒终于也好像失去了力量,渐渐的缓慢,并且停止了前进,开始收缩起来,然后,就在一瞬间里,它募的消失不见。紧接着,一声巨响从那个方向传来。

    明尔颓然的靠倒在一棵树上,把莉莉娅从自己身上放下来,然后就无力的那么靠着,就连大魔法师带着蒙德从空中落下来也没有动弹。他身上的纹身已经不见了,那是他全部的血脉力量,刚才实体化使用之后,可能要花费数年的时间来恢复——虽然对精灵来说这段时间不算长。

    “那边发生了爆炸。”大魔法师居高临下,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我哥哥呢!我哥哥呢!”莉莉娅经过了刚才的危险,对伊达更加的担心,那些骑士死亡的一幕都快令她发疯了。

    “不知道,我们没看到那边有人……要是有人的话……天啊,那种地方不可能有人的……”蒙德暴躁的用拳头砸着身边的树木。那些骑士都是他的老部下,从他还年幼时起已经跟随了他很多年,可是就在刚才……就在刚才……

    “我要去看看哥哥怎么样了!”莉莉娅摇着头叫,“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建议你们不要去,要是还有后续的危险……”

    “我去,”明尔打断了大魔法师的话,“我想一切已经结束了,说不定伊达现在正需要帮助。”

    “我也去,我跟着你去。”莉莉娅也跳了起来。

    蒙德没说什么,默默的跟在了他们后面,大魔法师有些懊恼得跺跺脚,他的魔力已经消耗了大半,偏偏眼前的这些太子公主都这样的任性。还有那个伊达·法兰,一点也没有未来的法兰大公应该有的样子,这一切根本就是他惹出来的。

    虽然心里这样抱怨,可是他别无选择,只能跟在蒙德他们三人后面,重新向着刚才的那片死亡之地走去。

    呵……

    伊达一动弹,就不由自主地发出低呼。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一定很糟。

    伊达现在浑身都在疼,疼得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的疼痛来自于受到了外伤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了,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被卡住了,几块石头把他的半个身体压在下面,使得他没有办法爬起来。

    糟糕,我现在一点魔力都没有了……

    一个魔法师的最大问题就在于,他们习惯于使用魔法解决问题之后,就会遗忘一些作为人类的本能,比如现在的伊达,他发现自己的魔力已经消耗光了之后,竟然就那样躺在那里,静静的等待魔力恢复,而不是使用人类天生用来劳动的双手去自己刨开那些压在身上的石头。

    伊达躺在乱石堆中,周围的一切都被摧毁,包括原来茂盛的森林。这使得现在伊达躺在地上看去,天空在他的面前一览无遗的展现着。

    星光闪烁,一片云彩都没有,天空的深蓝色深邃的几乎无穷无尽,伊达就那样默默地看着,一直静静的躺在那里。

    小石块滚动的声音传来,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那样的刺耳。

    伊达能够听到那个轻微的难以分辨的脚步正走向自己,可是他没有移动目光去看。

    脚步声在身边停下,片刻之后,对方开始动手搬动压在伊达身上的石块。

    伊达感到对方的动作很是缓慢,时不时地还会失手把已经搬起来的石头掉落,砸得伊达忍不住叫出声来。伊达知道,这是因为对方的能量也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的缘故。

    “他或许不是消失了,或许他已经回到他想要去的、过去的时光中去了……”伊达轻轻地说。

    回答他的,是一声竭力压抑着的呜咽。

    伊达在心底叹息一声。他没有办法安慰谷莠子,毕竟谷莠子付出了生命,付出了灵魂作为代价想要为华伦迪尔完成的愿望,最后她自己却成了华伦迪尔放弃最后的希望的主要原因之一,这让她根本无法接受。

    伊达心底里很同情这个原本是精灵的女子,可是他站在应该算是受害人和一手炮制了华伦迪尔消失的“敌人”的角度,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着,一个躺在那里看着天空发呆,一个竭力的搬动那些石块,不时发出几声压抑不住的啜泣。

    随着时间的推移,眼看着东方的天边渐渐泛起了白色,谷莠子的体力渐渐恢复动作加快,终于在她搬开了最后一块石头之后,伊达双手撑地,缓缓坐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谷莠子一径平复了情绪,站在面前平静地看着伊达。她知道伊达此时一定有很多的疑问与愤怒,她已经作好了承受的准备。不料伊达看看她,片刻之后只是摇了摇头,挪动一下身体,让他自己半靠着一块大石头,长长出了口气。

    此时的伊达才发现,自己身上从上到下尽是细细的伤口,数都数不清有多少。伤口都不深,有的浅浅的渗着血,有的已经凝结了血痂,虽然称不上严重,可是也可谓是伤痕累累,而且身上的衣物也全被割裂了,一条一条的在身上挂着,几乎和裸体也没有什么分别。他身体的那种不时的抽疼,倒不是来自这些伤口而是身体内部。现在的伊达真的感到很累,身体的疲倦是一回事,更主要的是心神憔悴的那种感受,心底里的那种无力感才是最难承受的。

    伊达睁开眼对依旧站在那里的谷莠子问:“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谷莠子低低地说:“我能去哪里呢?”

    “时光之岛。”伊达认真的建议说,“那是你能控制的地方,去及记忆的时光中找他吧,总比再也见不到好得多。”

    “那是虚假的……你觉得我应该去用虚假的记忆欺骗自己来活下去吗……或者说,你认为时光之岛现在还存在?”

    “什么?”伊达惊呼了一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把华伦迪尔逼到了什么程度。

    时光之岛终于还是不存在了,伊达本来还希望,那些还困在里面的人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后,能有机会回到正常的时空之中呢。可是现在,那些勇敢的冒险者,都成为了华伦迪尔的殉葬品。

    历代以来不知道有多少大人物进入时光之岛而被困在了里面,这真是一场华丽的葬礼啊,华伦迪尔……很适合你的葬礼……

    如果真的有灵魂的轮回转生,希望你能得到你真正想要得人生,不要再做什么魔法天才了,没有魔法的生活,会更加幸福也说不定……

    伊达扶着石头站起来,在风中以手覆额,静静的站立了一会儿,算是凭吊华伦迪尔这位命运多舛的魔法奇才。

    谷莠子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当伊达步履蹒跚的在碎石中开始前行的时候,她也默默地跟了上去。伊达当然知道她跟在身后,可是什么也没说,他们就那样一前一后慢慢的走着,直到远远的出现了四个人影。

    “哥哥,哥哥……”

    “伊达……”

    “伊达……”

    当这些叫声传来的时候,伊达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但是脚下的碎石绊得他踉跄着,险些摔倒。谷莠子及时的从身后扶住了他,才令他站稳了身体。

    伊达转过头,他和谷莠子两个人在这件事情之后,第一次目光相遇。

    对视了片刻,伊达继续前进,而谷莠子就一直那样扶着他的手臂,向着快速跑来的蒙德等人迎了上去……

    天色终于大亮,当事人已经离去,浩劫过后的所在寂静的宛如死亡之地。

    山坡上,随着一团黑雾的散去,一个人影出现在那里。

    他在那满地的狼藉中蹒跚而行,不时地停下来翻动着石块或者草丛,似乎在寻找什么。

    那层薄雾正在慢慢散去,山坡上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那个全身裹在黑色长袍中的人影,忽然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他的手中似乎握住了什么东西。

    然后那个身影忽然开始剧烈的扭曲,似乎正在承受着某种难言的痛苦……

    “伊达·法兰……”

    “伊达·法兰……”

    “伊达·法兰……”

    那个人影在剧烈的痛苦之中,反复的念诵着这个名字,似乎用无比的仇恨念出这个名字,是他承受目前这种痛苦的唯一助力……

    那嘶哑恶毒的声音,似乎是从地狱中传出来的恶魔的低语,渐渐的在风中飘散、消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