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猫小白
(1)
天啊,我居然真的被录取了!
我满心疑惑地站在凰华学院校门外,心脏正在扑通扑通地跳着。
不管怎样都觉得不真实!
我盯着校门上的“凰华”两个字,前几天收到信件时不可思议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那是我第二次收到来自这所学校的信件——第一次收到的是一封拒绝录取的通知书。
先是被拒绝录取,后又被录取了,简直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让人激动,虽然我本来就没有指望考上……
啊……远处停下来的宾利看起来很眼熟啊!
我下意识地闪到了一旁,却不小心碰到了不认识的校友。
“喂,小心点啦!”对方抱怨道。
“对不起!”我连忙缩起肩膀,隐藏到人行道旁的一棵树后面。
从宾利上下来的人正是我的宿敌——从上幼稚园开始就和我同班的佐野家的凉子大小姐。
那柔顺的波浪卷发,闪闪发光的名牌套装,手中握着的手机上镶满价格不菲、闪闪发光的水钻,似乎在说:“我凉子可是真真正正的大小姐。”
不知道为什么,凉子从上幼稚园开始就喜欢为难我,所以我完全不想被她看见。
何况我第一次收到拒绝录取的通知书时,凉子就向我示威了。要是被她发现我在这里,毫无疑问会质问我。
还好,凉子大小姐只是背着名牌书包急匆匆地冲进了校门。
我松了一口气,等凉子走远后才走进了这所期待已久的学校。
凰华学院——一个仿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学校,毋庸置疑地成为了大家谈论的焦点。
“世界性的最高等的私立学院”,这是对凰华学院最完美的诠释。
考上这所学校简直让我的人生扬眉吐气嘛!不过这样奇迹般地被录取,最吃惊的人并不是我,而是表哥西山智。
“什么?不是被拒绝录取了吗?居然还可以挽救?”
阿智夹着的海带掉在汤碗里面,汤水溅得到处都是。
可见每个人都会惊讶。
不过呢……
“斋藤老头果然很厉害。”我咕哝着,回忆起那位笑起来满脸总是有着像菊花一样褶子的绘画老师。
吊儿郎当的老头子居然有推荐资格,想起来都觉得不真实。
能够进入凰华的选拔考试,需要公认的优秀的老师进行推荐,而录取的人数少得惊人。
因此我对被凰华录取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同时还报考了其他艺校。
“哦,小信你就试试吧!虽然说你这副打扮连个女孩的样子都没有,不过画还是可以拿去挑战一下嘛!”
老头子说得随随便便的,我也没有当真,结果居然真的被录取了。
“听说佐野家对这件事动过手脚,毕竟那位大小姐将你视为宿敌呢。”老头子曾意味深长地说。
(2)
今天的天气很好,我的心情也十分愉快。
学费——免除!
交通费(有交通车)——免除!
伙食费(学校提供)——免除!
必须要缴的教学材料费——全部免除!
凰华提供给学生的条件真是好得不可思议!
“真是为我们这种穷学生着想啊!”我忍不住赞叹道。
望着穿着得体的大家,这叫穿得像出门买豆腐一样随便的我很不好意思。
本性如此,本性如此啊!我自我安慰着。
谁让我家是卖拉面的呢?我家的拉面店可没什么格调,就好像我现在穿的衣服一样——舒服但是绝对谈不上有品位。
“到底佐野凉子还是没有成功地陷害到我啊……”在脑子里面转移话题,可以让我不至于对这些不合时宜的衣裳感到太尴尬。
新生队伍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后面的人纷纷疑惑地看着前方。我朝长长的队列前面望去,一眼就发现了那双熟悉的高跟鞋。
我又缩起了脑袋,吐了吐舌头。大小姐在我前面不远处啊,她可别发现我——不然一定会找我的碴吧!
我拖着行李箱站在队伍的末尾,和其他人一起认真听前面传来的声音。
“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可以拿到房间钥匙了,之后可以先行休息和整理物品。从我这里你们可以领到班级名称和报到时间的资料,现在排队过来报上姓名……”
虽然距离很远,但前面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了过来。
我松了口气,瞄了一眼手中拖着的箱子。
里面除了衣服之外都是绘画用的东西,比如水彩纸、颜料以及笔……
我可不止是来上学的,还得打工。
放假的时候,我得到了第一次工作的机会——给杂志社画二十几页的童话插画。
杂志社要求在开学之前能够交出来,但绘画是一个需要灵感和时间的活儿。
伯父家是两层的小楼,楼下是拉面店,楼上的房间又有一半被腾出来作为贮藏材料的杂物房,还剩下的一半空间被勉强隔成了三间小房,但隔音和采光的效果就很糟糕了。
就算只是打个喷嚏,睡在隔壁的伯母都会被惊醒过来。所以在灵感最好的夜间,反而是我完全无法工作的时候。
白天我还要在店铺里帮忙干活,到现在为止,插图仅仅完成了不到一半而已。凰华有正式开课前十日就要求新生入学的规定,这让我有了完成画稿的机会和信心。
如果不用担心打扰人睡觉,我一定能够顺利完成这人生的第一份工作。
稿费应该足够给伯母买一辆新的电动脚踏车了。
我一边想着伯母见到新车时开心的笑容,一面随着队伍向前挪动,没想到佐藤凉子刚好转身,抬头看着我的方向。
和凉子的视线接触的一瞬间,我似乎看见了电光,鼻子也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终于还是被大小姐发现我也来凰华的事了!
我抽动着嘴角,有些艰难地露出笑容。
佐野凉子就像一个被点燃的烟花筒,无视脚上穿着的高跟鞋,高高跳了起来。
如果她不是为了维护自己“出身良好世家的大小姐”的形象,一定会发出比平时高八度的尖叫和最不堪入耳的咒骂。
现在的场合实在不合适这样做,所以她拼命地让已经竖起的眉毛重新回归原位,又收起脸上极度惊讶的表情,朝我走过来。
“这不是西山吗?”凉子咯吱咯吱地磨着牙齿,硬挤出貌似亲切的话语,一闪身就插进了我和前面的同学之间。
我后面的人忍不住抱怨道:“你怎么插队啊……”
凉子大小姐用几乎能杀人的眼神让准备抱怨的人默默地闭上了嘴。
“嗨!好久不见啦!凉子大小姐。”
被她欺负久了,又没有办法在给予实质上的报复,所以我只能假装满不在乎。
“浑蛋西山……”凉子小声地说着,目光快速地扫视四周。
在发现别人并没有(或者是不敢)注意她之后,她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呀?不是应该已经被凰华拒绝录取了吗?”
哎哟,大小姐真是一万个不想看见我出现在新生队伍中呢!
“的确如此,其实我也正在为这个问题而感到万分困扰呢!”我真诚地说着。
“别胡扯了,你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凉子大小姐嫌恶地看着我这身不入流的装扮。
“这个问题……大概要问凰华负责录取的老师。”我摊开手,“在拒绝录取通知书到达三日后,我又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难道拒绝录取通知书不是后发出先收到吗?”凉子不甘心地说,“你这家伙怎么可能考得上。”
“我也这么觉得,以为是寄送时间的差异导致的乌龙事件,所以已经核对过时间了。”我不好意思地说,“可惜录取通知书是后发的呢!”
“啊啊啊——”凉子发出小声的哀号,“这个世界一定是疯掉了,明明交到凰华的卷子根本不是你的……总而言之,你根本就不可能被录取。”
听见凉子的那句话,我挑起了眉毛。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她的言下之意似乎是——我参加凰华甄选时的绘画考卷被调换了。
“不,没有,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凉子继续摆着鼻孔朝天的姿势,眼睛却不敢看我,“就算做了……那也不是我亲自干的……总而言之,大概是你走了狗屎运吧!哼,不过不论任何时间、地点,你都是不可能赢过我的。”
大概是自己说漏了嘴的缘故,佐野家的大小姐只是在放出了这句说了十多年之久的狠话后,就匆匆忙忙地拖着她的粉红色迪士尼行李箱,像兔子一样迅速地溜走了。
此时前面的那个男孩子回过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后说:“那是你的朋友吗?她去的是高级宿舍呢!”
他穿着普通的白色短袖衬衫,并非名品,应该是跟我一样的平民子弟。
“什么高级宿舍?”我有些不解地问。
“凰华的宿舍分为四等,我们这样的免费宿舍条件已经很优越了,但还有条件更好的宿舍——不过需要缴纳不菲的费用!”男生略带羡慕地看着我说,“不同类型的宿舍,管理也不同。虽然高级宿舍的管理非常严格,不过你朋友在高级区,你要去看看应该很容易。”
“其实我只要有自己的房间就好了。”我笑着回答,“会方便很多呢!”
“说的也是。我在自己家里没有单独的房间,而且因为没有做隔音的装潢,想要练习演奏非常麻烦。”男生点点头,表示完全理解。
原来他是音乐系的新生。
终于轮到我了。
老师拿着册子,抬起眼皮上下打量着我,眼中有惊讶的光芒闪现出来。
他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随便的家伙吧!我相当有自知之明。
“西山信。”我报上名字,“应该是……艺术方向……”
老师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说:“原来你就是那个西山信。”
我下意识地仔细看了一下老师的脸,确定以前的确没有见过这位瘦小的老师,有些无法理解她那种“听说你已经很久了”的语气。
真是太奇怪了。
这种奇怪的感觉,从收到凰华的录取通知书后就产生了。
而现在老师的反应,让我更加确定了录取这件事情一定有古怪。
“老师你认识我啊?”我的问题让老师摇了摇头。
“第一次见啦,西山同学。”老师说,“不过……印象深刻,以后会记得你的!”
看来还是衣服太不合群了!但我的箱子里面全部是这样的衣服……
天啊,我会被当作怪人吧!
接过老师递过来的钥匙,我尴尬地笑,然后按照学校地图朝宿舍狂奔而去。
人家好歹也是女孩子嘛,呜呜……我要画插图,要赚钱,要给伯母买车,剩下的钱再买几身得体的衣服……
(3)
财大气粗的凰华当然不会因为一两个有钱的学生就不守原则,但这种先例并不适用于其他学校。
我所在的中学就是如此,佐野一族在本市也算得上赫赫有名——每年捐助给学校的发展基金中,差不多一半都是由凉子家捐赠的。因此虽然凰华的甄选可以说是铁面无私,但在推荐受试学生方面,佐野家却有着一定的影响力。
当然,这并不是说凉子大小姐就没有实力。某种意义上,这位总喜欢用鼻孔看人的大小姐倒也有足够的资格来担当我的“命中的宿敌”这个角色。
她和我的关系就像猴子跟螃蟹,天生就互相看不顺眼。
上幼稚园时,佐野大小姐就干过叫人偷偷撕掉我的绘画作业这种恶劣的事情。
从小到大,这种类似破坏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
起初我还会哭着去向老师告状,但久而久之,我也懒得理了——反正生气也没用,不如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所以到了现在,我只要面对凉子,记忆力就会大打折扣——鬼才要记得不开心的事呢!
但因为时间刚过去不久,对于那天佐野凉子带着跟班找上门的事,我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可恶,居然这种时候才出门。”在凉子扬起脸给我参观鼻孔之前,我明显地听到了这样一句充满怨恨的话。
大小姐的表情跟庙宇里的怒目金刚一样——我又没对她做什么事,干吗要这么看着我?
凉子小姐镶满了水钻的高跟鞋,大约足足有八公分高。她穿着全套名牌新款服装,卷成大波浪的头发一丝不乱,连旁边的跟班们也都打扮得光彩照人。
“有什么事吗?”我有些同情她可怜的小腿。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大概很痛吧。这样想着,我和凉子说话时,明显比平时温柔很多。
“本小姐已经被凰华录取了!现在是特地来通知你的。”凉子一如既往地仰着头,得意地用力踩着高跟鞋,“听说你被拒绝录取了嘛!所以说普通人就不要参与这种高级的事情,否则下场就一定是这样。”
“啊,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那么现在说完了,你可以回家休息了。”摆摆手,我手里的提货凭证迎风飘动,它们似乎都不耐烦了。
“什么,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个吗?西山信,好歹你也应该表示一下羡慕不是吗?你可是个落榜生。”凉子大小姐几乎是尖叫着昭告天下我落榜凰华的事情。
可我真的不介意。
被欺负惯了,我都懒得生气了。
“可我考上了霸下艺高啊!”我看着一脸不痛快的凉子大小姐,认真地表述着最真实的情况,“我觉得这已经很不错了!”
和多数学生不一样的是,我就是那种所谓的“艺术专业生”。
我已逝的爸妈是学校的音乐和美术老师,因此我遗传了他们艺术方面的基因。
凰华虽然好,却是以培养精英为目标;霸下则比较侧重教授职业技能。
伯父要养我和阿智两个孩子,而卖拉面挣钱又慢活儿又累,所以能够就读霸下反而是我真正希望的——这样就能很快毕业并且工作。
“哼,霸下那种学校怎能和凰华相比!你根本就是为了安慰自己才会这么说的吧。西山信,你还真是个容易认输的家伙啊,让人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凉子把手背放在嘴唇上,发出那种“呵呵呵”的经典大小姐式的笑声,旁边的跟班们也理所当然地做出同样的姿态。
“我还真没觉得自己输了……”我看着凉子因为久站而颤抖的小腿,考虑着是不是应该将心头的这句话说出来。
但最后我说出的是“是呀!我已经输给你了,你现在可以很开心地离开啦!”这样的话而已。
因为我不想和她纠缠——凉子大小姐的特色就是越挫越勇。
这种认输实在太让人觉得没意思了吧!所以凉子的眼睛里面出现了明显的失望。
“哼,没有斗志的家伙!早就跟老师说过,就算你被推荐,也考不上的。”不知是不是我有些恍惚,凉子似乎对我没有考上这件事情微微有些惆怅。
不过大小姐很快又振作起来了,发表了一通对我没有上进心的鄙视之后就赶紧带着人离开了。
看着凉子远去的背影,我总觉得她的脚后跟一定非常痛,说不定还有血泡。
少女柔软的脚塞在坚硬的高跟鞋里难受的感觉,大概就跟犹如野草一样自然生长的我被丢进入贵族学校的感受是差不多的吧!
而这也是我选择霸下这所普通学校的理由。
考上凰华当然好,可一想到超级昂贵的学费,还有学习期间绘画所需要的原材料费用,合起来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我就忍不住皱眉。
伯父伯母把我养育到现在已经很艰难了,我不想再给他们增加任何负担。
何况我压根就没想过能够通过凰华的甄选考试。
虽然恩师排除一切万难推荐我,但从幼稚园开始,从来都是有凉子大小姐的地方,她就一定要赢过我。
不管我的实力怎样,最后输给她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谁让人家是大小姐呢?所以从小开始,我就已经养成了不和佐野凉子计较的习惯。
我刚才忍不住问了一下那位老师,得到的确定回答是:自从凰华建校以来,就没有听说过被拒绝录取之后又被重新录取的事情,而且中间才间隔仅仅三天时间。
“大概是发放错误了吧,把原本的录取通知书错发成了拒绝录取通知书。”老师如是说。
老师这样说着,大概对这样的错误感到不可思议。
但就算老师的表情再奇怪,我也不可能一直没礼貌地追问下去。
第一次收到拒绝录取通知书,知道没有考上凰华的时候,我真的完全不在意——如果不是后来遇到了那个奇怪的美少年。
(1)
我没有幻想过自己会在凰华住怎样的好房子。对我来说,只要有一个可以赶稿的独立空间就足够了。
但打开房门后,我还是被宿舍豪华的装潢吓了一跳:从外面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的宿舍,内部竟然华丽得令人瞠目结舌。
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的学生宿舍,而是五星级饭店的标准套房。
宿舍的房间是一室一厅,有着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
房间里铺设着最好的榻榻米,所有的陈设都极具古典美,但又符合现代极简主义的风格。
里面的桌椅和床都是由真正的原木制作,房间里散发着一股木料的芬芳,墙壁上有米色暗花的墙纸,所有的东西都很高档。
不仅如此,连学习用的电脑都配备好了。
我把行李放下后,拿起桌面上还带着花香的小卡片,上面写了一些学校欢迎新生的祝词和家具使用注意事项等等,还有出了问题可以联络的电话——一部乳白色的无绳电话安静地躺在桌上。
我一屁股坐在床上,手撑在松软的被褥上面,终于体会到了报到之前通知上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除了必需品和衣物之外,不用携带任何东西。”
原来凰华什么都准备好了。
休息了一会儿,把东西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放好。衣柜也同样是原木制作的,精美又大气。
搁好画具之后觉得有些饿了,打开冰箱以后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想来也是,总不能你喜欢吃什么都预先知道。如果那样,不会是让人感觉舒适,而是感到毛骨悚然吧!
我拿着钥匙和学生ID卡,前往学校的百货供应店买食物。
当我选购了一些食物准备结账时被告知:这里的学生购物是不需要花钱的,只需要用ID卡做扫描记录就可以了。
于是我马上回到百货店内又拿了双倍的东西——凰华简直是一所让平民学生睡觉都会笑醒的学校啊!
当我气喘吁吁地提着沉甸甸的口粮回到宿舍时,发现钥匙不见了。
啊……出门的时候连手机都没有拿出来,这下要怎么办才好?兴冲冲屯粮的力气好像一瞬间就从身体里面抽出去了,浑身都软绵绵的。
“不要开玩笑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把钥匙弄丢了?”我欲哭无泪地蹲下来看着门锁,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这个是你的吗?”有人忽然在我身后问道。
“嗯?”我回过头去,看见一件浅灰色的高级定制衬衫。
我吓得跳了起来,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男生站在了左侧。
这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孩子,俊俏的脸却绷得紧紧的,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钥匙!”一看就不经常笑的嘴唇有着好看的形状,颧骨的位置也刚刚好,鼻梁的长度和面部的长度比例完全符合绘画中黄金分割的标准,眼睛则是非常吸引人的凤眼。
他的手指上挂着一串钥匙,上面明晃晃的宿舍编号说明这就是我那间小套房的钥匙。
“啊!是我的!”我认出它来了,“谢谢你,这真是救了我啊!”我感激地双手合十。
真是菩萨保佑啊!刚以为要被关在门外而且不好打电话求救的时候,就有救星上门了。
穿灰色衬衫的少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脸上的表情在走廊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冷漠。
“你很高兴吗?”他说话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
“那是当然的!真的非常感激啊!如果你没有捡到钥匙,我就会被关在外面喂蚊子了!”我有些夸张地形容,然后热情地握住他的手,“太感激了!”
我还没说完,只见少年皱起了眉,流露出不悦的神情,同时快速甩开了我的手。
啪的一声,钥匙掉在了地上,手上有些火辣辣的疼。
我惊讶地看着他。
“不要随便碰我。”他漂亮的凤眼里满是冰冷,夹杂着明显的嫌恶,“脏死了,有很多细菌。”
呃……细菌?
我的手明明洗得很干净,哪里脏?
我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那家伙……
“我洗过手了!”我一脸正直地和他讲理,“就在十分钟以前!”
“细菌在洗手之后过一分钟就开始繁衍生息,所以你手上的细菌已经要用亿作为计算单位了!如果你不知道,我现在就告诉你。”
“你……有洁癖啊?”
我只听说有这种人,但还是第一次遇到呢。
“爱干净是好习惯。”那家伙继续冷冰冰地说,还掏出湿纸巾擦拭着被我碰过的那只手。
我看着他的眼睛,好像没有发现直接针对我的厌恶感。
可他这样的举动,让我觉得自己是沟渠里奔跑的老鼠,会传播疾病的害虫……
腰间突然痒痒的,好像有尾巴要长出来,头上也似乎有了昆虫的触角。
算了!虽然被当作病原体很是不爽,但好歹人家帮我找到了钥匙!
虽然被他很用力地挥开手,又被当作了害虫,这多少有点伤我的自尊心,但想到是他的习惯也就释然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你。请问怎么称呼你呢?”我笑着询问。
“不用谢,”少年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只是刚好看见了而已。”
克制住吐槽的欲望,我保持着笑容,但只坚持了一秒就宣告放弃。
“好吧,那就这样!同学,再见!”
既然这位帅气的少年明显对我的感谢没有什么兴趣,我还是赶紧开门回宿舍弄饭吃好了。
我打开门把东西放了进去,完全没有预料到对方居然会回答我。
“艺术系,二年级A班,泷泽悠之——”
冷冰冰的声音让我转过头去,那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门的右边,目光安静而冰冷地审视着我。
美丽的眼睛……一闪而过的熟悉感……
“你……我应该叫你学长?”一滴汗从脑门上掉落。
“脏兮兮的笨蛋。”
“啪”的关门声响和这句评价一起传进了耳朵里,我站在门边像个傻瓜。
可恶,没有一点学长的风度!
(2)
“事情就是这样,阿智你也觉得那家伙是奇怪的人吧!学长就可以骂别人是笨蛋吗?”吃完煎蛋和面条之后,我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打电话回家报平安。
“一点也不奇怪啊!”话筒那边传来的阿智表哥的声音陌生得有些古怪,但那随随便便的语气毫无疑问就是他,“如果你还想听会有更难听的,我去年刚进体校的时候经常被前辈们骂蠢猪和白痴之类的,最近又被起了新的外号。”
“看来学长们欺负人是共性啊……”我欷歔道。
阿智虽然比我早一年上学,但因为年龄差距不大,我们之间并没有明确的长幼之分。
“也不会啦!虽然听起来很损,但学长会这么说是因为看见我一直跟不上大家,有点心急。”不知道他在吃什么,那边发出清脆的响声,“你那位学长大概也是如此吧!”
“这个……”阿智这家伙的过分豁达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不管怎样,这位住在我隔壁的学长和阿智篮球队的学长可不是同一类型呀!
“不过你说他叫什么?泷泽藕汁?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反正钥匙找到了,不高兴的事就忘记吧。”因为吃东西,阿智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
“说的也是!”我挠了挠头表示赞同。
“你的插图画得怎么样了?”阿智忽然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由于我想要给伯母一个惊喜,并没有把插图的事情告诉伯父和伯母,所以只有阿智知道我的计划。
“应该没有问题吧!这里的条件很好,我会尽力完成的!”
“那你就加油吧!妈妈一定会很高兴的。”阿智在那边发出嘻嘻的笑声。
挂掉电话后,我把纸笔、颜料拿了出来,却总是想着邻居的名字。
泷泽悠之……
这个名字好像真的在哪里听过……
不过是在什么地方呢?现在怎么想不起来呢!
就这样,带着疑问,我投入到了插画的世界里……
因为再过几天就要正式开学了,所以时间越发紧迫起来。
整洁的房间随着工作进度的推进变得乱七八糟。
一开始我还做点东西吃,后来为了节省时间,直接用泡面填饱肚子。
结果就是厨房里堆了不少用过的碗,地上则丢满了绘过画的废稿,字纸篓更是塞满了废纸。
糟糕的是,我居然还在这种的情况下患上了轻微的热伤风。我只好在旁边放着塑胶袋,把擦鼻涕的纸丢在里面,身边很快就堆积起了一座擦鼻涕纸的“山”。
在连续工作了近一周后,我绝望地跑出门,去了一趟学校食堂——一方面是觉得再不晒晒太阳,说不定就会变成现代版的吸血鬼;另一方面则是感觉如果再不吃点蔬菜,说不定会因为吃太多泡面,身体里积聚了大量的防腐剂而变成木乃伊。
“麻烦来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我搓着双手在饭厅点餐完毕,端着已经做好的饭菜,找了个座位大口吃了起来。
好香,好好吃,呜呜呜……吃泡面吃得快吐了!不行,我要终结这种地狱一样的生活!
我一边吃一边下定决心:西山信,努力啊,无论如何也要在两天内完成插画!
当我看到送三文鱼寿司的服务生过来时,不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服务生,而是一位戴着白色帽子的寿司师傅。
我赶紧吞下莴苣,伸手接过寿司盘子。
因为自己家里也从事饮食行业,我很清楚地知道一个寿司师傅在业内是多么地受尊敬。他亲自来送寿司,简直让人受宠若惊。
“您这是……”我小心翼翼地问。
“因为服务生说外面有个吃得很香的孩子,所以我决定亲自来看看,没想到居然是女孩子啊!”由于寿司师傅需要几十年的功力才能够得到认可,所以这样的人总是不怒自威,现在却看着我笑嘻嘻地说话,我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那也是因为您做的昆布味增汤真的非常好吃啊!”我知道刚才吃相不雅——吃的时候都能够感觉到别人正对我投以奇怪的目光。
果然被人当作怪人看待了呢!
“没关系!”师傅挥舞着宽厚的大手,“吃东西原本就应该是享受的事情。虽然料理有料理的格调,可是如果吃的人不能肆意地露出享受的表情,那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凰华的学生就是太讲究礼仪了!可吃东西这件事,只要开心地吃,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做料理的人来说,看到别人吃你做的料理时露出的开心表情,就是最高的褒奖!”
师傅的这番话得到了我的赞同。我拼命点头,并对他产生了十足的亲切感——他和我的伯父对食物有着同样看法呢!
就这样,我认识了这位爽朗的石田师傅。
“今天真是感谢您关照了,不仅吃了而且还拿回去真是不好意思。”我站起身,手里拿着师傅特别打包好的烤鳗鱼手卷盒子,感激地行了个礼。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旁边墙上挂着的一幅图画。
安静的蓝色房间,光线从窗外照射进来,是一种苍凉而悲伤的绿色。整张画里面没有人物,有一种好像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吸进去的感觉。
“房间里应该有人啊……如果加上被光所照耀的肤色的话,这张画就可以得到平衡了……”我自言自语地说着。
的确,这张画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虽然是安静的,但安静得太过冷酷,让人看着心里发凉。
虽然有着极强的吸引力,却无法忽略那种冰冷的质感。
好熟悉的冰冷……
我疑惑地看下方的作者署名。
泷泽……悠之……
“啊?”我惊讶地喊起来,“是那家伙……泷泽……”
不就是那个骂我又脏又笨的所谓的学长吗?果然,这幅画和他本人给人的感觉几乎完全一致呢,冷冰冰的。
“你认识他啊?”石田师傅看着我,眉眼间有一些惊讶,“那孩子可是出了名的讲究格调呢!”
“您和他很熟悉吗?”我的询问得到的是肯定的回答。
“那孩子喜欢吃我做的怀石料理。不过就算喜欢,每次吃的时候都没有特别的表情——直到他把这幅画送给我,我才知道他喜欢我做的料理。”石田师傅叹了口气。
“很美丽吧!但就像那孩子的表情一样,冷冰冰的。”
料理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艺术的一种,石田师傅和我有着同样的看法实在不足为奇。但是……那家伙除了有洁癖之外,连表达感情也这么别扭,真是的……
我腹诽着那家伙,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幅画中看似随意但雕琢到毫厘的精妙笔法,实在是难得一见。
就好像诗词形容的不能太肥或者太瘦的古代美人的身材一样,好的画面加一笔或者减一笔,感觉就会截然不同。
要能够恰当地掌握这个“度”,又要看起来感觉不出是刻意为之,是一种非常高的境界。
那家伙明明只是比我高一年级的学长,竟然有这样的笔法,其实已经让我非常吃惊了。
现在我不仅仅是觉得泷泽悠之这个名字好像听过了,甚至连他的绘画都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不然……那种这张画里面明显应该再加入一个人物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呢?
(3)
正当我慢悠悠地朝宿舍走去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带着调侃意味的男声。
“啊,终于来了嘛!等得腿都疼了呢!”
光线不足的竹林里忽然响起男孩子的声音,再加上说话的内容,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准确地说,就好像从树林里面跑出来的什么鬼怪忽然开口叫住了你一样。
“你是……”虽然我已经因为受到惊吓而变得僵硬,但最终还是回过头。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到底是什么人,少年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
“等待总是让人觉得有些辛苦呢!”忽然出现的少年,用随意的、熟稔的语气说。
“啊,你好像是……”因为他走近了,脸也看得清楚多了,少年的眉宇之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虽然画画不错,但记忆力似乎不好呢!”少年笑着说道。
记忆力不好是用来对付佐野大小姐的啦!我不高兴地想回应。
风吹过来,竹林摇晃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似乎正随着这个少年的笑容而摇摆起来……
我发现我的确认识他……
不,应该不算认识。但是,的确见过此人。
就在凉子大小姐来找碴的那一天……
我拿着订购的柴鱼回家时,忽然发现炎热的路面上,竟然站着一名穿着紫色唐装的美少年。
“把柴鱼的尾巴分给我吃吧!”少年有着像黑曜石一样闪闪发亮的黑色眼眸,漆黑的头发剪成羽状。
“柴鱼的尾巴?”我有点茫然地看着手里的鱼干。
“如果给我吃就会省一大笔钱,我是你的福神。”少年眯起眼睛,朝我伸出好看的手。
少年的容貌实在太美了,就好像从少女漫画里面走出来的、足以迷倒所有女孩的全民偶像。
虽然他一直在微笑,但总感觉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狡猾。
“这是我伯父的柴鱼。”我认真地回答,“所以不能分给你。”
“不要管那么多了!总而言之,给我就可以实现愿望了!”少年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漂亮的眉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不是人类。
是狐狸,还是狸猫,还是猫妖呢?似乎更加接近猫妖……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鱼尾的部分扯了下来,还用小一点的塑胶袋装好后交到了那家伙手里:“只有尾巴这一部分哦!不可以给你太多。”
“谢谢啦!”紫衫少年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那天回去之后,虽然柴鱼少了尾巴,但伯父也只是随口问了一下,并没有过多追究。
对我来说,一定是由于天气太热,所以我睁着眼睛做了一场梦。又或者是由于把路边的黑猫幻想成了少年的样子,因而这并不是真实的事情,所以很快就被我抛诸脑后。
直到现在,我才重新回忆起那件十分古怪的事情来。
“啊!猫妖!”我抬起手指着少年脱口而出。
他今天没有穿唐装,换成了紫色的T恤和牛仔裤。
“谁是猫妖啊!明明就是福神。”少年漆黑的眼眸里面掠过一种复杂的情绪,“不过那也不重要。总而言之,看起来大家都顺利来到凰华了呢!”
“大家?”我不解地看着少年。
“和你说也没有用啦!”少年的身体似乎在轻轻地摇晃着,仔细看就会发现是风吹动了他的袍子,不是他自己在动。
就算是真的福神,这也未必太故作姿态了。
“可是柴鱼尾巴被你吃掉了吧?”不管怎么看,都仍然觉得他是黑猫。
“当然吃掉了。要想从我这里得到好处,必须用东西来换。”少年兀自说着他觉得很自然而我根本听不懂的交易理由。
“要跟住在你隔壁的人好好交往哦,那家伙可是个好人。”他若有所思地说着。
“隔壁?是什么人?”我下意识地提出问题之后,少年的脸上又再度出现了要柴鱼尾巴时那种不耐烦的表情。
“总而言之,好好相处就是了,我会来检查的。”少年说着,很快地转过身,“如果有什么为难的事就来找我。”
“福神也可以随意召唤吗?”我觉得有些好笑。
“只是会给你带来便利而已,我并不是真正的神明。”少年偏着头,逆着的光勾勒出他的侧脸,有一种温润又狡黠的感觉,眼睛也在闪闪发光。
“我叫莲沼紫暮。”少年对我说完就迅速离开了,不过在即将消失时又回过了头,“以后还会见面的,到时候再给你我的联络方式吧!”
奇怪的家伙!虽然怎么看都很奇怪,但如果有名字,并使用现代的联络方式,也就不至于是使用法术的妖怪吧!
如此想着,却发现忘记问这位名为莲沼紫暮的少年,我能够进入凰华的事情是否和他有关。
不过再仔细想一下,他看起来不过和我年龄相仿。这种年纪的少年,总不至于能够左右凰华这样著名学院的录取结果吧!
比起探究这个奇怪又美丽的少年,倒不如去看看泷泽悠之。
不,我绝不是因为这个“猫妖”少年说的话才产生了这种想法的,而是石田师傅郑重其事的嘱托让我产生了去看看的念头。
(4)
“既然认识了悠之那孩子,就替我对他说‘不管遇到怎样的事情,都应该要好好吃饭’,这些天他好像正在接受艺术系雾岛老师的指导。那位老师出了名的严格,以至于那孩子这几天根本就没有来吃东西。”
看来洁癖症学长遇到难题了嘛!
或许是石田师傅的嘱托让我不好推脱……又或许是因为黑猫少年莲沼紫暮的话,我到底还是选择了去艺术系的校舍。
凰华的校舍一般是根据科系的特色来修建的,艺术系的校舍就像一座建筑的雕塑。
走进去之后会发现一切都安排得格外巧妙,不但见缝插针地放入植物和大面积利用自然光,绘画和雕塑作品也随处可见,其中不乏名人的作品——想来是为了提高学生们的审美能力。
我们班级的绘画教室在三楼。按照学弟学妹应该吃点儿苦头,同时要尊重高年级的原则,二年级的教室应该在楼下。
我试探地摸过去,果然看到了二年级绘画A班的牌子。
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巨大的怒吼声,震得走廊嗡嗡作响。
“不要以为你是什么天才!就算全世界说你是天才也没有用,绘画最重要的是感情。绘画者投入感情才能引发观众倾注感情,可是你现在根本是残缺的!”
“我并不觉得自己缺少了什么!”我所熟悉的冰冷的声音反驳道,但有着我不熟悉的情感的波动。
“冰冷的!你的绘画是冰冷的!你的技术无可挑剔,但你的感情没有投入到应该投入的地方。泷泽,你根本就是个绘画无能症患者,和你的洁癖一样根本就没救了!如果我是你,我根本没有脸还待在凰华读书,更别说进入凤城,被人称为花帝——其实你连画展都不敢去——”
花帝?花帝是什么?为什么会被称为花帝?
正当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在这个奇怪的称呼上周旋时,从里面传出的话更是让我吓了一跳。
“够了!”冰冷的声音愤怒起来,“你知道什么?其实你根本就不想认真地给我指导,只是一直在刁难我——什么感情,这世界上绘画比我冷酷黑暗的人太多了!你分明只是看我不顺眼而已,雾岛!”
没有想到这位泷泽学长居然直呼老师的姓。
正当我惊讶时,只听见怒气冲冲的脚步声朝着门这边传来。
我赶紧藏身到旁边的安全门后,过了一会儿,听到门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又看见皱着眉头脸色苍白的泷泽悠之从走廊迅速地走过。
真好看……
哧溜……哎呀,这是什么?口水!
我伸手擦擦嘴角——怎么有人生气还这么好看啊!
呃……好像看见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不过这位老师的看法,和我以及石田师傅的看法是一样的,泷泽悠之画里的感情的确太过冰冷了。
我深呼吸了一下,决定赶紧回宿舍,不料在走廊上发现了那个猫咪一样的紫衣少年——莲沼紫暮。
我惊讶地张开了嘴,因为莲沼正好站在绘画教室门外,并且正打算伸手推开房门。
发现我也在,黑发少年露出诡谲的笑容,把一根手指放在了嘴唇上,做出“嘘”的手势。
我露出疑惑的神情,莲沼却招手叫我过去。等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又指了一下门边。
“要我待在这里?”我小声地说,莲沼点点头,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隔着门上的玻璃窗,我小心地窥视着里面的情形。教室里支着许多画架,一位头发花白、身材高大的中年老师一看见莲沼就皱起了眉头。
“按照你说的那样去责备泷泽,我的心里也非常不好受。莲沼,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来自薄暮一族,你是不能说服我配合的……”
面对这样劈头盖脸而来的责备,黑发少年回应了一个轻浅的微笑。
“可是老师也希望看到一个完整的学生吧!”莲沼说话的态度就像当初跟我要鱼尾巴那样,带着一种狡黠而诡谲的感觉。
有的人好像天生就能够让人愿意按照他所说的那样去做,莲沼就是这样的人。
就好像……他站在那里,就会有直接掌握你内心的那种力量。对于根本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但还是会深受影响,这一点我是有着很深的感受的。
现在我不就是在关心我的邻居泷泽悠之吗?
眨了眨眼睛,我继续窥视着里面。
雾岛似乎考虑了一下,然后有些不甘愿地说:“但是有一个残缺的学生,总好过毁了师生之间的情分吧!现在按照你说的直接挑衅泷泽,我已经能够从他的眼里看到对我的憎恨了!”
……
何止憎恨,他还直接叫老师你的姓氏!对于那样一个穿衣服很有品位,又有洁癖症的家伙来说,这种违反道德的事情一定是在非常愤怒的情况下才会做出来吧!
“相信我,他一定有机会摆脱过去的一切……到时候您就会有一个真正完美无缺的学生了。”莲沼微笑起来。
太阳刚刚落山,天空还泛着清浅的红色,他的这个表情在这样特定的环境下看起来分外诡异,漆黑的眼眸里面似乎也闪烁起了星星点点的红光。
我明显地看见中年的雾岛老师面对这位少年时轻轻地后退了一步。
“能够画出这幅画的那个泷泽悠之,才是您想要的学生,这不是您一直以来的期望吗?”
莲沼抬起手来,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不大的正方形的画。那幅画其实很简单,只不过是个小男孩的肖像,颇有一些童稚味道的肖像。
但是那张肖像上的小男孩虽然只是安静地、面无表情地站着,却奇妙地让人看着就移不开视线,甚至想要微笑起来。
就像看见蒙娜丽莎一样——我的回忆也如同潮水一般,汹涌地拍打在心头。
我见过这幅画!因为这是父母出事之后我最喜欢的画。甚至,正是因为这幅画,我才决定要成为一个绘画者。
因为没有父母,我小时候并不开朗,直到伯母在百忙之中抽空带我去看同龄人的画展,看到了这幅画——那一年的儿童绘画世界比赛上,这幅画拿到了金奖。对我来说,它有着金奖无法替代的意义。
愉快和温暖!这张画传递出了这样的感情。
小男孩虽然一个人待着,但他好像完全没有害怕、惊慌,让人感觉是一个幸福、快乐、置身于温暖家庭中的孩子。
在爸妈离开我之后,我重新感受到了家庭温暖,并且我发现了这样的温暖其实就在我的身边。它就是伯父专门为我做的卤肉拉面,是伯母特意晾晒过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被褥,是阿智给我带回来的绿色大蚂蚱……
这幅画让我的人生能够重新感觉到幸福,而这个作者……他的照片被装在相框里,放在这幅画的旁边。
那是一个长得非常好看、正在幸福微笑着的小男孩,下面贴着他的名字——泷泽悠之。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控制住自己没有尖叫出来。
在童年时代,这位泷泽悠之一直是我的偶像,我总是关注他的画。因为他未成年,所以他的父母并没有允许他发表太多的作品,但他所有的画都带着跟那张画一样的暖意。
但后来泷泽悠之的作品就不再出现在任何画展上了,也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总而言之,因为长时间没有看见他的作品,也没有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泷泽悠之逐渐被我掩埋在了记忆中。以至于我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反应还不如阿智强烈。
但是不论怎么说,住在我隔壁的泷泽,明显就是那个曾经几乎改变了我的人生志向的小男生……
我迷迷糊糊地待在外面,甚至没有注意到雾岛老师接下来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莲沼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5)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跟着莲沼离开了教学楼。
我们坐在有点偏僻的小径的路灯下的椅子上,我终于忍不住问莲沼:“你到底是什么人?”
“莲沼紫暮啊!我的名字不是很难记吧!有人说过挺好记又好读呢!”
“我说的不是这个。”面对这个像黑猫一样诡异的少年,我总是有点词穷。
“那是什么?”莲沼偏着头,他的这个动作看起来更加像猫科动物了。
“干脆从一开始说起吧!我进入凰华的事情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我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如果再不问,我大概会憋得吐血而死吧!
宁可面对一切,也不愿意总是不明不白。
“我那天只是去确认一下被录取人的资格而已,”莲沼伸出手挠了一下挺翘的鼻头,“因为我知道你已经被录取了,但我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来决定是否录取你。如果一定要说,应该是当初入学考试时,某些人的作弊行为被发现了。”
就算莲沼不说,我也早就从说漏嘴的凉子那里知道了这件事,所以对于莲沼的说法,我并没有太多的质疑。
“你为什么要去确认啊?”我晃动着穿球鞋的脚,“录取是学校的事情吧!而且之后你那么明确地要我和悠之……泷泽学长好好相处,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我看了你的试卷——作弊的人其实是有实力考上的,不过有人为了不让你考上而掩盖事实。但这毕竟是凰华学院破天荒地第一次重新录取。这个学院里有一些你无法想象的制度……你可以这么想,我有足够的权限调看你的考试试卷。”
莲沼停下来盯着我的眼睛。
他的眸子又深又黑就像浩渺的夜空,被他盯住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
“虽然你的画并不是学院今年艺术系绘画考试中最优秀的作品,但的确和他过去的绘画很像。”
“啊?他?”
“泷泽啦!”大概是觉得我的反应太迟钝,莲沼露出兴味索然的表情,就像失去兴趣的猫咪。
“像吗?”被拿来和自己曾经的偶像相提并论让我难以置信。
“两幅画的风格差不多。”莲沼吸了吸鼻子,然后用手指着我,“泷泽二世。”
我应该拒绝的,但不知为何却笑了。
大概因为觉得莲沼的样子比较适合做诡异的事情,而不适合这样直截了当地吐槽的缘故吧。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为朋友担心吗?”虽然莲沼并没有说明自己在凰华到底处于怎样高级的位置,但想来应该是为了这个理由。
“咦?”似乎觉得我的问题很奇怪,莲沼居然头一次在和我说话的时候思考了一下——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一下,“你这么说的话,姑且就算是吧!”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如果他不想说,不管怎样都不会说吧!
“就算有相似的画风,也不一定就能够对他有帮助吧!”我还是不能理解要和泷泽悠之好好相处的缘故。
“但是阿明那家伙说一定可以的!天草家的人从来都不会预言错误的。”摸着尖尖的下巴,莲沼说了个我不曾听过的名字。
“现在你不用管是谁,反正以后一定会认识的。”
没等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忽然抓住了我的肩膀:“听着,那家伙的未来都在你身上了——所以一定要好好地和他交往!”
“交往?”直到莲沼将这种特指某种关系的词汇用在这里,我才发现从一开始,他好像就在不停地提到这个字眼。
“这个你不用在意啦。不过那家伙最近很受刺激,如果可以的话,多注意他一下吧!”莲沼根本没有停留在我的疑惑上。
“可是他嫌我脏——他有洁癖症啊!”
好吧,最近我也的确是有点脏。
“你不会把自己弄得干净一点啊!”莲沼瞪着我,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真让我有点蒙了,莲沼,又不是你觉得干净就好,洁癖症患者看谁都没有他自己整洁,这才是问题所在吧!
本来还想推搪一下,比如说一下“那家伙明明就是出身绘画世家的大少爷,不需要谁来照顾”这样的话,莲沼却忽然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拜托了,信小姐,千万不要让泷泽死掉。”
“啊?”我目瞪口呆地面对这个可怕的托付。
有这么严重吗?
“是啦!那家伙快扛不住了呢!”
“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一个礼拜没有吃什么东西,只喝汤。”
“他很快就会去见我的祖先四郎大人了——如果你不救他。”
“做人要有义气,那家伙捡到过你的钥匙吧!”
在我目瞪口呆的时候,身边忽然多出了好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对我说话。
那是一群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少年——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语来总结,大概就只能是“霸气外露”了吧!
“你们应该先自我介绍,否则会吓到可爱的小姐的。”有着《最终幻想十》里面男主角那样阳光活力的笑容和黄色柔软头发的少年,认真地对旁边的同伴们说着。
“明明看起来就是个‘男人婆’呢,什么小姐啊……阿皇你也不怕咬到舌头!”之前说做人要有义气的那个少年是这群人中最高的,身高大概接近一米九。就算我站着,也要仰视才能看见他的脸。
他穿着一身有闪烁铆钉的黑色牛仔服,火红色的头发犹如怒立的鬃毛一般,有些微乱,面部轮廓坚硬,目光中有着野兽一般狂野的气息。
“就你先介绍了,第一个。”被叫作阿皇的少年,似乎对那种猛兽般的威慑力毫无感觉,干脆而平和地下达命令。
“哼!”红发少年朝我弯下腰,盯着我的脸看了一阵,“皮肤很黑的小姐!你好,我是织田秀树,凰华政治系,二年级A班。”
“你不觉得他这样的介绍毫无诚意吗?”我终于忍不住抨击起来。
“哎哟!”织田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她果然不是小姐,是野兽!”他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和老子一样的野兽哟!”
“好了,织田,走开,到我了!”长着一张一看就知道是混血儿的深邃眼睛,修剪着毛绒质感短发的少年推开那个家伙。
出人意料的是,这样的面容却是温雅柔润的感觉,这正是那位说泷泽七天没有好好吃饭的人。
“我是源博雅,音乐系,三年级A班。不过我想再多留一年,因为今年学校聘请了最好的日本笛大师……”
“话好多哦,博雅。”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有着一头瀑布般黑长直发的少年,明明只是随意地说话,却有着挥之不去的阴森的味道。
“昨天你吹笛子的时候,窗户外面有轱辘首。”
这个少年所说的轱辘首,是一种传说中头可以离开脖子飞舞在天空中的妖怪。
“啊,哪里?有这么不思议的事情吗?你怎么不叫我,我没看见啊!”博雅郁闷地说着。
“你这种正直的孩子是看不见的,紫暮倒是有可能。”“黑长直”少年眯起眼睛微笑,但我总觉得他的嘴角下一秒就会裂到耳朵根,变成一尾白色的狐狸。
莲沼紫暮面不改色地坐在我旁边,似乎这群造成混乱的人和他无关。
“我是天草明,天草四郎时贞大人的子孙。我家有神社,在凰华我可以读我想读的任何学科,目前大概是二年级吧!”
就介绍而言,这群人实在是一个比一个奇怪。等这位少年说完之后,最开始的那位阿皇才开了口。
“上泉皇,二年级A班,和阿明一样,我没有具体科系。”阳光少年和源博雅有着类似的气质,尤其是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眸子。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位上泉学长和那位源学长之间有着本质的不同。
或许是因为他可以轻描淡写地命令那位一看就会揍人的织田学长的缘故吧!总之,这群人里没有一个能够让人小觑的。
虽然穿着打扮不同,但很显然,他们都有着极不错的品位。身上穿的衣服全是我不知道的品牌,看得出来是材质极好的衣服。
想来这就是莲沼口中凰华那个我所不能理解的“制度”所产生的“特别存在”了吧!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样的制度,但这些人能够聚集在一起,本身就是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情。
“德川和清水虽然没有来,但以后一定会有机会的……只要你照顾好泷泽。”
“那两个家伙一个有厌恶女生症,另外一个讨厌和他人来往!”源博雅说。
“是比泷泽麻烦得多的家伙,不见也无所谓。”天草明幽幽地说。
“就当作报恩吧!”红发织田居然在鼓掌,“狸猫小姐的报恩。”
“谁是狸猫啊!”我冲织田说。
“肤色和这随意打扮的风格,狸猫小姐大概就这样吧!”织田居然认真地给了我答案,不由让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无力感。
“好了,别吵。”上泉皇蹲了下来,双手托着下巴,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我。
“我们是很关心他的,希望他能好起来……如果信小姐觉得麻烦,随时都可以终止。”
“她不会的。”天草明忽然在旁边插嘴。
我的确不会,但为什么是这个鬼气森森的家伙来说啊?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还在为天草明之前那句笃定的话而生气。
我很不爽!
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人到底是谁啊?又是隔壁泷泽的谁啊?重点是,又是我的谁啊?
要不是我的偶像是泷泽的话,我为什么要被这群奇怪的人拜托这些奇怪的事。
泷泽……糟糕,好像又想起他的脸蛋了。
细腻的皮肤,匀称的脸形,亮泽的头发和闪闪发光的眼睛,眼角眉梢虽然总是严肃得有点过头,但也好看得叫人想哭……
以前的同学喜欢偶像歌手,形容“看着都能吃下三碗干饭”,泷泽长得可完全不输给他们……
天啊,我在想什么啊?
“真丢脸。”我拼命地揉搓着红红的脸蛋。
“泷泽是俺的偶像!怎么办才好呢?”一激动,方言都冒出来了。
自从莲沼告诉我那幅画是泷泽画的,我可怜的心灵就跟被洪水冲过一般,七零八落。
要不是泷泽是我的偶像,要不是我选择绘画是因为想要画出泷泽那样的画,要不是我迷恋……哦……这个词儿真是太让人不好意思了。但除了迷恋,我还真找不出别的字眼来形容我对泷泽的感情。
我没有迷恋他,我只是喜欢他的画!
我拼命对自己洗脑,把注意力从脑子里泷泽那张脸上拖了回来。
呜呼!不知不觉已经把这家伙当成首要思考对象——我怎么会这样?西山信,你的原则呢?
虽这么想着,但我还是祈祷着那家伙能好好的。可是事情一如那群“乌鸦嘴”所料,我居然在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泷泽悠之倒在他自己的宿舍门外。
(1)
在接近白色的走廊灯光下,冰一样冷酷的少年就那样横卧在门口,面色比我之前在学校走廊所见的更加苍白可怕。
“泷泽学长?”我连忙蹲了下去,伸手拍打他的脸,但他没有任何反应。我有些害怕地用手摸了一下他的脖子,好不容易确定有脉搏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但这次触摸也让我的心一沉,因为我感觉到这绝对不是人类的正常体温。
当我再度小心翼翼地把手掌贴在他的额头上后,我吓得差点跳起来——这家伙烫得简直就像一座火山。
我大概能够明白天草明那么说的意思了。
别说他是那种对人的生命力特别敏感的阴阳师的后裔,就算是我这种和源博雅一样毫无灵感的人,都完全可以感觉到面前少年的生命力的微弱。
注视着昏厥过去的少年,我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很……很好看啊……虽然连嘴唇都因为发烧而破了皮,但真是个好看的人。尤其是他现在闭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一贯淡漠冰冷的双眸之后……
作为一个女孩子,很难不被这么好看的男生吸引。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我房间的门打开,然后抓住泷泽悠之的肩膀,把他一点一点地拖了进去。
“不是我故意要把你弄进我的房间啦,但要知道你现在生病了,需要人随时照看,有什么不适好及时叫医生嘛!而且我有稿子要赶……总不能跑到你的房间去画画吧!”
我一边对昏迷不醒的泷泽悠之说着,一边费力地整理出一块地方,把褥子铺好,再把他推到褥子上,盖好被子。
“水……”少年大概是被我弄得太猛烈的缘故,发出了细微的呻吟。
“现在叫得有气无力的,骂人家是笨蛋的时候想不到会找我要水喝吧!”虽然我嘴上不饶人,但还是赶紧打开了电水壶,然后又找出了水果味的退烧泡腾片。
我把药放在热水里,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枕头把泷泽的头垫高,一汤匙一汤匙地灌了下去。
“还好不是苦药,如果这样昏迷的时候又不愿意喝苦药怎么办?”我心里如是想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集中到那被水滋润了的唇瓣上。
好薄的嘴唇……虽然有些苍白,但是形状好美……因为这么薄,所以也很擅长说刻薄的话。但即便如此,还是……
不知不觉中,我的手指已经覆盖在那唇瓣上——咳,我只是擦药水罢了!我对自己这样说着,赶紧缩回了手。
“如果没有退烧,我会叫校医的,现在就放心地睡吧!”我把被子的边缘掖了进去,也收拾起心头小鹿乱撞的感觉,重新回到桌子旁边展开了画纸。
我所需要画的内容其实是由编辑所决定的——我这种新人级别的插画手没有资格选脚本。
其实这个脚本和我的本性有些偏差。
总体说来,脚本充满了青春的疑惑和迷茫。
而基本上,我并不是一个对自己的未来迷茫的人,如果不是忽然被凰华录取,我现在应该在霸下就读,并且已经开始做就业之后的筹备了吧……
所以这个题材正是我画起来卡壳的原因。
但是……似乎今天拿起笔来,并没有前几天那种忽然被卡住的感觉。
我回头看看躺在我身后的榻榻米上、均匀地呼吸着、明显意识还没有清醒的家伙,心想一定是因为他。
为什么画不出以前的感觉了呢?在绘画这条路上,这些天一直被雾岛老师戳着痛处的泷泽悠之,心里也应该觉得疑惑、迷惘吧!
过去可以做的事情现在却做不到,未来的方向又在什么地方呢?这样想着,似乎也就可以理解编辑给我的题材的个中滋味了。
除了不时地擤鼻涕,接下来的这五张插画完全出乎我意料的顺利。如果要形容,那就是“下笔如有神”,简直没有一张废弃的草图。
用超乎我想象的速度和质量完成插画之后,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窗外已经传来了小鸟的鸣叫声。我打了个哈欠,用力地伸展着身体,转身去摸那个睡着的家伙的额头。
大约是因为药物的缘故,温度已经很快降了下来。
我一面打着哈欠,一面熬了一锅白粥。然后把粥吹凉,再一点一点地喂到泷泽的嘴里。
最后我自己喝了一碗粥,便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2)
仅仅睡了三个小时,我就被某种可怕的、高频度的尖叫声吵醒了。
我霍然翻身坐在床上,看见有人正站在我的床头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
这极大的叫声吓得我浑身一抖,“哇”的一声跟着叫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电线短路起火了?”我慌乱地吼着——都怪阿智,一直跟我说什么电线短路事故造成的后果之类的,害得我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然而对方只是大声地叫着跳来跳去。
一分钟后,我终于认出这个大叫的家伙,正是晕倒在地上被我拖回来的泷泽悠之。
“别叫啦!”我伸出手丝毫不客气地拍打在那家伙的胳膊上,发出巨大的啪啪的声音,“吓死人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一面打着哈欠一面从床上滑下来,同时吸了吸鼻子。因为他,我也顺便吃了一点感冒药,所以现在感觉好多了。
“发生了什么?你敢这样对我说?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我拖到这个肮脏恶心的房间里来啊?”
俊俏的少年顶着睡乱的头发,满脸通红地在我面前吼叫。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他生病时那安静的样子,莫名其妙地面对他这种暴跳如雷的表情,竟然没有了任何害怕的感觉。
“真是没礼貌啊!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啊啊啊——阿嚏!”
因为他刚好站在我面前,所以恰巧站在了喷嚏扫射的范围之内。
果不其然,马上就听到了新一轮惊恐的大叫声。
“对不起……早上的冷空气很容易刺激鼻子。”我搓揉着鼻头说。
“刺激鼻子!你把肮脏的唾液和鼻涕喷到了我身上——”
“不是已经说了吗?好歹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昨天晚上倒在自己宿舍门口的人可不是我。”我咕哝着,抬头看着那个瞬间呆滞的家伙。
似乎终于听明白了我说的话,一直在来回转圈大叫的泷泽悠之停了下来,表情复杂地看着我。
“不相信的话你就回想一下我是怎么把你拖进来的吧!那时候你晕倒了……”
话还没有说话,泷泽悠之就自言自语起来:“原来是病了,原来我晕倒了……难怪我会在这种可怕的地方!”
“真是对不起啦!”我抓抓头——糟糕,没有认真洗头的后果就是像现在这样很痒。
“会有头皮屑!不准抓!”又是一声尖叫。
这样下去的话,曾经有着绘画界的“小王子”之称的泷泽悠之,说不定将会有诸如“吼叫小王子”之类的奇怪别称吧!
“那我去洗脸。”因为只睡了三个小时,所以我疲倦极了,最起码也需要用冷水洗把脸才能清醒一点。
“不准啊!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还有,我睡在地上的时候,脑袋附近的这些装满白白的东西的塑料袋到底是什么?”
脑袋附近的塑胶袋?
我看过去,发现了那座擦鼻涕纸的山……
呃,要说吗?不过是挠一下头发他都受不了,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会不会觉得更加恐怖?反正我没有洁癖,也不知道到底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是哪种类型的恐怖事件。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讪讪地笑着。
“说!”大概是我的错觉,少年苍白的脸上有了一种“就算听了想死也一定要听”的坚决。
“我之前赶稿的时候有点热伤风啦!你知道的,热伤风就会不断地流……所以这个就是……”我研究着怎么说才不会刺激到他,泷泽已经再一次发出了那种音波炸弹爆炸一样的可怕叫声。
“擦鼻涕的纸——你居然把擦鼻涕的纸存起来——你这个可怕的女人——”
好吧!就是这样的声音,盘旋在我的房间里,余音绕梁……
半个小时之后,我又坐回了床边,双手托着下巴,看着某个大病初愈的病号满头大汗地在我的宿舍里转来转去。
我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演变到这个地步的,大概是被鼻涕纸堆成的小山刺激到了吧……泷泽逃命似的打开我房间的门跑了出去。
我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正准备腾出一块地方继续绘画时,就听到了激烈的敲门声。
打开门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清除掉了呢!
因为泷泽穿着那种医院里面用的白色褂子,戴着帽子和口罩,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就好像电视或电影里面研究细菌的古怪博士。
“你不是打算把我灭掉吧!我的感冒已经好了应该不会传染给别人了……呵呵呵!”听着自己发出的干笑声,我想关上门,但那家伙的脚已经踏了进来。
“你敢关门试试看!”
如果这是我刚认识他的时候,想来一定无法相信冷淡得像冰山一样的美少年居然会咬牙切齿地对陌生的邻居进行威胁吧!
但对这家伙来说,因为看见脏东西而把我直接从凰华扫除出去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怕的洁癖症啊!
结果当然是放他进来了,因为被他视为“带菌体”一样的肮脏传播机,我被限制坐在床边不准动,旁边放上了我好心拿下去给泷泽睡觉时用的铺盖卷。
他不仅自己过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很大的垃圾桶。泷泽对整洁的执着简直到了病态的程度嘛!
我无所事事地坐着,晃动双腿,看着那家伙用戴着塑胶手套的手把发现的脏东西抓起来丢进垃圾桶里。
“那个不要丢啊,只是换下来要洗的衣服……”我看着他开始对着洗衣篮发起进攻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阻止。
就算发出那种“你敢阻止就要你好看”的眼神又怎样啊?说到底也是花样少女的衣物吧!被男生碰让我很尴尬。
果然,那家伙狠狠地看着我说:“已经发出臭味儿了。”
“我会洗的。”跳下床,我走到那边,把衣物一股脑儿塞进洗衣机里面。
“内衣要分开洗。”那家伙在旁边啰唆地说着。
“你不要说啦!”就算是偶像,这种话题也不需要跟你交流吧!我郁闷得快要吐血了。
似乎发现男女生之间讨论这种话题不太合适,他转头攻向其他的方向。
“你都不洗碗吗?池子里面的碗已经长出霉菌了,啊啊啊——”
“平时当然会及时洗,但之前赶稿所以才……你不用收拾啦,我会洗的!”
“什么时候洗?难道要等到霉菌长大,孢子飞舞得到处都是,再继续生长吗?”
不愧是洁癖症患者……
这种形容简直让我毛骨悚然,当然也不会阻止他洗碗了。
等碗被他洗干净(这家伙无论如何都不让我自己动手,他不肯相信能让碗里长出霉菌的人可以把碗洗干净),放进消毒柜里除菌之后,他的下一个问题又让正看着滚筒洗衣机工作的我头大如斗。
“锅里面是什么啦!凝结成块了之后还开始流水了——”
“不过是凉了的白粥而已!”我气急败坏地说着。
真是的,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脏过,怎么偏偏被泷泽看到了啊!
救人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被自己的偶像看见自己邋遢的样子怎么办”,这种环节一旦出现就让人感觉崩溃。
就算泷泽悠之并不知道西山信是他的崇拜者,但这种毫无准备就被自己曾经的偶像认为是会传播疾病的“脏家伙”,也不是什么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吧!
所以我争辩起来:“你昏迷发烧的时候还是靠吃这个才维持体力的呢!”
糟糕……
本来是想说,给你吃的时候,它并不是这个样子。
“那时候很香的,只是……只是现在凉了,所以才是这个样子!”我勉强地补充,但是泷泽漂亮的凤眼里已经亮起了像狼一样的绿光。
“你……你想怎样……”退后两步却被洗衣机挡住了退路,我惊恐地看着打扮得像生化危机处置人一样的泷泽,发出惊恐的疑问。
“你居然给我吃这种东西——啊啊啊——”
又一次,尖叫声响彻耳畔。
我站在浴室里,花洒朝我喷洒着比平时洗澡热很多的水,我一边揉搓着头上的泡沫,一边听着自己房间里面不定时地传来的“啊啊”的叫声。
分明是个男孩子,再过几年说是男人都不为过,竟然叫得好像受惊的少女一般。
(3)
根据昨天遇到的那群家伙所说的话判断——虽然他们并没有言明,但很明显,泷泽悠之是他们中间的一员。
虽然少年里面有天草明那样阴森森的类型,但认真说起来,不管是谁,只要看一看都能够发现他们一定很优秀。
多数时间都宅在房间里,并不代表我不知道凰华的这些大小姐和大少爷们是什么样子。
但和昨天晚上出现的那群家伙相比,平时在凰华看见的普通学生和他们的差距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如果真的要形容,应该是普通绅士和将军、丞相之间的差距吧?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由于我的鼻腔里面充满了洗发液中茶树精油的清新气味,所以我又打了一个喷嚏。
泷泽的洁癖症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把我赶进浴室洗澡不说,还逼着我用他的沐浴露和洗发液,理由是——茶树精油可以杀菌。
大概泷泽在见识过我房间的混乱状况之后,很希望在我身上浇上这些东西,这样身上的细菌一边发出“嗤嗤嗤”的声音,一边开始融化消失掉!那种好像在看大型霉菌一样的眼神简直让人毕生难忘。
我用力地揉搓着本来不长的头发,无奈地叹气。
水真是烫死了——可悲的是调节开关在浴室外面,刚才泷泽悠之把它拧到了一个很高的温度,烫得我的皮肤都开始泛红了。
“哎呀,好烫好烫——”我一边洗一边叫。
“这样才可以把你身上的脏东西烫死。”泷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冷冰冰的语调。
“我身上又没有毒菌!”我在浴室里面蹦跳不已。
如果把人放进消毒柜里面消毒而不会死掉,大概他会毫不犹豫地把我丢进去吧!
“人的手放在显微镜下可以脏得让你吐出来!”
“反正也看不见啊!”
“住口,你这个‘肮脏女’。”
“不要随便给人起外号,我不过是因为赶稿……”
我的辩解居然没有引起泷泽的反驳。
我关上花洒,用浴巾擦干身体之后迅速地穿上泷泽的衣服。
是的……是泷泽的……
原本我坚持要继续穿我的篮球服,因为我已经没有衣服可以换了,但泷泽发现我打算把脏衣服带进浴室的瞬间,就做出青面獠牙的鬼脸状。
“不要想穿着脏衣服继续住在我隔壁的房间,我会毫不客气地把你丢出去的!”
“只是你隔壁的房间啊!你要不要这么敏感?”我连对方是学长的身份也顾不上了。
我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见过这么霸道的家伙。就连红毛的织田也不会这样做吧!
“不行,只要想到隔壁住着‘霉菌女’就想吐!会影响食欲!”
“是谁给你喝粥才让你活到现在,才能这样对我大吼大叫啊!”
“失去意识的时候吃下去的东西已经恨不得吐出来,但吃下去半个小时之后就已经消化了!”
泷泽一本正经地说着,那种“我真的想要吐掉”的表情叫人连吐槽都不知道如何开始。
结果就是脏衣服被丢进洗衣篮排队等着,而我进浴室时拿的则是泷泽的白衬衣和长裤。
“干吗只有这种衣服啊……”这种规规矩矩的风格……抬起手放到鼻子旁边,我嗅到了淡淡的黑松木的清新气味。
黑松木杀菌效果很好哟,阿信!——这是第一次买回黑松木衣物消毒液的伯母当时兴奋地对我说的话。
不愧是洁癖症患者的必然选择……
我挽起袖子,拿着用过的浴巾,把它丢到洗衣篮里。其实连这块浴巾都是泷泽备用的,我的那块早就被丢进洗衣机里面“消毒”了。
果不其然,洗衣篮旁边放着一大桶有黑松木萃取物的消毒液……啊……完全被这家伙入侵了空间!
我顶着湿润的头发走进卧室和客厅融为一体的厅堂,却看见那家伙正坐在书桌旁边翻看着我的插画。
“啊,我差点忘了,要马上叫快递邮出去才行!”我一拍手,想起来了。
在我洗澡的时候,房间已经被泷泽还原到了被我弄乱之前的样子,并且充满了一股黑松木消毒液的清香气味。看来这家伙应该是用消毒液擦过地板了!
泷泽听见了我的声音回过头,表情有些复杂地望着我,但没有马上开口说话。
“有什么地方洗得不干净吗?”我摸了摸脸,明明用香皂洗了三遍,连皮都要搓破了,难道还没有达到这家伙的标准?
“这些……是你画的?”泷泽问我。
“嗯,杂志社要的插图。”我松了一口气。
要是他再让我去洗脸,我就一定反抗到底!
泷泽回过头,目光凝聚在画面上。
“怎么……有问题吗?”我有些忐忑地问着。
在我忽然意识到这位把大夫的防护服换成欧巴桑围裙的少年,正是自己一直以来追逐的目标之后,陡然之间浑身上下都不自然起来。
我应该先把这些东西收拾一下的,真是糟糕,被他看到了——虽然现在和过去画里的感情有很大的不同,但要说笔触和技巧,我是绝对不能够与泷泽媲美的。
大概这就是天才和勤奋人士的天然差距吧——有如天堑一样的差距。
“比想象中的要好……”
“咦?”我眼前一亮。
“不过如果拿去用紫外线杀菌灯照一下会更好。”
“啊?”
可恶!
“如果编辑拿过了会生病吧!在充满病菌孢子的房间里面画出来的画——”
“泷泽悠之你不要太过分了!”我叉着腰吼道。
要不是因为你在这里当免费的清洁工,我才不会这么乖乖地听话呢!
信小姐我可不是没有脾气的泥人!
“穿着我的衣服,用我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你有立场说这样的话吗?‘蟑螂女’。”他冷冷地投来鄙夷的眼神。
“你坦白说吧!打算给我起多少个外号?”我彻底没脾气地败下阵来。
“看你能不能突破自己制造的肮脏吧!”嘴快如刀的家伙这样说着,小心地用两根手指拎起我的画。
“觉得有病菌就不要用手拿啊!”我在心里说着,却也有一些期待。
会不会有更多的评价呢?因为期待自己幼年的偶像能给予更多的点评,我不自觉讨好地望着他。
但那家伙却问我:“你确定不要用电吹风吹一下吗?这样也可以很好地消毒!”
“不——要——”我怒吼着,跳过去,把画收进旁边早就准备好的文件袋里并迅速地封上了口。
“洁癖症之魔!”我抬起头对那家伙说。
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起外号,难道我不会回敬吗?然而那家伙却皱起了眉毛,琥珀色的眸子里面泛起不耐烦的情绪。
(4)
泷泽拿下我脖子上的毛巾,用力地蒙在我的头上,并开始搓揉。
“啊啊啊……我又不是拨浪鼓……停下来……”我挥舞着胳膊,抓住那家伙的肩膀。
“我搓的时候跟着动就好了,我学过的,不会痛。”
我因为头发被揪着而不得不像他说的那样做,结果渐渐发现泷泽擦头发的手法果然相当好。
“发烧的时候……”
“什么?”被搓得像个毛绒椰子的我,下意识地问。
“其实偶尔会清醒过来。”
“嗯?”我被他揉得很舒服,直接闭上了眼睛。
“会看见有人在桌子前坐着画画的背影,拿着上色的面相笔。”泷泽的语气里有着我不大熟悉的平和,不是习以为常的那种冷漠,“那个是你吧!隔着你的……鼻涕纸的山,应该不是做梦。”
“呃,那应该就是我!”为什么要用鼻涕纸来做识别标志啊,真是的!
“醒来干吗不说话呀?起码说一声告诉别人你没事啊!”
真是让人不痛快的家伙,虽然擦头发的技能和打扫房间的技能都很不错。
“有人这么认真地在旁边画画,感觉很安心,所以接下来马上又睡着了!”泷泽坦然地回答,然后把毛巾拿了下来。
我伸手摸了摸头,因为是短发,所以差不多已经干了,只是还保持着一点湿润的感觉。
“我睡得很好。”泷泽对我说。
“哦!”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因为我很少失眠。
“生病的时候被照顾了,虽然不知道因为吃了那样的东西,睡在这样脏乱的环境里会不会有后遗症……不过还是要说声谢谢,至少现在活下来了。”
“是啊!被你这么一说,我活着才是奇怪的事情呢!”我克制着翻白眼的欲望。
难道这个人连谢谢也不能好好地说,一定要反复提醒我房间的环境问题吗?
“我只是觉得挺奇怪的!”泷泽居然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说过多少次了,只是赶稿期间例外……”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泷泽打开被整理得整洁的冰箱,很自然地拿出了食物。
“因为赶稿没怎么睡,我做点东西给你吃好了。”
“我自己会做啦!”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去拿案板上的番茄。
“不要碰!你做的东西吃了会生病。”他用力地打了一下我的手背。
我把“爪子”缩到眼前,用力地吹着被拍红的手。
“可恶,明明就医好了你啊!”我愤怒地说道。
“或许会在半年后出现后遗症吧——”那家伙认真地表示怀疑,“有的疾病潜伏一年以后再发作也不稀奇。”
“有没有那么夸张——”我呻吟着扶住额头。
但不管怎么反抗都好,看来泷泽是绝对不会允许我在他做好吃的之前碰它们了。
我伸着腿毫无形象可言地坐在干净的榻榻米上,靠着被换掉了床单和被套的重新铺好的床,等待着泷泽报恩。
就像受人恩泽的狸猫会顶着树叶变成人类在雨夜前来报恩一样啊……
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泷泽,我产生了这样的感慨。
有着好看侧脸的少年在厨房里专注地切着黄瓜,表情一如既往的冰冷。束起的长发有一丝逃脱了束缚,飘荡在那张好看的脸蛋旁边。
就好像划破了那种整齐到冰冷的感觉一样,让我想起了那幅获奖的画旁边挂着的幼年时代的泷泽的照片。
那是泷泽和自己父母一起捧着奖杯的合影。
那时的泷泽是个会让人觉得很幸福的、微笑着的孩子。
“现在……似乎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样子了呢!”如果只是看小时候的泷泽,应该会以为是一个长大以后眼角有笑纹的少年吧!
现在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呢?看着泷泽的侧脸,我伸出手,眯着眼睛顺着唇角的地方勾画。
唇角如果挑上去的话……应该会很动人吧!因为本来就是那么美好的人,和我这样长相平平的人感觉完全不同……
正在胡思乱想,泷泽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手里的托盘上有两碗新出锅的香喷喷的润泽的大米饭,一盘番茄炒鸡蛋,还有一大碗翠绿色的黄瓜肉片汤。
“没有葱姜所以味道或许会差一些!”泷泽刚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一阵叽里咕噜的轰鸣声就传到我们彼此的耳朵里。
两个人根本都没有吃什么……没有闻到味道还好,一旦食物的香味传来,胃就首先丢盔弃甲,发出让人尴尬无比的声音。
“那……那我就开动了!”在食物面前,任何人都会完全客气不起来的。
我顺手把旁边的凳子丢给了泷泽,端起饭碗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二十分钟之后,我抚摸着滚圆的肚皮,发出舒畅的感叹声——
“真是好好吃啊,难以置信的厨艺!”
明明什么特别的食材都没有,却料理出非常鲜美的味道。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番茄炒蛋和黄瓜肉片汤。
“没想到你居然有这样的特长!”我伸手拍着泷泽的肩,一不小心打了个饱嗝。
“啊,抱歉抱歉……忘记了你不喜欢被人碰。”发现自己的举动有可能被对方讨厌,不想一直被说成是“蟑螂女”的我悻悻地缩回了手。
“现在没关系,因为你刚刚洗完澡,而沐浴液的杀菌效果是值得信赖的。”泷泽看起来并没有生气。
一旦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好像觉得也不过如此,我走到厨房洗手,然后漱了漱口。
“这么快就养成了好习惯?”泷泽收拾碗碟过来放进水槽里,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对我说。
“我都已经不想再说了,”我嘴里含着牙刷转头看着他,“赶稿和平时是不同的。”
“哦!”泷泽不以为然地点点头。
“总之你是打算把这个名字一直扣在我头上就是了……蟑螂什么的……”我一边说着,喝了一口水然后走到洗手间去,给那家伙洗碗腾出空间。
“对了,学校做寿司的石田师傅让我给你带话,要你好好吃饭。”我擦拭着嘴边的水渍,把毛巾搭了回去,然后走出来靠着墙看着泷泽把洗干净的碗小心地擦干。
“泷泽学长,你明明就很会做饭,通常会做饭的人都不会厌食……为什么不肯好好吃饭呢?”
“因为遇到了障碍。”没想到泷泽并没有掩饰他遇到的问题,这倒让先前偷听了雾岛老师和他吵架的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绘画……方面吗?”
“大部分是这个原因,”泷泽若有所思地擦干净水池周围,然后把脏了的厨房纸巾丢进垃圾桶。
“上课的时候你应该就会知道了,你擅长的水彩和我擅长的油画,负责的老师都是雾岛先生。假期里他提出要帮助我突破这几年来没有进步的问题,但雾岛老师所说的症结我都无法理解。”
“症结?”
“他说我的技巧无可挑剔,但是画面残缺不全。”泷泽表情冷淡地摇摇头,“我不大明白这个意思。”
“这样啊!”虽然我有脱口而出的冲动,但对于泷泽来说,既不知道我过去是他的粉丝,更不知道我已经看过他近期的绘画。如果我直接说出我的观感,恐怕太唐突了一点吧!
“雾岛老师似乎很严厉啊!”我只好装作有点儿害怕。
“你不用怕,那家伙应该会喜欢你的画!”泷泽简单地回答我。
“啊?为什么?”
我下意识地问,但是泷泽这次并没有回答我。大病初愈又在我家折腾到午饭过后的泷泽,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因此也没有听见我的问题。
泷泽表示要去休息之后,我害怕病刚刚好的刻薄人士因为我多问而再度病倒,所以没有做任何挽留。
泷泽离开之后,我一屁股坐在床上发起呆来。
虽然有洁癖,啰唆,嘴巴坏……不过似乎也正因为这样,一直待在我脑海深处的那个叫作泷泽悠之的小孩,似乎开始渐渐地长大了。
只是看着他的画来感觉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与他实际的接触更直接些。
他那种精细得让人咋舌的笔触的以及风格的掌控,的确和他这种有着完美倾向的洁癖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毕竟是同一个人啊……
正当我迷迷糊糊地决定小睡一会儿的时候,却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当确定声音是从阳台的落地窗发出来之后,我拉开了落地窗,忽然有个东西迎面袭击过来。
“哎呀……这是什么?”随着“吧嗒”一声,我的眉心中间突然感到了微微的痛,然后一个小小的硬果子壳掉在脚边晃动了几下。
(5)
“居然敲了这么久,西山信,反应太迟钝了吧!”熟悉的声音让我的视线转移了过去。
和我说话的人打着一把黑伞站在草坪上,紫色的真丝衬衣让他的身材显得更加纤细。
“莲沼啊!”
“那个‘啊’字似乎有不欢迎的意思呢!”莲沼的黑伞遮挡着强烈的阳光,也在他过分美丽的脸上投下了诡谲的阴影。
“没睡够的时候说话听起来就是这样,有事吗?”如果是照顾泷泽的事情,我应该已经算圆满完成了吧!
“哦,过来提醒你一下而已……不要被泷泽那家伙勤快和会做饭之类的表面迷惑了。”
“表面?如果这种事情是表面,你所谓的里面是什么?”莲沼的黑发被风吹得有点乱,我不解地直接问他。
对莲沼拐弯抹角是没用的,还不如直来直去的好。
“如果不是和别人在一起,他就不会好好吃饭。虽然也会饿,但自己根本不会主动去吃。”
“所以是因为饿了七天才倒地不起的吗?”
莲沼对我的提问发出轻轻的哧笑:“多少还是吃了点东西的,如果平时体质好,不至于会到这种地步。”
“说起来好像是你让雾岛那样对他才引起的吧!”我可没有忘记莲沼和雾岛之前在教室说了什么。
“没错——不过他这样可不是现在才有的问题,从他五年级开始就这样了……没有人陪就不会好好吃饭。那时候我们还在一起,后来进入专门科系以后就很难凑到一起了——”
“所以呢?”原来泷泽不好好吃饭,除了专业上的困扰,更是因为没有人跟他一起吃饭的缘故啊……
“那家伙的脾气你也知道,虽然喜欢他的女孩子不少,但和他一起吃饭绝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情。”莲沼的头发被风吹得翘了起来,晃动着就好像他头上正一拱一拱地要长出三角形的耳朵。
“好像是这样……”我无法辩驳。
的确,没有谁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还要面对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啊!
“所以你要和他一起吃饭哦!反正那家伙做饭也很好吃。”
“喂!谁要莫名其妙单独和男生吃饭啊?”
“反正你也没有亏本不是吗?这一阳台的衣服是那家伙给你晾的吧!”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那里了啊?”
“刚才啊!再之前,是某个树丛的背后,太阳很大呢!因为我一直撑着伞,手很累。”莲沼若无其事地陈述自己偷窥地点的变换过程。
我趴在栏杆上,听得差点吐血。
“那家伙做菜真的很好吃哦,而且他有那种只要你想到的食谱都能做出原汁原味的本事。”
“真的?”我不可救药地被诱惑了。
“试试看就知道了——和他一起吃饭吧!”莲沼转过身,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
“对了。”黑发少年撇了撇殷红的嘴,“那家伙和我有一样的毛病,如果被要求,就一定会有交换的条件。”
“啥?那就是说……”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面不改色的莲沼紫暮。
“如果你让他为你做饭,或许会被要求做些什么的!”
“喂,让他和我一同吃饭这件事是你们拜托我的吧?为什么到时候要我答应他的要求?”
“这么说也是哦!”莲沼说完想了想,朝我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不高的阳台下,让我弯下腰把耳朵靠了过去。
我弯下腰,根本没有料到那家伙竟忽然发出了“哇”的一声大叫。
“吓死我了!”我拼命地扶住阳台栏杆,才没有一个倒栽葱跌出阳台。
“阿信,你不可以太贪心哦!你闻一下你身上的味道,再看看你穿的衣服,都是那家伙的吧!你分明就很喜欢他!”
“什么?喜欢他?”我惊诧得下巴都要掉了。
“不是吗?你的画和他的很相似,如果不是原本就喜欢他的画,不可能这样吧,泷泽二代!”黑发少年那双漆黑的眼眸让人似乎感觉到了恶魔的存在。
“但那是画不是人啦!”我胡乱地挥舞着手。
“不是吗?绘画是用心完成的吧——你的心难道不喜欢他吗?”莲沼偏着头,还拍了一下胸口。
“绝对不是啦!”
“总之,如果他要交换的东西你办不到,就打电话给我好了。”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一样的东西递给我。
等我看清名片上写着“莲沼紫暮”这四个字时,莲沼已经非常迅猛地蹿到了远处。
“绝对是猫妖吧——无声无息地出现又这么迅速地消失……”我念叨着看着手中的名片。
除了名字和电话之外,带着薄暮缭绕一般的底纹的名片背面,印着的是凰华的六芒星校徽纹样和“暗帝”两个字。
学校里有这种职位吗?难道是学生会?我疑惑地想,余光里却掠过一抹粉红。
有人?但认真看过去的时候,却没有找到有人在场的迹象。
“是错觉吗……”我转身走进门,午睡的时间已经被耽搁得差不多了,我只好疲倦地拿起文件袋走出门。
总之要先把稿子交了吧!至于泷泽悠之的那些事,等我睡够以后再想也来得及。
(1)
我坐在教室里翻着刚领到的艺术系一年级的学生手册——果不其然,雾岛老师是负责我所在的绘画班级的专业教学的老师之一。
“雾岛老师的喜好我已经研究过了,听说他很喜欢达利。”
在距离我远一些的地方,佐野大小姐正在趁着老师到来之前的空当和同学们聊天。
今天我穿了一件黑色T恤和藏蓝色的短裤,搭配了一双蓝色的球鞋。
这样普通的风格当然不会引起其他同学的好感,而穿着灰色的英国定制学院风格小套装的凉子明显地吸引了不少同学的注意。
“哇,凉子好厉害呢!雾岛老师在世界美术圈中地位很高,但因为他通常不评论学生作品之外的名画,所以他钟爱的风格听说很少有人知道——而且因为雾岛老师自己的绘画风格很特别,也很难从他的画里面看出来他所喜欢的绘画风格呢!”
不过几天而已,就跟以前一样,凉子的身边已经聚集起亲密得可以直接称呼她名字的同伴了。
“那是当然,凉子可是下了功夫的呢!”旁边瘦瘦的女生说这句话的时候,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我完全不能理解这样的相处模式。明明是佐野大小姐的事,为什么她们可以当成自己的事情一样感到骄傲呢?
真是奇妙的自豪感。
“我爸爸刚好认识雾岛老师——”
“听说碧琉画廊近期会到本城办画展。说起来,那画廊不正好是雾岛老师作品的代理方吗?”
“想来应该真的会有雾岛老师的作品参展呢!”
“雾岛老师真了不起。”
同学们纷纷热情地探讨起雾岛老师的事情。
佐野大小姐的脸色不大好看,没人搭话所以不能继续显摆她们家的人缘,显然她的心情不大好。
我却在神魂颠倒地回忆昨天的诡异梦境,完全没有注意到大小姐因为不顺心正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我。
我梦见的是泷泽。
在梦里,泷泽不知为何没有满面冰霜,而是看着我安静且温柔地笑着。
“到我这边来。”
泷泽微微上翘的嘴角让我愣住了——这人可没怎么对我笑过。
所以梦里的我像想吃肉骨头的小狗一样,乖乖地跑了过去。
“头发这么湿会感冒的,要先擦干。”
泷泽让我转过身去,用毛巾包着我的头发轻柔地擦拭。
这情景和那天一模一样啊——
我从浴室出来,然后他就……他就这样叫我过去,把我的头发擦干。也是这么轻这么柔,让我产生了被珍爱着的错觉……
而且他身上好香,是黑松木的味道。
我身上也弥漫着这种气味……
除了牙膏我什么东西都是用他的。
在梦里我也闻到了这种味道,然后很奇怪,我居然还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所以我毫无顾忌地问梦中的泷泽:“喂,你干吗对我这么好啊?难道说你想感谢我,或者是……你觉得我还挺……嘿嘿……”
梦里的泷泽当然没有回答,因为现实中的泷泽可没有那么亲切,不骂我是带菌体就不错了。
我忽然用力地拍了一下脸。
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人家不过是嫌你脏。
我努力提醒自己。
就算喜欢泷泽,人家也……也什么都不知道啊……
怎么有这么多人在看我?我恍然间意识到刚才在同学们面前用力地打自己的脸了。
白痴!我刚才的举动看起来很像神经病发作吧!
“我……我脸痒……”亡羊补牢的解释当然没用,不过还好不是人人都对我在想什么有兴趣。
泷泽啊……小时候的崇拜对象,我对他的感情似乎悄然有了一些变质的倾向……
我忐忑地意识到我那个梦境的含义,又听见了大小姐的冷笑。
“想吸引注意力啊!”凉子嘲弄地甩了句话给我。
可我没有在意。
莲沼说过,喜欢一个人的画就会喜欢他这个人,我恐怕是……喜欢上泷泽了?
梦境里问人家的话,还真的变成我的真心话了?
这这这,这女儿心十几年来都没有萌动的迹象,怎么突然间就爆发了?人家没有准备啦!
我的心忐忑不安的时候,教室里又一次进入喧闹状态——
“啊,雾岛老师!”
“老师来了!”
“老师好!”
忽然之间教室就像开水锅一样沸腾起来了,在艺术界有着极高名望的雾岛老师潇洒地走进了教室。
但和大家预料中不一样的是,老师一点都没有新学期开始的兴奋,或者说对新学生的到来感到高兴。
“画画的人要耐得住寂寞,看看你们像什么,一群猴子!”
雾岛老师和之前我听说的一样,语出惊人。
同学们兴奋的表情全部凝固在了脸上,其中也包括了研究过雾岛老师喜好的凉子大小姐。
“愣着做什么,难道不是来上课的吗?今天讲解的是色彩与情绪之间的关系。”雾岛一脸不愉快的表情。
同学们见状纷纷跑回座位拿起了自己的教材。
啊,真是太好笑了……大小姐应该无法预料到这样的状况吧!
所谓的艺术大家就是这样,做事有着自己的风格,并不是别人可以预料得到的。
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凉子。
她身上喷洒的水果味的香水味飘了过来,同时她投来那种恶狠狠的目光。
“不是我的错哟!”我做出这样的口形。
凉子大小姐的眼神马上又怨毒了起来。
然而雾岛老师已经站到了黑板前,手里拿起了粉笔。
我转过头面向黑板,不再理会凉子大小姐。
一面听着雾岛老师精妙的讲解,我一面忍不住偷笑起来。
老师,虽然你对泷泽很凶,但我知道你对他是充满期待的,而且我也知道,你是一个铁面无私一心只想着教好学生的老师。
一堂专业课足足有两个小时,除了讲解的部分,更多的是绘画实践,所以中间可以自由地去上厕所。
我在差不多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有了去厕所的意图,但刚站起身就被雾岛老师从身后叫住了。
“下课之后直接到楼下高二年级的教室找我。”雾岛老师简单地吩咐了一句。
原本以为除了大小姐之外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注意的我被齐刷刷地盯住了,就好像大家走在街上突然看到一只在跳舞的黑熊一样。
“哇,厉害!”不知道是谁在角落里小声地嚷嚷。
“酷!被雾岛老师叫去单独谈话哟!”(这应该是雾岛老师的忠实崇拜者。)
“或许会酷到让她想象不到呢!”大小姐式的讽刺基本上已经是固定模式。
“记住了吗?”雾岛老师对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
“嗯,记住了!”
我点点头,尽量故作冷静地走出了教室。
(2)
凰华虽然有非常多的好老师,但是像雾岛老师这样本身不仅是老师而且是著名画家的,毕竟是极少数。
与其说是上课,倒不如说更像是在向大师讨教。所以大家多少都会有一些崇拜的心理,第一次面对老师的时候像追星族也就不足为奇了。
要不是之前就见识过雾岛老师的严肃可怕,我大概也会兴奋地叫起来吧!
我走下楼梯,刚要伸手去拉女洗手间的门,就发现同班的小山平子就跟在我身后。
“这样悄无声息地走在别人背后会把人吓出心脏病的哦!”我一脸严肃地说。
小山不由得笑了出来,她双手合十,满怀歉意地说道:“抱歉,我也是下来上洗手间的。”说着她一边推开门,一边带着羡慕的语气说,“好啦!能被可怕的雾岛老师点中的阿信才不会被吓到呢!”然后把我推进了门。
我们一边冲洗着双手,一边开始琐碎地聊天。
因为小山是我到凰华后,第一个来主动接触我的女生,一句“阿信”很快便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你该不会之前就认识雾岛老师吧?”
小山掏出了方格子手绢,擦拭着用冷水洗过的额头,看来她受不了这样炎热的天气。
“当然不认识!我和你们一样,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雾岛老师。”我一脸无辜地说着,用手撩着水。
“哎呀——”
水飞溅出来,冷不丁地弄湿了我的胳膊。
“就说不要开得太大嘛!”小山看着被自己误伤的我露出灿烂的笑容,“没有关系,反正天气很热,大概是水龙头也打算帮你降温吧!”
看着我耸着肩膀的样子,小山又笑了起来。
我洗完手之后原本想要在裤子上擦擦就算了,却想起了泷泽。最后因为没有手绢,只好甩着湿漉漉的手跑出了洗手间。
走在旁边的小山则露出了那种“拿你没办法”的可爱表情,然后把她的碎花手绢递到了我跟前。
“请用这个吧!”
这样说着的小山和穿着圆领白色灯笼袖衬衫的外表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有着帅气的洒脱。
“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接过手绢,“洗干净再还给你吧!”
难得有人对我表示友好,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想要朋友,莲沼紫暮以及泷泽那种因为奇怪的理由认识的家伙不算啦——顺便在心里给那个说我和他同样是野兽的织田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想打喷嚏,我想。
和小山在二楼楼梯口分开——雾岛老师的命令是不容抗拒的,是必须执行的。
“老师为什么找你啊?”小山好奇地问我。
“要不……你干脆陪我进去?”我也不想一个人面对雾岛,这位老师对泷泽的态度让我心有余悸。
“不要——雾岛出名的严厉,我和你的事情没有直接联系,不合适陪你进去啊!”
小山摇着头,但她还是帮我整理了一下有点歪的T恤领口。
“加油哦!”
面对打扮整齐的我,小山认真地握了握我的手。
有朋友真好!
嗯,虽然心里还是难免七上八下的。
我敲了敲门。
“是西山吗?进来吧!”就算是叫人进门的口吻也相当严厉,不愧是雾岛老师。
“你们俩一起过来听我说话吧,不要耽搁下节课的学习时间。”
“对不起……”大概是有些紧张的缘故,我下意识地就说出了这三个字。
“为什么道歉?”雾岛老师从无边框的眼镜后面露出询问的目光。
“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
我这样说着才渐渐醒悟过来,雾岛老师说的“你们俩”,是指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
“是因为雾岛老师太凶了吧!”一直坐在老师的一侧,被巨大画板遮挡的人站了起来。
即使他不站起来,我也能够马上分辨出那冷冰冰又丝毫不留情面的声音来自泷泽悠之——毕竟早上刚刚听过这个人用这种声音跟我打招呼,没办法假装认不出来。
“泷泽……学长?”
虽然我很想直呼其名,但现在并不是在只有彼此的宿舍里,而是在严格到声名远扬的雾岛老师面前。
“你们互相认识啊,那就省掉介绍的时间了!”老师对我心中的一番自我斗争毫无察觉。
“宿舍刚好在隔壁。”泷泽提前暴露了我和他的关系,“老师你不是宿监所以不知道。”
“哦,那不是更好吗?”雾岛老师说话的语气忽然之间透着些许喜悦。
我以为他会和泷泽一直不和,不过看起来好像只有泷泽仍然有一些介意,雾岛老师早就已经忘光了。
要不要告诉泷泽,老师只是“恨铁不成钢”呢?
“找你们来是为了确定二人绘的事情。”雾岛老师摘下眼镜,又送到嘴边吹了吹,然后用眼镜布擦拭了好几下。
“二人绘”在绘画术语里面,就是由两个人来共同完成一幅作品的意思。
学生有时也会进行这样的训练,但通常都是同级或同班的人来共同完成。
“我是一年级的!”
“我说可以就可以,反正也没有人想和泷泽搭档。”雾岛老师无所谓地说着,“对二位来说也是互相学习的很好的机会!”
“但今天才开学……”
我想多说两句,却被泷泽打断了。
“好吧!”
泷泽居然点头了,我张口结舌地不知道说啥好。
他走到画架后面,过了一会儿递了一张纸给我,我接过来后发现上面写着对作品的要求。
“完全融合?”
“你们要做到这一点不难。”老师握着倒过来的画笔说,“西山的画我看过了,能力足够配合泷泽,调整一下时间就行了。”
“怎么可能……我们不同年级……而且本班还有作业。”不是我大惊小怪,总不能不做自己的作业吧。
“我课上布置的那部分作业,在完成和泷泽一起做的二人绘之前允许你不交。”
雾岛老师说着,做出一个肯定的手势。
“相信我的眼光,西山,你会配合得很好的。”
“那……谢谢老师的信任……”
我对老师恭敬地行了个礼,在得到他的允许之后,转身走出了二年级教室,朝我所在的教室跑去。
(3)
我跑了几步才发现身边有人。
是泷泽。
顿时我脚下一滑差点儿跌倒。
泷泽抓住了我的胳膊,才让我幸免于难。
“你……你……你追上来干吗……”我很疑惑——泷泽刚才明明一脸的“和这个人合作我认了”的麻木表情啊!
他刚才答应得那么痛快吓死我了,到现在心里还乱着呢!
“明明叫我蟑螂女的……”我小声地嘀咕着。
“这次,是我麻烦你了。”泷泽对我说。
因为马上要上课,楼道上没有人——不然被别人看见我被他抓着的情景后,会有怎样的猜想?
一定会认为他和我有着与众不同的关系吧……
我不禁脸红了起来。
“也……也没有啦……”
我扭捏地抽回手臂。
明明跟他也没说什么话啊,我怎么会不好意思?
“雾岛那家伙年纪一大把却很任性,”泷泽对我说,“他的一意孤行让你头疼了吧!”
“那可是老师,怎么能这么说……”这点的确让我头疼。
“总之,谢谢了!”泷泽微微地点点头,脸上出现了一抹让人浮想联翩的红晕。
我眨了眨眼睛——
看错了吗?但是泷泽的面色分明变得粉红起来,这家伙不会是……不好意思吧?
然而泷泽没有给我看下去的机会,他转过头,很快地跑下了楼。
我想着泷泽的样子,被他不常见的表情弄得晕乎乎的。
等我回到教室之后,不仅是小山,连画架在我旁边的姓森川的男生也迎了上来。
“西山,你可真是厉害啊,从雾岛老师那儿活着回来有什么感想?”
森川和小山明显很熟稔,应该彼此是朋友,所以才连带和我也亲近起来吧!不过对他来说,似乎对雾岛的恐怖印象更深刻。
“只是要我帮助别人完成功课,让你们担心啦!”我爽朗地笑起来。
不管雾岛给我下达的到底是怎样的命令,让毫不起眼的我被同学关注不假,更重要的是这也让我看到了凰华的同学们的另外一面。
“但今天只是开学的第一天,果然名师都不是按常理出牌的。”小山的评价让我大声地笑了出来。
周围的同学们也因为忍受了雾岛老师极其严肃的两节课,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只有佐野凉子大小姐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我。
“真是的,忽然就把人这么叫出去,既然是到二年级的教室,应该是和二年纪的学长或者学姐合作吧!”
同学们很快就因为对雾岛老师既崇拜又恐惧的心理凑到了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那不就是传说中的二人绘?”剪着日本娃娃头的叫河内的女孩子有些兴奋地说。
“啊?是二年级学生的修业课题吗?好棒!等到二年级的时候就轻车熟路了吧!”
听见别人这么说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对凰华的了解真是缺乏得可怕。
我还以为那是雾岛凭自己的兴趣布置下来的任务而已。
“修业课题?我什么都不知道哦!居然就被雾岛下了命令。”
这话当然是真的,不过说出来的话,就让同学们有了继续讨论的乐趣。
“是凰华所有选择绘画方向学生的功课啊,只要升上二年级就要完成。”
“我哥哥也正在完成这个修业课。”
能够在这里就读的人,当然普遍意义上都是非常厉害的,但没想到森川的兄长居然也在这里。
同一家出了两个在凰华就读的学生,还是同科系,光是想一下这种家庭的渊源都让人佩服。
“哟,森川和哥哥好厉害呢!”小山似乎不以为然地调侃,然后看着森川,有些甜蜜地笑起来,“别理他,这家伙一直跟我说不想告诉大家,害怕和大家拉开距离——可是就算再掩盖也是森川文的儿子嘛!”
“咦?”教室里面有如投入了水的油锅一样炸开了。
“森川文不就是那位有当代抽象派国宝之称的——”河内夸张地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简直就像女儿节供奉的人偶。
小山不以为然地伸出手,在森川的寸头上用力摩挲,一边叫着“国宝级画家的儿子的头很好摸哦”,一边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小孩子就是这一点好——不管外在多么优雅,打扮成什么模样,一旦遇到自己有兴趣的事情,只要笑起来就会打破彼此之间的隔阂。
只要开心,什么出身都不重要,甚至可以用来开玩笑。在艺术至上的这栋教学楼里这种情况明显更加容易出现。
和我想象的不同,在凰华似乎可以交到不错的朋友呢!
现场交流的气氛越来越火暴。
在大家和森川开玩笑的时候,小山却抓着我的胳膊嘿嘿地笑着。
“其实我也想穿T恤来上课,但看着大家都很讲究的样子,所以就放在柜子里了。”
“啊,难道是T恤……”
小山对我的确好得很突然,但没料到居然是因为我这身随意的装扮的缘故。
“凰华明明没有限制学生穿什么,但进来一看好像大家都是谦恭有礼的样子——森川也差点憋死了,那小子一家都很喜欢夏威夷风格。”
我不禁笑出声来。
想想国宝级画家一家父子三口都穿着夏威夷风格的花衬衫和短裤,手中捧着椰子的样子就让人想发笑。
“没错吧!别看那家伙人模人样,其实最喜欢穿着T恤到处乱跑。”
“原来大家都……是这样啊……”我笑得说话都不连贯了。
“我们看见你的感觉就是——有同类真好啊!看来就算随意也没有关系。不如成立T恤党好了,没想到平民的嗜好竟有这样多的拥趸。”
原来是这样,本来还有一点疑惑大家怎么忽然向我靠拢,现在终于明白了,这是因为我的T恤引发的——雾岛找我的事情只是让同学们找到了借口。
这件事情过了一个星期之后,班上有半数的学生都穿上了T恤。
看来要让凉子大小姐难受好一阵子了。哈哈哈,这才是所谓的真正的胜利吧!
(4)
T恤的存在为我带来了巨大的快乐。
“穿T恤就是比较舒服。”
“是啊,以前觉得上学就应该穿得规矩一点,阿信你一定知道原因的!”之前不是很熟悉的凌美对我亲切地说。
“大概算是个人风格吧!其实只要自己觉得舒服,日常就这样也无所谓。”我开心地和大家交谈着。
“画画就应该要坚持自己的风格啊……像别人并不是好事……”小山若有所思地说着,她的话引发了一场关于坚持自我风格的好处的讨论。
我笑意盈盈地看着兴致勃勃的大家,我不是一个人,我的看法、想法,都是被认同的——虽然有大小姐那样的人,但也有小山这样的人啊!
心情好得不得了的我放学之后跑回宿舍,还没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先敲响了泷泽的房门——不知道为何,我觉得泷泽一定会在放学之后规规矩矩地待在自己的宿舍。
泷泽果然来开门了,一贯冷冰冰的眼神在看到我的时候终于出现了转瞬即逝的波动,看起来似乎有点儿困扰。
“答应雾岛老师的时候怎么就一点都不困扰?”我吐槽道。
泷泽出乎意料地露出了有点难为情的表情,甚至还有一丝丝歉意。
“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我打开手里刚刚买回来的冰茶,喝了一大口,“说吧!就算瞎子也看得出你和雾岛老师有矛盾。”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叫学长了呢?
但这种疑惑好像会引发一些不得了的想法。我暂时把这些丢到一边,二人绘的事比较重要。
“因为雾岛打赌说不会有人愿意和我合作二人绘……”
“老师都可以做叔叔了还打赌……”
这种风格和伯父相似,有的人就算是到了八十岁也还是长不大。
“难道真的没人愿意和你一起画画?”
“也不是这样,但雾岛的要求你也看到了,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的确,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愿意去接受这种一看就做不到的事情,两个人的画风再接近也不大可能办得到。拿修业的课题来开玩笑会影响积分,况且作为学生,怎么都看得出来雾岛是故意要和泷泽作对,这种情况还掺和的人大概是傻瓜。
“那是你让雾岛选我的吗?”
“当然不是,”泷泽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也很意外他会选你,跨年级合作不合规矩。”
不过我一点儿都不意外,因为莲沼和雾岛的谈话让我了解到,雾岛对泷泽根本就是爱之深责之切。
即便这样想着,但我觉得,因为被当作和老师过不去的对象而孤独一人的泷泽的确有些可怜。
当然这个洁癖狂看起来并不需要人同情的样子,但我能够理解那种被当作异类看待的不爽。
不让人被孤立的最好应对方法就是站在他的身边,今天与同学们的交流让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我有了足够的信心站出来。
“那没办法了,既然接受了就要做,二人绘不能不完成。”
“要做?那是什么……”
冰茶已经被我喝光了,我把瓶子丢进走廊的垃圾桶里,发出哐当的声音。
我向泷泽解释我的想法,其实除了凉子大小姐这种不可理喻的家伙之外,多数情况下我还是很有信心迎接挑战的。
“你都答应下来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如果不做,雾岛就赢了吧!”
“那是他说要打赌,我并没有接受。”泷泽轻描淡写的话让我差点去撞墙。
亏我还下了决心要帮他一把。
我是不是应该给莲沼打个电话,说他们其实是在为泷泽穷操心呢?
“我的技法掌握得很好,用另一种风格就可以了,到时候他也未必看得出来。”
“你是笨蛋啊!你以为雾岛是假期那种小学生绘画班的培训老师?”我毫不客气地在走廊上跳着脚。
“如果他看出来了怎么办?就算你觉得输给他也不要紧,可我这个搭档怎么办?”
这家伙的脸上能不能多一点表情?不要说得好像一切都跟我无关,这种语气让我很想用拳头揍他。
我体内某种被同学们支持而释放出来的激情正在沸腾。
“我自己承担下来就好了,就说是我的主意。反正我是学长!就说是我开口要求的,而你只是按照我说的去做。”死脑筋的家伙一本正经地说着。
“啊!”我愤怒得都想大吼了,“一开始就想着输掉还是怎么回事?你好像不是这种类型的人吧!”
——明明是会和雾岛大吵大闹的人。
“我是什么类型的人?”
“反正我觉得你不是这种人,难道是你对我有什么意见?”我随口回答,希望能混过去。
虽然莲沼没有明确地说过不让我泄密,但把偷听别人吵架的事情说出来,只会增加尴尬而已。
“啊!的确。”那家伙居然点了点头。
“什么?”
我的声调陡然提高了八度。
“二人绘要经常在一起才能完成,而且你没有油画基础,只能由我来配合你完成你擅长的水粉或者水彩——我记得西山你说过不喜欢在别人面前画画吧!”
我是说过没错,不过那和你不愿意跟我合作有什么关系?
我动动眉毛,示意他继续说。
“你的房间对我来说就是噩梦。”
泷泽双手抱在胸前。
这家伙今天穿着黑色的丝质衬衫,下摆不规则,比平时看起来还要帅气很多……
但说出来的话也太打击人了吧!
“什……什么噩梦?”如果我有野猪的獠牙,一定会低着头对着这家伙的肚子冲过去。
“鼻涕纸的山,还有长毛的碗……”泷泽一脸“还需要我提醒更多来恢复你的记忆吗”的模样。
的确是我干出来的事!的确是我的房间!
我无话可说。
气死我了!这算什么?
“理由足够了吧?”
泷泽居然还敢问我。
“哼!”我冷笑起来,“看来我高看你了——原来我从小就喜欢的绘画的作者泷泽悠之是这样没有骨气的人。”
转过身走到自己房门前面,我从裤袋里面掏出钥匙。
“等等,你说什么?”
泷泽修长的手忽然伸到我眼前挡住了去路,一阵黑松木的香味飘过来,让人心神荡漾。
“说人话——”我没好气地说,“让我进门。”
“你看过我小时候的画?在哪里?”泷泽冷冰冰的声音头一次出现了若有若无的颤抖。
“你拿过奖还记得吗?那次少儿绘画比赛的作品在全国巡回展出。”我抬头看看他。
“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
“你看过我的画吧!打扫房间的时候看的吧!都是学绘画的人,看到过应该会有感觉……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受到你绘画的影响。”
然后我打开了房间的门,从泷泽胳膊下钻了进去,“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看着书桌右边第一个抽屉里莲沼的名片心想,也许接下来应该给他打个电话,告知我的失败……
好啦,我已经认输了,“洁癖症”没有救,我并不是故意让你们失望的。
然而背后的门却轻轻地被敲响了。
“你想怎么样?”
我打开门,这次双臂抱胸的人换成了我。
为了表达我的不爽,我还偏着脑袋。
“一起画‘二人绘’吧!”
“不是说到我的房间作画不能忍受吗?有洁癖症的泷泽少爷难道会准许我这个病菌传播机去你干净整洁的无菌室?”我毫不犹豫地挖苦起来,但泷泽似乎已经下定决心,咬了一下薄薄的嘴唇。
“所以你要答应我的条件。”
“条件?”
我皱起了鼻子。
“我随时会来收拾你的房间,不管怎样都不能拒绝,任何理由都不行。”
“什么?”
这算什么条件啦?
“随时?我睡觉的时候你也会跑来?”
“只要敲门你不就醒来了吗?”
“你不会觉得失礼吗?”
“肮脏的房间才失礼!”
“可恶,那么我也有交换条件!你要中午给我做便当,晚上给我做晚饭。”
“包早饭都没有问题。”
“可恶!可恶!我还要你答应更多的条件。”
“不可能无限制吧!”
“至少还有两个。”
“那你说——”
“等我想出来再说,总而言之,我提出来的你不能拒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这样,说定了。”
(5)
我趴在阶梯教室的桌子上,“啊啊”地叫了起来。上课时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下课以后我仍然趴在桌上,整个教室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就剩下我还在这里纠结着。
虽然已经过了好几天,但是一想到当时明明是想和那家伙大吵一架的,结果却变成了条件交换,我就懊恼不已。
我真想问一下莲沼,是不是天草明做了什么可怕的预言,让事情完全朝他所预言的方向发展。
一想起天草明,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虽然只见过一次面,却总觉得不想和那家伙待在一起。
那天他们还提到两个不在场人士,说什么那两个对人类没兴趣之类的……
我越想越觉得他们都是一群异类。
小山这个时候靠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本艺术杂志。
“碧琉画廊的画展真的要举办了哦!那个世界闻名的碧野宏也会到场。”
“啊?碧野宏?”
“就是才比我们大三岁,就已经签了这家世界一流画廊的天才少年水彩画家啊!”小山一脸兴奋地翻到了杂志报道的那一页。
“不仅画画得好,而且是个超级大帅哥!”带着几颗可爱雀斑的少女的脸上浮现出憧憬的红晕。
我仔细看了一下杂志上的照片——虽然早就听说过碧野宏的名字,不过对于仅仅打算做个插画手的我而言,这种天才少年实在离我太遥远,以至于没想过要去了解他的长相。
怎么说呢,和艺术圈子一贯衣冠楚楚或者过分有特色的打扮不同,这位笑起来露出虎牙的小帅哥似乎也有穿T恤的爱好。
啊——因为这个而产生了好感呢!
“对吧对吧!连阿信也会想要去看吧?”小山开心地征求我的意见。
“嗯,的确不错……不过你好像太喜欢这位碧野先生了呢,森川要怎么办?”
小山和森川已经是班上有名的“山川组合”,被自动归类为情侣档的范畴。
“所以要带着他一起去啊!不然他发起脾气来可不得了。”她困扰地皱起了眉头。
“穿夏威夷风格衣服的人脾气比较火暴吗?”我小声地吐槽,然后话题就随着森川的到来,而转移到一场正经的画展上。
“怎么说都是值得一看的画展。虽然入场费并不便宜,但凰华有专门的经费支出,只要提前向学校申请,学校会为我们购票的。”
小山的家境明显不差,连她都说不便宜,对我来说应该就要用“昂贵”来形容了吧!
“西山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森川虽然这样对我说,却挤了挤眼睛。
明显就是不希望我做他们的电灯泡嘛!
不过,我可以理解森川,因为他不会放过与小山独处的机会。
“我会和别人一起去的。”
“和谁?”
除了爱好T恤之外,小山还有淳朴的平民爱好——八卦。
“大概会是雾岛老师让我合作‘二人绘’的那位学长吧……”
“啊?都没有听你提过。”
“因为那家伙个性很别扭!你们不知道,他就住在我宿舍的隔壁,而且有很严重的洁癖——老师提出的合作差点被他否定了呢!”
小山和森川马上就露出了那种“西山你好可怜哦”的同情眼神。
“那么现在还是要继续二人绘的修业吗?”
“嗯,当然,不过那家伙唧唧歪歪的,让人有点儿不爽,如果不是看在他是泷泽悠之的分上……”
毕竟是过去的偶像……而且他小时候的画到现在还持续影响着我。
“什么?你说的学长居然是泷泽学长?”
“那个传说中的艺术系的泷泽?”
“山川组合”大叫出声。
我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这对家伙。
“泷泽公子,啊啊啊——凤之花帝殿下——”
小山的叫声震得整个教室嗡嗡作响,在我耳边回荡再回荡……
(1)
“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一下,你们到底在背后安排着什么?”
我蹲在树丛里,电话一接通,就劈头盖脸地吼了过去。
“终于知道问了吗?”莲沼紫暮的声音现在听起来一点儿也不比天草明的好多少,阴森森的。
“废话,本来就是要打给你的!原本还想说条件达成和你想的一样,但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
“咦?那你现在的想法有什么变化?”
我盯着手机,完全能想象到那家伙虽然是一脸无辜的表情,但眼里正闪烁着笑意!这个狡诈的“黑猫男”。
(我现在想咬死你。)
但我才不会再那么轻易地泄露心里话呢!
“我觉得被人很认真地算计了。凤之花帝殿下是怎么回事?”这句话听起来像卖关子,但的确是我想要问的问题。
“原来是那个啊……”电话那头莲沼的语气倒是很轻松,似乎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一开始就说过嘛,凰华有你想象不到的‘制度’。”
“那也要把话说明白啊!”我对着手机咆哮。
“好吧好吧,不过这几天我所在的科系有教授座谈会,阿圣他们也有点忙,所以过几天我把他们都召集起来跟你说清楚吧!”
得到这个并不能够马上让我满意的答案之后,我把心头的郁闷发泄在了泷泽的身上。
虽然看到莲沼之前私下里跟雾岛老师联络,我觉得泷泽一定对莲沼那家伙做过的事情不知情,但因为泷泽才是事件主角,所以他被我毫不犹豫地当成了报复对象。
直到敲开泷泽的宿舍门,小山惊讶得震耳欲聋的叫喊声还在耳边翻腾。当听到森川对于泷泽身份的解释时,我像小山一样目瞪口呆。
凰华学院因为各科系的高度自治,日常事务只要科系老师加上各班级负责人就可以完成,所以并没有像普通的学校一样存在所谓的学生会。
但只要是学院就会有学生社团。学生社团不仅是学生权限的体现,恰当的时候也可以成为沟通学院理事会和学生之间的桥梁。
然而在凰华,这个学生社团有着特殊的性质和构成,那就是凰华之“帝城”。
帝城存在于凰华主校和各地的主要分校之中,其成员都是能力超凡的精英。
帝城的领域是普通学生不能随意出入的。其中的男女都有着“帝”的称号。
关于帝城究竟如何运作,外人是不得而知的,但就像世界上许多知名大学中存在的兄弟会那样,进入了帝城的成员,往后无一不是各个不同领域的中流砥柱。
毫无疑问,各位“帝君”有着外人难以想象的特权,其神秘的运作也让所有的凰华帝城成为了仿佛异于这个时空的“另一个世界”,变成了秘密的中心。
虽然具体的运转是机密中的机密,但是入主帝城的各位“帝君”并不忌讳被人们所知晓。各自不同的“帝号”,是根据他们自身的不同特长来拟定的。
然而能够被称为“凤城”的帝城,则仅仅是特指凰华主校中的这一所。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泷泽悠之,便是凰华主校“凤城”中的那位“花之帝君”。
花,是妙笔生花的意思,自然是因为他天才的绘画能力而得名。
原来一直住在我隔壁的洁癖症患者居然是这样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而且从小山那边听到的还有更加骇人的情报。
入学时就耳闻过,凰华的住宿条件分为四级,我知道的是两种:普通的、只要交钱就能入住的较为高级的宿舍。
说实话,我一直以为自己住的是普通宿舍。
因为学校并不是按照年级而是按科系来安排住宿的,所以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虽然我也曾经纳闷过泷泽为什么不住得更好一些,但是我大大咧咧惯了,甚至没有想过要问他。
一直到小山讶然,难以置信我会和一位帝君住隔壁,我才发现自己所住的原来是传说中第二等的居所——凰华给具备特殊发展可能的学生住的公寓,和四等的宿舍一样,是全部免费的。
再高一等的宿舍,则是属于凤城唯一的那位“凰之帝王”的,据说就在凤城之内,外人想要伸个脑袋进去看看都不可能。
原来我住了人家的好房子,这件事简直让我感觉有如被雷劈到。
我这种补录生是不可能住到这里来的。除了莲沼在背后推动之外,我几乎找不到其他可能的理由。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不仅仅是为了帮朋友忙吧?
“学长殿下……”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泷泽打断了。
“为什么忽然要称我为学长殿下?我不喜欢这个称呼。”他皱着眉说。
我拼命挤出讨好的笑容,可是心中正在对莲沼拳打脚踢,导致面部表情有些扭曲:“你不是花帝吗?所以这是我为了表示尊重,特意改的称呼。”
“我不喜欢,以后不要这么叫。”
见他这么坚持,我只好放弃故意装出来的谄媚表情说:“请和我一起去看碧琉画廊的画展吧!我已经和同学说了,你会和我一起去。”
“画展……我没有兴趣。”泷泽淡漠地说。
“你答应过我要完成三个要求,现在是第二个。”我毫不退让。
在莲沼和那群凤城的浑蛋跟我解释清楚之前,我总要先让自己心里爽一点才行。
“陪你去就可以了吗?我不想看。”泷泽退让了一步。
他刚刚洗过澡,平时扎起的长发散落在脸颊旁,被风吹拂着微微地摆动。熟悉的黑松木的香味散布在他附近的空气里,让我想起现在使用的洗发液和沐浴露还是他的——
泷泽不肯用别人用过的东西,所以将上次我用过的东西全部送给了我,说自己有新的可以用。
“好吧!但我进去的时候,你得待在外面等我出来……把电话号码给我,出来之前会给你发信息,这样你想在附近走走也无妨。”
大概是因为泷泽明明不想去却因为我的要求而爽快让步,又或者是茶树油和黑松的味道让我莫名地觉得舒心,本来要发火的我居然发现已经没有什么火气了。
“那就说好了……对了,你至少也稍微乔装一下吧……”
本来我还以为这家伙不受欢迎,但是小山告诉我,我错得太离谱了。想来如果不是雾岛老师浑身都散发出“我和这个家伙有矛盾”的气息,让其他的同学都不敢挑战二人绘,无论如何都是轮不到我的。
如果雾岛没有指定我,那么只要凤之花帝胳膊一挥,想来愿意跟他合作的人囊括整个艺术系吧!
可怕的“帝君”们到底有着怎样的力量,现在我不过是管中窥豹而已。
(2)
画展当天,是个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好日子。
小山和森川一大早就在展馆外面等我。
“看你们的穿着就知道是来约会的。”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山穿着可爱的粉色洋装,说实话她并不算美丽,但是青春少女只要做符合自己年纪的打扮就已经非常可爱了。
反例则是喜欢穿套装和高跟鞋的佐野大小姐。
“我们不重要啦——这位——啊啊啊?花帝殿下——”小山似乎比看见碧野宏都要惊艳。
“真的,居然是真的,花帝殿下真的住在你隔壁啊!”小山快把我的胳膊掐紫了,好痛啊。
眼看着这一切的泷泽悠之丝毫不为所动。
他今天戴着硕大的太阳镜,本来就像模特儿一样的脸顿时被遮掉了大半!
小山虽然毫不掩饰自己的花痴,但很快就开始替我担心了。
“虽然乔装了一下,但花帝殿下这样和你一起出现……你们是那种关系吧?”小山指了一下身边站着的一直微笑着的可是把她的一只手抓得紧紧的森川。
“不是——”
“不是——”
这次泷泽没有保持沉默,几乎和我同时开口。
“只是因为雾岛老师的缘故啦!”我赶紧解释。
“啊——那就好,如果和凤城的帝君交往,很容易就会变成被羡慕嫉妒恨的对象哦!”
小山的担忧非常有道理,不过我的心里居然有一点小小的失落——泷泽这样轻易地就矢口否认了。
虽然知道他矢口否认才是正常的,但听起来就是让人心里有点酸酸的。
毕竟是“喜欢”他的我啊……毕竟是……喜欢着他的画的我……
真是无情呢!
一面这样在心里酸溜溜地想着,一面还是要做出应有的解释。
“他对画展没兴趣啦,不会和我一起进去的。”
“那就好!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一点哦——对了,放心,我和森川不会告诉别人的。你自己也要小心保密——就算不是那样的关系,和帝君认识或者做朋友,都是很惹人注目的事。”
“不会啦!”我一边说一边瞄着泷泽——可恶,戴那么大的太阳镜,都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啦!
虽然他通常也不会有什么表情。
但他明明都已经全部听见了,难免会让我有些期待。
并不想去深究是怎样的期待,我转身走到验票处——反正那家伙不会和我一起进去,不如我自己好好地享受一场视觉的盛宴吧!
碧琉画廊的确是世界顶级的画廊。这里展出的优秀画作让人目不暇接。另外天才画家碧野宏也出现在现场。
穿着印有骷髅图案T恤的碧野宏,年轻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气度,眼睛的深处有着一种跳跃性的光芒。
在画廊呆了一个半小时后,我正要离开展场,却在走到门边时被叫住。
“这位小姐请留步。”
说话这么客气,不论是谁都会停下吧?我回头张望,看见碧野宏在参观者中穿行着,跑到我的面前。
“碧野先生?”被大牌画家叫住,这让我有些惊讶。
碧野站在我面前,微微地喘了几口气:“你是不是姓西山?雾岛先生跟我提起过你。”
“雾岛老师?”
他提我做什么?让我和泷泽合作的事情我已经答应了啊!老师对这位大画家说起我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跟他提了想要集合新锐画手做动物主题绘画展的事情,雾岛先生就举荐了你。”
“原来是这样。”我受宠若惊地答道。
没办法不受宠若惊!因为从来也没觉得自己画得好。而且到目前为止,除了得到过伯父、伯母、阿智和以前中学专业课老师的夸奖外,到凰华之后每个看过我绘画的人都只会说“和泷泽相似”。
虽然当事人自己曾经表示过“比想象中的好”,但这种话和直接的肯定,绝对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且根本就无从判断我到底画得好还是不好。
如果碧野宏说的是真的,那么雾岛老师之前对我表示的相信,就不是对我的风格的肯定,而是对我的能力的相信。
这怎么能不让我又惊又喜呢?
也因为这样,我对碧野宏所说的画展忽然产生了兴趣。
“我还是觉得……没有画得好到那个地步。”聊了一会儿,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西山小姐太小看自己的能力了,”碧野宏对我摇了摇头,“其实你的入学考试作品雾岛先生已经通过网络发给我看了。就表现力来说,简直是让人又惊又喜。”
“是……是这样吗?”我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虽然我被编辑录用,为杂志画插画,却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级别的赞扬。
“嗯!绝对没错,所以西山小姐,我不仅想要邀请你画命题画作,而且希望你和我一起做二人绘。”
什么?又是“二人绘”?最近我跟“二人绘”太有缘了吧!
“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完成下次的展览需要的主题绘画。到时候我会去凰华的——”
碧野宏笑眯眯地看着我,充满了我会答应下来的信心。
“说什么?这么久,还不下来。”冷淡的声音忽然飘了过来。
我一转身,就看见泷泽站在我旁边。
“啊——抱歉——”我都忘记了——在我刚才打算离开的时候,先给泷泽发过短信了。
由于画展是在市内举办,所以我要和泷泽一起坐校车返校。
(3)
“这位是碧野宏先生……这位是我的学长,泷泽悠之。”因为泷泽的忽然出现,我有些慌乱地介绍着,但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碧野先生找新锐画家合作主题绘,比起我这样的学生,经验丰富的泷泽学长比我画得更好,而且也是雾岛老师欣赏的人呢!”
借这个机会,我想调和一下雾岛老师与泷泽之间的关系。虽然雾岛老师看似对泷泽很过分,但对泷泽的欣赏是毫无疑问的。
而且我怎么敢在技巧达人花帝面前,自认为比他画得好呢?
“泷泽悠之?”碧野宏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眼睛里面有一种古怪的神色。
“碧野宏?”泷泽拿下太阳镜的瞬间,我又发现了他截然不同的一面。
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南极的零下九十度”那样的冷酷。
冷漠,冰冷,和冷酷的意思有着天壤之别,前面两种状况的级别根本不能和后面一种相提并论。
由此看来,刚才我好像说了一句完全不应该说的话。
“合作主题绘画是怎么回事?”
呃……不知道是否应该开口,因为泷泽说话的时候目光没有离开过碧野宏的脸。
可明明就是在问我。
“雾岛先生跟我推荐了西山信小姐而已,下次的画展我会邀请她参加。”碧野宏抢在我开口之前回答了泷泽的提问。
“想用‘二人绘’吗?和名不见经传的新人画家合作,对方是凤城的女学生,制造话题果然是碧野你的强项。”
我脑子晕晕的,听起来他们好像早就互相认识了?
“过奖了,拿第一是你的强项,可惜的是我保留着我的强项,你的强项却已经不复存在了——”
碧野宏的表情和刚才跟我说话的时候的感觉完全不像是一个人,有着隐隐的毒辣。
“不稀奇,没有我你才可能有强项。”
我的下巴掉在地上已经捡不起来了。
小山跟我说过,凤之花帝泷泽虽然声名远播,但他有着宅的属性,并不轻易出现在众人面前,连放学都会悄无声息地从侧门离开。
就是这样的泷泽,头一次在我面前表现了锋芒毕露的一面。这和跟雾岛老师吵架不一样,每个字都像豪猪的刺一样戳人。
如果我是碧野宏,一定全身都是刺了吧!难以想象这会是那个给我打扫房间洗衣服做饭的洁癖男。
“你怎么阻止我?别说打算利用凰华凤城的力量。”碧野宏说出的话相当具有攻击性,“不管是政治还是财力,这里都是艺术界,不可能让他们插手太多。”
“对付你这种人还不需要劳烦别人。二人绘的事情,乖乖地排在我后面吧!”泷泽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在完成之前,西山信只能是我的搭档。”
说完这句话之后,泷泽戴上了太阳镜,拉着我走下楼梯。
“抱歉……啊……对不起……抱歉……”因为觉得失礼,我频频回头对碧野宏说抱歉,又不得不看着脚下——
泷泽走得很快,我害怕被他拖着摔倒在台阶上。
“西山小姐,之后再联络。”碧野宏对我大声叫着,于是我感觉到手腕上的握力又增加了几分。
“喂喂喂……痛啦……”由于泷泽一直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试图挣扎了一下,然后叫唤起来。
泷泽直到坐进车子才松开我的手,然后就扭过头看着窗户外面。我抬起手腕,发现上面有了一圈明显的红肿。
这种情况下我应该说什么好呢?好不容易有欣赏我的画的人,人家还非常礼貌地想要取得和我合作的可能,结果就被这家伙搅得一塌糊涂。
亏我还想着他和雾岛老师的关系,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向碧野宏介绍他了!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总算让起伏不定的心情得以平复下来。
被人捣乱,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佐野凉子大小姐就专门以和我作对为乐,有时候甚至放在眼前的机会都会因为她从中作梗而失去。
但是面对被和你故意作对的人捣乱,与被你关心着的人捣乱,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这种情况下我应该说什么呢?哭着说“你这个坏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你毁了我的希望”比较合适呢?
啊,一脑袋都是苦情的言情电视剧台词,一定是被刚才泷泽所说的“她是我的”的话弄乱了思维。
还是有问题的!在我不停地烦恼时,始作俑者泷泽却一直看着外面,既不回头更不肯给我任何解释,于是我心里的火气又噌噌地冒了出来。
“喂,说清楚啊!”我盯着那张直冒冷气的俊秀的侧脸,用力地拍打那家伙的肩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被抓住手腕的时候怦怦的心跳是一码事,了解事情的真相是另外一码事。
(4)
但他的目光慢慢地从窗外转回来,落在我脸上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在这狭窄的出租车后座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俩。
也不是第一次被他这样看着了,但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我的心情激动不已。
可恶……
我握紧拳头,提醒自己需要关注的是事情真相而不是泷泽的目光。
“小时候那个世界性的奖,”泷泽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扑扇着,“我拿了第一名,碧野宏是第三名。”
或许是过度注意泷泽了,他的声音好像有点疲惫。但仔细听,似乎又觉得只是错觉。
“因为某些原因,我不再参加画展和比赛了。”泷泽有些含糊地说,明显不愿意提及确切的原因。
“然后……”
“碧野宏那家伙是那种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性格,不管是利用时机和人缘还是制造话题方面,几乎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泷泽的眉毛朝额心聚拢。
“你讨厌他这样吗?”
“谈不上讨厌——如果一定要定义,就是被对方莫名其妙地敌视太久了,所以就算是我也觉得不能忍受这样的针对了吧——”
泷泽静静地靠在了座椅的靠背上面。
“也说不大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就是因为那次比赛的报道……我并不怎么参加比赛,那是第一次,而碧野宏是上一届的冠军……”
“你夺走了他的位置。”我有些明白这两个人的关系了。
被比自己小又更加有才华的人超越,抓到翻身的机会之后,当然会对对方格外警觉——就算对方没有什么威胁也是一样的。
“和他合作有不少好处……那家伙还算讲信誉,不论利用了谁,都会给合适的回报。”
“那你为什么阻止他跟我合作?”我忍不住问道。
又或者说,我是故意这么问的……到底我想要得到什么答案呢?事情似乎正在朝着我所不希望,但莲沼曾经预言过的那个方向发展了……
“出名不一定是好事,你会觉得很假吧!但我是这样认为的。”泷泽看了我一眼,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不要轻易和那家伙合作,他会把人榨干的。”
那天的泷泽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沉默了,车子里面静悄悄的。
如果碧野宏利用人会给合适的回报,为什么又说他会把人榨干呢?不符合逻辑啊!
但这并不是我最大的烦恼。
最麻烦的是在回学校的路上,泷泽从闭目养神到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睡去的时候,我也迷迷糊糊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泷泽柔软的头发贴在我的脸上,这时我才猛然警觉到了一些东西。
这种情况算什么?
睡着了的泷泽,在我旁边不到一尺远的地方,嘴唇轻轻地动着,高挺的鼻梁被车厢外面的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睫毛的阴影落在了年轻的脸庞上,少年的面部整体都有一种毛茸茸的感觉。
这是什么啊?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是否就代表喜欢呢?
胸腔里面,似乎有什么正在膨胀起来……
好像察觉到了我的注视,泷泽醒来了,然后是长久的沉默。但这种沉默,和我入睡之前的那种沉默似乎已经不大一样了……
即便泷泽对我说了那些话,但当我接到碧野宏的电话的时候,还是选择了答应他的邀约。
“和我合作吧!你的画我非常喜欢,我想我们的风格一定能够配合得恰到好处。”碧野宏温柔地说着,说话的时候,他浅色的眼睛一直看着我。
我不由得端起桌上那杯冰红茶喝了一大口。
最近一定是流年太好,不然像我这样的家伙,怎么三天两头就被美少年盯着看啊?让我觉得我的脸上像长了珍珠一样。
“画画是很费钱的,我也是绘画专业的学生……以你的家境,需要非常节省才能满足花费吧!”
“学……学校免费啊……必要的画材……”虽然我这么说,但课程之外总是无法避免要用更多的画材。而且有时候想要探索创新一下,这种投入总是免不了的。
“只要和我合作就不用担心这些——想必西山小姐看过上次的画展就知道,我的画还是能够卖出去的。”
朝后靠在座椅上,碧野宏一脸闲适的表情遮盖不住眼中得意的神情。
不仅能够卖出去,还能够卖好价钱呢!
“如果卖掉了,我直接分你一半的费用,而且开始画之前就给你一笔定金。我相信这个条件,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看着碧野宏交叉的好看的手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说话的态度里有着让人不舒服的傲慢——虽然他的语气其实相当客气。
不过,诱惑真大。
我舔舔嘴巴。
而且这个人好像只要不是在面对泷泽的时候,都算得上彬彬有礼。
“要不要加个起司蛋糕?我看你好像很喜欢——”
还很细心地发现我喜欢吃这个,似乎和他合作还不错嘛!
我连忙克制住情绪,不停地喝水,但还是很难做出决定……泷泽的脸一直在我脑海里面闪现。如果我答应了,那张脸上会有失望的表情吧……
一想到这里,稿酬再高再有保障也让我犹豫了。
“总之,协议我也带来了,如果没有问题,可以马上签约——创作的时间要求也很宽松,你可以先完成和你学长的二人绘……”碧野宏似乎已经不想再拖下去,但他还是尽量温和地看着我,“我不仅可以等这个,我还能等你有最好的感觉的时候再动笔。只要你有感觉,一个电话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一起完成这幅主题绘画……”
挺好的谈话不是吗?条件也很好,又没有什么强制性的要求,我见识到了泷泽对这个人的评价的正确性。
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比他更加懂得利用人心的人了,而且这种利用还让你觉得挺舒坦的。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如果泷泽没有突然出现。
他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我和碧野宏约在这家星巴克见面,在我准备签协议时走到桌子前面,拿过协议撕得粉碎。
整个咖啡馆的人差不多都在看我们三个。
“需要钱是吗?我也可以给你。”泷泽对仰着头一脸难以置信的我说。
“要多少你说。”
泷泽看着碧野宏,后者抱着双臂坐在位子上,泷泽的眼神中带着挑衅和嘲弄。
“西山小姐,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协议寄给你。”
“西山信,你要多少报酬?”泷泽坚持问我这个问题。
“西山小姐,钱只是个初步保障,参加画展随之而来的曝光率和名誉,这些是金钱无法衡量的。”
“建议你不要小看我的能力。”泷泽冰冷地回应道,“这些我要做到也不难。”
“你有什么能力,你自己都无法再参加画展——除非你赢过我,那时候再说吧!”
“够了!”我用力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你的钱,我不要。”我用手指着泷泽的鼻子,然后转身指着刚露出得意表情的碧野宏,“你的,我也不要。”
突然被我指着的碧野宏没料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愣住了。
“成为画家,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只要做一个插图画家就很高兴了,能画画图、收收稿费就行了。”
我叹了口气,从椅子上拿起背包背好,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呜呜……钱飞走了!我眯起眼睛看着头顶飘动的朵朵白云,看着已经开始有了秋高气爽感觉的天空,露出了笑容。
那两个绘画天才刚才听到我的拒绝时的表情,就已经抵回票价了。
“为什么两个人都拒绝?”花帝殿下问道。
“因为你们俩像女生一样吵架。”我打了个哈欠,选择了跟我最无关的那种回答,“旁边听的人脑子都疼了。”
“这么简单?”泷泽不相信地看着我,“你不是因为需要钱才和碧野谈合作的吗?”
“嗯!要买画具,想要德国和法国的特殊颜料。”
“所以我才说如果你需要钱我可以给。”
“但和你的二人绘并不是工作,更不是金钱交易。”
“雾岛老师如果知道了,以他那种脾气一定会激动地暴走一圈吧!如果拒绝了碧野宏,大不了以后不去看有他出席的画展,得罪专业老师会每天被念叨的。”不用想都知道,以雾岛老师那种直来直去的个性一定会生气的。
“雾岛的确做得出来。”泷泽很快就认同了我对于雾岛的猜想。
“虽然想要颜料,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简单地用金钱就能衡量的。”因为泷泽,所以我特别注意了碧野宏过分圆滑的一面,因此根本没有打算要签绘画合作协议。
不过我才不会说呢!
不然就好像是因为他所以拒绝了碧野。咳咳,我才没有因为某个男生就……
“你是我的学长,又是邻居。”这理由有点牵强,但也挺好用的。
我虽然不讨厌碧野宏,但对这种好像什么都会想得很周全的人好感度不够高,总觉得他一般不会用真心和人交流。
“但颜料还是要买吧!”
“所以啊——”我十指交叉,用力朝上拉伸了一下胳膊,“刚才编辑部打来电话说上次的插图很满意,我就又接了新工作。这次要靠你了哦!你自己说过的要替我打扫房间的……如果既要赶稿又要上课,我就不知道房间会变成什么恐怖的样子哦。”
听见我这么说,泷泽的脸都变成绿色的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想想啊!对了,今天的碗还没有洗。”本来打算睡一觉起来就洗的,结果有人送上门了,真好。
泷泽跑到厨房的速度大概可以破世界记录吧!
忙碌了一通之后,泷泽顺手把我洗好的衣服拿到阳台上晾晒。
“还好我的衣服都很普通。”我站在阳台上面,看着西下的夕阳,对忙碌的泷泽说。
既然和碧野宏做不成生意,那我会好好利用一下这位自告奋勇的管家大人。
“嗯?”泷泽用晾衣架撑起一条牛仔裤。
“如果是洋装,会不会很古怪?”
毕竟是男生,弄太女性化的东西看起来会不搭调。
“只要是干净的就无所谓。”
“啊?”我看看泷泽,觉得他头上似乎翘起了一根不引人注目的羽毛。
学院里面传说的那位不怎么好亲近的凤之花帝殿下,好像是个天然呆?
(1)
泷泽既然主动提出要承担“二人绘”的绘画材料,我也就没跟那家伙继续客气了,直接去了美术用品商店。
“啧啧,好贵好贵……”我拖着泷泽,一边选择高级进口画材,一边发出感慨。
“嫌贵就不要买。”我挑选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终于泷泽小声地反驳。
“花你的钱不心疼。”其实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谁的钱都不应该浪费的,但我非要赌口气。
我可是为了他放弃了大好的机会,嘴巴上占点便宜应该还是可以吧!
“那就都买!”
“如果用不到会浪费的。”看着各种高级画材,我口水直流,但还是很有骨气地没有趁机狂宰泷泽一顿。
“可以收起来以后用吧!”泷泽对我的说法不以为意。
“少爷就是少爷。”我忍不住讽刺他,“我只拿需要的就好了。”
“如果要做生意,我不知道答应碧野宏啊?”在结账处我把购物筐里的东西全部塞给了泷泽。
“那个……”泷泽和我走着走着,忽然开口。
“嗯?”我看着他因为戴着太阳镜被遮掉大部分的脸。
“碧野宏的事情,你觉得可惜吗?”
“有一点。”我回答他,“说没有太假了,那家伙的画能卖出高价。”
泷泽低下头,眉毛拧了起来,这让我觉得有些好笑。
“你不用在意啦!”我安慰他,“只要做了决定,就不要回头,否则一开始就不要做那样的决定——”
“这个是?”泷泽喃喃地问我。
“我伯父说的!哈哈!很有名人名言的感觉吧!”
泷泽听着我的话,居然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好……好萌!好像可爱的熊猫在点头。虽然泷泽长得一点儿都不像熊猫……
我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拒绝碧野宏的事情有着不可告人的私心,尤其不可以让泷泽察觉……
“陪我去看画展吧,下周六。”我试探地提出来——嘿嘿,如果两个人一起去,好像约会哟!
我偷偷地捏了一下自己热乎乎的脸颊。
“好的!”没想到泷泽轻易就答应了我。
(2)
前几天伯父伯母打来电话问我近期的情况,阿智还大叫:“如果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我去揍他!”因为阿智知道佐野和我同班的事情,这种粗鲁的关心让人觉得很受用。
应该没有什么人会欺负我吧!不知道为何,明明是一个好天气,我却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后来才发现,这果然是一种预感。
刚走到教学楼下就看见了不远处穿着灰色短裙的小山,她不安地四处张望,一看见我就赶紧走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看你紧张的样子。”我咧开嘴试图缓和她的那种不安的感觉。
小山苦笑道:“你还笑得出来啊……”
“啊?为什么我笑不出来?”
“是啊。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啊,西山。”
“怎么回事?”
因为是班上第一个对我友好的人,我和小山之间有着特殊的信任。大概是因为彼此的个性都爽朗耿直,所以产生了强烈的认同感。
和以前的学校不同,艺术系的学生有着更强烈的自尊心。佐野大小姐信奉的金钱和名牌的攻势并没有起到广泛的效果。
因为佐野大小姐有以前收买了别人来试探我然后再拿去嘲笑的历史,以至于和人相处时,我会因为佐野,最开始的时候就提高防备,但对于小山则完全没有这样的意识,完全展现出了真实爽快的一面。
“你和花帝殿下的事情被大家知道了。”
小山刚说了这句话,我就看见佐野凉子带着几个人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这些人看见我也没有加快速度,显然是故意这样来展现傲慢的。
佐野最近拉直了头发,并且染回了黑色,听说是重新下了苦功夫揣摩了雾岛老师的喜好,连穿着都没有过去那么扎眼了。
但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变化,仍然是喜欢用鼻孔对着我的凉子大小姐。
“咦!”佐野凉子用那种好像刚刚发现我的口吻对旁边的朋友说着,她身上甜甜的桃子香水的味道又飘了过来。
“这不是花帝殿下的女朋友吗?处心积虑地攀上人家,今天还是穿成这样吗?看来就算男朋友再优秀,糟糕的审美也一点没有进步哟!”
“胡说什么?”我皱起眉头。
“还真没有和人家交往的自觉啊!泷泽学长都为你晾衣服了吧?私下约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佐野凉子把脑袋向前伸着,就像骄傲的天鹅。
“已经被人拍到了哦,想要否认也没有办法。”
“真是羡慕啊!可以勾搭上那么帅的学长——难道凤城的水准只是这样吗?”旁边的女孩们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热情,怪腔怪调地帮腔。
“差不多全系都已经看到了,大概最晚到明天全校都会知道吧!”
“就算交往也不关你们的事吧!”森川从楼道里走了出来,直接站在小山身边,“校规也没有说不可以交往。”
小山则挑起了眉毛,不言不语地盯着那几个人。虽然穿着裙子,但一贯不算美丽的小山,只要不笑,却有一种大姐头一般的凶悍魅力。
“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和她成为伙伴,”佐野凉子冷笑着说,“大概很多人都想问这个问题吧!或者你们都中了这个家伙的妖术?这家伙可是随便穿着男人的篮球衣、踩着人字拖鞋到处乱跑的劣质品呢!”
“说不定有人会想,怎么会有这种人混进学校了吧!”旁边的女孩子发出猴子一样吱吱的笑声。
“以貌取人的人,觉得自己很高尚吗?”
小山说话一直有一种一针见血的尖锐,尤其是在她生气的时候。
“现在说的不是我的问题,凤城是凰华的传说,你不会不知道吧!”凉子稍微俯下身来,用笑意盈盈的恶毒的目光看着我,“不过这家伙好像不知道的样子。”
不管凉子做了什么,她都已经做了。当朋友们挡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并没有像过去一样避开。
不就是个爱挑衅的大小姐吗?我终于也怒火冲天了。
小山还想说点什么,但被我叫住了。
“小山,”我靠在小山旁边,小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来处理就好。”
“但是……西山,她们散布的谣言已经满天飞了。”小山担心地看着我。
嗯!好朋友,你真是不错。我再度肯定,绝对不会因为自己拖累你们的。
“谢谢!”我握着小山的手,稍微用了一点力气。
小山和森川退到了一旁,我站到凉子面前,偏着头。
“你想干吗?”我没有给佐野打断话题的机会,单刀直入地问她。
既然她处心积虑地要对付我,那么不达到目的是绝对不会罢休的。所以至少,我要先搞清楚她要做到什么地步。
“你是傻瓜啊!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佐野的鼻子快要翘到天上,看来对她所做的事情真是得意万分。
忍耐……千万要忍耐……不能一拳打过去,就算是把十几年一直以来的隐忍爆发出来也不行。
但真想把那张好看又精心打扮过的脸打成包子。
“做事总要有点目的吧!想把我弄成什么样子?”
佐野凉子开始发笑了,抬着头露出愉快得不得了的表情。
“把你弄成怎么样都没有意思,我可没有欺负平民的爱好啊——不过和你混在一起的人的下场就不怎么好了。尤其是被艺术系的人当作神明一样崇拜的天才泷泽学长,作为花帝的审美这么糟糕,名声也会一落千丈吧!”
“是真的想事情变成这样吗?”我继续追问。
“当然!”凉子狡猾地笑着。
和莲沼那种有所密谋感觉的笑容不同,她笑得就像一只从阴湿的洞穴中钻出来的鼹鼠。
“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如果对我下手还说得过去,但泷泽不行,看来这下是真的不能再有一星半点的隐忍了。
冲着泷泽做得好吃的饭也不可以。
上小学的时候,凉子为了抢得绘画考试第一名,用一盒外国朱古力收买了坐在我前面帮忙传递图画本的同学,在我画的熊猫的肚皮上画上了很丑的叉叉。从那以后我看见凉子就会绕道。
不是因为凉子幼稚的行为,而是我发现之后告诉老师的时候,老师那种“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就让着她,她家有钱不如退让省得麻烦”的态度让我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或许外表一直阳光开朗,但内心深处留下了对大小姐和大少爷们的阴影。这阴影一直留在了我的心底,让我觉得当和大小姐、大少爷们发生冲突的时候,不会有人能够坚定地站在我这边。
当然,除了阿智……
但现在我有小山和森川,虽然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其他人,但这也已经足够了。
泷泽悠之和我的交情也不算深,有洁癖嘴巴又坏,还有很固执的一面。但如果凉子想要伤害无辜的人,我是不会允许的。
“对的,我不允许!利用我好歹也要经过我的同意吧!”
凉子大小姐未必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走着瞧吧!”佐野凉子踢踏着小牛皮鞋,带着她的人走进了教学楼。
小山和森川刚才为了表示支持我的愤怒眼神马上变成了担心。
“我没事啦,真的!”我故意这么说,想要化解他们的担心。
“你先看了这上面的东西再说吧——泷泽学长的影响力可不小啊!虽然因为雾岛老师,他的崇拜者们不敢毛遂自荐合作二人绘,但不表示这些人会对你和他交往的事情无动于衷哦!”
小山带着我走到一旁的信息公告栏前面。
我一看到内容就愣住了——平时张贴着不同班级的活动通告或者老师给自己学生留言的公告栏,贴着密密麻麻的照片,上面全部是我和泷泽。
没错,就是我,还有泷泽——有泷泽敲开我房门的,也有我靠在门口和泷泽说话的。
“一起去看画展的也拍下来了——西山,泷泽学长在撕什么?”
我顺着小山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那张居然是泷泽站在我和碧野宏的桌子前面撕协议的场面。好在没拍到碧野宏,不然会被传得更难听吧!
“这到底是跟踪了多久啊?”森川担心地说着,“现在想起来,佐野凉子和你是从同一所学校考上凰华的吧!是宿怨吗?”
“笨蛋,这还用问。”小山换了个方向看,“情况很糟糕,连学长在你阳台上给你晾衣服的照片都有。”
不用看也知道是拍的什么时候的事情,看来这根本就是佐野凉子等了的良机。
一角粉红的衣服从记忆中飘了出来……对了,莲沼和我在阳台上说话的那天,我看见的根本就不是错觉。
佐野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在跟踪我了吧!
“对你西山来说没有更糟糕的情况了……但对学长来说一定也会非常麻烦。”小山的话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怎么?他不是凤城的人吗?”说真的,放狠话的时候我还真没觉得对泷泽会有太大的伤害。
“就是因为他是‘花帝’,所以才有麻烦。”小山耸耸肩,“凤城帝君的选拔制度里面,一种特长只会选择一个人。你和泷泽学长这么熟,应该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参加比赛了吧!”
“所以不服气的人其实很多哦!他又不是很容易接近,冷冰冰的。虽然女生们说得好听叫他冰雪花殿下,但仔细想一想,难道不是在说他性格不好吗?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应该会有不少人等着中伤他吧!”
“我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就算是皇帝也有大臣不知道的烦恼。”小山再度说出经典的言论。
这可怎么办,真的要牵连到泷泽了!可如果真的让佐野凉子得逞,我是绝对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的。
“其实学长的事情你也管不了,西山,不如想想看你自己怎么办吧!”那些照片旁边还搭配着文字,已经完全把我写成故意装作有个性吸引男生关注、居心叵测想要以此进入上流世界的坏蛋了。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你们两个会相信我吗?”面对这种不可理喻的状况,我终于忍不住对小山和森川寻求支持了。
用手搓揉了一下紧绷的额头,我还真失败。为什么当时没有多想想呢?
佐野凉子自从雾岛老师那件事之后就默默地看着我和同学们和睦相处,现在想来真是太不符合她的本性了。
“那还用说?知道实情的人应该就只有我们两个吧!”面对我终于慌张了的神情,小山倒是理所当然地大叫起来。
“就是啊!”森川大声说,“看那种人不顺眼哦!”
有了他们的支持,我的脑子开始飞速地运转起来。看来莲沼这次真的要扮演一下福神了。
(3)
接起电话之后的莲沼紫暮就一个劲儿地打着喷嚏。
“阿嚏——阿嚏——”
是不是有点太凑巧了?就算我刚才确实在心中念及了他。
“阿——嚏——”那话那端响起擦鼻涕的声音,然后才是莲沼带着浓重鼻音的回复,“不好意思,吹了一夜的空调之后感冒了。”
“来艺术系见我吧!”
现在正是午休时间,我的邀约不难做到。
“发生什么事情了吧……阿嚏——”那边又是擦鼻涕的声音。
“你知道了?”
“如果连我都不知道,才是真正出事了吧!”莲沼的声音听起来居然十分亲切,“在教学楼附近待着,我就过来。”
这次黑猫少年没有卖关子或者推搪。
挂掉了电话,我在等莲沼的时候发了一会儿呆。
和小山以及森川三个人走进教室的瞬间,本来正在各自交谈的同学忽然都停下来了。我没有低下头,也没有开口。
也不是完全没有声音,仔细听有小声的对话。
“还以为西山是比较有个性的女孩子啊!结果居然不声不响地就和泷泽学长在一起了……”
“不管怎么看泷泽学长也不像会喜欢这种类型的女生呀!”
“喂,你又不是泷泽学长,怎么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
这似乎是在为我说话。
“不过怎么说都像是中了西山的圈套。”
后面这句其实才是真正想说的。
“不是说相互吸引,要不就非常相似,要不就是有着极端的差异吗?”
“西山一直都很特立独行啊!”
“原来是另有图谋。”
小山看着我的眼神更加担心了。
对于大多数的人,事情的真相似乎并不重要,完全看是哪一种说法更加让人震惊和猎奇而已。
我逼迫着自己一言不发,这种情况下说任何话都可能会引起更多的误解。
脸上热辣辣的,我可以感觉到很多目光一直停在我的脸上。
小山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我鼓起勇气环视了一下教室。看向我的目光各种各样,所幸还有几个是充满好奇但并没有明显嫌恶的。
雾岛老师还没有来。
“西山真的一直是这样的吗?不是故意打扮成这样来骗我们的吧!”
“喂,你是怎么说话的!”森川不愉快地对开口的“四眼”相田说着。
“只是想要了解真相啊!”相田的话好像撕开了一道口子,一时之间,安静被打破了。
“如果没有做说出来也不要紧,难道大家心里不是都在打着鼓吗?”相田是个个子有些矮小的男生,一边推着黑边圆眼镜一边说着,“就算不张嘴,心里想的也是这么回事。”
相田说着,却看了看佐野凉子。
又来了!利用被收买的人制造舆论,还真是玩不腻啊,佐野大小姐。
“西山不想说吗?”相田说。
“矮子,你想干什么?”森川平时都是一副玩世不恭喜欢开玩笑的样子,这个时候才真正表现出了本性。
森川伸出手,在碰到相田的刹那,我抓住了森川的手。
“不要动手,森川。”我盯着相田的眼睛,“如果真的动手了,他会告到老师那儿去的。”
佐野凉子想要用激将法,然后把对方的人一并拖入深渊吗?
相田移开了视线,并不敢直视我,又焦虑地推了一下眼镜。
“我会说的——”我一字一句地说着,“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冷冷地环视着身边这群人。一会儿自己的眼神和佐野凉子的视线再度对上了。
我开始有点喜欢这种冷冷的感觉了。泷泽,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比较喜欢冷淡待人。
因为有的人,还真是不值得以热情对待啊!
(4)
“因为这样,所以我要全校广播。”
这是我对鼻尖通红的莲沼说的第一句话。
莲沼想说话,但似乎又想打喷嚏,这导致了他不得不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
“好啊,虽然校广播电台掌握在新闻系的手里,不过如果阿皇出面,那些家伙应该会很兴奋地将广播的机会贡献出来吧!”莲沼轻描淡写地就接受了。
“上泉皇?”
我搜索回忆,发现是那个随意就可以命令织田的阳光少年。
“嗯,如果是他出面,就算是理事会也会拜倒。”莲沼摇晃着脑袋,羽毛状的黑发在阳光中闪闪发亮,又被楼顶的风吹得飞了起来。
因为现在的我简直是焦点中的焦点,所以现在我和莲沼所在的地方,是艺术系的天台——按理说这里只有系监才有钥匙,但是莲沼从口袋里掏出了能够打开巨大门锁的钥匙。
“凰华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除了天草明的卧室。”莲沼这样说。
天草明的卧室?一听就是那种塞满插着针的诅咒娃娃的地方——或许还有稀奇古怪的神像。
“啊,风好大啊……”莲沼缩缩头,眼睛眯起来看着我,像迎着风的猫咪。
“打算全校广播什么呢?”
“总之,绝对不会牵连泷泽的。”我俯视着楼下的树林和纵横的通道,自言自语道。
“哦,对他真是很好哟!小西山。”
什么时候信子小姐变成了小西山?我转头看着莲沼。
“结果还是喜欢他啊!”莲沼的语气还是那么欠揍。
“不喜欢牵连无辜啦!你不要张口闭口都是喜欢不喜欢的。”
“那是不喜欢啦!”莲沼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也不是啦……”下意识地回答出来之后,我丧气地长吁了一口气,“输给你了!”
“哦,哪方面?”莲沼走到我身边,跟我一样向下面张望。
“我也不知道。”从莲沼紫暮一开始装福神要柴鱼尾时,我就有这种感觉——他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其实情况我都知道。”莲沼忽然正经得令我惊讶。
少年羽状的头发以狂野的姿态在风中舞动——不,不对,狂野的是莲沼的表情。
一贯有些慵懒的美丽少年,让人容易想到夏日午后懒散地在围墙上行走的黑猫。然而现在的莲沼,却是暗夜里睁圆了眼睛,看着墙角的老鼠露出兴致勃勃目光的猫科猎手。
“需要我们出手吗?”莲沼缓慢地转过头看着我,让我有一种狂叫“妈妈咪呀”然后从他面前逃走的冲动。
“在捉住猎物之后会一直玩弄这个猎物,直到最后猎物力竭而死。”——这是探索频道节目中关于猫天真而残暴的一面的描写。
一旦允许他动手,凉子大小姐狼狈不堪的画面刺激着我的感官。
“不要!”我斩钉截铁地拒绝。
忽然就理解泷泽为什么非常讨厌碧野宏却不愿意动用凤城力量的原因了。
完全理解!
“没意思,明明交给我们就可以什么都不用管了!”
见莲沼重新眯起眼,倚靠在栏杆上,我也松了一口气。
“那个女的从你入学开始就一直跟着你,所以才会有那么猛的爆料。”莲沼说。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啊?”我有些惊讶。
“因为我也跟着你啊!”莲沼还是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我不跟的时候,家族里的人会替我跟。”
“家族?”
“相当于战争时代的忍者那样的存在吧!可以说是我家的家臣。学校里也有好几个。”
“到底是什么家庭啊——”我还真的是越听越想哭。
“上泉家和织田家也有这样的存在啊!哎,如果你觉得奇怪,天草明那家伙被世代继承的巫师们侍奉不是更奇怪?”
“拜托你不要比较谁家更不像普通人家好吗?”我的眼泪真的已经从眼眶里面涌了出来!
到底是来讨论什么的,怎么跑题跑得这么离谱。
“那就没有好玩的话题了啊!”莲沼的眼睛都快要闭起来了,“反正你的方案也不过是用广播告诉所有人一切都不过是你自作多情,和泷泽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奇怪,好像我连前因后果都没有告诉过莲沼。
不过鉴于他那张名片上“暗帝”的称号和凤城在凰华的权威,他会知道整个过程也很合理,可是他为什么知道我打算怎么做?
“我IQ测试超过180哦!”
“那有什么关系?”他能不跑题吗?
“你怎么想的对我来说很容易猜中。”
“猜心靠的不是第六感吗?”我一头雾水。
“果然你和泷泽那‘天然呆’最配了!”
“说清楚啊——”这种对话让人快疯了好不好!
莲沼鄙夷地……对,就是用那种瞧不起人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之后,终于很认真地对我说了一段话。
“记得上次问过我们为什么要找你吧!我说约好大家一起见面再说。因为我的思维有点跳跃,所以不是很适合跟人陈述原因——如果阿明来说比较容易解释清楚。”莲沼指着自己形状好看的脑瓜。
“嗯……”我点点头。
的确,听这人说话,需要拼命压抑住那种因跑题而前言不搭后语的表达让人产生的暴跳如雷的冲动。
“那家伙有点问题。”莲沼挠了挠脸,“我说的是泷泽,只绘画,不参加画展,不比赛。今天的事情发生之后,森川和小山应该跟你分析过了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森川和小山?”我闻到古怪的气息了。
“我忘记说了吗?”莲沼一脸的惊讶,“小山是我的家臣。”
“你忘记了!”我咬牙切齿地说。
好想打这张脸啊……美丽的少年的脸啊……搭配上乌青的黑眼圈应该也是最好看的熊猫吧!
“森川不是啦——他家祖上就是宫廷画师,两家有些渊源。”
“是你让小山接近我的?”我最好的朋友居然是忍者?那么对我的关心又有几分真心实意呢?脑海中脸上有雀斑的少女忽然穿上了忍者服,多少有些难以想象……
“不是啦!”莲沼轻微地摇头,“她自告奋勇,因为开学那天就觉得想交你这个朋友。”
还好,我的朋友仍然是朋友,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小山会有那种大姐头一样的气势——人家是忍者呢!
“反正,泷泽的情况就是那样,凤帝并不是当上以后就一劳永逸的。如果不堪重任,也会有替补的,泷泽的替补大概至少也有三四个人吧!他的实力虽然很强,但因为光环不够,所以也时刻会面临挑战。艺术之类的地方,不是很好把手伸进去的,啧!”莲沼有些不满地撇了撇绯红的嘴。
“不要说得好像面对的是一只难以下口的豪猪好吗?”
身为艺术系的学生,我该如何自处?
“差不多就是那样,如果硬要努力,讨厌女孩子的德川一个就足够了。但是泷泽的自尊也不容小觑。”
“搞艺术的人都那样啦!”
“所以只好从根儿上改变。”莲沼似乎在回忆,“毕竟是我们中间的一员,而且我们也接受了悠之不少的好处——”
“哦?”我好奇地问。
“他做饭一流哦!”莲沼竖起了大拇指。
哧——原来是做家政一流。
“不要小看,我们平时吃的东西需要经过检验……你不会明白,泷泽的家常菜现在对我们来说也是过节时打牙祭的好东西。”
“各位少爷们的口味很平民化嘛!”
“中学的时候他还给我们洗衣服、换床单……所以学校新一届凤帝甄选时,毫无疑问花帝的位置是属于泷泽的。”
“他本来很擅长做家务……等等!你那是什么意思?”
“稍微利用了一下家族的力量操纵的结果。”
“不要说这种话,凤城帝君不应该是凭实力吗?”我要吐血了好不好,以权谋私的帝君们!
“他的实力本来就很强,如果因为虚名不足就让他失去这个应有的位置,那才是不公平吧!”
我心里咆哮着:不对!这是歪理!
而另一方面,我却十分赞同这个看法。
虽然第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但泷泽的实力毫无疑问是很强的。
这也是碧野宏很嫉妒他的原因吧!
“我们想只要泷泽能取得一些成绩就好了。在帝城中,泷泽的家世其实是最平凡的,作为朋友,我们希望他能把这个名头保持到毕业。凰华凤城的帝君,会给他带来莫大的好处。”
“可是不如你们所料吧!”我不由得叹气道。
“嗯!那家伙除了画画就是画画,雾岛老师有心让他突破自己的牢笼,但两个强硬派在一起只会引发战争。”莲沼的这句话难得这么逻辑清晰,着实令人感动。
“啊!这就是你们安排我住在他隔壁,而且要我和他好好相处的理由?”
“算是吧!不过更重要的是……”
莲沼忽然转过头看着天台的大门,就在他回头的同时门已经被用力地推开了。
(5)
“是因为小西山你喜欢泷泽!”
织田的嗓门就像打雷一样,他哇哇地叫着跑了过来,一把揽住了莲沼的肩膀。
猛虎和恶猫,我的脑海中出现了这样的形象。
“嗨,小西山。”
明明是寻常的问候,但能在阳光明媚的中午说出阴森感觉的,毫无疑问是天草明。
“不要故作姿态啦,阿明!你看小西山的脸都发白了。”
“那么,西山家的小姐,别来无恙。”天草明改口之后感觉好了很多,他身边跟着的源博雅对着我笑眯眯地点点头。
“阿皇说他没有空——今天他爷爷找他。”源博雅对莲沼说。
“不用说,是他爷爷叫他去选那些大家族的大小姐们吧!都是女孩子,可那些姑娘真是一点都不矜持。”织田叽里呱啦地说着。
“嘻嘻。”莲沼埋下头,露出诡异的笑容。
“对了,小西山一定不明白,阿皇家过去是上等公卿高级大臣啦!所以到现在还保留着一些古老的习俗……不过我看他可不打算遵守。”
“他应付得来!不过小西山,刚才莲沼说的是真的吗?你打算把事情全部揽到自己身上?”织田用一种“你很赞”的目光看着我。
原来家世很好的帝君们都有偷听以及偷窥的癖好啊!
我没好气地说:“下次直接问就是了,不要躲起来偷听啊!”
“莲沼难得说这么多话,让人忍不住想一直听。”
“重点是他都没有出现太多逻辑上的跳跃。”
“神一样的莲沼。”
“不是叫‘恶魔莲沼’才合适吗?”源博雅和织田秀树两个聊天好搭档说话的时候,天草明又幽幽地插了进去。
莲沼对这样的诋毁一点也没有生气,继续笑着。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他笑得好像有些古怪。
“话说回来,”天草明继续幽幽地说,“泷泽可不喜欢被人牵连。”
“嗯!他的脑子里面除了整洁和家务之外,就只有绘画了。”织田摇晃着脑袋说。
“但我觉得小西山不一样,因为她的画和泷泽过去的画给人的感觉真的很相似。”
“有——同样的——灵魂——嘿嘿——”
还好是大白天,不然天草明这样说话可会吓死人的。
“我们当初就是因为阿明这样说,才会选择小西山啊——小西山明显传承了泷泽早期的风格——这个莲沼你不是去问过雾岛老师吗?”
“对啊,还用家族的力量施压了一下。”莲沼漫不经心地说着。
“喂,你们不要自说自话啦?你们到底想要我怎样啊?”我快被这群家伙弄得快连佐野凉子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我们当初是希望小西山能够和泷泽合作,看看对他有没有帮助,为此我们好不容易才说服了雾岛老师。”织田倒是挺坦白的。
“原来这就是雾岛老师对他特别严格的原因?”
“嗯!是啊。”源博雅点点头,“因为要故意对泷泽凶,雾岛老师也很为难。”
“顺便还可以让你多和他一起吃饭,他真的不会好好吃饭。以前上学就发现他有这个问题,所以要他做饭给我们吃……但之后大家分开了,他就有一顿没一顿了。”
原来这是朋友们不着痕迹的关怀!
我似乎有一点被这些少年感动了。
就算是被整个凰华的学生所景仰的帝君们,在为了自己的朋友而努力的时候,也不过是普通的热血少年啊……
“小西山和我们一样担心他!”
“废话。光从她要把事情都自己揽过去的样子就看得出来了。”织田的声音被风吹散了,不然整栋楼都能听见。
“有缘千里……来相会……”天草明不着边际地评价。
“够啦!”我涨红了脸,“不要胡说——我只是不想连累他!这件事说到底是因为我的宿敌牵扯出来的。”我有点费力地解释,但这群人没有一个表示相信我。
“是磨难哦!”天草明拨弄着手腕上的紫檀木串珠。
“不要闹了,”莲沼忽然开口了,“小西山,你要作好准备。”
“什么?”
“知道为什么我们不能当面跟泷泽说,让我们帮助他吗?”莲沼问我。
不……不知道啊……我也很想问你们这个问题,既然是这么关心他的朋友,为什么不想别的办法,而要这么费周折,把我这个平民姑娘牵扯进去呢?
我摇摇头。
“因为泷泽非常非常非常讨厌给别人带来麻烦——”
黑发少年看着我,眼睛里面有着深邃的、能够看透一切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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