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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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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一章 山中王01 01
    湘西多土匪——当然,这是要将时间推到更早以前的战乱时节,如今则已经变做历史的名词了。有点意思的是写这部时对湘西土匪的认识多是从沈从文先生的散文里了解的,他的一系列关于山野的传奇是今天的人去了解一个地域古早的民情风俗而不可多得的宝贵资料。鉴于版权的关系,这里不可能细述沈先生诸篇文字的内详,若有心仪之我辈,可请去购读查阅。沈从文先生的个从经历,笔者亦只是从《中国大百科全书》中略有所闻,知他是湘西凤凰县人,自幼与当地土军甚熟,日后成为国内著名的家、散文家、历史文物研究家;曾在北京大学、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任教。

    好了,言罢数合转向正题。章节既名“山中王”,说的自是土匪了。

    战祸是滋长匪患的湿润空气,湘西地处川、黔、湘三省交界,汉苗混杂,民风质朴强悍,经时几番战乱,外面的世界打得一团糟,这偏远的狭隘里到抽空得闲显得相对安稳,由此外省难民多有逃入湘西求生的。而难民向来是不好安置的,加之当地土著豪绅又乘势欺压,这便有聚群成盗为害一方的强人立世。

    大半有人也曾知道有这么一篇《桃花源记》,不过多半也许有人并不知道桃花源就是在这偏狭的山水里驻了千百年的时光,只因盗匪一起,外面的世界是飞机大炮的大打,这桃花源一般的湘西则是锄头火铳的小打;打久了便民不聊生,为求活路,良民又变做土匪占山为王者不在少数。人说湘西匪患多,实则细里泯灭天良的极少。只不过一个行当存在的时间久了,自然而然的有些规矩要让人们对它加以侧目。简述一例:山中王是不可以有耕地的。其中原因一是因为山寨往往选择险要闭塞处以便易守难攻;其二是防备万一打输了好跑路。从这二点,则盗匪的生活资源几乎全部要靠打劫得来,但凡行旅商贾,一听到“土匪”二字,脑袋中首先冒出的就是“打劫”。打劫便是这些山大王的规矩,休说左近的乡村要不时的去光顾一下,就是几百里远的富饶县城该到打劫时也会聚齐几千人的大队伍不辞辛劳的跑一趟。因此长年行商在外的人对“山寨”的动向极为关注,不到万不得已时决不会去与之亲近。

    西历一九三八年初,因受战火的威胁,由北京、清华、南开三校联合组建的国立长沙临时大学再度南迁,预备迁至云南之昆明成立西南联合大学。校址南迁之际,包括人员、器械、图书诸产在内分做三路,一路由长沙而广州、香港、海防、河内,经滇越铁路入昆明。此路人数最多;二路由长沙而桂林、南宁、河内,经滇越铁路入昆明。这二路殊无太大顾虑,只第三路被称做“湘黔滇旅行团”的最是艰辛,沿途无车马可乘,只好凭借一双腿脚硬生生的走过湘、黔、滇三省,其中便要经过湘西各地路段。这一路大致有二百余联大男生,带队教授有十一人。其时湖南省主席张治中先生深知湘西匪患严重,南迁师生千里涉境恐有不测,暗里布置沈从文于联大师生开拔之前先与湘西各方势力打下招呼。沈从文久居湘西,熟知当地风情,更因凤凰县坐正湘西腹地,历代多出威镇江湖的豪杰,他又是个有名气的文人,兼此三者,办起事来格外方便。除沈之外,张治中又推荐了一名东北军少将黄师岳做“湘黔滇旅行团”的最高领导,并将旅行团军事化,加配了数名军事教官随团而行。二百余青年只限带路上生活用品八公斤。为防万一,一人身上又发了一套军装扮成士兵模样。沈从文犹怕沿途有意想不到的变故,也随同旅行团一直护送到湘黔交界的县城这才返转回去公干。

    且说这“湘黔滇旅行团”即将跨入贵州地界,众人知道如今已经安全了,一颗颗心灵顿时松懈了下来,脚步放缓,双手背后,原先的急催小跑改做既洒脱又显从容的四方步;那领队的十余教授更是除下军装换上长袍大褂,招集着各自门下学业相近的青年组成数个小团体,就着沿途的风情景致一边探讨一边前行。只是这一来队伍便散开了,走得快的是最头里的文科生,一干群众呼呼啦啦七、八十号,虽是踱的四方步,终究还是在一路向前走,比之地理诸系的眼镜沿途敲山震石那可快了百倍,时间一长,整个旅行团前后就拉下数十里地的距离。带队的黄师岳少将出身行伍,他的戒备心远过一干文化人,见诸位教授并一干青年将艰辛的路程变做游玩的景色,心中不免紧张起来,喝令几个随团的军事教官盯稳团队,自己带着一支小手枪前后奔跑做联络。这旅行团前后拉开近二十余里地的距离,他黄少将将头尾两下跑一遍并不是那么轻松的。“湘黔滇旅行团”号称当世最穷酸团体,其内的青年无一不是穷困人家的子弟,当初之所以要单独组成团队非是一腔热血沸腾时要立志踏越三省大地,而是各人口袋里掏不出大把的钞票坐车坐船,无可奈何时这才要挪动一双脚去穿山越岭;凭此原因,旅行团内连骡子也没有一匹。黄师岳甩动两条腿前后跑了一、二趟便跑不动了,心中暗道:“就留在最后与地理学系的走在一起,前面的人若出了事我这边正好可以迎上去,不似这后面的人若是让土匪给劫了我在前面连个信儿也收不到。”想到此处便留在队伍最后将自己领队的头衔改做押解的位置。

    那走在最头里的文科生团体踱着方步吟着诗文谈论各自沿途所收集的民俗,把玩些雅趣的话题说说笑笑间不知不觉到了一座山下。但见此山:高不甚高,低不甚低,数十丈的山体生得也有几分雄浑气魄,郁郁葱葱草木生辉,比之起万丈大岳虽个头显低,然上下之间薄雾缭缭自呈一番风情。

    一青年见这山长得壮实,只仰头看了看那尖尖的山头便脱口喝彩道:“好一片景致,想不到矮个儿中间也有俊俏的!”,他旁的一人笑道:“你这话不要叫某同学知道,否则他不会与你罢休。”。“某同学”乃是旅行团队中与之相熟的,此刻人不在文科生团队中,因这原故,先说话的那青年答道:“怕什么?没听到我的话中还有‘俊俏’二字么?他听到了还不在脸上带点笑容么?”,后的那个笑嘻嘻的道:“上次路过桃源县,晚上听到旅社里有人说《水浒传》,可巧是说的梁山好汉矮脚虎王英的段子。你知道这位好汉也是矮个中生得英俊的,却是正讲到他抢亲的丑事,那位‘长得矮,偏又有些英俊’的同学顺手扔了一片‘马屁包’过去把那说书的连带听众呛得鼻涕眼泪四下里翻滚。”,先的那青年奇道:“马屁包?这是什么玩意儿?”,后的那人愣道:“你昨天晚上吃的叫好怎么还问我?”,先的那人止住脚步看着同伴,伸手抚着自己后脑勺说道:“我昨天晚上吃你说的东西么?我怎么不记得?我只喝过一碗野生的蘑菇汤,吃过几片香喷喷的蘑菇而已,马屁包这名字我还是听你老兄刚刚提及,哪里谈得到一个吃字?这物是圆是方,是苦是甜我也不知道。更何况马屁之包称谓何极贱也?入耳尚觉不妥,入喉之说从哪里来?”,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的嚼起酸文。

    话方说完,那同伴便大声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昨天晚饭时吃的那鲜香的蘑菇汤就是马屁包做的。”。

    这位掉酸文的到也显得聪明,将一只手叉在自己下巴上沉吟道:“马屁包?菌子里到也有些奇怪的名字,我只记得有香菇、牛腩的响亮货色,想不到还有一种叫做马屁包的蘑菇也生得这好的味道。”,他又将目光移到那同伴身上问道:“他好端端的扔菌子上台也有些儿不像话,人家台上是在说故事给大家听,又不是专程针对他的,矮脚虎王英休说长相还过得去,就生丑些也无干他的事。这到幸亏说书的是在讲矮脚虎,倘若说的是武大郎,这位仁兄岂不是要拿一把刀冲上去砍人么?”。

    那同伴轻轻推了他一把笑道:“你一到天黑就伸腿儿挺在床上叫也叫不醒,怎么知道其他人的事?我与他们理学院的有点交往,桃源县那晚我去寻他们几个玩,听旅社请的先生在讲水浒,那说书的讲得精彩,大家不住与他些掌声,不想他还有些得意,越发的手舞足蹈,往台下人群中一指我们同伴笑眯眯的道:‘那矮脚虎生得一副好相貌,喏,就如台下这位小先生……’;四下里伸出几十个头望过来,见了我们那矮个的同伴便轰的笑个不停。后面又正是听的王英抢亲的段子,那位同伴听四周不住的有人在掩嘴轻笑;我是已经猜到他有点生气了,以为他会一甩袖子跺脚离开,他果然蹑手蹑脚的走开了,一会儿又捧个大蘑菇小心翼翼的走回来,我还没回过神来,身边的其他同伴神色颇紧张的拉住我轻声道:‘糟!这家伙要扔马屁包,赶快用自己袖口遮住脸’,话音还没落,那个大蘑菇便飞到空中,我只来得及看一眼,见那菌子在上面炸开,变做一团灰往四下里散。下面的人稀里哗啦乱成一团,好似中了毒气一般鼻涕眼泪流个不止。”。

    那听的人将手拢到袖口里大声道:“失衡,失衡。心理失衡,咱们这边读心理学的要负起调教的责任。”,话头一转,又道:“不过一枚菌子也不会变成毒气的炸弹,更何况你刚才还说起我昨儿晚上就吃过,既然是这么美味的东西,你老兄关于马屁之包的解释就有些不合逻辑了,这一点我比你是有发言权的,因为我是师从金岳霖先生的逻辑学课的,你可不要不服,文科生有时对事物的理解是感性的,不似理科生那般重视根据。我猜你一定是把昨天晚上吃饭的事跟你在桃源县遇到的事混到一起了,所以才说出‘马屁包’的荒唐故事,至于为什么混到一起来了,这里面就有个思维方式的问题要说,然而这个问题太深奥了,我哲学系的与你中国文学系搭界太少,现在谈弗洛依德有点不合时宜,我们还是哈哈一笑了之罢。”。

    他絮絮叨叨了半天,那位“中国文学系”的同伴感到自己思维有点开始混乱起来,暗里道:“我先说什么来着?对了,是说理学院的某同伴向人扔马屁包的事,这位老兄现在扯他师从金教授的逻辑学课,逻辑就逻辑罢,怎么说到我中国文学系与他哲学系搭不搭界的话题上来了?弗洛依德是哪位?他老兄叫我哈哈一笑是笑的什么?”,他越想越是糊涂,耳听那哲学系的同伴话已说完,若是照常理,一个人说话完毕自己这边或是同意或是反对总要有所表示,只不过这一回到犯起难来,因为自己连对方具体说的是什么也没弄清楚,贸然答话显是不妥,不答又怕哲学系的同伴猜到自己并没有用心听他的话,他定是不高兴的,在脸上堆些茫然的表情还有几分像傻瓜,这种丢人的表情是万万不可做的。想了片刻暗道:“还是顺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哈哈一笑,至于笑的什么天晓得。”。待那哲学系的话尾落了三、五秒钟,这“中国文学系”的从嘴巴里蹦出两个单字:“哈,哈。”。

    哲学系的那人反到误会了,因为大凡谈话确有可笑的,往往是阿甲话音方落,阿乙的笑声便已经出来。那位“中国文学系”的同伴却是在自己话音落下之后又停了三、五秒钟才“哈”、“哈”两声,且语气中不亢不卑偶带嘲弄,脸上一副有所思的样子,分明是不赞同自己的话。他到客气了许多,一拱手问道:“你有什么高见?”。

    “中国文学系”的原本是想干打两声哈哈便躲到一旁仔细回想哲学系方才说的到底是什么话,不料人家一脸诚恳的向自己拱手请教什么高见。高见是没有,低见或有几分。这位“中国文学系”的同伴脑袋里转得飞快,暗自惊道:“高见?我高见什么?我的高见就是你方才的话我还未理顺,不过这种丢人的话我怎么说得出口?低见有一个:请你把方才说过的话再复述一、二遍我听,这不是与什么‘高见’是一回事么?”,一时之间想不到合适的言词作答,满脸茫然的抬起头向对方看去。

    哲学系的见他一脸痴呆模样,且加上双目失神,自己反到又是一愣,暗里道:“失衡,失衡。难道他这几天身上不舒服比若是发烧以至思维混乱了么?”。好心的伸出一只手去对方额上探温。中国文学系正发呆之际,额头让一只冷冰冰的手掌触到,激得他一跳,退了一步这才回过神来,见是哲学系的同伴在探自己额头便发问道:“做什么?”,哲学系的同伴见他没有发烧迹象,摇摇手说道:“没事没事,只不过咱们并无医学系,若是一路上有这懂得医科的同伴随行那可保险得多了。”。这边听的又糊涂了,暗道:“医学系?难道刚才我失神的工夫他又换过话题了么?不成,无论如何也要问一下,不然他再与我说话那可前后完全搭不上界了。”,又靠近一步去问道:“你说的什么话题?”。哲学系这位的意思是说假如学校设有医科,那么同行的伙伴中说不好会有懂医术的,千里跋涉的途中有这些伙伴在一起,于抵御疾病方面要有利不少。只是他的思想并不顺从“中国文学系”的虑事顺序,中间一跳,顿时想起长沙临时大学分设四院十余系,偏偏少了一样医科,不禁有点光火,嘴里怒冲冲的道:“我是说行政方面缺乏机动性。大家既是临时拼凑的大学,怎不多设一个医科呢?这又不得不谈到校方机制僵硬。不过这也怪不得校方,因为大家都是受政府辖制的,思想上总是向官僚程序靠拢,尾巴大了不好甩,好比在马尾巴上系一枚秤砣,你叫那骏马的尾巴如何去抡?别说抡了,跑也不好跑,因为只要一跑,尾巴上系的秤砣就会砸到它的脚,嚯,让生物系的看见了可要气坏了,因为这又不是做生物实验,有谁会去往马尾巴上挂秤砣呢?你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他越说越火大,一边跺脚一边自顾又往前走,留下“中国文学系”的同伴在后面目瞪口呆的暗道:“他刚才说到马尾巴了,马尾巴之前是官僚程序,再之前是校方的机制,后来又扯到生物系的会生气,生物系的人所以生气是因为有人在马尾巴上挂了枚秤砣,问题的关键是往马尾巴上挂秤砣的人可能有毛病……”。

    正在发愣时前面走头里的同学轰的惊喊了一嗓子,另一个更响亮的大嗓门喝道:“站好了,打劫!”。

    众人尚来不及反应,前后左右一下子从近身的草木丛中冒出数十个杀气腾腾的汉子,其中或高或矮或胖或瘦,长袍短袖有之,大刀缨枪参杂,甚有三、五条汉子的手中还端着几支火铳,将这帮穷书生团团围住。

    众青年中有高等数学成绩居傲者,掐指一算,自己这边比之打劫的人数还要多出数十人;俗话说“人多势众”,这便想依多与之对搏,张开口在人群中叫道:“我们人数比他们多!”随队的军事教官连忙止住道:“大家别冲动!人家手里可有家伙的!”。

    土匪中走出一条精瘦的汉子,叉腰大笑道:“人多又怎地?老子怕你们这几个毛头小子么?”。

    那个随队教官有些见识,分开众人走去与那土匪头子答话道:“我们是新师编练团的,你老兄如何称呼?”,那匪首冷笑道:“新师编练团?少拿大话吓唬人,以为老子不晓得你们底细么?你们那几个带队的教书先生早就落了爷爷们的法眼,谁谁的是闻一多?哪个又是李继侗?袁复礼、赵忠尧在不在?叫他们出来见见。”。

    “湘黔滇旅行团”带队的教授总计四人,各为:闻一多,曾昭伦,李继侗,袁复礼;惟独没有赵忠尧,那匪首居然叫得出他的名字,旅行团中知情者与不知情者都是一愣。

    原来赵忠尧份属国内高能物理专家,此次长沙临时大学南迁昆明,他身上带了个要命的宝贝是不可以走湘西山地的,因此随了第一路人马经广州香港从河内沿滇越铁路入昆明。那宝贝当世只有区区数人才有,论及价值比黄灿灿的金子还要高出百万倍,一旦有失连买也买不到。“湘黔滇旅行团”中化学系和物理系里有些知道内详的人曾偷偷向自己的他系熟友炫耀过,这众被土匪围住的青年中正好有明白的,一听那匪首叫出赵忠尧的名字,立刻想到来者不善。

    大凡土匪劫物,若是盯了许久又探知内情的,定是知道劫这一趟可以捞到多少油水,生油水的货物成色能好到什么程度也有七、八分把握,更不用说连押解货物的人叫什么并有什么样的后台都有预查,这就叫做有预谋,很少有漏失情报的。那拦路的劫匪非但没有漏失情报,反而还在这情报上多加了一个原本没有的名字,连那位不知情的随队教官也感意外,心中暗道:“找中药?找什么中药?教授里有叫这古怪名字的人么?这个土匪看他那副模样也是个目不识丁的家伙,他对教授怎么摸得这透?”。

    先头与那哲学系某某在“马尾巴好不好甩”问题上纠缠得糊里糊涂的“中国文学系”某君一听到“赵忠尧”三个字,头脑顿时清醒下来,暗自想道:“赵先生?不是物理系的教授么?山里的土匪怎么知道他的名字?这可不大正常。”,往前走了十几步挤到那哲学系某某身边轻声道:“这里的土匪居然能叫出赵先生的名字,赵先生又不是我们带队的,谁会无缘无故的去打听他的名字?这个贼首说什么闻先生李先生,又把赵先生的名字带在袁先生的名字后面,听上去好象是随口带出来的,我到觉着他们是冲着赵先生来的。”。

    哲学系的某某将双手往袖子里一拢,不慌不忙的道:“你有十足的把握么?”,这“中国文学系”的某君连忙摇手道:“不不,我只是觉着这些土匪居心叵测。”,哲学系的某某依旧双手罩在袖子里,并将双肩耸了耸,说道:“这好办。”,忽的张口惊叫道:“赵先生?赵先生不是在后面某系的同学里做指导么?”。

    他这么一叫,匪众与文科生一起百余双眼睛都看了过来,那精瘦的匪首三步并做两步奔到他面前伸出双手抓住他的两个肩头大喝道:“在后面!你可没骗我罢?”,那哲学系的撇了撇嘴说道:“这还假么?他姓赵,我姓钱,《百家姓》上开头就是‘赵钱孙李’,我不知道姓孙的姓李的哪里还能不知道姓赵的?他是六十多岁长着白胡子的老先生没错罢?”。

    那匪首将双眼眯成一条缝,喜滋滋的道:“正是正是,我是他远房的侄子,听说他老人家要路过这里,特意带手下出来迎接。”。

    赵忠尧此时不过三十多岁年纪,这匪首差不多四十五、六的模样,居然自称是他的远房侄子。不过中国人的辈份等级错综复杂,乡下到的确是有八岁太爷的事,若是呼之以诚到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位“远房的侄子”开头那一嗓子“打劫”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且在他的言词中根本谈不上“认识”,别人随口一说,他就信以为真,足见其无知。

    哲学系这位钱姓伙伴翻着白眼上下斜瞥了那精瘦的汉子几下道:“这就好了,他老先生走山路多了正不耐烦,你这边若有牲口到可以借他省点脚程;我们这些人不好沾他的光,若是没什么事就先告辞了。”。

    那匪首道:“别人可以走,你留下。”。
章节目录 第一章 山中王02
    钱某问道:“留我做甚?”,那匪首正色道:“自然是请你帮助辨认了。”。哲学系钱某哈哈大笑道:“你是他的侄子,还要叫我帮你去认叔父么?”。

    匪众中又拨开人群走过来一名貌似奸猾的将自己老大拉到一边低声道:“当家的,这边我刚刚数清楚了,他们大概有六、七十个,咱们才四十来号,万一搞僵了露出马脚打起来,一则没半天收拾不下来,二来咱们定会有损失。我听说这些大学生也不是善类,在城里动不动就游行示威,比当兵的丘八还狠。他们在后面还有人,弄不好抓不到那姓赵的到把咱们自己给搭进去了。兵法有云:分而破之。我看先把这一拨人数多的放过去,后面盯住有白胡子老汉的队伍抓要稳妥得多。”,那匪首听罢摇了摇头道:“不妥不妥,这些喝过墨水的年轻人时髦得很,他们说的白胡子老汉未必是一撮山羊胡子,许是只在唇上留那么短的胡须呢?大学的教授是出过洋的居多,这个姓赵的说不定比他的学生还要摩登,若是学习洋鬼子穿一身洋装,远远的一看比毛孩子还要年轻,你上哪里去看清楚有白胡子的老汉?”。

    他二人叽叽咕咕的说私话,身后的青年们已经呱噪起来。那奸猾相貌的匪众怕出事,颇果断的低声道:“让这些毛孩子快快滚蛋,后面再来了人咱们照足这一次的杀他个措手不及。面前的青年怕是已经有点耐不住性子了,搞不好六、七十号人一起坐在地上等他们后面的人,到那时候他们一百几十人对付咱们四十几个,你猜抱头鼠窜的是他们还是咱们?”,这句话份量不轻,那匪首将自己下巴摩挲了几下点头道:“是的是的,你到提醒我了。他们后面说不定一下子上来一百多号人这可麻烦大了,赶快哄他们走。”。转身又笑着对那些青年拱手道:“哈哈,我还想与各位开个小小的玩笑,幸亏我的弟兄说不好阻你们大家的行程,恕罪恕罪。”,对四下里散开的手下大喝道:“闪到一旁,与大家让路通行!”。那些持着枪械的匪众听到自己当家的在下命令,赶不及的都向后多退了几步,原来是早在心里生出了怯意,巴不得离这些热血青年远远的才好。

    带队的教官见土匪放行,肚子里松了一口气,向青年们招手道:“好啦,没事了,大家快通行罢。”,一边不住的冲众青年使眼色叫他们听话快走,自己押在最后守着末尾的几个人迅速脱离险境。待跑出几近半里多路了便对身边的几个眼镜儿道:“你们大家不要停,跑到前面落脚的位置去找驻地的大员报告这里的情况,我要回去救后面的人。”。那些青年一听他的话纷纷停住脚步道:“我们与教官一起回去救人。”,那带队的教官从腰下抽出一支小手枪扬了扬道:“就是怕你们年轻气盛,即便是两个打一个,打赢了自己也损伤不小,你们有损伤那时候我可要上军事法庭了。我现在回去与后面的诸其他教官合在一处,这就是好几支小手枪,要保护的人却少了你们几十个,大家这高深的学问,孰益孰弊自是比旁的人要清楚。快走,快走。”。

    那哲学系的钱君就在他旁边站着,一边听一边不住点头道:“有理,有理。教官思路清晰层次分明,其中之逻辑概念入情合理,虽是有意思叫我们大家当脓包,但为着大局着想,这脓包一定要当。”。其他人当中还有几个热血的原本不愿扔下教官与后面的他系同伴,尚打算要强与教官一起返回去,钱君一席话说得众人脸上居然有点发烧,各人心中都暗道:“怪了,现下到觉着当脓包也有男儿气概,若是死皮赖脸的跟教官回去反而不好看。”,一双双脚板顿时定在地上不动了,交口应道:“钱君的话也对,我们不要让教官分心,宁可快些脱离险境。”。那教官见姓钱的青年帮自己劝住众人,甚是嘉许的拍拍他的肩头道:“好,快带大家上路,我这就要找小道绕回去策应后面的人。”。话毕转身又奔了回去。

    且说走在“湘黔滇旅行团”第二的乃是由长沙临时大学理学院部分同学组成的团体,他们本不该走在文科生后面的,只是沿途喜欢钻到山野林中爬爬高枝,摘摘野果,远不似文科生那般只是在远处观观风景便一晃而过,所以落到了第二。并且这第二的也不是几十人靠得很近,中有十数人又分成一个小组专挑树林小道穿行,这会儿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单说第二队那人多的部分,正走间,最前面的一个青年忽的叫道:“咦?这不是中国文学系的马君么?怎么又跑回来了?”。

    那位“马君”正是与哲学系“钱君”在马尾巴好不好甩问题上纠缠不清的青年,土匪拦路时他趁着百余人乱哄哄之际又在人群中抽身偷偷溜出来向后面的人报讯。因落在后面的“旅行团”成员还有总近一百五、六十人左右,加上随行的几位军事教官手上还有几把小手枪,若是合到一起时声势顿时会变得浩大,一般的小股土匪也不敢动心思打劫了。这位马君虽在“马尾巴”问题上被搅得糊里糊涂,但在拒匪一节上到是与文科生的随行教官想到一起了。他听到有人叫自己,这才定睛向前看去,只见前面又是呼呼啦啦一大帮人,其中有数人正是自己熟人,便又赶到他们面前一边擦额头的大汗一边说道:“这就好了,幸好在这里遇到,大家再往前走个二、三里路,那处遇到土匪拦路,我们刚刚被拦了一次,我抽个空子偷溜回来请大家等后面的同伴。”。

    一听到前面有土匪,这些青年具都停下脚步,那几个与马君相识者簇拥到他身边,各自沉声道:“你细说与我们听,前面文科生有没有出事?”,这位马君一边喘气一边答:“好象没出事罢?我偷溜出来报讯时那边的匪首还在与物理系的赵先生套亲戚。”。

    物理系姓赵的先生只有一个赵忠尧,理科生里有些人际关系熟络之辈面露喜色,相互道喜道:“你我院系教授中还有山中大王做亲戚的?许是会把他们平日里抢的宝贝馈赠一点给我们做盘缠。”。那中文系马君听了此言大不以为然,将嗓门放大一点道:“哼,他们是想打劫的,你还想从这些人身上捞好处么?”,那几个想入非非者其一甚是严肃的答道:“俗话说得好,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们几个理学院的跟赵先生最熟,他的亲戚说不定念及香火情义会请我们吃上一顿油浸浸的回锅肉呢?”,另一个连连赞同道:“嗯嗯,然后再送我们一人几百块钱的盘缠。”。

    马君听他们说得离谱,忍不住笑道:“你们说的到是入耳,我先声明,人家眼中的赵先生是六十多岁白胡子老汉,大家想清楚了再去前面‘捞好处’。”。

    理科生这边的随队教官本是押在队伍最后面的,见前面忽的不动了,猜到是有事,将腰里的小手枪偷偷摘到手上捏紧,又快步在人群中钻到队伍头里。青年中有反应敏捷的将方才的事与他粗述了一遍,这位教官年岁略轻,血气依然旺盛,一听前面有土匪打劫,把小手枪一举,说道:“怕是前面的人让土匪绑了肉票了,大家赶紧随我去看看。”。

    俗话说得好:初生牛犊不怕虎;更何况还有军事教官领头,加之众人里还有对前面打劫的土匪抱有一丝“香火情”,号令之下众人莫不奋发昂仰,腿脚利落的已有数人先自奔了出去。中文系马君急忙道:“教官,教官,是不是等后面的人上来再一起去呢?”,那位教官道:“等后面的人赶上来只怕前面的人已经被土匪收拾干净了。我们先去,你知道情况,留在这里等后面的人做说明。”。

    众人留下中文系马君等后面的队伍,自己往前奔跑了大约半里多路,一名青年忽的叫道:“且慢!既有土匪,他们手中自是要捏着大刀长枪的,我们赤手空拳跑过去一旦跟他们撞上了不是要吃大亏么?”。那教官缓下步伐抬眼向左右野地里扫了两眼道:“好,大家到地里折些粗的树枝当做武器。”,另一青年接口应道:“教官,我到有一样更阴险的武器可以助威。”,众人一听“阴险”二字,将脚步一收,纷纷道:“什么武器能叫做‘阴险’的?”,那青年从自己背后执出一顶尖顶的斗笠展给大家看,口中说道:“我们出发的时候每个人都发有遮雨的斗笠,这玩意儿是用竹篾编织,结实牢靠;以我航空工程系的眼光来看,外形颇符合空气动力原理,拿在手上用力一扔便会直直的飞出去,力道又够狠。这野地里荆棘丛生,摘些荆条缠在帽檐上,遇有土匪打劫便可以远远的向他们扔过去,那些家伙不知情,让这藏有暗刺的斗笠打上,还没交手就先带伤。因为这带刺的斗笠出人意料,所以叫做‘阴险’。”。

    他一说完,众青年皆竖起大拇指赞叹道:“阴险!航空工程系的果然阴险!”。

    再说那边的一众土匪,自放走一干文科生后便开始合计如何打劫下一批人。精瘦匪首的意思自是按原来的样子把自己弟兄分开埋伏好,待有人又入圈套时重新围住即可。只不过第一次的经验告诉匪众一个大道理,那就是自己的人数未必多过对方,“围而歼之”说不定反会让人家“分而破之”。稳妥的法子是把人手聚集在一处,等那些千里跋涉的队伍疲惫不堪的通过自己山头时从一侧挟雷霆万钧之势扑过去,那些毛头小子受惊之余定会仓皇而逃,跑得快的是年轻的学生,跑得慢的则一定是“六十多岁白胡子老先生”,这些人里肯定有一个叫做赵忠尧的。因为这方法最是方便保险,众匪卒推举那貌似奸猾的去与老大打商量。那匪首到也通情达理,自己弟兄一说便顿时开窍,又把手下调集到一起埋伏在山林中,令那几个手中有土铳的到时候先放几枪好壮一壮自己这边的胆色,也可惊散对方人群。
章节目录 第一章 山中王03
    布置妥当,众匪便在林中静心等候,不多时远处的路上又出现一队青年跑得正急。这边的匪首见来的人数比第一次的要少些,心中暗自欢喜,等着那些人离开自己不远了,嚯的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喝一嗓道:“站住!打劫!”,身后砰砰砰的又响了三响,却是那几个捏着土铳的弟兄在给自己人壮威。只不过对方人群并未如自己先的所想那样听到枪声便四下里逃命,反是在原地驻下脚步一起扭头看过来。这匪首暗道:“是不是老子这边声势太过响亮吓成呆头鹅了?”,一挥手又喝道:“冲啊!”。

    众匪见对方人数不甚很多,比之第一次的要少,几与自己这边的相当,心中先安稳了一大半,听到自己老大在下命令,都从躲藏的位置跑出来,一边发声恫吓一边逼了上去。还未靠拢,那边的青年纷纷从身上取出几十顶斗笠呼的扔了过来,跑前面的几名土匪不及躲闪,让斗笠打在身上,不知怎地哇哇的大叫起来。后的匪众还没反应过来,余下的斗笠便即飞到,有的被打中手腕,有的被击中面门,中者无不大呼小叫,转眼之间已有近二十余人倒在地上呻吟不止。那匪首身上也中了一下,喜幸没被击中头手到也没什么大干系,依旧高喊冲锋。剩下的匪众见自己这边的人数又少过对方,一颗颗的心灵禁不住开始扑通扑通的大跳起来,双腿不自禁的要向后挪,只是碍于自己老大还在逞凶,谁也不敢说溜就溜,口中兀自发声替大王助威。还没威出三声,只听对方人群中一声枪响,有人喝问道:“先的一众青年在什么地方?”,有人一边呻吟一边答道:“过……过去了。”,那问话的人又道:“此地不宜久留,大家不要再捡帽子了,快通过这里。哼哼,方才那名悍匪躲得到快,怕他又去叫人,快走快走!”,那些青年甚是听话,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众土匪居然吃了一场败仗,虽说胜败乃属常事,但败仗终究有损颜面。不过他们若知道是败在“航空工程系”大学之生的手上,却也虽败犹荣。因为大家吃亏正是吃在那些扎了荆条的斗笠上的,这独特的兵器休说古往无其先例,今来亦只此一次;向来新锐的武器总要有些倒霉蛋做实验的牺牲品,但这些倒霉蛋也无一不会在人类历史上留下英名。土匪虽然声誉不好,但科学记录不可因此失了公允。

    那位“躲得倒快”的匪首待对头们一走又即转回,见众弟兄一副狼狈模样,心中无名火烧起数丈,伸手在地上捡起一顶扎了荆条的斗笠恶狠狠的在上面啐了一口唾沫。众手下见他面色不佳,谁也不敢上来拍他马屁,若是一个不小心拍到他的马脚上让他借机会发泄私愤可不是好玩的,因此各自顾着收拾残局救助受伤的弟兄并不去理会大王。

    时候不大,一名匪众去向他报告道:“老大,那边又来了十几个青年,咱们要不要躲一下?”。那匪首挥手便是一记耳光,怒道:“躲你娘的狗屁!十几个人还怕他们做甚?大家抄起家伙冲上去先砍翻了再说。”,那匪众捂着半边脸嗫嚅道:“我……我的意思是先藏起来,等他们走近了再冲出去,不然让他们远远的看见了就不会过来了。”。那匪首一愣,心里暗道:“入你先人的,你一说个躲字老子还以为你是叫我逃之夭夭。一场败仗吃得我差一点草木皆兵。”,脸也不红的点头道:“你说清楚点,老子还以为你要打退堂鼓了。”

    当下众匪又在山林中藏起来,因为知道来的青年只有十几人,众土匪打定主意要以众欺寡,以强凌弱。那些在败仗中捱过斗笠之苦的更是决意报仇,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来的十几名青年正是与第二批大队走散的人,这十余人的性子活泼过其他同伴,又敢冒险,便中途相邀临时组了一个小分队跑到较远一点的山林中游玩,等回到大路上时早已不见其他人的踪迹,往前走了不远,只见道中有一个不认得的同伴在向他们招手。这十余人过去一问,原来是中文系马君。这位马君的任务便是截停后面的来人,把分散的队伍合到一处以便通过前面的匪巢。因为马君言之有理,十余青年便与他一起留在原地,又各自把在山林中采摘的蜂巢、野笋堆在脚下清点,还没清点到一半,远处山林中隐约的响了几枪。那位马君听觉灵敏,脸色一变,跺脚道:“糟!前面有枪声,怕是打起来了。”,这话不说犹可,一说“打起来了”,身边这些性子本就活跃的同伴立刻躁动起来,纷纷要赶去助阵。领头的将采摘的野物往马君面前一推,说道:“带这些东西不方便,你替我们看着,后面的同伴来了请他们听带队诸长的吩咐做事。”,马君急忙拦住他道:“这怎么行?没听见有枪响么?你们赤手空拳跑过去不是好玩的。”。那头领的青年听他说得有道理,迟疑了一下。旁的一个三角眼同伴连连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不过以我生物系的眼光来看,我们未必是‘赤手空拳’。”,众人听他话中有玄机,甚是真诚的请教道:“这话如何理解?”。那三角眼阴笑道:“不见我们采来的蜂巢么?”,众人低头去看自己采摘的野物,其中果有几枚用烂泥封住的蜂巢,一个个有海碗般大小,原本是打算到了休息的驻地后用火烤了吃的,现在经那生物系三角眼的提醒众青年顿时大悟。那三角眼又从自己背后执出一顶斗笠道:“把蜂巢解开反扣在斗笠里面,我听航空工程系的那厮说这玩意儿的构造颇符合空气动力学原理,用手一扔飞得又远又直。等见到土匪时我们把这带着蜂巢的斗笠顺手远远的扔过去,一旦落到地上,蜂巢震开,里面的马蜂飞出来见人就蛰,哈哈,所以我说我们未必是赤手空拳。”。众青年听他说完都忍不住伸手拍他的肩头道:“你这厮以后定是个精通生物战的专家,说不定哪天你身上只带一枚苍蝇也厉害过飞机大炮。”,也不再听中文系马君的劝阻,用斗笠扣着几枚蜂巢便匆匆跑了。

    这边的匪众摩拳擦掌打算一雪前耻,见道上远远的跑过来十几个青年,各人心中均是大喜,已盘算着待会拿住那些毛头小子以后如何的凶残报复。

    待众青年进入伏击圈,匪首又是一声大喝:“站住!打劫!”,从藏身处嚯的跃起,张牙舞爪的冲了过去。那边的青年听他一声大喝,二话不说,四、五顶尖头斗笠呼呼的就扔了过来。众匪早已领教过这小把戏,哪里还会吃它的亏?一个个缩头藏颈的躲闪开,偏是那名匪首怒不可遏之下用手头捏的一把大砍刀向迎面飞过来的一顶斗笠恶狠狠的劈了过去,且口中脏话不断骂个不停。却是巧了,那顶斗笠正撞在刀口上,不过还未劈做两半,帽檐卡在山大王的大砍刀上,底下啪的掉下黑糊糊一物。那匪首不见斗笠上缠有荆条,心中略感意外,又听脚下传来嗡嗡的鸣唱声,暗道:“怪了,又不是夏天,哪来这多苍蝇?”,正要低头去看,鼻尖上簌的停了一只大马蜂。那虫子与他四目相对不多时,将小屁股在他皮肉上轻轻一点,这向来强悍的山中王禁不住哎呀的怪叫一声,刀也扔了眼泪也流出来了,一边挥舞双手一边拔腿便往回跑。

    山林中的野蜂毒性凶猛,百余只便可蛰死一头牛。这边的匪众虽然皮糙肉厚,然比起牛还是要差很远。身上只被蛰中一、二针毒刺便开始大呼小叫。好在他们人数众多,也不必每个人都捱上几百枚野蜂刺,“分而破之”用在这时刻到的确显出无穷威力,那些急欲寻衅的马蜂让四十几个土匪一分,每个人身上还分不到三、五针,更何况野蜂中还有临阵脱逃的,亦或打算寻衅而未窥门径的,这般算下来,匪众人均受刺之概率不过一针多点,只可惜这些人并不懂得理性的计算,空受其惠而不知其义,惶惶大呼声中只知纷纷抱头鼠窜。

    生物系的那三角眼见自己的设计得手,哈哈大笑道:“未来的战争定是属于生物战的。”,他旁的同伴四处看了一下奇道:“不是说打起来了么?怎么不见地上有血迹或是打斗的痕迹呢?”。领头的青年将双手罩在嘴边大喊了一嗓道:“附近可有大学的同伴么?”,余的人也提声呼喊。这般喊了一阵后那领头的道:“或许是已经通过了也说不定,不然总要有人响应一下的。我看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到前面去做打算。”。众人因手中已没了武器,更怕自己十几个人落了单,听那头领的青年一说,赶紧加快脚步也逃之夭夭。

    众土匪又吃了一场败仗,虽说胜败乃属常事,但败仗终究有损颜面。那些马蜂到也精明过人,刺的都是各人身上露肉的地方,“有损颜面”四个字说得具体点便是鼻青脸肿,那山大王尤其在额上还多出两枚乌紫的肉包,这番奇耻大辱于他生平也没遇过几次,疼痛之余恶念丛生。不过他若是知道刚才是败在“生物系”大学之生的手上,却也是虽败犹荣,因为人家毕竟是着意于“生物战”的,好比乡下人拿粪互泼,倘改名叫做“化学战”,档次比之泼粪说法可要高不少。众匪耗尽一生怕只能有一次面对“生物战”的机会,“生物战”么,重在参与,参与即是荣幸。

    匪众中那面貌奸猾者知道自己首领当下已是火冒三丈,说不好杀人的念头也有了,如果劝他打退堂鼓定会惹他动怒,众兄弟面前他或是不会一刀砍翻自己,过后可难免要穿一穿小鞋,最好是与他打打气,因此与做老大的商量道:“老大,我们吃亏就是与那些小子隔得太远,这边一冲,他们那边就有了防备。我看不如再到后面找个草深的位置,等他们走到身边,突的跑出来杀他娘的一个措手不及,你看怎样?”。
章节目录 第一章 山中王04
    那匪首吃过两次亏早已注意到这一节,自己弟兄一提更是开窍,遂召集手下重又谋划。这附近的地形他早已了熟于心,何处林密哪里水急多是大致有数,便找了个草深的地形布置众匪设伏。这些土匪果然强悍,虽是败仗不久伤痕累累,一旦又要动手时就能忘记痛楚全力以赴。

    中文系马君守着一堆野物在路边等候后面的同伴,过了一会远远的行过二十多人的队伍,当中一个身材略矮、偏又长得有些英俊的青年一见他便挥手叫道:“马贤亮,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呀?”,又蹦又跳的跑了过来。这位中文系的马贤亮挥手答道:“前面有土匪,大家留在这里等后面的大队伍。”,他说得十分的诚恳,不料那矮个儿并不领他的情,笑嘻嘻的说道:“有土匪么?到想看看。”。后面的人赶上来,围住马贤亮七嘴八舌的道:“好大一堆山珍,你们到会给自己划拉油水。”,另一个伸手拿起一枚新笋放在鼻下嗅了嗅,说道:“这个送我。”。马贤亮一脸急促的神色答道:“前面真的有土匪,你们留在这里与我一起等后面的人。”,第二人指着一枚拳头大小的菌子道:“这是马屁包,想不到又有同伴寻到了,晚上可以喝菌子汤了。”。

    马贤亮见他们只顾看那堆野物,并不理会自己的话,提高嗓门道:“前面有土匪!”,那些人被他一喝,顿时安静下去。过一会,那手中仍旧拿着竹笋的向对面一人轻声道:“该不是怕我们白白拿走他们文学院辛苦采摘的宝贝罢?”,对面那人点点头应道:“所以唬我们留下与他一起,等文学院的小气鬼们一到,咱们想白拿也没他们人多,我看……”,将脑袋左右转了转,旁的几个顿时面露贪色。马贤亮见他们误会自己意思,将一副面容变得更加的正经,沉声道:“我说的是真的。”,那矮个儿英俊青年大声道:“大家不要叫这家伙迷惑了,文学院有个钱某是学哲学心理的,此人专事心理捕获,马君与那厮熟,现下是现学现卖想哄我们信任他。他一个人哪里摘这多野味?分明是替同伙把守的,我们不要上当,趁他一个人抢了快跑。”。这话有理,并且二十几个抢一个的机会世上少有,不但可以不费气力,而且还可以抢得从容不迫,尤其抢的还是熟人,越发可以感受到那份心惊肉跳的刺激。众青年分出数人先抱住马贤亮的手脚,又往他嘴里塞了一枚新采的果子防他呼叫同伴,余者七手八脚在地上挑选中意的野味。喜幸大家都是受过高深教育的文明人,过程之中并未出现“分脏不匀群起内讧”的丑事。

    东西分了差不多了,除去抱住马贤亮的几个,其余人先嘻嘻哈哈的跑出几十丈远这边才松开马贤亮的手脚。那矮个英俊青年在他肩上拍了两记笑眯眯的道:“哲学,亦或是心理捕获,对我化学系的好似用处不大。”,马贤亮伸手从自己嘴里掏出那枚野果,正想扔,忽的发觉味儿还不错,气呼呼的咔哧咬下半边,一边嚼一边怒道:“我是说认真的,前面有许多土匪。”,那矮个又拍拍自己胸口嬉笑道:“我好害怕哟!”,转身与另几人一溜烟儿赶上先的同伴,在人群中接过几枚巨大的菌子道:“土匪?我们不就是么?”,众人轰的大笑起来。

    这二十余人抢了人家辛苦采摘的野物,做贼之际良心发虚,犹怕后面有文科生赶上来骂人,因此脚下越发急催催的。行了约二、三里路估计离得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预备在路边歇一歇。刚起这念头,旁的深草里忽的站起一大帮人,一个大嗓门喜不自胜的叫道:“啊哈!果然叫我逮到了。”。

    尚不及细看,众青年便让这大嗓门吓了一跳,一个人惊道:“这些家伙从哪里冒出来的!”,另几人见自己居然还是落到别人的圈套里,以为是后面的文科生抄小道赶上来了,将手里抱的诸宝贝往外一扔,大笑道:“算你们狠。”,不想乒乓的几声,那些野物里炸开几团灰。两边的人沾到这灰的莫不鼻涕眼泪横溢,有人惊道:“他妈的,这些家伙居然有防备!”,另一人更高声的喊道:“是牛屎包,快撤!”。烟雾之中索索声不断,过得片刻又安静下来。

    待烟雾散尽,这边二十余男生望着旁边空荡荡的草丛发起愣来,须臾,有一人问道:“刚才是谁在叫?”,他旁的一人轻声道:“不是文学院的人吗?怎么跑这快?”,另一人眨了眨眼睛道:“听声音可不是年轻人,嗓门响的那个还有点发沙,到像是乡下人。”。与马贤亮相识的那矮个儿道:“说不定是他们中有人在装腔作势吓唬我们大家,这些文科生的鬼点子真不少,那个哲学心理系的钱某定是在幕后做策划。不过没料到我们无意中扔出几枚马屁包熏得那些家伙乱了阵脚,又不肯认输,趁着烟浓翘腿溜掉了。”,他一说众人皆点头认为有理,一个人道:“我们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一仗赢得过瘾。”,另一人纠正他道:“错了,是用缴获敌人的武器打败敌人,‘以彼之道’的‘道’是指的方法,我们并未缴获别人的方法,因此不可以称作‘以彼之道’。”,先的那人也不肯认输,张口答道:“你听错了,我是说‘以彼之刀还施彼身’,是大刀的刀而非道理之道,我是用大刀代称武器。”。他们的头领青年提嗓说道:“好啦,也不用吵啦,文科生这些家伙一定不甘心让我们打败,他们一双脚板到挺利落,待会又会在前面找个地方埋伏我们,我们偏要加快行速把他们远远的甩到后面。”,众人停的争吵齐声道:“有道理。”挟扶几个不幸沾到马屁包烟尘的流涕同伴甩开大步往前赶。

    那马屁包学名叫做马勃,民间俗称马屁包、牛屎菇,亦或地烟、狗头灰,属菌类之马勃植物。性平,味辛,幼时可食用,老了则可供药用,尤以老时的马屁包内含孢子松散易碎,一经磕碰便会炸开,诸孢子散作烟尘四处飘零,人若不幸吸到这些东西,马上涕泪横流。众土匪原来的算盘打得挺响,眼见即将得手之际不防对手“早有防备”,几枚马屁包一扔呛得大家几至嚎啕大哭,这时节哪里还谈得到去抓人?趁着烟尘隔住两边,撒开脚丫子跑到个清净的位置好一阵捶胸顿足,其中那精瘦匪首吸入的菌子烟尘最多,一双眼睛哭得通红。那相貌奸猾者到因为吃了这地烟的苦头生出一条妙计,一边揉着哭得发红的鼻头一边与大王商议,却是让大家多准备草灰重去路上埋伏,遇到有人马过来时先把草灰撒出去迷住对方的视线,然后自己这边再从容动手抓人。这一招做贼的常用,并且准备充分时也不是什么草灰,而是生石灰这些要命的玩意儿。不过山林中一时半会也寻不到这高级的杀手锏,只有做饭时用剩的木灰缪以凑数。那精瘦的匪首颇能随机应变,虽然只有木灰,却也能使自己得一先机。当下抹着眼泪直夸自己手下聪明,又命几个没事的弟兄跑去贼窝做炊的地方掏炉灰,不多时那几个人用一张花面被单包了一大包跑回来。众匪等各自眼泪流得差不多了,呼呼啦啦又跑去山道边埋伏。

    因为这一回耽搁的时间长了,他们方埋伏好那边的路上便来了一群人,一个个在背上背着沉重的藤篓,看那份量,里面装的不是金块就是银圆。众土匪一见这架势,知道财喜到了,那匪首怕弟兄心急出手过早,低声命令道:“都给老子趴着别动,等他们走近,谁也不许向那边伸脖子。”。大王的话哪有不听的?更何况干系到大笔的金银珠宝,因此众匪将头一低,面孔贴住地面只等老大发令。

    过一会,头上脚步辚辚,听声音便知道那些人已经入了圈套了。只听呼的一声,众人鼻孔中嗅到草灰的焦味,知道同伴中当负其责的已经动手了,又听自己大王一声虎吼:“围住!”。皆从地上一跃而起,手中刀枪棍棒舞得呜呜作响,口中甚是得意的唱喏道:“路是爷开,树是爷载……”。

    那边被拦住的一干人待烟灰散过去,手中咔咔的响个不停,十几条步枪端起来指向众匪,当中还有一名拿短枪的大汉喝道:“还真有胆儿大的家伙!”。

    众土匪一向过的是刀口营生,知道砍刀威过匕首,梭镖又威过大刀,除非自己手中有大炮,否则当前最威的便是人家手中的步枪,乒铃乓啷一阵响后皆高举着双手弃械投降。那执短枪的汉子见状哈哈大笑,问身边一名青年道:“你看是他们么?”,那青年正是中文系马贤亮,他只看了匪首一眼便指着他连连点头应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些人。”。

    那大汉将短枪插到腰间的枪套里问那匪首道:“你们是哪里的游民?我知道你们不会是有来头的土匪,湘西的地方势力早被上面派人知会过了,不会为难这些学生;听说你们还有心寻找一个叫赵忠尧的教授,定是有人因此要给你们好处,那是什么人?”,这位山大王到也老实,嗫嚅了两下便答道:“报告长官,我们是这附近的老实人家,因为这里地处湘贵交界,左右都是两不管。有时收成不好,大家就偶尔聚在一起向做生意的讨碗饭吃。半个月前有两个生意人专门找到这里,说有一大群教书的先生要从山下经过,里面有个赵忠尧身上带了个宝贝,叫我们用这姓赵的去与他们交换五千块现大洋。”。

    那大汉听到这里看了看马贤亮,那意思是“你知道是什么样的宝贝这值钱?”。马贤亮猜到他的意思,将嘴巴凑到他耳朵上嘀咕了一句,那大汉吃了一惊,又从枪套里抽出短枪扬了扬大声说道:“你们这些蠢家伙上了人家的当啦,那宝贝哪里只值五千块现大洋?他们分明是诓你们这些东西没什么知识。眼下两条路由着你们选,一条是每人请吃一丸子弹送他归西;另一条是跟着老子吃粮当兵。”。

    吃粮当兵自是比当贼要强,更不用说事关生死存亡。众匪连犹豫也不犹豫一下,齐声道:“长官,我们要当兵。”,那大汉哈哈大笑道:“好,老子还没出湖南就先收编近一个排,这是老天安排我一个好兆头,哈哈哈哈。”。原先那名匪首见他高兴,赶在自己弟兄之前想去先套套近乎,不伦不类的行了个军礼问候道:“长官贵姓?”,那汉子将脑袋一偏,想了想答道:“日后有人问你们是谁的麾下,你们就说是孙立人的部队。”。

    孙立人乃是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生,后就读于美国弗吉尼亚西点军校,此时其人正在湖南组建财政部税警总团,因兵力不足,派遣手下赶赴云南征兵,正好半路上碰见长沙临时大学南下的队伍。因孙立人看重部下的素质,连、排以上干部多是由留美学生担任,所以那被派遣至云南征兵的也不是个普通角色,与“湘黔滇旅行团”凑到一块分外的显得亲密。“旅行团”走在最后的是一干地理系的,他们一路上的收获最为沉重,湘西大山的各处矿石标本收集了百余斤,用结实的藤篓装了十几篓一人背一个压得连气也喘不过来。这奉命征兵的长官带了二十余部下,正好借机会练士兵的体魄,将矿石标本换到部下的背上搞起了长途拉练。他们的脚程可比普通人要快得多,几下就把地理系的人远远的甩到身后,不料途中遇到了一个中国文学系的马贤亮,并告之前面有土匪。这些兵让自己长官拉练练得正一肚皮委屈想找地方发泄,一听到有土匪,顿时精神抖擞起来,噼里啪啦的赶到前面寻衅,没想到寻衅不成反到多了一群新兵。新兵历来都是要被老兵调教的,那些让矿石标本压得直不起腰的老兵纷纷将背上的石块并自己行囊一股脑的掀到新兵身上,中有一名老练的先从口袋中掏出一盒好烟献与自己上司,见头儿抽得畅意了,这才将脸孔转向众新丁,甚是严厉的道:“长官有令,长途拉练,目的地——昆明!”

    *****

    清华物理教授赵忠尧身上携带的宝贝乃是五十毫克镭,其时整个国内高能物理研究之放射性元素只这区区五十毫克,赵忠尧转辗几千里路程,盛着镭素的铅罐绝不离身,及至云南昆明时,赵的胸膛上已经被容器印出两道深深的血痕。
章节目录 第二章 联合大学01
    长沙临时大学迁入云南之昆明后正式改称做“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因校舍一时安排不过来,遂在昆明南边的小城蒙自设一分校,将文、法学院迁到这里上课,理学院并校本部仍驻昆明城,一在城西北的大西门,一在东南的拓东路,不久学校又在昆城西北角购的荒地一百二十余亩做为校址。恰逢国内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也在昆明,联大校长梅贻便请他夫妇二人为学校设计新校舍。

    梁思成的建筑艺术集专业方家之大成,向不以古典、实用,亦或中、西风格派别约束,主张融会贯通,既有实用价值,又不乏艺术观赏性。西南联合大学份属国内高等学府,建筑风格更加要有创意,即便不是富丽堂皇,也得是辉宏古朴。梅贻交代之初,梁思成心中已经画了一幅美丽的草图,随后当即拍板:一个月之内可交设计图纸。

    新校舍筹建的事风一般传到工、理学院诸生耳朵里,因梁思成夫妇的名气甚响,联大诸青年抱定“前所未见”的念头憧憬未来的宏大建筑,更甚者已急不可待的在同窗中抛出自编的号外,推测梁氏设计艺术,其中尤以工学院土木工程系某甲的号外论据充分设想合理:

    “国内大学学府已完成之建筑艺术中,首推国立武汉大学校舍最为华美,整座校园依山傍水布局对称,校舍外观古朴宏大碧瓦飞檐,尤以学生楼三道门楼最是壮观,直上直下颇具登泰山之势,真正体现国人心目中大学之神圣庄严。而西南联大地处云南腹地,四季如春,一条滇越铁路贯穿半个云南,外来文化中尤其是掌控滇越铁路股权的法国文化对这国土偏隅影响甚重,因此新校舍的设计多少会吸收一点法兰西艺术风格;另外昆明一地民族众多,汉文化之外尚有不少少数民族风情,新校舍若要融入这奇特的环境,更要注重当地的人文。由此看来,设计中除去钢筋水泥之外,余者许会使用采制的坚固山石做基。鉴于昆明花木茂盛,则整体布局当会顾及到庭院结构,却又不似苏州园林风格,那种格调太过典雅,斧凿痕迹太过明显,联大的布局应是敞开的,与校外的自然景观互相呼应,然又不可过于随便。这般一来,在体现“大学之校”的意义上,各处校舍当是左右对称中规中矩,倘若参差不齐,难免流于市井而无法在气势上产生严谨圣洁的感触。主体大楼定会以未来风格混之以中式碧瓦飞檐体现国立大学先进、人文一面,而寝舍之设计又会以当地土著建筑为主要蓝本,比若高脚楼之特色。总体看来,新的校舍将是一座有少数民族风情,却又不乏未来特色的高档艺术品。”。

    某甲的推测如同在联大众青年心中打了一剂兴奋剂,各人莫不伸长脖子等候梁氏夫妇的音讯。时过一月,梁思成果然拿出大手笔,比之起土木工程系某甲的设想不知高出几多倍。不料梅贻校长看了他的设计图纸后马上便否定这一方案,理由很简单:西南联大没这多的经费;因此图纸需要做修改。

    风声传出,那位某甲幡然醒悟,知道自己考虑问题太过简单,没虑及当前正是战争时期。清华、北大、南开三校千里南迁,说不客气点那就是在逃难,不但固有校产丢失,可携带资金在途中也流失不少,方到这偏荒的云南腹地,哪里有钱去盖宏美壮丽的大楼?候着梁先生修改图纸的日子他又抛出一篇号外,先自我批评一番,而后将原的推测再缩水一半,并诚挚告诫众同窗:战争时期一切从简,非是大师乏术,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联大众同窗对此皆表示理解,纷纷做好住平房的准备。

    不几日,梁思成二稿完毕,联大校舍大楼等处果然改做平房。将此设计交与梅贻看,梅校长看了他的设计图纸后马上又否定这一方案,理由很是简单:经费超支了。图纸需要做修改。

    风声又传出,那位“某甲”宛若当头遭了一盆冷水也似,暗里道:“连平房也住不起么?那会是什么样子?”,遂又发了一篇号外,这回简单了许多,上面只一枚大大的问号,署名是某甲。趁着吃饭的工夫他顺手贴到原号外张贴处,等吃饭毕回来一看,上面又多了十几个问号,还分别署名某乙、某丙。

    联合大学经费有困难,校舍设计方案一再被推翻,众大学青年不知道自己日后将要面对什么样的环境,一时间议论纷纷。过几日校长办公室里传出风声:平房改做土房。那位某甲想:“还好,土房也是房,比住露天要强二十倍。”。正待要去将这想法变做下一篇号外,却发现早已经有人赶在他之前张贴了这肺腑之言,署名的是“某丁”。这位“某甲”取了一支毛笔,沾饱了墨水,将某丁的丁字那一竖加粗加长,上面的一横又添几笔把丁变成甲。正沾沾自喜之际风声又到了,原来是土房也被推翻了。听闻这消息,众青年顿时哗然,有数人取了张白纸,用毛笔批上一副对联贴出,上联道:无风定要起浪;下联曰:空瓶也能出酒;横批是:看谁能耐!对联意指校舍建设无法达成。那梁思成知道自己的设计方案又一次被推翻了,便去与联大校舍建设长黄钰生交流,黄钰生干脆告诉他,经校委会研究,除校图书馆的屋顶可以使用青瓦,部分教室和校长办公室可以使用铁皮屋顶以外,其它建筑一律只能用茅草做顶。土坯墙改做用黏土打垒,砖木用料在最后的设计案中还要再减去一半,图纸需按这个基础再做修改。梁思成听了这话忍无可忍,跑去梅贻临时办公室那里将图纸往他桌上一摔,愤愤不平的大声道:“改!改!你还要我怎么改?盖茅草房何必我梁思成?”,梅贻愣了片刻,把梁思成扔在桌上的图纸收好,说道:“国难当头,你不可以体谅一下吗?”,梁思成哽咽道:“体谅……从高楼改到平房,平房改到土房,如今又要改成茅草房,茅草就茅草罢,茅草房也要使用木料,现在划拨的木料盖茅草房都不够。”,梅贻叹了口气道:“正因为如此才需要土木工程专家对诸物的用量严格计算。如果我们连茅草房也没有,学生就要在露天作息。如今大家都在共赴国难,以你的大度,请再最后体谅我们一次,等战争胜利了,我一定请你来建造一个世界一流的大学。”,梁思成一声不发,鼻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西南联合大学的校舍建设终是按部就班的进行了,对梁思成来说,这是其一生中最为记忆深刻的“小工程”,但从这“小工程”里出来的众多联大生日后却创造了许多举世瞩目的“大工程”。

    *****

    随着校舍的建成,设于蒙自的分校人员亦开始返回昆明,文学院与理学院住到一处。那位中国文学系的马贤亮在理学院有不少好友,交往起来越发的方便。他到不似别人那般对住茅草屋有什么怨言,反而因这茅草屋带有厚重的草根香气感到分外的畅意,且校舍地处昆明城郊,环境幽雅安静,月下闲步可促生无数诗词灵感,偶有吟颂时甚有不知名者会在暗处遥相呼应,美哉,美哉!

    某日理学院地质地理气象学系一好友无意告之,学校校址上原有部分土地之前是坟场,马君惊讶之余记起自己月下吟唱时那暗处的应和声,念头急转时脖子上生出一层鸡皮,加之右边眼皮忽的跳了两三跳,暗鬼已由疑心生出。是夜风雨大作,屋外野地里隐约传来阵阵丝铉声,马贤亮耳朵极灵,听到的是《昭君出塞》。这晚的时候外面哪里还会有人奏乐?莫不是……

    马贤亮浑身上下打了个激,连脚都不洗,早早的往被子里一钻,紧闭双眼想拼命睡去。无奈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那屋外的音乐在耳朵里飘来荡去挥之不散。挣扎了一夜也没睡,到第二日昏昏沉沉的去上课,正值联大教授闻一多在讲古代神话,马贤亮这时刻哪敢听神仙鬼怪?中途瞅个空子便开溜了,也不敢回自己寝室,跑到城里找了个人多的茶馆挤进去占个座位便打开了瞌睡。

    昆明人喜欢喝茶,城内的茶馆也多,联大学生受其感染,与茶馆结下不解之缘。因见联大学生坐茶馆的多了,茶铺的老板并不以区区马贤亮占座睡觉为奇,亦不去轰他走人。马贤亮趴在茶桌上睡了不多时,双臂一耸,他连头也懒得抬,知道是有人坐到自己对面去了。耳中听到身边还有个人说话道:“是‘昭君出塞’,我听得没错儿,害我一夜没睡。”。马贤亮一听这话便是一愣,暗道:“不会是说昨儿晚上的故事罢?”,只听另一个抖抖擞擞的应道:“妈的,便宜没好处。我们能买到的会是什么风水宝地?大前天我听到有人在远处拉胡琴。”,第三人接着道:“工学院的那名‘某甲’到我这里做客,只住了一晚就再没来过。”,先的第一人又道:“他老兄又不是怕鬼,只不过将你买的那点豌豆嚼干净了,既然在你这里找不到甜头,还来做甚?你想见他么?那好简单,只说请他磕南瓜子儿,我保证他招之即来。”,那声音有些抖抖擞擞的也道:“曹木甲此人与你我兄弟有所不同,只要有人请客,牛头马面他也能吃到一块去。”。马贤亮越听越觉得这几个人是与自己有过一般遭遇的,禁不住抬头过去打量,只见正对面坐着一个俊俏的,两边是一胖一瘦。那三个人见他打量过来,都拿眼睛回敬。马贤亮道:“昨天夜里我也听到有人在拉‘昭君出塞’。”。那三个人相视一笑,左边的胖子道:“你是哪里的?我们可不与你玩笑。”,马贤亮见他们误会自己是在开玩笑,一本正经的答道:“我是中文系的,昨天晚上真的听到外面野地里有人拉曲子,隐隐约约断断续续,你们也是联大的罢?”,对面那英俊的青年轻轻一拍桌子道:“看来不止我们理、化二系有人听到,连文学院也有证人,这就说明不是幻觉;既然不是幻觉,我们大学之生就应该相信科学而不要信什么鬼神。不如晚上我们一起去探个究竟,一来可以释怀,二来顺便拿住作祟的免得以后去惊吓其他同窗。”,用眼睛看了看自己两个同伴,又看了看马贤亮。马贤亮多了几个同谋者胆子一下大起来,点点头道:“好主意。”。那英俊的青年伸出一只手笑道:“化学系穆怀远。”,马贤亮握住他的手答道:“中文系马贤亮。”,又看了看两边的胖瘦二者,穆怀远缩回手介绍道:“胖的是数学系周传男,男是男女之男,不是南北之南,听这意思你就知道他是独子了;瘦的这位与你一般姓马,叫做马幼山,幼是幼小之幼,不是左右之右亦或‘再来一次’之‘又’,份属生物系,你以后若有机会听见生物系有关于中国远古时期植被研究论文的,十之七、八是此君。”。
章节目录 第二章 联合大学02
    穆怀远长得一表人材,嘴巴却十分罗嗦,马贤亮心中有点好笑,打断他的话头道:“生物系的我曾见过一位三角眼的,大家叫他‘生物战专家’,那还是在离开湖南入贵州的路上。”,马幼山也一拍桌子大悟道:“哦!原来在那里向大家报警说有土匪的同窗就是你,三角眼的叫袁求生,我当时正与老穆跟随化学系曾昭抡教授走在队伍最后面,后来只听袁求生说中文系马君很是勇敢。他的生物战专家的绰号是在那里叫起的,你既知道这绰号的起处,那位报警的马君就应当是你马贤亮了。”。

    马幼山说话又与穆怀远不同,好比如是在做论文,起头先肯定论点,其次再寻找证实的依据,最后凭此依据推论出“那位报警的马君就应当是你马贤亮了”。他日后搞远古植被论文说不定也照此实行,什么“本人断定远古植被这样那样,证据如下……”,而后再“情况就应当是如此了。”。

    马贤亮心中想到一个人,忍不住呵呵的笑起来,对马幼山道:“你听过适之先生的讲座罢?”,适之即北院长胡适之,中日战争爆发之际正受政府委托在欧美诸国游历寻求战争支持,人并不在昆明。马幼山愣道:“你怎么知道的?”,穆怀远见两个姓马的说话有趣,挥手唤过一个堂倌让他冲四杯茶。等茶的工夫马贤亮笑道:“适之先生说过一句话,叫做‘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我见你方才推断我就是在路上报警的同窗,先来一个极具威信的断语,后又仔细加以证明,不禁想到他了。”,马幼山哧的笑起来,答道:“那还是他没出国之前听过一次,胡先生是在洋人堆里经常交往的,有些性子练得纯熟了,便告诉我们说话若要让人相信,必须斩钉截铁咬牙切齿翻来覆去的或,语气非得坚定不移。这话很对我胃口,因为做起论文来有时并不是在故纸堆里抄些旧案子,而是要有自己的见解,既要自己见解让别人认可,除去大量的证据证明以外,个人还需向别人表示自己对收集的数据有信心。你们文学院有位学哲学心理的钱慕方与我有交情,有时谈到所谓‘第一印象’,用到我这里就是不可在人前露怯。”。

    钱慕方即是与马贤亮论过“马尾巴如何如何”的那位钱君,马贤亮一听到他的名字更是大笑,说道:“此君我也认得,湖南入贵州遇到土匪时就与他在一起。”。

    茶馆的堂倌将四只白瓷茶杯放到桌上,又用一提铁壶往四只茶杯里冲上热水。待堂倌走开了,数学系的周传男轻轻问道:“这么说关于物理系赵先生的事你也知道喽?”,穆怀远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盯着马贤亮道:“大家多有些小道来的消息,说有人想在半路设伏抢他身上的奇特元素,除了咱们原来旅行团的一路,另一路走桂林、南宁的也在半道遇到过贼,只走广州、香港的比较安全没出什么漏子。从这一点上看,像是有人特意盯上赵教授了。”,马贤亮道:“我们遇到的土匪让孙立人长官的部下给逮到了,那些土匪说有两个生意人早提前半个月就与他们打过招呼,即是我们从长沙出发不久土匪便得到了信。若是算上脚程,应该是报信的人提前过我们半个月离开长沙的,那时大家都还在做准备,赵教授会走哪一路还没最后敲定,只好两边都安排人,没想到他走的是第一条路线,叫幕后的人扑了个空。我猜这幕后的家伙也不是什么有来头的,不然在滇越铁路上也安排人手就会抓个正着。”。

    周传男一边喝茶一边点头道:“唔唔,很合逻辑,数据结构非常严谨。假如让这些人得手了,那么他们会用放射性元素做什么呢?并且这些人一定也是有高深知识的。”。

    数学系的说话四平八稳,并不似马幼山生物系那样先肯定一个论点,而是先抛出“假如”这么一个虚设的词汇,好比做繁杂几何时画的辅助线,虽然本不该有,却于解题有莫大帮助,话中还放置肯定有些人是具有“高深知识的”这一已知数据。

    这道题看似简单实则令人抓破头皮,马幼山不好再来个“我断定如何如何;因为如何如何所以这般这般。”,马贤亮中文系课程里只刘文典教授的《庄子》课最拿手,不过就庄子本人也未有指明“倘若有人谋取放射性元素,必定是用来做这做那”的。

    穆怀远一拍桌子道:“有了,向来有高深知识又没什么来头的肯定是个穷鬼。如今国内最高深学问的地方除了西南联大还会有谁呢?我们是国立并大有来头的尚且还要穷得住茅草屋,那些想打赵教授主意的家伙难道还能强到哪里去么?穷则思变,我看是别处的教授想抢到这些珍奇的元素换经费。”。

    他化学系的果然厉害,如同诸科学反应之下数种物质变做另一种元素,虽然变得突兀,总还是有玩意儿拿给别人看。穆怀远三言两语就把周传男的问题解开,马贤亮与马幼山在心里极度怀疑他的答案,不过一时也无法辩解,周传男点头道:“嗯嗯,也值得参考。”。

    四个人又喝了会子茶,穆怀远道:“晚上图书馆还有自习我得去,咱们约到九点钟的时候在运动场上见罢。”,马贤亮迟疑道:“九点钟……或许晚了点罢,我们虽然有四个人,但夜里风一吹总有点阴森森的怕人。”,马幼山冲他挤了一下眼皮,笑眯眯的道:“生命并不是单极物体,而化学反应更是无处不在,有些问题用数学不能解决的,你中文系只叹口气就能明白。”。马贤亮大悟之下向马幼山伸了一只大拇指晃了晃,周传男嘀咕道:“x加y会等于z么?也许等于零蛋。”。

    *****

    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最显气派的建筑物就是校图书馆,比起草顶土墙的学生寝舍来,这处砖木结构的场所无疑是众菁菁学子心中的圣地,因此每晚开馆之前,门口为能进去占据一席之地者就已经排成长龙。

    穆怀远是有目的而来的,于占据可坐之位尤其看重,早早的排了个先,单等图书馆开门。时间一到,他第一个冲了进去,寻了个位置大马金刀的坐下。他本是化学系的,此时却在手中抱了一本《欧洲文艺介绍》心不在焉的看起来。过一会,有个面貌清秀的女生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寻找可供容身的位置,待挤到他穆怀远的背后时,他小先生故意装作被碰到的模样惊愕的扭过脑袋向那女生看去。那女生还以为自己真的碰痛了他什么地方,甚是歉意的冲他笑了一笑。穆怀远道:“找座位么?”,那女生苦笑道:“是呀,人真多。”,怀里抱着几本西洋文学史传之类的册子。穆怀远从自己座位上站起来,风度翩翩的伸手示意道:“请!”,那女生不好意思的应道:“这……这怎么成?我坐了你怎办?”,穆怀远道:“我想起我的钢笔忘记带了,这个座位正好让给你。”,那女生在他面上打量了一下,见此君既长得英俊,神色也显诚恳,好感顿生,一边谢他一边把自己手上的册子放到书桌上。穆怀远见他应了,说道:“好了,我该走了。”,这句话说得含糊不清,待那女生明白了他的人已经在群众中消失了,然而落座细看,面前的桌子上还遗下一本关于欧洲文艺介绍的读物,心中暗道:“糟,这人忘记带他书本了。”,下意识的又两边张望几下,见没人注意这边,伸手拿过穆怀远遗下的那本书随手翻开第一面,只见扉页上题着一行字:化学系穆怀远购于北平。心中又暗道:“穆怀远?长得还挺帅气,不过化学系的人怎么看起文艺方面的图书来?”,猜不透,遂将穆怀远的书合上后压到自己的书本下。

    穆怀远出了图书馆,因时间还早,既不回自己寝舍也不去运动场,而是跑出学校到校外茶馆寻自己好友周传男和马幼山去了。

    联大师生因校图书馆场所不够宽大,自己寝舍的光线又不好,所以相当人数都是借了书本之后便跑到校外附近的茶馆泡着,这里一到天黑就有汽灯照明,光线良好,倘再命堂倌冲一杯茶,则可凭此在茶馆读好几个小时的书。联大学生坐茶馆有历史记载之最高记录者,是一姓陆同窗,一杯茶可在茶馆坐上一天,且连盥洗漱具也带备同席。每日如此,毅力之坚令人佩服,惟不知茶馆东家如何看待。

    穆怀远找到周传男、马幼山二人,马幼山冲他挤了挤眼睛轻声问道:“怎么样?”,这暧昧的态度自是指穆怀远在图书馆的事了。穆怀远坐到他俩的身边出了一口长气答道:“还行,我总算递了她一张‘名片’。”。周、马二人早知他的计划,皆面露讥笑。周传男提醒他道:“先给你透个消息,外文系的那妮子早有人盯上她了,你想献殷勤需知还有别的竞争者。”,穆怀远道:“你们不瞎搅和就行了,那日猜拳要记住赢的人可是我。”,马幼山满脸不屑的道:“我本来是要出锤子的,见老周败在你的布下这才改作剪刀。你以后若能赢得美人芳心不要忘记请我们吃饭。”,穆怀远笑道:“这还用说,那是一定要请的。”。
章节目录 第二章 联合大学03
    茶馆中有人长声叹道:“波兰,又保不住了!”。

    众人把目光移过去,见一张桌上坐着几个茶客,正一边吞云吐雾的吸烟一边评议手中的报章。先的那人是个麻脸的中年汉子,着一袭灰布长袍,说完那句话之后一边不住的摇头一边颇无奈的伸手去桌上拿第二根香烟。左邻的一桌上有人问道:“你先生这话怎么讲?”,那麻脸汉子指着同桌友人手上正看的一份越南报纸说道:“德国元首阿道夫先生又看上波兰的土地,这份法国人办的越南报纸上宣称英、法决不坐视盟友领土被德**队蹂躏,可我看这只怕又是一句空话。自阿道夫先生上台以来,他每有对邻国土地要求,英、法无不予以满足,去年一纸协议将欧洲之捷克斯洛伐克国土卖与希特勒先生,今年又轮到波兰。打仗么,谁也怕,问题是你敢不敢打。张伯伦与达拉第真的敢在德国人后面出兵么?倘若真的打起来,海外殖民地的管制定会放松,兵力多半要收回欧洲大陆。眼下德意日三国是穿一条裤子的军事同盟,日本军队早已经打到广州,香港与越南都已在东洋军的眼皮底下,英法去与德国开战,日军定会攻占这两地。英法要想保住东南亚殖民地资源不被抢走,除非是德**队打到自己家里,否则不会冒着分兵与日本军队作战的风险去理会一个遥远同盟的生死。我说波兰又保不住了,正是出于这点。”,他同桌的一名长袍老者一边听一边也不住的点头,口中道:“说得甚是,说得甚是。”。有几名邻桌的青年不自禁的站起来挤去看那份越南报纸,上面刊的乃是法文,释义就是欧洲局势极为动荡,英法欲插手波兰问题云云。能读懂法文,足见这些茶客水平不低。

    马幼山啐了一口唾沫骂道:“妈的,这就叫各有各的小算盘,同盟又怎地?人家又不是答应做你的儿子,你捱揍我未必非要帮你的忙,说到底还不是看谁给自己的好处更多么?”,周传男撇了撇嘴角冷冰冰的应道:“一加一只等于二,没理由去等于三。国际政治里每走一步都有它合理的原因,你想让结果等于三,则必须是一加二。”,马幼山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你说什么一加一在加二的?我怎地听不明白?”,穆怀远也是不懂,正在眨着眼皮琢磨,外面伸进一只手来,将马幼山面前的茶杯端起仰脖儿喝干净,又用袖子擦一擦嘴巴说道:“波兰现下比喻做三,人家英法的利益比喻做二;一加一等于二即是周同学喻作此刻英法的小算盘打到最后也没算出波兰与自己有什么关系。”。马幼山扭头看去,只见旁边站一青年,长袍布鞋,发杂面污,然神态悠闲不可一世。惊愕之下叫道:“老钱,你怎么跑过来了?”

    这人正是“马尾巴如何如何”的钱慕方,此时一边摇头叹气一边道:“嗟叹,嗟叹。上午去听闻一多教授的古代神话课,深感其中逻辑合理推演严密,台上台下烟雾缭绕中几至以为当世应当提倡有神论一说,诸翻江倒海移山劈石开天与辟地的事迹好如昨日才发生一般可信。然下午又跑去物理系听老赵的高能物理,现代科学一扫牛鬼蛇神。我心私窃,以为老闻所谓古代神话纯属无中生有,应当如同他叼的大烟斗中冒的缈缈青烟一般左耳朵听进右耳朵跑出。只是神话传说如何又具备严密逻辑性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想到大家平日爱坐茶馆,便带这问题跑过来。我想既有大批同窗坐茶馆,其中定有熟识者可供区区白吃白喝。”。

    周、穆二人对他并不很熟,但因马幼山认识他,所以也略点头以示客气,只周传男看不惯看他龌龊,伸手将自己面前的茶杯端起一饮而尽,说道:“一加一没你要的三,只我的二,这就请罢。”。钱慕方耸了耸肩头道:“小气。”,正要走,又发话道:“晚上不要独自外出,我听见外面野地里有人拉胡琴。”,马幼山惊道:“怎么你也有听到的么?”,钱慕方扫了这三个人一眼,有点吃惊的问道:“你们知道这事?我还以为只我一个人遇到。”。穆怀远向他招了招手道:“坐下说,坐下说。今天晚上我们几个并文学院的马贤亮也要邀齐去探个究竟。”。钱慕方将两只手从背后绕到前面互相一拢,又坐到马幼山旁边说道:“有种!你们进城走两条街,那里有家中药铺挺便宜的。你们去了只说是钱某介绍的老板定会打折开方。”,马幼山知道他说话多是跳跃性思维,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地方去了,猜测了一下道:“我们并不会带家伙去,真是有人装神弄鬼吓唬人我们只会发个号外贴在布告栏上提醒大家注意,你还怕我们会误伤别人么?”,钱慕方又摇摇头道:“非也非也,我是怕你们被吓得屁滚尿流卧床不起时没钱吃西药。”,周传男听了他的话不禁浑身一哆嗦,向穆、马二人看去,吱吱唔唔的道:“我……我想我还是不去了,要去也找个白天大太阳时再去也成。”,穆怀远道:“你以为白天那大太阳时还会有鬼么?”,钱慕方忽的一拍巴掌大笑道:“啊哈!原来大家正是冲着鬼才去的,想不到受这些年科学熏陶居然还信鬼神之说,可见现代社会高喊德、塞二先生未必就是正确的。”

    德、塞二先生始于五四新文化运动前后,指的是“民主”与“科学”,译自西文deray和se之中文发音“德莫卡西”与“塞伊斯”,加上先生二字意谓对民主与科学的尊重;想不到为了周传男、穆怀远的话居然让人家哲学心理系的抓住一条小辫子,说出“德、塞二先生未必正确”的言词。穆怀远到也罢了,他既能厚着脸皮去与女生套近乎,钱慕方的小笑话焉能令其皮下充血?到是周传男红着脸争辩道:“我……我又没说这世上有鬼。”,钱慕方冷笑道:“那好,你既认定这世上没有鬼,那你晚上一个人跑到野地里去看看。没有鬼当然只会有人了,是人你就用不着害怕;那人好象还是个懂得拉胡琴的,自是个艺术家,艺术家你怕他做甚?”。周传男的脸红得更加厉害了,知道钱慕方的话不对,但因其逻辑方面比自己数学系众方程结构更显得严密,欲求驳斥而无从下口。这也难怪,钱慕方上午才听过古代神话课,虽认为应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然于民间传说对心理的影响认知程度比一介数学系胖子那要高出十数倍,他又懂得心理捕捉,周传男岂是他的对手?马幼山与钱慕方交往久了有些交流经验格外丰富,见周传男说不出话来,这才伸一根手指敲着茶桌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到不是说这世上真的有妖怪,塞先生行走国内不过二十几年,民间故事却是从小耳闻的多,有些印象深刻了未必就知道塞先生以后一定会改,今晚若只我一个人我也不敢去冒险。”。钱慕方偏着脑袋看了看他,嘿的又冷笑一声道:“又一个想溜的。”,穆怀远一听他说“又一个想溜的”,马上大声宣布道:“如果只我一个,我也不去了。”。

    周传男忽的对钱慕方言道:“你刚才说得那轻松,今晚你有本事一个人去么?”,钱慕方道:“这有什么不敢?”,周传男道:“好,你敢一个人去,明天我输你两只烧饼。”,钱慕方一拍桌子道:“君子一言,你可不要后悔,我现在就去,你等着我回来啊。”,说罢起身便出去了。周传男见他走了,站起身对马幼山和穆怀远道:“我要远远的跟着他,不要让他跑到寝舍里睡一觉明天唬我的烧饼。”。在后面偷偷跟了出去。马幼山对穆怀远道:“我们也跟去看看?”,穆怀远摇摇手答道:“别让他知道后面有人时反到借我们替他壮胆儿,我还真不信他敢一个人跑去野地里冒险,到九点我们去运动场上邀齐马贤亮再说。”

    周传男远远的跟着钱慕方,那人出了茶馆便径直奔校区驻地。西南联大校本部分作东、西两处,东边是图书馆与教室诸屋,西边则是学生寝宅。寝宅旁有一运动场,再偏远就是坟场了。钱慕方先跑到运动场上拿了一个大顶,引得散步的同窗纷纷给他叫好,之后一溜小跑跑到一间略偏远的寝舍后面往土墙上一靠,借着月光不住的看自己手腕。

    周传男藏在附近的草丛里看得清楚,知道他是在看时间,好等差不多了便绕出来去茶馆向自己吹嘘,反正这里还有许多的人见他跑过来的,证据充分,不怕明天混不到自己的烧饼吃。心中暗怒道:“这卑鄙小人,还想骗我请他吃烧饼。联大这里穷的叮当响,吃个烧饼好比吃鱼翅,他到想一次吃两只,幸亏我聪明没上他的当,过一会看我揭穿他。”

    正想时却听钱慕方忍不住的吃吃发笑,想是那两只烧饼眼见要落到手里正在得意。过一会他又不知怎地呜呜的发声痛哭起来,嘴里嘀咕道:“好……好烧饼,好吃的烧饼。”,周传男几乎要气炸了肺,差一点站起来跑去指责他,后一想那家伙若是发现身后有人,干脆借自己的胆子真的跑去野地里转一圈,两只大烧饼就等于自己亲手馈赠他的了,于是忍住怒火没动。

    钱慕方收住哭声将自己外面长袍一脱。周传男想:“他要做什么?”,只见钱慕方用手在墙上摸索了一会,许是找到个突出的榫子,便把长袍挂在上面,退后几步给那长袍揖了一礼,口中念念有词的道:“钱慕方先生,我能给你吃下肚真是感到万分的荣幸,希望你不要因为我只是沾了些芝麻就嫌弃我的味道。”,又是一揖,将长袍摘下来穿好,又道:“不行,这样有**份,我不能去骗人,还是勇敢一点去野地里走一趟为好。”,将衣服整了整,弹嗽一嗓四方步踱了出去。周传男本来已经火冒三丈了,听他的最后一席话又是一惊,暗道:“这家伙别是让两只烧饼蒙了眼,真的跑去野地里转一圈;只怕我那两只烧饼真的保不住了。”,从草丛里悄悄爬出来跟着。钱慕方并不向野地里走,回到运动场上又拿了一个大顶,又引得众人喝彩。周传男暗道:“他到有闲暇得很。”。见钱慕方站起身忽的甩开脚板向校外的茶馆跑过去,周传男一跺脚暗骂道:“糟糕,上这家伙的当了。”,也甩开两腿追了上去。
章节目录 第二章 联合大学04
    穆怀远与马幼山还在,钱慕方先一脚踏进茶馆找到位置往上面一坐,从马幼山面前端过茶杯又一饮而尽,显得甚是兴奋的道:“我去了,而且又回了,那位同窗呢?快去叫他买烧饼。”。穆怀远与马幼山一起惊道:“你真的敢一个人去野地里吗?周传男一直跟着你的,他回来定会有交代。”,话说完周传男也跑回来了,见钱慕方正笑嘻嘻的坐着跟穆、马说话,猜到他是在两位好友面前已经吹嘘过了,愤愤的拉过长凳重重的坐下去。马幼山见他一脸气愤的样子,连忙问道:“老周,怎样?”,周传男两眼冷冰冰的扫了大家一回,穆怀远与马幼山皆暗想:“他这气鼓鼓的样子到好象烧饼输定了。”。果然,只见周传男先对钱慕方哈哈干笑一嗓,又用手做抹眼泪模样道:“好……好烧饼,好吃的烧饼。”,他的原意是模仿钱慕方私下里的丑态,这人脸一红就能猜到自己跟踪他,也用不着费口舌争辩,定会主动认输。不料穆怀远与马幼山却误会了,心中暗道:“果然是他输了。”,惊讶之余不由得佩服起钱慕方的胆量。钱慕方故作了解周传男用意的样子淡然道:“只不过大家之间玩笑一场,你不必当真。”,周传男以为他是在为自己遮掩,暗自得意道:“这厮知道让我发现了,想打个哈哈蒙混过关,我再学学你的丑态好叫你羞愧一番。”,站起来冲钱慕方鞠了一躬,怪强怪调的道:“钱慕方先生,我能给你吃下肚子真感到万分荣幸,希望你不要因为我只是沾了些芝麻就嫌弃我的味道。”。若是个脸皮薄的,听到有人当场揭发自己私隐定会羞臊得恨不能在地上寻条缝隙钻进去躲藏起来,偏是钱慕方一副正经的样子起身道:“现在大家都不宽裕,你何必给我芝麻烧饼?干面团我也能领情。”,穆怀远和马幼山在一旁也道:“老周到也守得诚信,不过都是同窗,这客气做甚么?”。周传男心中愣了片刻,暗想:“穆怀远、马幼山怎么以为是我输了?”,他推测事情向不同人家哲学心理系的是跳跃性思维,当他还在计较与钱慕方两人之间的私事时,钱慕方却早就给他下了一个套子,将判定输赢的权柄交给旁边的人。周传男呆了一会,听见马幼山在那里低声笑道:“多半肠子悔青了。”,穆怀远与钱慕方轰的大笑起来。周传男见钱慕方一脸讥笑的望着自己,又将穆怀远肩头搂住向自己一抬下巴,恍然之下顿时大悟,正要大声诘斥,钱慕方又淡淡笑道:“只是大家之间玩笑一大场,你不必当真。与我交往久的都知道我人品并不差。”,马幼山举起一只手笑道:“这点我可做证,他与人做乐都是善意的,向不会用小聪明去占人便宜。既然他说是在开玩笑,你真与他烧饼吃了他反而瞧你不起。”,周传男见马幼山言颇诚挚,他又是自己好朋友,决不会帮着外人欺负自己,苦于吃了钱慕方一记骗术,于这个人又是痛恨又是佩服,撅着嘴气鼓鼓的又坐下去,但对钱慕方使诈的事却绝不再提了。

    穆怀远见钱慕方为人甚大度,不由得对他起了好感,一只手在桌上支起自己半边脸,另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记了一下道:“你到挺大度,怎地又像十天半个月没洗澡似的?给人的印象这怪。”,钱慕方将双手往袖子里一拢,耸耸肩头答道:“我又不指望马上就找老婆,哪里像你这怀春的少年爱干净。”。穆怀远听他说“怀春的少年”五个字,面上一红,讪讪笑道:“爱干净的并不都是怀春,我哪里有那念头?”,钱慕方道:“你们待会要去野地里探险,黑灯瞎火的自是踏得一脚泥满身土,谁会早早的把自己收拾得这干净呢?只好说是因为早一些的时候与人有约这才特意洗漱一番。我总不信与你有约的是个男的,难道是我刚到时看到你与老马、周同窗么?抱歉,历史社会系虽有潘光旦这生物学出身的教授在研究卡力士先生的《性心理学》,但同性友情的关系对老马来说既高深莫测,又难以接受;周同窗暗中跟我进进出出,这边也居然没人担心他红杏出墙,好了,大家尚是算作正常的好汉子。只能说老兄是去约会一位女性,约会女性岂是一时半刻可以完事的?就到现在也依然在人少的地方卿卿我我,哼,十成的把握是没追到手。若是照我的估计,多半只是抛了个媚眼儿送送秋波先勾搭了再说。”

    这边的三个人越听越是惊讶,马幼山见钱慕方说到后面连穆怀远的**也要翻出来,连忙用手捂住他嘴巴大笑道:“好了好了,你可以去做侦探了。”。穆怀远让钱慕方说中心事,面孔红得像块猪肝,坐正身姿对钱慕方道:“你观察到十分细致。”,将话头一转又说道:“对了,老兄方才既到野地里探过,可有什么发现么?”。周传男心想:“现在听他怎样胡吹。”,钱慕方待穆马幼山松开捂在嘴巴上的手,这才笑道:“野地多了,东南西北我随便找个地方逛一圈就算对大家有了交代,因为刚才我出去时并没有说一定要去诸位想的地方;我的胆子或者挺大,但力气却挺小,那些暗处就没了妖怪,躲上几只恶狼也够我呛。”,周传男听他一说,心中念头一闪,暗道:“刚才的确是我输了,这个钱慕方做事确实公道,事后又不咄咄逼人,身上犹有大将的风度,比之自己一相情愿、粗俗无理强似百倍。”,想到这里不由得生出羞愧之意,恨不得地上寻条缝隙好让自己钻进去。

    穆、马二人不知周传男的想法,见他脑袋又开始往下垂,以为听见有恶狼在打退堂之鼓。穆怀远连忙给他打气道:“谁听见狼会演奏音乐的?自然是个人了。”,扭头对钱慕方道:“大家如今熟了,你与我们一起去探险罢?”,钱慕方站起身道:“晚安!”,三步并做两步先溜之大吉。穆怀远嘀咕道:“说走就走,把自己性命看得那贵重么?”,又与周传男打气道:“他只是怕拼不过几只狼罢了。”,周传男嗫嚅几下嘴唇,说道:“是、是狼或人那就不用怕了;我家里只我一个男孩,不是把自己性命看得贵重,而是身上担着周家传人的担子;我、我也……”,一边说一边从凳子上站起身往后撤。穆怀远对马幼山道:“看来只好我们两个去会马贤亮了。”,马幼山见人又少了一个,也想撤,他比周传男略狡猾一点,不似他那么显怯,在桌上寻了一杯冷茶边喝边道:“狼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只动物嘛,生物系的还见少了么?老钱言之有理,狼也不会拉胡琴,自然是个人了。生物系是研究阿猫阿狗的,研究人干什么?懒得去理会了。”。穆怀远见他的意思也是不敢去冒险,自己一个人何必当傻瓜?无奈还得在同伴面前吹嘘一番给自己脸上贴点黄金,见马幼山说完了他接下道:“也是,说不定是有人在野地里幽会,我若偷偷去了正好撞见人家在亲热,知道的说我是在探险,不明细里的把我当成变态色狼。算了算了,还是不去打搅别人的好事。”。

    这几个人念头一转就都缩起来了,剩下一个中文系的马贤亮到九点钟左右跑到运动场上候着,却不见那三个人有一个过来的。穆怀远三个都有打算,因为一旦跑过来与马贤亮会齐,马贤亮自是要抬腿往野地里走的,这时候在他面前做缩头乌龟未免显得自己无能,穆怀远诸人盘算来盘算去还是连他的面也不见为好,大不了到第二日撒个谎说昨天晚上闹肚子或者头痛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再说马贤亮自己一个人也不会去野地里乱跑。不料马贤亮因为中间有事在别处耽搁了一会,到运动场上时已经是九点一刻了,见没人,以为那三个已经先去查探去了。他还担心别人事后责怪自己失信,找准方向往黑咕隆咚的野地里摸过去。

    西南联大校舍建在昆明城西北角,校区分做东、西二区,西区是三十余栋学生寝舍,再西边则是有小门的一道院墙,外面就是荒地。马贤亮出了院墙在野地里摸索了半天也没见有什么人,回头去望校区那边的灯光,已经离开近二里多路,这二里多路坑坑洼洼不知道有多少绊脚处,黑暗中又不知藏有多少无名的事物。山野里的冷风一吹,马贤亮身上顿生莫名之恐惧,后悔自己走得太远,那三位邀好的同伴就腿脚再快也定不会在夜里跑到这远的地方。他先前一直当作自己前面有穆怀远等人,加之要信守承诺,一时半会也没想到会有多害怕,现在一经冷静下来,周遭的事物就显得十分的诡异了。倘或一脚踩上个凸起的土包,便会在心里吓一跳,暗道:“是座坟!”,再一脚踏上一根硬物,便又会以为是根死人骨头。踉踉跄跄的走了一阵,原的回头路愣是寻它不见,要么多个水坑,要么出来个地缝。这般一绕,又绕到个开口的地方,感觉上像是遇到断崖了。马贤亮本想经一条直线摸回去的,却见校舍那边的灯光不停的向南移。马贤亮直是后悔当时怎不在手中捏个火把,没有火把在怀中揣一盒火柴也好,现在除了身上的衣服别的什么都没有。眼见南边校舍的灯光一朵两朵的熄灭了,马贤亮几乎要大声哭起来。正在这时,前面不远忽的有人轻声说话道:“你饿不饿?”,马贤亮脑中嗡的一响,脚下一收,整个身子如同中了定身法术一般不敢动了,两眼寻向前面说话处想看看到底是谁饿了。只听另一人道:“当然饿了,这几天尽啃骨头,真想找点肉炖一炖。”。马贤亮的额头唰的爆出一片冷汗,心里道:“是妖怪?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先的一个笑道:“这附近的荒坟那多,你随便刨一个抱着啃不就行了么?”,后的那个答道:“还是啃你的好,你多新鲜啊。”,哒的一声轻响,黑暗中出现一个火头,过一会那火头变成三个,当间的那个哒的一声又灭了,只剩旁的两个在一闪一闪的亮着。
章节目录 第二章 联合大学05
    马贤亮暗道:“好象是在吸香烟。”,仔细用鼻子去闻,空气中果然飘过来一阵阵烟丝的焦香味。他先把心安下一半,暗想:“既是在吸烟,多半不是鬼,只会是人。什么人这晚了跑到这荒野的地方吸烟来着?是土匪还是贼?”。土匪他在南迁昆明的路上遇到过一次,虽然后来被孙立人的手下收编了,但也知道这些人不好惹,这里又是荒郊野外,一旦让他们抓住谁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想到这里马贤亮慢慢蹲下来将身体缩在黑暗中看前面的动静。过一会前面有一枚火头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又落到地上,叫人用脚一踩便熄灭了,另一个还在抽烟的人道:“你这习惯到是保持得好,换作别人,一把扔到地上哪管它还会不会引起火灾。”,没有吸烟的那人道:“西洋文明有些好过我们的就是自我束律养成习性,这一点到不会当面一套背后又一套。”,抽烟的那个哈哈大笑道:“不见得罢?如今英法大喊口号要支持波兰国土完整,他们背后的小算盘是怎么打的我们大家还不清楚吗?”。马贤亮听到这里不禁一愣,暗自道:“这些人不是土匪,说话的内容这高档次的也不是普通老百姓。”,肚子里已经开始有些警觉,猜测是遇到什么要紧的人物在这里碰头,这种人的会面自是极为秘密的,让他们发现了虽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摆弄自己,但若是怀疑内容外泄,那只有四个字好想,叫做“杀人灭口”,因此越是屏住呼吸不敢乱动。

    那没有抽烟的说道:“赵忠尧那处的宝贝最好尽快到手,不要让张老三他们搞过去。这些个烂人没一个懂事的,我早知道他想抢我前头,要么就干脆扯我的后腿。”,抽烟的那人道:“张老三没多大本事,坑蒙拐骗还有点潜力。我听说他跑到三不管地区蒙那里的土匪为他做事,还许诺人家几千块大洋,哼哼,结果还不是让人一窝端了么?”,马贤亮又暗道:“说到物理系赵教授了,他有什么宝贝?除了……”,想起那些放射性元素,心中直砰砰乱跳,接下想:“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先的那个又道:“元素周期表的确是个好东西,门捷列夫那老先生空的位置上犹如发现天文行星一般将一个又一个新元素发掘出来。镓、钪、锗这些新玩意儿之后还有什么呢?如今又有了放射性元素,以后怕更多了。”,后的那人扔掉手里的烟头,用脚一踏将之踩熄,一边吐气一边道:“你看啊,元素这东西很有点意思,原子量一变,性质就变了。咱们夏天买西瓜,五斤一个是西瓜,十斤一个还是西瓜,并不说到十斤就变做冬瓜了。”,先的那个笑道:“这比喻并不十分正确,好象一瓶子水一样,天冷了就成冰;相同体积下能有不同的份量,这物质的性质定会有所不同。原子量也应如此,份量不同,但若内里的体积相当,形成的产物也应是不同的。这几年欧洲一搞什么发现新的物质,衰变期负的多少多少秒的物质昙花一现。我和张老三的想法是这些东西只不过是改变些许原子量以后极不稳定的产物。事物的原子好百宇宙中有行星围绕的大星球,谁能改变这大星球的内涵,谁就能发现新东西。只是张老三那蠢材居然只想到用放射性元素本身做这大星球的框架,希望搞一、两篇论文好让他扬名,哪里比得上我这边的用意是要高过他千百倍也不止。所以我是决不会让老赵手上的东西落到这种烂人的手里。他张敬来是个什么东西?学术小丑而已。”这人越说越是恼怒,最后几至差点放声大骂起来,他的同伴连忙劝他道:“老孙,与张老三生什么气?为这种人不值得,再说了,世上搞大事也没有说一帆风顺的。咱们跑到云南首先就听不到日本人的枪炮声,这已比在平津时要强过万倍。张敬来这种人虽然讨厌,没了他,你在学术争论上可不寂寞么。”,那人正要答话,刚嗳了一声,远处叮铃哐啷响个不停,一盏灯由远而近慢慢驶过来。姓孙的那同伴喜道:“看,老苏来了。”。那盏灯驶近二人,吱的一声停下,又哐啷响了一下,一个粗重的男音道:“方才在茶馆与姓张的那帮人碰上了,这些家伙可显得悠闲。张老三身边又多了一个不认识的麻脸不知道是他什么人。”,姓孙的那人讥讽道:“土匪,还会是什么人?”,他的同伴听了呵呵的笑起来,去问那姓苏的道:“可有肉么?”,姓苏的呼的喘了一口气,似将一个重物抱起交给那人,口中并说道:“战事越发的吃紧了,诸多供应甚是困难。我怕一次买这多东西让人起疑心,换了好几个店铺分头收购。”,叹一口气又道:“刚才茶馆里有几个联大的学生打赌,赌注只两枚烧饼已显得万分珍贵,咱们吃这些东西的日子怕也不远了。”,姓孙的问道:“你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姓苏的道:“法国人在越南办的报纸说英法两国发文警告德**队不许踏足波兰领土……”,那姓孙的忍不住放声大笑道:“哈哈哈,他们的说话还有人会相信么?”,姓苏的道:“一加一只等于二,哪里会等于三。”,旁的那人开口问道:“什么一加一等于二的?这是什么意思?”,姓孙的道:“英法的利益是二,波兰当做三。老苏的意思是英法的小算盘打到最后也没算出波兰与自己有什么好处。”,那姓苏的也笑道:“造书,你这话方才联大学生中打赌的那些人也有说过的,我看你们到是想到一块去了。”,姓孙的道:“是吗?那些学生到也聪明伶俐,比起张老三之流要可爱得多。”,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英法列强放纵德**队的行动,到最后吃苦头的还是自己。波兰若不幸沦陷,德军背后与英法友好的盟国便一个也没有了,东边的俄国是布尔什维克之**世界,英法政府历来对马克思主义持排斥态度,若是阿道夫与斯大林同志再定下互不侵犯条约,到那时,西欧各国面对德军铁骑还能指望有盟友在德境或面威胁么?张伯伦与达拉第之流鼠目寸光,波兰日后一旦沦陷,便足以证明我孙造书的这番话。”,那姓苏的一拍巴掌道:“着呀!这话与张敬来的那麻脸的同伴一般地有见地。那人却是说英法不敢对德动武是担心各自的海外殖民地。英之香港,法之越南;眼下德意日三国同盟,日军又已经打到广州,离香港越南近在咫尺。”,那不知道姓名的同伴答道:“这也要,那边也舍不得,终有一天连自己住的房子也守不住。殖民地多了是好事么?我看不见得。”,将脚在地上重重的一跺,哗的开了一道门,里面灯光闪现,又伸出一双手来。

    马贤亮看得清楚,见一粗壮的汉子正弯腰向那地洞门内送入一条鼓鼓的麻袋,另两人之其一穿的是西装,第二人穿的是长袍,两人身旁是一架自行脚踏车,上面后座还捆着一口纸箱。那箱子一经松绑,歪了一歪差点倾倒,幸亏那粗壮的汉子身手利落,一把抱住,又轻轻摇了摇,侧耳细听了一下笑道:“老苏,你怎地还带了一只小猫回来?”,叫做孙造书的西装汉子喜道:“老苏,你到有雅兴。”。赶去那粗壮汉子手上将纸箱的盖儿揭开,从里面抱出一只雪白的小猫。那只猫儿在纸箱里憋久了,一出来便喵儿喵儿叫起来。孙造书呵呵大笑,将它举得高高的道:“你这小畜生,知道我们做事闷了就跑来解乏,这可不是想死你了么?”,又收回手将那猫贴到自己脸上蹭来蹭去。马贤亮见那猫儿心中便是一动,暗道:“可不是么?这里学习艰苦,若是养只小猫在寝舍,无端端的就多出些生气。”,又见那姓苏的道:“好了,我不久待了。张敬来那批人这段日子不大老实,在联合大学周围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搞什么鬼,我得盯着他们点儿。”,孙造书将猫从脸上拿开,甚是严肃的说道:“他的目标是赵忠尧手上的那点放射性元素,你别的不用管,就防备张老三派人偷东西。他们不会不知道我们也在昆明,更有甚者大家都知道就在联合大学附近蛰伏,时机一旦成熟,不论是他们还是我们都会打那元素的主意。”,那姓苏的点点头道:“好,我会留心的。”,转身把住自行车的龙头,哐的一声将后面支架踢开,推行几步片腿儿骑上去消失在黑暗中了。孙造书又将手中的猫抱到脸边嬉笑道:“小家伙,待会请你吃块鱼。”,马贤亮一听到“吃块鱼”,口水涌出不少,腹中咕的一声轻响。孙造书吃了一惊,四下里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连忙去问那粗壮的汉子道:“泗江,我听到附近咕的响了一声。”,那汉子正在往地洞里送东西,听到孙造书的话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做声,轻声问道:“哪边响的?”,孙造书一指马贤亮躲藏的地方低声答:“好象是这边。”,那叫泗江的汉子在地上划拉几枚石块往马贤亮那边呼的扔过去,只听暗地里哧哧啦啦扑扑通通的跑出些不知名的小野兽。这二人松了一口气,各自道:“原来是这些个畜生。”,将剩下的东西悉数送入地下,自己也随后钻了下去,又哗的一声把外面的问关上。

    马贤亮让一枚石块打中额头,用手去抚,已生出一块厚厚的肉包。听到孙造书二人说“原来是这些个畜生”,心中反讥道:“这些畜生并且将我头上打出一块肉包。”。见他们又钻进地洞里去,站起身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小心翼翼的越过那地洞口,摸索到姓苏的骑车走的地方,心中暗道:“这里定有一条小路,我顺这小路可以回到学校。”。将腰弯更低,去地面上一边仔细看路一边慢慢的前行。走了约莫一顿饭的工夫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尚有校舍未熄灭的油灯一、二盏从窗口透出,心情顿时转好。再走时,脚下的路又开始转向,那灯光渐向北移,自己则是在向南边走。这路当然不会又是跑到野地里的,七拐八拐肯定能回到学校前面,又或者直接就抵达昆明城门下。马贤亮从未在夜间走过这远的荒路,心情又急燥起来。看看那些油灯的光亮离自己不远了,又离开路面径直穿过野地向校舍那边走过去。这一回途中就再多坑坑洼洼他也不躲不绕了,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地面硬闯,心中道:“大不了……”,大不了什么还没想到,左脚就踏个空,连叫也来不及叫一声便扑通的跌进一个土坑里。这一跤跌得他晕头转向,待觉得手脚在地上撑得扎实了,耸肩扭腰一阵看看可有摔坏的地方。阿弥陀佛,这大一个土凼子非但没有把他摔得晕死过去,而且躯体具全,马贤亮应当改名叫做马有幸了。
章节目录 第二章 联合大学06
    他正在摸自己身上,不远处又有人低声道:“听到没有?”,另一人也道:“扑通一声,不知道是人还是畜生。”,第三个苍老的声音厉声低喝道:“怕是姓孙的在找老子麻烦,过去看看。”。有两三个人在身上摸索了一下,打亮几枚电筒向马贤亮照过去,那苍老的声音连忙道:“关掉,关掉,小心叫人发现。”。马贤亮听这些人的声音决非善类,脱下脚上一只布鞋向远处用力一扔,那布鞋落到草丛里又惊动里面的小兽,一边呜呜哇哇的叫着一边窸窸窣窣四处乱跑。那些人听到野兽惊散的声音,有一个道:“是野兽,不是人。”,第四个颇显谨慎的声音道:“无风不起浪,又没有争斗的动静,这些野兽惊的什么?去探探。”,铮的一声轻响,另一个人道:“我去看看。”,那谨慎的声音道:“小杜,手脚利落点。”。那个叫小杜的应道:“没问题。”,正要过去,那边草丛里的几只野兽许是让马贤亮的布鞋吸引过去了,以为是惊吓自己好事的怪物,同仇敌忾下数只撕咬到一起将那只布鞋扯得嘎嘎作响。那个停谨慎的声音惊道:“小杜快返来,怕是狼群在分食,你听撕扯得骨骼喀哒响。”。有一个听着草丛里野兽撕咬食物的动静声,心惊胆战的道:“老、老爷子,这、这里还是放弃罢?”,那老者低声骂道:“放你娘的屁,这里一断还叫做加速器么?入你奶奶的,别说只几只狼崽子,老虎在也得跟它干。再叫老子知道你们几个半夜里拉胡琴叽喊鬼叫的,一人赏一顿板子。”。那谨慎的声音道:“张老师,平气些。万事总有失漏处,他们也没料到会有人听见。”,那姓张的老者将火气往下压了压道:“陈队长,这我晓得,但忍不住就要发火。孙造书这些小人已经盯上赵老弟手里的宝贝,他们在南宁不是也派了几个小贼么?孙二狗是什么玩意儿?学术界的市侩份子,万事到他手里都变得有铜臭味。他盯上赵老弟的宝贝做什么?还不是为了几个臭钱?这种人功利熏心断送国内高能物理研究他是连眼皮也不会眨一下的。咱们不事事先他们一步,等他偷了那些放射性元素之后这里的加速器就建起来也没用。日本人眼下已经占领了广州,过一年半载与英法宣战,把香港越南一占,滇越铁路一旦关闭,建加速器的材料来源就会被切断。我须得抢在这之前把加速器打造好,日后才不会为钢铁诸事操心。这几个家伙做事还那么吊儿锒铛,我的实验什么时候才能开始?更不用说还要防着姓孙的和昆明的日本间谍。”,那姓陈的队长道:“张老师说得也对,我其实也在为这事担心。英法虽然最终不会顾及波兰,但德国消除后患之后会不会对它们动武呢?俄国人是马克思主义信仰者,英法排斥布尔什维克更甚于排斥纳粹主义,德军不对东线用兵,则谈不上怕俄国人帮英法在背后捅自己一刀。到时候欧洲诸国打成一团,亚洲殖民地定顾不上,德意日三**事同盟中日军对东南亚的资源窥视已久,趁虚而入是必然趋势。国内战略物资供应目前就靠着云南的几条铁路,再一断,唉!”,说到最后,心事重重的长叹了一声。

    马贤亮听他们低声说话,心中暗暗想了一通。前面的老者既然姓张,又与那个孙造书誓不两立,显是被孙造书称作“张老三”的张敬来。长沙临时大学南迁昆明时在湘黔交界的路上被人打劫过一次,这是马贤亮亲见的,由孙造书的言词来看,这一票是张敬来找人做的,而南迁队伍中走桂林、南宁线的人也曾在路上遭过贼,这个消息还是与穆怀远诸人交识之际听到的,现在听张敬来气恨恨的数落,那么孙造书也不是个好东西。张敬来被孙造书叫作“学术小丑”,他自己亦被张敬来骂成“学术界的市侩份子”,两个人是谁也不服谁,但从他们干的事情来看,又都是极有远见的学者,水平都不低。马贤亮将自己所属联大教授中有名气的理、化大师细细掐数了一遍,物理系教授有周培源,吴有训,叶企荪,赵忠尧等人,没有姓孙或者姓张的,普通教员里也没有。化学系姓张的姓孙的到有几位,一位张子高教授,一位张青莲教授,姓孙的之孙承谔教授,普通教员里也没有叫张敬来或者是孙造书的。再说这些教授品性崇高,亦谈不上与自己人做对。孙造书与张敬来是哪里的神仙?马贤亮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有一点弄明白的是昨天晚上听到有人在野地里奏《昭君出塞》曲子,那些人便是张敬来这帮“做事吊儿锒铛”的手下。建加速器?只能是高能粒子加速器,难道还会是脚踏车加速器么?马贤亮虽然是学的中国文学,但对粒子加速器并不陌生,这物初现人间乃是在西历一九三零年,美国人拉伦斯设计的第一台回旋方式加速器模型。他联大理学院相熟的好友每每说起世上的神迹,多半跑不脱要拉一拉加速器的家常。这物颇为神奇,居然可以将肉眼见不到的微小粒子在管道中加速到近光的速度,用这些高速粒子再去轰击其它金属做成的靶子便可让这些金属的性质发生改变,着实是厉害。但建粒子加速器的工人也决非一般的什么泥瓦匠之流,可参与建造者无一不是极高才能之辈,张敬来的那几个“吊儿锒铛”的手下若非是大学教授,也定是有些学术才能的人,他老先生开口“放你娘的屁”,闭口“入你奶奶的”将这些人骂得狗血淋头,汹汹气势之下显得有持无恐,虽令人反感,但也不会真是孙造书所言之“学术小丑”这低劣的人物。

    张敬来听姓陈的队长叹息,冷笑一声道:“老子怕什么?日本人打进来姓张的要么抱头鼠窜要么当亡国奴,又不是没本事,跑到哪里混不了一碗饭吃?你们委员长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日本人真把这半边江山再占了去,还会邀请他做皇帝么?这好比曹公与孙权之争,除了拼死抵抗没第二条路好走。”。曹公即是曹操。《三国演义》讲赤壁大战的故事里的曹操要取吴国孙权的土地,孙权开始还有心投降,他手下的大臣对他说如果降了,您打算让曹公加封一个什么官爵呢?那意思是说现在您是我等臣子的大王,大家敬重您是尽臣民的本份,日后都在替别人做事了,大家的地位一样,自然用不着再对您客气。过去您享用的美女如今陪伴在别人左右,美酒也要分而饮之,我们见到您也不用三拜九叩,今天称呼您大王,以后怕是只能叫您老孙了。吴主孙权听了臣子的一番话,顿时醒悟,坚定抗曹的决心,联合刘备在赤壁火烧战船终于打败了曹操。马贤亮是学中国文学的,对这些典故早已耳熟能详,张敬来一说“曹公与孙权之争”,除了赤壁大战外别无可想,立刻便领会他的意思,心中想:“这人嘴巴上牢骚一大堆,可肚子里是极爱国的,他做事自不会差到哪里去。孙造书说他是学术小丑,多是指这人脾气太坏。不过搞技术的高人哪个不是有怪脾气的呢?化学系的曾昭抡教授不是一天到晚不拿眼睛看人么?我系刘文典教授论及狂妄少有能敌的,可他讲《庄子》当世绝无一人能够超越。孙造书与这张老先生互相知底,他当然是看不惯张老者的某些作风了。”,又想起孙造书抽烟的事,由他踩灭烟头的举动来看,他的性格中自律性极强,与张敬来动辄破口骂人的行径决然相反。不由自主的摇摇头,暗里叹息一下想道:“张三不服李四,李四又不服王二麻子,王二麻子未必又看得起张三,搞不好大家扯破面皮扭打起来到让第四个人占了便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希望孙造书与张老者之外不要再有什么人插进来。”。

    姓陈的队长听了张敬来的话,轻声应道:“这还用说么?你老先生交给我们的密语手册可帮了我们不少大忙,重庆立刻设了一个电讯科,里面的人青一色都是戴老板亲自选拔的。”,张敬来嘿嘿怪笑道:“我老张素闻你们戴先生手段厉害,这里的加速器虽有他的通融,但也不要以为就此可以一脚插进来,我的数据不会给任何人看,三民主义信徒不给,马克思主义信徒也不给。想看么,等我拿了诺贝尔奖金之后再说。”。马贤亮听到这话又想起孙造书,暗道:“不知道孙造书跟他什么关系,把他的德性摸得那么准,说他是想扬名立万就一点不错。”。只听姓陈的答道:“这高的技术也不是我们军统局的管辖范围,想插手也不知道如何插法,况且国内对高能物理研究的用途也没个明确的说法,吃又不能吃,喝也不能喝,几枚看不见摸不着的微小粒子可以帮助国内抗战什么大忙呢?因此我们也懒得过问,只是按您提的交换条件偷运些钢铁进来。”,张敬来道:“这就好。”。(注:核武研究起始于“合金管”计划,高能物理的战争用途尚未及发现,所以前述会这么说。)
章节目录 第二章 联合大学07
    那几个人不再做声,只听暗中传来叮叮的几声铁器撞击声,过一会张敬来又道:“埋设的时候这些钢钎就是定位的测量器,咱们以后都是夜间作业,弯曲度大一点小一点心血就白花了,你们几个一定要注意。”,另几个人答道:“是。”。这些人只钉了些钢钎就换位置,在草丛里一路摸索向昆明城那边过去。马贤亮等他们走远了这才从土凼里爬出来,赤着一只脚向校舍方向走去。等回到自己寝室时又累又困,往自己床铺上一躺便呼呼大睡,梦中只觉得左脚好似在踩水车。那水车一端儿浸泡在水塘里,另一端依旧在田埂上,车上来的水沉甸甸的,压得水车的踏板吱吱做响,几乎连送水的带子也要拉断,偏是自己的右脚帮不上忙,一只左脚踩得发痛,急燥之下想撒腿儿不干,往水车下一跳,扑通的一声跌得大叫道:“好痛!”,睁眼一看,自己已经由床上滚到床下,连忙又爬起来往床上一趴,发觉左脚冷冰冰的还很疼,用手一摸,摸到一处破皮的地方疼得吸了一口冷气,记起自己还有一只鞋子扔在野地里喂了野兽,暗骂道:“穆怀远这三个家伙到底有没有去过?天亮了需得问仔细。老子不但担惊受怕,连鞋子也丢了一只,脚也破皮,说到底都是他们害的。”。

    二日天亮,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马贤亮一早起来在自己行李中翻出一双旧鞋换上,正要去上课,忽的听到一短一长的汽笛声呜呜作响,尚在奇怪,有几个聪明的同窗向四周的行人挥臂大喊:“空袭!有警报,快躲起来。”,众人还在迟疑,远处轰隆隆的飞过一大群飞机,到了昆城上空分作两队,一队向南,一队向西。向西的这一队越过昆明城便到了联大的上空。众人抬眼上观,只见那飞机的翅膀上印一枚红日标志,围着下面的人盘旋一周,放了几颗黑乎乎的重物下来。只听轰轰的几声巨响,那些玩意儿在地上爆开,烟火纷飞之中众人这才明白是日本战机在扔炸弹,顿时惊叫起来,四散逃窜。那些战机扔了几弹便转向南去与那里的飞机汇合,那边早已经升起几处巨大的黑烟,黑烟四周十数架战机犹如苍鹰一般不停的在空中打着转,间或一、二架一头扎下去,瞬即又拉起来摇晃着翅膀向同伴炫耀。

    马贤亮随着人群奔出校门,过一条马路便跳进一条山沟。这里已躲了不少人,具都是胆战心惊的仰着脑袋看天。过一会见空中已无日本战机,猜测是已经完成任务撤了,胆大的便开始爬到沟外向校内走,不料身后呜的几声,那些战机去而复返,飞得低低的擦着树梢越过去向空荡荡的校园里打了几十弹又呼的拉高机头钻到空中。那些正准备回校舍的胆大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如同受惊过度的野兔连滚带爬的又跳到山沟里。底下有许多人伸手将他们接住,各自抒文表达自己心意,有人道:“谨代表外语系表示敬意,送你西文‘饭桶’之单词一,请之后向a君领受。”,或有人道:“生物系参观神经反射现象之全体同窗向诸君表示亲切问候。”。

    马贤亮一眼就认出那胆大者之其一有个三角眼的书生有些面熟,记忆中努力搜寻这人姓氏,终于想到是昨天与穆怀远三人谈话时好象是马幼山说过认识的,叫做袁求生,绰号“生物战专家”,心中想:“他叫袁求生,且不管是踢的足球还是请求的求,他这名字可十分的恰当,这人胆量到是挺大的。”。

    三角眼的袁求生让自己系里的同伴一阵取笑,脸红脖粗的道:“问候也不能光动嘴巴,这精彩的场面买票也难得看见一次,你们是不是也在手头表示表示?”,旁边冒出个马幼山拍拍他肩头嘿嘿笑道:“方才那多只手接住你这还不够么?”。马贤亮一见马幼山就想起兴师问罪的事了,举起一只手臂招呼道:“老马,老马,我是马贤亮。昨儿晚上你们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马幼山一见是他,眉头皱起来,沉声道:“哎呀,真是对不起,昨天晚上我突然肚子不舒服,因此没去,你可别见怪。”。马贤亮挤开众人走到他身边道:“那你知道穆怀远和周传男到哪里去了么?”,马幼山暗道:“我哪里能告诉你,只好请你自己去问了。”,摇摇头答:“不知道,你呢?你一个人去了么?”。马贤亮一愣,心想:“我是说实话还是不说?说了吧,里面的干系太大,俗话讲‘祸从口出’,谁知道会不会给自己惹来麻烦?昨天晚上那些人没一个好惹的,我这么一说,马幼山他们不定又与什么人吹嘘,一吹嘘就会传开,那还了得,还是不说的好。”,打定主意后也摇摇头道:“我在运动场上等你们不见,还以为你们先去了,自己一个人跟过去也怕,因此回了寝舍,没想到你也没去。”。马幼山松了一口气,心想我就猜到你一个人没胆量去探险的。他先还觉得良心过不去,如今一颗心放下来,指着袁求生道:“不用我介绍,你们大概都认识。”。袁求生早看了马贤亮半天,他与马贤亮只不过一面之交,那还是一年前长沙临时大学南迁时在湘黔的交界处听到有人报警说有土匪,隔了近一年,当时报警的同伴在印象中早忘了个七八成,这时候听马幼山说自己居然与马贤亮早就认识了,将三角眼眯了眯,硬是没记起来。马贤亮见他眼中显得有点迷惑,笑道:“前面有土匪。”,袁求生“哦”了一声指着马贤亮大悟道:“你就是那个报警的同伴。”,又敲敲自己的脑袋道:“看我这记性?就是忘了你的名字了。”。马幼山向马贤亮伸手介绍道:“中文系之马贤亮君,与我同姓。”,袁求生伸一只手去与马贤亮握,自我介绍道:“我叫袁求生,与马幼山是同系好友。”,马贤亮伸手与他相握,笑道:“昨天我才知道你的名字,是与老马诸同伴结识时听他说的。”,袁求生不屑的哼了一声道:“他的同伴?是不是一个胖子和一个小白脸儿?”,马贤亮笑答:“你也知道?”,袁求生道:“周传男嘛,到也罢了。穆怀远这人在女生当中名气太响,因此我不鸟他,或者他也知道我此时不鸟他,所以平素见我就远远的躲开。”。马幼山对马贤亮笑道:“怕你不知道,老穆与老袁从初小到升大学之前是坐一条板凳的,别人说穆怀远如何如何多半不行,惟独袁氏求生君可当面背后肆意评价。这会儿老穆正是怀春之际,老袁历来是要请穆君离自己越远越好。等老穆被人一脚踹了痛不欲生,哈哈,袁求生先生定会掏光荷包请大家喝酒吃肉狂欢一番。”。

    马贤亮又是惊讶又是好笑,松开手后往山沟的土壁上一靠,将手拢进袖口里对袁求生道:“说不定你方才被飞机扫射,穆怀远一定在远处偷看。”,袁求生甚是坚定的道:“不可能!”。

    日机临空之际穆怀远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心中倾慕的那个女生,大家一慌乱他便快步往女生人多的地方赶过去。恋爱中的男女尤有特点,于自己意中人的身形步态过目不忘,外文系的那女生的身影在穆怀远心里缠绕多日了,她的正面如何,侧面怎样,背影有何不同别人之处一清二楚。他只拿目光在人群中一扫,那女生便落入眼中。这时节正是扮演英雄救美的绝佳机会,穆怀远趁乱从那女生旁边冲过去一把扶住她,语气沉稳的道:“不要慌,随我来。”,那女生正需要有人保护,也不及去看他的脸孔,由着一双有力的大手护着自己娇小的身躯躲进校外的山沟。待惊魂落定了这才去谢保护自己的男生,一抬头,忽的脸上一红,又惊又喜的道:“是你!?”。穆怀远装作不认得她的样子道:“你怎么认得我的?”,那女生道:“昨天晚上在图书馆不是你让的座位么?”,穆怀远这才大悟道:“哦,原来是你。”,嘿的笑起来,对那女生又道:“你好象不是从北平跟过来的。”,那女生应道:“你怎么知道的?”,穆怀远道:“你方才说‘昨天晚上’;若是在北平读过书,语气就带上平津地区的味道了,这里有些老生常常说‘昨儿晚上’,因此我猜你没在那边念过书。”,那女生低头笑道:“我是从长沙跟过来的。”。从怀里抽出一本《欧洲文艺介绍》递给穆怀远道:“还给你的。”,穆怀远伸手接过书本道:“我到忘记这本书了,还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没想到你帮我拿着。”,那女生道:“你是化学系的,怎么有心思读这种书?”,穆怀远翻了翻手里的书本答道:“在北平我才念大一时日本军队与中**队冲突,校中高年级的同学组织抗日游行,我们班有几个男生也去参加,又拉了我也去。那时候北平城外已经驻扎了日军部队,与镇守的中**队正两下里对持。我们走到日本人看得见的地方烧了面膏药旗,又喊了些口号,回去的路上正赶上抗日拍卖会。”,他拍拍手里的书本问那女生:“你猜猜这本书花了多少钱?”,那女生摇头笑道:“猜不到,你说多少?”,穆怀远道:“我唱了首抗战的歌曲人家送给我了。”,那女生嘻嘻一笑,正要说话,头顶上呜的一声飞过数架日军战机向校园里扫射。她伸脖子向那边看了一下惊道:“哎呀!几乎打到人了。”,穆怀远看着她瞪大眸子的模样心情一荡,笑道:“你怕得很么?”,那女生面红耳赤的缩回脑袋道:“不信你看么。”,穆怀远这才转身向远处看了一下,见没什么动静,耸耸肩头道:“许是有胆子大的以为飞机不会来了想提早返校,这些同窗不知道凭自己一时的卤莽会有多少人去模仿他们,那时在人群里掉颗东洋炸弹岂不是白白损伤许多性命么?”,他又转过身甚是诚恳的对那女生道:“你愿意答应我一件事么?”,那女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心里砰砰乱跳,轻声问道:“什么事?”穆怀远正色道:“以后我不在你身边时,若防空警报没有解除,你万万不可追随大流跑到危险的地方。”。
章节目录 第三章 望天01
    穆怀远一番话说得那女生心头发热,又不知道该怎么去答他,不应允肯定是不明智的,点头应允又觉得有点怕羞,因此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穆怀远道:“无声即是默认了。”,转身便要走,那女生见他离去,还以为自己不说话得罪他了,连忙问道:“你……你去哪里?”,穆怀远用手一指,说道:“去看看那边到底是哪个傻瓜让飞机扫射了。”,走了几步又回身问道:“对了,你知道我的名字,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方便告诉我么?”,那女生答道:“我叫于椰萍,椰是椰子的椰,我是外文系的。”,穆怀远挥了挥手道:“那好,于椰萍,以后邀你去城南游滇池。”,在人群中东一拐西一晃,没影了。于椰萍见他挥手时好象手里少了样东西,心道:“是少了样东西,不过是少的什么呢?”,一低头,那本《欧洲文艺介绍》不知什么时候又掉在地上了。

    自日机空袭之后,昆明三天两头就要拉响一次防空警报,由此回避空袭便成为昆城居民的家常便饭。西南联大虽在城外,然而也不时受到飞机的骚扰,偶有炸弹也会从空中落下亦或遭到机枪的扫射,为避免不幸,诸教授各自将家小迁到乡下,安全虽然安全,但生活却极为清苦,这,却只是万般困难开个头而已。

    且说到了西历的一九三九年九月,欧洲强国德意志之元首阿道夫.希特勒先生对波兰突然发动攻击,由飞机坦克组构的现代化兵团使用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战术在短短数星期之内就打败了波兰军队,五十万波军成为德人俘虏,德军的快速进攻战术此后被世人称作“闪电战”。英法两**队在波兰国土遭受德军进攻时消极怠战,固守于法德边境观望盟友的灭亡,历史将这一观望又叫作“静坐战争”亦或“假战争”。

    处于对德军兵团强大进攻能力威胁的担忧,英人于波兰战争之后开始秘密研制新式武器以期加强本国国防,不久即在利物浦启动“合金管”计划,由罗特布拉特等人组成超常规武器研究小组,目标直指放射性元素u(铀)。不知怎地,这绝密的计划竟让俄国人知道了,虽不明白具体内详,但俄国学者也开始关注高能核子物理的应用。无独有偶,英人谍报员同时也发现德国亦是在做这方面的研究,一时间数个强国在高能物理科学领域展开了一场静悄悄的比赛。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自那德籍犹太学者爱因斯坦博士发现质能方程式e=2以来,各国科学家都在努力去用事实证明这伟大方程式的正确性。在高能物理方面虽有能工巧匠用数学公式推导出万物运作的道理,但在现实中却碍于实验设备的落后而无法加以验证,质能方程式提出之初便有许多物理学家认为把原子中蕴藏的能量释放出来是永远也实现不了的事情,即便有人自称可以发明一种奇特的机器去操纵原子之能量时,亦是被人笑作痴人说梦。只是这世上的事并不绝对,时间一跨数十年,总有人能想到办法去达成目的。

    原来万物各自所属的细微结构里有一种叫作原子核的部分,是有质子与中子这更细小的粒子组成的。到也十分的奇怪,大量的研究表明,原子之核的质量反到是小过组成它的更为细小的粒子的总和。这好比一枚鸡蛋重四两,然而把外面的蛋壳与里面的蛋清蛋黄分开过称时却是总计重五两。咋一看去好似在胡说,然用爱因斯坦之质能方程式便可以作解释。比若一枚炸弹,没有炸开时谁也可以用手去触摸,一旦炸开,哪怕上面的小小一枚碎片也足以打穿铁板,论及穿透障碍的能力,高速运动的碎片比之静止的炸弹大了几百倍也不止。原子核便好比那没有炸开的炸弹,质子与中子好比运动的炸弹碎片,只是这质子与中子的运动是被核力紧紧的束缚在一个极小的范围里,因此有的科学家称之为“致密性”,倘若这“致密性”有所变化,即是说就有能量在释放,这一点,又好比坐在炉子上的水壶。水壶的水是冷的,那里面的“致密性”就没变,加热了,水蒸气就会顶动盖子啪啪作响,这时“致密性”就变了。顶动盖子的水蒸气便是“致密性”发生改变时放出的能量。原子核发生改变时,释放能量之数可不是区区一壶水烧成的水蒸气那弱小,那是要用质能方程式去计算的。

    理论上诸多演算将万物之核能量夸得天花乱坠,然实际中想改变原子之核的性质谈何容易?因为这种东西太过细小,不用特殊设备根本无法看见,改变原子核又不是用斧子去劈木头那简单,所以历来只是空有梦想而无利用的。到西历一九三九年一月,德国首府柏林的一份《自然科学》杂志刊登了一篇《论铀元素在中子轰击下之结果》的文章,提出放射性铀元素核子分离时会释放出其中的中子,这些中子又可以引起邻近核子的裂变,此后的过程便一发不可收拾。由此,原子核能的利用将会走向可能。德人提出这理论时,有位意大利学者费米亦得出同样的结果,此人因遭国内法西斯势力胁迫,不久即逃至美国。因担心德、意两国法西斯信徒获得核能运用理论之后会发展超常规武器,此君会同另一学者,匈牙利犹太人西拉达与正在美国定居的爱因斯坦做交流,由爱因斯坦推荐了一封相关权威的长信给时任美国总统罗斯福,信文大意如下:

    阁下:

    经由费米与西拉达二君手稿,得知他们最近的研究工作,使我预料到不久之将来铀元素会成为一种极为重要的新能源。此一情况的某些方面似乎还需要加以关注,若有必要,美国政府方面应尽快采取行动。由此,我相信我有责任请您注意如下事实和建议。

    近有四个月以来,由费米诸君的努力,已有几分把握可知,在相当数量的铀中搭建起原子核的连续反应将成为可能,并由此会产生出巨大的能量和大量镭一样的元素。

    这种新奇现象同样也可用于制造超于常规的新型炸弹,只要一枚在某港湾爆炸,即可将整个地区夷为平地。

    美国只有少数品位较低的铀矿,而加拿大和捷克斯洛伐克都有很好的相关资源。

    鉴于此种情况,可否请政府同在美国做核反应研究工作的物理学家之间保持经常性的接触?要做到这一点,可由您将这任务委托于一个您信任的人,他不妨以非官方资格来担任此项工作,此任务可以有以下几方面。

    a:联系政府相关各部门,告诉他们事情发展状况,并提出相关政府部门的行动建议,尤请特别注意为美取得铀矿供应。

    b:设法加快实验工作。现在实验是在各大学实验室预算经费额内进行的,如需要此项资金,可通过您委托的人同那些愿意为这一事业做出贡献的私人进行接触,亦或者可以由拥有相关必要设备的工厂实验室合作来解决。

    我了解到德国已停止向外出售捷克斯洛伐克铀矿出产的铀,它所以采取此种行动,是因为柏林的一个研究所正在进行我上述的相关研究,现时获知德国外交部副部长之子冯.魏斯克正关注着这个研究所的发展。

    署名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信文发于西历一九三九年八月二日,德军入侵波兰之前一个月。

    罗斯福总统获知科学界正在酝酿一场前所未有的原子大变动后,着即开始于美国国内也启动核能研究,只是美国此时正在世界政局中保持中立,国内相关各界对武备发展并不重视,因此显得磨磨蹭蹭。不受重视的东西亦不会被当作什么秘密,他美国人又多是一张大嘴巴,叽哩哇啦之下将原子核裂变的理论当作一般的学术论文刊载到国内学术期刊上。这下看到的人可不少,在美求学的外国留学生看到了又纷纷往各自国内同道那里打电报通报消息。西南联大这边自是有所耳闻,偶有在校外茶馆喝茶闲聊时扯到铀元素与中子的关系。别人听到犹可,张敬来听到了连肺也要气炸了,到不是说他如何眼红别人的研究成果,而是关于核子变化利用与他老先生的理念完全背道而驰,这却一定要说一说他张老三与孙造书之争的事了。
章节目录 第三章 望天02
    张敬来本是山西平遥人,家中排行老三,与孙造书一个住在城东一个住在城西,二人都是留学英伦岛的同道,只不过孙造书是公费生,而他张敬来则是自己掏的腰包。孙造书小张敬来近三十岁,因钦佩他以诺大年岁居然不辞劳苦万里奔波到英国求学,又是自己同乡,故而一心结交。张敬来本身学问并不低,他年轻时清朝的皇帝还未下台,因此身上一直背负着个秀才的名号,在山西老家众人向来只叫他作“张秀才”。正因他曾博取过功名,又只得个秀才的名号,所以当西历一九零三年清政府的《鼓励游学毕业生章程》一出台,他便打点包袱东渡日本留学去了。那《章程》写得十分的有趣,其中有几条说若是由留学之高等学堂毕业并有优等文凭者,给予举人出身;若是由大学堂毕业者,则给予进士出身。更甚者若由留学之大学堂发予学士文凭或者博士文凭者,则分别给予翰林出身和录用为官。张敬来做梦都想捞个翰林的头衔,在日本一待数载刻苦攻读,不料一晃几年过去,博士文凭还没拿到手,清朝皇帝便宣布退位了,张敬来一口气堵在心里出不来,脾气也不像以前那么好了。他求学的目的只是为了一张文凭和翰林的头衔,现在一看翰林肯定是当不了了,他连博士也不想做了,屁股一拍便卷铺盖回了平遥老家。回到老家后他并不甘心让人成天叫自己“张秀才”,整日盯着外面的世界动脑筋。某日在报章上见到有欧人颁发诺贝尔奖金的消息,念头一闪,暗道:“我怎地忘了这件大事?若是在世上拿个诺贝尔奖,这不比一个翰林的头衔还要厉害多么?”。只是诺贝尔奖也并不是那么好拿的,他张老三想当初只留学日本,让他说说东洋话不费吹灰之力,但若是用英文作诗那不免要自我羞臊羞臊了,而诺贝尔之文学作品正好需得用英文写的,因此诺贝尔文学大奖十成是指望不上了,唯今之计是在技术科目上下点工夫,这个么,他到有九成的自信。之前在日本攻读的课程里他有点挑科,尤其对理、化有偏好,但化学太危险了,多是与什么强酸强碱、弱酸弱碱搞这换那换的反应,稍有不慎,眼皮底下合成一剂易燃易爆物品砰的当头一炸,哼哼,普通的实验已经可以生出这吓人的药剂,想拿诺贝尔又该合成什么样的玩意儿呢?因此化学方面老张是坚决不碰的。只有物理还算安全,何况欧洲诸国近些年来希奇古怪的物理发现层出不穷,搞这个科目亦算是个大热门,说不定哪天自己脑袋上让颗苹果再砸那么一下,豁然之间开悟出“张老三第四运动定理”,哈哈,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万世留名。

    张敬来抱这个信念万里迢迢跑去欧洲之英伦岛当了一个大龄的插班生。他既是有心想拿一枚诺贝尔金质奖章,自是要从物理学最难处着手。时值爱因斯坦君的《相对论》正被满世界宣扬,众口一词颂作是改变整个世界结构的伟大理论,阿谀奉迎之辈亦无不全力依附这旷古未有的科学理论,什么“相对论牌高级香烟”,“时空置换牌高级棉内裤”,林林总总你争我抢的跳出来现丑。张敬来认为这种时候即便提出更奇怪的说法也不会被人骂成傻瓜,比如点石成金,只要有得过硬的理论演算公式,或者就能胜过相对论的。须知人永远是讲求实惠的,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样的事情能比点石成金更让人震惊的呢?《相对论》手笔再牛气也比不过无以穷尽的黄金罢?

    张敬来打定主意便开始专注此事。他究不是愚昧无知的乡下人,搞学术研究胜过普通人不少,知道点石成金一说虽是妄语,但由诸元素之间互相作转换则未必不可能。欧人卢瑟福曾于西历之一九零二年提出过放射性嬗变的说法,认为放射性元素射线的放出尚伴随有此元素转化为新种类的现象,并于西历一九二三年使用高速粒子轰击金属靶使之产生过变化。这些实验结果极大的鼓舞了老张的斗志,他兴奋之下似乎看到那块诺贝尔奖章已唾手可得。只是他缺少英文基础,诸英文参考资料起来甚是困难,又怀着一颗极大的私心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研究。孙造书与他是老乡,张敬来信他远过信任别人,并且二人交往之下他发现孙造书的英文水准不但远高过自己,而且在高能物理方面英文术语的译作十分的贴切易懂,对于卢瑟福诸君的实验研究知道得比较完善,两个人平日交流中张敬来腹内已经断定诸元素内在联系绝不简单。当年发明元素周期表的那门捷列夫老先生有句话颇为肯定,即是诸元素之间不能互相转化。现今这句话已被实验证明有所松动,谁可抢先一步将这句话完全推翻,谁就能获得一枚世人瞩目的奖章。

    孙造书在英国也是学习的物理,否则他不会对高能物理的英文术语那样了解得清楚。张敬来请他替自己翻译资料虽不明其目的,但越往后越是可以猜测个大概。不过张敬来既是怀揣了一颗私心,对他也不是一百分的坚信,自己心中的推算结果是绝不会告诉他的。卢瑟福诸人使用高速粒子轰击普通金属靶子代价太大,动辄要消耗数十万伏电压,若是用某些放射性元素自身去做靶子,用少许的能量即可产生同样的效果,因放射性元素本身就不稳定,比之起普通金属的原子核容易被激发,只要计算准确,设计精巧,点石为金不成,点放射性元素成金许是有门。

    孙造书与张敬来处久了发觉这人私心过重,也有些开始反感他了,只是揣摩老张的心思一长,发觉其人私心之下隐约有个极重大的项目,这项目的大致方向跟元素的嬗变有关。再想多探听时,张敬来突的收拾铺盖回国了,原因不明。过不多久孙造书在国内的一位大学好友与他通信联系,巧了,这好友刚刚被张敬来聘用作助手,帮他研究原子构成。原来张敬来一旦知道放射性元素嬗变的道理后,自觉在欧洲已再无他所需要的东西了,不如早早回国潜心研究,一则可以免去在外国只出不进的诸般费用,二则可以把资金集中到研究方向上。他也没回平遥老家,而是跑到北平住在清华大学左近暗里搞了个实验室,聘了几名助手帮自己分析诸般元素的构成。孙造书的那位好友叫郑泗江,是早他两年的英伦同学,回国后在清华大学物理系当普通教员,张敬来并不认识他,碰巧聘到了。郑泗江只知道清华高能物理教授中有研究量子诸般理论的,从没见过校外还有不认识的人也在醉心这个,且张敬来的研究方向又与国内诸教授的方向大不一样,国内高能物理教授若是潜心射线的,便不会涉及之外的东西,张却不同,关注原子射线时又在分析其它元素构成,一忽儿令人查粒子加速器原理,一忽儿又跑到电磁理论上去,再么偶尔也牵涉到化学的范畴。因为对张敬来这个人实在感到有兴趣,与孙造书通信往来时便有所提及。孙造书一旦得知郑泗江传来的消息,立刻让好友多加留心,他到不是担心张敬来会有什么重大发现,而是担心此人会从他口中套取国内诸师的研究成果再拿到国际上发表就丢人了。这之后孙造书完成在英的学业也回到国内某校执教,卢沟桥事变前夕他去北平探望郑泗江,二人在饭馆吃饭时刚好遇到张敬来也跑进去喝酒,两边一碰面,老张便以为郑泗江是孙造书的同伙,猜测是孙造书在英国发觉自己秘密后而请的熟人当探子偷自己的研究,他也不往细里多想一想前因后果,老脸一拉当即把郑泗江给解聘了。向来解聘助手都是私下里进行的,从没当许多人的面宣布,这般做法说是解聘实则等于开除,尤为严重的是会让旁人觉得定是这助手犯了极重大的错误,一旦传扬出去,日后也不会有第二人再聘请这人做助手了。郑泗江让张敬来一番举动搞得莫名其妙,心中火冒三丈,然而他却是有身份的大学教员,个人涵养方面比张敬来这向未完成学业的要强不少,亦懒得与他当面争吵。孙造书猜到其中奥妙,待张敬来离开后干脆把他在英的事情说了一遍给好友听,反正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顺带还加了些龌龊的言词狠狠鄙视了张敬来一顿。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郑泗江做人家的助手有一样习惯那就是会将研究的数据摘录一份以便自己用起来方便,孙造书说起张敬来在欧洲参研过放射性元素的嬗变现象,让他立时想起自己记录的普通元素原子构成分析报告上有关于原子结构稳定性的字样,心中不禁一愣,趁着对张敬来火头正大时领孙造书回家把那些数据都给孙造书看了。孙造书并不以为然,推测到张敬来只不过是想研究元素之间的转换,这实验卢瑟福早就做过,他却把这事当成天大的秘密,以至于认为自己好友想窥视他研究成果。他越想越不是滋味,便要拉郑泗江去找张敬来兴师问罪。郑泗江还抱着之前张敬来聘用过自己的这层主仆关系有些不好意思去,孙造书可不理会他那一套,问清地址自己一个人跑过去了,见面即开始讥讽张敬来拾欧人牙慧。张敬来的岁数远大过他,哪里容他数落?何况自己研究的方向是将放射性元素转变做普通金属,与欧洲人相比自己又要高出一筹,他孙造书凭什么跑过来对自己指手画脚的?张敬来的脾气早几十年前没当上翰林时就已经变坏了,现在是坏上加坏,孙造书几句话没说完他老先生已经“放屁放屁”的骂个不停。两个人争吵半天,孙造书嘴上工夫远不及张敬来,节节败退之下又不甘心屈服,故意气他道:“你的研究我在英伦时就已经开始了,不是我自夸,我正在设计一种精巧的玩意儿可以轻松自如的把各种元素变来变去,你如今还在琢磨放射性元素嬗变理论,你也不用费心啦,等到你琢磨好了我早就功成名就了,所以我劝你还是趁早打退堂鼓,不要到时候看见我神气活现的你一大把年纪还要哭鼻子。”,张敬来怒道:“好,老子看你如何去功成名就?平遥城里各有家族,看你姓孙的厉害还是我姓张的厉害。”。其时国人极其重视家族颜面,一人有光全族增辉;张敬来此言一出,孙造书当即脑袋瓜发热,郑泗江又不在他身边,没了个劝阻的人,待张敬来一语落地,这边就接口应道:“君子一言……”,说了一半才记起自己所谓“正在设计”的“玩意儿”十足的是在唱空城计,然而也晚了,历来两个人若是要打赌作约的,往往是先的一人说“君子一言”,后的一人就会应“驷马难追”,现在他孙造书的那半句已经说完了,剩下驷马难追该论到人家张敬来说了。孙造书一个激灵之下马上清醒了,脸一红正要食言,张敬来果然大声道:“驷马难追!”,将手向外一指,那意思是既然已经赌了,现在就请你滚蛋罢。张敬来研究自己的项目非是一时半日,心中没有十成的把握也差不多有一半,就这一半也够撑得他腰杆儿笔直的,当下在孙造书面前一副大义凛然的威风架势。孙造书想翻悔,但一开口就等于当面给人家下跪。眼前又不是赌的他孙造书的个人颜面,而是氏族的荣耀,岂可随便说想认输就认输的?怪只怪自己一张嘴巴没个把门的,别人一骂就应什么“君子一言”,若是冷静点方才应该将脖子一缩,双手往裤子口袋里一插,说“懒得与你作赌”,然后在口中嘘嘘两声口哨掉头走人。
章节目录 第三章 望天03
    赌约既已作定,孙造书不好再与人家纠缠,复又赶去郑泗江那里想办法。郑泗江知道他与张敬来的事后到不十分的慌张,一来是事不关己可以高高挂起,再者他与张敬来做助手也非一日两日,张敬来手上的那些思想他多少知道一二成,加上自己这里还有平日积累的私人数据,交与孙造书至少可对他有所帮助。坏就坏在好友的牛皮吹得太大了,居然说自己正在设计可以转换诸元素的“玩意儿”。这种东西休说国内尚无人能够搞出来,欧美诸发达国家再过几十百年也未必能够有人弄得出来。

    诸元素之原子向被人认为是物质不可再分之基础。英伦化学家道尔顿夫先生于西历一八零三年将原子称作是在一切化学变化中保持其本性不变的最小粒子,人类文明数几千年的岁月,可使物质发生反应变做另一种事物的便只有化学反应,其它方式尚未有发觉可以改变物质性质的。譬如一块铁,无论怎样去锻打或者切割,无论锻打得多么严紧或者分割得多么细致入微,它总是表现出铁的性质,即便是在化学过程中与其它元素发生反应,诸如变做氧化铁、硫化铁等等,外面的化合物性质虽有不同,然组成这产物的铁原子本身性质不会变成铜的原子或是其它什么原子的特性。由原子性质之稳定不同凡响,人言谓其永不可被毁灭。然而到了西历之一九一九年,欧洲学者卢瑟福博士使用放射性元素镭所释放出的一种高能粒子去轰击另一元素氮的原子核,结果那原子核遭高能粒子轰击后变为氧元素的核子,这一来原子不变的说法便松动了。只不过这些变化具都是在物理实验室里使用极大的能量消耗才形成的极微小的改变,想拿到大街上见人则差得远了。孙造书吹嘘自己正在设计可以用来转换诸元素的东西,单从理论上来说也可算作是老实话,可惜真要做出来休说专业技能,资金设备也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承受的。他也知道张敬来一个人未必就能做成元素转变的实验,但两个人一旦立下赌约,这老乡为求胜利跑去与人搞合作,倘若搞合作的那人又正好是个有钱又有本事的不是糟糕得很么?

    孙造书这么想,张敬来与他也想得一样。郑泗江的例子已经与他提了个醒:孙造书在英伦留学的友人遍布天下,他也不用去什么找人合作,凭他在英伦所学,去到有本事又有钱的人手下做个助手,将来人家事业有成,他也跟着鸡犬升天。到那时,此人神气活现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张老三可不是真的要哭红鼻子么?

    因有赌约在先,老张不免有点后怕起来。孙造书在他面前不过算作一个晚辈,自己何必与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较真呢?当初他说“君子一言”,自己后面接什么“驷马难追”呢?应当将老脸厚下来,双手往袖口一拢,眼目往上一翻,自言自语的嘀咕一句“老子一句玩笑话你还当真了?”,他孙造书还能因此咬自己一口不成?失策,失策。

    两个人互有猜忌,张敬来越是要加力进行研究。孙造书迫于无奈,连自己原来的工作也顾不及,心思转了一大半去与张敬来打拼。未过多久,卢沟桥事变导致中日战争全面爆发,平津地区之清华、北大、南开三校为避战火纷纷举校南迁至湖南长沙建立长沙临时大学。张敬来早年留学过东瀛,日语水平相当厉害,若是留在北平不走,日军占领城郭后他未必不会受到重用,可惜他在解聘郑泗江之后新聘的助手伊东正浩是日军华北谍报科的驻派奸细,想借助他的招牌掩护自己行动。北平遭日本陆军围攻,伊东正浩马上从张敬来的后面跳出来搞秘密纵队配合行动。张敬来发觉自己被日本人当做傻瓜一样摆了一道,这口窝囊气怎么也咽不下去,他还怕让自己人骂成汉奸,干脆将包袱一背,随同平津三校之后也南下长沙了。伊东正浩在北平大小也算个特务头子,手上握有日军通信联络密语手册,老张临走之际使了些巧手段把那手册复制了一份带在身上以防万一。到了长沙这边他果然因为伊东正浩的关联被自己人秘密扣押起来审问,那本日军密语手册关键时刻发挥效用救了他一命,非但洗刷他汉奸的罪名,还让他变成有功之臣。审问张敬来的单位是国内甚有名气的一个谍报组织,叫做复兴社特务处,这儿的人在手里开列的汉奸名单上把他划分到高能物理研究员一类人当中,知他身家清白了便又将他从名单中划掉。因长沙临时大学设有物理学系,高师众多,在没有洗刷老张罪名之先,为证实他确属从事高能物理研究,尚还派人请教了大学教授出题测试他。题目亦是简单而且泛泛不至于会钻牛角尖,譬如“x射线之发现者是何人?”,“何为物理学上的‘两朵乌云’?”,“镭元素射线比之铀射线强以几倍?”。张敬来也不会惧怕这些常识性的小题目,答“德人伦琴发现x射线。”,“以太漂移实验零结果与黑体辐射中的紫外灾难为经典物理的两朵乌云。”,“镭射线比之铀射线强两百倍”;最后一题少写了个“万”字,特务手中捏的答案是“两百万倍”,而张敬来一时疏忽把那万字漏了,他那时身份还没洗刷清,三题答错一题便有性命之忧,亏得他还算机灵,一口咬定是大学教授的答案是老旧错的,自己的才是最新最正确的,把审问的人也搅得稀里糊涂。清华物理系教授赵忠尧手中有五十毫克镭,找他重新测算方可做定论。还没去找,张敬来的罪名让那本复制的日军密语手册洗脱了,这样一来,镭射线比之铀射线到底是强了两百倍还是两百万倍的问题之争已无关紧要,但是赵忠尧手中有放射性元素的消息就让张敬来无意中获知了去。

    在他的理论当中,可效仿欧人使用加速粒子轰击原子核的方法使其发生转变,只要将加速的粒子能量计算得准确,让它击中原子核时令其发生的变化控制在一个范围内,比如说正好转变成金原子,那么到时自己非但是世人眼中的点金巫师,更可以凭此实验获取诺贝尔奖章,尤为重要的是既令自己面上有光,还能大杀孙造书这后辈的嚣张气焰,以后在平遥城里老张家在他老孙家的面前都是仰着鼻孔走路的。理论差不多齐备了,各处需要运行的数据也肯定无误,所缺者只是一点小小的放射性元素。也不管它是什么样的放射性元素,总知有就行,因为比较普通金属原子,放射性元素的原子核多不稳定,处于激发状态,用来轰击它的高能粒子可比惯常的少用些能量。自他知道赵忠尧手中有五十毫克镭以后,心里便翻开锅一般的搅个不停。他张某人要做实验测数据也用不了零点几毫克放射性元素,五十毫克镭就当做施舍,百分之一也足够用了。惜乎全国的放射性元素加起来就只这区区数十毫克,大学教授搞高能物理的亦不是一个两个,需要零点几毫克镭的人排成长队,他张敬来排在到数第一。况且大家大学里还有物理系教学任务要用镭素做示范,平常看一眼已是万分了不得,要拿走就是做白日梦,除非去偷去抢。

    人到急时也胆大包天,张敬来因那本军事密语手册的缘故与特务处的人拉上点关系,人家或是还想着以后要用到他,亦或是怕得罪他时泄密,派个姓陈的麻脸做他的伙伴,这便演出湘黔滇交界地众土匪搅扰南行大学生的戏文。待联合大学在昆明安扎下来以后,张敬来又苍蝇一般围着联大校舍转来转去,转不多久他又生出一条主意,就是在校外偷偷埋设一条高能粒子加速器,待这加速器诸事安排妥当以后想办法窃出联大的镭素,分取一大半自己用,留一小半与人做教学用,既能两下兼顾又可使良心不受太大谴责。他正有这打算,复兴社出了大问题,不知道是闹了些什么政见纠纷,居然让上面给解散了,那下面的特务处摇身一变,叫做“军事统计局”,国人约定俗成,称之为“军统”。姓陈的麻脸成了军统云南站行动大队的一个小队长,那本日军密语手册几经周转,让军统局电讯科得去,上面即令陈麻子贴紧张敬来,看看他身上是否还有可用的军事价值。张敬来搞粒子加速器需要用大量的钢铁,这消息传到军事谍报员耳中就变成他在暗地里制造枪炮,至少也是提供武器制作的原材料,当下便与他大开绿灯,一定要弄清张敬来的“真面目”。那姓陈的麻脸甚是聪明,不动声色的由着张敬来去乱搞,他说弄的是加速器那就是加速器,他要在联合大学旁边铺设管道那也由他去铺设,总之要抱定一点信念不变,就是张敬来的一切都是在演戏给自己看,他陈麻脸脸上虽然含糊不清,但肚子里却是一清二楚的。

    当中日战场开始向湖南迫近时,孙造书也南下了。他有郑泗江做伙伴,于大学校里的情况要比张敬来更加清楚。他是知道高能物理的,张敬来开始研究诸元素变化理论时还是他充当的英文翻译。与张敬来打赌后他孙造书起初还有点手忙脚乱,但慢慢的他也有了些领悟。由郑泗江那里的分析猜到张敬来是想搞出元素嬗变的论文拿出去发表。如今国外关于放射性物质嬗变的实验太多了,他张敬来再怎么弄难道还有什么创新不成么?不过是将人家欧洲人的实验结果再检验一遍而已,除非放射性嬗变的结果不是人家欧洲学者弄出过的已知元素,而是另一新品种才能得到重视。

    思考良久,孙造书断定张敬来是想弄出个新品种好给自己扬名立万,这岂是那么容易的?到是使用放射性元素去照射其它物质或可成新意,卢瑟福不就用镭去影响氮原子了么。若是设计这么一个精巧的玩意儿,用它去控制放射性元素的能量,将这得到控制的能量再去影响别的物质时,要让那物变成金就变成金,要它变作银就变作银。世上有这种神奇的东西时也不用去与张老三争什么门面上的光彩,只拿那神奇的玩意儿去照射张敬来,把他变作一尊金像,那时诺贝尔奖金又算得了什么?历史上最有钱的国王在自己面前也只算个讨饭的。
章节目录 第三章 望天04
    孙造书说干就干,从已有之欧人诸般实验结果参考至仅有理论而无实验的文章,几千几万组数据算下来,也当是这个世上该有他孙造书的名号,推算出一个极为精致的方程式,可用这方程式做成一部精巧的机器去控制诸放射性元素的数值,这数值随着放射性元素的不同而分成不同的变量,变量影响的结果指向什么元素,那被影响的东西即可变成需要变成的元素。比如碳原子被影响了,改变的最后结果诸般数值是指向的铝原子的数据,碳便会变作铝。那精巧的机器使用放射性铀素时照射碳原子变为铝素的数据与使用镭时的照射数据各不相同,仅因为放射性元素各自释放的能量是千差万别强弱不同的。孙造书得出这伟大的结果时差一点激动得晕死过去,也不是因为真的可以把张老三变成一尊金像;须知人体是世上最为繁杂的事物之一,同一身躯上可有一大半是水,另还有其它元素林林总总占了小半,到时虽把他身上的氢氧元素变成金粒,但别的一时来不及转变,各处器官运行受阻,顿时就能死过去。这可不像使用极冷的液态气体凝结生物躯体做实验,可以做到几乎同时停止同时运作,危险性比局部器官受阻要小许多。

    他后面遇到的情况几与张敬来相同,郑泗江知道赵忠尧手上有五十毫克镭,但是这镭还需要有孙造书设计的设备才能运行。孙造书刚完成方程式时兴奋过了头,以为只要拿到镭素,日后变它个万儿八千两的黄金给人赔礼也就行了,鼓动好友给自己做内应。他不似张敬来那样有狠气,敢于找土匪半途打劫,只能做些偷鸡摸狗的小勾当。喜幸有句老话叫做“成大事者不拘于小节”,孙二狗喜庆之下面皮增厚数丈,在桂林窃了第一次,无奈三只手的功夫人家英伦岛诸大学不教授,没设个扒手系,偷窃不成反而差点被抓,幸有郑泗江暗中护架才侥幸得以脱身。在南宁他又窃了第二次,因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孙造书这出过洋留过学的人对技术活比之旁的土包子要容易上手得多,三只手顺顺当当将郑泗江做过记号的行李钳出,跑到没人处打开看时,里面有书本一堆,纸条一副,上曰:书中自有黄金美女大屋良田。卷一名曰《快速致富二十八谋划》,观之可得黄金;卷二名《法兰西人体素描技巧》,观之可见美女;卷三名《建筑高义》,观之可建大屋;卷四名《农垦十讲》,观之可获良田。什么都有就是不见那点镭素。孙造书还以为是郑泗江蒙骗自己,待到了云南与他相见时这才知道在长沙时临时大学诸师对那仅有的五十毫克镭素至为关切,南迁昆明之前已有教授在故意散布消息转移视听,郑泗江虽是内部教员,但镭素真正去向也只能凭猜测,有时见到哪个人的行李被照看得紧,且那个行李里面又好似有防备射线外泄的护体,便推测那镭素会在里面,其实镭素一直没离开过赵忠尧身体半步。孙造书也是个“讲道理”的人,做贼已属无耻,哪能再责怪贼伙伴无能呢?

    之后他也围着联合大学打转,想方设法的要动那点放射性元素的歪脑筋。不久遇到一个叫苏同翁的越南华侨,这人在昆明开了间贸易商行从事金属交易,张敬来需要的钢铁等设备就是从他那里由越南进关的。日军攻占广州,越南朝不保夕,法属殖民地终有一天要变成日本人的,苏同翁急于转向与英属之印、缅等地进行贸易,孙造书留学于英伦岛,人在昆明正寻找工作,苏同翁发告示聘英文熟练的人做助手时他连忙跑了去。二人一交谈,苏同翁发觉他大有可为,立即便聘请了他。谁知道上班没两天,张敬来的设备运到一批,点货时孙造书一看货主的名字不禁唬了一大跳,又去向苏同翁问情况。苏同翁见他神色不对头,还以为是不意间遇上了他以前的仇家,细探之下才晓得他与张敬来的关系,二人之间打赌的事也略知道了一、二分。

    苏同翁这个人十分的有远见,又做的是金属交易,自是希望手里的贱金属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变成贵重金属。孙、张二人既是都有心搞元素的转换,说不定哪一天真的成功了于自己生意只有好处。眼下姓张的那伙人已经开始有所行动,即是说离开成功不远了,孙造书是个行家里手,这时提供他一些帮助让他多多知晓对手的设计,他这种学问的人一转念略加推测就能猜到别人的具体设计方案,因此苏同翁十二万分的鼓励孙造书去与张敬来比赛,并拍着自己胸膛保证定会全力以赴的支持他。只是苏同翁没料到自己聘的这个青年助手头脑里有个设计非是张敬来远不如,就连当世最有本事的科学家也没这幸运,他还以为张敬来既然在动手进行了,自是比孙造书要强,苦于人家张敬来与自己只不过是生意来往现钱交易,感情上一点关系扯不上,他弄成了发达的自是他那边的支持者,除非自己暗中再拉个合伙的。他一万年也想不到这个“合伙的”以后会给自己带来些什么。孙造书的成功就是一个千年未遇过的意外,好比无数专家尽毕生精力去关注一样事物,到死也未必有结果,而门外汉却往往可以得到意外的惊喜。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世上有许多东西的发明正好是在无意中产生的。比若英人弗莱明之发现青霉素,德人伦琴之发现x射线,具是歪打正着的结果。孙造书于人类发现史上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倘不加以利用就是个空前绝后的大傻瓜,再说他也并非是个大傻瓜,苏同翁一提出要助他一臂之力,这便马上应允。

    孙造书不怕张敬来在技术设计上有什么其它的歪点子,当下在元素转换方面最高境界的方程式捏在自己手中,张老三再高明也不过是与自己想到一处。苏同翁有心帮自己的忙,只请他盯住张敬来的一举一动,看他用那多钢铁在搭建什么样的设备以防人家的真与自己想到一块就坏了。过几天苏同翁还真的探出一些名堂,但他没学过高能物理,对加速器的名词根本不懂,只对孙造书说好象是对方要早一门轰炸金属靶子的大炮,孙造书暗里道:“这不是加速器么?张敬来这老傻瓜真的想重复人家欧洲学者的实验么?”,后又一转念想道:“欧洲人搞实验时世上尚未发明加速器,张敬来用经过加速的超高速粒子去轰炸元素的核子促使原子发生嬗变未必会行不通。我的方案里只不过是将放射性元素发出的高能当作动力源,然后再用机器去控制这动力源的大小强弱来促使原子的变化,仔细一想,只不过是将张敬来的方案颠倒过来;他是要刻意用机器去造一种与放射线元素释出物质相类似的高能微粒,然后用这微粒去轰击金属靶子……嗯?不对头,这老东西有了加速器的话还需要有能让加速器加速的射线粒子,难道他会在加速器里放一块铁丸加速么?当今世上加速一枚铁丸用加速器做甚?那还不如放一步枪来得便捷。”,念头三转两转之下脑门上惊出一额头的冷汗,心下断定张敬来日后必定会打赵忠尧那五十毫克镭素的主意,只有用这镭素方可释出能让加速器加速的高能微粒。既是这样,那就要小心联大校内那点元素别让人在半夜里偷走了。

    孙造书将对头的打算猜得近十足的准确,只不过不清楚背后支持张敬来的会有什么人,他能通过苏同翁搞那多设备和钢铁,没有一定的关系网,在这战争激烈物资供应困难的时期是万难办到的。但这方面苏同翁也不是很清楚,他交易时只与张敬来进行。钢铁诸物经由滇越铁路运进昆明虽要国内的海关等处审批,但张敬来只要有人可以在这些地方说话通融,外面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破绽的,这亦是他张敬来的购货单据上敢于只开私人名号的原因,否则仅凭个人力量大量的购买战争物资很容易让政府相关部门调查。

    孙造书猜不到张敬来的合作伙伴,自不敢去搞他的什么破坏,联大的那点镭素可盯紧了找机会先他一步弄到手。如同先的盘算一样,到时候变出几万两黄金摆在大家面前,再不通情理的人看金子份上也得与自己化干戈为玉帛。孙造书还未发现自己的计划步骤中有一个重大的失误,那就是他连控制放射性元素的精密机器还没能造出来,万一他真的偷了镭素,联大的教授势必会追查到底,到时候郑泗江若不慎露个口风,那么四面八方的侦探警员都会追查自己下落,惶惶不可终日时哪还有工夫去做设计的机器呢?除非他有胆子能够把郑泗江先给结果了。不过为了做贼而杀掉贼伙伴,于他孙造书受高等文明教育熏陶的思想背道而驰。他孙造书一介书生别的丑事或者会做一点半点,杀人却是万难做到的,而且郑泗江比他年岁要大,打起架来人家不一定会输,谁能保证杀人不成时不会被人所杀?幸好他再度找郑泗江帮忙时联大校内已经将南迁途中遇到强盗的故事在茶馆里传了出来,有人风传目标是对准的物理系赵忠尧。

    张敬来那边听到联大传出的消息,暗里推测自己已经在湘黔滇的边界上派人干过一次,桂林、南宁的事不是他派人做的,还有谁会注意赵氏手上的放射性元素呢?他知道联大有个物理教员郑泗江是与孙造书友好的,别人一提桂林、南宁遇到盗贼的事与赵忠尧有牵连,首先便想到自己的死对头。虽然手上无凭无据,但可一万分断定是他。孙造书不仅自己做贼,还拉人当他的内应,他张敬来在外面有人撑腰,学校里面的事却比孙造书少了几分把握,不看好联合大学的大门,说不定哪天早上一觉醒来,耳中就能听见镭素失窃的消息。

    张敬来担心之下越发的将联合大学看得紧了。因这缘故,孙造书找郑泗江帮忙偷放射性元素的事才被耽搁下来。郑泗江也怕老友三天两头来求自己,提议他最好先把基础工作做好,万事具备后再来请这镭素的“东风”。孙造书让他一言惊醒,发现自己步骤中有重大失误,这才转而请苏同翁设法帮自己弄到制作器材先打造控制射线元素的机器。苏同翁同时又在与张敬来做钢材的生意,怕被他发现自己在帮他的死对头,孙造书便不好留在身边,在联合大学的西边郊外寻了个废弃的瓦窑改成制造车间住了进去。

    他设计的机器精确度要求极高,里三层外三层相隙之间比人的发丝还细微,孙造书搞理论还可以,做细致的车床活计就比普通工人差远了,浪费了几次材料后又请苏同翁为自己配了个有车床经验的老师傅做助手。
章节目录 第三章 望天05
    再说张敬来,日防夜防,没防到西人关于原子核变化理念的方向与自己相去甚远。他是要去转变元素性质的,并不想就此搞出战争的武器,虽然别人的理念与自己的私事没有狗屁关系,但两下里立志各不相同,破口大骂亦属必然。他张老三骂人向不会挑地方,在茶馆里听人谈到的便在茶馆里骂开了。当世诸高能物理学家在他口中无一不变成刽子手、军火商,茶馆里喝茶的人不少,听他骂得凶了便有人不服气的要与他争辩一番。一名唇上蓄着短髭的中年眼镜坐在离他不远的凳上向他拱手遥施一礼道:“老先生口中将当世最有名气的高能物理学家都骂成刽子手和军火商,我不敢苟同啊。要明白世界发展到今天,我们能推翻以往历史中不科学的成份真正明白自己所处环境并加以利用的,不正是这些伟大的学者在付出艰辛的劳动么?”,张敬来见居然有人向自己“挑衅”,仰头故意冷声大笑,又一低头向那人道:“这好比人家先请你吃枚果子,然后在你脸上打一巴掌。”。那人听他说话缺少礼数,胀红了脸怒道:“这说的什么话?我如今就坐在这里,有谁敢请我吃枚果子又打我一记耳光的?”,他旁的几名相熟茶客也纷纷对张敬来怒目而视。张敬来哼了一声不屑的答道:“你这是狡辩,谁还会真的动手打你不成?只不过大家方才一个劲的为核子裂变理论喝彩叫好未免显得无知。殊不知核子裂变之下已经暗藏人类未来的危机,若是有不轨之徒用这道理去做成什么威力强大的武器,反过来威胁大家与他们做牛做马,那时候不是反手捱了人家一记耳光么?”,他这么一说那中年眼镜这才将面孔放得缓和,但依然不同意他的话,说道:“核子裂变怎么能做成武器呢?须知诸学者在做研究实验时那些裂变的核子既未像炸弹那般爆开,又没有像刀剑那般可以砍伤人,老先生你的话是太多虑了。”。张敬来并不知道核子裂变理论的具体数据,只是自己一向在研究元素的转换,知道区区一枚原子若想被撕裂开来,若无巨大的外部力量对之施以影响决难有效果,若是有了这种可以扯碎原子的力量,那么再将这力量扩大到可以撕碎一块钢铁所包含的原子数目时,这力量将不止是被加强千万倍,而是在亿万倍以上,那种摧枯拉朽的力量任一个有野心的政治家都想得到。试想可以一人之力在翻手之间便决定整个世界的命运,这种特权不是形同天上的神么?他所担心的正是这点。见那短髭汉子的目光只停留在一枚原子的作用上,他又想放声大骂,且骂词业已在脑中想好,既能骂得贴切又可骂得解气。正要开口,耳中忽的听到空袭警报又拉响了,那警报拉响的汽笛在昆明城中四处震荡比普通人的嗓门还要大得多。老张一愣之下先破口骂道:“你奶奶的,鼠目寸……”,“光”还没出口,那些喝茶的茶客轰的喊了一嗓子纷纷站起来逃命,短髭中年眼镜腿脚颇为利落,三下两下跑得无影无踪。张敬来还伸长脖子在人群中找来找去,身后有个人轻轻一推他的后辈道:“光。”。张敬来回头一看,是个不认得的年轻人,但此人竟能领会自己心意替自己补齐骂词,他张老三顿感如遇知音,点点头道:“你不早说?”。

    那青年观他面上神色,知道他嘴头好象在责怪自己,但心里还是高兴的,遂又背着双手淡然道:“你怕不怕?”,张敬来又是一愣,问道:“老子还怕那眼镜回来报复的么?”,那青年伸出一只手向上指了指说道:“我是指的空袭。”。张敬来如何会在他的面前露怯?哈哈一笑道:“你见我是怕的人么?”,那青年一挑大拇指道:“我请你喝莲子汤。”,张敬来见他说话古怪,来了兴趣,笑道:“你请我么?那到是稀罕事,因为一向是我请年轻人的。”,那青年笑道:“待会品莲子汤你怕不怕?”,张敬来愈来愈觉得这人的行为不可思异了,应道:“到要看看喝莲子汤有什么好怕的。”,那青年伸手拖过一条长凳对他道:“那请坐罢。”。张敬来听着茶馆外面空袭警报拉得呜呜响,这青年居然要自己坐着等飞机过来轰炸,吓了一大跳,断定他脑袋有毛病,伸出一只手臂边摇边打哈哈道:“哈哈,不与你玩笑了,我可要去躲警报了。”,左右扭头一看,茶馆只剩自己两个人,其他茶客早跑得没影子了,心中骂自己道:“混帐王八蛋,怎么与一个白痴说这投机。”,转身将步伐变大,三步成两步仓皇逃命去了。

    那青年见张敬来逃了,耸耸肩头自语道:“一大把年纪居然是个心口不一的懦夫,莲子汤这稀罕的补品都不喝,只好我一个人喝了。”。

    门外急匆匆的跑进来一个人,见到他即大喊道:“老钱,你还不快点跑警报么?”,这青年一见来人便拍拍手欢天喜地的道:“好呀好呀,还是有胆儿大的。马幼山,我请你喝莲子汤。”。这个青年正是哲学心理系的钱慕方,今天他在城中相熟的药铺里讨了一把莲子就想起要炖一盅冰糖莲子来解解谗,方求茶馆的掌柜允许自己在灶上添了个大号的铁壳茶杯炖上空袭警报便响了。别人纷纷跑警报去了,他记挂着自己炖的莲子还没好,无论无何也不肯舍美食而顾小命。他尚见张敬来在跑警报诸人当中左顾右盼一副寻人争吵的架子,自己的逻辑又跳出来了,以为这老家伙反正也活了几十年,说不定已经活得不耐烦了,要不然为什么大家都在躲警报偏他一副无所忌惮的样子呢?这个时候茶馆只剩自己一个人,不找个说话的对象实在无聊乏味,因此试探性的拉老张做伴,不料人家虽然一大把年纪,可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活得不耐烦”,一拍屁股溜之乎也,将他的逻辑判断完全推翻。正在自我检讨之际,马幼山找过来要他放弃炖了一半的莲子汤去跑警报。钱慕方心想绝不可以放他离开,一定要留他在身边做伴,因此除去物质利诱之外还要想方设法将不躲空袭的诸般好处强行灌输到他的脑子里。一把拉住马幼山正色道:“老马,你可见过弹片四溅的轰炸场面么?”,马幼山反手拉住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道:“没见过,没见过。”,钱慕方定稳自己脚跟道:“眼下就是个大好的机会,只看你愿不愿意把握?”,马幼山甚是希奇的打量他几眼道:“你是怎么回事?”,钱慕方一把搂过他的肩膀向空荡荡的茶馆里一指,说道:“你我坐个靠窗的位置,待会莲子汤炖好了可以一边品味一边看外面硝烟四起的景色,今天整座茶馆只招待咱们两个,余者谁也不许进来。”,马幼山伸一只手去探他额头道:“你是不是在发烧?”,钱慕方眼珠儿一转,有气无力的道:“我……我昨儿晚上的确着凉了。”,往地上一蹲便抱住马幼山的一条腿儿道:“我走不动啦,你一定要留下来陪我。”,马幼山哪里会上他的当?想到他方才说什么在炖莲子汤,故意将鼻子耸了两下惊道:“怎么好象莲子汤烧干的焦味!”。钱慕方站起身三步跨作两步跑进灶间,一座小灶上用碳火炖着的莲子正在向外冒着热气,那大茶杯里面的莲子还没煮烂,正随着热水上下翻滚。马幼山眼明手快的找了一块厚实的抹布,过去灶上将钱慕方炖的莲子包起来端着就往外跑,嘴里喝道:“你碰我一下这狗屁茶杯就要打翻,你不跟我来这茶杯也要被我扔到水沟里。我们一帮老友顾及你的小性命你可不许不买帐。”,钱慕方连声道:“你捧得紧点不要真的打翻了,大不了炖好了我当真分你一半。”,马幼山边跑边道:“是吗?原来你先说要请我喝莲子汤是当假的,你这样的朋友我还交个什么劲儿?”,钱慕方暗道:“失策,居然让他抓到我话中有逻辑上的错误。”,一时之间想不到用什么有创意的办法来弥补,自顾闷着头跟在马幼山后面跑。待到了防空壕,穆怀远等人一起围住马幼山和钱慕方七嘴八舌的道:“老马到是不错,咱们在这里躲警报还给捧过来一大杯热气腾腾的莲子汤,应当与他授一枚奖章。”。马幼山一边致谢一边道:“好说好说,不过这杯莲子汤老钱应当居首功。方才我去找他,这家伙居然为了莲子汤连敌人飞机也不愿意躲,俗话说‘人为财死’,我向没见过,老钱为了几颗莲子的胆子让我长个见识。”,言毕将手中捧的茶杯交还给钱慕方,那茶杯里的热水还在冒着白气,一股莲子的香味四处飘开。

    穆怀远吞了吞口水道:“现在战争打得这激烈,生活物资供应奇缺,大家平日连象样的白米饭也吃不到几回,呵呵,老钱,你真行。”,将鼻子用力一吸,咕的咽下一口谗唾。他身后转出个清秀的女生,在他身上轻轻拍了一下嗔笑道:“怎么这样?”,穆怀远向她挤眉弄眼的笑答:“我只是想分析这香味是酸或是碱,没想到是对人体能产生刺激性的,还好没毒。”,又向马幼山道:“是吧?”。马幼山将一只手叉在下巴上故做沉思,过一会儿答道:“老穆化学系的分析我生物系的不好乱做评价,但以我生物系的观点来看,我认为莲子汤应该可以止渴生津,及肌体细胞之生长繁荣大有好处,不知道周传男数学系的怎么看?”,一旁胖胖的周传男自言自语道:“这里有我,老穆,小于,钱兄也算一个。一,二,三,四,五;五个人分一杯莲子汤,若要分得均匀还需要把杯子里的莲子捞出来数一数清楚才行。”。
章节目录 第三章 望天06
    钱慕方好不容易才讨的一把莲子如今要被几个熟人谋了去,他哲学心理系的岂能甘心?再说还有个女生自己并不认识,虽猜到是穆怀远的女友,但论及在自己手中混莲子汤吃的资格还差了一大截,她不开口不等于穆怀远不会顾及,一旦众人吃开了跑不了有她一份。

    钱慕方的逻辑最是让人琢磨不透的,穆怀远几个见他双目发呆出神,知他在肚里盘算。其实谁也猜得到他定是不会做冤大头请客,拒绝便拒绝,反正男生的脸面厚似城墙,吃不到时哈哈一笑,连小气二字也不会说,再有下次依旧会照葫芦画瓢的笑闹一番。没想到钱慕方出乎大家意外的客气,考虑过一会儿便答道:“好……哇。”,语气并不真诚。马幼山知他有点舍不得手里的美味,一把搂住他的肩头正想说“言不由衷,算啦算啦”之类的话,钱慕方盯住穆怀远身边的女生道:“不过女生没份。”,此言一出,那女生将眉头一皱,脸便沉下去了。马幼山连忙缩回手看了看钱慕方的脸,见他一脸严肃,好象曾经与那女生有过节的样子,便想在两个人中间打个哈哈做化解。穆怀远却抢先笑道:“与你开个玩笑,谁会真的争你的一点莲子汤呢?”,周传男一向对钱慕方感觉不佳,听他对女生说话不客气,撇了撇嘴道:“老穆言之有理。”,马幼山见他也这么说,对钱慕方道:“老钱,怎么跟女生有深仇大恨似的?”。钱慕方并不是过份小气的人,坏就坏在他的思维方式多半与众不同,他虽然舍不得让更多的人分自己的补品,但看在熟人的份上就算得分自己身上的肉也要假惺惺的笑一下,这即是友情,否则他大可不必“好……哇”的应那一声。穆怀远的女友与他还是初次相遇,两人之间既无感情也无友谊,没有感情友谊自不必搭理她,就算穆怀远自己一份不要让与女伴,那也是借自己的花送人情,那个小丫头最后感激的又不会是“冒着敌人炮火炖莲子汤”的钱慕方,而是她相好的穆某。钱慕方搞逻辑分析的若连这点差别也区分不出来,那么上则愧对诸教授导师,下则无颜面对喂饱自己的五谷杂粮。有些道理一定要搞清楚,《大学》上说: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才可以道(原文:则道矣。)。马幼山怀疑自己跟女生有“深仇大恨”,即是不知“事有始终”,看来还得费力气开导开导他,让他“知所先后”,才可以明白这里面的原因。

    钱慕方自己到是想得正义凛然,当下又把自己的歪理说给马幼山听。穆怀远等人又不是聋子,钱慕方对马幼山摆道理这边都听得清清楚楚,穆怀远诸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的女友于椰萍听得肚子里气臌臌的,心里暗道:“感情不认得的人你是不屑理睬的,难道非要我主动伸手与你这邋遢鬼做自我介绍么?我才懒得理你呢。”,轻轻哧了一声掉头便走了。穆怀远见于椰萍显得不高兴,连忙追上去安慰他。钱慕方正大言不惭的向好友讲自己的歪理,看见穆怀远和他的女友先后走了,反问马幼山道:“他们怎么走了?”,马幼山甚是不悦的对他道:“你呀,你得罪人了。那女生叫于椰萍,是老穆的女友,你还当大家的面对人家出言不逊,她要不恨死你才怪。”,扔下钱慕方又去追穆怀远二人。钱慕方瞪大眼睛对剩下的周传男道:“怎么这不通人情?我把大道理说明白,她只要做自我介绍不就成了我的熟人了么?”,周传男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以为人家女孩子会为了一点莲子汤就与你拉关系么?”,一边摇头也走了。钱慕方看着那几个人的背影,自己反到叹气道:“真是,与他们讲道理么,又不是和哥儿几个骂街,做个自我介绍好难么?”,他身后有个人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腰,钱慕方回过身,见是个不认识的,与自己一般邋遢的青年,便问道:“做什么?”,那人道:“我叫曹木甲,是土木工程系的,今年二十一岁。”,钱慕方莫名其妙的道:“那又怎地?”,曹木甲向他手上捧的大茶杯努努嘴道:“你的莲子汤好香,不知道里面的莲子炖烂了没有,你请我喝罢?”。

    *****

    穆怀远追上于椰萍不住的安慰她,于椰萍又不是生他的气,只是十分的不服气钱慕方的乱调子。过一会马幼山又追上来对她道:“钱慕方这个人你可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他哲学心理系搞逻辑学的说话往往出人意料,我与他交往之初闹的矛盾也不少,后一看,他这人有时候好象显得刻板无情,内里却是跳跃性的思想在做怪。”,穆怀远也道:“是啊是啊,处久了就知道他说话往往省略了判断的过程,只留一个结果。方才还算好,把我们当做熟人才说道理给大家听,换个别人可没这好对待。”。

    于椰萍毕竟还年轻,凡事未必懂得忍让,与人之间的交际应酬比之老于世故者要差千万倍,她少女的脸皮又薄,尤其是当着几个相熟的男生的面遭到别人的冷遇,无论怎么劝,心理上也不平衡,待到马幼山和穆怀远说完,她越是要为自己争回一口气,心中暗道:“这个姓钱的邋遢鬼再让我碰到了便也给他好看。”。

    空袭警报拉响时马贤亮与自己中文系的同窗逃到校外荒僻处躲藏。联合大学四周除去校门马路对面有一条山沟可以充做防空壕之外,另有几处也可供人隐蔽,一处是在校舍北面,从校后的北边小门出去,越过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废弃铁轨就是山野,这处躲空袭的人比较多;另一处是在校前与昆明城之间,有一片马尾松林是城里的老百姓与联大师生经常共用的。马贤亮就是在这处躲避,为的是这里的地上常落着厚厚的松针,空气中还有松油的清香,往地上一躺,脑袋后枕一册讲义便可舒舒服服睡大觉,加之昆明城内的许多小本买卖多是连担子一起挑到这里避难,因此马尾松林中不时的有卖糖块或者卖炒花生的交易在耳朵里响起,比之远处的航空炸弹的轰鸣声,这里偶会让人忘记战争的可怕。

    联大学生适逢乱世,物质条件远不似和平时期那么好,浑身上下穷得叮当响,看着别人可以买糖果吃自己不免要流一流口水,然而大学之生久读圣贤书,圣贤书里哪一篇讲过君子可以溢谗蜒于外表而无视德行的?孟子有云:羞恶之心,人皆有之。联大中文系自当谨记,流口水可以,只能暗里下咽。倘是不小心喷出来,多加一个喷嚏做遮掩就是。只是这一来,生理上的需求就越发强烈了。圣人虽然说过羞恶之心人皆有之,可圣人同样也说过“义与利者,人之所两有也”,既然道义与利益是人生与生俱来的本能需求,想办法满足一下后者也应该没什么过错。向小贩的挑子里伸第三只手的主意不是没人动过,惜乎世上的一切大学都不设“扒手系”,亦同样没有“扒手本科生”或者是“小偷博士后”。喜幸中文系躲空袭的地方是一片马尾松林,别的东西没有,树上结的松球实在不少,一个个又大又圆,有些脑筋灵活的便满林子抬头找熟透的松球,摘下后把外面的鳞片掰掉取出里面的松子磕食。四下里躲日本飞机的老百姓多有侧目瞥眼的,侧目瞥眼,意度君子所为;韩非子道:度量虽正,未必听也。韩非子也是圣贤,圣贤都说过“未必听”的话,联大中文系摘松子者焉能不谨记?故而你侧你的目,我磕我的松子,大家两不相干。
章节目录 第三章 望天07
    马贤亮的鼻子里闻着松林油脂的清香,脑袋里转个不停。自中日大战全面爆发以后,国内物资供应一天不如一天,联大份属国立大学,特殊状况下在校吃饭虽是免费,但个人身上的穿戴还是须要自己操心。日机三天两头来昆明转一圈,跑警报多了难免不会扯坏或磨破衣服,天长日久难道可以光着屁股去上课不成?并且还有一年自己就将面临毕业,不早一点打算盘到时候临时抱佛脚可不大可靠,还是要想法找一份兼差赚点钱存起来,只是这份兼差到哪里去找是个大问题。眼下几乎天天都要遭到空袭,各处做买卖的随时都要跑路,固定的办公场所会越来越少,商行的流动性太大了连门面都不好找,找不到人家的办公地点那还谈什么兼差?

    正躺在地上辗转反侧时,附近有个女人的声音在教训自己小孩子,那小孩子可能是太顽皮了不爱读书,所以女人数落的内容不外是“你这贪玩,小心叫炸弹炸死你。”,或者是“连这简单算术也做不来,以后只好学你爸爸去当个没出息的丘八。”。“丘八”即是兵,因兵字拆开分为一个“丘”字与一个“八”字,故而时有贬称士兵的叫做丘八。马贤亮听那女人的话不禁将眉毛轻轻皱了起来,他也不是讨厌那女人指诋士兵,其时当兵的被叫做丘八,做学生的却被唤做丘九,那意思是说大学生一无是处,捱的骂多了自是麻木不仁。马贤亮反感的是这女人教育小孩的方式太粗暴了,少年心性总是不安份的,顽皮一点份属正常,只是如何让这些孩子收心读书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骂多了反而在幼小的心灵里会滋生反叛的个性,尤其不该在言词中显露对孩子父亲的不满,否则小孩有时会效仿大人的作风变得蛮横霸道,日后再想做亡羊补牢之举是悔之晚矣。

    他略略侧过身子,用一只手将头撑起来眯着眼去看。只见对面的树下坐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看上去有四十来岁,白白胖胖的,头上发式卷得挺新潮,身上的衣裳也显款式,正依在一口装满行李的竹篓上翻看一本作业,她旁边的地上坐个八、九岁左右的小男孩,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垂着小脑袋一言不发。

    那女人把手中的作业簿翻得哧哧响,过一会儿用一根手指在小孩的脑袋上一推骂道:“二十四加九十六等于一百三十吗?你这孩子笨得像头猪,你再算一遍我看。”,那小孩一边扳起十根手指头掐算一边在口里嘀咕道:“二十……四,加……九十……六,四……四加六等于……十,进一位……”,进一位等于多少却算不出了,几根手指紧了又放开,放开又捏紧。一百三十的得数让自己被骂作猪,那么这个数字肯定是错的,避之则吉不提为好。十位数上的不似个位数计算那简单,这里面既包含本身十位数的运算,还有“进一位”的加法,进的一位算老几?学校老师说过进一位是当作十,那九加十得十九,再加二等于二十一,许是得数是二百一十?那个一百三十本就是抄的其他小朋友的,怪不得会让母亲骂成猪,想不到抄也有抄错的。这小孩子底着头盘算多时,大嗓答道:“等于二百一十!”。旁的大人有听到的轰的大笑不止,那母亲见孩子给自己丢人,气得一记爆栗敲在孩子头上怒冲冲的道:“你是跑到哪里学的算术?”,将手上的作业簿啪的丢到地上不再理会他了。那孩子吃痛,呜的哭起来。

    马贤亮听他报出二十四加九十六等于二百一十的得数,差一点笑喷了,待见那孩子被敲得失声痛哭起来,又觉不忍,从地上坐起来向他微笑道:“小弟弟,九十加二十等于多少?”,那孩子脱口便答:“等于……等于……一百一十。”。历来都有这现象,个位数上都是零的加法好算,比如五十加一十,得数便很快知道是六十,因为计算加法过程中少了一个步骤这就简单多了。马贤亮儿时就经历过这一遭,所以明白其中奥妙,知道那孩子非是愚蠢,而是理解方面出了错误,思索了一下又道:“告诉你一个法子,以后再遇到尾数上不是零的算术题,你就把个位上的数字先拿掉,先算容易计算的。比如你方才算九十加二十就马上知道是一百一十,这个整数算对了,然后再把个位上的数字加起来,我问你,四加六是多少呢?”,那孩子一边抹眼泪一边答:“等于十。”马贤亮点点头道:“好,又对了。再用一百一十去加十又等于多少呢?”,那孩子道:“等于一百二十。”,马贤亮在地上寻了枚断的松枝,将面前的地面用手拂干净,用那松枝写一个阿拉伯数字:96,下面又写个“24”,然后再在下面划了一横笑眯眯的对那孩子道:“九十六加二十四等于多少?”,那孩子经他一点拨,恍然大悟,复又在脸上露出笑容,答道:“等于……”,又在心中算了一小会,道:“等于一百二十。”。旁的几个大人见那小孩子答对了,将头都扭过来看。马贤亮又给那孩子出了几道算术题,一题是个整数的加法,为四十加五十;一题是个整数的减法,为八十减三十。另几题都是非整数的加算题,比如六十九加九十二,七十七加八十三等等,除那整数八十减三十的减算题错了一回又更正以外,其余的加算题都算得飞快并且都答对了。这一下连那孩子的母亲也吃惊,不知自己儿子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聪明。旁的大人也是吃惊非小,具都望着马贤亮。须知一加一等于二在成年人看来虽不过是简单之极的加法,但于从未上过学的儿童来说却是要抓破小脑袋瓜的,更大数目的加减乘除法没有入过学堂的成年人也未必做得出,若是再有什么四则运算,加减乘除出现在同一道题目中,那可不得了,几个数字便好似摆的**阵,先叫众人将眼珠瞪凸,续而不停的挠自己后脑勺,后脑勺的头皮挠红了也做不出时便让人骂做“猪头”。

    马贤亮见那些大人都望着自己吃惊,到有点不好意思了,将自己的头皮挠了几下自嘲道:“嘿,我这方法其实也不算真的是个妙法子,反而把只用一次的加法变成加了三次,说这是个笨方法才对。”。

    左近的一株松树下有个灰布长袍的中年汉子不屑一顾的道:“没错,将一步可以计算到位的题目拆成三步可不就是个笨法子么?小孩子都这样做算术题只能越做越笨。”。马贤亮教过的那孩子的母亲人虽低俗,却能识得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东西,听那灰袍汉子出言讥讽马贤亮的办法,马上反击道:“管他什么笨办法妙计策,能教我儿子变聪明的法子就是最好的。”,又对旁的几个大人道:“这孩子整天贪玩,读书也读不进,到现在连加减法都算不清楚,我是恨他不争气。别的小孩子怎地就那聪明?他班上考算术人家就能拿到一百分,只他挂个到数第一。这小伙子的办法能让我的孩子做题目不出错,我看人家的法子未必就是笨的。”,那中年汉子哈哈大笑道:“我教的小孩子只用一步就可以算出答案,难道还要这些孩子再回过头来学着把一道加减法拆成三步来做么?这不是误人子弟吗?”,那女人为之语结,心中知道他的话不一定对,然而如何去反驳的确是个难事。周围的人原是对马贤亮教的方法颇有兴趣,被那中年汉子的一席话说得又怀疑起来。马贤亮教过的那孩子年岁虽小,但大人的话他还是能听懂的,那个年岁更大的叔叔说面前的哥哥教自己的方法不对,那自己以后还用不用这哥哥教的方法呢?用罢?若是让其他小朋友当成越来越笨的笨蛋该怎么办?不用罢?班上考试算术题自己又会挂到数第一。

    小孩子年岁太小,诸判断能力远不如大人,何况连大人都有怀疑马贤亮的办法的,他就更不用提了,幼小的心灵中左右为难,正经受着对是与非的明断考验。
章节目录 第三章 望天08
    马贤亮自己也是否认自己的方法的,那中年人一说这法子太笨,他也不去辩驳,只在心里想:“人家说得对,我别把别人的小孩子教成笨蛋。”。正在自责时,又一个人开口道:“我看不见得,有句老话叫做‘量体裁衣’,这小伙子的法子正好对着人家小孩子的弱处着手,好比一个人生病了,吃别的药都不好,只有吃对准病症的方子才能痊愈。”。

    有人反击那灰袍中年人,自是受欢迎,反正在这马尾松林中也无所事事,听听别人论战既可解乏,又可忘掉敌机的空袭,何乐而不为?更何况也有不少人早认为那灰袍中年汉子的意见并不正确,想与他辩解又缺乏口才,这会出来一个嘴皮子利落的为大家说话,众人便不约而同的想与他亲近。放眼望去,只见马贤亮另一边的松树下也坐着个长袍的汉子,四十来岁,戴一副眼镜。那戴眼镜的汉子见众人望着自己,微微一笑,说道:“那小伙子教的法子在聪明人看来确是有化简变繁的样子,而仔细一想,又何尝不是将暗里繁杂的运算变成几个简单的巧步骤呢?”,马贤亮让他一点拨,心中顿时开悟,暗道:“对呀,我怎地没想到这么说?亏我还是中文系的,连大道理也想不出来,真笨。”。那戴眼镜的汉子说的也属实情,就如同当世的组装工艺一般,一件事物由一个人完成,这个人固然是了不起,但需求量增大时只一个人便忙不过来,这就会有设计师将那事物的制造过程分解开来,拆成十数个单一的步骤让更多的人容易掌握。欧美诸工业大国有所谓工艺生产线,其中原理正是如此,但凡出洋见识过或者在国内看过欧美诸国工业介绍文章的对这情况多少会了解,那个讥讽马贤亮算术方法的灰袍中年汉子或许就知道这些情况,偏生连连摇头摆手的道:“老哥此言差矣。若是到了你我或者那小伙子的年岁,大家的智力已经被开发,诸般难事面前投机取巧未必就不是一件好办法。只不过投机取巧份属末学,好比做还没学全生字便要开始做诗一般,口舌变的油滑了不说,还会自误前程。古往今来民间有多少被称作神童的因会一点旁人不及的末学最终导致埋没的?因此我并不是说投机取巧不好,但是小孩子正在打下基础的时候还是不教授这些为上策。”。他的话亦不是全无道理,民间向有三岁识字,七岁做诗的天才儿童被称为神童,这些神童长大后并不见得都会成为一代宗师,反而变得平庸的十有八、九,到是那些不为教书先生看重的所谓“笨”的少年长大后会一鸣惊人。松林中躲空袭的老百姓知道国内的事远多过对外国的什么“组装工艺”的了解,听那灰袍汉子说得中肯,又都将一颗心偏向他。马贤亮也在暗里转了自己的观念,想道:“可不是么?就拿中文系来说,诸师在教授基础课时向不准学生走捷径,反到是在考试运用方法时越有创意越能得他们赏识。”。

    联大中文系授课与众不同,基础课极严格,然考试论文报告则极怪,照书做答者少有能得高分的,须有独特创见方可获得师尊的嘉奖,曾有一生因“汉魏六朝诗选”之“车轮生四角”一说写出《方车轮》的读书报告,教授即宣布该生可以免考。

    那戴眼镜的汉子点头答道:“老兄的话深入我心,神童固然是有天份的,可是如果因为天份高过别人就放浪形骸而不求上进,到日后必然要沉沦的;反而是天份较一般的孩子因为知道自己不如人会更加努力学习。若是为了学会一门学问而走捷径,我想还是值得赞赏的。‘凿壁偷光’的典故虽是在勉励我们用心读书,但又何尝不是教我们在困难中做变通呢?总不至于让黑暗困死而无动于衷罢?”。

    马贤亮一怔,暗道:“他又说得对,这么说我教那孩子也只不过是在他觉着黑暗时赋他的一点点光明。虽然是有点投机取巧,但并不是不可行的。”。附近的人与他的想法差不多,十几颗心再次回到那眼镜的身上。这边的灰袍汉子见那眼镜又争取到众多人的认同者,盘起腿在地上坐正,说道:“最简单的学问莫过于认识一、二、三、四,请问认识这些数字有什么捷径?”,那眼镜张口结舌的道:“这、这、这有什么捷径?先生教,学生只好去硬记了。”,那中年汉子正色道:“这就是了,学会一门学问与做学问二者不可混同。你老兄的方法只可用于做学问的,学学问则没有什么捷径,除去勤奋之外再无它法,有天份是运气,没天份只好用笨鸟先飞的法子多做练习。笨一点的孩子未必当真是笨,只不过见识少了,当习题做多了自会开启智力举一而反三。”。他的话最入人心,向来老百姓能认同的便是勤奋二字,所谓“十年寒窗苦”指的就是刻苦求学的写照。平头百姓拿自家小孩出去与别家的孩子做比较,甚少会与那些有天份的比得自讨苦吃,多半都会去比一些用功的。倘若阿甲的孩子每晚学习到夜里十一、二点,那么阿乙就会认为自己的孩子只学到九、十点钟是没有别人用功。谁也不会用手指顶着自家少年脑门说什么“看人家张家哥哥三岁就识字了,你这孩子十岁还在尿炕”的丧气话。那眼镜让对手一番义正词严的话辩得无法回应,将头默默点了几下算是认输了。

    马贤亮忽的想起一件事,对那争辩赢的灰袍汉子道:“先生的话多半是对的,我原也以为我教那孩子取巧会让他日后做算术题走捷径而忘了学牢基础。”,那灰袍汉子见马贤亮突然向自己发话,心中暗道:“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但敢于开口,定是有些厉害的难题要我解,我且小心一点。”。马贤亮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用手里那枚松枝在地上一边写一边说道:“我以前还在乡下读高小的时候就开始接触西文,诸如a、b、、d,先生先教一遍并不曾记得牢,仅二十余字母就要学一、两个礼拜,上课时记得发音,到放学不记得了又不好找先生现教,只好在字母或者日后学的单词旁边用中文注音。比如‘早上好’,英文念作g;我怕忘了,用中文记成‘咕得摸拧’。这亦可算是走学问的捷径,但一则可以时时帮助自己记牢发音,又不用先生太过操劳,两下兼顾。在英文方面,反而觉得这取巧的方法于后来开启智商有莫大的帮助。我想,学习方面偶有巧办法是不是能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一定的益用?至于担心小孩子会因此变得满足自大而裹足不前,只是与个人品性有关,并不是在于学习的方法是不是会反而把小孩子的头脑变笨,您认为这样来看待学习可以行得通么?”。

    英文单词标注中文发音以供学习者好记忆,但凡碰过这科目的学子跑不脱都有过类似的经历或者手段,甚有许多的日常用品更是直接引用了中文标注,比如软皮靠椅,中文译做“沙发”;胶片之复制品翻译做“拷贝”;其它还有诸如咖啡、巧克力等等的“拿来”名词,不但容易读,而且记得牢。昆明地处滇越铁路终点站,又是云南省会,许多的英、法产品都会标注中文以提醒人们购买,昆明百姓对这一点见了不知道有多少,马贤亮一说,众人便开始醒悟。他们自己就是亲身受益者,对这种学习的方法领会较国内别处更加深刻,之前没人提故而一直也没人注意到,有人提及便在肚子里“哦”的一大声,几乎要纷纷拍着各人的脑壳喊“对呀”。那个灰袍汉子让马贤亮一问,顿时没了话头,心中也暗道:“这小伙子的话比谁的都对,学习的方法看来是没有谁对谁错的,错的应该只是那掌握方法的学子会不会因此变得骄傲从此裹足不前。我以前只注重弟子的勤奋,忘了注意他们的人品,以后只怕要改一改了。”。

    那戴眼镜的中年人见马贤亮帮助自己赢了一仗,大为高兴,见自己的那个对头沉默认输,大声提议道:“这些年轻人是有本事的,我看这里有不少大学生,左右无事,为什么不把你们在大学学的本事拿到这里当家教呢?又能赚到钱又能打发时间,好过闷在这里无所事事。”。马贤亮经他一言,眼前一亮,心中喜道:“着呀!我怎么这笨?这里这多避难的百姓,我只需东一家西一家的教授小孩子做学问,好过三天两头躺在地上睡大觉。”。他正在做美梦,让他教过的那孩子的母亲对他道:“小伙子,你教我的小孩子罢,教一个月我给你三十块钱。”,三十块钱可不算少了,联大教授每月亦只有三百,加上因战事引起的通货膨胀,三百元的实值还需打个对折,只能当作平常的一百五十元左右,他马贤亮只不过一名兼职的家教,每月三十元打个对折也是将近十五元。十五元对别人算不了什么,对一名穷学生而言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马贤亮高兴之余不忘记附带个小条件,对那女人道:“您需要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我才能教这孩子。”,那女人不防他还有条件,心中暗想:“你还能有什么别的要求么?不过是要讲究一下读书人的架子,这也不用你毛头小子来教,我只要小孩子学得聪明,对你恭敬点又值得什么?”,应道:“好啦,我答应你就是了。”,马贤亮向那女人的孩子招招手,那孩子颇想跑过来,但又怕自己母亲骂人,先看看上面的意思。那女人一努嘴示意他过去,孩子这才起身走到马贤亮身边。他个子还小,马贤亮坐在地上伸手就能摸到他的脑袋,便用一只手抚着那孩子的头发对他母亲道:“以后请不要用手指戳孩子的脑袋,也请不要骂他。”。

    那女人一怔,原先对孩子凶霸的表情略略有所收敛,又向自己儿子招手。那小孩子还以为自己母亲不愿答应,颇有点不情愿的回到母亲身边坐下。马贤亮心想:“算啦,许是她戳孩子的脑袋戳习惯了不想答应我。”,没想到那女人脸上转而一笑,抬一只手在孩子的鼻梁上轻轻一刮,亲亲热热的道:“好,不过老娘手指发痒时便会刮你鼻子,把你鼻子刮得扁扁的,就像山里的小猴子。”。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论道(01)
    马贤亮在躲空袭的时候找了份兼差,这大好的消息一旦传出便引得联大校内众穷酸欢欣雀跃,历来遭受敌人飞机空袭都是叫人痛恨的,经马贤亮的奇遇后,众酸丁将心中的痛恨化为乌有,反到有人盼着空袭警报再度响起以便能到松林中求职,嗟乎天不从人愿,昆明居然下起了大雨,而且下便下个不停。飞机没有好天气就无法起飞作战,这一来昆明城四下难得的清净了好些日子。

    钱慕方上次与工学院土木工程系的曹木甲打了个招呼,那厮是个见面熟的大方之家,与钱慕方通报个姓名就要他请客,钱慕方又不是个傻子,他对穆怀远的女朋友于椰萍并不是出于小气,而是自己脑袋里有个坚定的原则在作怪,须知请客之举非是朋友而不可能的,于椰萍只不过是朋友的朋友,想让他钱某人请她的客这中间还有一堵墙要打通,曹木甲则不同了,既非是朋友,也不是朋友的朋友,与他钱慕方之间不但隔着一堵墙,并且还有座大山,曹木甲的意图又异常的明确,只不过想搞一口莲子汤喝喝,喝完了就拍屁股走人。钱慕方的逻辑概念里将他与自己的关系想了几遍也没得出个合乎情理的结论,总不至于因为他曹木甲是土木工程系的就可以请他客罢?土木工程系的人难道就大些么?因此钱慕方是绝不会做个白痴的东道的。曹木甲之所以敢于向钱慕方讨莲子汤喝,他的道理也相当充分,因为钱慕方自己也说过“只须做个自我介绍就成熟人了”,虽然当时他身边另有一个胖子说过“人家会为了一点莲子汤就与你拉关系么?”这样的话,不过那是对女孩子而言,自己是个男生,男生为了“一点莲子汤”自会与人拉关系。不料对方居然自食其言,搞得土木工程系曹先生灰头土脸好不扫兴。

    土木工程系份属联大工学院,与联大理学院、文学院分别位于昆明城南城北两地,平时若不是有值得听的讲座,工学院的人少有会到城北郊外的本部的。曹木甲对文学类的东西并不感兴趣,所以即便文学院有开讲闻一多的中国神话这样吸引人的课目,别的人会闻风而至,他曹木甲却难移金躯前往。这一次能到文、理学院所属的城北来,首先是一时兴起,想参观一下当初由梁思成夫妇设计的联大校舍,这于他土木工程系来说就如同现场观摩实习,行程的理由甚是堂皇。再者平日躲空袭的时间久了人们多少有了点小经验,凡是晴空万里,视线清晰的日子,十有八、九会有日本战机赶来凑热闹,学校为防备师生有伤亡定会停课。曹木甲早上起床出门,只要抬头望见天空万里无云,顿时会主动返回寝室备齐水壶干粮先走一步。从城南到城北走路只花大约四十分钟左右,就算一步三摇慢慢溜达,最多一个钟头。一个钟头走到城北差不多昆明也该拉响防空警报了,那时可看者有二,其一是看别人不及准备惊慌失措抱头鼠窜的样子;其二是参观梁思成建筑艺术在炸弹硝烟中抵御破坏的强度。只可惜日机当日只在昆明城上空转了一回,扔下十数枚炸弹,联大校舍暂时幸免。曹木甲不能白跑一趟,待警报解除后并不急于回工学院,只在文、理学院闲逛。文、理学院在城北分做两区,沿一条环城马路对面隔开,理学院在马路之南,叫做南区,文学院居北,叫北区。北区比南区较大,学生寝舍与饭厅、图书馆并大部分教室都设在这里面,梁思成的设计主要在北区。曹木甲进北区大门,一条土路直通北墙后门,土路居右有一口池塘,池塘边有花树围绕,树下置大石,石呈红色,可坐可赏。过池塘再右是联大校区广场,广场北端是一土台,可供演讲用。土台北即联大最豪华建筑物——图书馆,再后即饭厅。之东则是教学区,有教室若干,具是铁皮房顶,厚薄不一,但相信御日军飞机之炸弹远不如大舰厚甲,唯雨天承龙涎毫不费力。土路左边校门处有一警卫室,面对运动场。运动场之北是大片学生寝宅,土墙草顶极富原始蛮荒特色,除此无它。曹木甲逛罢多时见天色已经不早了,欲打道回府,看到校舍西边墙上还有个小门,门是开着的,外面景色颇佳,乃负双手,踱方步,由此处出去寻路去了。

    他走的这条路几与马贤亮上次在野外探险走的是一个方向,荒僻的地方白天看时跟夜晚看是完全不同的。大凡越是荒僻处,风景越是秀美,所以这世上有许多的名潭古刹多半远离闹市。曹木甲一路走去,见天空亮时周遭是一景,黄昏日落时又是另一番景致,搞得他如登仙境不能自拔,脚上就停不下来了,有时明知道天快黑了,但一看远处有人家做饭的炊烟在山野间升起,心中便懒惰下来劝自己道:“反正天也差不多黑了,再回头走到工学院岂不累死活人?不如再看看这每里的景色,前面说不定有村子可以留宿。”。

    他的运气也好,当天完全黑下来了,正好寻到乡下打谷的打谷场,中间堆着两枚石辘,另有两垛高高的草垛。曹木甲伸手在草垛里探了一探,稻草干燥无水,便放心的扯了一大把下来铺在地上睡觉。他不但是个“见面熟”,还能随遇而安,双眼一闭居然也睡得十分香甜。睡到半夜不知几点钟了,天上哗的下起雨来,一下就挺不住了。几根稻草哪里能挡得住雨水的侵袭?这便将曹木甲淋得透湿。他睡梦中以为自己是在游泳,不知怎地水性变得不好,手脚并用之下鼻孔中还吸进了许多水,呛得他哇咔咔的大咳起来。惊醒了一听,倾盆大雨下得密不透风。想找地方躲雨么?这黑灯瞎火的可以跑去哪里?若是一个不小心掉到什么古怪的陷阱里可不是闹着玩的。曹木甲心中暗道:“虽无处躲藏,不过也未必全是坏事,当成洗澡也好过呼天呛地。”。他身上本来就脏,干脆站起来将衣服脱干净了光着个屁股就借这大好的机会搓洗起来。开始尚觉痛快,水量充足,亦不用他担心浪费水资源,但久了便有点冷。昆明的气候四季如春,盛夏不蒸,寒冬不栗,加之曹木甲年轻,血气正刚,雨水淋久了虽有点冷,但还不至于要他的小命,惟不知这天大的洗澡水可以到多久才关,倘若老天爷对自己另眼相看,大雨下足三天三夜,难不成就这样光着屁股淋三天么?

    左思右想多时,还是决定冒险返程。把地上的湿衣服拾起,只穿上一条短裤,余的跟自己白天带的水壶诸物系到一起,赤着一双脚板在地上摸索着前行。走了半天的路程,越是搞不清自己所处的位置了,天上只是闷声下大雨,连闪电也不见一个。曹木甲昏天黑地之际胸中一团怒火便要放出,正要破口骂娘时,前面漆黑的地方闪了一星火头,只一会又熄灭了,不一会又亮起来。曹木甲一看,心中大喜,知道这是有人在吸烟,那火头是来自香烟上的。又向那边摸索几步,脚板上一痛,是踩到一枚尖锐的小石子上了,连忙将脚抬起用一只手搓揉。他怕又踩到别的锐物上,弯低了腰用手在泥地上轻轻探了几探,觉不到另有什么东西会扎脚,正要直起身走过去,那边黑暗中有人道:“盖如国人有评议欧洲史实的,至多不过罗马与恺撒,了解斗兽场之残酷,伟业与政变。就算放眼去看近邻东瀛历史,国内学术权威未必能胜得过人家一个二流的史学家。”。曹木甲差点笑出声来,他万没想到在这情景下还有人大发雅兴,心中暗道:“不知道还有些什么可笑的论调我且听听。”,只听那人继续道:“我们去评日本历史,不过是他们的一本《古事记》,素盏鸣尊斩大蛇,又或是《万叶集》诸诗家的什么‘大和地方多山丘’,‘细雪纷纷落不停’,更深的却无法体会。中国的历史又何尝不是这样?我们盘古开天辟地、女娲补天的神话日本学者能比得过国学大师么?几个并无多少创见的极端文人抛制一、两篇诋毁中华文化的垃圾,居然在大学校里还有一定的市场,真是人类文化发展史上的天大笑料。”。另一人道:“闻一多君的中国古代神话课上得名气甚大,连工学院那边也有学生过来听,不想那几个年轻人私底下说中国文化翻来覆去也不过只盘古、女娲,再么伏羲,整日介拿几个老祖宗自我陶醉,长此以往国人必在陶醉中自我灭亡。”,先的那人道:“他们懂得什么?不过是受了些居心叵测的日本学者的鼓惑。我们是中国人,难道天天去讲天照大神和神武天皇么?世上哪个国家不是把自己祖宗当神般的供着?那几个年轻人就跑去东瀛变成日本人,一样要翻来覆去的天天讲倭建命是如何变做白鸟,一样要整日陶醉在神武东征的传说中。我告诉你,这个叫津田的老家伙向来瞧不起中国人,非是瞧不起中国人,他连自己也瞧不起,前不久不是有人控告他对皇室不敬么?”。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论道(02)
    曹木甲不小心打了个喷嚏,那边马上道:“有人!”,烟卷也扔掉了,一道手电光照射过来,喝道:“看见你了!还不现身!”。曹木甲揉了揉鼻子,用手挡在眼前,说道:“别照,是自己人路过的。”。那边有一个奇道:“什么自己人?谁与你认识的?”,曹木甲答:“工学院么,我是工学院的,你还拿我当外人么?”。那边的手电一下关了,有两个人叽叽咕咕的低语一阵,其中一个又对曹木甲这边喝道:“什么工学院不工学院的?老子一个也不认识。”,脚步声噼里啪啦作响,好似已经走掉了。剩的那个对曹木甲道:“你过来,让我看清楚你的样子。”,曹木甲道:“你把手电筒照路我好过去。”,那人笑道:“对不起,已经让我的伙伴取走了。”,只见不远处一道手电光又亮起,正急匆匆的赶路。曹木甲用脚趾在地上又探了探,慢慢的挪过去,边走边道:“那个人看见我怎么跑这快?难道还是个熟面孔么?”。

    走得近了,这才模模糊糊看见对面是个西装革履的汉子,正叉着腰打量自己,曹木甲心中吃了一惊,暗道:“这人比我还厉害,我是脱得几乎光屁股才淋雨的,他到穿得整整齐齐的来淋雨,连伞也不打,听他们说话好象还有点学问,做起事来怎么这幼稚?不知道联大哪个系有这号人物,有机会须得打听打听。”。

    这西装革履淋雨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孙造书。他哪里想穿这整齐淋雨的?只不过事出突然,方才正与联大物理系郑泗江打着伞在外面透气,曹木甲一个喷嚏把他俩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张敬来的人找过来了。待用手电筒一照,发现是个只穿一条短裤的青年,这份稀罕就别提了。曹木甲说自己是工学院的,郑泗江首先想到不能让人看到自己,不然只消在校内略一打听就能知道自己是谁了。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到时候这青年把物理系郑泗江在野外与一个男人幽会的事加油添醋的说出来,名益不保是小事,若有那好事的再拉一帮人白天过来现场参观,这里地下的制作车间就保不住了,因此与孙造书咬了一阵耳朵后他要先走一步。孙造书亦是与他一样想的,将电筒和雨具交给他让他快回去,自己留下对付这年轻人。

    没了手电筒,两个人在雨中对面站着也只能看见个大概。孙造书暗道:“我不能问他过紧,不然反而会激起他好奇心注意到这处有异,须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他交谈哄他走开。”,口中便嚯了一声道:“稀奇,竟然这晚还看见光屁股到处乱跑的。”,曹木甲暗道:“我稀奇?你好过我么?”。耸耸肩膀儿不屑的道:“我也没看到穿这整齐出来淋雨的。”,孙造书仰头故意大笑道:“哈,君子独善其身,我自是不会人前一套,暗里又来另一套。”,曹木甲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雨水,想:“想跟我嚼文?须知我土木系也读过《大学》,且随便搞几句甩与你听听。”,也仰头故意大笑道:“哈,修身者先正其心,我可不会外面打扮得花枝招展,内里却那龌龊。”,孙造书哼道:“我内心龌龊?还不知道谁更龌龊。我问你,三更半夜你光屁股跑这里来要做什么?”,曹木甲反唇相讥道:“那你又三更半夜穿这整齐跑来要做什么?”,孙造书道:“我自有我的道理,比如说……比如说……”,“比如说”什么?下面就不知道该如何续了。曹木甲冷哼一声道:“说不上来了罢?这就是说你干的事多半见不得人。”,孙造书怒道:“我见不得人?你看看你自己,浑身上下一丝不挂,你见得人么?”,曹木甲将肚子一挺,指着自己的短裤的大嗓门道:“一丝不挂?这是什么?难道我穿的空气么?”,孙造书更大嗓门道:“这黑咕隆咚谁看得见?你说穿裤子算什么?你说套的是铠甲我也只好信了。”。他方才用手电筒照曹木甲时其实早已经看清楚他身上有穿着短裤的,只不过当下正值两个人在口头上争英雄,紧要关头只好闭着眼睛瞎说了,反正他也差不多是一丝不挂的。

    曹木甲哪里肯服他,听他最后一句便马上吼道:“你既然看不见我穿没穿裤子,怎地知道我一丝不挂?”,孙造书放声怒道:“你这白痴,不知道光着的皮肤白些么?我只看你上下一片精白,自是知道你一丝不挂。”。人体肌肤若是露着的,在黑暗中多半会比用衣服挡住的要抢眼一些,曹木甲离孙造书又近,几至两个人要靠在一起,眼睛上下一扫,十拿九稳是可以看见个大概的。

    待孙造书说完,曹木甲先是一愣,暗道:“这家伙说得也是,说不定是方才拿电筒照射我时他正好没看到,但我说我是工学院的他肯定听见了,方才听他们的对话,好似在学校极熟的,若此刻不辩明,他改天到工学院四处一宣扬‘有个家伙半夜三更光着屁股在郊外到处乱跑’,老子听见了连自己也要羞死。”,遂向地上干啐一口道:“好让你知道清楚,我可不是什么暴露狂,我的确是穿着短裤的,此刻腰上不是‘一片精白’,只有脱了裤子,屁股上才是‘一片精白’。”,反转过身去,双手扯住自己短裤的裤角往下拉了半截,用一只手反指着自己白精精的屁股道:“现下是白的。”,穿上短裤又道:“你看,又黑了。”。

    孙造书不意他竟然会主动展现自己,心中暗自道:“这家伙是个白痴还是个傻瓜?”,连连摆手道:“好了好了,你不用演戏我看。在地上抓团泥巴糊到身上,我可不上你的当,你还是快走罢,淋得病了可怨不得我。”。

    曹木甲听他话中依然不信自己确实是穿了裤子的,以为自己是在哄他,将身上拿着的几件外衣裤并一个装水的水壶扔到孙造书的手里说道:“这是我的长裤,你一摸就知道了。你再找找上面还有短裤么?不在时自是穿在我身上,难道我会戴在头上么?”。

    孙造书接住一堆**的衣物,那上面还有个水壶,但他一时还看不清,只用手可以摸到是个硬物,便对曹木甲说道:“什么东西这硬邦邦的?”,曹木甲听他好象是在故意打岔,冷言讥讽道:“你不要打岔,把心思用到正路上来,你看我可是光着的么?”,孙造书明知他身上还穿着条短裤,听他一说自己在打岔,那好,就岔到底罢,自言自语的道:“这黑的天,你光不光着也无所谓。衣服里面包的这硬东西是什么?我且摸摸看。”,曹木甲听的话里其实已经有心认输,也不逼他在口头上认帐,答道:“你摸什么?白痴也能探出是什么物件。”。

    孙造书一时还没探清楚,听对方说自己是白痴,怒冲冲的又道:“我偏不知道手上捏的是什么东西,你这样的家伙还能有什么好玩意儿?吃也不能吃,喝也不能喝。”,曹木甲拍手笑道:“哈哈,说错了罢?偏就是可以喝的。”。孙造书这才大悟,原来手里捏的是一个水壶,轻轻一晃,里面还有近半壶水的样子。他气曹木甲在自己面前太得意了,将水壶的盖子取下,一翻手腕将里面的水到在地上。曹木甲一听地上另有倾泄的水流声,惊道:“你干什么?不要浪费了我的水。”,孙造书一边到一边说道:“我可没浪费,只不过想喝,一时没找到口子,你瞧淋我一身都是。”。最后两口到进自己口里咕嘟咕嘟的喝干净,嘘了一口气道:“好喝,好喝。”。

    不远处有个人低声怒骂道:“竟然是这么个东西,老子都觉得丢脸。”,孙造书一愣,觉得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惊道:“是谁?!”,肚子里却不由自主的喊:“不好,是张敬来这老家伙!”。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论道(03)
    日机接连对昆明进行轰炸,张敬来最担心的就是设在联大校外自己正在铺设的高能粒子加速器的工地可不要被损毁了,每天夜里都要去巡视月遍。好在日机只是对昆明城内进行骚扰,城外郊野来得则比较少,他的加速器喜幸平安无事。到这天晚上一场瓢泼大雨没头没脑的下下来,张敬来担心雨水侵蚀工地,披了件蓑衣就赶出来查看。

    加速器是埋设在地下的,平时先提前在地上挖好深壕,待所需设备运到就在晚上进行铺设,随后再马上用挖出的土埋起来并撒上干草杂物隐蔽。今晚大雨一下,挖的壕沟进了一半水,已经埋好的加速器部件是用防水的雨布封口包实的,一场雨对设备本身影响不太大,就是雨停后要把积下的雨水再排出壕沟会要花些额外的工夫,张敬来想到自己大把的年岁还要为这小事操心就有点感慨不已了。

    正在暗自叹息时,远处一条光柱往这边扫了一下,张敬来连忙蹲在地上,暗想:“这晚了还有什么人在赶夜路?”。

    那光柱是个打着雨伞的汉子照路用的手电光,由附近的荒地里过来的。张敬来不记得这附近有什么住家,只有条小路是从昆明城一直通到外地。晴天的夜里或者有人会赶夜路,但雨天就不大可能了,更何况是三更半夜一个打着雨伞的汉子在赶路。那汉子的面孔虽然看不清,但大致的身形却并不是普通的贩夫走卒,而是像有些学识的人,因为这种人身上穿的是长袍,走路时多会显得很秀气的将长袍的一角设法掀起以免被地上的泥水弄脏,这样的人越是不会黑灯瞎火的乱跑。在昆明除了与自己结交的那个军统局云南站姓陈的麻脸小队长的手下常常会有些奇怪的举动外,其他人断无这雅兴。做特务的也不是简单人物,难道那赶路的汉子也是搞谍报工作的么?

    张敬来心中有点狐疑,若是陈麻子的手下在办事,自己就不好贸然打扰。两边虽然有交情,但谍报工作非自己所长,人家半夜接头联络做秘密工作,外人闯进去看见了说不定会为了保密而被灭口。可是陈队长与自己交往也不是一天两天,在这附近也曾与自己一起走过,对自己的举动人家是一清二楚的,他有什么事要对自己保密的话怎会让手下走这边的路呢?

    张敬来的心头突突的跳了几下,暗道:“怕是日本的间谍,昆明遭受空袭,这边的气象不是几百千里以外可以说知道就知道的,须得有秘密电台通报,几时云多几时云少,能见度大致怎样,会否有雨有雾,哪里新设了有轰炸价值的目标……”,一想到“有轰炸价值的目标”,脑中嗡的一响。自己的粒子加速器的轰炸价值有几何?这物虽不是什么直接的军工设备,可事关高能物理,高能物理在兵器制造中也他妈的占有好大的份量,西洋各国不是也在搞加速器么?他们的科学家是怎么说的?“威力巨大的超常规武器”。自己还骂那些家伙是刽子手和军火商,如今大家走的路子差不多,只是在细处略有不同,日本间谍自不会费力探出两下的“微小差别”,总之只要是加速器,那么说不好先炸了再说。

    张敬来大急之下差一点要冲出去与那走夜路的汉子拼命,后一想自己一大把老骨头不知道拼不拼得过人家,拼不过时只好让人就地干掉。云南地处偏荒,风景十分的不错,张老三被人弃尸荒野时死不瞑目,大把的秀丽风光依旧可以印入眼帘,呜呼哀哉之际亦能“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使我欣欣然而乐与”。

    略加考虑后老张决定先过去探探清楚,倘是真的有日本间谍的秘密电台,回去同陈麻子说,让他的人去,他们搞谍报的对付间谍自是有法宝手到擒来。想毕,低着身子向刚刚发现电光的那处摸过去。

    赶路的汉子正是郑泗江,他也没想到这晚的雨天还有个老主顾在外面。张敬来是偷偷摸摸的,加之雨声又大,隔远了便听不见脚步声,他身上还披着件黑糊糊的蓑衣,这时候不注意看根本不会晓得有人从附近过去。

    张敬来跑到郑泗江初现身的荒地,在泥地上只摸索了一会,就听见前面有人大声说话,第一句是“什么东西这硬邦邦的?”,声音挺熟,只一时还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老张怕让前面的人发现,悄悄的蹲在地上侧耳细听,只听另一个年轻的声音道:“你不要打岔,把心思用到正路上来,你看我可是光着的么?”,张敬来暗道:“怎么是光着的么?这些年轻人在这里要干什么?”。

    先的那人又道:“这黑的天,你光不光着也无所谓。衣服里包的硬东西是什么?我且摸摸看。”,张敬来又暗道:“这声音还是熟,他妈的谁的声音让我记这清楚?那衣服里包的‘硬’东西会是什么?白痴也知道,这家伙还要‘摸摸看’,简直有点不正常。”。

    他与孙造书一别就是一年多,打赌的事记得清清楚楚,但于对方的声音确实已有些陌生了,加之此时肚里生出龌龊的想法,越发不敢断定是与自己有什么交情的熟人。

    果然,那年轻的声音道:“你摸什么?白痴也能探得出是什么物件。”,老张的眼前似乎出现一幅奇怪的图画,他心中还想:“真是糟糕,怎么碰到这种事了。”。

    想抽身离去,只听后的那人怒冲冲的道:“我偏不知道手上捏的什么东西,你这样的家伙还能有什么好玩意儿?吃也不能吃,喝也不能喝。”。

    张敬来顿时大悟:“是孙造书这个小人。”。

    因为当初孙造书与他打赌做约就是两个人大发脾气争吵的结果,这时再一听他发怒的声音,立刻便联想到是老对手在这里。只是听孙造书“偏不知道手上捏的什么东西”,张老三对他的斯文形象一下子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心中骂道:“这些留过洋的年轻人就是无法无天,回到国内也这般无耻,三更半夜下这大雨两个男人在这里干什么?一个脱光了,另一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眼前那怪异的画面越来越离奇,已有些后悔与孙造书打赌,像这种道德败坏的年轻人,就是做自己对手也给自己老脸上抹黑。

    正生气时那个年轻些的声音拍手笑道:“哈哈,说错了罢?偏就是可以喝的。”,随后就是往地上放水的声音。张敬来早在肚子里画了一幅不堪入目的图画,那边一旦有什么轻微的动静这幅图画就顺理成章的照他的想法改动。孙造书往地上到水的声音让雨声挡了一半,只击打在泥地上有啪啦啪啦的响动,张敬来暗道:“嚯!听声音到有几分威武雄壮!”。

    那边又惊道:“你干什么?不要浪费了我的水。”,孙造书答:“我可没浪费,只不过想喝,一时没找到口子,你瞧淋我一身都是。”,然后咕嘟咕嘟几声道:“好喝,好喝。”。张敬来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道:“竟然是这么个东西,老子都觉得丢脸!”。

    孙造书肚里明白是遇到老熟人之后不由得慌了神,他并不知道张敬来的想法此刻要多龌龊有多龌龊,只不过此处是在自己制造车间的屋顶上,这老头子能找到这里自是别有用心。他自己就通过苏同翁的关系了解了不少关于人家的事,说不定人家也能通过苏同翁反过来侦知自己的事。张敬来也算有身份的人,他要赢自己的赌约也不会想到要杀人,但于自己的制作过程中弄点小麻烦还是极有可能的,因此孙造书也大声道:“张老三,你想做什么?”。

    他比张敬来小了近三十岁,直呼“张老三”本属极为无理,但两人打赌之后几成仇敌,加之当下情况紧急,也不用如惯例那样假惺惺的叫他“张老先生”。

    张敬来站起身循音走到他面前冲他脚下恶狠狠的“呸”的一啐,道:“你方才若是叫我‘张先生’,老子过来就是一记耳光给你,幸亏你他妈的还算知趣,称老子作‘张老三’。咱们之间既然从未客气过,也用不着姓张的正你的规矩,但是从今往后老子不再与你打赌了,你敢死跟着,老子便自甘认输。”,言毕转过身又是“呸”的一口,自言自语道:“与你这般人物打赌,赢了输了老子都没光彩。”恶狠狠的跺脚走了。孙造书还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这大火,但这老家伙说什么“自甘认输”的话,难道是他窥到了自己的什么秘密不成?一时间思绪万千,轻易得来的胜利竟让他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论道(04)
    曹木甲拍拍他肩膀道:“你把衣服还我,记住我可是没在大家面前做过丑事的啊。”,孙造书回过神来把他的衣服长裤水壶都还了他,嘀咕道:“这多时间没见,张老三的脾气又长了。”。

    曹木甲不好再光着大半身体,将湿漉漉的衣服长裤重新穿到身上,水壶往裤腰上一别,又对孙造书道:“记住啊。”。

    孙造书听他叮嘱自己两遍,不外乎是想正他的君子形象,冷哼一嗓道:“记住你的名字还是记住你光着屁股到处乱跑的事?”。

    曹木甲自不会白痴到把自己名字也说出去,方才自己已经证明过给他看,并且听他话语也应该是已经明白的,再要说自己光着屁股乱跑定是有心诬赖,既是诬赖,那就不用怕了,诬赖的事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不比真的做出荒唐之举会让自己良心羞愧一世。土木工程系的人有哪一天不跟脏东西打交道的?灰头土脸的时候久了对之外表未必那看重,关键是内里要修得清白,好比那佛家的偈语说的: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何况现在倾盆大雨之下别说心灵了,身体发肤也是干干净净的,因此毫不在意的道:“这就不干我的事了。”。

    他见张敬来从另一边气恨恨的走了,那么那里定是有路的,先的那打电筒的也是走的那里,他与面前的这个西装汉子谈话中曾提到闻一多在文学院讲课的事,说不定他走的方向就是回到联大校区的方向。也不再与孙造书多嘴,绕过他向黑地里摸索过去。

    孙造书冷冰冰的道:“不干你的事?你是工学院的我还不清楚么?天一亮我就去那边张贴一篇小报道,说工学院这里有个家伙半夜里发春,跑到荒郊野地里脱光了屁股跳舞。哼哼,天亮才回去的那个伙伴就是。”,曹木甲心道:“今天晚上老子赶快点,天不亮就悄悄溜进寝室睡大觉,你不知道我姓名,这天黑也不一定看得清我的脸,谁还能拍胸膛指认老曹么?”。

    只听那边继续说道:“我也不用写你名字,弄个化名去让人猜,你一天到晚看见别人用眼睛在身上扫来扫去的心里便会发怵,比叫人马上认出来还痛苦千万倍,就称你做‘某甲’罢。”

    他哪里知道曹木甲写文章向来的化名即是叫做“某甲”,工学院几乎无人不知,就理学院这边马幼山几个也晓得。

    只听前面“啊唷”一声,泥地里先跌了一跤,后又哼哼唧唧的道:“干什么‘某甲’?用a君b君不行么?”。

    孙造书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曹木甲大声道:“好,你写,那我也会写。你深更半夜跑到这里做什么?穿得花枝招展的跑来淋雨吗?嘿嘿,先头还有个家伙拿着一支手电筒跑掉了,后的那个厉害的也是个男的,原来你是专门在这里等两个男人,没想到让我给撞上了。他跟你说打赌,你们赌的谁长得漂亮吗?我也不用你们的真名,三个男的三个花名,一个叫张潘安,一个叫李宋玉,那个厉害的叫龙阳君。也叫人用眼睛在你们身上扫来扫去叫你们发怵。”。

    孙造书暗想:“这小子真的写了我到不用怕,就是老郑那边多半有点不安。他出来又半夜再走回去,联大与他相熟的看见什么张潘安、李宋玉,再么来一个龙阳君,想起他老兄今儿晚上在学校大门进进出出鬼鬼祟祟,到时整天拿另样眼光看他,那可对不起人了。我与面前这青年又没什么仇恨,还会当真去写他么,不如谁也不招惹谁。”,便回应道:“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以为我愿意写你么?又不会流芳百世,只能遗臭万年;懒得理你了。”,那边再无什么回话,只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在渐渐远去。孙造书向那边啐了一口,待细听不见声音了,左右又定睛侦探了半天,猜测不会再有人在附近,这才伸手在地上摸到一扇小门,拉开钻下去,反身又把门关上了。

    地下原来是个烧制青瓦的瓦窑,让苏同翁改成孙造书的工作车间,里面放了一台铣铁的小型车床。因这荒僻处没有电,那铣床用一台汽油发动机做动力,要用时开一小会,其余时间则尽量不碰,以免响声传出去。此刻操纵那车床的老师傅坐在一盏油灯下正在发呆,孙造书连湿衣服也没脱,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刘师傅,有什么事吗?”,那姓刘的老师傅将手上捏着的一枚古里古怪的零件放到他面前道:“孙老师,这个部件里面的几个地方用车床已经无法做了。”。

    孙造书将那零件取到手上一看,是自己设计用来控制射线能量的关键部位,上有十二窍,十二窍内互有暗管相通。关、合十二窍其一或数个,射线能量便因此变大变小,这个部件若是做不出来,整个设计就是个废物。车床可以轻易铣出十二窍,内里的管路则是困难重重。那刘师傅开了大半辈子车床,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叫人烦恼的零件,好容易铣得差不多了,最后有几个深处的结合点实在打不通,愁得他连饭也吃不下。方才孙造书与郑泗江跑到外面去透气,他一个人在下面对着那零件绞尽脑汁的想办法,故此对外面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孙造书将那部件看了一会,问道:“刘师傅,真的没别的方法了吗?”,那刘老师傅失神的摇了摇头道:“或许是这台车床还是简单了,若是到外国,那里的铣具齐备,休说铣几个小洞,九曲十八弯的东西兴许也能做得出,可是在这里实在就……”,叹了一息。

    孙造书愣了片刻,暗道:“外国?英、法、美定是有了,可苏同翁能给我开支票坐船去么?这里的设备多亏了他,他一心灰意冷我连这儿的东西也没了。决不能在他身上泼冷水,但是也不可以让这几个小难题困住我,怎么办?”,用手挠了挠头皮,眼前忽的一亮,原来是听郑泗江说起联合大学工学院有一台车床是供教学实习用的,说不定去那里可以解决问题。

    一想到“工学院”三个字,不自禁的用手一拍自己大腿叫道:“哎呀!怎么跟工学院的搅到一块去了!”。

    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总计有文、法、理、工四院十八系,工学院位于昆明城东南拓东路上,分设土木、机械、航空、电机、化工五系,为了方便学生实习,工学院迁至昆明时还带着一部车床。由于战争影响生计,为避免坐吃山空,工学院利用这车床又开了一间五金材料加工厂可以对外揽活,那边的车床比之孙造书这里的不知道要高级了几多倍,车个七扭八拐的零件比吃豆腐也容易。苦于方才在外面刚跟人家工学院的不知哪个家伙小干了一仗,倘若去的话,正好碰上怎么办?面孔虽然不一定让那青年看清楚,但声音肯定是再熟悉不过的,到那时,他偷偷摸摸的给自己为点小难,车零件时铣刀调紧一分,开的洞就或许小一点。自己这高级的设计,大小差毫米的百分之一便要作废,除非把这里的刘老师傅带去亲自操刀,但人家会答应么?

    孙造书考虑半晌,又有了个妙办法,决定自己装哑巴,依然是与老刘同去,去了自己也不开口,让这边的老师傅去交涉,自己只把好关。既不用开口说话,那就什么麻烦也没有了,想到这里禁不住哈哈的两声。

    老刘先听他拍腿大叫,后又哈哈两声,自己回过神来,一看孙造书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惊得双掌一拍,叫道:“孙老师,你怎么淋成落汤鸡一样?你的朋友呢?怎么不见他?”。孙造书把那未完工的零件又交还给他,一边转身脱衣服一边答道:“他先回去了,刚才在上面跟个奇怪的青年打嘴仗,他的浑身上下只穿一条短裤,这半夜里还到处乱跑。”,老刘呵呵的笑起来,说道:“怪不得你弄成这样。”。孙造书脱得只剩条短裤,在墙角的一口藤箱里翻出干衣服,又寻了一条毛巾上下擦拭,并对老刘道:“刘师傅,我听老郑说联大工学院有个五金加工厂可以对外接活,明天咱们俩先过去看看。您在这方面是个专家,先看看那边的车床能不能铣咱们的零件,如果能用那最好了,到时候还得由您跟他们答话。我刚才在上面得罪的那青年可能就是工学院的,他熟悉我的声音,我跟您过去了只装作是个哑巴,车零件的事您做主,我只把住关口,您看怎么样?”,老刘眼睛一亮,道:“他们有车床?那最好了,我先头还想建议你去请苏老板帮忙,他在滇越铁路上吃饭的,跟越南那边关系密切。那里是法国人的地盘,可能有法式机床,唯一不好的就是滇越铁路太难走,沿途悬崖峭壁令人胆战心惊。我听说外国有一种过山的飞车是让洋人趋之若骛的,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胆量到滇越铁路上走一遭。”。

    孙造书道:“我到有幸坐过一次,不过没怎么敢往车窗外看。有些路段好象只在空中铺设一层铁轨,下面什么也没有。再有的就只在悬崖上开出一条窄路只能用来铺铁轨,偶尔往车窗外看时,自己就在悬崖的边上,当真吓人。好处是小火车经过这些地段时乘客都变得规规矩矩,连咳嗽一声的也没有,生怕一出声就会把火车震脱轨道。话说回来,我发现滇越铁路上的火车开得很慢,有时几至叫人心里发燥。”,老刘道:“想快么?那还不简单,这里有列火车可快得像飞。你听过‘米西林’吗?”。孙造书换好衣服找地方一坐,问道:“米西林?这是什么东西?”,老刘一挑大拇指赞道:“米西林连蒋夫人也特意来坐过。这家伙,跑起来比飞机还要快。”。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论道(05)
    原来在滇越铁路上有一列法国造的高速列车,时速高达二百余里,因其车轮是产自法国米西林橡胶厂的胶皮轮,故而滇民以此称之为“米西林”。这车绝不似一般普通的蒸汽机车那般外形凸凹不平,整体流线,光滑如梭,并且使用的是内燃汽油机。老刘说的“蒋夫人也特意赶来坐过”即是指国民政府第一夫人宋美玲女士于西历之一九三五年至云南时曾专程搭坐此列车至开远一趟,事后大赞米西林列车之先进超前。

    孙造书尚不知此趣闻,惊奇之下对老刘道:“比飞机还要快么?滇越铁路曲曲弯弯,一条笔直的路段也没有,我坐火车看前后车厢的过道,从未有一次能从头看到尾的,这便是说明到处都是在转弯。这多的弯路,火车怎么跑那快?”,老刘答他道:“米西林用的胶皮轮,里面可以充气的,这般与轨道的咬合就比一般的铁轮要紧得多,跑曲线多的地方虽不能真的同飞机比赛,但这里山高水险,能跑得飞机的一半快也能叫做飞了。”。

    史有资料,米西林在弯道上也跑出过一百四十余里的好成绩,这种速度比不过新式螺桨战机,比之早期航载器材还是要强。曾有一份西历一九三二年的《民国日报》介绍,米西林跑呈贡至昆明二十公里路段只用十三分半钟,时速已达八十八点八公里,换做市制就是一百七十六里还多。不过这车在国内也只云南滇越铁路上一辆,一般人等是坐不起的。孙造书所乘的火车只为普通蒸汽机车,他在这方面的见识反而不如一个普通的昆明百姓,听了老刘的大致介绍,心中对那辆居然可以用充气胶轮的列车产生极大兴趣。

    二人又闲扯了一会儿,考虑到天亮以后还有事要做,先后都睡了。到了第二日天亮,二人起来一看,那雨还在下。孙造书一皱眉,对老刘道:“还在下这大,路上可要难走多了。”,老刘却道:“未必是坏事,这大雨天我们都出去了也不会有人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无意中闯进来。这里又有车床又有铺盖,任谁一看都知道是个秘密据点。昆明遭空袭,当官的防上防下也要防备间谍,我们搞这里的事让人一误会,拉出去就要请吃枪子儿。”。

    孙造书想起昨天晚上的遭遇,嘀咕道:“说不定又会有哪个家伙连裤子也不穿就又跑到上面生事。”,转念又一想,张敬来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跑到这里的?他后来气愤愤的走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让他心灰意冷,这老东西说话时的语气可不像是装腔作势,他不屑与自己做赌,自己还在乎与他的赌约么?现在自己手里握的东西岂是一个不值钱的赌约可以相比的?

    他想了半天,始终猜不透张敬来的举动到底包含着什么奥妙之处,最后自言自语道:“管他呢,这里我把要紧的东西都带在身上,有人进来了只要设计图纸不丢就会无大碍。捱枪子儿的事么,一则与我无关,二则万一有事可以请苏老板说明疏通。”

    二人又在各自的床铺上躺了一会就都起来了。孙造书在英伦岛留学的时候学了一点煎鸡蛋的手艺,用煤油炉子炸了两份鸡蛋。苏同翁在越南那边也有些关系,这战争时节还托人在法人商行里购了些咖啡,孙造书这里也让他分了一份,只是老刘喝不惯咖啡,自己用开水佐了两枚头天晚上吃剩的馒头下肚。

    吃罢早餐,两个人又收拾了一下,老刘只戴了一顶大斗笠,唯一的蓑衣则给了孙造书。

    从瓦窑的下面小门出去,孙造书反手又将门锁上这才上路。

    在泥泞的小道上走了工夫不大,到了通往昆明城的大路,又走了大约两袋烟的时间,从老城门进去穿街过巷往南走。正走着,前面张敬来打着一把雨伞一步三摇的踱了过来,看见孙造书,咳了两声,吸了一大口浓痰,“呸!”的一声啐在地上。孙造书心中立时不痛快起来,暗道:“什么意思?见我便装腔作势的,吐痰便吐罢,却将那个呸字念得那样着力,你知不知道自己声若铜钟?啐一嗓子震得空气都在发颤。”,肚子里的火越烧越旺。

    走了几步听见背后又是“呸!”的一声,那声音四下传开嗡嗡作响,早起走路的都在向这里看。

    孙造书轻声对老刘道:“刘师傅,您先去工学院那边找五金加工厂看看行不行,我待会赶过来。”,老刘见他面沉似水,方才那擦肩过去的老汉好象就是专门在针对着他的,猜到两个人定是认识的,便拉了拉他的蓑衣低声道:“你悠着点,不要乱来。”,孙造书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轻声道:“我会的,你先去。”。

    待老刘走了之后,孙造书回身去看后面,只见张敬来已经一摇三晃的走远了。他咬了咬牙,心中暗道:“我一定要跟上去弄个清楚,这老家伙也太傲慢了。”,脚步噔噔的追了上去。

    张敬来是成心要给孙造书好看,遇到他便连连发啐。他年岁虽大,然中气十足,加之早有成见,一口口的浓唾喷得不但有力,而且正气凛然。

    挺胸迭肚又走了不远,听见身后脚步踏开地上积水啪叽啪叽作响,猜到是孙造书气愤之下想追过来兴师问罪。张敬来想:“他还想问罪于我么?他问什么罪?昨天晚上不是机遇巧合老子哪里能见他真面目?这种道德败坏的堕落份子连话也不要与他说,待会儿他追上来我只把眼睛向天上看,懒得理睬他。”。

    耳中听着啪啪的脚步声,不由自主的先将自己下巴抬高,两眼望向天空。过一会身后的脚步声不见了,也听不到孙造书在前面责问的话语,颇感奇怪,有心将傲慢的下巴低下来,又怕让孙造书在一旁捡便宜讥笑自己,于是依旧昂首挺胸的自顾向前走,终于听到有人喝道:“喂!眼睛怎么不看下面?踩到人怎么办?”,声音不是孙造书的。

    张敬来低头一看,已经走到街边,几乎踏上乡农摆卖的青菜,连忙一缩脚道:“对不住。”,将头一扭,孙造书就站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正冷笑看他出丑。张敬来这火头又上来了,咬牙切齿的道:“妈个巴子的,老子最见不得自以为是的东西。”,那卖青菜的乡农还以为他是在骂自己,心中颇为奇怪这老家伙怎么道歉之后又这放肆。站起来握紧双拳,嘴里还击道:“你怎么又骂人?老子好欺负的么?”。

    张敬来知道他是误会了,连忙又对那乡农道:“不不,我没骂你。”,那乡农哪里肯信?怒冲冲的道:“你站我面前,不骂我难道骂自己么?”。

    张敬来心道:“这可误会大了,我本不该站他这近就骂娘的。”,甚是和颜悦色的将一只手搭他肩上诚心道歉道:“对不起,你的确是误会了,我是在与别的人生气。”,扭头去寻孙造书想指给那乡农看,却见孙造书向自己暗里伸一只手并竖起一根手指在骂自己,他这回是恼羞成怒,一只手还在那乡农的肩膀上,另一只打着雨伞的手向孙造书那边一伸,破口大骂道:“入你先人,敢对老子这样!”。

    孙造书一听他开口骂人,将身一背便不动了。

    那卖菜的乡农见张敬来一只手还按在自己肩膀上,头一扭便放声大骂。他在乡下与人对吵时这种指桑骂槐的把戏见了不知道多少回,当下这老头居然发挥创新,一只手触在自己肩膀上口里还脏话连篇,简直没把自己个中老手放在眼里。

    张敬来刚骂完,突觉自己肩上一沉,回头看去,只见那乡农面带微笑的用一只手抚在自己肩膀上,突的将头扭向另一边亦是破口大骂道:“我反入你先人……”。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论道(06)
    旁的路人听见这两个人在争吵,纷纷驻足观战。张敬来本想向那乡农道歉的,后一见这人嘴里脏话不断,就算与他道歉也迟了。他不想在这粗人身上耗费精力,缩回自己手臂“哼”的一声便要走,不想那乡农一只大手抓在自己肩膀上甚牢,挣了两下居竟然还没有挣脱。

    那乡农见对方被自己骂得已呈溃败之势,心中大是得意,缩回手叉在腰上气哼哼的瞪着张敬来。张敬来的目标本是孙造书,将身子一转,向左近望去,孙造书早没影子了。张敬来知道他定是趁乱溜掉了,心中极为不痛快,又观四周围了一大群人在看自己出洋相,愤愤不平的嘀咕道:“怎么跑了?有本事就站到老子面前。天底下竟有你这种道德败坏的家伙,再遇见了便一口啐你脸上。”。

    旁的观众听了他的话,先是一起扭头去看那卖菜的乡农,又都一起去看张敬来,再而又一起回过头去重看那乡农,众多的目光中显出异色,那意思是在问卖菜的乡农:你敢站他面前么?

    这多人面前那乡农哪里肯丢面子?鼓了鼓勇气三两步又绕至张敬来面前,复又叉腰大嗓门道:“老子站你面前了,你啐我脸上试试!”。

    张敬来见他几次三番找自己麻烦,心里道:“不是你老子也不会在这多人面前丢人现眼。”。他张老三的坏脾气是别人不晓得的,自己却很清楚。咳了数声,将一口浓痰“呸”的啐在那人脸上,随即一手打伞一手叉腰,将嘴巴一撇,那意思是“我啐了,你又能怎样?”。

    那乡农不意他真的啐自己一脸口水,这份奇耻大辱绝不可不报,再加之四周观战者众多,面上具都显出惊恐的神色,想必是早猜到有一场大肉搏即将发生,这个时候若不动他一动,众人面前须知不好下台。这乡农一把便抓住张敬来的衣领,怒斥道:“老家伙,不看你几十岁我一巴掌抽你转几个圈。”,话虽这么说,终究不敢真的动手,只是用力搡了张敬来几下以求在观众面前能有所交代。

    张敬来见他不敢真动手打自己,胆子也大起来,趁他推搡自己时又加了一记耳光在那人脸上。那乡农火往上撞,高举一只手对着张敬来便要打,旁的几个沉稳一点的观众连忙出来扯住他道:“打不得,打不得,这多人看见你打他,以后你不好做人了。”。

    张敬来脾气虽爆,但年岁毕竟花甲,一旦当街把他打了,那乡农就道理再充分也会让人指责,以后做生意可难了。有人扯他,他哪能不趁势落台?只是嘴头上不愿意认输,扬言“下次再让我遇上,绝不轻易放过。”。

    有一人怪笑道:“何必下次?我教你现在就摆平他。”,众人抬眼看去,只见一个油头粉面的长袍青年正举着一顶油纸伞在说话。那青年招手示意乡农到他身边去,这乡农吃亏之际自是想报复,去到他身边叉腰问道:“你有什么见教?”,那青年笑道:“我教你些手势,你认真学好。”。往乡农身边靠紧,用油纸伞挡在身前掩住张敬来的视线,口里道:“这样……这样……再这样……”,后又压低声音伏在他耳边授意。

    张敬来不想有人帮那乡农,伸手边整理被抓皱的衣服脑袋里边想:“又是个道德败坏的青年,出的什么坏主意?”。

    只见那边的油纸伞又一举,露出那乡农的脸孔,那乡农好似得了什么真传,脸上笑眯眯的看着他,突的伸出一只手,将五根手指一变,手掌一翻。张敬来认得这手势,是说自己“像一只乌龟”,他少年时与人斗气,这手势用得多了,所以一看便知。后的手势又变了,或挑小指或伸中指,花样繁杂多变,有时并还加上鼓鳃瞪眼引得旁的人哈哈大笑。

    张敬来虽然不精通哑语手势,但到底知道对方是在羞辱自己,旁的观众哈哈笑时定是在心里猜到他张老三在吃暗亏。张敬来今天当街受辱,岂肯与人善罢甘休?那乡农虽是在用手势辱骂自己,说到底也算是两个人之间有过节在先,不似那授人以歪的无关青年道德败坏。

    他大吼一声,将手中的雨伞向那青年用力扔过去,和身扑上。那青年用油纸伞一挡,将张敬来抛过去的雨具挡落,又往旁一让,口中道:“找我做什么?我又不与你打架。”。张敬来怒骂道:“老子替你先人教训你!”。

    他一旁上来个穿着蓑衣的中年汉子扯住他道:“老先生,这青年是在唬你。”。

    张敬来扭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方脸汉子。愣道:“你说什么?”。

    那汉子一指乡农道:“哑语我也研究过,一时半刻他哪里能记这多?只不过是掺了些惯常骂人的手势夹杂许多临时乱造的小动作好让你上当。旁的人不明白内涵,只看那乡农的动作有趣哈哈笑几声,非是因为大家明白其中道理。”,又转头对那青年道:“你这小伙子怎么这没道德?别人吵架你不劝也就算了,做什么在一旁煽风点火?”。

    他这一番话甚有道理,那年轻人面上一红,将伞具压低,转身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那方脸汉子去将张敬来扔掉的雨伞捡起来递给他,反身抬手去驱赶围观者道:“大家别看了,今天吵完了,散去罢。”。

    围观者见有人出面,自不好再驻足,遂各自抽脚离去,只剩那乡农还愣在一旁。这方脸汉子将他肩头一拍道:“你发什么愣?还不去卖你的菜?”,那乡农这才回过神,向张敬来看了一眼,看看他是不是还会找自己麻烦。

    张敬来被那方脸汉子帮忙驱散围观的人群,心中颇为感激,见那乡农看自己,挥挥手道:“我不与你争吵了,方才我们俩之间是十足的误会,不料让旁的人挑拨成对头,你还是去卖你的菜去吧。”。

    待那乡农离去后,他又愤愤的道:“人心不古,世道败坏。如今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不成器。”,对那方脸汉子道:“方才多谢你啦,原来你学过哑语,我差一点上那狡猾青年的大当。”,那方脸汉子答道:“我看方才那授人以歪的青年未必学过哑语,许是只听说过,竟然就能用它来唬人,不可谓不聪明,只是心思用歪了。”。

    向张敬来拱了拱手道:“老先生去哪里?我送你,免得又与人起争执。”。

    张敬来见他行的是个拱手礼,心中略觉怪异,后又一想,自己刚刚还说人心不古世道败坏,说不定人家是听者有心,特意行了个揖拜的古礼。

    要知道自清一代旧皇朝被革命军推翻后,继之以“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推波助澜,拱手礼已经不再成为日常社交的通用礼式,代之的是以握手礼居多,拱手礼则只在重大年会或者讲演台上偶有出现,称作“遥拜”。

    张敬来呵呵笑道:“我去大西门外某茶馆,你若送我去那最好,我可介绍熟人与你认识。”,那汉子点了点头,两人并肩向城西北的联合大学方向走去。

    到了张敬来常去的茶馆,二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跑堂的伙计给他们送上干毛巾擦拭,又冲上一壶热茶并一碟豆丝茶食。那方脸汉子除下自己的蓑衣放在桌下,将热茶端起喝了一口然后四处打量道:“这里我来得少,原来也是与边滇池一般的好景色。”。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论道(07)
    张敬来笑道:“向来这种地方只吸引两种人,一种是出家人,另一种就是读书人。出家人要修行自不会找十丈红尘的地方,非要到人迹罕至处才能清净;向来越是偏远的地方越有景致,这就不必多说了。读书人么,也要讲究环境,清雅的处所才可记得牢文字,所以大学校舍也跑不脱要安在荒郊野外,这边有座联合大学,景色则差不到哪里去。”.

    那汉子笑道:“历来懂得欣赏的多是有些层次的高人,越是先进的国度对美的欣赏越是有能力。”,张敬来大笑道:“这话有道理。”。

    喝了一口茶问那汉子:“我叫张敬来,弓长之张,敬重之敬,来去之来。你叫什么名字?”,那汉子又拱了拱手道:“我姓司马,即是三国演义里司马懿之司马,单名介,介乎两者之间之介,意思是左右为难。”,张敬来抚掌笑道:“介者,又可做耿直来讲,我看你性子到像。你是云南的么?”,司马介含笑摇摇头道:“这个,可不好说了,我与人通报姓名多说实话,老家就不好乱编了,不说也不好,且打个谜语请你猜一猜。”。

    一听要猜谜,张敬来便有了兴趣,道:“呵呵,想卖关子给大家,那便猜一猜。”。司马介道:“不过只能猜一次,否则问一次我摇头,再换个地方我又摇头,剩下的地方就自然会靠近答案了。”,张敬来点点头道:“嗯,嗯。”。

    司马介一指窗外道:“雨停了。”。

    张敬来还以为他在说天气,扭头看去,外面的雨依旧下得如同泼水,又回过头去看司马介,见他脸上笑嘻嘻的,顿悟是他的语谜已经出毕。挠挠自己头皮道:“这个语谜可真是十分怪了,典籍上没有,又不压韵又不像是在拆字。”,一拍桌子大声道:“哦!雨停了即是有个晴天的晴字。”,向左近茶桌上的邻友问道:“国内有哪个地名是带着晴字的么?”。

    茶客之间交换意见向来是见惯的,老张发问了便有人在低头沉思,有一人道:“带晴字?不多见,同音不同字的或许有几处。”。

    张敬来问司马介:“同音不同字的可算?”,司马介只是含笑不语。张敬来去向那茶客道:“烦你老兄再往深处想想。”。

    另一人慢条斯理的答道:“若是同音可以不同字,再转个弯儿想深入一点,秦国到是可以有所启发。”,他旁边的其他茶客问道:“这怎么启发?”,那人道:“秦国么,都城在哪里?”,旁的人又都“哦”的一声,恍然大悟。张敬来脑中一闪,正要去与司马介答“咸阳”二字,又一扭头,只见司马介脸上似笑非笑的,心里暗道:“且慢,倘若真是个晴天的晴字怎办?我须得查清楚国内到底有多少个地名是带着晴字的。”。

    向司马介笑道:“我看也不会这简单,今天先不答,弄清楚了再答得坚定些。”,将话头一转笑道:“我看你总是拱手行礼,现在国内多是用的西洋握手礼,年轻人若是不好与年纪大的握手也有用鞠躬的,女孩儿家若是生长在乡下还不十分开化的道个万福式的屈膝礼的也有。”。

    司马介道:“现代礼仪多源自古代,欧洲人所用的脱帽礼和握手礼无一不是骑士精神的体现。过去欧洲骑士身上挂满铠甲,头上除了头盔以外,在头盔上还带有活动的面罩,见到敌人时就拉下面罩,见到朋友则把面罩推起。后来骑士虽然消失了,但与朋友见面时的习惯却形成了今日欧洲人的脱帽礼。握手礼与之相同,与朋友见面时那些古代骑士都会将手中的武器反转或者放下,近一些的时代则是空手相握,表示并不是要与对方撕杀。”。

    他款款而谈,将欧人的习俗说与茶客们听,那左近的茶客尚是初次闻及,又长见识又觉新鲜,中有一人问道:“今天的诸多礼仪是来自古代,这我到并不反对,可你方才说的是‘多源自古代’,请问难道世上还有什么礼仪是人们新创的么?”。这人到也会眍字眼,“多源自古代”里的那个“多”字是“大多”的意思,就是讲现代礼仪有“一大部分”是来自古代,还有“一小部分”则未必是来自古代,既然不是来自于古代,只好是来自于今天了。

    司马介点头答道:“比如童子军礼仪。”,他将自己右手举起,只竖直三根手指,说道:“童子军源于英格兰,创于世纪之初,这礼仪屹今天不过三十年历史。”。

    另一人道:“童子军?听上去像是‘少爷兵’嘛。”,众人轰的大笑起来。

    张敬来在英伦岛时听说过这古怪的编制,亦微笑道:“差不多罢,只是‘少爷’二字多含贬义,矫揉造作得很。童子军的目的是把这习气在青少年中化去,那三指的礼仪源于少年们加入童子军时的三个誓言。”。

    司马介感叹道:“仅以我个人的看法而言,我是赞同童子军编制的。要知道孩子天生具备有冒险精神,若是好好的引导,将冒险精神运用在技能里,可使少年日后有一技之长。”。

    张敬来转头对周围听的茶客说道:“童子军设有许多的勋章,养花的可获得植物勋章,长途跋涉的可获得远足勋章,就是跳高、跑步也有。只要少年们的精力可在某一方面发展得有层次,即可获得某方面的勋章。”。那些茶客纷纷点头称道,一个与张敬来差不多年岁的白须茶客道:“这与康熙爷的手法相似。康熙爷为防止功臣的子弟失却先祖的豪气,每年都会领着臣子外出围猎,于游玩中锻炼强健的体魄。”,其余有几人脸上皆露出一种得意的神色,交口赞道:“说起‘康乾盛世’,那是不用多提啦。”。

    康乾盛世是清一代之康熙、乾隆两帝王治下的中国,其间君明臣贤国力甚是雄厚,向为国人所称道。

    司马介听了那几个人的话,面上十分不屑的道:“请不要再提这些伟大的君主了,那会使大家陶醉得难以醒悟的。”,张敬来就是一愣,向他道:“司马老弟,这话如何说起?”。

    司马介道:“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做汴州。能让大家陶醉的东西就如同麻醉心灵的毒剂,沉迷其中而不可自拔,失去拼搏的动力。”。

    张敬来正色道:“司马老弟,这话我不赞同,向来国民怀念一个盛世都有缅怀、激励的用意,陶醉其中不可自拔未免不解民情。”。

    司马介摇头摆手的道:“非也非也,大家与西方文明交流时动辄伟大文明古国如何如何,四大发明创造举世瞩目。脸上对外人不屑也罢,心中也一般的居傲排斥当世先进文明。只是别的文明并不会因你的排斥就不发展了,使不了和平手段的到最后人家用枪炮打进来。”,话头又一转道:“譬如东瀛之日本国,近代开国之前还不是一样愚昧落后么?现在他们的国力哪里可以容别人轻看呢?”。

    他一提日本国三个字,茶客们有的摇头,有的在面上显出鄙夷之色,一个年轻的大声道:“东洋人犯我国土,老子永远看不起他们。”。司马介哈哈大笑道:“好,有志气。”,用手一指窗外道:“东洋战机若飞临大家头顶,人家扔的实实在在的炸弹,你瞧不起他们便可以让炸弹不炸开么?”,那青年一怔,将眼皮一闭,喃喃自语道:“他妈的,老子死了也瞧他们不起。”,司马介听了他的话甚是严肃的道:“这便是死在麻醉心灵的毒剂里死而无憾了。”。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论道(08)
    外面又呼呼啦啦的跑进一伙人,有几人自去寻他们常坐的桌子与熟人吃茶,余者三五人做一堆又围了两张桌子,几个眼镜儿将手中带的书本往桌上一放便互相扯开话题了,亦不过是天气、课程之类的,一听就知道是联合大学的学生,中有一人向张敬来与司马介这边望了一眼,嘴巴顿时撇了起来,又回过头去与同桌的拉话。

    张敬来不曾看见那个望自己这边的青年,听司马介说完话后有所感悟的道:“东洋人侵犯我国土,我若年轻二十岁便带枪上阵了。现在头发都差不多白了一半,只好在这里空废些唇舌为自己人打气。”,司马介淡笑道:“世上向无一无是处的闲人,国家的兴旺决非几杆枪几门炮可以造就的,国内之经济、文化、政策诸多方向无一不是重点,只是须要大家去尽力维护。年轻人可以冲锋陷阵,年长的会眼睁睁的袖手旁观么?只要尽心做好自己本份内的事那便是在贡献力量。”。

    众茶客纷纷点头,以为其言甚有道理。

    张敬来暗道:“这个司马介可有点来头呢,瞧他说话的神气,若不是有真本领的也没这口才。”,心中突的一动,又暗道:“不过他后的那句话好象打动我似的。现在是什么时候?战争已经危及江山了,我还去想什么元素的转换?既然外国的同行都说这东西会发展做超常规武器,老子还说什么人家是刽子手的话?杀人者是刽子手,让人杀者对自己不也是刽子手么?”。

    他心中的念头一下子转了一百八十度,抬手将司马介肩头一拍大声道:“司马老弟,你说得对,做好自己本份便是在贡献力量。”,声音颇显正气凛然。

    那边喝茶的联大学生中有一人突的“噗”一声笑起来,随后又悄无声息,好似用手将自己一张大嘴巴捂住了。张敬来这边的一堆茶客向那边张望了一下,见查不到发笑的人,又都转回头来,各人心中皆暗道:“或许是哪个青年拉话时听到个笑话罢。”。

    先的那个说“老子死也瞧他们不起”的青年对司马介道:“若是照你的说法,我非但不可以瞧东洋人不起,反而还要将他们摆得高高的去看罢?”,他这句话不轻不重,但茶馆喝茶的十有九人能听清楚,一时间诸人的耳朵都向这里伸过来。司马介看了看四周的人,冷笑道:“我说个故事你听罢,只是我没说完以前请不要打断我,听我说完以后亦请三思,后再发话。这个故事并不要大家去照搬人家的经验,而是从中知道别人也有长处的。”,众人听他说这严肃,知道定是极有意义的典故,一时间尽都侧耳倾听。

    司马介喝了一口茶,说道:“日人向以天皇做神,称做‘现世神’,国民从不会准许有人对天皇不敬的话语。这时候有个叫做津田左右吉的学者偏偏敢发表文章,驳斥国民历来的认识,将天皇从神的宝座上拉下来。诸位都要知道,当下日本国内若是有人竟然敢口出这大的狂言,多半是要冒着杀头的危险,可此君硬是不改初衷,即便已遭至非难,依然向国民尽力灌输他的理念。换而言之,中国国内可有人敢质疑蒋先生的地位么?”

    那些茶客一听他说这个,呼的一下都转身坐回去了。张敬来神色紧张的拍拍司马介的手背轻声道:“你怎么在这里谈这个?我不是认得的熟人里有知道我的为人的,这会儿我也离开你远远的。”。

    司马介所言的“蒋先生”即是当下国民政府委员长蒋中正,中日战事正激之际这里还有谁敢去置疑他的领导地位?若是让他的谍报员听到了还不当即抓走审问才怪。张敬来与军统云南站那姓陈的麻脸小队长甚熟,知道一点军统的内幕,这个单位便是一个谍报机关,一向在国内外打探各种情报,凡有不利于己的消息,可遂行秘密捕捉。尤其是针对蒋本人的言论,更是不轻易放过。茶馆里的茶客平日在报上见到多的是领袖威势,哪敢放肆?司马介居然在茶客这种人流品杂的地方大谈置疑他的话题,说不客气点那叫自找麻烦。

    司马介见众人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又冷笑道:“我没说错罢?想谈瞧得起谁瞧不起谁,先看自己有无胆量做出能让人瞧得起的事来。”。

    门外有个人“咕”的笑了一声道:“没人?那才怪,只是你阅闻不广而已。”。

    张敬来转头看去,正是那姓陈的小队长。他手上正在收拢一柄油纸伞,将身上的长袍掸了掸这才向张敬来的桌子走过来。

    张敬来一见是熟人,松了一口气,起身向他招手笑道:“老陈,这边。”。

    那个姓陈的年岁比他略小,但因为干的是秘密工作,张敬来不好在人前称呼他的职称,便敬呼一个“老”字,叫他老陈。

    那陈麻子走到他们桌前一边与张敬来打招呼一边将手中的雨具依在长凳上。坐下后打量了司马介一眼笑问道:“这位朋友……”,张敬来连忙介绍道:“他是我朋友,叫做司马介。”。

    司马介向陈麻子拱了拱手道:“请问我方才说得不对吗?”,陈麻子拍了拍他的手笑道:“先容我喝口茶。”,伸手叫过伙计道:“照旧。”。那伙计应声而去,不过一会儿将他喝惯的茶送到桌子上。品过一口,陈麻子笑道:“世事无绝对,你说的那个叫津田左右吉的我也知道一点。”。

    张敬来心想:“你搞谍报的,知道的恐怕不是‘一点’。”,但又极佩服他会说话,只一句“世事无绝对”就将司马介先的问话轻轻打发了,又一下子转到那个日本人身上。

    张敬来是搞高能物理的,除去这之外其它的方面知道的并不多,陈队长要扯日本史学界的事他只好当听众了。

    陈麻子道:“若只说津田此人怕也让他独占鳌头了,还得提到白鸟库吉。”。

    司马介脸上神色一变,对他立刻尊敬起来。张敬来在一旁察言观色,知道自己熟人定是说中妙处才令司马介不敢小看,肚中不禁有点得意。

    陈麻子款款说道:“白鸟此人怀疑日本神话应是人君的传说,非是如此,连我国之尧舜禹三皇五帝的故事也一并让他抹杀了。津田左右吉么,只不过是继承他的思想搞的更有点水准的玩意儿罢了。不过咱老陈不是学术中人,人家说的疑古思想、批判理论一概不懂,呵呵,司马老弟你认为如何?”。

    司马介笑道:“我也是如陈老兄这般看法,那日看了一份香港过来的英文报纸,原来是津田左右吉正在被国内右翼份子排挤,先还以为他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方之家,仔细作了解这才吃了一惊,没想到在日本国内还有敢反对天皇的人。”,陈麻子笑道:“反对天皇的还少么?不是我自夸有些眼光,当下日本天皇实际上并无多少实力,当权派的那几个军人才是左右日本政局的真正实力派人物,天皇只不过是对国策礼仪性的表示一下意见。下面的军人想打仗了,将进攻计划呈进皇宫观看一下,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又从长袍下取出一匣香烟,抽出一颗放在唇上点燃慢慢吸嘬。抽了几口又道:“东洋历史几至如此,皇权旁落,明治之前的历代皇帝困居皇城,内政由着国内各时期最有实力的将军、藩主把持,到了实力藩主**之际,下面的更弱小的领主要推翻他,这就抬出天皇打着什么‘清君侧’,‘王政复古’的招牌去拼杀,等到天下重又瓜分完了,皇帝又要摆到一边。”。

    东瀛日本国自十二世纪末始,国内采取幕府武士做统领形式以后,天皇大权便即旁落。后来大将军德川家康建立所谓“江户幕府”之后的近三百年,天皇的地位仅相当于其治下的一方小诸侯。直到近代日本因欧美诸强的迫使开国之后,由于不满幕府的**统治,其下各处实力派领主在改革派武士的促拥下重又抬出天皇向德川幕府进攻,终于在西历一八六九年之北海道五棱郭完全打败幕府残兵。再之后的明治维新历史将天皇一度捧得甚高,但在西历一九三六年“二.二六政变”后,日本国内的军部已经基本排除了其它异己势力,天皇面前只军部一种声音,他所签发的号令只不过是在军部计划上予以认可而已。陈麻子搞情报工作的对日本历史比之对白鸟库吉或者津田左右吉的了解还要深入,随口一谈便将以往的旧帐翻出。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论道(09)
    司马介听了他的话哈哈大笑道:“听君一席话,胜比十年书。好了好了,不谈东洋人了,说说咱们自己罢。小弟常在铁路上跑,陈老兄是做什么公干的?”。

    张敬来暗笑:“他会告诉你么?”。

    果然,陈麻子磕了磕手上的烟灰淡然道:“无非是东打听西打听,嘿,算是个闲人罢。”。

    司马介在他脸上看了几下,摇摇头笑道:“老兄的样子可不像,闲人有你这样的知识么?”。

    陈麻子又笑道:“整日介东打听西打听,见闻自然变得广博。哦,对了,你叫司马介,我姓陈。耳、东之陈,广大之广,博大之博。老弟是在铁路上跑的,有什么好买卖可以介绍我发点小财?我在昆明别的门路没有,钢铁这种货色还是吃得下的。”。

    司马介惊道:“你当真吃得下这种东西么?”。

    陈广博正色道:“老张可为我做证。”。司马介又看了张敬来一眼,张敬来暗想:“陈麻子想借机会捞偏门。”,对司马介点点头笑道:“我说要介绍你熟人认识,他就是了。”。

    司马介轻轻在茶桌上击了一掌道:“这太好了,我正想在这方面走走活路。”。他从自己衣服下面抽出一张名片恭恭敬敬的双手递给陈广博道:“小弟是汇源百货行的经理,这是我的名片。”。

    陈广博接过那名片细看了一下,忽的小声对张敬来道:“张老师,苏同翁不是我们在他那里办货吗?这人最近我发现他有点不老实,不如请司马老弟帮我们你看怎样?”,嘴上说着脚在桌子底下有意无意的碰了他一下。

    张敬来暗道:“苏同翁怎么啦?我到没觉着他有异,司马介这个人我虽对他有好感,但毕竟是初次见面,说不准他底细如何。”,他虽然这么想,但自己要的设备总是走了人家军统的路子,陈麻子要捞偏门换地方自己能反对么?口中应道:“只怕苏老板会有想法,不过还是你拿主意好啦。”,陈广博道:“好办,我去挑他一点刺儿,说设备有损,他能怎样?”。

    司马介听到“设备”二字时,头一低,伸手拿起桌上的热茶轻轻吹气。陈广博将他肩头轻轻拍了拍道:“你还有别的事么?没的话中午饭我请你去翠微居。”,张敬来脸上忍不住笑起来,心中又道:“你请他么?怕是他请你罢。”。

    三个人又喝了会茶,吃了几样简单的茶食,陈麻子与司马介约好中午相见之后司马介先走了。张敬来候他一走便低声向陈广博道:“怎么这快与他做交易?我先申明啊,我与他只是初次见面,只不过觉着他为人挺不错就当作朋友了。”,陈广博脸色一变,惊道:“你不早说?我还以为你们早就认识的,哎呀哎呀,怎么这痛快就答应他了?”,又自言自语的道:“不怕不怕,中午饭时我去推掉他就是。”,张敬来叹息道:“中午饭一旦入了座哪里去推?他大碗酒大块肉的敬过来你还抵挡得住么?我看人家苏老板要少一笔买卖了。”。

    陈广博又喝了一杯茶,一边叹气一边收拾了雨具先告辞而去,剩张敬来一个人还在喝。左近邻桌的那几个老茶客回过身与他说话,一个道:“老张,刚走的这个可有些本事啊!”;另一个道:“那个叫司马介的汉子胆子忒大,怎么在这里胡说乱讲?叫便衣知道还了得么?”。跑堂的伙计赶过来,手上拿着一张纸,往墙上一贴,回身给茶客们屈了个腿儿道:“各位老爷,老板说了。”,一指身后墙上那刚贴上的纸条儿道:“莫谈国事。”,那几个茶客连声应道:“知道知道。”。

    他们将嘴巴闭上了,那边几个泡茶馆的联大学生有一人道:“津田左右吉?不就是那个怀疑一切的日本学者么?但凡传说就一概予以抹杀,好似世上只他一个人才是最正确的一般,动辄说什么中华文化已经腐朽堕落之类的绝世理论。”,另一人道:“我看还是白鸟库吉比他要高明,人家抹杀尧舜禹比他要早,虽然他对中国儒家文化不敬搞得名气响当当,但依然是个后辈。”。

    张敬来向那边看了看,暗暗道:“还是这些青年厉害,无所忌惮,别人指东他偏向西,你想他吃鸭他偏生要吃鸡。”。

    大学生号称“丘九”,没这本事哪配授领“丘九”的名号?

    中有一人嘿嘿笑道:“以我哲学心理系的眼光来看,传说多半是假的,后人想这样想那样时就安插一个盖世英雄到故事里满足自己**。”。他对面的那青年问道:“你也以为日本学者的话是对的么?”,这位“哲学心理系”的答道:“他的话自然是错误的,为什么呢?这便要用到逻辑学的原理了。大凡你随便到什么地方去请人创造一个可以惊天动地的英雄的名号,若无史传史实,这英雄的名号便流传不过十几二十年。如比若那位什么马的法国大作家写的三位剑侠,又比若唐.吉柯德这浪漫的名士,任谁一听也不会将他照搬到历史人物中去。须知艺术的东西与历史还是有相当区别的,平头百姓有些道理在嘴巴上说不出,心里却明白,要让他们去崇尚一个虚构的人物,他们还懒得浪费贡品和精力。”。同桌的几个年轻人纷纷点头赞道:“还是老钱有两下子,外面看他不修边幅,心里比我们要有数得多。”。

    哲学心理系姓钱的怕是不多,又有点“不修边幅”,只好是一个钱慕方了。他早上起床看见外面倾盆大雨下个不停,知道当日断无遭受日机轰炸之忧,连课程也不想去上了,与几个熟友跑到学校外面的茶馆泡着。他对面坐的青年身上洗得甚是干净,正是工学院的曹木甲君。因为昨晚冒雨往回走,先到的还是近些的文、理学院两区,工学院在城南,真的想冒雨赶回去的话未免也太狼狈了,由是便在城北校舍大门旁的警卫室求宿了几个小时并兼烘干衣服。天亮时雨还没停,他在警卫室向外张望,看看有没有比较相识的学友可以借件雨具好让自己用的。张望了半天,一个熟的也没有,正在肚里叫晦气,哲学心理系钱君打着雨伞逃课从他眼前经过。昨天喝他的莲子汤不成,今天务必要借他雨伞一用。曹木甲本就是个见面就熟的,更何况这已经是第二面了,便厚颜无耻的将钱慕方死死缠住要他与自己方便。钱慕方已与他见过一次面,并且见面时对方还挺唐突,正因这样记忆尤是深刻,他脑袋里的那个原则不由自主的化为乌有。所谓一次生二次熟,加上自己煮的莲子汤也早已入肚,不怕他有什么份外的要求。他既要自己与之方便,方便就方便罢,反正今天是要逃课的,听说工学院那边有个五金工厂油水丰厚,说不定曹君有熟人会在里面做事,他钱慕方能从药铺里讨到莲子煮汤喝,难道还不能从五金厂弄到个金币么?为这原因,他一改昨日对曹木甲的小气吝啬,主动邀他喝茶。曹木甲不但是个“见面熟”,在食欲方面还经不起诱惑,有人请他的客他能迈开双腿从城南工学院走到城北的文、理学院,上次是生物系马幼山请他吃过豌豆,他当马幼山是通天下最知己的好朋友,在他那里留宿一夜将那点豌豆嚼个精光,第二日拍屁股走人就再没见面了。钱慕方要主动请他,换作他熟知内情的朋友,诸如马幼山之类的,肚子里免不了要冒出一句话,叫做“找死。”。

    钱慕方又不是腰缠着万贯家财,否则他怎会在长沙临时大学南迁时跟着“湘黔滇旅行团”呢?所以今日的所谓“请客”,既要请得不花一文钱,还要上档次,中间尤要凸显个人豪爽气概,决不可以在这之后让人鄙视自己,说什么“哲学心理系钱某不值得交往”。想来想去还得靠着自己所学专业,展心理学之长,克敌心理之短,于不动声色中俘获曹木甲一腔热血为自己所用。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论道(10)
    到了泡惯的茶馆,一进门钱慕方便看见昨天遇见过的那个老者。他昨日遇到日机空袭时茶馆里别人都走光了,自己一个人还在这茶馆里煮莲子汤,想拉个不怕死的同自己聊天,结果找上张敬来,不料张敬来虽已六十多岁,但依然还没“活得不耐烦”,扔下他一个人翘脚溜之大吉,钱慕方由是极为鄙视他,认为人家怯懦胆小。张敬来与司马介正义凛然的说话时,钱慕方觉着他是在假做,“噗”的笑了一声,只是旁的人并不知道他与张敬来的关系,未多加注意,待张敬来那边过去个伙计在墙上张了一贴“莫谈国事”的告示,这几个青年反到来了兴趣,接下张敬来等人的话头继续议论。他们大学之生对事物的看法不似普通人那般藏尖隐锐,有什么便说什么,当真是无所顾忌。

    见自己的言论受到同桌的好评,钱慕方越是得意了,抬起两只手向下压了压道:“闻一多教授上古代神话课,按照惯来的思想,既是神话,自是胡编乱造的,说不得其中会有什么可供逻辑的东西。然而把神话的东西所产生的历史朝代、民族、作俑者仔细发掘出来,又另有一番味道了。我且打个比方以示钱某听神话课程的心得:中国的神话有禹王治水的故事,各位请注意,如同我们去书简中回顾秦始皇的丰功伟绩一般,只在宏观上有所记载,如他是平六国,一统华夏的皇帝。中华文字与度量衡的一统均是由其初始,更细致的东西史书则未必会记载。再过个几千年,关于此人的描述或许就只剩几段更为粗略的描绘,然而大意上是离不开统一华夏一统文字的大事的。那么再回过头去看待禹王治水的传说,几与这类似。但有一点可以知道的就是他的最大功绩并非是什么统一度量衡的歪事,而是源于治理水患。请问这历史上有什么样的水患能叫后代子孙记这深刻呢?”。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下来左右看看几个朋友,又去看看曹木甲。曹木甲正等着他请客,肚子里盘算会吃到些什么,若不是麻油豆腐丝,那么定会是油炸的松糕。钱慕方去看他时他正在往那块“油炸松糕”上撒白糖,几乎要脱口而出“好吃,好香,好甜”的六字真言,要他答“什么样的水患会叫后代子孙记忆这深刻”,唯一正确的答案只好说是“口水”了。

    另几个人摇摇头道:“看你老兄有什么高见。”。

    钱慕方摇头晃脑的道:“《圣经》上记载过诺亚方舟的故事,想必大家听说过罢?”,那几个人除了曹木甲正在发呆之外,一起大悟道:“哦,正是正是。”。

    钱慕方道:“流传久远的关于水患的故事,西方一个,东方一个。西方的方法是坐的船在逃,东方的方法是在治。中间虽有不少神乎其神的传说,但大致情形是与古代某次大范围的降水造成世界性的洪灾有关。这洪灾想必是年代十分久远,远到什么时候自不是你我兄弟管得上的事情,但有人想一笔抹杀这历史,那未免太过自作聪明啦。”。

    张敬来暗道:“这小子到有两下子,东扯西拉假的说得跟真的一样,但是仔细想想,其中也不是没有道理,古代罗马神话里不是也有这么一出么?”。

    世上最让人记得牢的多半就是有趣的故事,张敬来对文学方面的事缺少天份,但神话故事却能记得住。他当年在英伦岛求知,西方的神话也听过不少,古罗马的神话中记载有耿卡利翁与妻子躲避洪水的故事,那场洪水亦是不顾一切的淹没了大山良田,洪水过后,夫妇两用石块造人,就如同中国传说之女娲用泥土造人一般的令人心旷神怡。钱慕方信口胡诌时未能将罗马神话加入,在他老张听来不免显得有点“孤陋寡闻”。

    钱慕方刚说完,他旁的一张桌子上有个年纪略大过他的眼镜转过身看着他道:“白鸟库吉诸学者具是查问典籍得出的结论,于理论依据极为重视,华夏传说记载最早的史料是一部《尚书》,日人之推论便是以《尚书》为突破口,此书中的可疑点被驳,尧舜禹三王自是假的,历史上绝无此三人,你仅凭一己之言就说别人是‘抹杀’,请问证据何在?”。

    《尚书》乃是中国最早的史书,分做《虞》、《夏》、《商》、《周》四部,计有百篇,传说编者是孔子。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尚书》作为秦王朝的**被传令焚毁,幸有一位注重史料的博士,在家宅的夹墙中间秘藏了一部。至汉朝初期,此书被取出,但已散乱不堪,整理之后得文总计二十八篇,后人称之为《今文尚书》。东晋司马睿(音:瑞ruei,四声;)称帝时期,另有内史梅迹献出的《尚书》二十五篇影响较大,今人所通行的《十三经注疏》即是梅氏所献与《今文尚书》合编,共计四部五十八篇。《今文尚书》与《十三经注疏》之外,传说还有一部以蝌蚪文书写的《尚书》从孔子的旧宅流失,但影响甚微。日人白鸟库吉质疑中国古代三王传说,即是因为在《尚书》中发现较为可疑之处。但后世中国学者亦同样指出日人质疑之说局限太大求证单薄,专注于文献考证而不重视其它考古发掘成果,所谓“困坐家居论天下”,只不过这是后话了。

    钱慕方听那人问自己要证据,心中想道:“证据?证据就是我一张大嘴巴。”,他方在众友面前威风,马上即面临被人来个“下马威”的窘境,脑中飞快的转了几转突的笑道:“请问我叫做什么名字?”,那问他的青年眼镜儿一愣,道:“我怎么知道?”,钱慕方点点头道:“那就好。”,忽的破口骂道:“你这人怎么偷我的钞票,王八蛋,好不要脸,居然还好意思坐我当面。”,那青年眼镜儿嚯的站起身怒道:“你说谁偷过你的钱来着?”。

    众茶客听到这边在吵架,一起惊愕的扭过头来看着他们,茶馆跑堂的伙计连忙跑过来要劝架,钱慕方忽的又笑道:“抱歉抱歉,我只不过是在开个玩笑。”,向四下抱拳团团的作了个揖,又对那火冒三丈的青年道:“对不起,你要我拿证据,我只好做个实验给你看了。”。

    那青年不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听钱慕方的潜台词是在为他先的理论作辩驳,又嚯的一下坐到凳子上道:“好!我看你做的什么实验?”。

    钱慕方道:“你不知道我姓名,却让我当众骂了一通,想必到明天也能记得罢?”,那人气咻咻的并不回答,且看他后面如何说。

    钱慕方摇头晃脑的道:“也说不定后天、大后天,一年以后也能记得我与你争吵,唯一不知道的是我名字,也好,我的名字就永远不跟你说啦。你若学着古代做史官的回去记日记,定会在本子上记着‘今日与人争吵,彼甚恶,不知其姓名。某年月日。’;过得十几年你将这日记重又翻出来,恰好手中另有一本当事日记是我这桌上某茶友写的,他也记着今天的事,曰‘今日观友与人争吵,友甚无理,姓甚名谁,某年月日。’;你将两边的日记一印证,这才恍然大悟,知道十几年前与你吵架的‘某恶人’姓甲名乙。你若有心修改当日笔记,自不会说不知道我的名字,而会说‘彼名某某,今日方知,恶甚。’。我说那日人抹杀尧舜禹三王传说几至这般。三王传说年代久远,后世记载未必周全,史料这东西么,不就是东一点西一点拼凑起来的么?然先有其事才能做传,做传者多半取其大致而省略细节。你说‘彼名某某,今日方知,恶甚。’,绝不会多加上一句‘谁谁的与某某当日友好,亲见言词交恶。’。倘若后世有第三人考证你的笔记,只知道‘彼名某某,今日方知,恶甚。’这修改后的字样,那对今日的事想象的余地可就大啦。‘恶甚’之恶者,厌恶也,与‘甚恶’之凶恶有小小的区别。你厌恶我之‘恶甚’在后人看来亦只不过是我个人品性上的缺陷,绝想不到起因是我与你吵过一架,除此别无干系。因此后人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亦可‘抹杀’今日之事,我跟你说大白话,也就是说我方才根本就没骂过你。”。

    哲学心理系钱某之厉害向为这厮的友人同窗知道的,中文系马贤亮知道,生物系马幼山知道,化学系穆怀远知道,数学系周传男不但知道而且在他手上吃过苦头,差一点输掉两枚烧饼。当下他款款道来,如同古刹圣僧叨念经文一般将茶馆诸多听众先念得头昏脑胀,过一会儿又听他说“方才根本就没骂过”,其中是如何分析的须得仔细用手指头掐算掐算,这就有人掰起手指头嘀咕道:“他骂了,只不过不知道他的名字;捱骂的那位把今天的事回去写成日记,后来又拿到一本日记,三搞两搞是‘史料这东西是东一点西一点拼凑起来的’,不知怎地这捱骂的只不过是在讨厌他,并不是说他骂过自己,因此结论是今天的方才根本没有人骂人,也当然没有人捱骂……不对不对,再想一遍。他骂了,只不过……”。
章节目录 第五章 有一个奇迹(01)
    钱慕方一通大道理说得众人稀里糊涂,只知道最后不知怎地好象他没有做过昧良心的事一般,先头那与他发问的眼镜青年更是如坠云雾,但又不肯在人前显得自己无知,一边在脑袋里思索对方的理论一边在脸上装得恍然大悟的道:“哦!原来如此,看来你是对的。”,施放一颗“烟雾弹”自己落台,转过身去在肚子里暗道:“他妈的这小子明明骂过我,大家都听见的,怎么又没骂来着?”。

    与他同桌的推了他一下问道:“你明白他说的什么吗?”,这眼镜儿尚要充做好汉,摇手撇嘴道:“其中理论高深,非大家能理解,我虽明白,但说出来也与他一般深奥,还是不说的好。”,端起一杯热茶往自己嘴里到,又暗里骂道:“操你奶奶的,今天回去写日记只八个字:辱甚,哑巴吃黄莲,恼。”。

    数千年后,此君当日日记为考古学家发掘,考证上述八字真言,作出万言论述专著一篇,大致说某年某日,某哑巴当众吃黄莲而遭致受辱,其人善文,将此事收录于当日笔记以排遣个人烦恼。黄莲为何物今已不可考,既能令其食而受辱,定是会让人身心受到创伤的不雅之物,详情如何,有待于食物学家研究论证。

    与钱慕方同桌的熟人除开曹木甲之外,早已对他的言行见怪不怪了,知道那些茶客肯定都在心里挠头皮,自己这边有一人伸手将茶馆的伙计叫过来要茶喝。

    曹木甲等了半天也把见桌上有什么可以用来饱肚的糕饼,左看看右看看。他身边的一个青年问道:“你在找什么?”,曹木甲心不在焉的答道:“没什么,看看环境。”。钱慕方对他道:“你饿了么?”,曹木甲将头一点,道:“有一点。”,钱慕方将桌子轻轻一拍道:“说好今天我要请你的,只不过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

    他的口气挺大,倘若曹木甲大嘴巴一张:“我喜欢吃鱼翅!”,那好了,做鱼翅也不是一时三刻可以完就的,拖到中午自有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食堂请客,钱慕方一分钱也不用出。曹木甲自己又不是大傻瓜,何况茶馆里哪来的鱼翅?因此假惺惺的客气道:“客随主便,我听你的就是。”。

    钱慕方同桌的熟人都暗道:“傻瓜,钱慕方几时请过别人客的?你说客随主便,那么他最中意的就是吃午饭吃晚饭,有联大食堂做他后盾,我们就这样让他请过几次了。”。

    果然,钱慕方呵呵笑道:“我么,最喜欢吃的就是午、晚两餐。”。

    曹木甲心中暗道:“这厮是个骗子!”。

    不料钱慕方随即又道:“这一来你定在心里认为我是个大骗子。”。

    曹木甲脸上一红,讪讪笑道:“我哪会那样想?”。

    旁的人都暗道:“你的脸一红就是让他说中了,与哲学心理系的坐在一起,若不做到厚颜无耻便能让人家如同透视机那般看个通透。”。

    钱慕方故作不知他心思的模样继续道:“今天偏是例外了,而且要么不吃,吃就吃些好的。”,手指一根根的掰起数道:“昆明的好东西也不算少了,比如这里最惯见的有烧饵块,是用米舂制的,如同烤年糕那般烤好了抹上佐料即可食用。其它的尚有豆花米线、酸辣凉粉。只不过最有名的却是螺蛳肉,别处虽然也有吃螺蛳的,但比起昆明的要差很多。城南滇池盛产巨螺,又肥又大,人在昆明若不吃这玩意儿好比外国人到了中国没登长城一般。”。

    将自己面孔转向曹木甲颇诚恳的道:“你以为怎样?”。

    昆明滇池确实产有巨螺,肉味鲜美,居滇人诸美食之首,只不过滇池位于昆城以南,曹木甲由他工学院处出门不多时就能喝到滇池水,比在文、理学院这大老远的地方可近得多,钱慕方问他“以为怎样?”,那意思是说只要你一点头,这就立刻打道工学院,说不定还要到那里搅扰你一餐午饭,饭饱之后人心思归,谁知道还会不会约好“下次再请你吃螺蛳”?哲学心理系钱慕方非但是个骗子,而且还是个极有手段的大骗子。

    张敬来刚开始听到曹木甲的声音时就发觉有点熟悉,他昨天晚上偷听孙造书与另一个青年的对话,那不知名的青年与左近这众青年人之其一的嗓音几为一人,另一个夸夸其谈的他先还没会意,因为钱慕方与他说话是昨天白天有空袭警报的那阵子,时间既早,当时心里也害怕日本飞机会把炸弹扔到这里,所以对钱慕方的声音记不甚清,但听了这大半天,他越来越肯定这两个青年是自己碰到过的,不住的拿眼睛向钱慕方等人瞟过去。

    钱慕方是背对着他,并不知道他在往这里看,他也不屑理会张敬来。曹木甲是与钱慕方对坐的,张敬来往自己这里看了许久,眼中神气颇显怪异,他已察觉多时。昨天晚上他与孙造书在雨中对吵,后来又有一个苍老的大嗓门冒出来将孙造书一通臭骂,那嗓音他还记得,只不过先头张敬来与司马介说话时他曹木甲正沉浸在油炸松糕上是该撒白糖还是红糖的难题上,终于决定还是撒白糖时张敬来已经不说话了,只钱慕方在发他的谬论,这时听钱慕方问自己“你以为怎样?”,他避而不答,轻声道:“那边有个老头儿在看我们,看了半天了。”,钱慕方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谁,撇嘴儿轻声道:“别理会他,昨儿躲警报我还请他喝莲子汤,没想到他是个懦夫。你先答我‘怎样’。”。

    曹木甲心想:“你这个问题我实在难回答,我一点头,中午饭准到工学院去吃了,虽然不用我花钱有学校食堂做后盾,但这口窝囊气我可咽不下。”,他昨天向钱慕方讨莲子汤喝时已觉此人为人小气,与自己在某些方面有异曲同工之妙。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钱慕方之彼在他曹某人看来,不过是“某甲”的个性翻版,平日如何自己唬弄自己的,照搬出来唬弄他多半也差不到哪里去。

    轻轻一拍桌子道:“吸食螺蛳最不干净,尤其工学院教授最近告诫各系弟子,疑是日机在空中向滇池投了什么细菌武器,现在想起吃螺蛳,无疑于拼死吃河豚,肉味虽极鲜美,但小命须得置之脑后,谁有这胆量?”。

    大凡想吃那高处的葡萄而不可得的,往往说那葡萄是酸的,其意有二,一是自我安慰,抚平**;二是遮掩流口水的真实原因,将“想得掉口水”转化作“酸得掉口水”。曹木甲最爱零食,想吃而没钱去买则永远会在肚里安慰自己:零食虽好,但最不干净,尤其是在小摊上购买的,一双双手挑过来挑过去,上面不知存留了多少病菌,少吃一点生命便多一份保障。他长这大吃了无数的零食,总也不见有什么病菌危及小命,不过每及用这种方法安慰心灵皆屡试不爽。

    钱慕方本就是扯的一面顺风旗,他哪里会真的跑去滇池里捞螺蛳?曹木甲发话拒绝自己正好下台,于是苦笑一声自嘲道:“这样?就太遗憾了。我本想不花钱请你老兄些当地的美味,没料倒日本飞机连咱们吃螺蛳肉的权力也给剥夺了,现在国难当头,休说大家穷得叮当响,就有万贯家私也定是先捐献出来购买武器去了。这样罢,我就以茶代肉敬奉大家了。”。

    这番话于情于理都能过得去,曹木甲虽然爱贪嘴,但大事上还是分得清楚轻重优劣,钱慕方在他眼中小气是小气了一点,不过说话很有分寸,知道大道理有时候抵得过万两黄金,扯出来一说可压得众人心悦诚服。遂将面前的茶杯也端起来道:“受你这块红烧肉!”,余的几个也纷纷举起各自的茶杯干杯道:“这里还有回锅肉。”。
章节目录 第五章 有一个奇迹(02)
    干杯已毕,曹木甲又悄声道:“那老头又在看我们。”,钱慕方笑道:“许是你长得英俊些。”。众人吃吃的低笑起来。

    过了一会,张敬来喝完茶,执着雨具从他们身边经过,斜瞥了曹木甲一眼,满脸的疑惑。

    曹木甲觉着不大对头,待他过去之后对钱慕方等人道:“刚才走过去的老头看我的眼神怎么这怪?我得罪过他么?”,他左边的人也看见张敬来的神情有异,伸手推了推曹木甲低声道:“你在昆明有亲戚么?”,曹木甲摇头答道:“自然是没有,有的话爹妈早告诉我了。”,那人笑道:“这世上不是说所有的亲戚连父母也知道,有的人几十年不回故乡杳无音讯,老家的人以为他们不在了,可实际上还在。倘若无意中发现你的模样长得像你的爷叔一辈的话,这里的人自是要起疑你是他的亲戚了。”。

    钱慕方让他提了个醒,因为见那老者喝茶时出手比自己这边阔绰几百倍,如果真的与曹木甲是亲戚的话,虽然人家是个“懦夫”,不过那也是个“有钱的懦夫”,这比从城北校舍跑去城南工学院五金厂找好处要急功近利得多。想到这里一双眼睛烁烁放光,站起身提起脚边的雨具甚是恭敬的举到曹木甲面前十二万分诚恳的道:“雨伞送给你,快去追!”。

    旁的几个人与他想到一块去了,左右两边架起曹木甲,一个将茶水送到他嘴边道:“喝了它快去追问。”,另一个伸手将他头发衣领细心整理一番正色道:“大家都祝福你!”。

    曹木甲让他们一激励,心下还真以为刚走的老头是自己什么没见过面的亲戚,顿时慌乱起来,说道:“这、这可能么?我怎地不知道?”,钱慕方将雨具塞到他手上道:“你知道了还能叫意外惊喜么?”。

    几个人将他身子一扳,正面朝向大门外,把挡着腿的凳子替他挪开。曹木甲喘了几口气,又返身将桌上另一杯喝剩的茶端起,咕嘟一口咽下,用手一抹嘴巴道:“怕让你们说中了,我先跟他身后去看看。”,将雨伞呼的撑开向外赶去,钱慕方还在后面轻声叮嘱:“不要光跟着,你要上去问问。”。

    张敬来与曹木甲先后出了茶馆,外面突的又溜进一个穿着蓑衣的汉子,径直走到钱慕方等人面前颇严肃的问道:“你们可有十分的把握吗?”。

    钱慕方等人让那汉子问得莫名其妙,有一人反问那汉子道:“你说的什么把握不把握的?”,那汉子用手一指大门外面道:“刚刚走的两个人是亲戚么?”,这几个青年这才恍然。

    钱慕方巴不得就是那样,给自己几个人打气道:“是!我肯定是!凭我哲学心理系的分析,他们不是亲戚的话我就不姓钱。我以人格向你打包票他们是的。”,那汉子眉头紧锁,将嘴巴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的转身又走了,钱慕方愣道:“干什么?提问题不用付钱的么?”。

    那汉子是孙造书。张敬来在大街上与人争吵时他早就跑到某个暗角落去看对方出丑,过了一会张敬来又与另一个方脸的汉子一同往他坐惯的茶馆。孙造书知道那方脸汉子是与他刚认识,或许两个人谈话时会把他对自己的看法扯出来,因此一直在后面悄悄的跟着。

    到了茶馆张敬来在里面,孙造书没进去,在外面竖起耳朵仔细听。里面扯话的声音还挺大,无非是关于中日之间的某些话题,至于张敬来为什么对自己突然改变态度则一直听不到。

    又过一会里面曹木甲在与钱慕方说话,这个年轻人的声音孙造书可记得深刻,昨天晚上才与他争吵过,那时虽是在夜半三更又下着大雨之际,脸孔看不清楚,对方的嗓门却不小,自己与他说过又不止一句话,现在回想起来那声音犹在耳边。张敬来对曹木甲的声音还要怀疑再三以免认错了人,孙造书只听一句便知道是与工学院的那“光屁股青年”撞上了。他先还好笑,过一会张敬来走出来他背着身子装作与人交谈,正想跟在他身后继续探听,却听到里面那众青年在催促曹木甲出来认亲戚,这可惊了他一大跳。

    昨天夜里的那个青年若当真是张敬来的亲戚,那自己的秘密车间怕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联想到不久前的某个夜晚也曾在车间外察觉有些不寻常的动静,将这二者串起来一想,谁知道张敬来是不是在做戏给自己看?他昨天晚上突然跑出来说什么“赌约取消”,说不定是在麻痹自己好让自己大意他再在一旁渔利。

    昨天晚上与那工学院青年的遭遇在孙造书心中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阴谋,阴谋的内详尚不清楚,但总之是对自己不利的,茶馆里面的人催那青年出来“认亲戚”,谁又能肯定不是张敬来发现自己在跟踪他而搞的假场面?这老东西交游甚广,他那个姓陈的麻脸熟人左看右看也不是个等闲之辈。

    想到糟糕之极处,孙造书情不自禁的打个哆嗦,暗道:“张老三定是已经发觉我了,他想看我到底在做什么,所以找自己的子侄辈充当他的小卒子来试探,我与老刘出那秘密车间之后会不会有第三者进去探风那已经是很难说了,幸亏要命的家伙我都带在身上。”,想到这处又不禁对自己有点得意,认为自己有先见之明。

    当下他既已断定自己被张敬来发觉,便甚是果断的决定到联大工学院的五金厂找到老刘,与他商妥后面的事,最好能请苏同翁再另找个地方给自己安身,至于原的那个秘密车间则干脆放弃。

    想到就开始行动。孙造书片刻也不敢耽误了,掉转方向向昆明城南走去。他到工学院时已经将近上午十点半的时间,向人询问起联大校办的五金工厂,好在昆明城有自己车床的五金厂并不多,他一问便有人知道,指路给他去看。

    孙造书赶到工学院五金厂时老刘已经不在了,他这时也不充哑巴了,向五金厂的工人略做打听便又急匆匆的向回赶。回去时老刘正在等他,见他回来了便对他说道:“孙老师,那车床我已经看过啦,铣那九曲数孔的零件不成问题,只看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我方才在那车床上试铣过一个常用的零件,五金厂的人信得过我的技术,可以让我亲自操刀。”,孙造书点点头道:“方才在五金厂我一向他们打听起你,那些人都很佩服你的刀工,我们也不多耽搁了,这里可能不大安全,我们晚上趁天黑偷偷离开去求苏老板另找地方。”,老刘怔道:“孙老师,是叫人发觉了么?”。

    孙造书气急败坏的道:“昨天晚上我在外面遇到的额那个青年原来跟我对头是亲戚,他们定是早已经把这里打探清楚了,不知道还会使些什么卑鄙无耻的阴谋来破坏我的计划。”。

    老刘向他道:“你说会不会……喀。”。将右手抬起,手掌在自己脖上一划,意即对方会不会对自己两个动杀念。孙造书摇摇头答道:“这怕不会,张老三只是与我争名头,但给我添麻烦是一定的。”。

    门外一个人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做贼的反打一耙。”。门被敲得咚咚响,孙造书脸色大变,冲门外喝道:“张敬来,你想干什么?”。

    张敬来一脚就把门给踹开,叉腰大骂道:“姓孙的,是你想干什么?老子已经说了与你之间的赌约作废,没想到你居然还死缠烂打。他妈的,死缠烂打居然还派那么一个小角色,以为老子在乎么?”。

    孙造书心中想道:“张老三的话是什么意思?”。
章节目录 第五章 有一个奇迹(03)
    原来张敬来出了茶馆后便发觉身后又跟上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鬼鬼祟祟的好似在特意跟踪自己。张敬来有几次装作在路边买东西,从商店的玻璃门上看见那青年投射的身影,那人只是站在不远处用心的盯着自己,看模样就是在茶馆中让自己疑心昨天晚上碰到的人。张敬来一想起昨天晚上孙造书与那青年在野地里干的好事便来气,暗道别是孙造书派他相好的青年来打探自己秘密。自己搞加速器工程量可不小,这只“兔八哥”终日盯准咱老张,迟早有一天会把加速器的事情泄露出去,须得将他轰走。

    张敬来先头在大街上与卖菜的乡农争吵时让一大帮人看饱了笑话,他这次学乖了,挑了个偏僻无人的小巷子进去专候身后那盯梢的青年过来好骂他走。

    他先进去了,不一会那跟踪的青年也到了巷子口,见里面就只一个张敬来,不知怎地脸忽的变得通红。张敬来在心里冷笑道:“你还会脸红?真是天大的奇事。”,驻步原地,举高雨具单手叉腰向那青年恶狠狠的看过去。

    这跟踪张敬来的青年自是想认亲戚的工学院土木系曹木甲,他向来与人是见面即视为熟人,今天在“亲戚”面前居然还会脸红,休说张敬来不屑,连他自己也是出乎意料。见张敬来正在前面等他,想必是要询问自己家世,爷祖的名讳,一旦印证无误,两个人便会抱头痛哭。曹木甲脸红归脸红,让他与人“抱头痛哭”可有点难度,眼泪这物亦是人体养份,其中所含少许盐质更不用说是战争时期众所匮乏的滋补元素,抱头一哭,再想补充回来就要动动脑筋了,唯今之计是到时候放嗓干嚎以求可以蒙混过关,实在要做戏做得真切,伸手接点雨水在脸上也未尝不是个好办法,“亲戚”总不会为了求证自己眼泪的真假用舌头品味罢?

    曹木甲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在张敬来面前驻下脚步等他发话。

    张敬来一愣,暗道:“有这样盯梢的么?”,一时之间到不知道是该骂他还是该赞他,脑中有点混乱之际开口说道:“我们好象挺熟的。”。

    曹木甲一颗心砰砰的大跳起来。张敬来说“我们好象挺熟的”,这话到他耳朵里就是“也许是亲戚”。

    红着脸答道:“我……我也是这样的。”。

    张敬来让这句话给激了一下,脑中迅速清理自己思路,暗道:“这小子到老实,知道昨儿晚上他跟姓孙的那狗东西的事让我撞见了,在我面前自惭形秽,不过就算这样我也要让你滚蛋,看你老实的份上不骂你就是了。”。

    点点头颇显友善的伸一只手在曹木甲肩上一按,说道:“你明白就好,我们虽然一直没见过面,但彼此心里早有知觉。”。

    张敬来这话颇有点笼统,“彼此心里早有知觉”在他是说“我已经认出你是孙造书的同伙了,现在你在我的面前暴露,那么今后就不要再跟着我了”,曹木甲却想成“大家早知道是亲戚了”。

    既是“早有了知觉”,况且“亲戚”的手还“抚”在自己肩上,说明该上场抱头痛哭之一幕重头戏了,可惜曹木甲珍惜自己身体养份也不是一天两天,让他说哭就哭实在太难了,两人面对面之际若是自己放声干嚎定会惹得“亲戚”不高兴,他又不主动与自己相拥,连暗中接雨水洒在脸上的机会也没有。这老家伙端的厉害,一只手“抚”住自己肩膀不放,那就是让自己想靠上去也难。

    曹木甲心想:“豁出去了,我未必非要大哭一场给你看。”,抬起一只手在张敬来抚住自己肩头的手背上一压,轻轻抚摩,那意思是“我好想念你”。

    张敬来差一点要跳起大退三步然后再大骂“小兔崽子你要干什么?”,他活了六十多年,讨老婆的日子也未必心跳得这厉害,如今让曹木甲一摸几乎要昏死过去,心中暗道:“不行,老子大把的年纪,骨脆力弱,这里又没人,动起粗来只怕这只小兔子把我当场扒皮吃掉。”。

    于半晕眩状态下去偷看曹木甲脸上神色,只见他面带微笑,眼中饱含深情的望着自己。

    张老三吓得在心中大叫:“老天爷,这是什么眼神?看得老子浑身发怵。”。

    什么眼神?曹木甲自是在施展亲情**要让自己“亲戚”知道自己有多想他,见张敬来身上在簌簌发抖,还以为手段成功,殊不知是人家张老三正被他吓得要尿裤子。间或曹木甲问道:“您怎么了?可感到不舒服么?”,这话乃是历来认亲之意外中惯有的关心问候,若是一方年纪大的身体不佳,多半会长叹一声,老泪纵横的道:“唉,几十年在外劳心劳力,落下这样那样的毛病。”,而后就会拉开话匣互吐情声。张敬来与曹木甲半点亲戚关系也没有,对方一句关心话在他听来顿时茅塞开悟,头脑中一清醒,暗想:“是了,孙造书怕我赢了他,以为我昨儿晚上是在与他开玩笑,派他的相好来缠住我。他知道我张敬来不是他那样的人物,用这方法叫我心神不宁,嘿嘿,老子活了六十多岁,什么世面没见过,这点小把戏也在我面前献?且让你看看爷爷的厉害。”。

    张敬来当年是考过秀才的,那年月虽不像今日之社会开通解放,但青年书生之间也曾传看过什么《如意君》、《绣榻野史》、《肉蒲团》之类的手抄**读物,张敬来当下挑了一册写有男风情节的读本细细回忆,抽出自己的手在曹木甲洗得十分光滑的脸蛋上十足媚情的一摸,嗲声嗲气的笑道:“死相!”。

    曹木甲一愣,见“亲戚”的脸上突的生出淫秽的媚笑,加之一张老脸长得有点不尽人意,恶心顿起。他决断事物比之张敬来要果断得多,自己脸蛋被人那么不规矩的一摸,马上转身道:“永别了。”,心中骂道:“原来不是亲戚,是个老兔子在勾引我,他妈的我怎这样傻瓜?”。

    张敬来见曹木甲说走就走了,得意万分的自言自语道:“孙造书也就这点本事,老子一出手他同伙就没招了。”,想到孙造书竟用这下流的办法来对付自己,不禁又火冒三丈,决心去向他兴师问罪。

    孙造书那时已经从工学院五金厂回来,恰好又让张敬来暗中碰到了,连忙尾随追过来,只是他的腿脚不如孙造书年轻人利索,走到荒岗处时孙造书已经不见了踪迹。张敬来猜他定是又躲起来在做苟且之事,要抓他现行重重羞辱,遂在乱岗里上下寻找,忽的听到一间旧弃的瓦窑里有人在说话,寻到门外驻脚细听,里面孙造书正在数落自己的不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你说会不会……喀。”,孙造书的声音道:“这怕不会,张老三只是与我争名头,但给我添麻烦则是一定的。”。张敬来又气又好笑,举拳敲门大叫道:“哈哈哈,做贼的反打一耙。”。

    孙造书见张敬来找到自己巢穴里指责自己与他死缠烂打,当下死缠烂打的人恰好不是他孙造书而是张敬来,这老家伙在门外也不会是一时半刻,听到自己这边要转移了怕又找不到,干脆挺身而出纠缠不息。

    (字不够,随手凑五个)
章节目录 第五章 有一个奇迹(04)
    孙造书顿时火大,冲过去与张敬来对面大嗓喝道:“死缠烂打?你说对了,不是我孙某人走运哪里知道你在与我死缠烂打?如今大家把事挑明了,你也不要假惺惺的说什么赌约作废,总之我是不会与你甘休的。”。

    他若说“不会上你当的”,张敬来多半还要想一想,弄明白他到底上了自己什么当,惜乎孙造书说的是“不会与你甘休的”,那意思差别就大了。

    张敬来仰头大笑道:“好!好!知道你会这样。想赌罢?那就赌到底,老子豁出去身败名裂也要跟你干了。”。

    张敬来说“老子豁出去身败名裂也要跟你干了”,孙造书听在耳里就是他已不会顾忌读书人的廉耻,哪怕自己亲戚也要拉进来用,越是叫他肯定昨天晚上那工学院的小子是张敬来派的本家晚辈。

    冷笑一声颇显凄苦的道:“有本事!我孙造书虽然人单力薄,朋友却是蛮多的,你等着瞧好了。”。

    他一说“朋友却是蛮多的”,张敬来顿时又惊了一大跳,向一边替孙造书做事的老刘扫了一眼。这人虽年近五旬,然手脚粗大,孙造书的“朋友”不少,这家伙会不会是其中之一呢?他们两个身强体壮,这当前张老三除了脾气过硬余者可供嘉勉的地方并不是很多,这里地处荒野,所谓叫天不应呼地不语,孙造书若是大怒之下跑到自己身后将踹开的木门掩上,嘴角再放出一丝淫笑,曰:“你就喊破喉咙也没人听见,嘿嘿嘿……”

    张敬来越想越是害怕,一边向后退一边干笑道:“好,好,我尽管等着瞧你的,你一定会比我成功得早的,名气一定会比我的大,我先回去等你的好消息。”。

    他说得言不由衷,连一旁的老刘也听得出来,向孙造书丢了个眼神,意谓张敬来胡说八道,许是有续招要使。孙造书猜张敬来是在外面埋伏有人,不然他也没这胆量一个人闯到自己这里来,老刘方才还怀疑张敬来会不会动杀机,这时听张老三的语气摆明是在拖时间好让自己上当。他张敬来刚刚才说过要“豁出去身败名裂也要跟你干”,他的人若不是已经在外埋伏就是正在赶过来的路上。急切之间向老刘一努嘴,喝道:“快跑!”。两个人连雨具也不及穿上,将张敬来拨开到一边迅速夺门而出。

    张敬来不防这两个人的动作那快,眼睛还未眨,瓦窑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搞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暗道:“孙造书在搞什么鬼?他跑什么?跑的那个应该是我才对。”。

    走到门口向外看去,只见雨幕里有两个人影正在飞奔,他尚有不解的大喊道:“站住!你们给我站住!”。

    孙造书听身后张敬来放口大喊,低声怒道:“想得到美,老子们是傻瓜么?”。

    与老刘气也不歇的一直跑到苏同翁那里,见面即说道:“苏老板,张敬来那伙人已经发现我了,你这里也不安全。”。

    苏同翁叹道:“方才来了个姓陈的说要把张敬来收购的设备转到另一间商行,我看也是对我动疑心了。我平日里自问没有什么露馅的地方,他们怎么知道我在查他们的底细?”。

    孙造书在茶馆时已听到过陈广博与司马介的事,对苏同翁道:“这不要紧,幸亏我知道他们下面要与谁做生意,昆明有个叫司马介的生意人今天上午跟他们在茶馆谈过,苏老板要查张敬来设备的情况去盯住这个司马介就行了。”。

    苏同翁愣道:“司马介?昆明做生意的我没有不认识的,这个司马介却从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样的路子吗?”。

    孙造书摇头道:“不大清楚。”,又道:“如今我们离成功只差几步,苏老板可不可以再替我找个新地方,那处瓦窑现在一定不安全,我和老刘跑慢点连性命也没了。”,突的想起联大好友郑泗江,自己不去与他报个信,他白天上课毕晚上多半会去那瓦窑与自己见面,日后要用联大的那点放射性元素没郑泗江的帮忙可不行,因此又火急火燎的对苏同翁道:“我要马上到联大去一趟,我那个好友还不知道老地方已经不安全了,他万一去了就危险了。”。

    苏同翁与郑泗江见过几次,知道他在孙造书的实验中是个不可多得的帮手,连忙催促他道:“那你快去,我与老刘先找地方给你安身,你回来以后他再带你去。”。

    孙造书点头称是,从怀里取出自己设计的未完工的零件交到老刘手上对他道:“工学院那地方我是绝对不能去了,老刘方才已经现了形,但车床的操控离不开你,你尽快搞定这零件,晚了怕五金厂里有人家的探子。”。

    苏同翁问道:“什么五金厂?我们的那车床不能用了么?”,孙造书对他道:“只剩最后几个需要贯通的地方,小车床无论如何也做不来,需要用到高级一点的把这最难铣的零件搞完,与其余完工的组件组装在一起,再到联大借他们的放射性元素一装,我们就能开始试了。”。

    苏同翁一听就要大功告成了,急不可待的道:“好好,万事有我,你快去快回。”。

    孙造书正要走,想了一下又回身道:“我干脆顺便把那奇特的元素一起带回来,苏老板,你能让老刘今天就铣那零件么?”,老刘当即应道:“只要车床到手,三十分钟就能完工,但租用人家的机器是要花钱的,看苏老板这边的意思……”。

    苏同翁一拍自己胸脯把握十足的道:“钱不是问题,但须得稳妥,我做那多年的买卖,知道越到最后越容易出漏子。你正在与张敬来打赌,你要联合大学那奇特的元素,他也想要,我们两边都有人在盯着那点东西。你今天就要去拿,我得通知那边左近的人帮你忙,别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搭上去了。”。

    孙造书想了想道:“我把东西偷借出来之后,联合大学定会四处追查,郑泗江若被查出与镭素失窃的事有关,我们大家都有麻烦,可不可以……”。

    苏同翁目露凶光,斩钉截铁的道:“那就顺手把他干掉!”,老刘急忙扯了扯他的衣襟道:“苏老板,你听孙老师把话说完。”。

    苏同翁扭头去看孙造书,孙造书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得那些镭素之后只取其中一半,剩的一半放回原处,五十毫克才多大一点?分取一半之后若不仔细查看也不会发觉让人动过,我们实验成功了再把那半份还回去。”。

    苏同翁愣道:“实验成功了若把镭素还回去难道就此停手不再干了么?”,孙造书冲他挤了挤眼笑道:“实验第一转变的元素你猜我会变什么出来?”,苏同翁一拍自己脑袋道:“聪明!”。他猜到孙造书会在实验时转变出另一份放射性镭素来代替从联大偷出来的镭素。

    苏同翁虽不是什么学者,但从事金属交易长久了见识比之普通人高了何止十倍?世上有多少种元素?贱者几许贵者为孰都一清二楚。孙造书的设计连镭素这极珍贵的元素也能造出来,那么制造比之放射性元素更为常见的贵重金属岂不是手到擒来么?他只听孙造书说个开头,后的事想得比任何人都远,将手一挥,说道:“造书的想法我明白了,这实验不是一时三刻可以完毕的,留一半镭素是可以应付联大的教授,我们取的一半去用做改变新的元素,到时候第一时间把镭素多造出一份又还回去,这样联合大学那边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孙造书暗道:“买卖人还是聪明过一般人,**有时虽然能令其智昏,但也不无可圈可点之处。”。

    想了一下又对苏同翁道:“苏老板,既然决定要干了,我有一样东西还要请你费心准备,这东西不比惯见的钢铁,它的纯度一定要高。”。

    老刘在一旁奇道:“用这纯的东西做什么?”,苏同翁也是不解,望着孙造书。

    孙造书解释道:“也不要许多,有一克半克的就可以了。苏老板能捐出九九纯度的赤金那是最好了,因为转变新的镭素时若是被用来进行转变的元素不纯,比若是用的高碳钢,在转换铁元素时其中的碳元素并不能被转换成镭素,转换碳元素时铁又变成其它的东西,因此归还镭素给联合大学那边时那里面就会含有杂质,有杂质就会让人发现,须得用纯度极高的物品进行实验,尽量减少其中所含的杂质。”。

    苏同翁做生意还行,谈理论则缺少天份,但孙造书当下要九九纯度的赤金一克半克做实验他知道定有用意。一克半克黄金在他并不算做什么,以他的生意,就是一两半两的金条也拿得出手,所虑者是怕在纯度方面不大合意。要知道所谓“九九纯度”的赤金并不是人人都拥有的,一般亦只不过百分八十几的纯度,孙造书许是听人说起过“九九赤金”的典故,但未必能知道“九九纯度”的黄金其实并不多见。

    苏同翁仔细考虑了一下孙造书的话,提议道:“若是要用高纯度的元素,不如用云南产的锡锭,这物的炼造如今已经很容易,纯度有在百分九十九点九以上的上好纯锡块,就是普通的也有九十九的百分比,我的货仓里这种金属可不少,一百磅做成一个锡条,物美价廉,做实验休说只要一克半克,全送你都成。”。
章节目录 第五章 有一个奇迹(05)
    昆明以南的个旧市盛产锡矿,世人称之为“锡都”。因炼造质量极佳,个旧诸多炼锡公司的锡条于国际市场上多是属于免检免验的,其中尤以云南炼锡公司的锡锭纯度可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七五至九十九点九。苏同翁的诸多金属交易中,锡锭的买卖占了他生意的一半还多,他提议使用云南产大锡非是出于吝啬那点微不足道的黄金,而是知道这物的质量和来源具都过硬。

    老刘听了他的话也道:“孙老师要高纯度的东西做实验,我们云南产的大锡是有名气的,外国人看重滇地,首要便是图这里的锡矿。黄金么,九九真金未必随处可见,九九纯锡,哼哼,不是乱吹……”,说了“不是乱吹”四个字以后,脸上显出一股傲气。

    孙造书信老刘远过相信苏同翁,见老刘面上的神气,知道苏同翁的话不是出于小气,便答道:“这样?那好,只需要一克两克便可,多了不行。镭素是放射性物质,一百磅纯锡变成一百磅镭素,现场的人怕有性命之忧。”。

    放射性元素到底有多厉害?苏同翁不知道。为什么放射性射线会对人体有害?他也不清楚。一百磅纯锡变成一百磅放射性镭素价值几何?外面市场恰好少了这一报价,但是一百磅纯锡变成一百磅赤足黄金那是要值不少钱的。苏同翁自己提出用云南产的锡锭做实验时,脑中忽的出现个前所未有的奇观。须知一磅的重量换作市制就大约是一斤,亦或者等于十两,一百磅的纯锡若是转变成一百余磅的赤足黄金,那便是一百余斤的份量,他的货仓里存的锡条每条约在百十磅左右,一个货仓至少堆了百条以上。这还只是存货,每日新进的不算在内,倘若以后只进不出,再将众多的锡条通通转变成黄金,用不了几日,自己的富贵是古往今来也没人可以比及的。

    想到妙处,苏同翁提高声音道:“好啦好啦,咱们快快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老刘猜他是想了些于己有利的好事,所以才说什么“快快动手”,只孙造书先头还听他说做事须求稳妥,怎地一转脸儿就变了态度?他做学术研究的又不是生意人,脑袋里略少了一点铜臭就不及人家来得灵活了。

    当下三个人分头行事。苏同翁这边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往来,联大附近有不少受了他小恩小惠之辈在替他做事,孙造书去学校做贼行窃,加之又有内应,想来是不会有太大的周折的。只有窃了那镭素到手之后要找个稳妥的地方躲藏和做实验还需要考虑再三,这处地方既要安全,又要离自己的货仓近。昆明三天两头有日机莅临,城内多不保险,日后若有金块变出,须得想办法运到城外。

    苏同翁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位于城西靠近老城门的地方有间小宅子是自己预备用来金屋藏娇的,现在那宅子尚空着,不如先用来藏宝。此处进退自如,又僻静,实在是个上佳的好场地。

    其实这也不算巧合,大凡用做供养情妇的地方差不多都是进退自如的僻静之地,他苏同翁又不是什么圣贤,只是一个生意人,况且圣贤也曾说过“食色性也”之类的话,包养情妇于他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孙造书去联合大学寻郑泗江,时值正遇到的是雨天,所以郑泗江当日并未去瓦窑找他,见老友主动来找自己,于他来说略感惊恐,因联大入驻昆明以后,为防不测,孙造书一切关于联大的内情都是由自己送出去的,他能主动找来,难道有什么不寻常的大变动么?

    果然,孙造书除告诉他那郊外的秘密车间已经被对头发现之外,尚要马上借助赵忠尧手中的镭素一用。郑泗江一颗心顿时扑通扑通的大跳起来。

    联大物理系教授看守那点放射性元素比自己性命还要珍贵,他郑泗江虽只不过一个普通教员,但帮助外人盗窃自己系内财务的事真的做起来还是觉着有点亏良心,喜幸好友的举动亦不是出于什么太过卑鄙的目的,而是在高能物理方面有了让世人大变脸色的重大发现,为了这重大发现能早日成功,个人的名利得失只好暂且抛到脑后而不顾了,他前几次在联大南迁之际帮孙造书行窃,原因即是于此,这一次又要做“三只手”的小贼,郑泗江知道结局不会那么简单了。他以前就提议过孙造书,先把转变元素的设备造齐了最后再动镭素的主意,孙造书能再次请他援手,说明最后的实验就要开始了。

    郑泗江考虑良久,决定还是自己一个人去赵忠尧那里去偷,孙造书则回去组装设备,镭素到手了便可以马上实验,一旦实验不成,亦可在最短的时间里又偷偷送回来。

    他还怕孙造书得手镭素之后不归还,硬迫着他写了一纸“借据”,并且还打上指模。因为想到孙造书毕竟是个文化人,一旦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这“借据”便会公诸于世,那时孙造书名益尽毁,在社会上将绝难立足。

    孙造书哪里不知道他的想法?但盗窃镭素干系太大,若无一纸借据安慰好友心灵则实在说不过去,所以甚是爽快的写了一纸借据,上书:

    兹有山西平遥县人孙造书托好友向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物理系暂借放射性元素镭一用,以验证高能粒子轰击诸元素之后的蜕变。算学方程式不足道外,正人君子亦莫强求。

    署名是孙造书,并打上一个指模。

    郑泗江仔细看了看那张“借据”,折了几折收到自己袖子里又拍着孙造书的肩头感叹道:“造书,历来做实验要借用器具都要开借条的,你虽不是联合大学的教员,开这借条我好歹在名份上略有交代,让人骂一百比骂足九十九声虽然只相差一嗓,但少捱得一句便是一句的便宜。有句话你可得记清楚,这实验万一成功了,我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是有功之臣,你可不许说是自己空手创的天下。”。

    孙造书反叹道:“还未有结果,说这早做什么?等真的成功了,我把联大的校舍变成金子打就的,叫你老兄不白帮我一趟。”。

    郑泗江嘿嘿笑道:“这样我去老赵那里做贼也做得有几分勇气了,你去苏同翁那里等我罢。”。

    孙造书又再三拜托他小心从事,之后匆匆赶去与苏同翁会合。苏同翁亦正在家里等他,两个人见面了又一起去了苏同翁用来藏娇的小宅子。

    这处果然十分清净,孙造书连连叫好。苏同翁对他道:“等老刘把零件车好便回来这里组装,你还缺些什么?”。

    孙造书想了一会道:“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只不过苏老板家中须得留个人候着我联大的好友,他不知道这里,我组装设备时怕他找到你那里又不见我就急切了。”。

    苏同翁道:“这个简单,我在这边帮不上什么忙,又与你那位朋友打过照面,我在家中等他,待会老刘也会去找我,我一样打发他过来,你就在这里等着好了。”,孙造书道:“那就劳烦苏老板了。”,苏同翁笑道:“都是自己人,见什么外?”,挥手与他告别。

    缺五十个字该咋办?敲吧,二四七三了,啊哈,二四八二了。最后赠送几个字: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哦耶!
章节目录 第五章 有一个奇迹(06)
    孙造书在空宅中一直等到天黑,昆明附近有发电厂向城里送电,他点亮一盏电灯泡,黑暗中顿现一片光明。不过一会儿,外面有人在敲门,孙造书开门一看,是老刘用挑子挑着两个篾筐。

    孙造书问道:“刘师傅,东西车好了么?”,老刘道:“都好了,亏了苏老板钱多。”。

    两个人一起轻笑几声,孙造书将老刘让进客厅,回身将大门掩上。

    转身看时,只见老刘从篾筐里往外拿出一件包袱对他道:“苏老板知道这边没做饭的,家里蒸了几个热馒头叫我一起带过来。”。

    孙造书肚中正饿,一听有馒头,忙将那包袱接过来用手在里面探了几探,搜出一枚白面的馒头,那馒头还在冒热气。孙造书喜不自胜的道:“想死我啦!”。

    他是北方人,馒头正对他的胃口,当下便咬了一大口。老刘又从筐里抱出个瓦罐甚是神秘的对他笑道:“孙老师,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哪里还用猜?瓦罐里早飘出一阵阵的香气,孙造书对这味道可有年头没闻到过了,放下手里的包袱一把抱过那瓦罐揭开盖子深深的嗅了一大口,谗涎四溢的道:“是小米稀饭!”。

    小米稀饭不比南方的白米粥,里面的米粒颗颗金黄圆润,比最小的绿豆还要小数倍,但煮好的稀饭味道却是白米粥难以比拟的。孙造书自从离乡在外,吃得多的是南方的白粥或者用玉米面煮的糊,小米稀饭这上好的佳肴近有十年没碰过,难得苏同翁心细路子广,竟在这艰难的时刻给他搞到小米。

    孙造书感激之下暗道:“多半是见到我快要实验了,想在成功之后提点额外的要求,他与我有恩,与这实验其实也是个赞助人,从中得点好处本属应当,我到时答应他就是。哎呀!这小米粥可实在是香!”。

    这就叫吃人的嘴就短,他还不知道为了一瓦罐小米粥苏同翁日后要赚他多少金子。

    吃完了两个人便开始组装设备。老刘只负责不甚重要的部分,核心装置交给孙造书。

    老刘挑的两个篾筐里装的具是平日用车床车好藏在苏同翁家里的零件,花了近两个钟头方才拼装好。孙造书对老刘道:“如今这世上就只这一部机器,我还想另做一部更好的。”,老刘奇道:“孙老师,怎么这部设备还不是最好的么?”,孙造书答道:“这部仪器是咱们用瓦窑里的小车床车出来的,实验还可以凑合着用,但更细微处就不是很尽人意了,须得找大型精密机床重新铣一个。”。

    老刘笑道:“何必找车床铣?用黄泥先做一个模型,你这设备既然可以变这变那,用它把黄泥变成铁器不是省了很多事么?”。

    孙造书一边摇手一边笑道:“刘师傅,我当初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早先我还想如同神话传说里的那样把人变成金子打的然后再变回来,后一想,人体包含的元素是这世上最繁杂的,既有氢素,又有氧、铁、锌、钙诸多元素。我这设备假若一开动,光看理论,调节好的数据把铁变成铜,但这数据却是让氢变成碳。人体各处变化不同,皮肤成了金,骨骼变做银,血液成了汞,有甚者有的部位恰好不发生变化,那么这人立时就会死,远不似用极低的温度储藏身体,可以在一瞬间将所有部位都冻结,过后将温度复原,这人还可以再活过来。太繁杂了,我若是不懂得生理常识,差一点就得意忘了形会用人来做实验。那黄泥做的模子也是一般,黄泥看上去好象都是泥巴,可里面还有大量杂质,有组成水份的氢氧元素,还有铁、硅、钙,用这样不纯的东西做模子,变出来的设备许是又硬又脆,又或者是软如面团。我先头向苏老板要高纯的物什做饵料,就是怕在后面变出的新元素中含有杂质。”。

    老刘呵呵笑道:“孙老师,我只不过好奇,这神奇的东西你是最清楚的。我想,有这稀罕的玩意儿在世上,你可想过万一身边什么饵料也没有时却偏偏需要开动设备变些东西出来,那时你该怎么办?”。

    孙造书一愣,这个问题他可没想到过。既是自己手中的设备什么都可以变,又哪里会怕缺少饵料?充其量不过是用来进行转变的饵料不纯罢了,事情急切时就在地上抓一把泥土草根也是饵料,老刘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猜了片刻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愣愣的望着老刘。老刘见他发呆,嘿嘿的笑道:“这机器可以凭空变出东西么?”。

    孙造书越是糊涂了,暗道:“刘师傅这土头土脑的车工还有什么高明的主意连我也没想到的么?”。

    老刘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虚画了一下道:“我开了半辈子铣床,见识未必只知道用铣刀铣零件,我还知道这世上是有空气的,空气中间还有你方才所讲的氢、氧气、元素。你想,若是将你发明的机器对准半空,调的数据是让其中某一元素变成金子,那时岂不是在空中可以看到数不尽的金粒么?哈哈哈哈。”。

    孙造书这才恍然,知道老刘是在与自己开玩笑,抚着自己头皮答道:“哦,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

    突的又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暗道:“刘师傅的话到是提醒我了。当下空中飞的战机携带的燃料与弹丸都有限制,若是在飞机上装这设备,稍加改装把空气直接变做油料和弹丸,那这种战机就永远不用降落,永远也不怕打光弹药。”。

    这念头只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外面又有人在敲门,笃笃笃的三响,有人先在外面说道:“是我。”。老刘对孙造书道:“是苏老板来了。”,跑去把门打开,外面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联大的郑泗江孙造书是认得的,另一个西装的眼镜汉子在后面,手里还抱着个沉甸甸的罐子。

    苏同翁一脚踏进门里轻声道:“造书,泗江他们来了。”。

    孙造书奇道:“他们?还有谁?”。

    郑泗江对身后那汉子道:“赵教授,请一起进去罢。”,那人笑道:“不必了,孙君借条上明白写着‘正人君子莫强求’,高能物理实验我不方便在场,请抱这镭素进去用罢。”。

    孙造书对郑泗江道:“泗江,外面还有谁?”,郑泗江道:“是……是……物理系的赵教授。”。

    孙造书一听是“物理系的赵教授”,马上猜到是联大的赵忠尧亲自来了,情不自禁的惊叫一嗓道:“他来做什么?”,叫完又兀自后悔,知道自己的说话极不礼貌。

    门外赵忠尧的声音对郑泗江笑道:“看!我没说错罢?”。

    那边又互相推让了一会,郑泗江抱着个铅罐子进来了,孙造书脸红脖子粗的对他道:“泗、泗江,还是请赵先生进来罢。”,郑泗江把手里的铅罐子递给他,说道:“你看他这会儿还会进来么?”。

    孙造书接过铅罐轻声问他道:“怎么是由赵先生亲自送过来的?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孙造书只好还以为是郑泗江偷的。

    郑泗江苦笑一声对他道:“我是打算按你说的那么做,无奈物理系众教授对这物倾尽了心血,我还以为平日见到的柜子是锁着镭素的,打开一看,里面一张字条:申请借用务必与赵忠尧教授直言。那‘申请借用’四字下面重重划了一横,看来他早料到有人会打镭素的主意,能打这主意的又多半不是鸡鸣狗盗之辈,因此只须与他直言。我把你写给我的借据拿到他那里,因为高能粒子实验现在国内只你这一例,我也不怕他笑我不规矩。说实话你那借据若是直书‘镭素借用申请报告’我更光彩,惜乎只是区区‘借据’二字,然而走的又是正规途径,你这回的举动非是在国内大学,就是在全世界也只一例,借条老赵已郑重收下,日后联大史册上会不会记上一笔看你的造化了。你只求神保佑这实验能够成功,若是失败了,后人给你我记上一笔,说‘孙某某委托郑某某盗取联大镭素验证某哗然喷饭之理论,验证结果果然令人喷饭’,咱哥儿俩以后只好戴着墨水眼镜见人了。”。
章节目录 第五章 有一个奇迹(07)
    苏同翁在一旁听郑泗江说“哗然喷饭理论”,心中也有些发慌,对郑泗江道:“泗江,你别与造书泄气,这时候我们一定要认为他是对的。”,孙造书对郑泗江道:“怎么?这长时间了你说信不过我么?”,郑泗江道:“只是先给你打一剂预防针,我们待会儿才不会失望过大。”,苏同翁又道:“没有失望,我们一定能够成功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方亮晶晶的锡锭递给孙造书道:“造书,你肯定对的,我们都信你!”,神色紧张的又看了一下老刘,说道:“老刘,我出去候着,有什么好消息你就出来叫我。”,言毕匆匆出去了。

    郑泗江也道:“造书,看你的了。”,在孙造书肩上轻轻拍了一拍,扭头也跟了出去。孙造书心中宛若被众人浇了一盆冷水,暗道:“说了半天是临场却步,我看你们的预防针有一大半是给自己打的,苏同翁满口信我这信我那,哼哼,结果连看也不敢看一眼,还要让老刘待会叫——我会失败的么。”。

    这也难怪,古往今来世上的奇事从未如他孙造书所要做的那般神奇,一旦真的成功了,其意义将不亚于开天辟地。郑泗江是物理教员,他对这其中的道理尤为清楚,而苏同翁早打算在孙造书成功之后发一大笔横财,这笔横财若是发得属实了,百万富翁在他苏某的眼里亦只是一个小角色,一旦发不实,说不好失望之余他会狂吐鲜血。人就这么奇怪,万事之始雄心勃勃,等走过一大段艰难的历程要到终点时,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怯懦了。

    孙造书见他们都信不过自己,心中升起一股委屈,几乎要流出眼泪,将自己嘴巴撅得高高的哽咽了两声道:“以为……以为我失败定了么?”,老刘对他道:“孙老师,我是信你的。”,孙造书这才将一口怨气压下,对他道:“我待会变一枚金币送你!”。

    他反身去到机器边,将手中的铅罐放到地上,老刘在他背后咳嗽了一嗓道:“孙老师,你是好样的,我是坚信你们这些有学问的先生的。我现在听不到门外有人说话,感情是他们都走了不成?我得去追他们回来看看这稀奇。”,咣的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孙造书回头一看,屋子里只剩自己一个人了,他忍不住要破口大骂。

    只听门外苏同翁道:“老刘,你出来做什么?”,老刘心惊胆战的道:“要命呀!待会里面的实验要是不成功,他失望到极点发狂拿我做肉靶,我这身老骨头可经不住年轻人三拳两脚。”,苏同翁低声喝道:“老刘!怎么这样说造书?此刻我们一定要相信他会成功,待会儿里面变一堆金子出来。”,另一人哼笑了一声,郑泗江道:“赵教授,你要做甚?”,赵忠尧答道:“不如进去把我的宝贝收回,让他抱个成功的幻想过一生免得他发狂。”,苏同翁又道:“赵先生,赵先生,老刘是在胡说,他是一家之言,我们有三个,一比三,他的话就不作数。造书这一回是开天辟地马到成功,老刘,我命你向赵先生认错,并且连说三声‘成功’。”。

    外面那几个人推推攘攘,孙造书听得一清二楚,他禁不住又一次将嘴巴撅起,抽抽搭搭的动手将镭素装进机器里。

    那机器宛若一枚纺织用的梭子,中间一点镭素正闪着微微的绿光。那镭素是用一管极细的玻璃管封装的,赵忠尧带来的铅罐中有个凹槽正好卡住玻璃管,但孙造书设计的设备没这凹槽,而是另一形状的安全铅槽,盛放赵氏镭素的玻璃管只好裸露在空气中,这一来,他的身体在实验之初即已被射线照射了,日后便有相应的病症缠身。他做为当世第一个促使元素转变进入实用领域的伟大学者,却无法令自己免除放射疾病的危害,实在是一大遗憾。

    置毕镭素之后,孙造书将苏同翁带来的那块锡锭放到机器前面的地上。他知道自己被放射线照射后会有危险,因此第一时间是要做出可以置入自己设备内的射线源以便关闭盛放射线物质的安全铅槽。只是苏同翁带来的锡锭还是有点大,全部转成镭素之后别说自己离得这近的人,门外的几个也难保全性命,需得先切下针尖大小的锡粒方可,不过这锡锭的棱角上并无些微的毛刺,想用手指掐下那么一丁点儿却无从下手。

    孙造书当即立断,决定将整块锡锭先转成较软的铅,然后从这铅块上掐下些许再转成镭素。

    说干就干,他先将机器上的调控旋钮调好,从旁的篾筐里取出一条电源线,分两头连在电灯线和机器上,方一连通,只见地上那如梭子般的机器一端射出一道绿光在那锡锭上闪闪烁烁。

    锡与铅在元素周期表上同属一族。当年俄人门捷列夫寻求化学元素的规律,将各元素中性质极为相似的排在同一族内。锡与铅的性质颇有点类似,都是质地较软,外表银白。且在同族之中,锡与铅互相邻近,比之其它族内元素碳、硅、锗更为靠近,二者互相转换起来当真要多快有多快。

    那绿光方一打在锡锭上,锡锭即刻就发生了变化,亮晶晶的银白色往下里沉了沉,变得略灰了点。那锡是银白色外表,而铅的色泽是银灰色的,这两种颜色落到孙造书的眼中马上就被分辨出来。他还怕自己看走了眼,将电源断开去用手拿起地上的铅锭仔细揣摩,用牙齿在一个角上咬了一小口,一块软铅轻轻松松落到嘴里,吐出来用手指大力一搓,将那绿豆大小的铅块搓成一个小球。他依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心中暗道:“我不要大声嚷嚷,等待会儿把那大块的锡还是铅的东西变成金子,黄灿灿的照晃眼睛时这才能落得实。”,说也奇怪,他如今已是分明摆着成功了,心中却只当是件极普通的事情,若是换了郑泗江,早就哇哇大叫起来了。

    孙造书又将手指间的那丸铅粒放在地上,将大的铅锭移到一边以免再次被照射到。重又在机器上调整了数据,接通了电源。

    那梭子端口里的绿光打在地上那丸铅粒并地上的方砖上,顿时又起了变化。要知地上的方砖是用泥土烧制的,泥土中所含最多的元素乃是硅。被那绿光晃了一晃,方砖变得雪白,周遭的缝隙里冒起白烟,砖上面的那丸铅粒渐发荧光,转成另一种新元素。

    孙造书重又断开电源,飞快的将那丸新元素用手指拈起,与机器里赵忠尧带来的镭素调换了位置,又以极快的速度将两处镭素封在各自的铅封里封好。这些做完了他才嘘了一口气,但为时已晚。

    他新用铅丸转换的那颗镭素比联大赵忠尧的要大得多,一旦成形,所放出的射线强度也更大,虽然只在空气中暴露了十余秒,但对于其身体所产生的伤害是相当厉害的,他的身体日后因这些无形的射线的伤害所导致各种疾病慢慢发作,终使其英年早逝,这已是后话了。

    (字数不够废话来凑,凑一凑多n个字,再凑一凑又多n个字,不知道一百个字要凑多久?反正就这么凑了。哦耶,快凑足了,还差大约十来个字的样子吧,再添两个废字......嗯哼,发帖!)
章节目录 第五章 有一个奇迹(08)
    且说孙造书对调了镭素,将赵忠尧的那管五十毫克放射性元素复又封入他带来的铅罐,而自己的那丸新造的镭素正好可以封入元素转换仪的核心铅封里,重又用新元素进行一番实验。

    他先开始制造镭素时地上的一方地砖有一部分变白起烟,不知道是受了射线照射之后被变成什么物质。撬起一揣摩,原来是变成钙素,起的白烟是因为砖下的泥土含有湿气将钙素起了化学反应。

    孙造书暗道:“这般看来,是地砖中含的某些元素与那丸铅粒一起变了几变,变成另一族的物什,钙与镭素亦是同属一族,那么元素的转变或许应该是在吸受同样能量时,同族的元素会一起跃级变成另一同族的元素。我若要将这半块钙素再变成金子,同族的镭素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日后须得加些小心,尽量不要将放射性元素与普通元素放在一起变,不然变出一个更加厉害的放射性物质我的小命怕是当场就得完蛋。”。

    苏同翁在门外等了一会,侧耳听里面的声音,只听到孙造书在里面啪啪的开过几次电源开关,也不见他发声欢呼,心中道:“怕是他失败了。”,因此极为沮丧,暗想:“我想发财想得昏了头了,世上哪有这怪的事可以点石成金?那不成了炼金的巫师了么?如果世上有巫师,也应当还有神仙,可谁也知道神仙只不过是别人想出来的。我做了半辈子买卖,想不到会在这上面出这大一个丑。”。

    他越想越悔,止不住的唉声叹气,老刘问他道:“苏老板,你叹什么气?该叹气的应是孙老师才对。”。原来他也听不到孙造书的欢呼声,疑心是实验失败了。

    苏同翁开口说道:“没、没什么,我是替造书难过。”,心里道:“该难过的是我自己。”,打定主意待会要向孙造书宣布不再资助他的实验了。

    郑泗江是搞过物理实验研究的,他替张敬来做事时就知道做研究一旦没有结果,那研究的人多半没好日子过,此刻苏同翁说话结结巴巴,腹中肯定是生了退意,但他也没法去劝人家继续支持孙造书做研究,只好在口中自言自语道:“这个……这个……造书……唉……或许……”。

    几个人不再说话,黑暗中只此起彼浮的呼吸声在作响。过了一会苏同翁实在忍不住了,说道:“这个孙造书,怎么回事?不成,我要进去看看。”,郑泗江拦住他道:“苏先生,让他一个人静一静罢。”,苏同翁冷冰冰的道:“静个屁呀,败了就要面对事实,我决定以后……”,他正要说出“决定以后不再帮助孙造书了”,久未做声的赵忠尧忽的发话道:“老郑,不管孙君是做的什么实验,他如今已经成功了,你去替我恭喜他,顺带把我的铅罐拿出来给我,我看我们物理系的也要加把劲了。”。

    郑泗江愣道:“老赵,你怎么知道的?”。

    苏同翁听赵忠尧发话了,两眼顿冒精光,下面的话他也不说了,只侧头去探赵忠尧。

    赵忠尧道:“直觉!我说他成功了他就成功了,不信你去看。”。

    郑泗江还未动,苏同翁将他拨到一边,伸手将大门推开。

    里面灯光射出,只见孙造书是蹲在地上低头看他前面的方砖地。

    苏同翁踏步进去,在孙造书身后弯下腰去探他前面,只见孙造书手上捧了一块硕大的金砖正在弯起两根手指笃笃笃的敲击。苏同翁以为是自己眼花,用袖子将自己眼睛擦了一遍又定睛去细看,可不是么?孙造书手上拿的正是一大块金光闪闪的方砖。不过也奇怪,那方金砖外面看起来挺大的,拿在他手里却并不显出份量,苏同翁什么样的金子没见过?十两一块的金条,二十两一块的金锭,那些值钱的家伙捏在手里具是显得出沉甸甸的份量的,孙造书此刻拿在手中的金砖按惯常的度量少说也应该有个十来斤,怎么只像几两的样子?苏同翁又去看地上,只见地上的方砖被挖空了一块,大小正与孙造书手上的金砖差不多,苏同翁暗道:“他几时搞了些金漆漆了一块金砖的?”。

    心中有些怀疑孙造书是因为实验失败而乱了性,做了块假金砖在自我安慰,扭头悄悄出了大门,将门轻轻带上。

    郑泗江见他出来,轻声问道:“苏老板,里面情景怎样?”,苏同翁正要答话,里面孙造书又啪啪两声在开动电源开关。

    他叹了一口气对郑泗江道:“郑老师,我看孙先生是承受不了失败,方才我见他手上捧一块假金砖在发呆。”,老刘奇道:“假金砖?我一直与他在一起,哪里变的假金砖?”。

    郑泗江听了他们的话,心头突突乱跳,暗道:“糟,难道是孙造书真的承受不了失败而乱了性不成?”,哆哆嗦嗦的推了推老刘,说道:“刘……刘师傅,你……您进去看看。”。

    老刘是一直与孙造书在一起的,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几时在手里藏了一块假的金砖,这个谜一定要解开,因此一推门也踏步进去了。

    只见孙造书依旧蹲在地上低头看。

    老刘悄悄走到他背后弯腰去探。哪里有什么金砖?是一件白光闪闪的银砖,老刘暗道:“苏老板说得跟真的一样,我看他也几乎是乱了性,这是一块漆了银漆的假银砖,任谁一看孙老师拿在手中的份量就可以断定是假的。苏老板本来是怀着一万分热情想搞点好处,不料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我出去了也别说他的话是错的,顺他的杆儿爬让他听在耳朵里也好受用。”,也不与孙造书说话,又悄悄的退了出来将大门轻轻掩上。

    郑泗江问他道:“怎……怎样?”,只听里面啪嗒啪嗒两声。

    老刘吱吱唔唔的道:“唔……唔……这个……这个……苏老板说的也对,他……他手中是有那么一块砖……是有那么一块砖。”。

    总之“是有那么一块砖”,是金子打的还是银子做的就不细提了。

    郑泗江一听老刘说孙造书手中“是有那么一块砖”,落他耳中自是一块普通的青砖,好友手中捏一方青砖要干什么?别是想不开要自寻短见。他一时情急要进去救人,将大门一推便跑了进去。

    苏同翁对老刘道:“你怎地不把他弄醒?他发一晚上呆难道我们在门外站一晚上么?”,话音方落只见郑泗江神情紧张的又跑出来,伸手将大门掩上道:“真要命,房里的地上怎么铺那多金砖?我方才进去的时候到没注意,苏老板你的钱还不少哩。”。

    苏同翁大吃一惊,挤到门边将大门一推,里面满屋子金光灿灿的直射出来,将他两只眼睛晃得眯成一条缝。老刘也吓了一大跳,几乎要放声大叫,苏同翁反应极快,一把捂住他的大嘴巴道:“你不要吵吵,孙……孙老师怕是搞成了。”。

    孙造书的称呼在他嘴里一忽儿尊称,一忽儿直唤其名,一忽儿又变做尊称,好不热闹。

    郑泗江又回过头去,只见好友将地上那机器用双手搬动,四下里照射,照到哪里哪里的地上就一片金光,不一会儿就将客厅地上的方砖几乎都变成金砖。

    苏同翁呻吟了一嗓,和身往屋里一扑,趴在地上用手抚着那些金砖不住的亲吻,自我陶醉中尚兀自胡言乱语,什么“天呀!满地的砖头!”,不知满地砖头于他何喜之由?又或是“好宝贝,好宝贝,老爹真是痛你们!”,惜乎此处并无一人是他子女,他想痛人奈何诸人定不会答应。
章节目录 第五章 有一个奇迹(09)
    郑泗江见好友果真是成功了,大喜过望之下过去在孙造书肩上猛击一掌道:“造书,怎地刚才一直不出声?害我在外面白白担心。”。

    孙造书将地上起出的那方金砖递到他手里道:“你掂一掂,看看份量如何?”。

    郑泗江从他手里接过那方金砖一掂,轻飘飘的,略一想,已有所悟,扭头去看了看正在地上打滚儿的苏同翁,又回头对孙造书笑道:“怕是苏老板要失望了,这砖里既含有杂质,而且成砖之际泥土结构不似金属那般严谨,这块金砖看上去挺厚重的,实际上里面有许多细小的空隙,如同海绵那般,几两重的砖头只生得出同样份量的黄金,想多出一克半克也不行。”。

    孙造书摇了摇头,又从地上捡起一块略小的金锭道:“这是我先头请苏老板带的一块纯度极高的锡锭,苏老板用这种东西转成金条,虽然也似海绵那般有空隙,但比之地上的砖头还是要强得多。”。

    郑泗江又接过那块金锭拿在手上掂了掂,份量果然要重许多,又去看了看地上打滚儿的苏同翁,笑道:“苏老板,这下你可发达啦。”。

    苏同翁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在郑泗江手上拿过那锭厚重些的黄金掂了一掂道:“只要是金子的,重新融化后再打成金条,就是地上的这些砖头也够我一世了”,忽的觉着自己说话不够狠,重又道:“不,不,一世是不够的,需得再想办法长生不死才花得这些金子痛快。”。

    孙造书听了他的话扑哧的笑起来,对他道:“这些是苏老板应得的,你都拿去好了。”。

    苏同翁暗道:“只想给我这点儿砖头么?我货仓里还有万把磅锡条摆在那里,这一回要想办法把它们都变成贵重金属。”。

    孙造书忽的发了个寒战,身子一歪,差一点倒在地上。郑泗江与苏同翁连忙一起扶住他,二人还以为是他劳累过度了,殊不知是因为他受了射线的辐射而导致身体恶化,这个寒战只不过刚开个头。

    苏同翁一只手上还紧紧握着那锭金条,向门外轻声道:“老刘,老刘,快进来。”。老刘从门外跑进来,伸手在苏同翁这边接过孙造书,苏同翁还怪他慢,老刘答道:“先进来过一次,苏老板正在地上打滚儿,那位穿西装的赵先生不便进来,让我把他的铅罐送出去还他,我方送出去你这才叫的。”。

    郑泗江顿足道:“啊呀!光顾着自己高兴了,这大事情应该请赵教授进来看看的。”。

    苏同翁别的不行,什么叫人情比书生强不少,颇冷静的道:“我看是人家有承诺在先,再说这里实验成功了,他来参观未必能够心情愉快,不如自顾带了家伙先离去,既有君子风度,又可让咱们尽情欢畅。”,老刘暗道:“我看不见得,你方才打滚儿的地方正堵在大门中央,难不成要人家与我一样从你身上跨过去么?”。

    苏同翁又斩钉截铁的道:“现下孙老师不舒服,快到我那里休息,这里的宅子要立刻封闭起来以防消息外漏。过两天我把这房子的地砖全部撬起运到城外,这栋宅子就送与孙老师了。”。

    郑泗江道:“先不说那些,让造书先好生睡一觉再说。”。

    孙造书缓过劲儿来,说道:“我没事了,这机器要先收好。”,苏同翁在他面前拍胸脯保证道:“让老刘带你到我家里好生休息,这机器我替你照看。”。

    孙造书又发了个寒战,心知情况不大妙,可能是与方才射线的辐射有关。他知道射线剂量过大时于身体健康十分不利,须想法加以缓解。对郑泗江道:“泗江,我想我还是先休息一下再说。”,又对苏同翁道:“苏老板,这机器就托你照顾了。”,心里知道自己几个走后苏同翁定会开动机器大肆变来变去,不过在造这机器的过程中他出钱出力支持自己搞实验,现在成功了总要给他些好处,大不了待会他趁没人时将这宅子各处的地砖具都变成金子,这些金砖份量不大,融化后打成金条亦只不过百十斤,但也足够报答他的资助了。

    苏同翁巴不得他们几个人快些走,自己好动手变黄金,但口中说话还显得有分寸,对孙造书三个道:“你们放心,你们走后我不会动这机器的。”,孙造书笑道:“你动这机器也份属应得,只小心不要让光线照射到自己身上,你只须接通电线按动上面的开关,这机器所照之处都是金灿灿的东西。”,郑泗江冲苏同翁挤了挤眼睛嬉笑道:“苏老板,恭喜发财。”,苏同翁抚着自己头壳讪笑道:“哪里哪里。”。

    待那三个人一走,苏同翁便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先照孙造书的吩咐把电源接通开了一次,不料那机器竟然丝毫不见动静,到把苏同翁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孙造书一走机器就坏了,这个责任自己可负担不起,赶紧把电源插头又拔下仔细检查,那上面不见有什么损坏,再插上时,从那机器的一端放出一道荧荧的绿光,这绿光所到之处果然金光灿烂。

    苏同翁心花怒放,将机器在几个套间里转了一大圈,把地上的方砖都变做黄金。

    原来是孙造书设计机器时对电源的正负极之分有要求,电线接反了机器就没反应,这一点苏同翁一直不知道,他只知道手上的机器是时好时坏,但只要拔下电源线多插几次便会有绿光射出。

    当下他还算比较小心,未敢将墙壁也变成金的,因为日后若要偷偷搬动金子,地上的方砖可以一块块撬起用箱子装偶,四面墙壁却不好拆,俗话说得好:钱不外露。若是大庭广众之下拆出几堵金墙,还怕没有当面打劫的凶徒么?

    但是他也万没想到孙造书在这机器上调的数据现在只能将方砖中所含的硅素转换成黄金,其它元素若是用这数据调节的镭射线照到,不但变不成金子,还会变成其它东西。这宅子内还有木柜床铺,中间所含的元素以碳为多,在元素周期表上与硅同属一族之近邻,孙造书先将铅放在青砖上变镭素时青砖生做镭素的同族钙素,苏同翁若不小心用相同的能量照射到木柜床铺,不变做金的同族银,也会变做它的同族铜。以苏同翁这小心的人,只要生成的结果有异他就会起疑心而暂时收手,哪知他太过谨慎了,只想把地上的方砖变成金块好搬运,变完之后即刻将机器关上,用老刘来时挑的挑子一头装了机器,一头压了数块金砖平衡,担在肩上出门,又将大门仔细锁好,随后急匆匆的向自己商行的货仓赶过去。

    门捷列夫当年安排元素周期表时世上仍有许多的元素未被人类发掘,他只在周期表上空了些容纳这些有待探明的新元素,并注明其可能会拥有的特性,后世学者在高能粒子实验中又以人工方式发掘出更多的人造元素。今世惯见周期表上已有锝、钷、铹等等众多不同特性的人造元素出现,黄金所属本族之下亦有未被发现的奇特物质。

    (又差几十个字!咋办涅?继续造吧,加字加字,无论如何也要凑到两千五百才行啊,呵呵呵,这又去了好几个字节了。来首诗吧,黄河远上白云那啥的。两千五,!)
章节目录 第五章 有一个奇迹(10)
    苏同翁兴冲冲的赶到自己商行的货仓,将守夜值班的伙计轰到外面,自己在面里设好机器挑一块最大的云南大锡照去,那大锡一变,先是冒了阵白烟,自身竟然缩小了一半,剩下的残物定睛看去,黑糊糊的只不过一堆焦碳。苏同翁这下惊吓非轻,额上冒出一层热汗,脑中一片空白。

    人造元素中极多是不稳定的,方一造出自身就在向外发散能量进行蜕变,速度快的千分之几秒就蜕变做第二种比较稳定的新元素,速度慢的可经过几万年才可变成另一元素。孙造书给机器调的数据只不过是将硅素变成黄金,云南大锡在这数据下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东西,可由方才苏同翁的实验看,显是变做一种蜕变速度极快的新物质,这物质自身能量发散之下,三转两转将一块巨大的云南大锡变成云南碳素,由于是从大锡的原子经由蜕变后再转变的,里面有些地方就空了,整体无法紧固,马上散在地上。

    苏同翁不知情,愣了半天,自言自语道:“对了,定是方才在挑子里磕碰了,机器上的旋钮按键诸物有所松动,所以这一回变成的物什大出我的意料,我且调试一下看看。”。

    他也不管自己懂不懂孙造书的设计,在那机器上乱调一气,重又接通电源去照另一块大锡,这次更干脆,面前连碳素也没有留下,一阵浓烟过后一无所有。

    苏同翁连忙又关上电源去前面的空地上探,探了一遍也探不出什么,心道:“糟糕!偷鸡不着蚀把米,转眼间两块大锡没有了,怎么在那宅子里时孙造书变得那稳妥?”,他又反去伸手抚那神奇的机器。

    这物不过一个普通手提箱那么大小,外形如同织布用的梭子,一端开个发射绿光用的口子,另一端的尾上是个连接电源的接头插座,梭子中间是几枚可供调节数据的旋钮和两、三枚按键,无论怎样查看也查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苏同翁此时有点后悔,后悔自己当初用这机器时没记下各旋钮的位置,现在知道极大可能是自己调节机器上的控件有误,但如何恢复到初始状态就没招了,去向孙造书求救罢?又怕他讥笑自己无能,将触手可即的黄金都失去了。

    苏同翁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厚着脸皮去找孙造书问明白,不过先头与他们分手时自己还口口声声说“不会动这机器的”,孙造书虽说自己就动这机器也“份属应得”,但现在的情况不止是动了这机器,而且毛手毛脚之下令机器出了差错。他们那里有两个人是懂的,一看调控的旋钮不对头,立刻能知道自己贪心吃象才搞出毛病。历来贪心不足者都是让人讨厌的,孙造书再大度,对于自己贪得无厌的嘴脸也会生气,此番去求他还得要他帮忙帮得舒服才能两下里长久相处。

    对于如何讨人欢心苏同翁一向有经验,将机器上的诸多旋钮都一并旋到一边的尽头,暗道:“他托我照看这机器,我是在好生照看的。好比我在商行喜欢收拾一样,什么东西都会归回原位,再去求他时也不用急,造书这个人是讲道理的,我只说从未用过这机器他反而会建议我搞些小甜头。就这样办,待会儿带一桶油漆回去宅子里把地上变出的金砖都刷上颜色,再叫手下的伙计把那里几个套间的砖头都换一遍,只留客厅里的暂时不动,显得我从来就没用过这机器一样。”。

    想到妙处不禁得意起来,嘿嘿窃笑。不料得意忘了形,用手去搬那地上的机器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电源又让自己接上了,一道绿光从机器的一端射出,几乎要扫到他的面门了。孙造书临分手时曾警告他千万不要让这光线照到身上,他既这么说,那么这光线照射到人身上时自是有极大的危险,方才胡乱调的数据让一方云南大锡在自己面前凭空消失,这次具都归到尽头的数据不知是不是更厉害了。

    苏同翁吓得一哆嗦,脱口叫道:“不好!”,这两个字最易振动空气,那个“不”字带着一股气流直穿过绿光而去,只见从绿光的另一端飞出一道金光。

    苏同翁心中咚咚乱跳,将电源又断开,伸一只手去空中接那些金光闪闪的东西放到眼前一看,是细如微尘的金沙。

    他又是一喜,轻声叫道:“又调对了!”,重又开动机器去照射第三块大锡。那块大锡又是一阵浓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不过未曾触及大锡的其余绿光中似有金沙生成,在空中闪闪烁烁慢慢飘荡。

    苏同翁更是奇怪了,小心翼翼的低头去看那道绿光。

    这绿光并不能及远,然在其范围内的一切事物都在变化。

    苏同翁忽的有了些觉悟,将嘴巴吸了一口气,慢慢靠近绿光,离至不远,轻轻对那绿光嘘了一口气,随着这口气,一道金光从绿光里倏的窜了过去,在另一边小心用手绕去接住一看,又是细过灰尘的金沙。

    他仿佛有点明白了,接二连三的又吹了几口大气,那绿光中有如飞箭一般的飞出数道金沙。

    苏同翁转身去看机器梭子上的旋钮,暗道:“在这个位置是照不得大锡的,但可以吹动空气,吹的空气中许是有什么元素被转变成了金子。”,伸手又细调了一下那些旋钮,调好了又对着绿光吹了一口气,这次绿光中窜出一些别的东西,白如雪粒,但又不像银子。苏同翁用这光复去照射第四枚大锡,那枚大锡好似被点亮的灯丝,通体变白,又马上黑了下去,冒了一阵浓烟便消失了。

    他运气还真算是好的,消失的锡条都是被他转变的人造元素,这些元素连元素周期表上也没有列出,具是蜕变期极快的超级元素,存在世上不过亿万分之几秒,蜕变之后的新元素多是稳定性较强的其它事物,若是再胡乱调试,一块百余磅的云南大锡变作纯度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放射性元素,那时别说他,整个昆明城也要人畜不留了,更危险的是一旦发生超级核子反应,连半个云南滇地也要炸得鸡犬皆无,幸好试过数次之后苏同翁记起孙造书向自己借“九九赤金”的事,心中顿时紧张起来,暗道:“别让老子糊里糊涂变出难些凶险的元素,偷鸡蚀米是小事,性命不保是大事。”,赶紧断开电源,将诸般数据旋还尽头这才嘘了一口气,伸袖口在自己额上擦拭冷汗,说道:“还是老老实实请教他们读书人的好。”

    昆明接连几日的大雨,空袭警报好似让这大雨浇得哑了嗓子,一声不吭了。虽是不用担心日军的战机,但张敬来同样也为自己加速器的进程懊恼。大雨一下,地面雨水囤积,泥土松懈,用来铺设加速器的壕沟变成一锅黄泥汤,未完工的加速器整日浸泡在泥水里,即便是包扎得再好,也要防止有渗水的可能。他雇的那几个年轻人做事实在不让人放心,张敬来原本要他们每日黎明和午夜都去工地巡视一周的,后又担心那几个人失职,还是自己亲自出马勤加查看。几天下来休息不好,加之年岁又大,头目森然之下已觉劳疾暗生,不得已只好自己给自己放几天大假。

    他还一直不明白前几日孙造书怎么突然扔下自己跑掉了,按常理来说在那荒僻的山岗里自己双拳对人家四手,该跑的是自己才对,稀里糊涂获胜于他张老三本性不符,极想找到孙造书问清楚。到也奇怪,自那日他撒腿跑了之后就再无音训了,难道是自惭形秽之下回平遥老家了么?
章节目录 第五章 有一个奇迹(11)
    张敬来带这念头琢磨了好几天。

    陈广博告诉他已经与司马介重新做好了交易,日后各类设备就从司马介的商行运进。司马介这人比先前的苏同翁更为细心,诸项商品托运服务安全周到,张敬来开始还怕他不懂得装运,后一看人家商业行为中可圈可点的还不少也就放下一颗心来。

    他依旧会到坐惯的茶楼喝茶解乏,本以为还会在那里遇见孙造书的那个“兔八哥”,不料喝了几天茶,那个青年再也不露面了,张敬来猜他可能是随孙造书一起走了。

    时间转眼到了西历一九四零年。欧洲自波兰战争之后形势又转,德意志元首阿道夫.希特勒将战略目标转向北部欧洲地区,实际上就是强大的英不列颠和法兰西两国也极为明显的感受到欧洲地区将会爆发一场大战。英国早在波兰战事爆发之际就开始举国的防空演习,将数十百万儿童迁至乡间,以防德机空袭。一九三九年十二月,英国皇家海军与德国海军在大西洋进行了一次剧烈的海战。英军三艘巡洋舰在南大西洋海面上围截了德军装甲战舰“格拉夫.斯佩海军上将号”,交战中德舰中弹驶入近海中立国乌拉圭之蒙特维迪亚海港避难,后被迫自沉于乌拉圭附近海面。经此事后,德海军为求在欧洲取得优势,将挪威收入战略目标内。

    英法为自保,对德态度逐渐强硬起来,但这一来,海外殖民地就有点顾及不上了。

    德、日两国早有军事同盟,约定一方若是与第三国交战,那么自己定要随之也向那第三国宣战,法德交恶之际,亚洲法属殖民地越南当即成为日军首要目标,只待法德宣战日军便可大举入侵。为了尽早切断中国的对外联系,日军战机在一九四零年就开始对中国西南大动脉滇越铁路进行袭击。

    那滇越铁路北起中国之云南昆明,南抵越南重镇河口,主控经营权操于法国铁路公司。

    为争回路权,中国政府曾数次与法国进行谈判,一九三五年由国民政府铁道部参事张慰慈与法国驻滇副领事卡栋对早期中法《滇越铁路章程》做了局部修改,其中包含铁路用地问题、铁路运价问题等等相关方面都有所修正,尤以新章之第二十四条“万一中国与它国失和,遇有战事,该铁路不守局外之例,悉听中国调度”最是关键。

    随着法国在亚洲地区势微,日军极有可能假滇越铁路引军北上,国内已有人开始考虑先敌切断此运输线。张敬来相熟的那军统云南站小队长陈广博由内部获知这一情况,知道他搞的加速器怕是搞不成了,因为大量的钢材与设备都是经由滇越铁路从法国商人手中买来的,铁路一旦被切断,一切供应都将失去。

    陈广博有心将这个坏消息告诉张敬来,又怕他火爆脾气大发之下破口乱骂时泄露这重要的情报,如今在昆明已有日军间谍混入,叫那些人听去了,日军不顾法国还未与德开战,先期通过铁路用兵占领昆明,那时哭也迟了,因此干脆一言不发瞒住张敬来。张敬来又不是傻瓜,他在茶馆喝茶听人聊天,诸多情况汇集到一处,越来越提醒他两个字:不妙。

    他也怕铁路让日军占领,如今天上已经有日军飞机在攻击铁路了,越南运过来的物质一天比一天少,自己的加速器少了钢铁便无法搭建,司马介倾了全力帮自己,然而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好在孙造书可能是回去了,就算没回去他造设备也一定离不开钢铁,自己弄不到可用的材料他也不大可能弄到,两人的私交上的仇恨大可丢到一边不予理会,但加速器的初始目的可不是为了跟孙造书赌一口气,这物晚起一刻于自己的研究就少一分帮助,他如今已六十多岁年纪,谁知道哪一天不慎便会呜呼哀哉?说不定头上落一颗日军炸弹当场就尸骨无存,以后在平遥老家就永世戴着“秀才”的头衔招摇过市。

    张敬来拼了大半辈子,从倜傥青年拼到两鬓斑白的老人,就是为了摘掉这“秀才”的帽子,现在只要将加速器铺设好,离成功就只一步之遥了,滇越铁路是否畅通于他的声誉大有影响,怎可不多加关心?因此三天两头的旁敲侧击陈广博,希望能从他那里多了解一点情况。陈广博一张麻脸总是如同麻石般不动声色,什么内幕也勾他不出,无奈下只好尽力去拜托司马介在铁路上多跑一跑。司马介也真有本事,战事越是吃紧他越能弄到少见的货色,虽是涓涓滴滴,但总比没有的要强,况且积少成多,加速器也总有成功的希望。

    张敬来怕只托一个司马介还不足以保证钢铁设备的来源,复又亲自去找苏同翁看看他有没有办法另弄些材料给自己。

    再到苏同翁家里见他时他的神气比以前可大不一样了,以前见他时双方都互有客气的话说,现在苏同翁不同了,满面红光,与他提及钢铁材料的事他只是哼哼,不轻不重的说已经不打算做钢材交易,现在只在家里养老。

    张敬来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曾经取消了与他的交易在生自己的气,此刻他是有求与人,嗓门也比平日小许多,陪笑道:“苏老板不做金属交易了?那还做什么?真在家里养老的么?你的年纪可比我老张要年轻许多,这战乱时节大家正在为生活四处打拼,哪里还有人敢放言在家养老的?不会是在气我前些时与你取消过生意罢?”。

    苏同翁哈哈笑道:“买卖是双方自愿,张翁做事自有张翁的道理,说不上得罪谁不得罪谁,生意人若是今天与这个生气明天与那个生气也不要叫做生意人了。我如今已确实不打算做钢材交易,在家养老虽是笑话,但如今已确实形同在养老。我只求自己快乐似神仙,别的事概不想过问。”。

    他的话中其实有个关子张敬来没注意,他只说“不打算做钢材交易了”,而并未说就此不做钢材交易,张敬来一听他“只求自己快乐似神仙,别的事概不想过问”,叹了一口气,肚里暗道:“这是个没什么大志的市侩商人,与他多说废话做甚么?还是再另找它处罢。”。

    (本章完结,下接第六章《滇越铁路》)

    张敬来正打算与苏同翁作别,还未说话,只见孙造书笑嘻嘻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孙造书异乎寻常的对他变得极为友善,拱了拱手怪腔怪调的道:“张老先生,小生有理。”。

    张敬来大吃一惊,又去看苏同翁,问道:“苏老板,这个人怎么会在你这里?”,苏同翁笑而不答。

    孙造书对张敬来道:“对不起,一直瞒住你,我到昆明时就是在苏老板手下做事,他也算是我的资助人。”。

    张敬来立时明白自己求错了神上差了香,人家的话说得明明白白,苏同翁现在已是他孙造书的资助人,定会知道自己与孙造书之间的事,这种时候哪里会帮自己?不落井下石已是分外的有人情味了。

    张敬来冲苏同翁道:“苏老板,我找错人了,咱们这就再见罢。”,言毕要向外走,孙造书客客气气的道:“老张慢走,我有东西送给你。”。

    张敬来心想:“你还有什么好东西给我?送个白眼儿么?老子立刻原物奉还。”。

    止住脚步甚是不屑的对孙造书道:“我接得住。”。
章节目录 第六章 滇越铁路(01)
    孙造书从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一枚凸凹不平的物什递给他,说道:“前几天我在郊外发现这个东西,古里古怪的,你这边拿回去看看,说不定有新发现。”,将那物强塞到张敬来手中。

    张敬来握住那物感觉轻飘飘的,摊开手掌看,却是一枚金光灿灿的圆球,那圆球的表面不甚光滑,凸凸凹凹,中有许多小隙,凭份量可猜到里面有些地方是空的;用力去捏,又觉挺硬。

    张敬来在平遥老家也是个大家族,黄金白银什么没见过?这圆球一入手,感觉与黄铜大不一样,掂一掂暗道:“孙造书怎么这大方给我一颗金球?他又不是个白痴,郊外发现的好东西自己怎么不留着?偏偏要送给我这个死对头?”。

    孙造书知道他心存疑惑,冲他摆了摆手道:“我自不是什么好意;这物内涵极为特别,你拿回去一时半会也搞不出什么结果,为了这颗小球一分神,咱们两打赌的事你就要慢下来,或许这期间我快马加鞭超过你也说不定。”。

    张敬来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好,你有这本事快过我我求之不得,不过也不用这么破费。你用一颗金球拖我三天,要我慢过你一年半载的工夫花费可要不老少,苏老板再资助你也没那多金子给你乱花。”,一扬手,将那枚金球又抛给孙造书。

    苏同翁忽的发话道:“张老先生,你还是听造书的罢。这枚小球连我都觉着奇特,你不防带回去看看,我做了几十年金属交易,这东西我也是最近才见到。”。

    张敬来见他说得极诚恳,不禁万分迷惑,孙造书复又将那枚小球塞到他手里,说道:“拖也只不过拖你三两天,我有本事拖你一年半载还不如把那多的金球拿去换钱吃吃喝喝。”。

    张敬来低头细细打量手中的金球,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孙造书又道:“只凭一双眼睛在这里看看就能得出结论不是显得你老先生也太聪明了么?明说你听好让你知道,苏老板已经明白它的奥妙了,这里三个人只你一个还不清楚。”。

    张敬来听他的话中连苏同翁这市侩的小商也显得比自己聪明,冷笑一声道:“你想打哑谜给我猜?那也好,有人送我金子还不厚颜无耻的收下么?不过把话告诉你,我老张的速度可不慢,你想拖住我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不用心自己的事搞这歪门邪道,到时候哭也来不及。”。

    连“再见”也不说,甩袖而去。

    孙造书望着他背影,忽的脚上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上,苏同翁连忙扶住他道:“感觉还好罢?”,孙造书道:“没大碍,这长时间也没事我觉着只不过是小病。”,苏同翁道:“他妈的,这世上也没治你这病的药丸,我看你不如乘滇越铁路还没封闭,坐火车出去转香港再乘邮轮去外国看看有没有办法。咱们现在又不是没有钱,你何必留在这里等死呢?”。

    孙造书因当初在调试元素转换仪的时候触到了放射性元素,被射线辐射到身体,这段日子有些症状已有微现。

    他是在体外被人造镭素辐射的,后世于放射性元素所造成的疾病中称这一类叫做“急性放射病”,可使生物大分子结构被破坏,各类肌体细胞变异、死亡,脏器损毁。喜幸的是孙造书接触镭素的时间极为短暂,还不至于当场毙命,但因为其时世人对放射病尚无有效方案,一旦患上,只好慢慢等死了。苏同翁让他到国外想办法未必不是条出路,当世搞高能粒子研究的学者极多,被射线辐射到的十有七、八,这些学者无一不是科学界最为珍贵的财富,他们患病,自有相应的病理学者在研究治疗对策,说不定哪天就有人跳出来说治疗放射病如同治疗感冒那样简单了。孙造书一开始也这样想过,后一合计,若是真的有人发明出治疗放射病的药剂或者方法来,全世界的各大报纸早在头条上大事宣传了,如今半点这样的消息也听不到,那就是说还没有谁有这样的本事,与其拖着病躯四处飘泊,不如省下气力在昆明多享受几天清福。半截身子已没入黄土之际他反而诸事都能想得开,现今又有的是金子可以放手段变出来,要吃山珍海味么?拿人参鱼翅当饭吃也行。中日大战正酣时节别处连白米饭也难吃上一口,孙造书在云南把三辈子要享的福也享受了。

    他还不忘联大赵忠尧赠镭素的恩惠,变了一锭几十斤的金锭要去托郑泗江转交,苏同翁在这一方面比他想得要长远得多,连忙止住他。因为这大的一锭黄金拿出手去,联合大学固然是衣食无愁了,可往后麻烦就会源源不断。首先是怕有人追问金子的来处,一查二查查到自己手中的神奇机器,那时三教九流、强盗飞贼并野心家为得到这空前绝后的设备撒开天罗地网的争抢,涉内的一百条性命要去掉九十九条半,倘若又引起各处派系的火并,日军还没进云南,昆明就内讧成一团糟,那时也不要说什么抵抗外辱,为了一部机器丢掉整个大好河山才是划不来。现如今昆明城内定有日人的探子,有什么动静便能马上知道,一有乱子他们便会在掺在其中煽风点火,孙造书的一番好心让敌人利用去就会变成一场大灾难。

    苏同翁做生意久了见识比孙造书要广博得多,他可不似书呆子会不计后果,因此将孙造书的念头硬生生的打消,连郑泗江也不打算再多理会了,防他泄密。唯一不用怕的反而只是一个张敬来,他与孙造书有赌约,即便领这老头到那机器面前看见它运行的结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十有八、九是一看见自己对手造出的那惊世杰作便口吐鲜血气绝而亡,所以当孙造书给张敬来一枚金球时,苏同翁并不在旁阻止。

    那枚金球原先是一丸烧透的黑碳,孙造书煮汤时用的煤球是用碳粉和水搓的,烧透了取出两、三枚变作金子把玩,他对张敬来说其中内涵特别,意谓那金球就是自己打赌赢他的证物,不料张敬来想岔了,以为孙造书是想打哑谜分他精神,根本不予理会。

    因昆明常常拉响防空警报,金子堆在城内很不安全,还要找别的地方存放,苏同翁一方面把已有的金条刷上灰漆运到城外,另一方面则打算重新搞到小块的锡条以方便日后变成黄金兑换。

    他之前用孙造书设计的那机器转换的云南大锡一锭就是一百多斤,这大的金锭只好藏到战后慢慢变卖,现在想换成钞票么,一则不好搬运,二则昆明的诸家中外银行分理机构还兑不出那多钱,三是怕各处什么狗屁单位明里暗里追查黄金源头时查到自己头上就糟之大糕了。最好是到个旧的锡矿直接弄到几两十几两一条的锡条来进行转换,若是在昆明其它各处商行收购,数量少不说,质量也未必能让人信得过。锡条不纯,转换出来的金子成色也不好。

    苏同翁考虑良久,决定到个旧走一趟。他怕自己走后孙造书有什么意外,在众伙计中挑选两个最贴近的服侍他,并慎重交代:自己一天不回,孙先生不许见客。那两个伙计在他身边做事一向听话,苏老板说不许孙先生见客,那意思就是要打算软禁了,不过看孙造书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也用不着软禁,反到要防备他突然死了。自己哥儿两粗手大脚又不通医术,一旦孙造书快咽气了,请大夫过来看病算不算是会客?可惜这个问题到要提出时苏同翁已经南下了,那两个伙计整日提心吊胆求神保佑孙造书不要在这期间出什么事。
章节目录 第六章 滇越铁路(02)
    那个旧锡矿在昆明以南六百余里的山中,从昆明乘滇越铁路的小火车不能直接进入个旧,而是要先停靠中转站碧色,后再由碧色乘六寸窄轨列车返至个旧。

    滇越铁路起建于西历一九零三年十月,一九一零年一月底通车,前后历时六年有余,总计投资约一亿五千万法郎,由滇越铁路法国公司经营。与当世其它地方多有不同,滇越铁路路轨相距只一米,只能行驶特制的小火车,比标准的一米四五轨道窄得多。全线有机车约四十辆左右,大半为法国车头,另有几辆为英国货,还有一辆绰号“米西林”的高速车头平时不运货。苏同翁要去个旧,自是要搭乘小火车先去碧色车站转车。相较于没有铁路的岁月,现下从昆明南下至各地快了可不少。

    滇越铁路上有句话,叫做“火车不如汽车快”,皆因滇越铁路落差极大,机车行驶遇有上坡时,蒸汽机车便要添火催力,这时便会呼哧呼哧的喷着白汽,发声既响,行速也慢,所以说是“火车不如汽车快”,虽是如此,整体的行程还是要短过走路。云南山高水多,若用走路到个旧,一座山就要翻一天,一条河便要多绕几十里地,几百里地的直线距离怕要走半个月。

    从昆明南下的还有不少人,具是搭的窄轨小火车,苏同翁对面就坐了个长袍的青年,手中捧着一本英文字典看得正是带劲,过一会将字典合上口中喃喃自语,念的都是英文。苏同翁是越南华侨,法文甚好,英文差了一点,见那青年在背单词,心中忽的一动,暗道:“不知道孙造书有多长的命可以活,他设计的东西只他一个人懂,若是不幸他走了,以后谁会去鼓捣那神奇的设备?更不好说的是万一那机器不慎用坏了谁来修理?”。

    他自己只懂做生意,别的玩意儿实在拿不出手,上次在自己货仓把几条云南大锡变没了回去求孙造书调机器,孙造书虽没什么怪话,但自己脸上多少有点发烧,务必还要另找个厚道的,又有点学识的人来做孙造书的后备。这个人绝不可以是物理或者化学专业出身,孙造书的东西让这些人看见了,这要一琢磨,谁知道会不会恍然大悟呢?世上的事往往这般,一个人觉着挺难的东西,另一个人看见了也许觉得极容易,许多的事只不过一层窗户纸,问题是捅破这层窗户纸的人定要与所见的事有点渊源,因此有这本事的人是不可以用的,只能请门外汉、对高能物理一窍不通的人来用。

    苏同翁细细打量那青年,见他面带憨厚,这第一个条件已然具备,剩下第二个条件还得问问他对待高能物理有什么看法。苏同翁最大的本事就是与人应酬,当下对那青年道:“年轻人,英文字典可以借我看看么?”,那青年点点头答道:“请用吧。”。苏同翁伸手将那字典接过来略加翻阅,他知道大凡这种东西上都会有人的名字,不在扉页便是在侧面,翻到扉页上时,果然有名字: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中文系,马贤亮,购于民二十八年,昆明,文林街。

    文林街是西南联合大学女院驻地,也是大学生泡茶馆的最佳去处,苏同翁久居昆明,对这一点了然于心。既是购于民二十八年,即是说刚买不久,看样子应该是这个叫马贤亮的青年收到家里寄来的汇款所以才跑到文林街购了这么一册。苏同翁装作翻看了几面便把字典又递还那青年,笑道:“你是联合大学的么?怎么有空南下?”。

    这青年正是马贤亮,他自从兼差做家教,手中比平时阔绰了不少,英文字典便是他的劳动果实之一。听到苏同翁问自己便答道:“我就快毕业了,想去蒙自找做教师的工作,请了几天假来看看。”。

    联大中文系最初进入云南时并不驻昆明,而是驻的蒙自县城,与个旧相邻不过几十里路,马贤亮中文系的毕业师兄刚到蒙自时就在当地教过中学,此刻说不定仍有同系的前辈在那里就任,去碰碰运气也好,况且就算蒙自找不到工作,多走几十里路到个旧锡矿上看看有什么合适做的,将来毕业了再来也不会一头雾水。

    苏同翁听了他的话呵呵笑道:“听说在蒙自有一位‘何妨一下楼主人’是联大中文系的,你知道他是谁吗?”。

    “何妨一下楼主人”是联大中文系方到蒙自时教授中好事的给闻一多起的绰号,因他当时正在做著,惜时如金,向不肯轻易从所居之哥卢斯洋行的楼上下来,时间长了就得了“何妨一下楼主人”的称号,意谓请他出去溜达溜达。

    马贤亮常在闻一多课上听他讲诗词格律,其人的典故也知道一些,但没想到在滇越铁路上随便碰到的一个人居然也能说出“何妨一下楼主人”几个字来,他不免有点惊讶了,对苏同翁道:“‘何妨一下楼主人’是我系里的闻一多教授,你怎么也知道他的故事?”。

    苏同翁笑道:“我是在茶馆与人拉话时听到的,只不过还不知道他叫闻一多,另一个教授也不知道他姓名,说他上课时唇上叼一枚烟斗,教授在讲台上抽,他的学生也在下面抽。”,马贤亮呵呵笑道:“此人也是闻一多先生,他们有英人学派的风度。据说牛津大学教授教学生便是邀到一起互相对着抽烟,烟草吸完了灵气也培养出来了。闻先生在台上讲课抽,台下弟子有烟瘾的也大大咧咧抽,他并不反对。”。

    苏同翁惊叹道:“这个先生到是独特,茶馆里面把话的多半都是拉呱的中文系教授,因为扯别的理、化诸师都不懂得他们讲的科学,只有扯一扯诗词歌赋明白的人比较多。”,马贤亮点头道:“这到也是,当下国内于先进的科学普及率太小,老百姓知道多的大半干系到文学,小孩子可以脱口说出‘人之初,性本善’,但不一定就能知道‘苹果为什么会掉到地上’的道理。”。

    苏同翁鼓掌笑对道:“说得对,说得对。记得我有一个熟人是与什么物理的粒子有关的研究,他找我说话时谈的具都是些让我摸不着头脑的东西,一忽儿有枚极微小的粒子居然可以爆出巨大的力量,一忽儿又说那东西里面还有比它更小的微粒。我这大老粗哪搞得清他那深奥的东西?可有时也不自禁的想:我觉着难的,那熟人说不定认为简单。”,马贤亮道:“你熟人可能是搞的高能物理,他说的微小粒子是组成世界万物的原子,更小的是组成原子的微粒。”。

    苏同翁问他道:“原来你也懂得这个?看不出你是个行家。”,马贤亮脸一红,急急的摇动手掌答道:“不不不,我并不是专业搞粒子理论的,只是上了大学有些基础课定会向我们宣扬高级的科学,我了解的粒子学说好比刚上学的小孩子,大家虽要念《三字经》,可也要学一加一等于二,知道一加一等于二却并不代表就是个了不起的数学家,只是以后做算术不至于犯糊涂而已。”。

    苏同翁听他解释得颇有水平,对他笑道:“你做老师是够水准的,解释道理这样易懂。”,心中暗道:“这年轻人‘有点学识’,但又不是物理或者化学专业出身,孙造书的玩意儿如果让他掌握,既不怕他会悟出当中的大道理,又不至于一窍不通。开车的未必一定要能设计车辆,却能知道车坏时坏在什么地方,这个青年人无疑是一个‘好司机’。”。

    脑袋里转了几个念头,已有拉马贤亮入伙的意思,于是又对他笑道:“你在蒙自有熟人么?”。

    马贤亮挠了挠头壳答道:“我……我想看看蒙自有没有早点过来做事的中文系师兄,如果没有,我想再到个旧的锡矿上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苏同翁一听正中下怀,说道:“个旧?我正打算去那里。昆明这边我早先是做金属生意的,如今滇越铁路随时会封闭,与越南的交通一旦断开,我只好转向缅甸那里去与英国人打交道了。你若在蒙自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不如回去昆明找我,我如今正缺有学识的大学生做助手。”。

    马贤亮去蒙自本就是不抱多少希望的,听到苏同翁正在招聘“有学识的大学生做助手”,心中顿时砰砰大跳起来,恨不得马上点头求他录用自己,然而知道做人不可过份造次,自己喜不自胜抓耳挠腮的露出一副猴急模样,人家在印象上就差了,说不定马上翻悔那可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到这里显得颇稳重的笑道:“这可太好啦,我若在蒙自找不到熟人,定会回昆明找您。”。

    苏同翁听他这句话说得很活络,心中夸道:“这人很机灵,先头还说是到蒙自找工作,听到我有心请他做事,马上改成是在蒙自找熟人了,换两个字听起来感受大不一样,却又不显亢卑。”。

    马贤亮的为人是厚道中不失机敏,如果换作土木系曹木甲,听到有人会请自己做事,那便二话不说,中途飞身跳下车,先回昆明去候着。哲学心理系钱慕方则是一番大道理说得对方头昏脑胀之下先发放三个月薪资让自己快活了再说。
章节目录 第六章 滇越铁路(03)
    车至碧色,苏同翁与马贤亮一起下来。蒙自县城与碧色车站相距不过二十余里,马贤亮打算独自走过去,苏同翁与他告别时将自己一张名片相赠,马贤亮收在英文字典里后与前往蒙自的马帮运输骡队一起出发。

    滇越铁路共有车站三十余个,分设一等站,二等站,三等站,四等站四级,碧色车站原本只是一座极偏僻的小寨,自法人在此铺设铁路设立站台后,这一向不为人知的普通山村马上变成云南段的货物运输中转集散地,连一等站昆明车站也远不及它繁忙,故又在四等之外将碧色车站定为特等站,法人风情拥滇越铁路经营大权之势透过云南大山密林的缠绕悄悄渗入这无名之地。此站有两条铁路,一条是昆明至河口的滇越铁路,由法人经营,另一条是从碧色通往个旧锡矿的寸轨,由中国人自己经营。两条铁路轨距各不相同,滇越铁路线是用的一米轨距,个碧线采用六寸轨距,因此从个旧锡矿运出的大锡到了碧色站后需要由车站搬运工卸车再装到米轨车皮上运出国。碧色站平时保持员工近千人左右,这尚不包括站台上的搬运工和家属。由此缘故,与货储运输,生活相关的商行、公司、洋行、店铺便尤其显得多,名气较大的有专营仓储转运的大通公司,有希腊人开的哥卢斯酒楼,法人开的亚细亚水火油公司代理处,巴黎百货代理处,英美烟草等数十家。经营项目涉及锡、棉、五金、油料、烟酒诸多方面。

    苏同翁要去个旧,便要等站上卸完大锡的寸轨机车加水返程。他不似马贤亮年轻力壮,走几十里山路不在乎什么,他现在不在乎的除了钱并无其它。个碧铁路最高时速不过五十余里,平素保持在二十余里,几乎与一个人小跑的速度差不多,马贤亮到了蒙自县城时他这边或许还没上车,只是苏同翁现在正因为除了钱以外什么都在乎,想让他破费点脚力那是做白日梦,无所事事之下他在车站站台上闲逛起来。

    碧色车站属法式建筑,候车室诸处以红瓦敷顶,四面墙壁黄色,靠站台一面的墙上尚有一座法式子母钟供人对时。站台上满是堆放的云南大锡和其它待运物质,赶骡的马帮装满货物之后将牲口轰过铁轨向着新的交易地缓缓而去。

    苏同翁正闲逛间,忽的见到从候车室里出来两个中年汉子,走在前面的是一张麻脸,后的是一个略显年轻一点的,两人具是穿的长袍。那麻脸的苏同翁曾见过,就是与张敬来走得极近的那神秘人物,张敬来与自己取消买卖和约时就是这麻脸出的面。苏同翁对张敬来说买卖自由,两下里应该无怨无悔,但对这麻子他见面则有气,看见是他,连忙一转身,把头扭过去看墙壁上的法国大钟,耳中却听见那两人在说话。那麻脸的声音他打过交道因此甚熟,只听他沉声说道:“待会儿到倮姑站下车看一看,明天可到波渡箐站坐车去南溪。”。

    苏同翁久跑滇越铁路,知道倮姑、波渡箐与南溪都是几个四等小站,其中倮姑车站与波渡箐相距不过几里路远,麻脸要在倮姑站下车,第二天却在波渡箐站上车,说明是要用脚走过去,区区几里路之间会有什么玄妙之处要下这大功夫?他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个人低声道:“老陈,你认为会怎样?”,那麻脸的嗓音道:“不看好,但这条线上有几处是不方便动的,动了,日后想修复就极难。据说当年法国人造这桥填进去近八百条人命,以后还有谁敢这样做?”。

    苏同翁暗道:“八百条人命?”,脑中打了个闪,蹦出三个字:人字桥。

    人字桥乃是滇越铁路上最震撼的建筑之一,位于倮姑与波渡箐之间的两座大山山腰,因其外形如汉文中的“人”字,所以取名叫做“人字桥”,设计者为法人包尔.巴顿。此桥为单线铁路桥,上铺铁轨一股,总长约七十米,起建于西历一九零七年,竣工于一九零八年,耗时一年半,牺牲中国路工近八百人,工程量之大,施工难度之巨,世所罕见。但凡跑滇越铁路的,没有人会不知道人字桥。苏同翁听那麻脸话中的意思,好似有人想在人字桥上做点什么,不由自主的又回过头去看他们。

    麻脸的汉子正在向路轨上停的车头看,他的那同伴瞥见苏同翁的惊诧眼神,知道自己这边说话引起旁人的注意,悄悄对麻脸道:“有人在看。”,那麻脸耸了耸肩膀儿道:“我知道。”。苏同翁暗道:“你知道?我可不是第一次与你见面了,你知道是我还装做若无其视,哪里把老子放在眼中?”。

    他的火头顿时冒了起来,恶狠狠的把头又转回去继续看那法国钟。

    只听那边的年轻一点的汉子奇道:“你认识他么?”,那麻脸笑道:“方才在候车室我们后边那汉子就在偷听,更早在酒楼喝酒时那个伙计瞥过你两眼。我用不着认识他们,落我眼的没一个能跑掉。”。那年轻一点的汉子松了一口气笑道:“怪不得上面会请你来陪我,果然不错。”。

    苏同翁又暗道:“原来他并没有认出我来,这个麻脸到挺厉害,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就知道我在注意他们,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张敬来身边怎会有这样的人在?”,他一旦明白是自己让人发觉在偷听谈话,而不是别人故意对自己视而不见,心中的那股火又兀自平息下去。

    那两个人又拉了一些闲话,所提及的已不再有关铁路的事,而是转到风月上。苏同翁在这方面是个行家里手,听他们扯了几句就知道这二人都是酒色之徒,尤以那年轻一点的汉子更像个花花公子,说话轻浮,显见不是个好东西。苏同翁自己差不多也是“五毒具全”,吃喝嫖赌抽从不肯比别人短缺一样,但他也有个好处,就是从来都是私报私销,向不假手他人口袋。那个年轻的汉子口气中诸般的透露自己是如何白吃白喝,说到得意时哈忍不住哈哈大笑,苏同翁最恨的就是这种人,重重的吸了一口浓唾要往地上啐,忽的想起这里是法国人的车站,站上的法人颇爱干净,看见自己一大口唾沫吐到地上定会出面罗里罗嗦,于是又多走了几步到站台另一边,冲着铁轨“呸”的就是一大口恶狠狠的啐出去。

    只听身后“啪”的一声枪响,继之是一支连发枪噼里啪啦的在扫射。苏同翁连想也不多想,往站台下一跳,将身体伏在地上这才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站台上的动静。那上面的地上倒着一个人,看穿戴便是那个喜欢白吃白喝的年轻汉子,麻脸的已经不见了身影。站台上放枪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搬运工甚至还没来得及扔下手里的货物战斗便簌然停止了。从候车室里跑出一个穿制服的法人站员,经验丰富的蹲在那尸体旁查看,过一会招手叫过两个中国工人用一副木板把那尸体抬到里面去了。

    苏同翁心神不宁的从地上爬起来,心里道:“希望打枪的不要把我当成他们的靶子。”。

    站台上懂得躲枪的不止他一个,另有几个穿长袍做买卖的也都是趴在地上。见没人再打枪了,又都慢慢爬起来向四下里看,见查不到什么,这才一个个面色凝重的一言不发做自己事去了。苏同翁不敢久留,待到前往个旧的小火车加满水后上去找个人少略显舒服的位置坐下。
章节目录 第六章 滇越铁路(04)
    个旧锡矿在碧色之西,小火车先向北开了里许便转去西边,中途一刻也不停,行不多久已过了蒙自,还有两站就是个旧。

    苏同翁正自闭目休息时,面前有个嗓音道:“对不住,借坐。”,也不等他说话,不客气的坐在他旁边。

    苏同翁睁眼一看,正是那个麻脸的家伙。他吃了一惊,说道:“你!你……”,那人笑道:“苏老板,有日子不见了,你是要去个旧做买卖么?”,言毕脸上突的一紧,将眉头皱了皱。

    苏同翁低头细看,只见他右手上捏着一顶软边礼帽正压在腰上,褂子上正在淌血,又惊道:“你……你……”。

    那麻脸轻声道:“嘘!别大声叫,我让枪打中了。”,

    苏同翁正想说“原来刚才碧色的站台上是有人在开枪打你”,后一想还是算了,这个麻脸的背景不是那简单,与他纠缠在一起凶多吉少,转口想另扯话由,还未开口,那麻脸又笑道:“你是不是想不承认方才在碧色与我碰过面?”,苏同翁暗道:“入你奶奶的,你到猜得准,希望这一枪要掉你小命才好。”。

    脸上抽搐了一下干笑道:“我又没有这样说。”,那人道:“这最好了,你若说了我只好骂你笨蛋。这开往个旧的小火车是在碧色发车的,你想说你是在蒙自上车的么?”。

    苏同翁恍然,暗道:“可不是么?我说方才没碰到过他,结果还不是自欺欺人?他这聪明的人一看我坐的六寸窄轨,就真的没碰到过也能猜出我在碧色停留过。再说他眼光甚是敏锐,在碧色站台上我一口唾沫啐向铁轨时他哪有不发觉的道理?”。

    嘿嘿干笑道:“这车又不停蒙自,我说在蒙自上车连傻瓜也不会信。你怎么捱了枪子儿了?”,最后一句话极轻,生怕车厢里其他乘客会听见。

    那麻脸苦笑道:“这就与你有关系了,不是因为你,凭我的身手几个小喽罗哪里掐得住?”。

    苏同翁愣道:“我怎么有关系了?你可不要随便指认,在昆明我也认得不少人,未必会怕你。”。

    他的声音略大,这句话让同车厢的乘客听到,以为有人要干仗了,都把头扭转过来看。苏同翁发觉自己失态,鼻中哼了一声,把眼睛闭上打算不再理会麻子。

    那麻脸的依旧笑嘻嘻的对他道:“你一口唾沫啐出去,我听声音中满是愤慨不平,当然要看一下以解心中疑惑。就因为看见是你,所以吃了一惊,一吃惊,动作慢半拍,我慢半拍时人家已经要完事了,所以说是与你有关系。”。

    他的言语中始终不露自己被人开枪打伤的事,旁的人还以为是他说的朋友之间的私事,知道这种私事多半打不起来,又都纷纷把头转了回去。

    麻脸见没人注意自己这边了,这才把头靠在苏同翁肩膀上死皮赖脸的道:“你请我去看医生罢。”,口气不容置否,苏同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些同车的乘客又都转头去看他。

    苏同翁笑道:“好,好,你的口气好象我是你儿子,想怎样就怎样,我如今觉着你十分有趣,有必要请大夫看看你的脑袋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其实以麻脸此时腰间的枪伤,苏同翁就不认识他也会想法找人医治,坏就坏在麻脸事事先人一步,不过这也怪不得他,实在是因为他干的行当凡事必须料敌先行,久了就成了职业习惯,有些东西别人还没提出他已经开了口。在他眼中这实在是很正常,做他这一行的最讲究实惠,只要与自己有干系的,假做不得,该要则要,不似做买卖的商人有时还要假惺惺的在人前虚晃一枪。苏同翁是做生意久了的,他最拿手的反而是欲擒故纵,换了他的手段,方才那麻子只要将头往自己肩头上一靠,再吐一口气诈晕过去,自己十拿九稳是要救他的。不料人家的所做完全出乎自己意外,让他觉着对方太突兀了些,又可笑又不服。

    那麻脸见他说话难听,骂骂咧咧的道:“妈的,不帮就不帮,说什么怪话?”。

    苏同翁见他受伤之余口气还这般强硬,心中骂道:“看你还能顶多久,等你小命快不保时跪地上磕三个响头求我我才救你。”。那麻脸也真是厉害,用手摁住伤口硬是一句软话也不说,但屁股却没从苏同翁身边挪开,依旧紧靠在他身上,看那意思,他是料定苏同翁不会见死不救,要撑到最后一刻让他主动帮自己。

    个碧线上有一处路段坡度甚大,隧道既多且深,最长的一处隧道有近七百米,小火车到了这里都要在隧道外停留加水,而后再猛力冲刺,用十余分钟爬到另一端。久跑个碧窄轨的乘客到了小火车加水时定会下车,沿隧道外的山路步行到另一端等候,所以滇人形容个碧铁路是“走路快过乘车”。

    小火车到了那最深的隧道前果然停下,司机去洞外的水塔拉过专用的水鹤给蒸汽机加水,坐车的乘客则纷纷跳下火车沿外面的小道翻山而去。

    苏同翁虽然讨厌身边的麻子,但决不会跳下车随大流迈动双腿走山路,只是站起身又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另寻了个座位坐下,一双眼睛斜瞥着那麻脸的汉子看他会有什么反应。那麻脸果然怕他扔下自己跑了,转过头看,目光一闪,脸上变得紧张起来。苏同翁见他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车厢过道的另一端,微觉惊诧,也扭头去看,只见过道门口站着两条短衫的汉子,手都插在胸前的衣襟内,见车厢里只苏同翁和那麻脸两个,便慢慢走过来,一个坐到麻脸的对面,另一个与苏同翁对着。苏同翁顿时也紧张起来,猜到这两条汉子怀中都揣着短枪,他们定是在碧色车站打枪的人。

    坐麻脸对面的那人看了他一阵,开口道:“你想做什么?”。

    苏同翁暗道:“错了,这话应该是那麻子问才对。”,只见那麻脸的左手往自己另一边的腰上一摸,他对面的那汉子将插在怀里的手动了一下道:“想比谁快么?”,又回头看了一下苏同翁,问道:“你是什么人?”,苏同翁道:“我……我是做买卖的。”,那人又问道:“你不认识他么?”,用空的手指了指麻脸,苏同翁连忙在脸上堆笑答道:“怎么认识?我从来没见过他。”,这话方落音,他对面那一声未发过的汉子突的道:“在碧色车站你一看到他与同伴走出候车室就马上把头转过去看墙上的大钟,若不是平素有私交怎么会这样?”。

    苏同翁心中大骂:“他妈的,原来老子在碧色车站上的一举一动你们早已落了眼了。”,想起那时麻脸曾在他伙伴面前吹嘘“落他眼的没一个能跑掉”,如今有个一样厉害的角色在,他们两个比一比不知道谁更强一些。

    将脸上的肌肉干抽动了两下假惺惺的笑道:“你们看错了罢,我去看子母钟之前正在想事情,有人从候车室出来么?我到没注意。”。

    那麻脸呵呵笑道:“看不出你撒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在他们面前也敢大话,换我就老实说认得。”,苏同翁脸一红,嘴里嘀咕道:“喂,你不要拉关系,我哪里认得你?只交道过一两次,连你名字也不知道。”。

    麻脸对面的那人哦了一声,说道:“是没有做成生意的熟人,怪不得你不愿意与他见面。”,转而问那麻脸:“你要那多钢铁做什么?这次又跟交通部的人一起勘探滇越铁路是不是你们上面有什么图谋?”。

    苏同翁心想:“这麻脸与张敬来一起,钢铁的事是与孙造书打赌搞的什么加速器,幸亏这两个家伙不知道我也有份参与,不然动起粗来只要随便甩我两记耳光老子便要全盘托出。”。

    那麻脸道:“这事我也不大清楚,反正上面差我办事具体内容是不会让我这样的小角色知道的,昆明主管这事儿的叫司马介,你们找他去问,他最清楚。”。

    苏同翁暗道:“这麻子在使诈,司马介是接替我为张敬来办货的,我若不是孙造书的关系,张敬来搞加速器的事我也不会知道,司马介有本事把我的买卖抢过去,可惜他的运气不会高过我,孙造书在世上只一个,他碰不到第二个,这麻子让这两个人去问司马介,摆明了是在胡扯,不过也许可以蒙混过去。”。
章节目录 第六章 滇越铁路(05)
    麻脸对面的那汉子道:“扯司马介什么事?我是问的你。”,麻脸笑道:“我知道的已经告诉你了。”。

    苏同翁对面的那汉子喝道:“你不老实!”,麻脸眼中一亮,继而又笑道:“我怎地不老实了?”,那汉子吱吱唔唔的道:“你……你……你的话有破绽。”,另一人轻声道:“涉谷,你的话多了。”,那被教训的汉子便即闭上口一言不发。

    苏同翁想:“射谷?还是四鼓?中国人里有这怪的名字吗?日人到有叫涉谷的,难道这两个人是日本人?”。

    与麻脸相对的那人道:“对不起,他的话太多了。”,苏同翁看了他一眼,甚是奇怪他为什么说这话。

    麻脸答那汉子道:“好说好说,他也是想从我身上得些有价值的东西,一时情急才出的差错。”。

    苏同翁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喂,你们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怎地说几句话就出了差错了?那边又急乎乎的说什么对不起?那我也对不起,只好下车先走了,你们自去打哑谜罢。”,他说着便想站起身,对面的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只德国短枪对准他道:“坐下!”。

    苏同翁在他们现身之际就已经觉得不妙,待几句话说下来心中断定这些人不是普通身份,自己杂于其中想走是不大可能,做了一番努力之后果然走不了,又乖乖的坐下去嘀咕道:“发什么脾气?帮会份子仇杀么,又不是没见过?拉我做垫背的干啥?”,他也不傻,明知道这些人绝不会是帮会份子,故意说错,好在人前显得自己无知,说不定他们见自己见识粗陋放过一马也有可能。

    那麻脸道:“现下先不要动手,等一会火车进了隧道,黑咕隆咚的神不知鬼不觉,干完了跳下车拍拍屁股走人甚是方便。”。

    苏同翁吓了一大跳,向麻脸看过去,那麻脸对他点点头道:“我们三个都是明白的,不知道你老兄明不明白?我解释给你听,免得做个糊涂鬼。”,再也不理会那两个汉子,不慌不忙的对苏同翁道:“他们问我要那多钢铁做什么,我请他们去昆明问司马介这个人,这位叫涉谷的先生马上断定我在说假话,可见他们与司马介是认识的。我与这个司马介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对他的情况自是比较了解,如今一经推测,就晓得这家伙是个日本间谍。方才这位老兄与我说对不起,是因为他手下的话反叫我知道昆明的日本谍探,他心里起了杀机。”。

    与他对面坐的那人长叹一声,从怀里也掏出一柄短枪,说道:“涉谷若不露口风我本可以不杀你,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劲敌。司马介君一直不敢放手查你底细就是怕暴露身份,他第一次见到你就已经知道你不简单。”。

    麻脸笑道:“他多半是自以为在谍报界从没遇到过对手,所以有些托大。我听茶馆喝茶的茶客猜他的籍贯,他只给大家打了个哑谜叫做‘雨停了’。昆明雨停了会有什么?自是日本飞机嘛,那些蠢材偏偏猜到咸阳,入他娘亲的,两下里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他的胆子也忒大了,所谓横不改名竖不改姓,好似高明到无所顾忌的地步,这世上哪有这样的谍报人材?我陈某人就不敢在日本大大咧咧的自报家门,你们干掉我以后去替我向他提出严厉的批评。”,他对面的那汉子呵呵笑道:“应该应该,这个提议是极恰当的。”。

    小火车加满了水,拉鸣一声开始慢慢向隧道里开进去。

    麻脸站起身对那汉子道:“别打我的腰,因为这里已经中了你们一弹,多加一枪别人还以为我是被乱枪打死的显不出我的身份,眉间来一枪好了。”,用捏着软边礼帽的手向自己额上一指,不想牵扯到腰上的枪伤,忍不住呻吟一声,又放下手去腰上捂。

    与他对面的那汉子也站起来,一边将手中的短枪对准他额头一边笑道:“连死都不怕,怎么怕这点点痛?”,麻脸弯着腰怒道:“你也来试试看痛不痛。”,从那受伤的腰际衣摆里轰然飞出一枪,那人不防他的手枪原来是插在受过伤的一边腰间,面门上正中一枪,连叫也不及叫一声便倒在地上死了。

    与苏同翁对面坐的那人见自己同伴遭袭击,抬起手向麻脸打了一梭子,他手中的德国短枪是可以打连发的,哒哒哒的一阵响后那麻脸轰的一声载倒在地。这汉子一枪托将苏同翁打晕,小跑到自己同伴的尸体旁一边推他一边小声叫道:“田岛科长,田岛科长?”。

    那边躺在地上的麻脸一翻身,从腰里又射出一枪,不想这一枪让衣服挂住了,没打着,反而将苏同翁大腿上钻了个洞,苏同翁吃了一弹又醒过来,吓得脸色苍白,见那叫涉谷的日本汉子抬枪去射麻脸,一扣扳机,没动静,原来是没子弹了。

    那麻脸把枪从腰里面抽出来指着他道:“有什么话要留的?”,涉谷怔了怔,苦笑道:“我不想死。”,麻脸咕咕的笑道:“那就别来。”,砰的一响,将他击毙,随之自己也倒在地上不动了。

    火车入了隧道,四面一片漆黑,苏同翁坐在椅子上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那些日本谍探还没死光,耳中听那姓陈的麻脸在叫他:“苏老板,苏老板,看看车厢里有没有电灯。”,口气又是不容置否。

    苏同翁心想:“现在一片漆黑,我走动便是个活靶子,没死的谍探对准老子脚步声开一枪那就去球了。”,因此一动也不动。

    麻脸听不见他动静,怒道:“你这怕死?以为老子没法子叫你运动运动吗?”,乒乓几枪的乱打一阵。苏同翁听着流弹在自己耳边嘶嘶的飞个不停,吓得大叫道:“好啦好啦,我给你找找看,你可不许再打枪了。”。

    他一瘸一拐的在车厢里摸了一阵,地面上那个麻脸点了个打火机又给他照亮,不一会就在车门边寻到充做电灯的烛台,用陈麻子的打火机点亮照明,然后去地板上查探躺着的人。

    苏同翁一看,两个日本谍探已经没气息了,只姓陈的麻脸还坐在地上喘气。他连忙走过去奉承道:“你真厉害,一个人打伤两个半。”,陈麻子一愣,说道:“什么两个半?”,苏同翁一指自己大腿道:“我大腿上中了一枪,八成也是你打的,算半个。”。陈麻子还有不服的道:“谁叫你不动的?老子枪口往下压三寸连你也一并干掉了。”,苏同翁这时候对他不敢不敬,高帽乱飞的道:“那到是,枪法准的人就是有那么股子自信,这黑的地方你说中我大腿就中我大腿,我方才听到耳边唰唰的飞弹丸过去,那弹丸正好贴我寒毛尖上,我马上知道是遇见一位了不起的神枪手。”,陈麻子道:“你说得挺轻巧,我看你刚才吓得要死,不过你也不用怕啦,如今要死的人是我,你且听我说些事情。”。

    苏同翁借着灯光去看他身上,只见他胸膛上又多了一个弹洞,吃惊道:“你又中了一颗子弹。”,陈麻子喘了几口气答道:“我知道,你能起死回生么?”,苏同翁吱唔道:“这、这、这不是说笑么?”,陈麻子白了他一眼道:“这不结了么?如今你记着一件事,我上次替张敬来与你解除买卖和约,这交易转到一个叫司马介的手上。方才刚证实他是个日本间谍,你回昆明后……”,苏同翁连声道:“我懂我懂,我去抓他。”,陈麻子骂道:“你懂个屁!你去抓他,怎么抓法?这种人连老子都忌他三分,你一个市侩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苏同翁听他的语气又在看不起自己,气愤愤的道:“那好,我反正是个市侩的,又没那本事去抓日本谍探,干看着他做坏事好啦。”,陈麻子叹口气道:“说你两句就犯脾气,可见你做不了我这行当。”。重伤之余自我吹嘘道:“咱老子搞谍报的每日都与生死对头处在一起,明知道他杀了许多自己人,偏要在脸上装作不知,还要将人家当作最知心的朋友对待。我说你市侩你别不服,上次与你断买卖时你虽不说什么怪话,脸色可难看,换作是你来搞我这行的工作,哼哼……”,他终于有点提不上气了,呼呼大喘起来。
章节目录 第六章 滇越铁路(06)
    苏同翁又好笑又是佩服,将他肩头扶住笑道:“好好,市侩就市侩罢,市侩这会儿也会帮着自己人,你说要我怎样去做我听你的就是。”,陈麻子提了一口气道:“这还差不多。你回昆明以后只当不知道司马介这厮的底细的,连张敬来那里也不要说。待会儿你不要理我,自己跳下车爱上哪儿上哪儿,让人知道你与今天的事有关昆明的日本间谍放不过你。你身微言轻,我们的人不会轻信你的话,你回去自作聪明的打小报告,中间出点差错你小命就难保,所以一切都不要乱来,用你最拿手的本事去对付司马介。”。

    苏同翁奇道:“我最拿手的?那便是做生意交际应酬。”,陈麻子点点头道:“就是这了。你一定要想办法把张敬来的买卖抢回来做,这个司马介一直不知道我为什么买那多钢铁,他或许以为张敬来是在为昆明的兵工厂做事。你抢了张敬来的生意之后便要处处提防司马介,不要让他知道这些钢铁和设备云到什么地方,尽量牵着他鼻子让他跟着你打转,这个人若是利用得好,他传出去的假情报八成是会被当作真东西的。”。

    苏同翁更是惊异,道:“用他?难道要让他逍遥一世么?”。

    陈麻子轻轻笑道:“最厉害的间谍往往是最有利用价值的,你费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抓了,还会有第二个厉害的来顶替他,这个人的底细又得从头摸起。可是第一个厉害的永远不抓他,那么就不会有人顶替他,这个人的底细我们是知道的,时间久了我们反而占他的便宜,这叫反间计你懂不懂?”。

    苏同翁啧啧赞道:“聪明!”,又道:“你不怕我出卖这计谋么?”。

    陈麻子嘿嘿的笑了一声道:“忠诚总是有限度的,只看日本人能给你多少好处收买这忠诚。你是个买卖人,应当知道值多少钱。”。

    苏同翁沉吟了一会儿,在他面前发誓道:“我发誓,除非拿另一块与国土同样大小及同样富饶的土地做交换,我绝不会向任何人出卖这计划。”。

    陈麻子点点头答道:“好,这我就放心了。”,将头一歪,死了。苏同翁自始自终也不知道他名字,只听他称自己叫“陈某人”,加上一张极富特征的麻脸,至多编造他一个合适的绰号叫“陈麻子”。张敬来虽知道他真名叫陈广博,但苏同翁既已发誓不向任何人透露今日的事,自是不会从张敬来那里了解到真相,这秘密只好闷在心里让它结网起尘。

    小火车在隧道里爬了数百米,苏同翁不敢候这火车出洞,那时早到外面的乘客定会发现车上的枪案,自己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定会被拉出去问话。方才那陈麻子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中途跳车脱身,甚至连回昆明告密的事也不让他插手,或许就是怕周围有尚未暴露的日人间谍,看样子最好照他的话做。

    苏同翁等前面初现隧道口外的亮光时,从车门向外一跃而出。要知道个旧铁路小火车行速是极慢的,这会儿又在爬坡,苏同翁跳下去时并没有跟头骨碌的在地上摔得七歪八扭,只有大腿上受的一记枪伤被震得割肉般巨痛。他也不敢放声大叫,从长袍上撕了条布将伤口紧紧绑住,又顺着来路摸黑向隧道的另一端走去。

    他也不敢再去个旧了,寻思着往回到蒙自,那里在滇越铁路还未修建时就已是云南的开放关口,西方文明早在当地扎下根基,因此会有熟练的西医可动手术取出大腿里的子弹头。只是从这里到蒙自要走几十里山路,他苏同翁一万个没想到自己会这背运,本来是想舒舒服服发大财的,谁知道差点送掉小命,如今又要带着枪伤在山野里辛苦跋涉,真是天不从人愿,看来有能变出金子的机器并不神奇,能够发明免去灾祸的机器那才是了不起的科学奇迹。

    苏同翁一直走到天黑才到达蒙自县城,此时他是又累又饿。他长这大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头,当眼前出现蒙自人家星星点点的灯光时几乎感动得眼泪也要掉下来。现在首要的是赶快找家西医给自己的大腿治伤,若有可能最好那西医的家里还有个会做饭的仆人,自己动完手术之后可以就近叨扰一餐。

    正当他一瘸一拐的在街上走时,迎面一个熟悉的面孔向他看过来,并显得惊讶的问候道:“苏先生,怎么您也到蒙自了?不是说要去个旧的么?”,苏同翁定睛细看,不是马贤亮又是谁?他大喜之下张开双臂叫道:“小马,我这就要录用你,你快来扶我一把。”。

    马贤亮正在吃一枚新买的烧饼,方跑到苏同翁身边,苏同翁先一把抢过那枚只咬过几口的烧饼放到自己嘴里风卷残云般的往肚里咽,尚拍着马贤亮的肩头含糊不清的道:“唔……唔……好吃……好吃……”。

    马贤亮见他一副狼狈不堪的架势,心想:“八成是在半道上遇到了贼被贼抢了。”。

    钻到苏同翁腋下将他一只手臂放到自己肩头扶稳了道:“苏先生,我再给你叫碗汤罢?”,苏同翁听到个汤字,鼻孔用力一吸,似乎已经闻到香喷喷的味道,忙不迭的点头道:“嗯嗯……好吃……好喝……”。

    马贤亮白天见到他时他还是一副从容不迫舌灿莲花的绅士派头,几个小时不到就变成遭灾的难民,心里有点想发笑,但一想可千万别在脸上露出这不屑的神色,不然他正遭遇不幸之际于旁人的举动尤为敏感,一旦伤了他的自尊心,自己的工作就保不住了,用力扛着他半边身子往左近的面食铺走去。

    苏同翁见那里人多灯亮,怕自己声上的血迹让人惊诧,他如今对周围的人保持着极强的戒备心,生怕万一不慎会让人发现自己与白天铁路上的枪案有关,因此急忙用力一收搂着马贤亮脖子的手臂示意他停步。

    马贤亮止住脚步,扭头望着苏同翁道:“苏先生,有什么事?”,苏同翁咽下一口面饼低声对他道:“不不不,我不能去饭馆,随便找个人少灯暗的摊子搞一碗热汤喝就成了。”。

    马贤亮一听,下意识的低头去看他身上,此时天色早黑,苏同翁穿的又是一身深色长袍,街上灯光稍暗一点就看不出他身上有血迹,马贤亮先看见他一瘸一拐的,只以为是半路让人打劫时扭伤了腿,并未注意到他是中了枪,及至用心细看时也未能看出什么,苏同翁在他耳边小声道:“我是让人请吃了子弹,你可不要到处宣扬,不然就没工作。”,马贤亮道:“这就要赶快找大夫治了,大夫看见了也要问,那可怎么办?”,苏同翁道:“我腿上的伤口不是普通的土铳打的,那些医生只要一看见取出的弹头就知道。白天这附近的铁路上有宗枪案日后定会传到蒙自,那替我做手术的大夫若看清了我的长相我就危险了。小马,你有什么高明的主意?”。

    马贤亮心想:“这个苏老板是把我当做自己人才告诉我他与一宗枪案有关,看他样子也不像歹人,说不定是无意中目睹了一场命案让流弹打伤了。他既然不愿意扯进去,也许是打枪的人里还可能有同党会杀人灭口,我此时帮他一下到无所谓,日后是不是真的要帮他做事却要三思。他现在与枪案纠缠上了,谁知道日后别人找上门时会不会把我也干掉?”。

    苏同翁见他发呆,以为他是在替自己想点子,摇了摇他的肩头问道:“想出来了没有?”,马贤亮回过神来,说道:“白天我看见街头有卖艺唱戏的,他们演宰相的都在面上戴着髯口,这时去向他们买来戴在脸上那就没人会认出你了。”。
章节目录 第六章 滇越铁路(07)
    传统戏剧中演员多有使用假胡须来化装的,用铁丝将假须挂在两个耳朵上遮住半个脸孔以改变面容,那假须的术语在戏剧中便称做髯口。苏同翁听了这个主意将马贤亮肩头一拍赞道:“还是你年轻人脑袋灵光,我们就去搞两副假须戴着。”,马贤亮奇道:“两副?还有谁要戴的?”,苏同翁对他道:“当然是给你的,你怎么可以露面?大夫认不出我了可还能认得出你,你伴着我也有危险,自不能叫你无辜受牵连嘛。”。

    他的话说得极为婉转,实则的意思是“你若让人认出了,人家问你时你就会把我拉出来”,他的肚里是不敢信马贤亮能为自己守口如瓶的,所以换了种说法让马贤亮听得顺耳。倘若此刻不是他而是那个陈麻子,定会将他没说出的台词原样照搬,马贤亮虽会认为说得有道理,但心中是极不痛快的,有甚者自感与之同行自己性命有危险半道儿撒手溜之大吉也不一定。苏同翁在生意场上打混,他在人情世故上比别人要圆滑得多,马贤亮听了他的话居然心中一热,暗道:“他是怕我受牵连,这个人的心肠可还不错。”,挺直腰杆儿对苏同翁道:“苏先生,这好办,我去求人家给我面上画个白粉鼻子的脸谱扮做一个小丑,您用假须扮做老生,大夫给您治疗时只以为我们都是演戏的演员,他以后就有心与人说那也是南辕北辙越说越远。这个办法您看可行么?”,苏同翁道:“妙计,就这办!”。

    两个人在灯少的地方走了数十丈,苏同翁实在累得不行,在暗处找了一个卖汤圆的小摊子坐下将就着吃了一碗汤圆喝了半碗清汤。热乎乎的清汤下肚,他精气神略微好转,又由马贤亮扶着找到个江湖戏班,照先的主意买了一副假须,又简单画了一个小丑的脸谱。二人略做改扮便在街上找了一家西医进去了。

    他们两个一懂法语,一懂英语,与西医交流起来极为方便。那大夫是个匈牙利人,平素接触的中国艺人中一向没有苏、马这样精通法、英两种语言的,好奇中尚有惊讶,加之自己做的手术是治疗枪伤,知道这二人来头非小,也不敢将他们当普通艺人那样对待,甚是用心的帮苏同翁取出大腿里的子弹。

    苏同翁不愿在西医诊所久留,一待伤口包扎完毕,重谢那匈牙利医师之后连取出的弹头也不留,往自己衣服口袋里一揣,让马贤亮又扶着惶惶而去。

    由于苏同翁身上有伤,若是等到天明了再走他怕被人看见起疑心,连夜从蒙自坐夜班小火车到了碧色站。他此时行动不便,离不开马贤亮的扶持,故此一再提醒马贤亮不要再在蒙自白白浪费精力了,和自己一同回昆明。马贤亮白天在蒙自转了一圈并没有什么收获,要么去个旧锡矿上再碰碰运气,但也怕是白走一趟。苏同翁危险是危险一点,可未必会马上出事,不如和他一起回昆明做事,以后发觉不妙时再另寻出路就是了,所以一口应承他与他同返碧色。

    到碧色时已是夜里三点多钟了,返昆明的火车还没到,两个人就在车站上等着。苏同翁白天还在这里碰见过一次枪战,这时候好似听到耳边又有枪声响起,惊魂未定之下全不顾马贤亮的反对,专挑没灯的地方钻,钻到一堆待运的锡锭后面不一会,附近匆匆走过来两个人,到了锡堆的另一边停住脚步,哒的一声轻响,马贤亮鼻孔中就闻到烟草的焦味随风飘了过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司马先生,找不到他们,可能是追下去了。”,说的是中国话,但不甚标准。苏同翁一听“司马先生”四个字,心中暗道:“是司马介么?”。

    他猜得果然不错,在另一边的人之一正是司马介。他一边抽烟一边道:“你看是往哪个方向追过去的?”,与他说话的是个越南人,因为不会说日本话,只好用中文沟通。司马介正好也不会越南话,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用上了汉语。那越南人道:“如果是沿着铁路,向南走是去越南;如果往北再向西,就是蒙自和个旧诸地,到现在这个时候还不见田……”,司马介打断他道:“田先生吗?”,那越南人向四外看了看道:“这里不会有人。”,司马介道:“还是再看看,说不定这锡堆的另一边正好藏着人呢?”。

    嘿嘿笑声中往苏同翁和马贤亮这边绕过来。马贤亮不大清楚这些人的底细,苏同翁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吓得几要屁滚尿流。他也不敢乱动,生怕有响声会让人发现,心中飞快的编造借口以防备司马介看见自己时疑心。正这时,又有一人从远处跑过来道:“白天在个旧附近的铁路上发生一宗杀人枪案,会不会是他们?”,这人是个中国人,中国话颇为流利,苏同翁一听便又猜个十足,心中暗骂道:“他妈的,又一条走狗!”。

    那越南人对司马介道:“要不要过去看看?”,司马介沉思了一会道:“让小何去吧,不过千万别暴露身份。我疑心老田和小谷具已回家了,你只去探探是不是这样就立刻撤回来。我同文慧到下面几个站走一走,总之要保证铁路永远畅通,那样我们的货才好运进来。把这事办完了小何先回昆明,张敬来那边也要盯紧,如果陈先生侥幸跑回昆明,我要在他惊魂未定时搞定他,这个人实在是太厉害了,我等这次机会等了几个月,如果老田小谷能完成任务,他们就是回去了也是值得的。”。

    那中国人道:“这次是侥幸,我看是派陈麻子保护那交通部的少爷秘密勘探可供拆毁的路段,等他们的勘探报告一交回去大部队就可能上来了,那时只凭我们几个想螳臂挡车就真是做梦。”,司马介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宁可违命动杀机也不愿白白浪费这机会。”,那越南人道:“我是赞成司马先生这样做的,好容易只他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出来,还要保护一个没什么经验的外行,我们七、八个对付他一个应该没问题。铁路的问题现在不是那么大,看法国人的运输量是不是减少就知道了。”,那中国人摇摇头说道:“怕就怕派出的是特别小组,预先埋设好炸药,到时轰隆一声就完了,大家不见钱塘江大桥的教训么?只几分钟,就只差几分钟没冲过去。”。

    那钱塘江大桥位于浙江杭州钱塘江上,西历一九三七年建成,时值中日凇沪大战方酣之际,为防备日军占领大桥,桥梁完工之日便已由中方设计师茅以升在原先的图纸上预留了一个炸药洞,大桥通行首日这炸药洞里就先放上了药包以防万一。不及三个月的时间,日军先头部队已侵入杭州,中方撤退部队刚过桥南,桥北的日军就出现了,双方只隔一座桥千把米的距离,茅以升被迫将亲手建造的大桥炸为两截。

    那中国人多半清楚这里面的事,所以说“只差几分钟没冲过去”。他这么一说,那越南人也哑口无言了,司马介沉思片刻说道:“若是有特别小组出任务,交通部干什么要插手?我看中国人不一定会想把滇越铁路彻底摧毁,他们还想着有重建的一天,关键的桥梁隧道耗资巨大,工程艰辛,这些地方我们不要理会,只看别的比较容易重建的路段有哪处要防备。其实依照我的意思,若是将来有拆毁轨道的举动,多半是从越南河口向北至这碧色站,因为中间有波渡箐与倮姑之间的人字桥这天险,我方的大部队只要有北上的意图,他们大可再派小股特工依险固守,这地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十几个人就可以牵制住十数万人。”,那中国人赞道:“这正合我的意思,我一直最为担心的就是这座人字桥,谁的手上有这桥,谁就是滇越铁路的真正主人。”,那越南人道:“我看事不宜迟,我与司马先生就直接去倮姑看看,何先生去个旧查田……田先生和小谷的下落。”,司马介道:“好了,就不要再耽搁了,行动罢。”。
章节目录 第六章 滇越铁路(08)
    他们三个商议妥当,又匆匆忙忙离去,这边苏同翁和马贤亮两个早已惊得直冒冷汗。

    马贤亮听不到另一边有把话的声音了,猜到那些人是走光了,胆战心惊的从锡堆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查看,苏同翁在下面扽了扽他的裤腿极小声的问道:“小……小马,他,他……那边没人罢?”,马贤亮道:“没了,都走得没影子了。”,苏同翁呼的出了一口大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觉得背上发冷,再用手一探自己额头,原来身上具是冷汗。他仍不敢大声说话,坐在地上道:“小马……方才……方才我们可都听见了,你千万不要向第三个人说起刚才的事,咱们如今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谁出了事都不好,你以后就帮我做事吧,我亏待不了你。”,他又一次向马贤亮提出要请他帮自己做事,实则是怕这年轻人不在身边时向第三个人说出今晚的遭遇,事情一旦叫日人的间谍知道了,暗中把他抓起来严刑逼供,到时这年轻人受不住酷刑再把自己也抖出来,那自己一条小命铁定是没有的,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把马贤亮紧紧的笼络在身边,早午晚看紧他防他乱说话。

    马贤亮听他又说了一次请自己帮他做事,心中暗道:“苏老板是怕我向别的人提今天晚上的事想把我收在他身边他好放心,也好,这样我毕业后找工作就有百分之百的着落了。”,又蹲下身子对苏同翁道:“苏老板,我听您的。”。

    苏同翁又松了一口气,他一开始还怕马贤亮会趁势要胁自己更多的好处,可马贤亮并不是那种市井小人,与苏同翁虽是在一根线上的蚂蚱,到也并不因此乱蹦乱跳的让同伴为难,苏同翁心中暗赞他人品端正,知道收留他以后不会给自己带来额外的麻烦。

    刚才司马介说他要和那越南人去倮姑,另一个姓何的则去个旧,倮姑在碧色之南,有南下的火车时司马介定然会上去;去个旧那姓何的若坐火车,只能坐寸轨,苏同翁和马贤亮回昆明是北上,又是走滇越线的米轨铁路,因此只要等南下的米轨和西去的寸轨两处火车走一、二列时,碧色站台上就与他们撞不到了。

    一直等到天蒙蒙亮,苏同翁估计那些谍探已经走得一个不剩,这才与马贤亮去站台上等候北上的列车。

    苏同翁大腿上受枪伤时长袍的下摆沾满血渍,天色暗时还看不出什么,等天一亮,那衣服上的血迹就显得很刺目了。马贤亮与他相近,看得分外清楚,吓了一大跳,暗道:“这样上火车不是引得大家注目么?”,他连忙把苏同翁扶到另一处人少的地方,除下自己身上的长袍与他换上。

    苏同翁身体略胖,又比马贤亮高大,那长袍穿在他身上絷手絷脚。马贤亮把他身上换下的长袍揉成一团要找个不显眼的角落扔掉,苏同翁拦住他道:“别忙,这上面的血有点来头,我留下做个纪念。”,马贤亮想:“说不定就是刚才那些人打的,这也算是个血仇。”。

    苏同翁把那件袍子围系在马贤亮的长袍下面,心中暗道:“这一枪是自己人打的,不过老子不记恨,反而要留做传家宝,像我这样的爱国人士天底下有几个?由此可见孙造书搞的那机器是老天爷早知道我忠心为国而特地奖赏给我的。我在那姓陈的麻子面前发誓是要日本人用同样的疆土买我的背叛,这条件当然是不可能有的,老天爷不想我吃亏,让孙造书送我这大的好处。”,忽的在心中又闪了个念头,暗道:“他请我去司马介手中抢张敬来的买卖,张敬来最缺的就是钢铁,我现在有了孙造书的机器,连金子也变得出,钢铁么,那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么?上次张敬来请我帮他另弄些材料,看样子是司马介本领再大也满足不了他的需求,我就近用其它东西随便转成铁器也足以应付,何不就这样去引诱他呢?”,把这一节想清楚了另一私念随之又来:“这与我有什么好处?”。

    他眼下要金有金,要银有银,并不缺张敬来那几个小钱,与他搅在一起危险性太大,日本谍探盯张敬来看样子不是一天两天,自己无端端的去冒风险是非常划不来的。他虽然在陈麻子面前发誓不泄露定下的计策,但并没有答应陈麻子一定要执行那计策。

    马贤亮见他在出神,轻声问道:“苏先生,你想什么事么?”,苏同翁让他一问,清醒过来,一边整理身上的衣物一边道:“没什么,是在想生意上的事,我们走罢。”。

    二人又返到站台上候车,此时天色已亮,站台上人也多起来。正在等候时,苏同翁左边有个熟悉的嗓音道:“这趟车停倮姑,我们就坐这趟走罢。”,苏同翁吃了一惊,反过脸去看马贤亮,见他也吃惊的望着自己。

    只听另一个人答道:“没想到几趟车都是不停的,天亮方可起身,真是世事未必皆如愿啊!”。后的这人是司马介的声音。

    苏同翁脑中急闪:“真该死,原来他们还没有走!”。他记起昨天在这站台上陈麻子的话,即是说做他们这一行的任何异常情况都会被收落在眼中,司马介与陈麻子一样干谍报的,自己若是惊诧之中去看他一眼立刻就会被察觉。

    苏同翁在这方面已是有了经验的,所以一听到司马介那同伴的声音就马上反过脸去看马贤亮,怕他震惊之下把一双带着戒备的眼神投过去,幸甚马贤亮是在望着自己,那眼神里是在告诉自己:“苏老板,这不是刚才的谍探么?”,不过就这一来也迟了,司马介那越南同伴的眼角余光瞥见马贤亮将面孔转向自己这边,虽不是在看自己,但明显是听到自己这边的说话之后做出的反应,遂悄悄用手指在司马介手背上碰了一下。

    司马介扭头去看他,那越南人将眼珠向右边一转,司马介便笑嘻嘻的对他道:“对了,你钱夹没忘在厕所里吧?我记得你进去的时候放在洗手台上的。”,眼睛里的余光瞥向苏同翁和马贤亮。

    那越南人用一只手抚了抚自己脑壳笑道:“再不会忘了。”。

    马贤亮毕竟没经验,对方一问一答马上把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只一转眼珠,苏同翁就知道不好,迫于无奈之下伸手在马贤亮脸上甩了一记耳光骂道:“想逃避么?看我眼睛答话,你是不是开花帐了?”。

    他一骂,周围的人都把目光转到他身上。马贤亮大窘,满脸变得胀红,吱吱唔唔的道:“我……我……我……”,苏同翁又一伸手将他下巴捏住扭向自己,颇严厉的对他喝道:“你不敢看我眼睛说话么?那就是心虚。”,一根手指上暗暗改变拿捏的力气,马贤亮只觉得自己下巴上有一根手指忽重忽轻,加之苏同翁此刻说的话完全不对头,猜到他是为自己刚才改变视线在打掩护,便顺他的意思结结巴巴的道:“没……没……没……”。

    苏同翁冷笑道:“你没什么没?不要以为你是我外甥就可以乱来,他妈的昨天晚上小三怎么不见了?这个家伙与你是一伙的,窟窿大了他到晓得撒腿就跑,临走还捞老子一件神气活现的褂子穿,你交这样的朋友我都替你不值。”,又将手一甩,自顾自的恨恨骂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马贤亮在大学受的是高等教育,于尊严看得比普通人要重许多,饶是知道苏同翁在打掩护,说的话全与自己无关,但脸上也火辣辣的发烧,将头垂得低低的一声也不吭了。他这一做司马介却以为他真是串通外人在自己舅舅那里开假帐,司马介虽是干的谍报工作,但于个人品性看得很重,见苏同翁一副气愤填殷的样子便从旁劝慰道:“这位老兄稍安勿躁,年轻人走错路是常有的,凡事往好里看时难说不值得庆贺。”。

    苏同翁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与自己答话,转过脸愣愣的看着他,只见面前一条气宇轩昂的方面大汉,四十左右浓眉大眼,颇一股豪气。
章节目录 第六章 滇越铁路(09)
    司马介见苏同翁望着自己发愣,笑道:“至少你外甥交的那个坏朋友离开他了,他吃这一堑日后便会长一智,不知您认为怎样?”。

    苏同翁苦笑一声答道:“我只好这么想了,不然就要被他气死了。”。

    那个越南人尚有点戒备,说道:“看你外甥不似那乱来的人,怎么与外人一起开花帐?”,苏同翁吱唔道:“这、这……唉……唉……”,他一时编不出那好的理由。要知道开花帐并不是偷偷搞几个小钱花那么简单,若是从帐簿上开的,还得有掩盖花帐的虚设帐目,马贤亮的底细他并不十分清楚,一旦那越南人追问他是如何开花帐的,答错了就前功尽弃,所以只是唉声叹气,肚里想:“怎么没问小马懂不懂会计?”。

    他脸上微微一红,知道要露馅,司马介却误会了,对那越南人笑道:“哈哈,家务事,不足外人道。”。

    苏同翁多机灵的人?一听这话马上接口笑道:“惭愧惭愧,家丑不外扬,这个外甥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我到不是气他做错事,而是气他太善良了,其实善良一点也不是坏事,只是做滥好人没有防范之心在世上就太吃亏了。”。

    司马介深有感触的道:“这话太对了,有些人外表和善,内里却包藏祸心,我就遇见过不少这样的人不过人生在世这种事是难免的,关键是自己提高警觉。”,他说这话是指的自己对手陈广博,苏同翁心中暗道:“入你娘的,这不是说的你自己么?老子不知道你底细一百分会让你这家伙给蒙骗了。”。

    他只知道面前的汉子姓司马,猜的是司马介,为了证明自己猜得不错,一抱拳说道:“我姓苏,苏同翁。苏是苏州杭州之苏,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占了苏杭的一半,呵呵,老弟贵姓?”,司马介也一抱拳答道:“我叫司马介,介乎左右之介,两下里为难的意思。我好象在昆明商友中听到过老兄的宝号,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苏同翁?”。

    苏同翁暗道:“我猜得果然没错,你这家伙居然还知道我的宝号,看来我也不用对你隐瞒了,以后回昆明说不定又会与你遇上,免得你起疑心,实说了罢。”,摆摆手笑道:“很久以前的事啦,我如今只听听戏,喝喝茶,买卖碰得少多了。”。

    司马介故做惊喜的道:“果然是老兄,你是昆城金属交易的大老板,我有个朋友曾经在你那里办过货,如今说起老兄每次都挑大拇指。”。

    苏同翁想:“这个朋友说不定是张敬来,我还是少掺和他的事。”,淡然笑道:“承蒙生意上的朋友看得起,我如今已是处在半退休状态,好些老主顾想找我做合伙人,只能心领。”,他这意思就是对司马介说“你想找我做生意是不可能的了”。

    司马介听出他的意思,替他惋惜道:“苏老板是个有本事的人,退了都觉可惜,你如今要去哪里?”。他最后一句话只是随口问的,苏同翁一惊,暗想:“我说是准备回昆明,他八成会猜测我是从寸轨上来的。昨天在小火车上的案子今天肯定会有传言到碧色,这些人难免不会对我起疑。”。

    他现在对火车上的枪案有如惊弓之鸟,希望自己尽量不要被牵扯进去,若有可能,最好昨天根本没去过个旧。

    一想到“根本没去过个旧”,苏同翁脱口答道:“刚从昆明来,如今要去个旧看看。”。

    司马介愣道:“苏老板不是说不做金属买卖了吗?个旧能吸引你这样大人物的除了锡矿还能有什么宝贝?”。

    苏同翁肚里道:“跟你这家伙说话老子可要万分留神,不要一个不小心就让你住住破绽”,哈哈一笑,故意放低声音对司马介道:“我可没说不做金属交易的买卖,只不过是在半退休状态。我去个旧未必是想去看个旧的锡矿,别的东西难道没有么?”。

    他的嗓音一放低,说起话来显得神神秘秘。司马介在昆明商人中混过一段日子,知道但凡有人低声向自己透露什么小道消息时,那就是想找人合伙做生意,苏同翁在昆明锡商中不是小角色,能让他对锡业不屑一顾的会是什么宝贝?

    司马介还未想到苏同翁会用云南大锡转变成黄金,在他心中比锡更有吸引力的只有一样,那就是钢铁。能让苏同翁丢掉锡金属交易的刚才不会只一吨两吨,说不好有成千上万吨。司马介正在张敬来的事伤脑筋,遇到苏同翁这大的靠山他岂可放过?说什么也要抓住他不放。

    待苏同翁话音刚落他便更压低嗓音道:“是钢材!”。

    苏同翁千方百计要与张敬来拉远关系,想不到到头又载到钢铁买卖里去了,司马介一提钢材,苏同翁便知道这一回跑不了会被他拉去给张敬来办事,他想不认是在做刚才生意也不行,难道跟这间谍直说自己是在用云南大锡变黄金么?他自己的事自己最清楚,能令他放弃锡材交易的定是比锡更容易流通的东西,黄金虽好流通,但数量不可能太大,大了会引起市场混乱并遭到政府相关部门的调查,只有钢材在这战乱时节价高量大份属正常。

    苏同翁忍不住嘿的笑了一声,司马介见他只是一笑并不多说话,以为自己猜对了,甚是果敢的道:“苏老板,我小看你了,想不到你是以退为进,在锡材交易中悄悄抽身,转而投入到钢材的买卖中去了。我在昆明及滇越铁路上跑过多日,别的不敢夸口,跑跑关系还略有那么点渠道。钢铁现在属于战略物资,各地均有政府大员把持控制流通,你没个合伙的在下面跑腿,上面那群家伙贪得无厌,今天给你一个禁令,明天一个紧急状态,死死卡住你的资金运转周期,十天虽然能赚到一块钱,但比起一天赚到十块那还是不可同日而语。你若认为小弟的话有道理,我愿替你做马前卒。”。

    到这时候苏同翁想不应他也不行了,凑他耳边道:“那也好,等我从个旧回来咱们再细商。”,司马介道:“一言为定!”。

    二人又放开了腔调,苏同翁问道:“司马老弟如今是去哪里呀?”,司马介指了指身边的越南人道:“这位叫黄文慧,是从越南过来的,我今天要陪他去倮姑车站看一看。”。

    苏同翁看了黄文慧一眼,故意显得很惊讶的问道:“倮姑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个四等小站。”。

    司马介也显得颇神秘的轻声道:“不止是倮姑那里要看,波渡箐、南溪诸处都要看。”。

    苏同翁道:“这是为什么?”。

    司马介看了黄文慧一眼,黄文慧马上接茬道:“法国政府怕日军未经许可占用滇越铁路,要检查各段越籍机车司机的工作,司马先生是陪我同行的。”。

    苏同翁知道滇越铁路上机车司机行车技术以越籍工人为高,因为法人在培训铁路职工时多以越南做基地,那里的毕业生较中国这边的在综合水平上超出一大截,所以滇越米轨司乘员十有六、七都是越南工人。黄文慧若不是被苏同翁预先知道他底细,他的话便是毫无破绽。

    苏同翁脸上不动声色,向司马介道:“怪不得你老弟自称可以跑关系的,能陪着黄先生做事的人怕也不是小人物,起码要有上能通天的本领才行。”,司马介笑道:“只是替黄先生拎一拎皮包,说不上什么本事。”。
章节目录 第六章 滇越铁路(10)
    聊了一会,去个旧的小火车要先开,司马介这才打住话送苏同翁上车。苏同翁本是打算回昆明的,手上买的车票是法人印刷的,而非个碧线上华人印刷的小火车票,上车的时候他哪里敢当司马介的面把米轨车票掏出来?幸好之前给马贤亮打掩护时说他有个开花帐的朋友把自己衣褂也穿走了,干脆厚着脸皮请司马介资助自己。司马介还想着日后能与之巴结,替他代付了车资,他怕伤苏同翁自尊心,未敢多加帮忙,只是询问他在个旧住宿可方便。苏同翁常年做买卖的,朋友到处都是,他只消人到了个旧,不要说吃住,连钞票女人都有人送他。司马介估计他这方面都不会有问题,所以才不敢在苏同翁面前逞能。

    待苏同翁与马贤亮坐车走后,黄文慧悄声对司马介道:“司马先生对苏老板了解多少?这个人行迹可疑,我方才看他腰间鼓鼓囊囊的好象在袍子底下藏着什么东西,若是带的不少钞票,怎么小气到连车票钱也要人代付?”,

    司马介答道:“苏同翁做那大生意的有些内幕自不会轻易让外人知道,他说正在做钢铁买卖,我到有些奇怪,个旧只产锡矿,哪里出来个铁矿?况且他要做的买卖又不会只十吨八吨,我其实是怀疑他正在同英国人合作,不走滇越铁路,而是由滇缅公路运进钢铁。方才那个人不管是不是真的苏同翁,这个机会我一定要把握,若不是,也不过费我两张车票钱,若是的,用两张车票换一个军事情报那可赚饱了。”,黄文慧竖起一根大拇指赞道:“司马先生决断神速,佩服,佩服。”。

    再说苏同翁和马贤亮又上了前往个旧的小火车。他方才与司马介说话时两条大腿站久了引得枪伤一阵阵的生痛,那时他也不敢在脸上显露异色,只好硬挺着,到一坐下他便开始轻轻呻吟。马贤亮肚里十分佩服他与司马介应对时从容不迫的架势,听到他坐下后在叫苦,知他方才一直在忍着,便想起身给他看看伤口。苏同翁连忙止住他,一双眼睛紧张不安的向左右同车的乘客看了看,一拍马贤亮的肩头道:“走,找个僻静的位置,我与你说些要紧的事。”

    他扶着马贤亮肩头在几个车厢里转了转。个碧铁路因轨道窄小,平素的运输量并不比标准铁轨的运输量大,因此机车司乘员配备比较简单,加上个旧线起伏不平,上坡下坡都需要司乘员到车顶上松、紧每节车皮的车闸,所以一般在车厢内基本看不到司乘员的人,但司乘员在车内的位置依然空着。

    苏同翁带着马贤亮到车尾最安静的位置一坐,小声对他道:“小马,方才在碧色你都看到了,不怕与你直说,咱们定是遇上日本人的间谍了。这些人若发觉你我在欺骗他们,定会疑心我们知道他们的不少秘密。我腿上的枪伤可不是被土匪打的,过些时这里小火车上的枪案就会传出来,你到时候一闻便知,其中有些更详的细节我此时不方便与你讲,你以后知道了也要闷在肚子里,但总之是与方才的那个叫司马介的家伙有关系。现在我答应他要与他合作钢铁的买卖,一时半会我上哪里去弄那多的钢材给他看?不过……”,他把头伸到马贤亮耳边更加小声的道:“日后你在我身边发觉有些不可思异的事,千万不要好奇。”。

    马贤亮一愣,扭过头去望着他,满脸的疑惑。苏同翁把头又缩回去,道:“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你现在只记着有人问起你跟我的关系,便说我是你的舅舅,咱们此去个旧的路上说不定有人跟踪查看我们底细,你不要顾我的枪伤,我是怕你一番好意反而惹出麻烦,这一路上你心要放硬一点,你心肠越是硬我便越是安全。”。

    马贤亮还未从大学毕业,人生路上已学到第一课,那就是有的时候为了自己人的安危越是要不把他放在心上,这种经历并非每个青年都会遇到,一旦遇到了,心灵上受的冲击是不可想象的。他犹怕会因此惹苏同翁对自己产生不好的印象,小声说道:“苏……苏……苏……苏先生,那您怎么办?”。

    苏同翁听他的话中有点拿不稳此刻是该称自己舅舅还是苏老板,轻轻又一拍他肩膀道:“小马,咱们已经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了,你不似我这多的人生经验可以做到当面撒谎面不改色,你以后不要叫我苏老板了,人前人后叫我舅舅罢。不是想占你便宜,你搞不习惯时极容易在人家面前出纰漏。”。

    他极会说话,因为马贤亮不意之间多个假舅舅,他平日叫起来是极不容易上口的,虽说像苏同翁这身份的大老板做他舅舅会给他带来不少好处,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越觉得担当不起。年轻人自尊心极强,宁可两袖清风也不愿意假手他人的钱包发财,苏同翁并不仰高鼻孔说“我做你舅舅你可有得享福了”,而是说“不想占你便宜”,是“你搞不习惯时极容易在人家面前出纰漏”,将做他马贤亮舅舅的事变成业务关系。他的人生经验的确丰富过一般人,知道就算给别人好处也要予之有方,尤其是在要共同御敌时期更不可以拥财自重。

    马贤亮心中果然安稳了许多,暗道:“苏老板说的是,我若脸皮薄,舅舅两个字叫得结结巴巴的,别人一听就会起疑心,方才在站台上那个方脸的和他的同伴说起话来滴水不漏,我和苏老板不是机缘巧合偷听到他们的声音,就会真把他们当作普通人。”,他记起苏同翁在站台上打自己耳光的事,对苏同翁道:“苏、苏……苏……舅……舅……您说的极对,为了大家的安全,有时需要学着聪明一点。”,苏同翁笑道:“你叫我做什么?”,马贤亮面红耳赤的道:“苏、苏……舅……”。

    他仍有些改不过口来,羞得几乎要掩住面孔。苏同翁将没伤着的那条腿用两只手一扳,搭了个二郎腿的姿势摇头晃脑的笑道:“看看,如果司马介和他同伴正在身边坐着,你猜猜此刻我们两个会怎样?”。马贤亮脱口道:“舅舅,你的腿不碍事儿罢?”,这句话说得极是顺溜,就如亲外甥在问候自己娘舅一样。苏同翁心中反到突突的跳了一阵,但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说道:“老舅我没大碍,但今后你不可以再关心我的腿了。咱们到了个旧以后我去把先头没办完的事接着办一下,说不定以后会让你替我跑个旧的业务。你这趟在我身边看我与人交际,我慢慢把些熟人介绍你认识。”。

    马贤亮万没想到他这快就要教自己做生意,而且一出手就是锡务这大的买卖。个旧的锡业有多发达他马贤亮还是知道的,自己这年轻就要担当这重大的任务,各方面的经验都有欠缺,这不似只叫苏同翁几声舅舅那简单,做生意有些环节包括管理、运输、会计都是他不甚熟悉的,有些理论的东西或有联大教授教过,但实际操作是另一回事。

    马贤亮最大的好处是除为人厚道外尚有自知之明,他不像哲学心理系之钱慕方,嘴皮子既来得,脸皮也够厚;也不像土木工程系曹木甲,不管会不会,先享用了再说。听苏同翁要介绍熟人给自己认识,顿时有点紧张,正色道:“舅舅,这快教我学做买卖我怕会应付不来,况且我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这段时间未必能一直留在您身边。”,苏同翁摆了摆手道:“你不用怕,我有分寸。目前有些东西我还在规划,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搞好的,在个旧所有的老主顾都知道我是做锡务做得比较大的,我要与司马介这种人做钢材交易就不能让熟人知道,否则会有不少人找上门。我做钢材是假的,哪里能把事情搞大?你只管去应付你的毕业考试,我估计滇越铁路用不了多久就要被切断,到那时候我要转向滇缅公路去与英国人做生意,你那时赶紧的过来帮我,后的事我到时细说给你听。”。

    苏同翁心里早盘算了一个计划,他要与司马介做钢材的生意不可能只吨把两三吨那小,战事急剧的时节钢材的消耗量巨大,市价也高。自己虽有孙造书做的那机器帮助变些钢铁出来不成问题,但万一熟识的商友知道自己有法子弄到战略物资时纷纷找上门来寻求合作,买卖就会越做越大,那时只要有人一查自己钢铁的来源,马上就能知道自己手中有一部神奇的元素转换器,且不说三教九流的贼爷,司马介这种日人间谍知道了定要想方设法除掉自己,为此他必须将与司马介的钢材交易保持在最低限度,这就要用到马贤亮了。

    他可以另设一个商行让马贤亮去做经理,自己只在幕后操纵,马贤亮虽然是以自己外甥的身份在做买卖,但在昆明商界没有名气,就让人知道他在自己的锡务之外能搞到些钢材,人家也不会轻易找他合作,只要自己控制住钢铁的数量,商务上不会出太大的漏子。

    他这些鬼主意马贤亮是绝猜不到的,但因为毕业后的工作有了保障,身上的压力无形中减少了许多,暗里道:“若是自己能先安顿下来,那么可有机会帮助认识的好友,比若生物系的马幼山,这个朋友与人友善,又都是姓马的。再者还有化学系的穆怀远,他正在交女友,毕业后若找不到工作,不但生活无着落,爱情也要破灭了。周传男是数学系的,想必做会计容易上手,只有哲学系钱慕方……”。

    一想到钱慕方,马贤亮便暗自摇头。这个人不用主动去找他,自己有了路子他会闻风而至,再对自己大谈一次“马尾巴问题”搅得自己头昏脑胀之际不知不觉就会着了他的道儿,等到清醒了看时,说不定会大吃一惊:“啊呀!他怎么变成了苏老板的外甥了?”。
章节目录 第七章 大学之生(01)
    昆明上空总有日军飞机骚扰,张敬来担心总有一天会有那么一颗炸弹落在自己工地上,他的加速器属直线加速,需得一条笔直的管道给被加速的粒子奔跑,若是按他的想法,这给粒子奔跑的管道当然是铺设得越长越好了,只是太长了日后在加速带电粒子的时候昆明的电力供应不好满足个人需求。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极保密的,凭了军统陈广博的关系才能搞到别人搞不到的材料,电力方面日后当然只打算在夜间昆明用电量最小时从输电主线路上偷一下,即是如此加速器太长了也会加大用电量。

    昆明近郊只有一个石龙坝水利力发电站,总发电量不过一千余瓦,除去保障昆明生活用电外还有工业用电以及防空用电,杂七杂八的算下来,倘若自己的加速器长个几千米,一旦开动,昆明的电灯就会暗下来,因此随着战事越危急他的小算盘也拨打得越精简,加速器从最初的五千多米先砍了一半,在两千五之数,后又砍了近一半,只留一千余米。本想咬牙硬撑也要把这个数字保留下来,滇越铁路上日军飞机扫射,加速器的各项设备立时少了许多。须知加速器的各项材料国内尚无厂家能够制造,张敬来最先就是通过滇越铁路同越南的法国人交易,购买的都是法国货,如今法国货未必能按时到,头顶的日本战机却是来得极勤快,加速器铺设工地上若是中一颗炸弹,那么顿时就会令自己前功尽弃。最后那一千余米的数字他又忍痛砍去个零头,留下一千米整数,现在就看司马介是不是有本事把这剩下的距离给自己凑齐。

    那个陈广博好些日子没露面,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没有他的帮忙,架设加速器的钢材是不容易通过海关的。

    张敬来提心吊胆的候了几日,忽的有个新面孔通知他,说陈麻子已经死了,怎么死的并不细述,只是对张敬来说陈广博的任务已经转到他身上,然后依旧由他与张敬来联系。这新面孔比起之前的陈广博年轻了许多,整日介浑浑噩噩游手好闲,张敬来对他极为不满。法国设备运入国内需要有海关的获准,别的到也好说,只有钢铁是属于战略物资,海关轻易不会放行,弄不好强行征调给军事行动使用那就麻烦了。张敬来与陈广博一起时听他说起过这些内情,且不谈他是否有自吹的可能,总归人家有办法在海关里打通关节的,现在新派的这个年轻人几乎一无是处,平时邀请他上馆子跑得飞快,做正经事则缩手缩脚。张敬来并不怕多请他几顿馆子,他在平遥老家也是一大家族,大屋良田有的是,几代人积蓄下来光是流动资产就几辈子也吃不完,否则他哪来那多钱去搞加速器?请个军统的特务根本不在话下,但请吃之后不见人家替自己办事,张敬来不免有点光火。

    正在这时,司马介告诉他个喜讯,说钢材有了着落了。张敬来还一喜,问他是怎么个有着落法?司马介并不知道张敬来在苏同翁那里曾碰过钉子,更不知道他还有个对手孙造书正在苏同翁身边,喜滋滋的道:“苏同翁现在正在转行做钢铁,他答应我做合伙人,如果成功,张老先生要多少钢材都有可能满足了。”。

    张敬来一听苏同翁的名字脸就拉下来了,只是自己正在四处求助的时候,只要用得上的,除去孙造书本人之外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装马虎,因此老脸只阴了一下又转过晴来,对司马介道:“苏同翁其实是有些本事的,与他做生意你多半有好处,不过我听说这个人正在半退休状态,他怎么会又跑出来做钢材?他以前不是锡务做得多些么?”。

    司马介道:“这个么,他现在是以退为进,悄悄从锡务中抽身,暗里又转去搞钢材了,那天在碧色我还撞见他和他外甥去个旧办事。”。

    张敬来与苏同翁交往许多日子,从未听说他身边还有个外甥,心里好生奇怪,后一想,人家的私事不是自己外人可以知道清楚的,再说每次与他具是业务往来,哪里见得到他的什么外甥?连他老婆也没看见过。

    司马介想起陈麻子的事,他的那个姓何的手下去个旧车站上打探了一下,果然是姓陈的与自己这边的两个同事具已毙命,没有了这个姓陈的特务,他要探张敬来的秘密就方便得多了,抽个空子问张敬来道:“我若可以直接弄到钢材,八成是非正规的渠道,苏同翁定会要求我保守秘密,这样就不似以前走海关光明正大的贩运,路上若是让军警宪兵查到也不怕。我要走暗道的话,只好把钢材直接运到张老先生的手里,不能像以前与陈先生约定的那样在他的手里再转运一遍。张老先生的秘密不是我做买卖的问得起的,这方面我自会懂得守密,但钢材的来源也要保密,可否请您与陈先生商议商议按照我的方法去做?”。

    他知道现在张敬来已经无法去与陈麻子“商议”,所以故意装作不知道个中原故。张敬来没有了陈广博,自己也几要六神无主了,司马介说能保证他的用料便是一万个条件也会答应。对司马介道:“不用同他商量啦,我听你的就是。”。

    司马介还故意迟疑道:“这……陈先生与我交易时一向小心谨慎,许是您做的工作是极重要的,他谨慎是为您着想,这件事还是请他同参一下好么?”。

    张敬来叹了一口气,问司马介:“老弟,你知道我在做什么东西么?”。

    司马介一愣,他原先对张敬来的推测是他既然有大量的钢材要用,那么这个人定是属于军工单位,搞清楚这单位的具体情况而后用设在昆明的秘密电台发电报给后方做分析,若是于日军部队不利的,马上派出飞机轰炸,张敬来一说他是在做东西,这意思是说他个人在搞一件什么事物,既是个人搞的,八成与军事没有牵连。他对张敬来的兴趣立刻大减,淡淡的道:“做的什么东西?”。

    张敬来嘿嘿笑道:“平日那多设备从你手里过也没看出名堂么?”。

    司马介道:“只知道是从法国进口的,用板条箱装着。有些设备虽标注有法文,可惜多是专业术语,外人未必能懂。陈先生又谨慎,我哪里敢在上面动手脚?”,张敬来向自己鼻尖上竖起一根大拇指傲然道:“告诉你吧,老夫是在搞加速器哩。”。

    司马介是精心训练出来的特务,杀人放火偷听窃盗无所不会无所不知,惟独对搞尖端科技无从理解。他日本国内早几年就有人在搞加速器了,报章上也偶有报道宣扬,听是听过,但具体是什么东西他并不清楚,是否与军事有关系心中无数。想到自己花了大把的时间是在给别人做私活,他几乎要气歪鼻子,后一想,又有点不对劲,加速器若与军事无关怎么有中方的特务如此谨慎小心的保护?

    他还不知道陈广博早猜到他是日本间谍,是在故意做戏给他看,好查他的老底。

    陈广博与司马介一般都是精心训练出来的特务,司马介的那一套他也都会,司马介不懂的他也未必懂,他只不过是在拿张敬来当诱饵诱引司马介上钩,如今司马介果然上钩了。
章节目录 第七章 大学之生(02)
    张敬来见司马介脸上阴晴不定,原本应该有所怀疑的,只不过司马介生了一张方脸,人又魁梧,他若在脸上显出点表情越是有一股男儿气概。

    张敬来终是上了这张方脸的当,因为他是在为自己的事震惊,得意之下拍拍他肩头甚是和蔼的道:“喂,喂,老弟,你发什么呆?”。

    司马介正在绞尽脑汁想加速器与火炮有什么联系,张敬来一拍他他这才回过神来,抬头对张敬来道:“您说什么?”。

    张敬来笑道:“你出神了。”。

    司马介心中暗道:“不出神才怪,这好比我做特务的查来查去只查到一个长的像有钱人的家伙原来只是个乞丐,简直是谍报界的大笑料,日后这件事我绝不可以向外人提起,免得给人留下笑柄。”。

    因为这,他也不想多追问张敬来关于加速器的具体细节,只是说道:“我在想您既然已经说不用同陈先生商议,那么以后我就直接和您交易了。”。

    待回到住处,司马介按惯例要与后方电台通信。他一直犹豫要不要把加速器的事也发回去,因为这东西自己并不懂,如果同军事没有联系,保不准会惹来一通斥令骂自己是白痴。考虑了一会他还是决定发回去试探,只不过电文就简单了许多:……诸事之外请指定针对加速器设备的方针。

    未即片刻,回电便明确指示:请将加速器相关诸项查清以方便轰炸。

    司马介一看回电,松了一口气,暗里道:“这个东西还真是与军事有关系啊,不过现在一想,加速器么,说不定是用来加速枪弹的玩意儿。枪弹的飞行速度快了打的距离也就越远,威力也更大。张敬来搞加速器肯定有一个工厂,这加速器或许是卡在枪口炮口上的那么点大的一个东西。看样子,我这做特务的查的那个‘乞丐’原来又真的是个‘有钱人’。”。

    他打算过一日再去拜会张敬来,认真同他商议钢材运输事项。之所以要过一日再去,是因为之前还要去看望苏同翁,看看他是如何做钢材买卖的。

    到第二日,司马介收拾干净去找苏同翁。苏同翁的家不难找,他在昆明商友中名气较大,一打听就有人给司马介指路。

    苏同翁早猜到司马介迟早会来拜会自己,上次去个旧时他便想好应付司马介的方法了,不过他的目的只是敷衍这个日本间谍,并不想真的把钢材的买卖做大,那么钢材的出处就不是司马介所想的通过滇缅公路运入,而是说从个旧搞到的。司马介被派驻云南之前已对云南略有了解,个旧只产锡矿,哪里又出来个铁矿?所以颇有点不解,苏同翁只故做神秘的哈哈一笑,并不往深里细说,只叫他以后看好戏。

    其实苏同翁若真的想避开司马介,只要与他商谈合作条件时把条件定得极为苛刻迫使司马介离开就行了,然而他肚里预先知道这日本间谍的底细,心中发虚,自己把条件定得太严了恐怕会让人家看出是在故意拒绝,叫这种人知道是自己在骗他保不准猜到自己知他的底细,那时一切工夫都是白费,小命依然不保。他在个碧火车上就已经把这些事想了无数遍,最后越想越害怕,还是决定给点甜头让司马介尝尝。

    司马介告辞苏同翁出来以后心中很是奇怪,个旧锡务闻名天下,这里就能出铁矿又能有几多呢?开矿既要有先期的勘探,后面又有矿区的开发,总的投入不是一笔小数目,若不是估测到这矿脉能给自己带来源源不断的利润,世人决不会蠢到会为了几吨十几吨的小矿而投入大量资金。

    正在想心事时,耳边嗡的一声飞过去一件东西,抬头看时,已不知不觉走到一片油菜地旁,周围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他久经训练,知道弹头飞过耳边时是“嘶”的一声,因此刚才那一声“嗡”不会是枪弹。

    看了一会,依旧见不到左近有什么动静,便迈开脚步又往前走,走了十数步耳边又是嗡的一声。司马介做特务的反应极为敏捷,那嗡的一声还没跑远,一挥手将声源抓在手心里,只觉手掌心上一痛,摊开一看,掌心里躺着个硕大的蚊子。

    云南的蚊子与别处不同,个子极大,俗称云南有十八怪,其中有“三只蚊子一盘菜”之说,即是指其个大。司马介捉到的这只蚊子足有一枚苍蝇那大,他在云南待了不少日子,并不以此为然,将那蚊子抖了下来,拍拍手掌又往前走,可也作怪,被蚊子叮过的地方居然开始发冷发麻,过一会已从手掌麻到小手臂。司马介吃了一惊,暗道:“这蚊子有毒!”。

    他以为自己身份暴露,被中国的特工在蚊子上下了毒要除掉他。遂将身子打了个转儿,看看四周暗处可有藏着伏兵。不转还好,一转,顿时头晕眼花。忽的又打了个酒嗝,从嘴巴里竟然跑出一股极浓的酒气。司马介吃惊之余更是震撼,他虽然拜会过苏同翁,但并没有在他那里吃过饭,只喝了一杯热茶,余者就是刚才让那只大蚊子叮了一口,怎会从嘴里跑出这大的酒味?这若是中国特工在暗算自己,烈酒从何处灌入?他们不一枪将自己击毙了难道想醉死自己不成?

    正在头昏脑胀之际,隐约听到前面有人叫道:“喂喂,老袁,这个方脸的好象醉了似的。”,另一人应道:“九成是咬他身上了,你快趁他还明白的时候问他话。”。

    司马介心中还算清醒,暗道:“问话?那可得快点,我快不行了。”。他听了方才那两个人的对话后知道不是有人专门在伏击自己,心头顿时一松,又打了个酒嗝,这个酒嗝比刚才的那个还要浓,打完之后双腿一软,扑通的倒在地上醉死过去了。

    跑过来的两个人一个是联大化学系穆怀远,另一个长着三角眼的的则是他从小到大的好友,生物系袁求生。袁求生的手中还捏着一把捕捉昆虫用的布网,腰上别着一只白布的口袋,那口袋里还兀自嗡嗡的叫个不停。

    穆怀远手中没拿东西,脚步快过袁求生,先跑到司马介身边,蹲下去用手在他鼻孔下扇风,回头还叫袁求生道:“你快过来,检查他身上有没有蚊子叮咬过的痕迹。”。

    袁求生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一边用手在自己额头上擦汗一边低头去看司马介,继而伸手拉动他头发,左右拽了拽看他脖子下可有蚊子咬过的印痕,不见有便又去查看他手脚。将司马介右手手掌翻开一看,掌心里已经肿起一块,也不见有淤血发红,只凸起拇指那么大的一团。看到这个袁求生一拍穆怀远肩膀儿惊慌失措的道:“快点走。咱哥儿俩以后谁也不许提这件事了。”。

    穆怀远道:“这怎么成?他醒过来觉得手掌心奇痒难熬万一用刀把手剁掉怎么办?上次我屁股上中了你的新品种一口,若不是小于不住口的答应会嫁我我连屁股也敢割掉。”。

    袁求生将眉头一皱,在口袋里掏了支钢笔出来对穆怀远道:“好,听你的,写张字条儿留他看,叫他忍耐一个钟头就是。这玩意儿来得猛去得也快,但是绝不可以把咱们的名字留下来。他万一因此到学校找茬儿就糟大发了。”。

    穆怀远伸手接过他的钢笔,在自己身上又摸了一遍,正好没带纸出来,袁求生将司马介的手掌抓住一翻,说道:“他真的痒得受不了拿刀砍的时候定会这么把手放在案板上,你在这上面写字,这要这个人的刀还没落下去,他准能看见你写的字。”,穆怀远连忙把钢笔又还给他,说道:“我的字太有个性了,你一说到提醒了我,还是你来写罢。”,袁求生将两只手紧紧握住布网说道:“我……你看我两只手都不空,怎么好写字呢?”,穆怀远站起身伸一只手去拿他的布网,另一只手将钢笔递过去,正色道:“我帮你拿着。”,袁求生忽的道:“哎呀,我让腰里的这只叮了一口,不好,要发作了,你快帮他写,我要赶紧跑回去想办法治。”,一转身,兔子也似的先溜之大吉了。

    穆怀远见他扔下自己跑了,嘴里怒道:“是你养的虫子,怎么咬人以后反要我这实验品来替你道歉的?”。袁求生哪里还理会他?
章节目录 第七章 大学之生(03)
    穆怀远将眼珠转了几转,忽的喜道:“有了,我惯用右手写字,今天不如换左手留言,他哪里知道是我写的?”,想罢又蹲下去在司马介右手手背上面用左手持笔写道:痒而已,请忍耐一个小时即愈。

    写完站起身惶惶而去。

    司马介晕了没多久便醒了过来,只觉右手掌心里有些痒,用左手去挠,却发现右手掌心中凸起一块硬包。他记起先前所发生的事,暗道:“云南的蚊子哪有这厉害的?不是还有两个人在我附近的么?他们怎么都跑了?”。

    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土试走了几步,脚也不软了,又在手心里哈了几口气用鼻子去闻,酒味也不见了。司马介好生奇怪,嘀咕道:“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在想时,右手手掌触电一般的大跳了一下,一股无以名状的奇痒在手心里快速升起。司马介是训练有素的间谍,平素就是身上中了枪也不会哼一声的,这一会却不由自主的“啊”的叫了一声,连他都觉着自己的举止有失平日水准,心中想道:“我叫这一嗓做什么?若是让同事知道了还不在背后讥笑我没用么?”。

    他决意要忍住不再叫了,可手心里那痒越来越厉害,中间没有一刻停止的样子。司马介强忍了一会,终是忍不住了,喉头深处发出哼哼的呻吟,右手不住的发抖。他知道一切原因定是与手心里肿起的包块有关,这包块虽是蚊子叮咬的,可世上的蚊子哪有这厉害的?说不定正是有人想谋害自己而在普通的蚊子身上做了手脚,如今在切身体会之下断定肯定是中了毒了,这下毒的说不定是中国的特工间谍,好让普通的医生无法医治,目的是让自己奇痒之下去找同伴救助,他们随后在后面跟踪自己将在昆明的日谍系统来个一网打尽。

    司马介本身是干特工谍报工作的,他自己遭遇到的一切都会用谍报工作的思路来做分析,若是身上痛了,便会认为是中了其他间谍的暗算;房间的布设与自己离开时不同,又会认作有其他间谍进去搜查过。从不会轻易想到身上痛了可能是一时的肌肉抽筋;房间布置乱了或是有熟人进去打扫过。

    联大生物系袁求生培养的蚊子乃是他实验的新品种,不慎从养殖罩里飞出,又恰好咬到司马介。司马介哪里知道这内情?奇痒难耐之下脑袋里首先冒出的是谍报员之间的较量。他以为自己暴露了,索性便坐下来等人抓,反正自己是决不会去找同伴求救的。这处人烟稀少,有本事便出来抓,他司马介受训时专门练过单手单脚的情况下如何对付两条大汉的绝招,现在到想试一试单手双脚可以多对付几个?

    坐等了一会也不见有其他特工冒出来,只是手上痒得钻心。司马介干谍报工作多年,知道就用酷刑审讯犯人的时候也不会不停手,因为对囚犯用刑过甚时要么会被活活折磨死,要么被折磨得麻木了反而感觉不到痛苦,所以多半是用刑的中途要停一停以便令囚犯恢复知觉。可如今自己身上的奇痒就好象没有停住的时刻似的,并且还一浪高过一浪的让他更痒,到后来他已有些支持不住了,知道再不想办法就只好活活的痒死。

    他并非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自第一天干起谍报生死就抛之九霄云外了。但现今结果未知就被痒死委实有些死得不值。司马介人虽是痒得几至昏迷,但心中还明白,知道只要切掉右手或许就会没事了,但他出来拜访苏同翁的时候身上又没带着小匕首,要切掉右手只有另想办法。他的决断到也果敢迅速,用左手握住右手,一咬牙,大喝一声,硬生生将右手手掌给折断了,只剩皮肉还与手腕相连。

    他若是将右手从外向里折断时,在翻过手掌让左手拿握之际正好可以看见穆怀远在上面写的字,这样他就不用白白费掉一只手了,可惜他用的方法是从里向外折,先将右掌手心向上,用左手拿住右手向外扭,扭断了果然不痒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巨痛,巨痛正猛之际忽的发现手背上有几个钢笔字是反着的。司马介强忍疼痛又把断手重新翻回去看,看完了便哈哈大笑起来,笑不一会又捂住断手呜呜的痛哭。

    他长这么大,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偏是这一次在昆明城的油菜地旁输得一点价值也没有,若是传出去不让人笑死才怪。他先的哈哈大笑非是出于别的,而是震惊之下的惨笑,笑自己自作聪明实则成了一个大傻瓜,后的呜呜痛哭是生气自己居然被骗断了一只右手,当然其中也还有些因为疼痛而掉的怯懦之泪了。更何况右手的重要性不同于左手,常人的右手灵活过左手,就是久经训练的间谍也跑不了用右手要快过自己的左手。司马介惯用右手使枪,而且枪法极准,在碧色时换作是他而非另两位同事的话,只要放一枪陈广博就没命了。现在枪法如神的右手没了,左手操枪多有不便,准头自会下降,不要说打枪,就是吃饭要用筷子,左手也灵活不过右手。

    考虑到将来的日子还长,若是上完厕所要用草纸,左手一个拿捏不准,弄得屁股上污七八糟怎生出来见人?司马介虽是从事间谍工作,但个人修养方面相当讲究,对个人**极为看重,右手一断,平素操持生活的重要工具就没有了,难道要他去求人替自己做这做那么?想起来就浑身不舒服。

    大痛之下又加上极度伤心,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放声大哭,比之儿时遭父亲的教训打屁股之哭还要凄惨十倍。哭了一会他渐渐清醒,心中暗道:“如今这痛心的事已经发生了,听之前的两个人的对话,其中好象有一个是姓原的,中国人的姓名中也有姓袁的,许是后面这个姓。他们的声音并不显得如成年人一般的粗重,八成是学校的学生。叮咬我的蚊子定是他们特别饲养的,若是云南的普通蚊子,哪有这厉害的角色?手背上的字分明是在告诉我这两个人知道自己的虫子有多凶狠,他们可能是在私下里培育出了什么新品种的毒虫,不慎从实验室走失。之所以留字又跑掉是怕担不起其中的重大责任。有这本事的人不会是什么小学生或是初小高小之类,一定是驻昆明的大学校。昆明的大学校有几处出得来这样的高级人材?”,心头一亮,暗暗锁定了几个地方。

    他是重创之后存心报复,全不顾自己粗心,将个人修养暂且丢到脑后,决意要往回传些假情报调动飞机过来狠狠的轰炸这些地方几次。

    *****

    生物系袁求生自被人传出个“生物战专家”的名号以后,亦想在这方面弄点不寻常的东西出来让大家称颂。

    自联合大学驻稳昆明之后,他曾先后在私底下培育过蚂蚁、跳蚤、苍蝇诸小昆虫。之所以不去碰小猫小狗这些大动物是因为联大生活艰巨,小猫小狗的饲料几乎找不到,就算能找到几根新鲜猪骨牛骨也早被同窗抢去煨汤,小猫小狗没让谗嘴的伙伴吃掉已是分外的见情义了,因此他只好用细小的昆虫做实验。一只蚂蚁的食量又能有多大呢?每餐饭在碗中剩几粒残余已足够这些小东西吃得又黑又亮。无奈蚂蚁生性与人无争,生物战么,当然是要用生物来对人做点什么才好,纵使蚂蚁再大点,也不至于一把将人推开抢过饭碗自己大快朵颐罢?所以将几只蚂蚁喂得体态丰满之后袁求生又将它们全放了。而跳蚤这个小东西一向是离不开人的,培养得好,几千只几万只一齐出动,大可将敌人咬得睡不着觉,并且饲养跳蚤比之饲养蚂蚁更为节省,连几枚饭粒也不用留,只须平日将他袁某养得壮实一点,晚上这些小家伙自会簇拥到他怀里撒野。
章节目录 第七章 大学之生(04)
    特意蓬头垢面了几个礼拜,众跳蚤果然将他袁求生视为救星,白天黑夜在他身上乱窜。不多久生物战实验初见成效,也不知哪一枚跳蚤带病探访,居然使袁求生发烧一个星期。校医费九牛二虎之力将他从阎爷那里拉扯回来后严重警告他以后要好自为之,不要再动辄十天半月不洗一次澡。

    袁求生从地府绕了一圈好容易爬回来,庆幸自己名字取得好,叫做求生,若是叫做袁找死这回可没命活了。他哪里还敢再将自身喂跳蚤?连铺盖都用开水煮了一次。只不过“生物战专家”这个名号不好白顶,跳蚤太过危险,而且身上跳蚤多了连朋友也会远远离开,穆怀远就一直没理睬过自己,更不用说他身边的女友于椰萍,让这个女孩子知道自己男友有一个身上跳蚤成堆的兄弟怕连穆怀远也要被人看不起。他袁求生毕竟不是像钱慕方、曹木甲之流的人物敢于别人的看法丝毫不关心,他还是有几分自尊的,因此在跳蚤事件之后幡然醒悟,又去另寻其它不影响自身健康的昆虫做实验品。

    这下一个目标就是苍蝇,苍蝇之好养天下少有,只须将之放逐于茅厕,管它舔谁的屁股?且个头也大,分析其行为也比较跳蚤方便。

    袁求生为此每日早、午、晚各一次准时到学校茅厕做观察,众矢之的不掩其臭,别人进出只分把钟十来分钟,他一进去便是半个钟头,且在里面上窜下跳忙得不亦乐乎。未过几日不知是谁在校内公示牌上张了一贴小文,取名为《厕所不是游乐场所,勿流连忘返》。内里详细标注“某人”每日入厕次数、时间。

    这贴一出,早、午、晚便开始有几十近百双目光盯准厕所那处,看看具体是何人会在里面“流连忘返”。

    袁求生多少有几分面子观念,这多人在看他哪里敢再去与苍蝇追逐游戏?只好又作罢,但心里猜测贴那小文的定是穆怀远,只有他方敢对自己大不敬但又会留下余地。生物系要做实验干他化学系的什么屁事?自己在厕所追逐苍蝇难道是喜欢闻那里的臭气么?还不是因为生活太艰难了连饲养昆虫的玻璃瓶罩也找不到才出此下策的么?

    袁求生生气之余跑去与穆怀远算帐,那小文果然是穆怀远写的,因为老友每日去学校厕所与苍蝇为伍,看到的并不止一人,久了自有别人私下里宣传,于椰萍知道男友的好兄弟又在出丑,连穆怀远也连带着送过去几个白眼。穆怀远无奈之下写了那篇短文贴到公示牌上好叫老友打消怪念头,袁求生找到他算帐时他也不示弱,指诋他毫无建树只知乱来,为了虚名将自己形象弄得又脏又臭。

    袁求生还真让他骂得清醒了,暗里反省自己不对之处。他是大学之生,走出校门在社会上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成天往臭熏熏的茅厕跑传出去让外面的人当作变态一般讥笑,日后就找工作人家也会掩鼻不用,更不用说之前的好几个礼拜将自己搞得蓬头垢面喂跳蚤的事已经将个人形象大打了折扣。

    个人形象有损在社会上可讨不到什么好处,毕业了找工作未必会正好寻到与专业对口的,九成是跑到人家公司或者政府单位应聘,那里的人可不会因为你是生物系的就体谅你养跳蚤追苍蝇,恶名在外时只好被人家刷下来。油头粉面固然不好,恶绩昭彰却也不行,穆怀远不愧是自己老友,在当面言他人之不敢言,骂他人之不敢骂,实在是激人醒悟的一盆冷水。这个家伙的家境并不富裕,可喜欢他的女生不在少数,除去长相英俊点儿,自身形象也好歹会假惺惺的保持一下以资辅助。

    袁求生一旦深刻反省了便会幡然悔改。穆怀远指诋他的名目一是毫无建树只知乱来;二是将自己形象弄得又脏又臭。后者乃是人生中的金玉良言,不可不听,前者嘛,且一分为二的看待。毫无建树确属实情,只知乱来则未必。化学系的人诸般置换反应虽玩得纯熟,可不是说就有资格插手生物系的畜物培养的。

    联合大学号称当世最穷酸大学校,诸教授师尊亦整日是一副窘迫的模样,连生活都朝不保夕,哪有闲钱添置教具?生物系栽培昆虫的玻璃罩也没有一个,否则他袁求生岂会用自身充当跳蚤的温床?所谓乱来亦只不过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临机应变,当然这般独特的应变策略于个人形象大有损诋是必须加以改正的。然而生物系的活计依然要想办法干下去,既然他化学系的人敢出面责难,中断的实验还需在化学系人身上延续。

    当世论及坛坛罐罐最多的课系不是别的,正是化学系,什么试管、量杯、酒精灯,化学系样样具备。袁求生早有心从穆怀远那里“借”一枚玻璃试管养虫子,但穆怀远正跟于椰萍打得火热,袁求生最反感他用情不专,所以自从知道老友又新交了一个女友之后就基本上没去理睬过他,如今好了,是穆怀远自己找上门的,怪不得生物系的要手段。

    他让穆怀远指诋过后尚客客气气的给老友捉了个揖道:“老穆说得甚是,你说的话我一定照办。”,他的潜台词是说你的话我照办了那么我的话也请你一定要照着办。

    穆怀远猜女孩儿的心思一猜一个准,猜袁求生的心思十有九次不见灵光,见老友听话答应不给自己脸上抹黑他还有点不好意思。袁求生又道:“想当年咱哥儿俩坐一条板凳时亲如一家人,有什么即说什么,从无遮掩,只这样的好哥儿们才值得交一世……”。

    穆怀远忽的听他说起想当年,心中便是一愣,暗道:“想当年?想当年我记最清楚的就是你拖着大鼻涕跟我身边蹭女孩子的糖吃。”。

    只听袁求生继续道:“我的事只你敢骂,你的事也只我敢说。你在同人家小于交往前风流潇洒的事也不少,我知道中文系那姓周的女生还没对你死心,更早一些时候物理系的盛小兰为了你几乎要同家里断绝关系,你可不要再次让人家小于有什么闪失哟。嘿嘿。”。

    最后的“嘿嘿”两声笑满是阴诈之意,穆怀远心中暗叫不妙,他还以为袁求生有心报复自己的那篇小短文,沉声喝止道:“老袁,你待怎样?”。

    袁求生又给他捉个揖奸笑道:“好说好说,生物系栽培诸虫子缺少器皿,你化学系既敢出面从中作梗,我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穆怀远一听就明白他想要什么东西,如今联大经费极为紧张,所置各项教具多是以前南迁时从原校带入昆明的,用坏一样便少一样,平日教员外借都需打借条并叮嘱再三方可放行,他袁求生区区一介生物系酸丁有什么资格向化学系的借用教具?再说自己穆某人又不是有什么后台撑腰可以随便向师尊要这要那的,因此穆怀远连想也不多想便答他“没门”二字。

    袁求生早料到他会来这一手,捉了第三个揖道:“我去问问人家小于的意思怎么样?”。

    穆怀远记起他刚才“嘿嘿”的奸笑,恍然大悟,痛心疾首的道:“当初真该豁出去请于椰萍多翻几个白眼也不要阻止你天天跑学校茅厕的。”。

    他这么说就是答应袁求生的要求了。也亏他使出追女生时的厚颜无耻,在化学实验课上窃了一枚试管给袁求生,跑去他的寝室往他怀里一扔便道:“以后不想再理睬你了。”,气呼呼的走了。

    袁求生得了他的便宜尚不满足,兀自唠叨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章节目录 第七章 大学之生(05)
    有了一枚玻璃试管,袁求生的生物栽培又开始了。这种试管体积不大,长一巴掌左右,管径正好放入自己的手指。若是在里面放养苍蝇时,喂它食物极易把试管染污,因此这物也不好养了,另寻它物还需这东西吃得比较干净,又要能在“生物战”中有所建树。

    云南的蚊子极大,比之苍蝇尤甚,夜晚吸食人血被一巴掌拍死时,巴掌上便即一片血污,用这玩意儿当实验对象,吃得干净,一旦想方设法培育出比较歹毒的新品种,在战场上传染个疟疾什么的比其它小昆虫来得更快。

    生物系袁求生也真是来得,在穆怀远借的玻璃试管里养了几枚蚊子,试管的开口端用一小块纱布封口,既能防止蚊子逃之夭夭也能透气。要喂这些贪得无厌的家伙时只需把纱布放松,手指顶着纱布塞进试管让它们吸取自己身上血液就是,万一发觉被吸多了头晕时,就乘同寝舍的哪个家伙睡得死死的时候悄悄到他床边把试管的口儿往那倒霉蛋的肌肤上一罩,不几分钟便无声无息的解决一餐。

    只是如何叫这普通的蚊子变得歹毒叫袁求生伤脑筋,他生物系终究不是细菌工厂,疟疾病毒是搞不到的,其它病菌也未必能寻到,要想有所建树定得另辟稀径。

    当世大凡有所成就者恰好多是些不守常规的,常规的东西即是已认知事物按照既定方向发展的新品种,不守常规便是异变的玩意儿。袁求生的念头也是十足的怪异了,依他的设想,这世界上千种万种生物所补充的营养并无极怪之处,不是说甲类虫子吃的山珍,乙类便只吃海味,肉食动物与草食动物虽在食物上有那么一些差别,但同样是在肉食动物里就会有无毒和有毒者,草食动物亦是这般,也就是说吃同样的食物最后会在不同的动物体内生出不同的反应,只须分析这些反应的原理,再配以独特的食物搭配就可以让原本只厉害一分的虫子变做厉害过十倍。

    蚊子吸人血液的时候会分泌出一种麻醉剂,这样人在受它们叮咬之初便感觉不到皮肤上有动静,只有当这些贪婪辈吸饱了从从容容拍小屁股飞走后,人的身上才会痒起来。袁求生私下里先后养了二十余蚊子,一枚一枚的取出分析。他还真是了得,用了几个月的工夫新配出一种独特的食物,这种食物被蚊子吸食之后体内腺囊分泌加剧,所释放之麻醉剂比吸普通食物的蚊子厉害过几百倍,而且食物来源也相对比较方便,用昆明街头药贩贩卖的一种缅甸土方加上昆明近郊采集的草药加水合成。只是这种食物也不可多得,原因在于那剂缅甸土方不似和平时期容易搞到,价格虽廉,然国人用得少,药贩无利可图自不会费力多带。

    袁求生第一次自己真的育出了新品种还是穆怀远的功劳,他从化学实验课上偷了一枚玻璃试管给老友可不是白给的,乃是叫做借,用几个月了差不多也该还了。他还怕袁求生要赖,把于椰萍一起带上好让袁求生在女生面前对自己有所收敛。

    袁求生以前虽要胁他要在于椰萍面前揭他的短,但穆怀远后来一想,十有八、九是上了他的大当。这人历来对自己交女友是不屑一顾的,而且但凡是听到自己又和哪个女生好上了,铁定是从此不相往来。一旦自己与女生分道扬镳,他又会主动邀请相熟的同窗喝酒大肆庆祝老友被女人伤心,每及此际穆怀远都会在酒桌上醉得稀里哗啦。现在在昆明生活艰辛,不要说喝酒,连泡茶馆喝茶也要省着,袁求生想着意请客还得摸摸自己口袋是不是比从前鼓些,所以穆怀远特意将女友带在身边给自己助阵。

    果不其然,他们两个人一过去,袁求生马上瘪了,到不是请客喝酒的问题,而是自己与穆怀远从小到大的朋友,他没那胆量真去搅穆怀远的好事。女生面前他自有尊严,一双三角眼虽不大招人喜欢,但风度还是要绅士气派的。

    将那装着几枚蚊子的试管取出双手奉还。穆怀远一时大意,见那试管里有些斑点,以为是袁求生许久没擦生了灰尘,自己拿回去仔细清洗一番就是,往裤子口袋里一揣。昆明四季恒温,于穿衣方面最是节省材料,几件单衣足以穿过春夏秋冬,穆怀远下身里面只穿一条短内裤,外面的长裤又薄,他把试管往口袋里一揣,口上的纱布被扯到一边,里面的大蚊子钻出来一只。这家伙正饿得急,嗅到肌肤上的汗味便一口咬下,穆怀远还没跟袁求生道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酒嗝,连一旁的于椰萍也奇怪,因为二人一起来的时候并未喝过酒,况且穆怀远的那酒嗝还打得极浓,好似喝过十几杯白酒的味道。

    穆怀远觉得大腿靠近屁股的地方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惊叫道:“有蜘蛛在试管里!”。

    把试管拿出来,里面的脏东西没了一块,只剩余两块还在慢慢爬。他又惊道:“试管里还有虫子!”,袁求生接过满不在乎的答道:“只不过几只蚊子罢了,你怕什么?”,又将那扯开的纱布重新系好。穆怀远伸手在自己腿上一拍,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只硕大的死蚊子,这蚊子吸饱了血好似一枚血泡,一被打瘪了血水四溢。

    穆怀远手指上污了一大片,他正要再次指责老友,嘴里又打个酒嗝,双腿一软,醉死过去。于椰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推他也不答应,顿时紧张起来。袁求生用手指在他鼻下一探,还好,气息均匀,只是奇怪穆怀远怎么突然一下子醉成这样了。

    他是培育毒蚊的元凶,方才穆怀远正是被蚊子叮咬之后才中招的,可见是因为蚊子的缘故。再往细里一分析,又与自己过去的食物配方相加印证,随即明白是蚊子施予的麻醉剂在作怪,那酒嗝是麻醉剂跑到血液里之后产生的反应,估计不会致命,但要醉过去多久还不知道,只好放在自己床上敷以湿巾细为护理,这工作自是于椰萍做了。

    没过一会穆怀远就醒了,但是接着便开始巨痒,除去长裤看他大腿靠屁股的地方,那里鼓起一枚大包。穆怀远用手去挠也没用,痒到后来忍不住要取小刀割肉放血。袁求生怕他出意外,一把抱住他的双手。

    穆怀远哭爹叫娘的挣扎不止,刚才他醉只醉了一小会,袁求生以为痒也只痒一小会,没想到过了半个钟头穆怀远仍在垂死挣扎,这下他吓怕了。老友出事他这元凶难辞其咎,于公于私都跑不了要受到惩罚,急得要撞墙之际忽的想出个馊点子,要请于椰萍当他面说些可以令他振奋的话。

    袁求生与穆怀远交往多年,穆怀远喜欢什么他最清楚,若是于椰萍说些诸如“你是世上最潇洒的男人”,穆怀远马上会变作铁打的汉子。不料于椰萍一紧张,将袁求生的话会错了意。她正在与穆怀远交往,能令他振奋的话只有嫁给他了,当即眼含热泪的在老穆面前向他求婚。

    穆怀远听罢果然大喝一声变作一条铮铮铁骨的硬汉子,反手勒住袁求生在自己女人面前咬牙切齿的死熬,却再不会在嘴上哭爹叫娘了。

    又过得半个钟头,一切哗然而止,穆怀远拼耗了一个小时,体力消耗极大,倒在袁求生床上瘫成一团。袁求生让他勒了近三十分钟,差点让他勒断几根肋骨,也倒在他旁边喘息个不停。于椰萍刚才迫于无奈在他们两个面前说出那种话,此刻又羞又气,将嘴巴撅得高高的一跺脚先自跑走了。穆怀远出尽了洋相,好在有于椰萍答应要嫁自己,复又垂死挣扎的从床上欠起半个身子冲她背影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句:“你……你可得说话算数的啊。”。
章节目录 第七章 大学之生(06)
    自从知道自己培育的蚊子厉害后,袁求生便要百尺竿头再上一步。下一步是找些乡下人养的牲畜做实验以求验明毒蚊毒性强度及如何输去敌方并如何治疗。

    上次穆怀远拍死一只,他试管里还余下两只,分其中一只去在乡农养的猪身上咬过一口,让那牲畜倒在泥坑里嘶叫挣扎了半天。

    不过毒蚊吸过血之后毒性便马上下降,与一般的同类没甚差别,看来秘密还是在食物的配方上。一只蚊子的寿命不过五到七天,若想打生物战,则要将雌蚊产的卵养在这独特的配方里,让蚊虫孵化的幼虫由小时候便能吸取秘密配方,一旦要用了,想办法把这些吸血成性的家伙扔到敌人阵地上扰他们死去活来,而且敌方就想研究对策也没有带毒性的蚊子可供分析。

    袁求生历经数月搞出这么个东西,成就感油然而生,几乎要将第一个受害者抛诸脑后。穆怀远哪里肯轻易放过他?生物系好友终于有所建树,然功勋章里也有化学系的功劳,且不说第一个被毒蚊攻击对象这独特的身份了,那用来盛装蚊虫的玻璃器皿难道不是化学系穆某人辛苦给他生物系弄到的么?

    穆怀远于个人形象方面重视过一般的同窗,知道袁求生搞出的这个东西若是叫报纸刊登出去了,他个人便在社会上有了一定的影响力,毕业之后寻求工作时这件事在人家公司的经理眼中比张联大毕业证还要来得俏。因为方出校门的年轻人诸多方面缺少经验,社会行业又恰好需要的是能快速上手的人材,在校时若能取得某些与众不同的成就,足以证明这个人的能力较强,那么求职时在资方的心理上就会多一分保险,容易被看中。

    穆怀远在这一方面眼光远过他人,这也得益于他与女生打交道时非常注重个人形象的缘故。

    袁求生的东西不一定会让军政部门看中,但只要有机会昆明的诸多报纸上就会有他的报道,他弄的又不是哗众取宠的戏法,而是包含技术过程的植育理论,倘在他袁求生三字的旁边多加上穆怀远的名字,自己再将刊载这事的报纸多保存几份,日后毕业找事做时,联大毕业证旁加上报纸的报道做辅助,招聘方一百个应聘者里只挑一个的话,定然要取自己了。

    为了这原因,穆怀远不但没有责怪老友放毒虫咬自己的罪行,而且连本来想讨要回去的试管也不要了,暗中密切关注袁求生实验发展。

    袁求生可没他那聪明,手里捏着一剂培养毒恶蚊子的配方孤芳自赏,久了穆怀远就看出他苗头不对,或许此君只是想证明个人能力并不差,既得证明,手中又掌握一项独特的小技术,则悠悠然可以浑浑噩噩下半生了。这怎行?穆某人不能叫他袁求生亲手养大的毒蚊白咬一口,那有损君子品性的试管也不能白替他偷,更不好让人家于椰萍嫁给自己以后操心生计问题。

    想及这些穆怀远便逞三寸不烂之舌,设九曲玲珑之计硬生生劝得袁求生继续毒蚊饲养理论的研究。

    这次二人先后又养了八、九枚蚊子,又做了五、六次实验,联大左近乡农养的家畜动辄被这二人暗算得悲嘶长鸣,请兽医也看不出原因。

    与司马介相遇那天,这二人不小心把试管里剩的三枚毒蚊放了出来,因为怕叮到人的身上搞出事,袁求生与穆怀远一路追捕,终于还是晚了一步让司马介吃了大苦头。

    *****

    且说袁求生见自己弄的东西最终闯出祸,惶惶不安的回到联大校舍往床上一坐便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一忽儿想到第二天有几十条汉子扛着锄头扁担抬着棺材到联大找自己算帐;一忽儿又认为不会出什么事,因为自己养的也不是什么剧毒的昆虫,只不过几只叮了人会奇痒难熬的蚊子而已。然而怕就怕方才被叮咬的人受不过奇痒时会来个自我了断。现在一想,到有点后悔让穆怀远在那人手背上留字了,人家会不会凭他的字迹查到自己的头上来呢?

    他一边想,腰间存放毒蚊的布袋里又嗡嗡的叫了起来,袁求生怒从心起,将那布袋解下扔在地上一脚踩去。

    他方落下脚,穆怀远正好赶进来,一见地上的布袋便失口叫道:“啊呀!怎么给踩扁了?”,袁求生看了他一眼气恨恨的道:“不养了!免得害人!”。

    穆怀远还指望着几只蚊子可以给自己带来好处,做出语重心长的口吻对袁求生道:“做事哪有一帆风顺的?只为这点儿意外就退缩么?当世有些本事的科学家有哪一个不是风浪中冲过来的?如今尝到苦头的又不是你,只不过几头牲畜并加上我也吃过这苦头,并不见到会危及到性命,痒一痒又有什么打紧的?”。

    袁求生将三角眼一瞪,说道:“我就是怕方才那人受痒不过跳到什么水塘里寻短见,再多出几次这样的事故也不要叫做科学了,那是谋害。”。

    穆怀远大声道:“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在他手上留下字迹了,他定会看见。”。

    袁求生道:“那只是防他会砍掉手,我方才回来想若是这人犯傻拿刀砍掉自己脑袋怎办?”。

    穆怀远到没想到这种情况,脑袋里闪了几闪,觉得袁求生的话大有道理,人家痒昏了头时未必会把手剁掉,许是一头撞到墙上撞死,再或者是跳到水塘里早点解脱可也说不定。心里一紧张,在袁求生面前也直不起腰了,暗骂自己做人太老实,干嘛去那人手上留字?用左手写的钢笔字也有他穆怀远的特征,万一那汉子真的死了,手背上的字马上就成为重要线索,那几个字是怎么写的?

    “痒而已,请忍耐一个小时即愈”。

    这里面大有破绽,“请忍耐一个小时即愈”之“请”正可说明是文明人在留话,若是乡下人留的,下面关乎时间的度量方式则多半是“半个时辰”,亦或“一时三刻”这种类似的传统计时方法,而不会用到“一小时”这西式的标称。普通人称呼伤口愈合叫“好了”,甚少说“愈合”的,又若是个乡下人留字,则定会这样说:痒半个时辰就好啦,不要叽喊鬼叫的。偏偏自己是学了高深文化的大学之生,留的话里带有特点,叫人一查往往会猜到凶手是在大学校里,既能找到大学校,那么还不能找到他穆怀远么?

    穆怀远脑袋里比袁求生还乱,偷眼瞥了他几下,暗道:“蚊子是你养的,字是我留的,万一查到我的头上我供你出来不?”。

    袁求生不知怎地脸色苍白的抬起头看过来,二人的目光碰到一处时各自吃了一惊,穆怀远又暗道:“他好象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袁求生心中也暗道:“蚊子是我养的,若是有悬赏花红捉拿凶手时这家伙会不会出卖我?”。

    穆怀远脸一红,吱唔道:“唔……唔,你……你不用担心,没事儿的。”。

    袁求生心头疑窦顿起,暗道:“他的脸红什么?说话结结巴巴也许是与我想到一块去了么?都认为那个人会死?他现在心里开始后悔与我搅在一起想逃之夭夭么?”。

    念头急转之间忽的拉住穆怀远的手臂道:“老穆,你说得对,做科学没有一帆风顺的,再说痒死的又不是我,我苦恼做什么?我听你的话决定继续下去,这份科学你也有份,不要想当自己没事人一样。有福大家一起享,有祸自是一起扛了。”。

    穆怀远不知他肚里是怎生想的,态度变这快,又惊又怕。惊的是袁求生答应继续研究毒蚊,怕的是万一这件事传出去,外面的人越发容易找到学校里来了。袁求生却是一心要把他拴在自己身边与自己分担豢养毒虫的罪责,只要在研究报告上有穆怀远的大名,他以后想赖也赖不掉,这般才是同甘共苦的好哥儿们。
章节目录 第七章 大学之生(07)
    穆怀远的女友,那外文系的于椰萍,自上次为了救男友小命与危急,不得已在他和袁求生面前说出要嫁他的肉麻话,这馊主意是袁求生出的,他或许不会当真,可穆怀远偏是得着便宜就顺杆儿爬,只要两个人单独在一起他就策划两个人毕业以后如何结婚,是中式的?还是西洋的?又或是中西掺杂的?

    于椰萍同穆怀远在一起虽然亲密,但说到结婚则远没有规划过。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比之男女朋友在一起打打闹闹谈情骂俏严肃千百倍。爱情终究是狂热的,比不了婚姻带着许多的理性。两个人一旦结婚,势必要一起面对诸般的生计问题,她和穆怀远如今都是“伸手派”,结婚的念头连想都不敢想,只求先把关系搞好,将来的发展还要看到底有没有夫妻的缘份。

    于椰萍外表文静,心里的算盘拨得挺快,穆怀远为人圆滑,日后在社会上打混时不会有太大麻烦,只是他长得英俊了,极易博得女孩子的好感,人家诱之以色,凭他的为人难说不去飞蛾扑火,并且圆滑过头时就会有点儿自私,做他的太太得能忍受他的许多刁难,他现在谈朋友时不会自暴劣根,等成了一家人时将脸儿一抹还怕他不敢打老婆么?因此于椰萍无论穆怀远说什么甜言蜜语具都能装聋作哑不予理睬,却又不时给他些诸如一记香吻之类的甜头尝尝,将他牢牢的拉在自己身边。她虽比穆怀远小两岁,做事并不幼稚。

    这日下了课后与穆怀远碰面,见到他脸色有异,察言观色之下到像是有几分忧虑的样子,问道:“怀远,你有心事么?”。

    穆怀远最喜欢她这一点,每次发问都九不离十的能打中自己关切处,他正在为袁求生养的蚊子咬伤人而烦恼,现在还不知道那人到底怎样了,若是死了总要有消息传到联大门外的茶馆里,那里是四方流言交换场地,芝麻大的小事可以畅谈三天三夜,但直到目前尚无一丁点儿音训,看来应是那人没事,不过袁求生养的毒蚊的厉害自己是亲身体验过的,其中痛苦非外人可以想象的,那人又不是个铁打的,岂能硬生生挺过去?难不成是死在野地里至今还没被人发现么?

    于椰萍一问,穆怀远暗道:“我是告诉还是不告诉她?”,心里正嘀咕,于椰萍又道:“你跑去袁求生那里了么?”,穆怀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于椰萍见他一副没精打彩的模样,用手指轻轻在他肩上戳了一下笑道:“你每次从他那里跑回来都是占便宜的神色,这次居然皱着眉头回来,看样子他那里丢给你一个大难题。”。

    穆怀远又一次让她的话切中要害,佩服得五体投地之际真想拥她到怀里好生亲吻几下,只是知道于椰萍素来都会在暗中使手段,拥住她时她下面一支膝盖向上一顶就会让自己大呼小叫,虽在最后能得她赏几个香吻,但男儿大丈夫岂可在女人面前落威?所以穆怀远只敢用极深情的目光望着于椰萍,手去不敢乱动。

    于椰萍一见他眼睛发亮,知道自己定是说中了,将双臂环抱在胸前冲男友眨了眨眼皮。穆怀远知道她准许自己抱了,这才伸展双臂将她一拥,叹了口气说道:“椰萍,老袁在养蚊子你知不知道?”,于椰萍奇道:“他又改养蚊子了么?”,心中几个念头急闪,“啊”的轻叫一声把穆怀远推开道:“就是上次咬你痒得要死要活的那个小东西么?”。

    见穆怀远在点头,她嘿嘿的奸笑数声,将双手竖在嘴边哈了一口气要去挠男友被毒蚊叮咬过的地方。穆怀远被毒蚊咬过的地方是左边大腿靠屁股处,这处并不怕于椰萍挠痒,但她鬼机灵之下定会故意挠自己肋骨,穆怀远一边噗嗤的笑着一边躲她的手指,躲了几下趁于椰萍的手刚触到肋上时赶紧捉住她笑道:“最怕你鬼机灵了,你过一会又会挠到我腋窝里。”。

    他一笑,于椰萍立刻猜到在袁求生那边的难题其实并不是很难,否则此刻穆怀远是笑不出来的。挤了挤眼睛嬉笑道:“你以为几只蚊子狠得过我么?”。

    穆怀远只不过是对毒蚊咬人的结果心存忌惮,并不是有证据证明惹祸了,于椰萍哄他一笑,立刻开心了许多,捉着女友的小手笑吟吟的说道:“啊!你这只大蚊子不是让我捉住了手么?”,将头一低,做势要去咬于椰萍的手臂,于椰萍咯咯笑道:“蚊子的手可以长得这粗的么?”,穆怀远将头抬起来故意惊道:“对呀!蚊子的胳膊那么细,你拔跟毫毛都粗过它,我在你手臂上寻根毫毛去老袁那里做比试。”,一双手在于椰萍的手臂上下移动大占便宜。

    于椰萍把他意图不规的那只手轻轻一拍,说道:“袁求生是在培养古怪的品种么?”,穆怀远缩回双手道:“是呀!这个人为了做实验把自己培养的毒虫放出去咬人,不知道那人怎么样了。”。

    他在于椰萍面前把责任一股脑的都推到袁求生的身上,分毫也不提自己也是当事人之其一,反到显得自己是在关心朋友。

    于椰萍一听他的话便又猜到他多半是在推卸责任,事故肯定是出过,估计是他和袁求生都有过错,否则以穆怀远的个性大可不必为了别人的事自己皱眉发愁。

    她一旦认定自己猜测无误便有些想笑,嘿的笑了一声道:“若是在别人家里,那人痒得难耐时还怕没有家里人会帮他么?你上次不也是让我们帮着顶过来的吗?”,穆怀远趁机道:“是啊,我还记得你说要嫁我的话,我可是当真的哦。”,于椰萍没理会他,只嗔笑一嗓,伸手在他背上亲昵的打了一记又道:“若是个没有人的野地里,除非人家身上带着把菜刀把痒的地方割下来;没有带刀时就只好在地上打滚儿了,你以为人家会跟你一样要死要活的么?”。

    穆怀远让她一提醒,暗道:“是呀,我只是用自己发痒时的感受在比拟他人遭受老袁的蚊子咬时的心情,说不定被叮咬的那个人皮糙肉厚连一点儿痒也感觉不到我可不是白担心了么?”。

    他是这般的想法,却万没料到司马介不但不是“皮糙肉厚”,而且痒到最后能自己扭断一只手掌施壁虎断尾之术。他的身份比普通乡农大不一样,虽然断掉一只手掌不至于送命,但报复心作祟时所产生的后果比普通乡下人要严重千倍也不止。

    穆怀远不知道这一节,让于椰萍一番话说得松弛下来,并且痒的那个人又不是自己,有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面孔一转,对于椰萍笑道:“你说得对,希望那个人没事罢。”,话头一转又道:“中文系有位叫马贤亮的好友在与人打兼差做家庭教师,过些时候我也想找份兼差做一做。”。

    于椰萍睁大眼睛看着他道:“难道也去做家庭教师么?你是学化学的,可以教小孩子些什么?我到是可以去教abd,只是要再等一、两年到了三年级才好出去。”。

    穆怀远道:“我不一定是去做家教,前两日听马贤亮说起已经做了好长一段日子,我现在想找,外面已经一大帮校友占了先机,不要说abd,连一加一等于二也不会有人请我教。我在想,若是搞大点,跑去党务里寻个差事连将来毕业后的问题一起解决。如今校内有些三青团员(注:“三民主义青年团”的简称。)在发展旗下组织,我若与他们拉上关系,慢慢的再加入国民党怀抱混个参议员做做也不错。”。

    于椰萍一听他想搞党务,心头顿时起腻,皱着眉头道:“你不要与这些人搅在一起,你又不是政治系的,党务与理、化又不是一回事。我听人说三青团做事的背后都有上面的大员撑腰,是个顺之者生逆之者亡的地头,你去了不是白白吃亏么?”。

    穆怀远听她出言训责自己,肚里有点不高兴,答道:“你怕我吃亏么?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他后的话没说出口,潜台词是“我是个十分圆滑的人”。

    于椰萍如何不知他话中的含义?但她曾风闻过一些关于三青团的闲言碎语,对这个组织甚有顾虑,故此坚决反对男友去与校内三青团员拉关系。穆怀远自以为为人圆滑,于椰萍听他这么说更是担心了,怕他傲慢自大时容易被人利用。
章节目录 第七章 大学之生(08)
    那三民主义青年团成立于西历一九三八年,前身是“中华复兴社”,因名声太臭,不得已将其解散,更名为三青团,但原班人马继续留用,又新加入了与之一向对立的“中央俱乐部”派成员。两帮人马合作一处时内里的人事斗争极为激烈,在三青团内部为了拉拢各自的势力,分别有所属之不同派系分据山头互相牵制。联合大学校内有明白其中奥妙的教授,有时在下面与人拉话时会偶有微词以示不满,于椰萍听到传闻便会留心,不过她终不是什么政治家,年岁又青,三青团在她心中份属戒备对象,但到底该具体戒备些什么内容则是她搞不清白的。

    穆怀远认为自己做人圆滑,于椰萍心中冒出的念头是“你再圆滑也滑不过那些专门搞政治的”,但这话她不好当穆怀远的面直说,穆怀远是个爱面子的人,越说他不行他反而越会去掺和,只好下了个最后通牒,说道:“你去惹那些人我就不睬你了。”。

    穆怀远想去搞党务只不过是打算混得比别人好些,在他眼中搞党务跟兼差做家教没什么区别,于椰萍的通牒听到他耳中时与“不许做家教”的话一般无二,不做便不做,谁还乐意多操劳么?他本来想就此一点头说“那就去寻家公司打杂”,可一看于椰萍面孔十分正经,好似在气恼自己打算“搞搞党务”,心头一阵荡漾,暗道:“她原来这关心我!”。窃喜之下将原来要说的话改成另一句:“哼,怕你么!”,按他的想法,于椰萍定会气呼呼的转过身去说什么“呆头鹅”、“大傻瓜”之类看似痛骂实则关切的话,那时自己从她身后去搂住她双肩说“嘻嘻,我是与你玩笑的”,美人破涕为笑时说不定又可以贪她几个香吻。穆怀远心中的打算是极妙的,就等着于椰萍转身去发火骂人了。

    于椰萍果然一转身,哼了一声之后说走就走了。穆怀远一怔,暗道:“怎么不在我的设想中?”,想追上去讨饶,自己面上还有点放不开,正在发呆时刻,旁边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扭头一看,是哲学系钱慕方。

    穆怀远道:“什么事?”。

    钱慕方道:“刚过来,看见你在发呆,你有什么事么?”。

    穆怀远定神去看前面,于椰萍早不见了,他眨了眨眼皮对钱慕方道:“我没事,你有事么?”。

    钱慕方反到一愣,他哲学系一向是能把别人搅得昏头昏脑的,不料现在被穆怀远反将了一军,急切之下答道:“我也没事,看你有什么事?”。

    穆怀远答道:“我说过了,我没有事,你看我会有什么事么?”。

    钱慕方脑中飞转,暗道:“他没事,我也没事,我只是担心他有事所以过来问他有没有事,他答没有,反问我有什么事,我的事就是过来看看他有没有事,他没有……”。

    一时间逻辑概念模糊起来,用手挠了挠杂乱的头发望着穆怀远发呆,不知道下面的话该如何去答。穆怀远见他出神,心中大惑不解。他不似钱慕方钻牛角尖,将眼光在对方身上一扫,看见他左手还拎个小布袋,便问道:“你手上拿的布袋是做什么用的?”。

    钱慕方正在他的逻辑怪圈里绕个不停,穆怀远的话将他拉回到现实中来,一举左手抚着头发笑道:“哈哈,我又搞到莲子煮汤喝了。”。

    穆怀远当即想起上次他对于椰萍无礼的事,心头有些不高兴,颇冷淡的道:“恭喜你又有口福了。”,多的一句话也不想与他说,转身走了。

    钱慕方好不容易又搞到一点莲子,回来的时候见到穆怀远一个人在出神,他还记得以前因为莲子汤的事得罪过人,好心过来与穆怀远打招呼,若是聊得投机时便一定邀请他和他女友喝莲子汤以释前嫌,没想到穆怀远显得极是冷淡,将他心中的一点热情化为乌有,见穆怀远已经远去了,遂自言自语的嘀咕道:“怎么这淡漠?难道还怕我不给你喝么?”。

    于椰萍回去寝室后便往自己床上一躺,一双手不住的挠头发。她有个毛病,但凡心慌意乱之际就会不住的挠头发,而且这时候头皮极痒,挠起来比平时更加舒畅。她女生的心性并不愿意说翻脸就翻脸,实是有些违反自己原则的事无法阻止时只好用最后通牒的形式加以要挟,事情做下了自己比男友心里还要发慌,直想寻个妙主意去向穆怀远道歉,可她又不是男生,脸皮并不厚如城墙,主意想了一个又一个,皆以为行不通,这一来头皮更痒了,躺在床上挠尚不觉得痛快,呼的盘腿坐在床上哧哧的大力挠动。

    挠了一会居然掉下不少头皮屑,心中暗道:“要洗头了。”。

    女生在这一方面向来细心勤快,从床上一跃下地,取了盥洗的诸般用具径自向学校开水房跑去。

    联合大学只一个开水房,热水烧好之后只能满足先到的一部分人用,后到的需等下一炉水开了才能用。于椰萍到开水房的时候这里已是人山人海了,她要想用水还不知道得等多久,正想找相熟的女生借点热水时,耳中听到左近有个甚熟,但又极厌恶的声音道:“借我点热水,借我点热水。”,于椰萍记这声音非常牢,一转念之间便已想起以前在躲空袭时穆怀远的熟人里有个会煮莲子汤的邋遢鬼得罪过自己。她扭头去看,可不是么,那边一个头发杂乱、不修边幅的青年正端着一口大茶缸在向人讨热水。

    钱慕方好不容易搞到点莲子,想用热水泡一晚,泡软了第二天方便炖,拿着大茶缸跑到开水房这边一看,人山人海。他也懒得等,端着缸子不管认不认识便去讨人家的开水。他的茶缸可以用来煮莲子汤的,当然不会小了,普通的暖水瓶往这茶缸里到要耗去近一半的热水。

    受他讨的校友一见他手中的大缸子顿时将各自的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

    外语系的多是坚定的回答:n!

    中国文学系的则婉言:到可到,非常到。

    既是“非常到”,或是你到给我而非我到给你,又或是虚拟到,空有手势而无实际行动。

    钱慕方脸皮甚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热情高涨之际无意中瞥见一个女生在左近对自己面露不屑,定睛细看,认得,好象是穆怀远上次想喝莲子汤而不可得的女友。

    他依旧不知道于椰萍的名字,只记住相貌,数学系周传男曾批评过他,说人家女生“不会为了一点儿莲子汤和自己拉关系”,他已在思想深处做了深刻的检讨,认为对待女生应该与男生加以区别,男生如土木工程系曹木甲那样的,初次见面大可不必理会,女生则不然,礼貌上应视同自己朋友。于椰萍现在盯着他看,钱慕方便冲她略仰了仰下巴以示友好,不料于椰萍因有成见在先,对他仰起下巴以示友好误作是在挑衅,好似在说:怎么样?又遇见你了,还想喝我的莲子汤么?

    心情大不爽快之下连头也不想洗了,哼了一声便又回去了。

    钱慕方让她弄了个灰头土脸,心中有点不悦的暗道:“今天怎么回事?穆怀远对我冷冷淡淡的连这丫头也给我脸色看,我好欺负的么?”。

    暗自发恼之下冲旁的一个刚打了热水的校友喝道:“借我点热水!”。

    那人连看也不看他,说道:“打水自己排队。”,钱慕方从自己口袋里抓出装莲子的布袋,将十几颗莲子叮铃哐啷的到进茶缸里说道:“想不想喝莲子汤?”,话音方落,旁的几个贪婪之辈将他拉到自己这边极为豪爽的道:“我的位置给你,莲子汤我也喝。”。

    于椰萍又回到自己寝室,气呼呼的将盥洗用物放好,往床上一躺便暗道:“怎么碰见这个邋遢鬼?怀远的朋友里居然还有这样无礼的家伙。”,她一生气头皮又痒了起来,用手不停的挠,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行,明天一定要洗头。”。
章节目录 第七章 大学之生(09)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于椰萍趁着第一节课间去开水房瞄了一下,此时用水量不大,若是能逃一节课用来洗头想必很方便,主意打定便要旷课。

    须知昆明天晴时乃是日机最好轰炸的时间,第二节课还未开始上,空袭警报便即拉响,诸系师尊马上组织全校撤离跑警报。不及十分钟,联大校园内便空荡荡没什么人了。

    于椰萍既是有心旷课,自不会与众人在一起,所以跑警报时不免比别人晚了一步,不过途经开水房时发现这里空无一人,连炉工也跑得没影子了,心中突的一动,到水房里一看,炉上的开水正咕咕的冒着热气。她立刻兴奋起来,平素想洗头时最缺少的就是热水,怎没想到当全校外出跑警报时开水房的资源正是最充足的时候?借这机会洗头,要用多少热水都不用愁,而且日机到昆明轰炸多是对准预选的目标,联大并不属军工场地,捱炸弹比别处都少,有时一颗也捱不上,与其在校外野地里白白浪费光阴不如自己好好舒坦舒坦。

    她也是胆子大,又跑回寝室取了盥洗用具返回开水房,这次进去一看,不由得愣了一下,只见那个邋遢鬼正在锅炉的火口上放一个大茶缸,见到自己进去也是一愣,后又将双手往后一背,下巴一仰连看也不看她一眼了。

    于椰萍鼻中闻到一股清香,知道是这个邋遢鬼在借学校的锅炉煮他的莲子,心头火起,暗里鄙视他那么小的一个茶缸居然占用这么大的一口锅炉,又哼了一嗓,将盥洗具放下,搬来个凳子重重的往开水房最中间一放,盥具摆上去,到了一脸盆热水自顾解开头发洗起来。

    钱慕方把莲子用热水泡了一夜,本想找到校外的相熟的茶馆借口炉子炖一炖的,后一转念,说不定昨天借自己热水的校友会在那里把自己围上,他如今是拿人的手短,不分点莲子汤出去良心上定会愧疚,分出去又觉吃亏。他与那些人非亲非友,只不过是做了一场交易,做交易是不讲感情而只讲实惠的,既然只讲实惠,当然是自己占便宜而让别人吃亏最划算,但如何能心安理得的拒绝那些“交易者”实在让他头大。幸得日机空袭,警报一拉全校跑光,钱慕方想起昨天在开水房讨开水的事,那里烧开水的锅炉比普通茶馆的小炉灶要强几百倍,这时候跑去煮莲子汤,一则没有不怕死的会跑回来分一杯羹;二则锅炉的火口可以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旺火过后可以小火慢慢煨,炖出来的莲子定是里外烂熟入口即化的。

    他也没想到世上胆量大的人不止他一个,刚在火口上放好茶缸,于椰萍便跑进来了,二话不说,一张凳子先占据水房中间的位置,那意思是告诉自己这开水房她好似老大。钱慕方心中直是冷笑,暗道:“瞧你得意罢,过一会儿天上炸弹掉下来叫你吓得屁滚尿流。”。他存了讥笑的念头,也不与于椰萍争吵,去火口上搅拌莲子汤时都远远绕开她,直盼天上落一颗炸弹炸得轰的一响时面前的女生会顿显怯懦惊慌本性,那时自己只管哈哈大笑且可以当女人的面将嘴巴撇得高高的。

    两人谁也不理谁自顾做私事,过一会外面的空中呜的一声飞过去一架飞机,没过一会又呼的跑过去一架,只是并没有扔炸弹下来,许是战机驾驶员见不到地面有人,连机关枪也懒得扫射。飞过两架之后再没有第三架飞机来过,钱慕方好生失望,见于椰萍从从容容将头发洗干净了,用毛巾包住,收拾好盥具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哼了一声也高高仰起下巴踱着方步而去。钱慕方见她一副指高气昂的样子,心头憋了一股窝囊气,暗道:“有种!有本事下次也在这里等我,炸弹落下来时看你狗熊模样。哼!”。

    穆怀远跑警报时并未跟于椰萍在一起,他因为于椰萍生气的原因没敢主动去找她,还希望在跑警报跑到校外的野地里时再与她会合,等他跟着人流跑到校外的山坳里后左右找了两遍也没见到于椰萍的影子,问与她相熟的女生,都说第一节课时还见过面,下课就散开了。

    穆怀远暗道:“难道还留在学校里么?”,心中算计于椰萍的为人个性,觉得她也不是那种不会躲避空袭的傻瓜,至于会不会因跟自己闹点小矛盾就寻死觅活,以前虽没见过,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她会这样做。还有一种比较合理的可能就是她生气之下故意躲着不见自己,跑出学校后在什么没人的地方坐上半天,等警报解除了再偷偷返回去。这后一种可能性最大。

    穆怀远想到这里心中一宽,复又去找自己朋友,可巧见到马幼山等人。马幼山向他招手叫道:“喂,老穆,你过来一下,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穆怀远走过去问道:“什么好消息?”,马幼山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可别跟其他人说,马贤亮正在找工作,过几月一毕业就可以上班,我们哥儿几个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穆怀远摇摇手说道:“现在找工作哪有那容易的?马贤亮就找到了能保住他自己就十分不错了,我们想他帮忙须得等他地位稳固了才行。”,马幼山急切的低声道:“不,不是的,他的样子可不像是什么小差事。唉,我也说不清,反正他对我说得挺神秘的,你还是自己去问他罢。”。

    穆怀远与马幼山交往甚久,知他不会对自己说谎,也不会故意做个神神秘秘的表情让自己上当,听了他的话后心中一动,暗道:“难道是马贤亮有什么强硬的后台在昆明么?”,用眼光去看马幼山,马幼山见他的眼神颇显迷惑,又说道:“我也不大清楚,只看他样子像是十足把握一般,他只叫我跟你和周传男两个人说,我看他不像是在哄大家开心。”。

    他一边的周传男道:“前不久听中文系熟人说他跑去了蒙自一趟……”。

    穆怀远大悟,用手将自己脑壳一拍说道:“哦!我知道了,文学院刚到云南的时候是驻在蒙自的,他说不定是在那里有早毕业的师兄当官……”。

    马幼山在唇上竖了根手指道:“嘘,有人来了。”。

    穆怀远侧身去看,只见生物系袁求生向这边走了过来。周传男愣道:“袁求生怎么主动过来了?”,看了看穆怀远,上下打量了数眼又道:“于椰萍今天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袁求生从人群中挤过来,先伸手与周传男打了个招呼道:“周传男,好久不见。”,又去与马幼山打招呼道:“老马,与你商量点事。”。他与马幼山同属生物系,向来是熟的,与他商量事多半是与生物系的课程有关。

    马幼山答道:“什么事?”,袁求生道:“今天要交分析报告,我事忙忘记做了,想借你的抄抄。”。

    穆怀远在一旁哼道:“又抄。”。

    袁求生将三角眼一翻,极不屑的道:“这是生物系的事,化学系的掺和什么?”。

    穆怀远“哼哼”了两声便不说话了。马幼山对袁求生道:“你完了,我的报告还放在学校的寝室里,想抄得等空袭警报解除了才能去拿,不过一回去教授就要收,你哪来的时间抄?”。

    袁求生火急火燎的指着天空道:“正是这样,我要趁这机会跑回去抄完。”。

    周传男胆小,劝他道:“老袁,你回去不是找死么?万一炸弹落下来怎办?”。

    穆怀远讥笑道:“那正好,就说他的报告正好被炸弹炸飞了,连抄也不必抄。”,袁求生用大拇指一指穆怀远对周传男道:“看见没有?还是老穆有见地。”,又一把搂住马幼山的双肩正色道:“告诉我你的报告放在什么地方?你不说我只好回去费力气到处找了。”。

    马幼山看了他半晌才答道:“你真不怕死?那报告在我枕头下压着,你拿了赶快回来。”,袁求生拍了拍他肩膀道:“谢了。”,翻身冲出山坳向学校里跑去。

    躲警报的几千人一见他只身范险,顿时轰动起来,这边齐声叫道:“有种!赌你可以跑出一百公尺。”,那边也一起嘘道:“我们赌你跑到五百公尺!”,第三众的人喝道:“我赌是中的机关枪!”,旁的一众更大声道:“炸死他!炸死他!”。
章节目录 第七章 大学之生(10)
    袁求生跑得甚快,一溜烟儿跑回学校寝宅区。他与马幼山同属生物系,知道他住的房间在何处,径自到他的房里从枕头下抽出实验报告,用手一翻,还好,马幼山的作业做得非常认真,若不是因为两个人的字迹不同,袁求生便想干脆把马幼山的名字改成自己名字交上去。

    他有马幼山的实验报告尚须用空的白纸重抄,这却为难了,联大生活清苦,不是要写实验报告时连白纸都不会多买一张,马幼山的屋里并无多余的白纸,要抄时只有跑回自己房里用自己的文具了。方要再跑回自己的屋里,忽的想起第一节课时早把白纸带到教室,那已是预备在课间向同系熟人借抄时可以免去两边来回跑,躲日机空袭时走得急忘了带在身上。后悔不迭之下只好又向课室那边跑去,还没跑一小会,远处的天空中传来轰隆隆的马达声,两架日军战机迅速向这里飞过来。袁求生赶紧找地方躲藏,见开水房那边门开着,想钻进去回避回避,到了门边,只听里面哗啦哗啦的有水在响动,暗道:“怎么这里有人?”。

    他怕是有贼趁学校跑警报没人之际在开水房偷东西,悄悄的依在门框边向里面探头看。

    里面好生古怪,正中间一个女生正在低着头洗头发,那哗啦哗啦的水声就是她弄出来的;另有一个不认得的青年正在锅炉的火口上搅一口大茶缸,那茶缸里飘出一股奇香。袁求生一闻,是煮的莲子汤的味道,心中暗道:“这两个狗男女到挺悠闲。”,正想着,天上的日机将机头向下一压,呼的一声几乎贴着房顶飞过去,那个洗头的女生将湿漉漉的头发用手拨到一边侧脸向房顶上看。

    她的脸没了头发的遮掩便被袁求生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又吓了一跳,缩回脑袋暗想:“不好,穆怀远要戴绿帽子了。”。

    他与穆怀远交情非浅,历来只要穆怀远出现感情问题他都会想办法与之化解心中郁结,今天一看于椰萍拼了性命不要与另一个青年同处一室,他们之间的感情肯定是已经发展到了水乳交融的地步。

    袁求生自己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全因为他的一对三角眼不招女人喜欢,正因为如此,他考虑事情有时与别人不同,此刻若是穆怀远看见于椰萍与别的男人在一起,火大之下定会冲进去诋责,虽会一时搞出点小误会,但这误会不一刻就会释然。若是马幼山或周传男,他们与钱慕方认识,又与穆怀远有交情,即是疑心钱慕方想撬他们墙脚,也会客客气气跑进去借着讨莲子汤喝问个明白,更说不定还会约定下次遭日机空袭时带多点冰糖银耳过来煮汤。

    他袁求生活了二十挂零个年头,长相差点,偏又是和穆怀远这标致的少年一起坐的一条板凳。穆怀远手上常有女孩子递过的瓜子糖果,他一向是要请袁求生同吃的,袁求生吃他的好处多了吃得心理上有点自卑感,不是气愤好友有这多女孩子喜欢,而是觉得吃他东西多了不知道如何报答,唯一的方法是厚着脸皮继续吃,吃完了在心中默默祝福他好运。不过好在穆怀远的好运气也有穷尽的时候,一旦因感情问题自怨自艾了,袁求生就开始大展身手与他消灾。

    袁求生自己的感情问题都没法解决,替穆怀远拉皮条还轮不到他的份,只有请他喝酒。俗话说:一醉解千愁。但自从联合大学迁至昆明以后,生活消费入不敷出,想请人喝酒难度极大,只有喝茶还凑合可以请几次,可惜喝茶不会醉,喝多了只会不住的跑厕所,难道要穆怀远尿个不停么?

    袁求生不认得钱慕方,自不好进去打扰。他与穆怀远交往久了知道老友的感情问题好似一条波浪线,总有跑到谷底的时候,现在一看,他的那个“谷底”差不多该到了,请穆怀远喝酒估计这条路行不通,因为现在没那多酒钱,只好提前在明里暗里示意他,好让他心理上有所准备。

    念到这儿,趁着第二架飞机低飞过去的余音尚在,赶紧逃命也似的逃开,跑去课室取了白纸又返回山坳里。他的脸皮也算薄到家了,竟然没想到借口怕于椰萍会遭到日机轰炸冲去打招呼。

    穆怀远等人见他完好无损的返回来了,一起拥上去问候道:“好险,刚才飞过去两架日本飞机,大家都以为你死定了,你身上没受伤罢?”。

    袁求生想着于椰萍的事,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不知该不该马上告诉穆怀远,犹豫了片刻摇摇头对众人道:“我没事……没事。”。

    穆怀远诸人见他此刻说话的神气不像从前那般从容不迫了,还以为是方才被日机吓住,一个个的给他打气,竖起大拇指赞他道:“你是好样的,许多人赌你最多跑出五百公尺,你这不像常山赵子龙七进七出么?”。

    待空袭警报解除,穆怀远赶紧回到学校去找于椰萍。他与女生打交道久了,知道若是自己主动去找时,也不用说话道歉,两人只消散散步,并告诉她自己可能托马贤亮的运气找到新差事,她心中的不痛快定会先消去一大半。

    穆怀远跟于椰萍交往不是一天两天,于椰萍同室的女伴早认熟他了,见是他来了,知道人家找的是“小于”,只冲屋里面喊道:“于椰萍,你的白马王子来了。”。

    此时的于椰萍心中正在火冒三丈,她在开水房洗头时钱慕方那厮居然在火上炖莲子汤,炖就炖罢,却又不好生盖上盖子,搞得满屋子香气扑鼻,分明是在故意挑衅,那意思就是在说“香不香?可就是不给你喝。”,哼,难道就想凭一点莲子汤让女孩子屈服么?

    她火冒三丈之际将罪责又添加到穆怀远的头上,暗自怪他怎么会有这讨厌的熟人。同室的女伴向她叫“你的白马王子来了”,她顿时想跳起来冲出去抱住男友委委屈屈的投诉,并可借机在他胸膛上捶上两拳,腿上再轻轻踢两脚。后一想,还是算了,若是让穆怀远知道自己过份依赖他,日后在自己面前颐指气使那可有罪受了。

    穆怀远经通报后这才进去看她。只见于椰萍一脸气鼓鼓的样子躺在床上,心中暗道:“她还在生我气。”,知道这个时候不宜道歉,否则对方兀不知足时将小事当成大事撒起泼来闹得沸沸扬扬,面子上不好看。显得尤为关切的走过去问道:“椰萍,脸色怎么这差?是生病了么?”,想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于椰萍哪里有病?只是在生钱慕方的气,可又不好在穆怀远身上撒,见他的手伸过来,忙把头一闪,说道:“没事儿。”,这话说得硬邦邦的,穆怀远心中好不是滋味,把手缩回去笑道:“没生病?感情是在生气么?”,于椰萍呼的坐起来死盯着他道:“你……”,她本来想说“你的那个熟人欺负我”,这话才开个头,硬生生的刹住了,心中恶狠狠的想:“不行,不能在他面前太软弱了,我要自个儿想办法对付那个邋遢鬼。”,穆怀远却误会了,暗道:“她果然是在生我的气,我还是候她气消些了再与她说好话,现在先回避回避。”,甚是尴尬的对她道:“那……那我等你气消些再来看你罢。”。

    <b> 说:</b>

    敬告读者:此作每一周左右发一章。</p>
章节目录 第八章 战略物资(01)
    司马介为报断手之仇,向后方拍发的侦察电讯中将昆明的几所大学都列入轰炸范围,只是日军在昆明并不止他一个间谍,还有其他同行也在分查各自的任务,司马介怕报复得凶狠了会引起自己同级单位的注意,当中只要有人举报他故意指错目标,日军大本营的调遣令就会马上把他调回去军法从事,因为日军战机并不是他私人的,莅临昆城定是为了执行作战任务,倘若他敢拿打仗当作儿戏,须知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所以司马介并不敢肆意妄为,只隔三差五的发个虚警让军机轰炸昆明时顺路往自己的既定目标上甩一两颗炸弹,他自己人那边早几日接他报告昆明有人搞粒子加速器的事,并不疑心他在搞鬼。

    没几日,张敬来找到他。司马介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准是手头的用料又不够了。张敬来果然是为钢铁的事来的,粒子加速器最消耗精钢,吨把两吨解决不了问题,这几天日军飞机老往联合大学窜,他的工地就在附近,倘若那开飞机的一个疏漏将炸弹偏一点扔到加速器上,自己只好吐血了。

    司马介见张敬来找得急,心中暗道:“我何不趁机会套出他做加速器的工厂呢?看看世人说的加速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好弄些精辟的情报送回去免得做个睁眼瞎。”。

    只不过苏同翁那里一直没个准信,缺少钢铁,张敬来不一定会说好听的给自己,恰好自己的一只左手因为中了毒蚊被硬生生的拗断,司马介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对张敬来道:“有件事须说与你听。”。

    张敬来见他一脸正经,显是件极重要的事,问道:“什么事?你说。”。司马介低头沉思了片刻才抬起头道:“这笔生意……我怕我是做不久了。”。

    张敬来大吃一惊,道:“司马,你是个厚直的人,怎么今天说出这样的话来?”。

    司马介慢慢举起自己那只断手,衣袖下滑时只见他的右手已然被截去,只在手腕上还包着一层白布。

    张敬来更是惊讶了,指着司马介的断手结结巴巴的道:“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的手呢?”。

    司马介苦笑一声道:“钢铁如今是紧俏物资,我只防着上面当官的给自己为难,没想到暗处还有强贼,也不知是从哪里跑来的一群人,把我运料的卡车半道儿截住,一车钢条被哄抢一空。我去拦他们,当中还有发狠的带着大刀,我只躲慢点连脑袋也差一点没有了。”。

    张敬来大声道:“只不过几个打劫的,你跑这多年的买卖还没这个心理准备么?未免太过胆小了罢。”。俗语说得好:瓦罐不离井上破。做任何事情都有风险,张敬来活了大把的年纪,生死问题早看得开了,他最怕的不是让天上掉下的炸弹炸飞,而是在世人面前缺少颜面,尤其不愿再被人叫作“张秀才”,为了摘掉这顶帽子,他可以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司马介一说他可能帮不了自己了,张敬来顿时血往上涌。他现在在加速器的搭建方面就指着司马介的本事了,司马介不做,难道要自己再去找苏同翁么?

    张敬来仗着自己年岁高,与司马介也算是一场朋友,说起话来便有点不客气。因为这个做朋友的为着一点意料之中的灾难就要掉头逃跑,实在太不够仗义了,要知道在他之先是人家苏同翁在与自己做交易,怎能半道抢了人家的买卖又不做了呢?起初陈广博要转而与司马介做生意,那时张敬来就不是十分赞同,因为苏同翁历次交易都未出现什么重大的差池,无缘无故的与人解除买卖关系非但转起手来麻烦,而且也不礼貌,后来张敬来再去找苏同翁帮忙的时候不就碰过一鼻子灰么?买卖之道讲究个诚信,任一方失约对大家都没什么好报。司马介此时的做法在他张敬来看来,无异于让他两边难靠,心中极是后悔当初不该全听陈麻子的话。

    司马介见张敬来着急,心中暗道:“上钩儿了。”,放下手臂又叹道:“做买卖要冒风险这道理我哪能不清楚?若是在平日里就让人打劫一两回,我还想着会有第三会,大不了把价钱提高,反正到最后羊毛出在羊身上。”。

    张敬来又大声道:“这话中肯,方是做买卖人的本色!”,司马介摆摆左手笑道:“打断我手的那人不是普通的百姓,人家是穿的西装。您想一想,钢铁不似大米白面,也不是黄金银元,一般的盗贼知道了也不会去抢。再说就抢去了他们不在市场上反手倒卖的么?这些日子我都盯得甚紧,昆明连黑市上也看不见多出我丢的那几吨钢铁。”。

    司马介信口胡编,张敬来却大吃一惊。他心中有个对手是穿的西装而不是穿的长袍,那对手就是孙造书,司马介一说穿着西装的人在打劫,老张马上就想到是他。可也是,孙造书与苏同翁在一起,这两个人会不会联起手来对付自己呢?陈麻子当初说要跟苏同翁断买卖,最大的顾虑就是他好象有点不大老实,如此看来,苏同翁早就认识孙造书了,瞒着自己在替孙造书打探情报。孙造书是与自己竞争的强大对手,只要知道一丁点儿情报就能分析这情报下面的更多的事,比如说苏同翁若告诉他某天自己又运进几颗奇特型号的螺丝,孙造书凭这螺丝在高能实验机器上的位置就可以猜到自己的实验进行到了什么阶段。

    张敬来越想越是这样有可能,越想越是火大,猛的一跺脚破口大骂道:“入你先人的,敢对老子这样,你妈的个……”。

    司马介听他一开口放声骂娘,开始的几句不点名不道姓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谎言被张敬来看穿了,心中扑通扑通的跳个不止。他说打劫的强盗中有个断自己手的是穿的西装,因为考虑到普通的盗贼只会抢对其有直接用途的东西,钢铁既非馒头,也非金银,张敬来如果说“一般的盗贼抢钢铁做什么?”,他要另编谎话就费时费事了。谎言这物,贵在精,多了反而容易露破绽,所以他才说有个“穿西装”的,西装通常意义上多指代西洋文明,而其时西洋文明又无一不超过中国,土匪中有个穿西装的汉子便是说这票匪徒或许也知道巴尔杂克、爱迪生,打劫钢铁肯定有什么不为外人知道的独特用意。张敬来却不知从什么地方看出破绽骂上了。司马介的脸红一阵青一阵,单等他骂够了再小心解释。

    听了不几句,他不由得狂喜,原来张敬来骂着骂着便把孙造书的名字带出来了,连苏同翁也一并骂上,说他们两个狼狈为奸,勾结一处对付自己是小人行径。

    苏同翁是司马介刚认识的熟人,也知道他以前是与张敬来搞过合作的,孙造书是什么人就不清楚了,但听张敬来骂他最凶,足以证明也是个非同小可的人物。因张敬来的学识颇高,能与他交往的绝不会是目不识丁的粗人,能让他骂的更加不会是泛泛之辈。从张的骂辞中又多能了解这个叫孙造书的曾是他的伙伴,好似正在与张敬来做同样的事情。

    司马介暗道:“原来这里搞加速器的不止张敬来一个人,还有个叫孙造书的,连苏同翁也跑不了有可能参与。”,心中一闪,窃思:“怪不得苏同翁会转行做钢材买卖,他要支持自己人搞加速器便在平常要多接触这方面的材料买卖,以他的水平自不会只着眼几吨的小本生意,不如挑一处大的与人合伙,既能解决自己的用料又能开辟一条生财之路。”。

    他是专业做谍报工作的,张敬来一席粗口落到他的耳中便不费吹灰之力又探到一个情报,有了这个情报,他更是要去贴紧苏同翁,侦察他的同伴搞的加速器“工厂”在什么地方。

    <b> 说:</b>

    一个星期左右发一章。</p>
章节目录 第八章 战略物资(02)
    张敬来骂够了,觉得不能再与苏同翁有任何接触了,司马介要与其做合伙人,说不好人家苏同翁会从他的口中打探到自己的一举一动。苏同翁既然能够与孙造书结成联盟,自己为何不与司马介也结成联盟去对抗他们呢?只是如何跟司马介做联盟还要考虑,他是个买卖人,没有好处的事是不会做的,不知道孙造书是用什么方法联盟上苏同翁的。

    司马介见张敬来骂完了便闭上嘴巴发呆,用断的那只手去碰了碰他,轻声叫道:“张翁,张翁?”,张敬来回过神来,说道:“司马,我不怪你,你是察觉有人专门在针对我下手才不得不说那样的话。我问你,世上最好的买卖是什么样的买卖?”。

    司马介一愣,他冒充生意人在昆城刺探情报,可对于商务的知识并不比普通人高明多少,世上最好的买卖许是黄金交易,然股票市场的一夜暴富却又显得股票是最好的买卖,但是要想舒服一点的还是去开飞机,因为飞行员的待遇比较高,张敬来问他“世上最好的买卖是什么样的买卖?”,着实难以选择,只好答道:“张翁,自是买卖的东西世上只有自己一个人拥有而他人绝无的最好了。”。

    他这答案无意中碰对了,须知世上的生意之所以有竞争,便是有那么十几二十万个人在做同一行业的交易,大家在同一种商品买卖中要斗质斗量,逊一点的商品便要少卖出许多;而只有几个人能做的买卖就不同了,俗话说:物以稀为贵。黄金之所以那值钱正是因为它比普通金属难得,若是只有一个人能拥有的买卖,那么这个人在世上无须竞争也能有钱赚。

    张敬来听了司马介的答案颇显得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对极。如果我告诉你有一项买卖差不多就是这样的,那你就是被人打断了一整只手,你还干不干?”,司马介一听,张敬来已有心向自己透露重大秘密了,故意斩钉截铁的大嗓答道:“干!怎么不干?不干便是傻瓜。”。

    张敬来道:“好,这就好。世上有些东西须得有所了解方能下结论。司马,你对加速器了解多少?”,司马介脸一红,摇摇头道:“嘿,多少总知道一点罢。”,张敬来暗道:“这‘一点’总的来说怕只是‘加速器’三个字,我不提你连这三个字也不一定知道。”,嘴上道:“嗯,上次与你提及的时候见你脸上吃惊,猜到你是了解一些的,我如今略具体的跟你说一说。”。

    清了清思路对司马介道:“加速器仅从名字上看就能知道它是用来加速某物的东西。比如开汽车的时候想快一点就踩油门;听说西洋战车上还有用来调节速度的变速齿轮箱。但这些东西只是用来加速眼睛可以看见的物体的,加速器是高能粒子加速器的简称,加速的是人眼看不见的微小粒子。”

    司马介一听,心中暗道:“惭愧!我还以为是用来装在枪口上加速子弹用的,没想到是加速这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可后方大本营怎么对这种事如此重视?难道加速过的微小粒子可以在人的身上打个大窟窿么?”,他想到这里就去问张敬来,张敬来没想到他会提这么外行的问题,把眉头皱了一下,心中暗道:“真是个大傻瓜,世上这多的微粒你几时见过能把人体打穿个大洞的?”,但因想拉他做联盟,有时便要克制自己的傲慢,眉头只略皱了一下便马上松展开,笑嘻嘻的道:“司马老弟,加速的粒子打不出一个大窟窿,连一张薄纸都打不穿。”。

    司马介更是奇怪了,他想不到自己人那边对这种连一张薄纸都打不穿的玩意儿为什么极为看中,心中不由得开始对后方大本营的指令产生怀疑。张敬来后的一番话却给他释开心中的疑窦,只听张敬来继续道:“西洋有些了不起的科学家用高能粒子去轰击气体的原子,你猜怎地?这气体的原子竟然发生变化,变做另外一种东西。”。

    司马介哈哈大笑道:“这不是胡说么?中国有句老话,叫做‘点石成金’,西方学者也想这么做么?”。

    张敬来心中暗道:“不怕你笑话,老子现在干的就差不多是这种事。”。

    两只眼睛死死盯住司马介一声不吭,等他笑完了才极严肃的道:“所以才被称作当世独一无二的买卖。”。

    司马介仔细看他的眼神,若是说谎,眼中定有慌乱的意思。看了半天,张敬来没有说谎唬弄自己的样子,心中又想起大本营的指令,低下头沉思道:“真有这神奇的东西,可以把空气变作黄金,那不是发财了么?现在是战争时期,黄金比之任何东西都能保值……啊唷,如果能把空气变作黄金,怎知道中国政府会不会用泥土石块变出战略物资呢。”。

    他念及这里脑中轰的一声好似要炸开一样,有个大嗓门在心中叫道:“钢铁,钢铁;物资,物资;战争,战争……”。

    司马介如同触电般的跳起来道:“啊!”。

    张敬来不知他肚里想的事,见他低头沉思片刻即跳起来惊叫,定是自己的话给他以极大的启示,暗道:“有门儿!”。

    司马介叫完连想也不想的对张敬来道:“可以让我去你那里看看么?”。他说这话时全无半点刺探情报的念头,只不过出于对加速器感到好奇,但说完了即马上后悔不该孟浪的。不料张敬来却说道:“也好。”。

    他是要拉司马介入伙,有些事情不能光凭一张大嘴巴说,须得拿出点东西让他信服才行,急切之间想起前些时在苏同翁那里孙造书交给自己的那枚古里古怪的金球,这物他仔细琢磨了好几天也没得出个结论,但从外观上看跟普通的煤球炉子里烧的煤球有几分相似,不如到自己那里去时把这物拿给司马介看,诡称是以前做实验时用烧的煤球变的。

    他的这个念头与孙造书的理论如出一辙,但与自己的理论则是反向而行的。孙造书是用的镭放射性元素做动力去改变其它事物的性质,张敬来的理论则是用加速的粒子轰击放射性元素促使其发生转变。一正一反,使得他根本无法猜透孙造书送的金球的含义,但一旦想用这颗金球去欺骗司马介时,心头便即一震,暗道:“孙造书无缘无故送我颗金球做什么?他富得流油么?难道是……”,不敢继续再想,只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他哪有这本事?”,但心里却无端端生出一种灰溜溜的感觉。

    司马介听他挺痛快的答应自己,又在之后自言自语,说什么“他哪有这本事?”,以为是说的自己,张敬来可能是怕泄露情报让自己知道了会另起炉灶。

    他此刻一心要查探加速器予以上报,绝不会因为张敬来几句不中听的话而翻脸,讪讪的笑道:“张翁,我只去看看,不会乱来的。”。

    张敬来冲他摆了摆手道:“不是说你,我想起些别的事。”。

    司马介甚是不好意思的道:“既是这样,张翁,你几时让我去看?”。

    张敬来一想,事不宜迟,早点打消他的顾虑便可早一点结成联盟,况且这个人对加速器所知甚浅,让他去看一看第一不会泄露技术机密;第二可以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在望,只消多加一把力气便可完工,迟了许是会让别人如苏同翁之流抢先。

    虑过片刻之后对司马介道:“明天吧,明天我来你这里,咱们一同到工地上看一看。”。司马介想:“看来他还要做些准备,不外是要隐藏一点小小的机密,哼哼,我要你的机密做什么,大日本国内人材多的是。我只要查到你的工地的坐标,一个电报拍回去叫十几架飞机过来轮番轰炸还怕炸不平你么?”。

    <b> 说:</b>

    本问大约七天左右发一章。</p>
章节目录 第八章 战略物资(03)
    到了第二天,张敬来如约而至,与司马介两个人一起出了昆明城一路向西北而行,过了联合大学又走了片刻即见荒地里站着几个穿着西装的青年。张敬来用手一指他们对司马介道:“到了。”。

    司马介粗略看去,那几个青年脚下的草地翻起一片一片的泥土,有的还是新挖的,走近了一看,地上有段未掩盖的壕沟,壕沟一端露出管道支架诸物。张敬来先自去与那几个青年说话,那几个青年皆小声与他作答,但脑袋都摇得拨浪鼓一般,有的还推开双手做无奈状。张敬来紧锁眉头过来与司马介说话,指着地上的壕沟道:“工程进度到这里就停下了,我之前已完工近三分之二,剩余的就要看你的了。”。

    司马介奇道:“原来所谓的加速器是埋在土里的这种管道,看上去如同铺设的地下缆线一般,不知道另一头在哪里?”。

    张敬来道:“本不该这样,但正经八百的搞起来破费太大,用料更多。这时节,埋在地下也可防止破坏。”。

    他只说了这多,而所谓“另一头”却并未答复。

    司马介寻思:“只知道眼皮下的这一点根本不够,飞机在半空中投弹炸这一点点地方好比用大炮打蚊子,即便是在地面派出爆破小组,炸这个地方未必正中要害,须得弄清楚这加速器的端口,因为端口往往是最繁杂的接收设备所在,炸了端口就好似一条长蛇没有了头。”。

    想到这里对张敬来道:“高等的科学我不懂,如张翁所言,这东西尚有三分之一未完工。我接手买卖是半途杀进来的,之前的工程不大了解,三分一,何为三分之一?十吨材料可成就这三分之一,三十吨也可说作三分之一。若是用料更多,我便不能着眼零敲碎打的与人做交易,购买东西多时折扣也多,于大家都有好处,这个道理张翁应当明白。”。

    张敬来听他的口气好似有心继续干下去,心头一阵狂喜。

    司马介的话甚有道理,整个加速器的工程做了三分之二,一千米的三分之二近六百余米的长度;一万米的三分之二近六千米的长度。剩的三分之一也许只剩三百米,也许有三千米。司马介是个做买卖的,第一时间要考虑的是整个预算,做到万事心中有底,总不好说今天的三分之一是三百米,到过几天却去报告说还有三千米没完工,他定是要知道实情的。

    张敬来本就有心拉他做自己联盟,这时候出自一相情愿的想法让他日后吃了大亏。拉着司马介呵呵笑道:“司马老弟,你若是与我结成同盟我便如实告诉你。”。

    司马介脸上还故意露出一丝难色,显得有些犹豫。张敬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纸团塞到他手里说道:“今天只让你看这多,送你一样东西回去琢磨。你也不要马上答复我,过两天你觉得有兴趣了去我们常坐的茶馆找我。记住,这事不要让你打算合伙做买卖的苏同翁知道,我怀疑断你手的那西装是他的同伙。”。

    司马介手中多了一物,外面包的纸团,然而显得比纸团要沉重,怕里面包的是易碎的东西,也不敢大力捏,问张敬来:“张翁这是包的什么?”,张敬来笑道:“是你们买卖人最喜欢的,不过你要好生看清楚它像什么。走罢,我们先回去。”,不由分说,拉着司马介又回去了。

    等回到家里,司马介把张敬来送的那枚纸团打开,眼前霍然一亮,只见是一枚金光灿灿的金球,司马介当时便脱口叫道:“好大的一份礼物!”,但随即便知道张敬来决不会用金子来贿赂自己,他还要自己看清楚这物像什么,当下托在左手仔细打量了一回。

    只不过是一枚不甚规则的金球,这金球外表坑坑洼洼,中有空隙,若是说像什么,只好说是像一块从火山里蹦出来的含杂质的金块。

    这个解释只有自己听得进去,到张敬来那里说不好要让他讥笑的。

    司马介将那枚金球从手掌上换到桌子上,连睡觉时也要拈在手指间对着灯光细细琢磨。琢磨了两天也没琢磨出什么,也怪不得他,他是做特务的,平日的起居生活多有人打理,要吃饭吗?有钱时上馆子,没钱时偷摸拐骗抢。生炉子烧火做饭在他是连做梦也不会梦到的,大不了在荒郊野外想喝热水或者取暖时劈几块木头点燃,搓煤球若不是普通百姓要兼顾生活必须做,平时根本不会有人见到。那煤球是用煤厂剩余的煤灰加少许黄泥和水捏成的,平常百姓嫌购买煤块耗资太贵,往往在煤厂售完煤块后将地上的残渣余灰收集起来做成汤团大小的煤球,这种煤球比煤块要省不少钱,有时民间还有专靠制售煤球为业的小贩。

    苏同翁是有钱的大老板,他平日用的多是煤块,但煤球有一样好处是煤块所不能比及的,那便是在烹茶的时候。

    烹茶须用小灶,细火慢慢煨,高雅一点的品家也有用小块木炭的,但那用多了也奢侈,只有煤球,大小可随意,价格更低廉。孙造书在苏同翁那里能得见煤球并转做成金球,得益于此。

    司马介活了半辈子,煤块是什么他定是知道的,但什么是煤球?煤球长什么样子偏偏不知道,对着张敬来送的金球绞尽脑汁琢磨数日后,决定还是认输去向张敬来请教个明白。

    张敬来说过,有事可去他们经常坐的茶馆找他。司马介把金球仍用纸包好寻了过去,张敬来知道他一定要到的,早订好了偏僻的位置在等他,见他一脸愁容的来了,心中暗道:“别说你,我老张也不十分清楚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是打定主意要设计请司马介入瓮,特意让茶馆的伙计在桌子上摆了个烹茶的小灶,里面正堆放引火之物和几颗煤球,等招呼司马介落座了,笑嘻嘻的问道:“看出什么了没有?”,司马介摇摇头答道:“还没看出名堂。”,张敬来呵呵笑道:“不急,先喝点茶。”,划了一根火柴将小灶点着。

    司马介与他在一起喝茶向来是伙计泡好了直接送上来的,今天见张敬来在桌子上生火煮茶,这可是难遇的奇事,向张敬来投过去一丝疑问,张敬来摆摆手笑道:“过一会你便知道了。”。

    两个人坐着聊了不大一会,小灶上的水开了,张敬来给每个人置了一杯。司马介对喝茶并不陌生,他日本国内就有所谓的茶道,论及仪式比其它国家要严肃千百倍,世人评价日本茶道之饮是品的过程,而中国人品的则是茶的神髓。张敬来这么漫不经心的给两个人开小灶,司马介腹中顿时有些不满,认为开小灶不比大碗喝茶,大碗茶鲸吞牛饮也没什么可见怪的,小灶则有点儿戏了,不但日本没有,在中国也没这样随便的。

    张敬来见他面带不悦,笑道:“品茶须得选好水,自不是在这茶馆选个偏僻的角落就可以了事的,我真邀请你品茶的时候哪能这样?只不过今天不是请你来品的,而是来喝的;喝者,鲸吞牛饮不论及茶叶井水好坏皆可入肚。品者,高雅之享受,若非有好水,也不会轻易煮茶。”。

    司马介更是奇怪了,一指桌子上的小灶问道:“这不是开的小灶么?”,张敬来拍拍他的手背笑道:“这小灶是为那枚金球开设的。我早猜到你想不出金球的所以然,为解你的疑惑特意做给你看的。今番喝茶,既非鲸吞牛饮,可也不是什么全无档次的,咱们俩做一次‘夹生饭’好啦。”。

    “夹生饭”意指半生半熟的米饭,司马介在中国做谍探,有许多民间俚语是他不明白和不知道的,“夹生饭”一词他就没听过,心中一惊,暗道:“什么是夹生饭?我可别在他面前露破绽。”。

    他潜入昆明充当间谍,知道要想不被人看破,日常的举止言行必须与普通老百姓没什么区别,说得不客气点,在思想上首先要当自己是个中国人。他之所以敢在张敬来面前显露对他随意开小灶的不满,不但是与自己国内的高雅茶道精神不符,连中国平民百姓也会不屑,倘是换做苏同翁那样的大老板身份,说不定马上拂袖而去。张敬来说这次不是请自己来“品”的,当然也谈不上“喝”,突的从他嘴里蹦出个“夹生饭”,估计是不高不低的意思,这个词可得记好。司马介无从反对时,胡乱点点头含含糊糊的道:“夹生就夹生罢。”。

    <b> 说:</b>

    本大约七天左右发一次。</p>
章节目录 第八章 战略物资(04)
    张敬来喝了一口茶之后对司马介道:“司马,那枚金球你还带在身上罢?”。

    司马介从口袋里掏出用纸包着的金球放到桌子当中,张敬来碰也不碰的道:“你说说它的形状是什么样的?”。

    司马介见他还这般卖关子,心中冷笑不已:“神气什么?我这几天半斤钢材也不给你看你还会卖关子不?”,嘴里却道:“坑坑洼洼,可能是从矿藏里直接掘出的天然金块。”,张敬来压低嗓门道:“可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西洋科学家变换元素的故事么?”。

    司马介一听,这话已是直接点到关键上了,既是西洋科学家变换过事物的性质,那么桌上的那枚小金球会不会是……

    他身上打了个哆嗦,脸色有点发白的对张敬来道:“张翁,您的意思是……”,张敬来一指桌上的小灶道:“你看那煤球!”。司马介扭头去看了看小灶中正燃得通红的煤球,张敬来伸手在桌上又拿起一对夹碳用的铁筷,在小灶里夹起一枚煤球,另一只手端起茶杯,起身走到窗口哧的一声用水将碳火浇熄,回头招呼司马介道:“司马老弟,拿金球到窗口这边来比一比看。”。

    司马介拿起桌上的纸包起身走到窗边将里面的金球取出与张敬来夹着的煤球做比较。那枚煤球方被茶水浇熄,正兀自冒起一股一圈圈的白烟,待白烟略散时再用手上的金球一比,司马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那两物在外形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他去看张敬来,只见他满脸奸笑的冲自己直点头,那意思是说“你现在明白了吧?”。

    司马介果然明白了,心头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惧,暗里在心灵中呐喊道:“日本!我的日本,难道今天是你灭亡的预兆么?”,心中又升起一阵绞痛,眼中忽的忍不住淌下一行热泪,几至要豁出命不要也要将张敬来马上致于死地。他猜到两物之间的联系后满脑袋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战略资源。历来国与国的交战便是在拼耗国家的实力,消耗快的差不多都是失败者。日本岛国土地贫瘠,诸矿藏量稀少,在战略资源上比不得中、美、苏俄等国有那辽阔富饶的土地做后盾。日军侵入中国后一路向西猛打,几场大仗下来国内资源用去近半,到打下武汉、宜昌之后再也无力向前了。最近国内传来政府与美国交恶的消息,说不好中国战场还没确定下来就又要与美国交战。以日本一个战略资源奇缺的岛国去拼耗当世最为强大的几个大国,到头来后果总是不堪设想的。张敬来有这么一项技术可以点石成金,难道不能点石成钢铁么?中**队现在缺少的战略物资都是从滇越铁路和滇缅公路上运进的,日军为了切断这两条大动脉不惜想与英、法翻脸,张敬来的技术若是让中国政府掌控了,切不切断滇、越、缅大动脉也就无关他们的痛痒了,而且获得的数量更大,更容易,一旦反攻……

    司马介将要拼命之际念头忽的一转,暗道:“不行,宰杀这老狗一个还不行,他说不定有图纸留下,我得套出他的图纸,把这图纸千方百计的送回国内,我们也仿制一个,那时一举数得,大和民族又能昂首立于世人面前了。怪不得后方拍电报要我查这里加速器的事,原来这东西这么厉害!”。

    他做梦也想不到加速器与孙造书发明的元素转换器是全不同的两码事,日军大本营要他查加速器是为了防止中国政府掌握核子技术制成超级武器,而非是因之可以变这变那。

    张敬来见他泪流满面,还以为他被“点石成金”的技术震撼而哭,用捏着茶杯的手轻轻敲敲他的肩头笑道:“看明白了么?老弟!”。

    司马介擦干眼泪笑道:“原来……原来……是……”,张敬来道:“我们坐下谈罢。”。

    两个人又分宾主坐下,司马介这一回懂事多了,先给张敬来的空杯子里斟上热茶,张敬来把浇熄的煤球又放入小灶里去烧,放下铁筷端起杯子边喝边道:“老弟,不瞒你说,我如今是想找个合伙的……”,司马介略放高声道:“张翁你不用多说了,我愿意与你做合伙人。”。

    张敬来将一只手向下压了压低声道:“小声点,别人听见。”,司马介哦哦连声的又小声道:“我别的不懂,给张翁打打下手跑跑腿是极愿意的。”,张敬来暗里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条大鱼终于上钩了,我且再给他加加码。”。

    压低嗓门继续道:“前两天我在你那里骂过两个人老弟还记得罢?”,司马介举起右手,左手指着断伤道:“这个,我忘不了。听张翁的口气,断我手的那人好象叫孙造书,他是与苏同翁一伙的,您的意思是不是叫我防着苏同翁两人?”,张敬来轻轻一拍巴掌赞道:“聪明!”,话头又一转,说道:“不过也不全是这样,我细说给你听。”,清了清嗓门道:“这个孙造书是我的一个死对头,他最怕我搞成手里的技术。之前我曾在北平也设过一条加速器,你手里的东西就是那时弄出来的。孙造书在北平时与我吵过一架,他是留英的大学生,我搞的东西他多少知道一点,所以也想剽窃我的技术。我们从北平一直对着干到这里,前些时才无意中晓得他与苏同翁是一伙的。苏同翁在你之前一直是与我做交易,我的一举一动孙造书可能都清楚,你老弟插手进来之后他们查不到我的工程进度,怕我赶在他们之前弄完,因此开始对你下手了。我如今视你为知己,想打败苏同翁和孙造书,光靠我一个人是行不通的,你想做天下独一无二的大买卖,先得与我做联盟,这样我才相信你。”。

    司马介边听边想,其实也用不着他想,孙造书与张敬来的故事被张敬来九真一假的改得面目全非。孙造书在北平与他吵过一架,只不过是为了朋友的颜面而吵,非是其它。后的事基本属实,孙造书的的确确是用过一点本应属于他张敬来的资料,那还是联大的郑泗江给他的;再后的事是一半亲见一半推测,但即便是推测也是有根据而不是信口胡说。换一个知情人,没听到先的几句话只听到后的一多半也会认为合理,司马介只是一介外人,这些情况里面除张敬来在北平有设过加速器一事有点疑问之外,其它的都没什么话好讲,因此问道:“张翁若在北平也设过加速器,那现在这东西在什么地方呢?”,张敬来故意叹一口气道:“唉!战事一起,炮弹乱飞,早炸光了。”,司马介暗想:“炸光了?怕没这简单,许是仍埋在地下,我得发个电报回去让那里的部队搜一搜。”。

    见司马介在想事,张敬来以为他是在考虑与自己做联盟,也不催他,端起茶杯颇显悠闲的边吹热气边喝着。过了一会司马介抬起头说道:“张翁,历来做联盟都有一纸协议,但以小弟的愚见,协议您未必能信得过,就算喝几杯血酒烧黄纸结拜为兄弟也只是道义上多了份责任,我又不好把头交到你的手里捏着,联盟还得有些厉害关系才能算保得牢靠。”。

    张敬来听他一说,大喜过望,道:“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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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八章 战略物资(05)
    司马介想了一刻,几十年前德相卑斯麦老先生曾说过:世上无永久的朋友,只有永久的利益。用利益关系结成的联盟比之任何别的形式的联盟都要来得稳当,要想把张敬来拉住,还要他不疑心自己有异,除非自己也有利益加入进去,这利益在一介小商而言除去金钱别无它物,张敬来的加速器前后不知道要消耗多少钞票,但仅从他通过自己买进的外国钢铁设备来看,已是费用不匪,想让他信任自己,设备购置方面要有大投入才行,不过他自己只是一个比较有本事的特务,在资金方面比不得张敬来这样的大土豪,张敬来的家底具体情况如何他不清楚,自己的手中能调用的特别经费却很少,他冒充商人开商行做的多是一些差额买卖,凭借自己在滇越铁路上的便利关系在真正的买卖双方中间捞好处,一旦要真的投入大量资金了,差额买卖定然是做不成,那时自己这边纯属要将口袋里的钱无偿的付出,若是向大本营打电报求援,他们会为这种事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一念及自己人的看法,司马介心想:“何不就此事去问问后方的意思呢?加速器自己国人也有在研究的,他们不一定稀罕中国人的,巴不得早一点搞掉人家的玩意儿,我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张敬来的加速器的位置和大致的结构分布摸清以方便自己人破坏,弄得快的话,这老东西的加速器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想到这里对张敬来道:“张翁,这件事非同小可,容小弟多考虑一天,明天我给你答复如何?”。

    张敬来心中暗道:“看来有些事他一个人还做不了主,或者是要同家里人商量一下。”,由于这,他又对司马介有点不放心了,因为一件事倘若要两个人去做决定时,行动起来有时候一方会受到另一方的阻碍。他只与司马介相熟,司马介在自己身边感受到的事物第三个人并不能感受得到,他们两个再去做商量时最后多少会给私人留一丝余地,日后若有什么意外,这一丝余地足以令其倒戈。

    皱了皱眉毛问司马介道:“老弟,可是要同你的内人商量么?”。

    内人即是他人的妻子,张敬来对司马介的底细也不十分的清楚,把他老婆提出来是试探他为什么要多考虑一天。司马介连摇左手笑道:“张翁,小弟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哪里有说贴心话的婆娘?只是小弟自认为张翁的科学非大投入不可,我的身家未必能使您满意,还得想个主意好叫自己不用坐吃山空。”,张敬来又松了一口气,复又拍手掌笑道:“老弟果然是个聪明人。不瞒你说,我张老三的老家是在山西平遥,在那里我也算是一族豪门,祖宗几代打下的基业传到我这一代人手里光靠收租就能吃喝无尽,但是现在又要应付战事,族人也有各自的算盘,我自己名下的产业已是卖的卖,分的分,丢的丢,把加速器搞完我也就成了叫花子了。我现在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老弟这灵光的头脑。不过我老张自知是属四体不勤无肉不欢的酒肉之徒,叫我闭门造车我很乐意干,让我做生意则缺少冲劲,不如这样罢……”,他翘起一个二郎腿,将一根食指在桌上轻轻敲打:“你且回去考虑,我也有另一事与你说,当做参考也罢,什么的也行。我看司马老弟是个有本事重道义的好汉子,倘若有可能,我想把一部分资金投入到你的买卖中去。”。

    他的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想参股。司马介一怔,他做间谍的杀人刺探无所不为,但个人的修养向不肯轻易做出有违背道义的事。中日交恶,昆城遭日本军机轰炸,司马介本人于昆明气象诸多方面的报告在轰炸中起着关键性作用,只是在他看来,这属于两国之间的争执,还是那德相的老话:国家之间只有利益而无感情;在战争中个人所为便是代表着国家的意愿。张敬来如今却是看重他个人的品性,但是司马介深知自己在做生意方面并无专长,所凭借的只不过是日人谍报网的优势,这谍报网是用来公干的,并不是给私人捞好处的,而且自己一旦动了私心,日后再想摆脱就困难了。世上有多少高明的探子是在私欲方面被敌人抓住痛脚而叛变的?有的逃去它国,有的充了双面间谍,最后都没有好下场,司马介自己就亲手处死过日人中的双面间谍,故此深知其中危险性。但是如果不答应,又怕张敬来起疑心。历来的买卖人不怕钱多,只怕别人不投资,有大笔外来资金投入是连做梦也会笑醒的。

    张敬来见司马介在发愣,果然又起了疑心,暗道:“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怎么老子给你钱你还拖三拉四的?”。

    其实司马介正在思考该如何用他的投资,接是一定要接的,但拿到钱以后怎么用则是个大问题。自己的谍报工作四海飘泊,今天拿了张敬来的钱许是明天就要调到它处,道义上对不起赏识者不说,连昆城的谍报网也会受到牵连。他张敬来见不到自己的面自会去调查他的商行,张的身边可也有不少中国特工,惊动他的大架不是好玩的。

    脑瓜飞快的转了几转,忽的想起苏同翁的事,暗里喜道:“有了,苏同翁有笔买卖我是早想插进去看他如何运作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买卖人,我想进他的买卖中刺探情报,他见不到资金投入定不会答应我。向上面申请经费东调一点西凑一点不如就借张老头的钞票成全我的大事,我把张敬来的资金偷偷投到苏同翁的钢铁交易中,赚了赔了就看苏同翁的本事。正当的生意张敬来也不好说什么怪话,我就是要调走了,他的钱依然在苏同翁这个‘自己人’手里,我只给张敬来到什么银行开个户头每年请他吃苏同翁的红利即可。这样做于公于私都可问心无愧。”。

    想到这里不由得笑出声来,嘀咕道:“嘿,我叫司马介,介者,左右为难也,看来这个名字取错了。”。

    张敬来听他又发笑自语,说什么自己的名字起错了,奇道:“司马,你说的什么呀?”。

    他自开始起疑心,对司马介的称呼也从“老弟”变作直呼其姓。司马介并不介意,对着他笑道:“张翁,我如今正在愁一笔款子,想不到您自己送上门来了。呵呵,我做买卖的不嫌钱少,就怕没人投资。不过话得说清楚,买卖有风险,我个人并不能保证能给张翁带来好处,若是让我推荐的话,我还可以向您推荐几位比我更有本事的。”。

    他这话到极显商人的本色,张敬来那颗疑心又收了回去,暗道:“原来是在考虑如何用我的钱做投资,可见他是非常谨慎的,这样的人做事还是让我放心的。至于推荐么,就不必了。他能推荐谁?昆明有本事的我又不是不认得,只不过现在已经不能去找他了。”。

    他想的“有本事的人”自是苏同翁,现在他是一万个不愿意去求苏同翁,不仅是面子上下不来,而且还顾虑到苏同翁跟孙造书的关系密切。

    摆手笑道:“老弟既有门路,何必另求他人?我就看中你这边了,何况我们在利益上联系得紧了,关系会更牢靠。”。

    司马介连声道:“惭愧惭愧,望能不负张翁所托。”,他说这话时心中多少有点歉疚,自己这一次也算是空手套白狼,一分钱未出便得到张敬来的信任,而且还反得了他一大笔钱的许诺,如果自己是个职业骗子,这次的成绩定会在骗界传为佳话流芳百世。

    司马介又道:“既然到了这地步,我得赶紧回去准备准备,有些买卖需要调整,过两天我再与张翁碰个头。我想能再去工地细看一下,计算剩下的工程还大概需要多少资金的投入,这样有些紧俏的材料可以一次买进许多,可省不少的钱。”,张敬来起身一拍他肩头大声道:“中肯!”,心中暗道:“惭愧,终于骗得这老实人与自己联盟了。”。
章节目录 第八章 战略物资(06)
    司马介与张敬来作别之后回去草拟了一个计划发去上面做请示,他想先借张敬来的力量插入苏同翁的生意中去充当坐探,那么对于张敬来的加速器则有两点须要讲明,一点是这个加速器尚须时间探明;二是希望日后的轰炸不要影响自己与张敬来的关系,尽量显得是意外。他对加速器不了解,因此也没在电文中描述张敬来的加速器可以“点石成金”的情况,他以为自己国内也有人在搞加速器的话,自己只要一提及,那么后方的人自会明白它的用途,否则也不会有命令要打算派飞机来轰炸。幸亏他没提,不然上面再返回一个电文满纸的是“蠢材”、“笨蛋”骂他不堪回首。

    电文发出不久,上面便回讯了,应了他的所求,并同时要他把下一步的注意力集中在苏同翁的身上。那大本营的想法几乎与司马介的思路是一样的,都认为苏同翁会经由滇缅公路与英国人做生意,日军的注意力在法属越南殖民地之后将会放到缅甸、泰国等东南亚国家。

    司马介收到电文之后暗道:“这样一来,不久除了要对法宣战以外,连英**队也要被列入日军的打击目标。只是英国在远东地区的统治不是一天两天,菲律宾、新加坡等地都有皇家舰队。对付英国佬可不似对付中**队多靠的是陆军,海军也将要出动了。日本海军在东南亚海上与英作战取胜的把握有几分?不用说还有个美国也正在与日交中。美英两国本系同源,都属英语体系,日本海军对英开战,若不顾及到美国的太平洋舰队那是不可想象的。若果然如此,这就是说万一要与英国宣战,美国必然是日本在大洋上的头号敌人,这些美国佬最重利益,英人吃剩的他们没理由让日本去抢。东南亚的资源是大国树立海权威信的战略要素,说不好日本海军为了防止美英在海上结成同盟而要向两国同时开战。哎呀哎呀,这不是找死么?”,他别的不行,分析国际局势比普通人要深远得多。后的局势发展果不出他所料,日本在大海上同时向美英宣战,最终导致惨败,这却是后话了。

    司马介越想越是头大,不禁为本国的将来产生一丝忧虑,只是事在人为,他是职业搞情报工作的,把自己份内的事做好了或可为国尽点绵薄之力。

    为了能早点插到苏同翁的生意里去,也为了安置张敬来许诺的投资,他第二天又跑去苏同翁家里,这一次去另有个目的,是试探苏同翁的同伙孙造书的情况,并看看苏同翁这边对加速器了解多少。若是他们也在搞这个东西,以后派飞机轰炸时连另一处的加速器也要炸掉。张敬来与他在茶馆分手的时候把那枚小金球仍送他当作纪念,张敬来的用意是要他时不时的拿出来看看以激励自己做合伙热人的信念。这枚金球既然是用加速器造出来的,只要给苏同翁一看,八成能探出点什么,因此司马介去拜访苏同翁时把金球也带上了。他可没想到这物正是孙造书当苏同翁的面送给张敬来的,苏同翁的手上如今有这样的东西一大堆,仅在其价值上如今是连眼皮也不回多抬一下,但是出现在司马介这日本间谍的手里情况就不同了。

    两个人分宾主落座,苏同翁吩咐家里的佣人上茶。司马介便把那枚金球夹在手指间对苏同翁道:“苏老板,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您上次说的事我想与您再商量商量,日后若是可以投入资金,我可大致提前准备一下。”。

    眼睛盯着苏同翁,看他对自己手中的金球有什么反应。

    一般而言,当面露财定会让人不屑,苏同翁是个大老板,别人在自己面前把玩这显眼的庸俗物他必会有所瞧不起,眼神中也会相应的有所表示,嘴上不说,肚子里也会骂。但孙造书能与这个人在一起合作,凭他商人惟利是图是本色来看,孙造书定要先告诉他些实惠的事情,说不定张敬来在北平造这种金球时不止造出一个,定会另有一个在孙造书的手里,他只有用实物才能打动苏同翁做支持,苏同翁见到自己手里有类似的东西时反应就会略有异常了。

    苏同翁见到司马介手里捏着枚金球时眼神果真分外的惊讶,只一瞬间就又正常了,但落在司马介这种谍报高手的眼中却看得清清楚楚。他仍装着没注意的样子与苏同翁拉话。苏同翁心中暗道:“这个日本间谍怎么也有这种金球?”,转而一想,定是张敬来给他的。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张敬来当日在孙造书手上接这物时就有点不大情愿,还是自己在一旁说了些话他才留下的,这人回去以后不一定按自己的话好生琢磨,他正在与司马介做生意,凭他的性子转手就送给司马介大有可能,因此并不奇怪。但是司马介的底细是自己知道的,这个日本间谍当自己的面把玩别人的赠物是什么用意?张敬来不会不告诉他金球是来自何处,为了不犯忌讳,他根本不应该当自己面取出金球的。能够不顾及体面在自己当面犯忌的事多半是说“你瞒不了我,我已经明白其中的道理了,只不过留你个面子不说,自己知道就行了。”。司马介避而不提张敬来悟出金球秘密的事,而只谈买卖,八成是受了张敬来的授意,让他借机会在自己这里捞点好处。

    想到这里对当日孙造书多事便有点不满。孙造书近些日子有些体弱,为了躲避空袭已经搬到滇池附近的乡下去静养,这边的元素转换器由着自己“保管”。说是保管,实是在由着自己发财。苏同翁一心只想用云南大锡变黄金,如何变钢铁诸般调节数据还没来得及问,司马介要谈买卖,还得自己跑去滇池边问一问孙造书。

    苏同翁常年跑买卖,腿脚极勤,并不惧多走几步路,只是诸般数据都要去问未免有点麻烦,抄写到纸上到是挺方便的,可孙造书别的都肯答应,一提到用纸抄写他就不干了,看来他还是在防着世上有第二人去掌握他的技术。这次为了应付司马介去问钢铁的调节数据,那还是打算用云南大锡去转变,可云南大锡本是要用来转变成黄金的,变钢铁给司马介太不划算了,不如搞些木块、石头转变一下,但木块、石头的成份具体是怎样的自己一无所知,只好再跑去请教人家孙造书,请教他次数多了定会遭致反感,还是要尽快让联大的马贤亮过来帮忙。

    苏同翁自顾思前想后,司马介见他好似没听自己在说话,暗里道:“看来他果然知道金球的事,他的手里一定也有这么一枚。这么说,这个苏同翁也在搞加速器,我看来连他这里也要做侦察。”,忽的一转话题故作惊讶的道:“啊呀,有件事苏老板一定不知道。”,扬了扬手指夹着的金球道:“人说钱财不外露,今天我却这俗气,苏老板不觉得奇怪么?”。

    苏同翁让他一叫,心想:“看看他有什么好说的。”,也故作不解的答道:“哈哈,到也谈不上什么俗气,普通人也有在手上玩两颗金卵的,不过司马先生的这枚金球到的确是让人感到奇怪。”。

    司马介把金球托到左手掌心递给苏同翁看,说道:“苏老板,您看它像什么?”,苏同翁暗里发笑:“像什么?这玩意儿我后院的床底下有一筐。”,摇摇头道:“你说呢?”。
章节目录 第八章 战略物资(07)
    司马介又把金球收回到自己面前得意的道:“我若说这枚金球早先只是一丸煤球苏老板会不会发笑?”。

    换了别人,听了司马介的话后不但会发笑,而且会笑得喘不过气来,苏同翁却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因为他早知这物的来历,司马介的话并不在他意料之外,然而还是在脸上强挤了点笑容说道:“到也有点可笑,不过世事总有难料时,你老弟又不是不正常,说不好是有些奇遇正巧碰到你头上去了。”。

    司马介把金球放到口袋里,左手将右边的衣袖向上一拉,将断的右臂露出来给苏同翁看,说道:“苏老板,你看。”。

    苏同翁早见到他的举止有异,两人见面之初具是行的拱手礼,常人是左手抱拳,右手搭在左手上做礼的,他方才却是反着的,而且两边衣袖上还新补了一块袖罩,右边的袖罩显得有点空荡荡的,现在方知是他的右手没了。大为震惊之下跳起身问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司马老弟,你的右手到哪里去了?”。

    司马介又把对付张敬来的那套办法拿出来了,只是在其中加入了张敬来的臆测,说道:“苏老板,你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说。前几日我去为一个熟人押货,走到半路上让一帮人给劫了。”。

    苏同翁又坐下去,说道:“老弟你也不要痛心,世事无常,我们常年行商在外的难免会遇到些不顺的事,出来混的这种事早有心理准备了。”,司马介笑道:“你这话与我那熟人的话几至一样,他也是劝我不要太过痛心,可我一说打劫的那帮人里有个穿西装的,这熟人马上就放声骂上了,说是有人专程针对他的货下手,是有心坑他。”。

    苏同翁一愣,暗想:“司马介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好似是对我说的。我现在会去打劫别人么?他的那个熟人会是谁?是张敬来还是别的?”。

    只听司马介问道:“孙造书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苏同翁一惊,想:“果然是张敬来说的,只有他才会认得孙造书,看来就是他的货半道儿被人打劫了,只不过怎么会怀疑到造书的头上?他自从搞出那机器之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司马介的手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才几天的工夫就断了,这时间孙造书正在滇池边静养,再说没有我的支持他也调配不了那多的人手帮忙,打劫司马介的定是他人。”。

    他不好说完全不认识孙造书,怕司马介有所查觉是在试探自己,所以点了点头极含糊的答道:“以前听人说过。”。

    司马介道:“这就对了,我那熟人疑心是这个人在暗里捣鬼。我一开始还不信,他就与我讲他与孙造书的纠纷,原来他们两个从北平开始就在吵架了。”。

    苏同翁一听,暗道:“何止是在北平的时候?留英的时候孙造书就有点看他不顺眼了,看来你这家伙所知道的也不过是一点点皮毛。”。

    他与孙造书的关系不似司马介与张敬来真真假假,孙造书与其合作时身无长物,只有一套理论,而苏同翁恰是个有点眼光的买卖人,二人从搭档之初就是彼此袒露胸怀,因此孙造书有时也会讲述他与张敬来的渊源,其中并不包含多少虚话。孙造书在北平时为了郑泗江的面子跑去与张敬来争吵的事苏同翁早听过,此事亦有联大物理系郑泗江见证。

    司马介继续道:“我的那个熟人在北平时与孙造书搞了一个叫做加速器的科学机器,这机器说来厉害,可以把一种材料变作另一种材料,所谓点石成金差不多也就是这样的,我方才的那丸金球就是他们在北平时用加速器造出来的。”。

    苏同翁听到这里差点笑喷了,他之前听司马介说得正儿八经的,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更震撼的言论,如今一听之下果然震撼。只是转念又一想,这种私人恩怨外人不会知道,看样子是张敬来在蒙骗这个日本间谍。不过像转变元素这样的技术不是与设计者有极亲密关系的人断不会被轻易告之,自己能得着孙造书的信任到亏了他正困难的当口自己给予过的支持,实际上自己等于是他的资助人,不然哪会有今天的局面?

    从司马介的话中分析,他还没有与张敬来做成什么联盟,那张敬来怎会把自己这边的技术告诉他呢?

    苏同翁在这方面的分析思路远比不上司马介,一时之间有点犯糊涂。

    司马介并不理会他的反应,自顾说道:“他们两个一直从北平闹到这里,前几天我的货被人一劫,那熟人就猜到是孙造书在对付他,若是让我猜测,他们搞科学的一般不会有这举动,君子动口不动手嘛,除非是姓孙的也在昆城这附近正在铺设加速器,这样,一来可以断他们的材料为自己用;二来在竞争上能够抢到时间。苏老板您说是不是这样?”。

    这话如果被猜中了,苏同翁震惊之下定会又有异常反应,可惜没一句能够打动苏同翁的。苏同翁只从孙造书那里才知道张敬来是在搞粒子加速器,而孙造书自己弄的并不是加速器,张敬来的材料在孙造书的设备中无一用得上。

    苏同翁心中一片茫然,脸上不由自主的显出“我觉得好生奇怪”的表情。司马介反而在心中大为震撼,暗道:“怪了,苏同翁脸上的表情分明是他这里没有加速器这回事,若是有,他眼中定会出现戒备的神色,可现在一看,这眼神好生迷惑。”,一时之间他也有点糊涂了。

    苏同翁自知在这种问题上还是少插手为妙,哈哈笑道:“司马老弟,说到这些高级的科学,你可问错对象了。老哥我别的不行,搞买卖玩股票却样样精通,换作生意上的事,虽然也有挤兑别人的时候,但说到伤人劫货就大为可耻了。抛开这些不说,咱们还是聊一聊生意上的事罢。”。

    司马介在加速器方面没得到苏同翁的口实,见他转话题,这也是今天自己来的主要目的,便自嘲道:“苏老板说得也是,科学自有读书人去过问,咱们还是干咱们最拿手的行当好了。”,苏同翁点点头,心中即开始盘算钢铁交易的事。

    他早想过让马贤亮以自己外甥的身份在昆明开设一个商行,此时司马介既然逼迫得紧,不给他满意的答复怕他会看出破绽,因此说道:“司马老弟,与你直说了罢,你可还记得上次在碧色车站遇见我的那个外甥么?”,司马介答道:“当然记得。”。

    上次在碧色,苏同翁为了掩护马贤亮的失误故意说他串通外人开花帐,司马介记忆犹新,他不知道在碧色时是苏同翁在演戏给自己看,当真以为马贤亮是他的外甥。

    苏同翁道:“我这个外甥人品其实还是不错的,就是太过老实了,但也并不因为老实就不聪明,只要与坏朋友断了来往他就能充大用。”。

    司马介对马贤亮的印象是觉得他不似一般的浮华青年,虽然与人开过花帐,但应该并不是出于自愿,一多半怕是为了顾及朋友情义,只要能步入正途,这个青年的前途还是不可限量的。想到这里对苏同翁道:“苏老板,您的意思是……”,苏同翁笑道:“哈哈老弟猜得不错,我在昆明搞锡务没人会觉得奇怪,转而搞刚材定会成为众矢之的。这个战乱的年头生财路并不好找,多一个对手自己就少赚一分钱,我想让我的外甥出面开一间商行做幌子。他在昆明商界没什么名气,搞钢材交易不会招人注意,路子么,还是我的,你老弟要做合伙人,直接把钱投资到新开的商行就行了。”。

    司马介暗道:“好是好,不过还是有风险的,商行不是你苏同翁的名义,一旦买卖不成倒闭了,叫张敬来的钱血本无归怎办?”,又一想:“苏同翁的外甥虽是新商行的掌柜,但资金的投入在他一个毛头小伙子是出不起的,还是得由苏同翁掏钱。苏同翁做生意不捞回本钱是不会甘休的。”。

    一挑大拇指赞道:“苏老板不愧是个商行老手,这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办法的确厉害,我这就回去准备钱,弄好了直接存到商行的银行帐上,但不知苏老板外甥的商行帐户准备开在哪家银行?”。

    <b> 说:</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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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八章 战略物资(08)
    其时昆明分设有数国银行,中、英、法、美、日各有商家。由于中日战争,日行已经暂撤;余下尚有英行、法行诸处。中以法行东方汇理与滇人自办富滇两处最强大。法行依仗有滇越铁路的支持,向来财大气粗,支付利息诸方面均比其它银行要便捷划算。富滇银行属滇人自办,仰仗的却是个旧的锡矿,一般的也是财大气粗,支付利息方面并不比汇理的要差,但在外汇兑换方面富滇银行比汇理则差了许多。法人拥有东南亚各处殖民地,一条滇越铁路将大量越币源源的带入云南,在昆明几成国帑之外的第二货币。苏同翁是越南华侨,论及方便他还是想与法行打打交道的,但眼下日军危逼,法人在越南的殖民统治看来难以长久,日人占据越南之后不知会在经济上有什么措施,搞不好越币一路下滑,到那时手中捏着越币的人只好跳楼了。富滇银行虽在外币兑换方面略显繁杂,然从今后的战事来看,昆明一地必将成为抗战的大后方,就算没有了滇越铁路,那儿还摆着一条直通英人占据的缅甸国的滇缅公路,生意怕还少做的么?因此要么去与英人银行打打交道,要么就是这富滇银行。

    苏同翁若不知道司马介的底细定会去与英人汇丰银行做朋友,又或是转向美国的花旗银行,只是这样一来司马介多半会起疑心,认为自己猜到滇越铁路会被切断。他如今对司马介已成惊弓之鸟,任一件事都会虑及如何防备被日谍看穿,司马介一问自己新商行的帐户打算设在那家银行,脱口便应道:“富滇,自然是富滇银行了。”。司马介反而一愣,暗道:“怎么不去与英人银行打交道?你贩运钢铁不走滇缅公路的么?”,心中一片疑云顿时涌上来了。

    他手中日谍网的情报早已把驻昆明的各大银行的背景搞得一清二楚,哪家银行背靠的大山是什么心中甚有其数,富滇银行背靠的大山乃是个旧的锡矿,只有这样,它的资金才可不断的增长。滇越铁路将被切断早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法行自不在苏同翁的选择之内,只有走滇缅公路方可从缅甸国交易钢铁,苏同翁新开的商行不去与英人银行打交道偏偏选的是主营云南锡业的富滇银行,难道他真的在个旧发现铁矿了么?

    想起在碧色车站时苏同翁曾神神秘秘的在自己耳边说过,他去个旧“未必是去看那里的锡矿”,心头一震,暗道:“定是在个旧有不为人知的秘密矿脉。”。

    这个发现着实让他兴奋,不费吹灰之力又得个战略情报,看来要拍电报叫飞机往个旧的矿区里也扔几颗炸弹了,嘴上却故意答道:“好哇!富滇银行是国人自办的,在它那里开帐户不仅可以仰仗个旧锡业的优势,国帑方面也能收得好处,于公于私都是极佳的选择。”。

    苏同翁道:“我若办好了便将新帐户告诉你,你带钱过来我可顺便将股权与你做分割,这事慢也不过两个礼拜,我提前三天知会你。对了,老弟商行在什么地方?”。

    昆明三天两头有敌机轰炸,各处商行均无固定办事地点,仅在名片上还印有门牌号码,但有时不走运门牌号码处往往被炸成一堆瓦砾。苏同翁久居昆明,不用问也能知道各商行的地址,所顾虑的是地址上未必还有房屋存在,只好打听临时办公处了。

    司马介就是引导轰炸昆明的关键人物,这些情况他比苏同翁还要了解得深,苏同翁一问,他便故意摇头叹气道:“唉!苏老板有所不知,为防敌机空袭时不好逃命,我的手下均分散到郊外了,要研究买卖便会跑到没什么轰炸价值的茶楼碰面。”。

    苏同翁心中一凛,暗道:“原来是这样!昆明虽然常遭日机空袭,但也不全是狂轰滥炸。听这日本间谍的口气,轰炸的多是些军事目标,没价值的东西他们还不大屑于去碰。他妈的老子一听到五华山拉警报便没头苍蝇一般的乱跑,今天一看,到不一定每次都用跑出城,坐在家里喝茶就是,除非不走运被哪个家伙投错炸弹,不过这样一来躲到郊外就尝不到炸弹了么?”。

    他最怕的就是昆城拉防空警报,只要一拉,他跑得比兔子还要快,可每次回来一看,自己的家差不多都是安然无恙的,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好,其实是在人家轰炸目标中一钱不值,连炸也懒得炸,司马介的一番话对他来说还算是个好消息,窃喜之下不由得又生多了个念头:“原来与间谍拉好关系并非全是坏处,至少知道几时会有空袭,炸的是什么地方。”。

    对司马介哈哈笑道:“一样一样,我还不是这样的么?既然如此,告诉我茶楼的名字,我到时派人找你就是。”。

    司马介想:“可不能把我跟张敬来常去的地方告诉你,须得另辟个接头点。”,略想了一下,在昆明城靠近文林街的地段挑了一家与自己有关系的相熟茶楼说与苏同翁听,末了补充道:“那儿老板与我甚熟,我不在时多由此人替我收外地来信,您派的人在那里找不到我时可以把口信留给他,他自会通知我。”。

    苏同翁听了心中又是一凛,暗道:“这回是越陷越深了,这个茶楼的老板可以替他收信,司马介是间谍,他收的信会是什么好东西?外人不能看,只能是他自己人可以放心。老子如今又多知道他的一个天大的秘密,只要稍有差池让这家伙看出破绽,他一定会先结果了我。”,心里有点害怕,脸上不动声色的道:“好,文林街大学生多,我有时也过去吸收一点高雅的气氛。”。

    待司马介走后,苏同翁坐在椅子上长吁了一口气,自己暗里琢磨道:“这个日本间谍步步进紧逼,看来我要把新商行尽快的开张,省得他成日的往我这里跑。这个家伙与张敬来之间不知有什么莫名奇妙的协议,张敬来看来对他也是真真假假的没个老实话。技术方面的事我又不懂,还得去问孙造书加速器具体是怎么一回事,说不定在昆明还有一帮人也在征对张敬来。孙造书现在财力方面都不成问题,但人力他还得靠我,没有我他调配不动许多帮手,更何况他身体虚弱,设备也已经制好,哪里还用去与张敬来唱对台戏?或许是联大的郑泗江,但他劫张敬来的货做什么?”。

    他思前想后也没猜出司马介在所有人面前说假话,但凭他的一只断手,却又无人不信他的假话。心神不定之际起身走向自家的后院,那里有间堆放杂物的小屋子是用锁锁着的,用钥匙将锁打开,推门进去之后又反手将门关上插紧门栓,在杂物堆底下拿出一口箱子,孙造书造的那用来转换元素的机器就在里面放着。

    苏同翁在这杂物房里秘密牵进一条电线,他把元素转换器摆好,将电线两边一插,打开开关,那机器的一端射出一道绿荧荧的光线。苏同翁从地上捡了一根稻草,用两根手指拈着一端,将另一端放进绿光里,那稻草一经绿光的照射,原本发黄的草身顿时转黑。撤下来用手碰了碰,硬邦邦的。用力一拗,那跟黑乎乎的东西极硬,居然拗它不动。苏同翁叹了一口气,将之往地上一丢,那物在地上摔得一响,显见是稻草变成了金属,但又绝不是钢铁。他这些时日用元素转换器试过不少东西,洋铁皮变过,水变过,木棍变过,更甚者站在一边冲那绿光里撒一泡尿也变过。要么是变成白色的金属,要么变做一团空气,有时将木棍变成一团水银倾在地上,惟独想变出钢铁略有困难,因为孙造书只调了将云南大锡变作黄金的数据,别的就没说了。若是自己调,又怕出事,像第一次那样连变出黄金的数据也搞丢了还得去厚着脸皮求孙造书还原。
章节目录 第八章 战略物资(09)
    感叹之下对着那绿光吹了一口气,这口气自第一次吹出过金沙以来他又试吹过不少次,但再无金沙出现过,只是另一种非铜非铁的黄色微尘,在空气中存在不过数妙就没影了,吹的气量越大,这尘埃越是明显,有时甚至能将特意摆放在另一侧的薄纸击穿。苏同翁没事了常来琢磨,但他的科学知识实在太低了,无论怎么琢磨也琢磨不出变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次又一口气吹过去,他方与日谍较量过,这一口气饱含气量,又聚得比平时更紧密,噗的一声喷出后,在绿光之后竟然飞出几块散碎的物体,仍是那般的金黄色,只不过不像往常那般散成微尘,而是聚合在一起的,落在地上当的几响,没几妙钟,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苏同翁吃惊非小,暗道:“怎么吹出这么大一块来?”,又去吹了几口气,出来的仍是几道往常一样的散乱微尘。

    苏同翁平日身体尚佳,吃喝嫖赌皆能应付自如,如今几口大气吹下来已是接氧不上有点头晕眼花了。他定了定神,略做休息,仔细回想吹出成团金属块的过程。方才的那口大气吹得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吹之前胸腹之间有股闷气经那一吁后这股闷气没有了,整个人感觉舒畅了很多。苏同翁不知他与司马介一番交手时一直是提心吊胆的怕他看破自己,是以从头到尾都很压抑,司马介一走,他肚腹里的一口窝囊气经他一吁便尽数的跑出来,因此那一口气的密度含量与平日比不可同语。苏同翁心中只模模糊糊的想到这一层,觉得可能是自己吐出一口怨气之后再无能力聚集同样的底气,但是经刚才那一遇,他脑中却又极明显的出现个念头,那就是倘若在空气中吹的气量够足的话,只消用一台鼓风机与元素转换器做搭配,那么即是没了云南大锡,用空气也可生出金条。这种无本的生意比强盗打劫还要来得轻松和厉害,苏同翁一想到这里,心情顿时转佳,暗想:“这他妈的到是个好主意,不知孙造书会怎么看?他虽有可能以为我贪心,但这种方法着实有趣,去说给他听他不一定会反对。”,主意打定便准备找个机会去看望孙造书。

    *****

    司马介从苏同翁家里出来后心中始终抱着个大疑团,按理说在盛产锡矿的地方不应有大型的铁矿,否则那些探矿的专家早有发觉。个旧“锡都”的美称转而变成“铁都”也未始不可,能够产出铁矿的地方,余下配套设施诸如冶炼、锻造、检验、运输、银行业务都会蜂拥而至。苏同翁的钢铁交易差不多两个礼拜就要开始了,怎么昆明商界没一丁点儿预兆?即便他寻了个大铁矿只出矿沙,那至少在挖掘运输几方面也要有所举动才是。个旧是个矿区密集的地方,在采矿方面稍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能迅速的传遍云南,苏同翁能量再大,也做不到绝对封锁开矿的消息,更何况他是个商人,巴不得手里的矿源能让全世界都知道,怎会有意去堵塞自己的财路呢?

    他左手伸到口袋里不住的把玩那枚金球,忽的想起张敬来的话,暗道:“不知道张敬来说的是真是假,但他定是知道苏同翁与那个叫孙造书的人是一伙的,他把孙造书看得这重,说明这个人不简单。如果这颗金球是用别的东西转变的,那苏同翁会不会用个旧的大锡来转变成钢铁呢?”,想到这里司马介又不禁哑然失笑,因为他知道若是要发财,何必去把成吨的锡锭变成钢铁呢?只须变成黄金就可以吃喝不尽了,苏同翁除非脑袋有毛病,否则他不会做这不划算的买卖的,这更证明他的手中并无可以转变物体的什么狗屁加速器,但是钢铁的来源着实是个谜。另有一种方法就是他的钢材还是走的滇缅公路,仍是在同缅甸的英国人打交道,把钱存入富滇银行只是个幌子,是做给外人看的,好让同行的商友不疑心他正在跑滇缅公路,这种解释最为合理。

    这也是天大的奇事,司马介在张敬来那里听到关于加速器变煤球为金球的假话,居然用这假情报推测出苏同翁可能会用云南大锡转变成黄金的正确分析,只不过因为苏同翁假说要与他做钢铁买卖的话又将到手的分析结果自己给推翻了,跑到滇缅公路上去了。不过有一点是在苏同翁那里得到证明的,就是自己手里的金球他肯定见到过相类似的,方到他那里掏出金球把玩时苏同翁眼里的异色便是个极佳的证明。后来自己特意提及金球的来历时他又显得并不惊讶,分明是在掩饰他知道的事,这又说明张敬来搞的加速器不是假货。他能把煤球变成金球,怎不会考虑把泥土变成钢铁呢?苏同翁与孙造书相识,又见过这东西,以苏同翁的财力不会不支持孙造书搞这东西,这个商人老奸巨猾,他不说的事未必就没有发生过,可能因为技术所限一时搞不出来而已。但孙造书以前与张敬来到底是什么关系?许是他的助手么?

    司马介带着疑问又跑去找张敬来,两人见面后司马介先告诉他要将钱准备好,不过多久自己的买卖即要调整方向了。他不敢说是准备与苏同翁合作,只说自己用,心中盘算一旦日后苏同翁的新商行开张了,自己在其中一露面就会被人知道,还得学学苏同翁的,自己也要找个代理人出来蒙混。

    张敬来得着他的好消息,马上便着手打理一切。二人又商定过几日再去城郊的加速器工地查看。司马介考虑查看加速器的事不能逼他太急,急了也恐怕出纰漏,与张敬来告辞出来又往回走,还没走到一半,昆城的防空警报突的又拉响了。司马介就是一愣,暗想:“怪了,我今天又没拍电报回去,哪里来的飞机?”,正在愣神的工夫,空中呼的飞过去一架战机。司马介抬头去看,只见那战机翅膀下面印着两枚红日标志,不是自己人还有谁?只是这一次怎么来得这快?警报刚拉响飞机就到了。

    他身后又接二连三的跑过去三、四架,具是在低空骚扰并不投掷炸弹。司马介更是奇怪了:这次派来的都是些战斗机,并不是轰炸机。

    空中那些战机摇晃着翅膀忽高忽低的四处打转,也不用机枪向地面扫射,偶尔会在空中做杂要一般的翻几个跟斗。司马介深知战机驾驶员飞临敌方腹地要冒生命危险,一旦被地面防空炮火击落,想跑回去可不比坐着战机飞过来只几个钟头这么舒服,千山万水处处是杀机,能活着回去便是撞大运,这些开飞机的如今跑到昆明上空搞一些毫无战术价值的飞行直让在他吃惊之余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

    他正立在街上仰头愤愤时,被一个人用力一推,说道:“还傻瓜的站在这儿做什么?不怕落炸弹的么?”,司马介扭头一看,是个不修边幅的青年,顿生厌恶,将一口恶气泄到他的身上,怒冲冲的道:“不见这是战斗机么?哪里来的炸弹?”。

    那青年见自己好心救人竟然不被理解,甚是不服气的反驳道:“战斗机就不该躲的么?”,司马介道:“当然不用躲啦,战斗机是用来争夺制空权的,它们的子弹只会打别的飞机。”,心中突的一闪,暗道:“只会打别的飞机!难道昆明上空会出现中国战机么?”。
章节目录 第八章 战略物资(10)
    他在昆明这些日子,对中国的防空力量一清二楚。自从中日大战开始,从凇沪一直打到武汉,到了武汉大会战后中国空军的力量已经消耗殆尽,实在无力组织起有效的对空反击。昆明地处偏僻,非中国首脑驻地,有限的空中力量具都集中在四川重庆一带,昆明这里全无空中掩护,日机轰炸时有时连护航的战斗机也不带,这一回却偏偏把战斗机单独派过来在昆城上空耀武扬威,到好象是在故意吸引什么似的,难道……?

    司马介又抬头去看了看半空中的那些飞机,过了一会,其中一架终于忍不住了,将机头往下一扎,向地面哒哒哒的射出一窜子弹,在房顶的瓦上打出一溜青烟,里面顿时有人惊叫起来,看样子是屋里有人被机枪打中了。余的几架见同伴开火了也纷纷从不同方向低头扎下去各扫射了几十丸子弹,枪声大作中四处具有人在惊喊狂呼。救司马介的那青年见状理直气壮的的向他喝道:“你不是说战斗机不用躲的么?”。

    司马介万没想到谎言被当面揭穿。

    其实战斗机在握有绝对制空权时往往会协助友邻轰炸机扫射地面重要目标,比如行驶的机车,未爆炸的油库,易燃的弹药,但对平民进行攻击则是少见的,不但会在国际上造成极恶劣的影响,而且扫射效果极差,百余弹丸也许打不死一个人。一架战机上面最多的也只能装两、三千发子弹,在地面消耗过大万一在空中遭到敌机的攻击,没了子弹时只好被动捱打了。方才那些战机的举动分明是在挑衅,竭力想引出另一方的飞机,这好比两支部队在地面相搏,为了引动敌人的伏兵,己方往往会派出佯攻部队骚扰敌人的侧翼。司马介在战术上是个行家,一看空中的架势就猜到中国人可能在昆明近郊伏有奇兵,这几架战机是自己人的佯动部队,只待敌方战机一升空便大部队赶来缠斗。

    他心情激动之下并不理会那青年的问话,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年轻人,你好生看这场面,如果估计没错,昆明上空将会出现中国飞机了。”,那青年愣愣的看着他。身后一架飞机贴着地面呜的飞过去,一股强劲的气流将地上的尘土卷起,从他背后扑上来,把两个人淹没在滚滚灰尘之中。

    司马介晚上收到大本营拍发的一个指令,要他分派人手密切注意昆明一带哪里有修建飞机场的。他一见到这条指令便知道自己白天的猜测是不错的,看来中国人的空中力量远不似以前的看法那般脆弱,几场大战下来说不定还有实力被隐藏着不为人知。

    这一点他却猜错了,原来有个叫陈纳德的美国人正在招募飞行员,打的是a(中央飞机制造公司)的招牌。这家中央飞机制造公司原驻杭州,日军在上海登陆之后这家公司即全部撤退到了云南。幕后支持陈纳德以私营企业名义招收飞行员的便是时任中国空军航空委员会主席宋美龄女士。日本驻美国谍报网侦知这一情况,一方面上报日本政府以外交压力迫使陈的活动无法正常进行;另一方面则对法属越南殖民地继续施以高压,命其尽快中断滇越铁路货物运输。第三则派出地面特工和少量空军佯动部队对暂时无法切断的滇缅公路以及缅甸、云南各处可能藏匿援助中国的空中力量进行侦察和破坏。

    实际上从西历一九四零年上半年立夏之初,欧洲局势就已经急转直下了,德军攻占了北部欧洲,英、法、比利时、荷兰等西部欧洲国家已于五月十日与德军接火。德军在西线调用了一百三十六个师,两千余辆坦克和近四千余架飞机攻入西欧,仅只用了四天便打败荷兰,到五月二十号左右又将英国远征军包围在法国。为防英军被全线俘虏,五月十号接替英相的温斯顿.丘吉尔指使海军上将拉姆萨实施“发电机计划”,将被包围在法、比边境的数十万大军从敦刻尔克撤至本岛。至一九四零年六月,法人宣布首府巴黎为“不设防城市”,将保卫部队撤出其外,意在令历史名城免于战火的毁坏。六月十七号,法国老帅菲力浦.贝当与德人苟合,在法国南部城市维希建立傀儡政权,史称之为维希政府。这事方定,六月十八号,逃亡英国的法军将军夏尔.戴高乐即在伦敦发表广播演说,宣布成立自由法国组织,号召所有流亡法人参加自由法国对德作战。

    维希政府投降德国,但海外殖民地依被认可保存,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在军事实力上法人已无法自保,海外殖民地名存实亡。日军为了堵塞中国对外运输线,于一九四零年初即侵入法属越南,但是顾及到日德意三国同盟,维希政府与德苟合之后它尚要在门面上对德国表示尊重,因此并不敢宣布越南成为日属殖民地,仍由法人执控越南,但在军事实力上,法人驻越南官员早已心知肚明,对日人亦是小心应付。至一九四零年六月,在日人威逼下,法人宣布停止滇越铁路的一切运输,中国的对外交通大动脉立时被切断,军民用物资悉数被扣押于越南港口。不但如此,日军也已开始策划借滇越铁路反向用兵,妄图用此大动脉杀入中国腹地。中日战争在此之前多是日军经由湖南、江西诸地机场调派飞机轰炸昆明,久了也能摸到它们飞行的路线。司马介白天看到的空袭是从越南飞过来的,这一路上还未曾布置对空了望岗哨,因此只有当飞机飞临昆明上空时警报才拉响。那些飞机只是佯动的小部队,目的是引诱附近有可能出现的中国空军。但飞了半天也没得到结果,只好向地面轮翻扫射以示其威,不过这一来适得其反。

    南线日机空袭昆明城,目的是要看看滇南的空中有无危机,这说明他们是怕空袭,怕空袭则是地面有可能要用兵。越南有十几万日军正蠢蠢欲动,说不好最近一段时间就会有大的部署,这一点,中方自有大员懂得分析。未几日,一个拆轨队秘密成立了,中方按《中法滇越铁路章程》之第二十四条规定:“万一中国与它国失和,遇有战事,该滇越铁路不守局外之例,悉听中国调度。”,在滇越铁路沿线密布探员,只等日军开始征用铁路即行使《章程》规定之权利,名正言顺的进行爆破了。然这一切的关键是要弄清楚日人会具体在什么时候向法人征用铁路,在这之前,只要法人铁路大权未失,中方依旧不能行使规定之权利,除非日人突然占用铁路,法人路权名存实亡了,这才可以进行拆轨。不过当装满日军的列车开始启动时,再通知后面拆轨队行动就大势去矣,这跟钱塘江大桥一样,双方抢的只几分钟时间,至为重要的是看谁能料敌先机。

    (下接第九章《误会》约三百字)

    昆城上空又有日机空袭,城内五华山的警报一拉,居民便开始纷纷逃命,城外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照例也会将师生遣散到校外各处躲避。

    昆明躲警报殊显独特魅力,警报粗分三种,一曰:预行警报。

    昆明城内有一制高点,叫做五华山,防空警报安置在这里可方便全城居民窥探,若有预行警报,五华山则升起三枚巨大的红球以示侦察哨发现日机起飞,此时可预做收拾,亦或一步三摇的先行躲避。日军由于在昆明上空掌有绝对制空权,轰炸机编队飞临之前一天往往在电台广播第二日将有多少架次莅临,且言必行,行必果,极有诚信。预行警报多是因收听到的广播而安排出防空侦察哨,这时的日机只是在机场起飞,还未进入云南境内。到进入云南境内时,即由防空观察哨发回消息,昆城方始拉响空袭警报,城内居民听到空袭警报响起,便将收拾好的包袱捐到肩上,胆小或是性急的亦有马上就抬脚出门回避的。日机进入云南之后未必会轰炸昆明,有时转向它处轰炸蒙自、个旧等地,若要想确切知道飞机是飞向昆明的,听第三种急促短音的所谓“紧急警报”便知,这时全城人潮涌动,分从四面八方数道城门跑出去。
章节目录 第九章 误会(01)
    联大马贤亮诸人面临毕业,之后则将要考虑各人生计问题。好在马贤亮让苏同翁看上了,他自己先有了着落,经他兼差做家教的那小孩与他交往许多时日,两人已混得极熟。

    这小孩的母亲叫做韦芍云,真是巧了,原来她的丈夫正在孙立人手下当少尉营长,此刻在贵州练兵。马贤亮想起当日在滇黔路上曾遇到过孙立人的手下,当时这些人尚带着招收了一批山贼。说起来自己与孙的部队算是旧相识,因此对教的这个“学生”更显亲切。

    要知道孙立人的部下连排级以上干部多是挑选的留学生,韦芍云的丈夫能做到营长一职,可见其才华并不似一般军人只知道行军打仗。马贤亮与韦芍云交谈过几次,知道她与丈夫都是土生的滇人,定的是娃娃亲。中国有所谓“指腹为婚”的陋习,男方再有能耐,婚姻上不一定能自作主张,就是联合大学诸位教授里也跑不了有父母做主的姻缘,马贤亮对这一点素有耳闻,韦芍云能嫁留学生在他看来丝毫不觉得奇怪,就是自己说不定在老家也早有一门亲事定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爷娘一纸书信发过来要自己去见从未蒙过面的新娘子,那时反对不得,只能老老实实跑回去成亲。

    马贤亮最怕将来找到的老婆会跟韦芍云一般粗浅,早早的就写了一封信回去向父母打听自己是不是定过娃娃亲了,若有,则请务必学得贤良淑德;若没有,那么阿弥陀佛,也请以后不要为自己操心了。他的信寄出去许多日子,乡下一直没有消息过来,今日敌机再度空袭,适逢有书信到,马贤亮心里砰砰乱跳,在躲避空袭的松林里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极为紧张的拆开信,只见上书:

    吾子平安,乡下一切甚好,勿挂念。近日有东洋兵路过一次,军纪严然。据说八段家被扫荡,全村皆无。祖父建议入山躲避以为安全,然祖母身体不佳,恐不能行动,遂全家留下。你上次来信询问亲事,祖母早有安排,姑娘是邻县施女村施汝平先生家小女,你毕业安稳着落后即回家成亲。父命。

    署名只“父命”二字,别无废话。马贤亮脑中嗡的一声,他到不是为别的,八段家是自己知道的村子,只离自己家几十里路,合村上下近百户人家,其中有些少年尚是自己小学时的玩伴,如今“全村皆无”,他不由得开始担心家里人的安危了。这封信写得既不文言,也不白话,看来是请人捉刀代笔,不知道“据说”二字是出于写字先生之口还是自己老爹之口?马贤亮念初小时就在村里帮人代笔写信,乡下人能说什么好话?“父命”的信若是从老爹的口中直述,多半会是“你好吗?我很好,东洋兵路过家门,还好没有抢东西……”,但无论如何战火已经波及到乡下了。马贤亮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收到亲人的信时方才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担惊受怕。至于信中提到的施汝平先生,自己长这大也是第一次听到,光看名字到有点文绉绉的,可惜要娶的是他女儿,老爹怎不在回信上把自己未婚妻的名字告诉自己呢?倘不幸人家的闺名叫作施降龙、施伏虎,再对比一下凶巴巴的韦芍云,韦芍云已经够粗鲁的了,“降龙”、“伏虎”的名字岂不显得人家女孩儿身高过丈有万夫不挡之勇么?

    正在六神无主心绪不宁时,他教的那学生手里拿着一只纸做的飞机跑过来叫道:“老师,看我做的飞机!”,马贤亮把信捏在手里抬头对他道:“唷,叠得这么好?你怎么懂得折纸飞机的?”,那孩子颇显得骄傲的道:“是我爸爸教的,我爸爸什么都懂。”,马贤亮笑道:“是么?你爸爸这厉害,你将来想做什么呢?”,那小孩将手里的纸飞机在空中扬了扬答道:“开,飞,机!”,马贤亮指了指天上又道:“那么,是开装人的?还是开装机关枪的?”。

    他以为自己这个学生不懂得飞机的种类,因此把运输飞机故意说成是“装人的”,而把战斗机说成是“装机关枪的”,不料那小孩开口答道:“我要开护航战斗机,它飞得又远又快。”。

    护航战机是伴随空中轰炸机编队飞行的掩护机种,航程比其它普通战机要远,不是深知航空三昧者甚难领会其中的奥妙,马贤亮原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护航战斗机,是经联大航空系校友介绍才明白的,他从没在自己学生面前说过这些,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见识。惊讶之下马贤亮转头去看韦芍云,问道:“韦阿姨,他怎么懂这些的?”,韦芍云就在他附近依着一株马尾松坐着,听了他的问话脸上显得有点失望的道:“怎么不懂?他爹吃洋人面包时不就学的这个么?我还以为他会回来开飞机给大家露脸,没想到偏偏当了丘……丘……步兵了。”,她本想又说“丘八”二字的,记起马贤亮对自己说过不可以当孩子的面损及其父,硬生生的把“丘八”咽回去,改了个文绉绉的“步兵”。

    马贤亮先只以为她丈夫只是个普通的留学生,修的也只一些普通的课程,此时听韦芍云一讲,心中猜测八成是学的航空理论。她丈夫是在外国学的航空理论,这样的人手中十有八、九都会握一张飞行驾驶执照。马贤亮将手上的信纸一拍,说道:“叔叔是学的航空系!我们联大也有设置航空工程系,不是干这个的断不能知道飞机的种类特点。”,心中暗道:“航空工程系在工学院,不是听哲学系的钱慕方提过有位曹木甲也是工学院那边的么?让他来给自己学生上航空课正好可以延续乃父的专长。”。

    他第一次听到曹木甲的名字还是在联大校外的茶馆与穆怀远、马幼山等三个人相识时略有耳闻,但过后即忘了。钱慕方后来在闲暇时与自己拉话题又扯到过曹木甲的身上,好象还听说这个人在昆明有个什么亲戚似的,但自从去认了亲戚之后就一直再没见过面,钱慕方猜到曹木甲可能是得着富贵以后把朋友都扔到一边,摇头叹气之下大有点瞧不起他的意思。马贤亮只知道曹木甲是工学院的,但具体是哪个系的则不清楚,现在想起来,他或许是航空工程系的也说不定。

    韦芍云听了他的话只哼了一声,又道:“会开飞机又怎地?咱们在这里不是还得跑警报么?他爹现在想飞是飞不起来了,带部队又整天只会在后面操练,东洋人长什么样怕都没见过罢。”,她的话虽不好听,但大道理十足,马贤亮想驳也驳不了,只好笑道:“叔叔他是千日养兵用在一朝,终有一天该出手时还得出手。我听说他们税警团的团长孙立人先生是清华大学毕业的师兄,以前就跟日本军队打过一仗,跟着他,迟早有建功立业的时候。”。

    这话说的韦芍云大为开心,脸上放出喜色,说道:“建功立业么到也不用了,总之能爬得高就成。他现在不过一个小小的少尉营长,带的兵总不过三、四百来人,回来探家时身边连个马弁也没有,我认识个副师长的姨太太,人家的男人一回来身边就是一个警卫排,要多威风有多威风。”。马贤亮听得直在心里摇头,暗道:“韦阿姨这喜欢排场,再怎么克制总会影响自己儿子的,小孩子长大了身上多出一份骄奢气难说不会眼高手低。做事情最怕的就是这个,我以后要给苏老板做事,这孩子的教育还有时间插手么?”,他担心之余不由对自己的学生生出怜悯之意,用手挽住身边的小孩子道:“你长大了好象你爸爸那样威风就好啦。”。

    他的意思是指望小孩子如其父一样学有所长,韦芍云却又误会了,笑嘻嘻的道:“带兵?我到不想他那样,最好是给老娘去学着做买卖。”,见马贤亮手中还拿着书信,笑问道:“小马,信里面写的什么呀?我见你看了又惊又喜的。”。
章节目录 第九章 误会(02)
    马贤亮脸一红,把手又缩回去讪讪笑道:“嘿,没、没什么,是我爸爸来的,叮嘱我用功学习。”,韦芍云什么没见过?看他脸上一红就知道信里有私事,嘿嘿笑道:“这有什么?我猜得出,你爸爸一定会说‘诸事勿挂念’,然后夹七缠八的罗嗦些家务事让你担心,最后肯定要提给你定亲事,并且落款一定是‘父命’,那意思叫你老老实实毕业后回去成亲。”。

    马贤亮见她猜得如此之准,惊得几乎要叫起来。他也是老实,不分析其中是否会有蒙混欺骗的成份,说道:“韦阿姨,你怎么知道这清楚?”,韦芍云一听,心中更落定了,哼了一嗓答道:“这还用说?街上代人写信的老先生九成是一个模子照着搬,你还想着他们有什么推陈出新么?我家那口子收他爹的信时见上面写‘贤良淑德,品貌端正’,喜巴巴的赶回来成亲,等到洞房揭我盖头时皱着眉毛说了些叽哩哇啦的洋文,还以为老娘听不懂,当时便一脚踢他下面叫他害怕。”。

    韦芍云长得并不难看,然也说不上漂亮,不过“贤良淑得,品貌端正”八字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是极有诱惑力的,等看到真人时在感觉上都有不如原来所想的那般完美。韦芍云的丈夫还算好,知道要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西洋话来掩盖心中的不满,换个不懂外语的乡下汉子,那便是“吓老子!怎么长得……”。不过也难怪,那时节乡下认识字的人不多,有想写信的都会在街头找专门代笔的写字先生捉刀,遇有要介绍女孩子长相的,他写字先生哪里能见到?只好个个都用“贤良淑德,品貌端正”一笔带过,马贤亮在村里与人捉刀时这种勾当做过不止一次,此刻一听韦芍云的老经验,心中又扑腾扑腾的大跳起来,暗道:“爸爸的信上连人家女孩儿的长相都没写,连惯用的套话也不说,难道……难道真的已经丑到无话可说的地步了么?”,心中一团乌云高高升起,比之起八段家“全村皆无”还要叫他怕。

    空袭警报一拉,穆怀远与周传男、马幼山又跑到校外的防空壕躲避。以前跑警报时于椰萍总会跟在穆怀远的身边,只这几次不见了女孩子的身影,问穆怀远,他吱吱唔唔的推说要准备毕业考试决定暂不见面。周传男与马幼山哪里肯信,都猜到他和于椰萍有了间隙。按老经验,这种时候多半能碰到袁求生的影子,可也奇怪,连袁求生也碰不到了。

    原来袁求生自从上次无意中见到于椰萍跟另一个男生在开水房之后,以为是于椰萍又有了新欢,但他还不敢下断言去与穆怀远报警,想多看几次以求有所证据。方才全校撤退,他先一个人躲起来,等人都跑光了,他又悄悄的向开水房那边摸去。

    袁求生知道,生物多有滞留性,但凡在某一处觉得安然爽快,下一次还会在那处出现。既然于椰萍是在开水房与那男生会面的,以后也会在开水房再度相逢。他偷溜过去,扒在门口向里探头一望,果不其然,于椰萍又占据中间场地在大洗其头,另一邋里邋遢的男生在炉口搅他的大茶缸,一股诱人的莲子香扑鼻而来。袁求生暗道:“看样子是等炖好了要一起吃的,老穆这回又要让女人一脚踹开了。”。

    心中直摇头叹气,以为这回得着了真凭实据,该去向穆怀远做“指点”了,趁着里面的两个人没有发觉,又拔腿离开。

    钱慕方一万个没想到二次在开水房又碰到穆怀远的女友,这一次又是他先进来的,大茶缸放在锅炉火口上坐好方搅拌了两下,于椰萍便端着盥具跑进来,两个人一见面都是一愣,心中各有想法。于椰萍对钱慕方有成见在先,以为这个邋遢鬼是猜到自己会在这时来洗头故意早一脚抢在头里,他坐在火口上的大茶缸里不用说又是莲子汤。到也稀奇,不知他哪里的路子天天可以搞到莲子来煮。

    心头涌上一股怒气,暗里“偏要与你较量较量”。

    照老套路,一张凳子占据中央,解开头发便自顾洗起来。

    钱慕方的想法则与于椰萍有所不同,他善于搞逻辑推理,知道女孩儿不会无缘无故跑来与自己做对,估计是穆怀远的女友在趁着学校没人专程跑到开水房洗头,胆量之大令其顿生敬意。他人虽有点不修边幅,举止却是绅士派的,考虑到学校无人值守,极可能有贼借机而入。女孩儿胆子虽大,然遇到贼时还是要看体力对比的,并且以前是自己无礼在先,此时代替穆怀远护花也可一释前嫌。这丫头对自己有时不甚礼貌,许是记着前仇,但钱某人是男儿大丈夫,这点小过节算个什么?又不图她报答,最重要的是决不可以因为人家的脸色就主动放弃莲子汤。因此于椰萍在开水房中间哗啦哗啦泼水洗头,钱慕方依旧是远远的绕开以示绝无打搅之意。只可惜他煮的莲子汤的香味并不因为他的不打搅就不向四处飘散,袁求生在门外都能闻到香味,于椰萍在里面缘何会闻不到呢?她别的不烦,主要就是冲着莲子汤动怒,莲子的香味越浓,于椰萍越是将头发洗得用力。

    须知女人洗头远较男性繁杂,倘是钱慕方洗头,那便是一瓢水将头发打湿,肥皂涂抹一圈,双手在发间随便扒拉几下,又一瓢水将肥皂泡冲掉完毕。于椰萍则不然,女生爱护秀发之心比之钱慕方煮莲子汤决不逊色,莲子汤要急火文火慢慢来方有好味道,女孩的秀发亦是要细细呵护。洗完头道还有二道,二道洗完尚要用清水漂一漂。感情是学校没什么人时开水房的热水她一个人可以敞开来用,越洗越觉痛快。

    正舒服之际,外面呜的一声,几乎是贴着开水房的屋顶飞过去一架飞机,这一次与往常有点不同,感觉像要有所动作。于椰萍将秀发挽到手里露出半边脸侧耳去细听,只听远处哒哒哒的打了十几丸子弹,那架飞机又拨转机头飞了回来。钱慕方也停了手中的搅拌,双眼看着房顶。那飞机飞到正头顶上时嘘的一声投下一颗炸弹,于椰萍惊吓得“妈呀”一声,兔子也似的向钱慕方那边一跳。她此时可顾不得自己讨厌对方,只想找个人能保护自己,如果穆怀远在时,二话不说定是首选的肉盾。钱慕方不愧是搞逻辑推理出身,听见战机在自己正头顶扔的炸弹反到松了一口气,因为炸弹被抛离飞机之后要依随飞行时的惯性继续向前冲,正头顶的炸弹连自己的头皮也碰不到,反而要跑到别处,于椰萍跳到他身边时被他擒住肩膀儿搂住,甚是镇定的在耳边笑道:“放心,死不了。”,话还没说完,远处不知什么地方轰隆的一声便炸开了。于椰萍又是一声惊叫,叫完了自知失态,脸上一红,将双肩一摇挣脱钱慕方的双手又跑去继续洗头,不过这次两个人有了话头可以扯了。

    于椰萍边洗边道:“看不出你到有两下子,知道炸我们不着。”,钱慕方连声客气道:“这也没什么,换作是穆怀远,他也有这两下子。”。

    于椰萍听他这回说话不似从前那刻板,奇道:“今天你说话怎么客气了?以前都不知道你嘴巴挺有人情味儿的。”。

    <b> 说:</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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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九章 误会(03)
    钱慕方一听便知道她心中还记着自己当日不给她莲子汤喝的旧仇,嘿的冷笑一嗓子道:“那天咱们两个又没认识过,我只好请自己认识的熟人了。熟人的熟人除非再变做我的熟人才请得有道理。”。

    于椰萍叽的笑起来,往头上浇了一捧热水将头发上的泡沫冲去些许,又将秀发团在手里捏挤出水,过一会又道:“好,那我问你,你以后要结婚的么?”,钱慕方耸耸肩膀儿继续搅自己的莲子汤,答道:“这还用说?”,于椰萍道:“你与你老婆结婚之前可认得么?”,钱慕方道:“当然不认得啦,我又没有指腹为婚的亲家,找老婆还得靠自己。”。

    于椰萍将头发上的水挤得差不多了,直起腰问道:“既然是这样,就是要在不认得的人里找。你对熟人的熟人有时那刻板,对不认得的生人又该怎样?”,言毕又低下头去浇水。钱慕方答道:“这就简单多了,找老婆么,即是有求于人,有求于人时即是在潜意识里当对方作熟人了。”,心里突的冒出曹木甲的高大形象,暗道:“这个家伙是不是潜意识里把所有的人都当成熟人了?不过他发财了就连朋友也丢到脑后了,以后见他一次便骂一次。”。

    于椰萍一愣,又用手挽住头发露出半边面孔盯他看,钱慕方怔道:“你看我做什么?”,于椰萍有点生气的道:“真是个自私鬼!”,钱慕方大惑不解的问道:“这话怎么解释?”,于椰萍哼了一声,复将脸转回去说道:“你有求与人时就当别人是熟人,不求人时便是不认得的,这不是自私么?”。

    她的话总括起来就是四字评语,叫做“翻脸无情”,这就与钱慕方心中骂曹木甲一般无二。钱慕方本性并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学时不得其要,有时会在逻辑概念上钻牛角尖,于椰萍一提顿时惊醒他梦中人,也不管她看得见看不见,伸手深施一礼谢道:“你点醒我了,怪不得熟的人常说我刻板。”。

    他在大学的级别高过于椰萍,平日论及高深理论只有他这高年级的可以指点低年级的,于椰萍本没资格指点他,但有些东西未必是以书上讲的绝对正确,说到人情世故,发乎自然的东西往往正确过抠字眼。

    于椰萍正低着头往头发上浇热水,看不见他在施礼,只听钱慕方说得非常客气,嘿嘿笑道:“有什么好奖励的?”,钱慕方用筷子一敲大茶缸道:“请你喝莲子汤!”。

    于椰萍与他谈了会子话,之间的拘束虽然有所缓解,但说到喝他的莲子汤则还不大愿意,答复道:“你还是请穆怀远他们喝罢,我依旧是你熟人的熟人。过几天我们聊得顺畅了再从熟人的熟人变成熟人好了。”,一边笑着一边捋起秀发冲钱慕方挤眼道:“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洗头,这时候人最少,也不会有人跟我抢热水,你一说出去要么大家都不去跑警报了,要么学校怕出事干脆把开水房的大门上锁……”。

    开水房大门上锁不止是女孩儿不能洗头,钱慕方的莲子汤也没了煮的地方,这个秘密他岂会大嘴巴乱说的?因此连连点头道:“这个我明白,这个我也懂。”。

    于椰萍见他知趣,嘿的奸笑一声问道:“穆怀远他们常有提起你,不过你是从哪里搞到的莲子?现在这个时候这种东西可不好弄。”,又低下头去清洗。

    钱慕方神气活现的吹嘘道:“莲子算什么?我认得一个开药铺的……”。

    之前那架日机向地面投掷炸弹时,穆怀远就在开水房的门外窥视。

    袁求生跑回去将他拉到一边嘀咕说于椰萍在开水房洗头,这怪的场面穆怀远颇感惊讶,他最担心于椰萍的安危,哪能让她一个人留在校内?也不理会袁求生古古怪怪的眼神,只身冲回学校到开水房找人。方到门外,头顶上日机便扔了一弹在远处炸得一响,他怕敌机又回来扫射,想进去叫于椰萍出来,刚一探头,里面的场景着实让他大吃一惊,只见哲学系钱慕方用双手紧搂住于椰萍的两个肩膀,嘴巴正在亲吻她的耳垂。于椰萍则依偎在他胸前显得惊慌失措的样子。穆怀远当即在肚子里打翻了一缸陈年老醋,本来还想进去的,这会儿又将头缩回来,心中怒骂道:“两个无耻的狗男女!”。

    大凡英俊一点儿的男生多半自尊心较强,平素自视甚重,于感情纠葛往往痛楚过一般人,此时又偏爱故作决断,二话不说,一个人先跑到一边去恨恨不绝,全不理会其中是否有误会或者是自己看走了眼。钱慕方几时用嘴巴去亲过于椰萍的耳朵了?这种事只他穆怀远才做得出,他看见的正是钱慕方在于椰萍耳边说话,什么“放心,死不了。”,只是落到穆怀远的眼里效果完全相反,大缸的老醋涌到全身。他化学系的强酸强碱都知道是些要命的玩意儿,这一次情断开水房不死也够呛,脸色发白步履踉跄的又返出校门。

    袁求生只跟穆怀远说于椰萍在开水房洗头,并没有提及里面还有另一个青年,他本意就是想让穆怀远自己去看的,但也怕当时就会出事,所以一直偷偷跟在老友的身后,见穆怀远极其痛苦的跑出去,自己也跟在其后防他一时想不开。他们进去的时候走的是联大的正门,出去的时候是越过开水房走的后门。

    马幼山和周传男见他们两个一阵嘀咕先后进去校门便不见有返回,适值刚才有日机扫射扔炸弹,心惊胆战之下生怕穆怀远他们出事,候着天上的日本战机飞走了便一骨碌爬出防空壕奔回校内。

    两个人回到空荡荡的校园内四处寻找,不一会儿途经开水房,听见里面有个男的正在吹嘘自己如何从药铺里搞到莲子,马幼山对钱慕方的嗓音甚是熟悉,跑进去一看,只见钱慕方站在锅炉旁正一边搅拌莲子汤一边在对一个女生说话。大感惊奇之下冲钱慕方喊道:“老钱,怎么还在学校?刚才不见有飞机丢炸弹么?”。

    那正在洗头的女生一把挽住湿漉漉的头发偏过脸孔道:“咦?马幼山,你怎么回来了?警报这快就解除了么?”,马幼山跟周传男一起喝道:“原来是你!”。

    周传男道:“看见穆怀远没有?方才他跟袁求生一起回来,飞机一投炸弹我们怕出事就赶回来了。”,钱慕方愣道:“穆怀远回来做什么?他不怕死的么?”,周传男上下打量他一眼冷言道:“这话应该是说你自己的罢?你们两个怎么不去跑警报?”,马幼山道:“刚才在外面袁求生拉着老穆嘀咕了一阵他们两个就跑进来了,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心中暗道:“穆怀远最近心神不宁的,难道是发现这两个人有什么过从么?不过看这两个人坦坦荡荡的又不像是那回事,我猜错了么?”。

    于椰萍记起一件事,恍然大悟的道:“啊,我猜到啦,他和袁求生正在养蚊子,怕是在救那些宝贝呢。”。

    袁求生不但养蚊子,连苍蝇、跳蚤都养过,周传男和马幼山是穆怀远的铁杆联盟,岂有不知道的?两个人一想起在外面时穆、袁私下里那神神秘秘的样子,后又都二话不说的奔回校内,除了这种事还有什么能叫他们一起动心的呢?许是袁求生养的蚊子出了什么事故才走得这般急促。但刚才日机的扫射着实叫人担心,于椰萍也怕穆怀远四处乱跑招惹飞来横祸,用毛巾将头发一包,说道:“希望别叫飞机扫中了,我去看看去。”。

    周、马二人也要跟出去,钱慕方连忙道:“慢来慢来,我有话说。”,那三个人又都停住脚,马幼山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钱慕方慢条斯理的道:“出去以后不要说开水房钱某的事,说了怕校方下次跑警报时在门上加锁……”。

    于椰萍还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说,原来又是极端自私的废话,气得几乎要七孔冒烟了,懒得再理他,转身跑了。钱慕方见她走时的神情极不爽快模样,奇道:“我又说错话了么?”,马幼山对他道:“从你的角度来看,并没有错。”,转身也跑了。周传男见他一副要问自己的样子,先伸手阻止他发话,解释道:“不必说了,你只当你现在煮的莲子汤生了脚会跑,不小心叫刚才的扫射在茶缸上穿了个洞。”,钱慕方一拍大腿顿悟道:“糟了,原来那女孩子把穆怀远当成莲子汤了。”。

    <b> 说:</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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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九章 误会(04)
    联大后门一出便是一条铁轨,左右皆不知道伸向何处,也从未见过有火车在上面跑过。越过这铁路外面就是荒僻的山野,这里躲避空袭的人更多,袁求生随在穆怀远身后进了一条山沟,人群中东一转西一转便不见了穆怀远的身影。他找了半天,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小土洞里发现穆怀远正蹲在里面发呆,洞口用树枝批了幅对子,上联是:人生几何,恋爱三角;下联曰:见机而行,入土为安。也亏他有几分才气,这短的时间能作出这么一副对联。袁求生知道他正是心情极差时,想劝而无从劝起,就在穆怀远的洞外依着土壁坐下,没过一会儿,听见穆怀远在里面哼小曲儿,这是以前他失恋时不曾有过的新创意。袁求生细细听去,里面哼的原来是云南的民歌:哥哥在山坡放放牛,妹妹在溪边梳梳头;哥哥向你招招手,妹妹向我点点头。

    袁求生于男女私情一向不懂,听到穆怀远在里面哼的歌词是什么“放牛”、“梳头”,心中暗暗嘀咕:“老穆可能缓过去了,否则他做什么不去哼情呀爱的,偏唱放牛梳头?”,自己将脑袋向洞里一探,去看穆怀远,只见他手里又捏了根枯的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袁求生以为他没事了,喜道:“喂,老穆,你没事了么?”,穆怀远连头也不抬的道:“没事,当然没事了。又不是头一次。”,嘴里干打了个哈哈正想说些要强的话,忽的嗓子里一哽,一行眼泪夺眶而出,手上加力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大字:命苦。抽抽达达的自言自语道:“怎这不走运?交往一个便要分一回手。”。

    历来在长相上有优势的多跑不了有穆怀远这一关,看来老天还是比较公平的,不管是什么原因,这长得漂亮的便有机会多痛几回,像袁求生这三角眼长相的平素没有女人搭理他,他虽少了桃花运,但感情纠纷比之穆怀远要少得多,不但少,而且各方面具都能保持童子状态。此刻见穆怀远在痛苦流涕中,他尚想学着过来人的模样劝慰,脑中搜罗了一些词汇,说道:“失败乃成功之母……”。

    穆怀远听他的意思是叫自己再接再厉重去交新欢,他一个童男知道些什么?须知男女交往并非如他养的毒虫,败了一次越是有拼搏的精神。男女交往投入的心思一旦遭到打击,那比之任何疾病都要严重,不是经过三昧者全不可理解其中滋味。袁求生长这大一昧也未试过,居然口吐狂言说什么“失败乃成功之母亲”。何谓“失败乃成功之母”?他用自己身躯养跳蚤至高烧四十几度方是“成功之母”,于椰萍跟钱慕方好上了对他穆怀远而言则是“重大打击”,加上从前与女孩子的几次不愉快的经历,几令穆怀远怀疑自己命运里便是无法讨女人喜欢。

    他打断袁求生的话道:“老袁,你别说了,让我静一静。”,袁求生把嘴巴一闭,暗道:“最好搞点酒来。”,将脑袋四处一转,复又对穆怀远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弄些酒来。”,站起身腾腾的跑开。

    穆怀远以前跟女孩子分手了袁求生便会请他喝酒,每一次皆喝得酩酊大醉,但醉醒之后未必能好到哪里去,反而是交到新的女友时才能抚平心中的伤痛,这其中的奥妙绝非袁求生纯情男儿可以明白的,就是谈过恋爱的也不一定百分之百的搞得明白。穆怀远不想别人打搅,见袁求生自以为聪明的去给自己找酒喝,心中极不是滋味。他现在谁也不想见,喝酒也没那个兴趣,便从藏身的洞里钻出来,认了认方向径自沿着那不知彼端的铁轨向西边走去。

    那铁路不知修于何时,因长年累月的没有火车通行,铁轨的表面已经生出斑斑锈迹,轨道上杂草丛生小兽乱窜,俨然变成了动物王国。顺铁路向西走了许久,路径便消失在更深的野草中,铁轨在此处断开,只是在终点上还立了块牌子,上书中、法二国文字:滇越铁路昆明站初置地,因诸多原因停工搬迁。此废轨所有权属滇法铁路公司,任何人未经许可不得私自拆卸。

    原来这条废弃的铁路是法人修建昆明火车站时铺设的,后来多半是因地权问题火车站无法在此立身,只好扔下一条未完工的轨道搬走了。

    穆怀远正在心情不佳时,一抬腿将那牌子踢得歪到一边,反身又往回走。行到联大后门外时,躲警报的人正在纷纷回去,看样子是警报已解除了。穆怀远一想起回到学校就可能和于椰萍、钱慕方碰上,站在门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他身后涌上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讨论道:“我看应该这样,我们空捏着宝贝不去用,外面的人可不会闲着。”。

    穆怀远转身去看,是理学院院长吴有训等人,他身边是物理系教授周培源、叶企荪和赵忠尧,方才说话的是叶企荪,穆怀远曾听过他的课,对他的声音较熟。吴有训一眼看见穆怀远了,大声问道:“小穆,你看见过曾教授了么?”,曾教授即是化学系大名鼎鼎的曾昭抡教授,他是穆怀远的顶头师尊。穆怀远忙答道:“一直没见着,许是躲在别处了。”,吴有训嘀咕道:“又不见他的人影了,大家赶快找找,搭建炼铁的高炉没了他怎成?”。

    穆怀远吓了一跳,他素知联合大学经费紧张,理学院要建造炼铁的高炉没有充裕的资金是不行的,但几位师尊此时说起话来斩钉截铁底气十足,难道是从天上掉下了一笔横财么?联大苦日子过惯了,突的听到这么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任谁也会吓一大跳的。穆怀远一惊之下,心头的情伤顿时消失无踪,紧跟在他们身边问道:“院长,理学院真要建造高炉么?”,吴有训道:“那当然啦,你以为大家在说笑话么?快去帮忙找曾教授。”。

    炼铁高炉相关一系列化学置换反应,选矿不同,化学反应便有不同。曾昭抡是国内外化学界有数的大师,联大理学院要建造高炉跑不了要算他一个。穆怀远得着了号令撒腿便去找曾昭抡。

    曾昭抡醉心学术,行迹十分简单,只要能打听到他曾在哪里出现,那么顺这一点往下去找一百分可以找得到。据说早在北大时期有同行教授见他在路边与一电线杆子又说又笑的谈论自己化学心得,惊讶之余作传以资纪念。较西人爱因斯坦博士潜心学术至以手表当成鸡蛋下锅之举者,与中国之曾昭抡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且说穆怀远寻了几个熟人打听,都说曾教授早就回去了。穆怀远一琢磨,若是从后门直接进的,曾师未必会在中途转弯,说不好他低着头又从前门走出去了,赶紧又跑向联大的正门。可不是么,曾昭抡正被几个学生簇拥在中间从大门外返进来。

    穆怀远跑过去大声道:“曾教授,吴院长那里有请。”。

    曾昭抡正在想问题,话也不答,只向他摆了摆手。那几个学生对穆怀远道:“我们把曾教授交你手上了,你看好他。”,穆怀远道:“你们放心罢,我知道了。”,伸出手去将曾昭抡挽住往吴有训的办公室那里走。曾昭抡此时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的课题上,走路不辨方向,穆怀远说往哪边走他便双脚往那边踩过去。到了吴有训的办公室,门是关着的,穆怀远放开曾昭抡去敲门,里面应道:“请进。”。推开门一看,方才的那几个人都在里面,吴有训一见是穆怀远,喜道:“老曾呢?”。他猜到穆怀远是已经找到曾昭抡了,不过见不到他身后有曾昭抡的人影。穆怀远反手一指背后道:“这不是么?”,扭头一看,曾昭抡已经走到别的办公室门外了,又赶紧跑过去挽住他的胳膊牵回来。吴有训等人一看化学系的老曾来了,将他按到一张凳子上,几个人也不理会他是不是注意听,又七嘴八舌的大声道:“困难是巨大的,炼矿没矿,只好用废铁,有什么样的用什么样的。”,曾昭抡突的将目光一收,方才的一脸漠然顿时全消,向吴有训等人扫了一眼问道:“出了什么事?我是指铁路。”。

    <b> 说:</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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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九章 误会(05)
    曾昭抡乃祖是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兵家曾国藩,学术上有一套,军事上另有一套。传闻曾昭抡后来推测盟军于欧洲开辟第二战场,在登陆时间上前后仅差两天。他问铁路的事吴有训等人并不以为奇,只向穆怀远看了一眼,穆怀远知趣的道:“我先告退。”,出去又把门带上,只听里面吴有训叹了一嗓道:“校长收到外交部密电,法人与日军苟合,国内军用物资不能走滇越铁路了,钢铁的来源已断,只好想办法自己冶炼。”。

    穆怀远没那聪明,抓破脑袋也想不通用废铁炼炉跟滇越铁路有什么关系,但放到曾昭抡那里就简单多了:物资买不到,肯定是货源出了问题。昆明这里主控商业往来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滇越铁路。这一线成型久远,诸事都已安排妥当;另一条是滇缅公路,这一线不似滇越铁路,有许多的路基、关卡都要重新修建,物运不及铁路的量大。所以他一听吴有训等人在叫苦,便猜到铁路十成是出了问题了。当下又冷笑一声道:“不出一年,日美便要在海上干一仗了。”,吴有训道:“这个是自然的。”,又说道:“赵忠尧前不久向外借出过一次镭素。我们理学院手里捏着国内独一无二的宝贝不用实在是太可惜了,并且不划算,大家提议搞一台粒子加速器,这就要用许多的钢铁。我们打算在校内修一座炼钢高炉,不知曾教授有什么看法?”。

    穆怀远在外面一听便暗道:“这怎么行?”,只听里面曾昭抡也道:“不行不行,校内建造高炉易遭飞机轰炸,谁能保证昆明没有日本人的间谍?别为了一座高炉把全校搭进去了。我建议造在校外后山,那里相对比较安全。”,吴有训等人呵呵笑起来,叶企荪道:“大家的意见是一样的,只想看曾师的态度。高炉少了您可不行,可您又是化学系的……”,曾昭抡道:“那有什么?你们搞你们的加速器,高炉建好了我化学系还多出个实习的地方,一举两得我还怕你们反对呢。”,里面的人开始移动脚步,又有纸张的哗啦声,吴有训道:“先看看这个高炉的草图,请老曾过过目。”。

    穆怀远不好在吴有训办公室门外偷听过多的内幕,待里面的人开始研究草图了他便聂手聂脚的离开,走到图书馆旁边,袁求生正空着手在寻他,看样子是没弄到酒,见到穆怀远便跑过来惊道:“老穆,你跑哪里去了?寝宅那边方中了一弹,炸掉两栋屋子。”,

    穆怀远早猜到今天校内难跑要吃到炸弹,不过好在也知道联大上下皆一贫如洗,损失也损失不到哪里去,充其量是炸烂白纸一张,文墨几支。因此显得无动于衷的答道:“你我的房子可还在么?”,袁求生应道:“还好,我们还相安无事。”,又道:“方才看见于椰萍和马幼山他们了。”。

    穆怀远一听到于椰萍的名字心情当即往下一沉,强笑了笑道:“告诉你个好消息,理学院要修建高炉了。”,

    袁求生显得颇惊讶的道:“这时候还有经费办高炉么?”,穆怀远将他肩膀一搂,两个人调了个方向往校外走过去,说道:“方才听理学院的几位教授扯的这件事,不过我怕他们最缺的还不是别的,高炉就建造起来也要有可以冶炼的废铁。刚才我顺着后山的铁路一直走,走到尽头你猜怎么着?这铁路是法国公司建昆明火车站时留下的废轨,我想若是咱们两个能想办法把这条铁轨搞到手,拆开来转手一卖,以现在的行情,定能发笔小财。”。

    他想得到是简单,肚里的主意是要做差额的买卖,先用空头支票买下铁轨,再转手卖给学校炼制,中间的差额算是自己应得的佣金。

    袁求生又不是傻瓜,他也不似穆怀远刚遭情变时胆子大得出奇,仔细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没有做这个买卖的本钱,迟疑不决的对老友道:“老穆,空手套白狼还是免了罢,法国公司做生意的手段比你我要高不知道几多倍,想不花本钱在人家手里捞好处多半是竹篮打水空忙一场,我是不干的。”,

    穆怀远鄙夷他道:“这小的胆子怎么好发财?你不干可不要后悔,我是不会强迫你的。”。

    他并不是昆明的大商人,如果苏同翁这样有来头的大老板向法人提出收购许是行得通,穆怀远一没资金二没关系,只看一块牌子上写的废轨归属滇法铁路公司所有,他连滇法铁路公司的大门开向哪边都不知道,哪里谈得到去与人家做生意?不过人在失恋时许多事都会比往日不同寻常,尤其这回连麻醉自己心灵的酒也找不到了,一股无名怒火即化成莫名的动力。

    回去后只几下便写就一篇通讯,题目叫做《拟拆中的滇越铁路》,匿名投到昆明的大小报社。穆怀远不去说“拟拆中的废轨”,是因为这样的题目未必能引起别人的重视,只有“拟拆中的滇越铁路”才能抢到读者的眼球,从而引起轰动。这一来,定能惊动铁路所有方的高层。用这方法先可以找到人家的“公司大门向哪边开”,反正联大后山的废轨原本就是属于滇越铁路路段的,说它是“滇越铁路”也不算夸大。

    这一篇通讯果然在昆明引起轰动,所有的人都知道“滇越铁路”将要被拆毁,不过仔细想一想也不足为怪,自日人军队云集越南以来,滇越铁路早就传出要拆的消息了,如今报上醒目标题一登,四方大震。那报道具体是这么写的:

    昨日寻获滇法铁路公司通告一则,描述字面作“未经许可不得私自拆卸”;国人意度经营权方未必不会转手路权,曾有人亲临某路段视察,揣旨收购。据测此路段由于滇越铁路正常运行并无太大干系,单就路轨而言,转手可能性相当大。

    这消息果然惊动了铁路公司高层,旋即召开记者会辟谣。发言的是法人摩门西泰,滇法铁路公司副总经理。法人虽遭日军胁迫,但为了确保长远利益,并不愿意让日人假滇越铁路北上,因为按照中法铁路章程二十四条规定,日军一旦使用滇越铁路,则路权便立即丧失,是以法人越南属地官员在铁路使用权上始终硬顶。为防各方奸细在铁路上作文章,法方专门派了摩门西泰长驻昆明以便随时与中国政府沟通。昆明各报章上的那则消息极会导致日人误会下对铁路动粗,摩门西泰受命对报上消息进行澄清,宣布滇法铁路公司于中日战争期间关闭铁路,停止一切营运,至于转手出售则更是无稽之谈。为此将公司所属大小机车分停于昆明、碧色、河口、海防几处车站,全线仅留一部“米西林”供传递消息和联络之用。

    穆怀远全没料到自己一则虚假消息竟会导致法人宣布关闭整个滇越铁路,他的目的只不过是想知道铁路归属方可以说话的是什么人和具体部门,这一点如今看来是做到了,滇越铁路在昆明能说话的乃是法人摩门西泰。穆怀远若打算做差额买卖直接找去人家副总经理办公室谈就是,但是那摩门西泰一旦知道是他在报纸上搞鬼时,休说谈生意,只怕会气得七窍生烟当场给他挥之以老拳。况且二人身份相差也太远了,穆怀远开始还以为出来说话的只会是某个主管部门的负责人,哪想会是人家铁路公司的副总经理直接出面,这一回到把他搞得有点怕了,知道说出去让人笑话是个小事,弄不好会让法商载入黑名单。他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找工作时自是想找舒服一点的,法人在昆明也有不少商行,万一都知道是他穆怀远把那大的一个铁路公司搞倒了,谁还敢用他?因此连袁求生也没告诉。不过正因为面临毕业,之后的生活须得有一点长远的筹划,虽从马幼山那里听说中文系马贤亮有门路,但那未必能十拿九稳,还是先想办法捞一点钱再说。这票买卖好就好在买方已经有了着落,只等自己手中有货。俗语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于椰萍跟钱慕方两个人的胆子就够大,所以这两个人跑到一堆去了。

    <b> 说:</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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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九章 误会(06)
    穆怀远情场失意时想在别的地方有所补偿,又一篇虚假报道发了出去。他这回的目的是想促使专管废轨处理的部门现身,因此发的消息里诡称已经有人对铁路开挖,不过他也怕像上次那般的影响恶劣,不敢再称“滇越铁路”,可也不好明说是联大后门的废轨,说了怕昆明其他商人抢自己买卖,只用“某废弃路段”一笔带过,略文如下:

    据悉,近日已有人对原属滇法铁路公司某废弃路段强行开挖,意度行径为以好钢换取钞票……

    这文发至昆明各大、小报纸,大报尚重信用,这重大的事情未经调查断不敢用,小报则不然,它巴不得有些意外的消息可以鼓动读者的眼球,既有人写,它们便敢发。消息一经传出,舆论顿时大哗。

    滇越铁路上何来的“废轨”?前次报上已有刊登收购铁路的消息,说的不也是“于滇越铁路正常运行并无太大干系”么?结果人家法国人迫不得已干脆关闭了铁路运营,如果仅用是否能正常营运来区分铁路的“正常”与“废弃”,那么一条被关闭的铁路算不算是“废轨”?现在有人“已对原属滇法铁路公司某废弃路段强行开挖”,落到不同人的眼里想法绝不相同。法人摩门西泰向自己下属里去打听公司内可有“废轨”,查了半天,有人查出的确是有一条废轨在昆明城外,看来是有些乡下人在对这条“废轨”动脑筋。

    法人的这条废轨占用昆明土地,每年都须向当地政府交纳土地租金若干,数额虽不算大,总归是一只跗骨之蛆,有人想拆掉它也算是帮自己省了拆迁费并可以节省每年的大量土地租金,尤其是在这被迫关闭整条滇越铁路之际更显节约。摩门西泰做事颇显果断,既有乡下人帮自己的忙,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为策安全,尚要做三件事,一件事是向越南那边打电报征询意见;二是要准备在报章上略做解释以防出现意想不到的铁路风潮;三是派员去那条废轨上看一看,看看是否真有人在拆。这第三条在三件事里是第一个要做的,这到好办,找个低级的科员去看看就是。

    小报上的消息让日谍司马介看去,他心中被唬了一大跳,不过也怪不得他,法人在昆明遗有一条废轨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昆明建火车站是在近三十年以前,当年铺设铁路的除去礼聘之工程师以外,余者皆是在中国国内征用的各地劳工,工程一完早已人走鸟散,废轨的事只几个尚在铁路公司任职的下级员工知道。司马介查昆明的军防诸要,断不会去调查一条无甚用处的废弃轨道,因这处遗漏,致使在滇越铁路战略争夺的时间表上日人终是仓促过中国一大截。

    司马介立刻将这消息发到后方大本营,按他的推测,中国人极可能是要在暗里玩些阴险的手段来破坏滇越铁路。这种事中方政府不好出面破坏中法关于滇越铁路的章程,然大可以让些乡下人以“好钢换取钞票”的意思去做。事情出了,推到民间纠纷里去,再弄几个管地负责人出来当替罪羊查办了事。日军虽已派出特工布防铁路沿线,但双拳难敌四手,人家几百号人一涌而上时仅凭当地布控的一、二探员根本无济于事。滇越铁路现在不但法人要保,连日人也要保,只中国人想断却苦于章程所限动不得手脚,除非日方大军行动果断,拖一、两个月滇越铁路怕就不存在了。云南山高林密,机械化部队难以展开,没有铁路连后勤也保证不了。

    他的消息一发回去,没过半天即收到紧急电报,命他分派驻云南的所有手下保证铁路通畅,尤其是一些关键铁路桥、隧道,要尽全力保护。司马介一看回电,知道驻越大军与自己想到一路上去了,马上就会有所行动,即又通过电报唤醒各处潜伏的特工全力保证滇越铁路的安全。

    且说法人摩门西泰,白天方派下属其一去昆城西北郊外勘察废轨一事,到了晚上十二点,越南那边一个十万火急电报将他催醒,电文上要他解释中国人挖掘铁路的事,并严重警告,说日军已有三千人部队尽数抢占机车,打算沿铁路上行。摩门西泰让这电报惊得目瞪口呆,须臾,大喊大叫的把几个亲信手下叫到一起开秘密碰头会,把越南来的电文交给他们看。这几个一看便知道大势不妙,日军既然已经上了铁轨,按中法铁路章程即法方已丧失路权,中方可以行使机断任意处置铁路,拆也可,炸也可。三千日军想杀入中国腹地几如痴人做梦,倘若他们得胜,保得住铁路不断到也罢了,法国维希政府自会派员与日人交涉,至少可保路权仍归属己方。但十有九成这千把来人是打不到昆明的,能不能冲到碧色都很成问题,好在时间尚有余备,收到电文是在半夜,马上回复关于中国人挖掘铁路的调查,请驻越法方知会当地日军赶快收回部队,趁着夜深看不清,悄悄撤退才可保证中国政府没借口接收铁路。那几个手下极赞成摩门西泰的主意,其中并有个人知道在铁路公司内各有中、日双方的关系网,将调查废轨被开挖的事要立即公布,这些人定会把消息再传给各自所属关系,日人能这快的派兵抢占越南那边的机车,说名在昆明有他们的探子,这些探子得着传出去的真实消息,他们往日军那边拍一个电报比得上法人驻越外交官几千句良言。

    这事说起容易做起来难。摩门西泰的电报拍出去了,越南那边一直没回音,反到是日谍司马介在凌晨三点钟接到越方部属黄文慧的一份电报,上面说法人副总经理摩门西泰方才打了个紧急电报,说的是关于昆明火车站原址上遗弃铁轨被人开挖的事,这种小事却被冠以十万火急的名头送到领事馆去了,不知其中有什么深意?黄文慧只是司马介的一名普通部属,其人并不随他常驻昆明,而是在越南和昆明两头跑,司马介向日军大本营发的电报黄文慧并不知道,但摩门西泰拍到越南的紧急电报他却有关系网可以抢先知道。司马介收到黄文慧的电报以后又惊出一头冷汗,他深知自己发出的电报会对军事行动产生多大的影响。日军仓促行动,各项准备定然不充份,贸然沿铁路北上是要有相当大的牺牲的,不用说在铁路路权的争夺上会得罪法国,而且使中方有了充足的借口破坏铁路。日军能占领整条铁路固然对日、法都是件好事,但在这种应急的情况下多半不可能,唯今之计是尽速向大本营拍十万火急电报,将黄文慧的报告再传回去促使驻越日军收兵或者还来得及。

    幸得电报这东西传递消息迅速,到了第二天早上六点天还没大亮的时候驻越日军就获知了实情,知道是闹了个天大的误会,除去已经开走的一列单兵列车,余者皆已停驶。那列已经开出的列车做为日军先头部队,只装了一车单兵,并无轻重火炮。为求保密,车上随带的电台不到指定地点之前不许开机。

    中方在边境并非没有守备军,日人想北上先要想办法过边境守军这一关,是以日军先头部队皆在军装外面套上便装坐载客列车北上。
章节目录 第九章 误会(07)
    法人虽宣布关闭滇越铁路,那只是其公司为免丧失权利而做的公司策略,非是一国法定政策,中方边境守备军并未收到政府的下文,说是要禁止一切车辆通行。法人的列车跑滇越铁路几十年,载人载货份属正常,因此那一列车单兵居然就这么轻轻巧巧的越过了中越边境。但这一列兵车亦可搞出不得了的大事,日军想派人追回为时已晚,唯一之计是反过来向法人求援,请他们拍发电报给中国境内沿途车站截停。

    法人亦不是傻瓜,日军抢占机车时已是处于战备状态,沿途小站员工上去拦截那列单兵车必会被击毙,若是在被击毙之前能把消息传给押车军官到也罢了,怕就怕人还没拢过去就让士兵请吃了子弹,最好是两边一起动手。

    滇越铁路沿途小站自是要拍发电报命其尽量传递日军截停令,而日方则要赶快通知潜伏特务与军车取得联系,让他们自己人去说好过别人白白送死。这般又过了三个钟头,日军先头部队的列车在一个四等小站停车加水时终于被己方间谍联系上了,又打开随带的电台用密语联系,之后连水都未加满,赶紧不顾一切的往回撤。可惜迟了一步,日军密语早两年已被中方侦知,别处不说,光是张敬来从北平抄出的那本日军密语手册就发挥了相当大的功用。中方密电侦听发觉在滇越铁路上有日军用兵的动向,马上转告边境守备军,叫他们卡紧铁路“不要叫一切可疑份子溜掉”。

    中方等这机会亦不是一天两天,日人仓促用兵破坏了法人铁路的中立,只要证据确凿,立刻就可堂而皇之的行使中法铁路章程之第二十四条规定。

    那边的边境部队一收了上面的指令,记起的确是有一列火车通行过,若是要撤退,必然会车头在后到行,目标特征显著,发现了即可进行拦截。为防日军军列强行闯关,边境士兵干脆在路轨上加了几把自制的钢锁,这物形同铁轨,可覆在其上,高过其数寸,列车强行闯关时众多车轮碾上这种钢锁,稍不注意便会整车颠覆。历来拦截火车没用这恶毒手段的,如今为实现上面“不要叫一切可疑份子溜掉”的命令,对偷潜入境的日军丘八,中方士兵也顾不得使用什么手段了,这叫先下手为强。将他们先整车掀翻,而后一个一个慢条斯理的绑起来关押。只是日军先头部队的长官亦显决断才智,晓得此番回程定是危机重重,一旦让中国人抓到把柄,于后面的事影响甚大,下令随车士兵将携带的枪支弹药并军服沿途丢弃。中方所截获的列车只能查到一车的日本青年壮士,并不能证明他们就是携带武器的士兵。不过日人军士向来操练严格,虽去其服仍保有其风度,举止之间依然有隙可查。随后赶至的中方侦辩人员对此做得心中有数,脸上却不表露。此后便是一系列的口舌之争,中方要证明所捕获的确是日军士兵,法方为求路权则严词推委,而日方为确保日后北上线路通畅,在各项通报中皆不承认有此一事,力图替法方做伪。但无论怎么推委,日军假滇越铁路北上之事证据日渐增多,终至西历一九四零年九月十日,中方正式成立滇越铁路司令部,依《中法会订滇越铁路章程》第二十四条规定开始行使铁路调度权。由九月十四日起沿滇越铁路河口至碧色一线进行拆轨、爆破,除留下少量极难再建的铁路桥、隧道之外,其余一切尽被拆毁,废轨皆被运至昆明移铺其它路段,不过这都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化学系英俊青年穆某在此历史过程中成为极关键人物,仅以虚假报道两篇即在须臾之间解决大西南重要防务,此诚可以令当世兵家汗颜。惜乎其若大功劳不但天下人不知道,就他本人亦懵懵懂懂稀里糊涂,他所挂心的仍是联大后门外那段废轨该如何把它捞到手。

    假报道之后的二日,穆怀远担心有铁路公司的派员来查看废轨,他要等的就是这种人,只有见着这种人才可以打听这废轨该铁路公司的哪个部门管辖。殊不料再去看时,铁轨上已在有土路的地方插上木牌,上书中文告示:

    本废轨绝不向任何部门或者个人出售,有擅自开挖者本铁路公司定要一究到底!

    署名者是滇法铁路公司。

    看字里行间汹汹气势之下大有难咽一口恶气的味道。穆怀远怎知昨天晚上法人是度过了一个难眠之夜?他只不过出手区区数百枚蝇头小字,也不会想到人家若大一个铁路公司会垮在他这毫不相干者手中,当真用手掐算:滇越铁路垮了;法人利益尽失;摩门西泰恐怕要失业。林林总总的加起来也算造了不少孽,尤其是日谍司马介,误导日军行动,虽是错在后方判断失误,但他也要捱不少骂。之前他已在联大袁某手中吃过一个大亏,想不到又在袁某同伙穆某手中吃更大一个亏。他若是能知道这两个人的真面目,定会产生扒其皮抽其筋而后快的恨意。而实际上联合大学物理系筹建加速器时许是也想到过收购这段废轨以资辅材,可惜被穆怀远一搅,这里是彻底没戏了,只好另谋它方,这又是后话。

    且说穆怀远见着那面告示,心头窜上一股怒火。他断定是铁路公司见着报上的消息后故意征对自己的,光火之下又是一脚踢过去。

    身后有人叫道:“老穆,发什么脾气?”,穆怀远转身看去,正是袁求生。只见他一路小跑过来,旋即问他道:“老袁,什么事这急找我?”,袁求生到他面前止住脚步看了看他道:“马幼山跟周传男在找你,说是中文系马贤亮有事请你帮忙。”,穆怀远奇道:“我能帮什么忙?”,忽的想起一件事,心中暗道:“听马幼山说马贤亮找到门路了,他中文系跟我化学系没什么瓜葛,别的事不会找我,说不定是为了这件事。”。

    连忙又道:“好,我这就去找他们。他们在哪里?”,袁求生道:“说要你去周传男那里碰面。”。

    穆怀远一拍他肩膀道:“走,一起去。”,袁求生却迟疑道:“这……我到是想去听听有什么事可以帮上忙,不过要去马幼山那里,他好歹也是生物系的,我去了不算失礼,现在是要你去数学系周传男那里,分明是有事要我回避。想让我去当灯泡么?”。

    穆怀远一想,袁求生说的也是,当初马幼山与自己说的时候也是要自己保守秘密的,连袁求生也不告诉,不过这没什么关系,倘若真是马贤亮在拉人一起做事,自己有出路时,袁求生还能跑掉么?因此甚是果断的道:“好,那我便去看看他们搞什么鬼,有好处时我回来拉你同去。”。袁求生对他的这种话向来只信一半,因为每当他交上女友春风得意时便离自己远远的,反到是被人一脚踢开了失落之下才会找到自己这里来,别的事估计不会与这有太大的差别。

    冷笑一声道:“你只看他们搞什么鬼,余者不用理会。”。

    穆怀远以为袁求生只是要自己去看看,当真做起事来还是想让自己撤退,这叫“做事休向前,后撤要快溜”。他极不屑的道:“以为我会是那种人么?”,不再搭理他,抬腿向学校里跑去。
章节目录 第九章 误会(08)
    马贤亮也在周传男那里,几个人一见到穆怀远到了,起身迎接道:“好啦,人都到齐了。”。

    穆怀远扫了他们一眼,又问马贤亮道:“小马,你有要紧的事么?”。

    马幼山抢先对他道:“今天可是天大的事呢,马贤亮要做老板了。”。

    穆怀远一怔,问马贤亮道:“马贤亮,你真的找到门路了么?”。

    马贤亮点点头道:“呃……这个,这个……我在这里呢,有个……有个……舅舅……”。

    穆怀远惊喜交加的啊了一声,跳到马贤亮的面前抓住他的肩膀道:“有这种好事!”,心里面咚咚的跳个不停,知道马贤亮若有亲戚在昆明时,请他做老板的话,自己这几个熟人的生计问题等于是解决了。

    他虽刚经历于椰萍与钱慕方的事的打击,但一听到两个姓马的朋友的话,腰杆儿顿时觉得比平日粗了一圈。向来有这种事,失恋的一方往往要做出一些举动证明自己在个人价值上胜过情敌,他穆怀远亦不例外,否则也不用发狂想无意中搞垮一家铁路公司了。心中有句话一直闷着没说,那句话便是要对于椰萍讲的:“哼哼,看罢,我比钱慕方可强了不止一百倍。”,更龌龊之处尚会想象人家于椰萍如何如何嚎啕大哭的请求自己的谅解,然而他定要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面孔拒人千里。

    穆怀远想到妙处时却不忘自己有风度,又松开马贤亮笑道:“咱们几个要与你请一桌酒接风才对。”。

    周传男最欣赏他在人前的举止,非是无欲,而是取之有道。这道么,也非道德之道,而是方法之道。马贤亮的事早就与他说过,今天能请他过来,根本就是表明要拉他入伙,他开始的那番举止亦是明白这后面的好处,偏是又急急的煞住,摆个高姿态作成是马贤亮一个人的事。赞赏之际对他说道:“老穆,你先听马贤亮把话说完。”。

    马贤亮道:“嗯……嗯……我……我这个舅舅……舅舅……”。

    马幼山见他吞吞吐吐的,抢过他的话题对穆怀远道:“老穆,还是我说给你听罢。小马在这里有个舅舅,说来你不敢相信,知道他是谁么?居然是这里的大老板,叫苏同翁。”。

    苏同翁是何方神圣在联大众酸丁中无关紧要,别说他是昆城的大老板,就算是政府要人也不过生两只眼睛的普通人,并不见得能比别人多长一个鼻子或者多出一个嘴巴。马幼山把苏同翁的名字说得甚响,穆怀远连他具体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但不好拂马幼山之意,此刻适当的拍拍马屁抬举一下马贤亮也好过故作无知。

    脸上一紧,眼神变得严肃起来,说道:“苏同翁?这个人好象在茶馆听人说过,嗯,有些名堂。”。

    世人总有希望让人吹捧的地方,就算没有什么亲戚关系,但即是业务关系也是值得吹捧一下的。其实也不算得是什么吹捧,乃是礼仪,虽然这礼仪带有一点儿做作,但总强过板着脸硬邦邦的说不认得。

    马贤亮听穆怀远如此正经,心中的确快活了不少,结结巴巴的又道:“他、他、他……昨天给我送个口信,说商行近期要开业了,要我预先准备一下。”。

    马幼山当他说的好象是自己的美事一般先欢呼了一嗓,周传男紧紧搂住马贤亮对穆怀远道:“老穆,马贤亮的意思是怕他一个人搞不过来,要我们几个给他撑腰,你认为怎么样?”。

    穆怀远在这方面显得挺谨慎,一屁股坐到周传男的床上微微皱着眉毛说道:“就是不知道商行具体是做什么的,如果小马只在里面负责些杂物,我们给不给他撑腰就无关紧要了。”。

    马贤亮轻声道:“是……是做经理。”。

    这一下连马幼山和周传男也吓得跳了起来,马幼山结结巴巴的道:“怎、怎、怎么一下就当这重的担子!”。

    穆怀远不慌不忙的摆了摆手对他们道:“如果担心会计方面,周传男是数学系的,虽不是直接触及财会专业,但对数字上手较别人要方便,他只要几天工夫就能给马贤亮摆好摊子,有他在,这一部分不用担心,除非苏老板另有人选。其它诸如商业交际、货运往来诸事,若是做到一定阶段,联大商学院这方面的人材有不少;不过我看马贤亮新行开张,场面未必能大到请得动商学院的人,他们不是在小商行混事的小麻雀,我们情急时可请他们临时充作顾问,久了他们不一定肯干。余者若是小马愿意大家帮你一起打拼,我们学东西总要快过一般人。”,他想起那天听曾昭抡说过的话,末了提示道:“滇越铁路上的买卖怕是做不久的,马贤亮的舅舅想在铁路上发财估计行不通,要另谋出路。”。

    他这话说得极对,因为他自己就是中断滇越铁路的关键人物,别人说话多少要打打折扣,他穆怀远不但不用打折扣,尚可形容作“足尺加三”。

    穆怀远一番极显严肃的话说下来,不但马贤亮,就马幼山和周传男也以为他筹划周密,殊不知周传男的数学系虽天天与数字打交道,但与财会之类的专门领域还差了老大一截。这世上有些事外表看起来容易,内里却繁复无比,不是说学会一加一等于二便能有资格给别人当会计的,会计门类里还有各类制表,还要懂得归纳,条条框框与数学系比另有一大箩筐,否则他联合大学怎会在数学系之外另有一个商学院呢?不如都并入数学系好了。然而穆怀远脑瓜甚灵,有些话也不点透,只说一半,而且说得颇好听,什么“周传男虽不是财会专业,但对数字上手较别人方便”,又或者“除非苏老板另有人选”。苏同翁开的商行他在关键地方自然早就“另有人选”了,怎轮得到几个未见世面的毛头小伙子做主?更何况这个商行的开设内有重大隐情,实际上是要与日本间谍打交道的,万一让人家看出这个商行开得乱七八糟,立刻就能猜到是在应付他们,后的事就不用多说了,总知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或是暗里赏一丸日本造子弹。东洋冶炼技术世所独步,日产钢芯子弹在千步之外可以打穿近寸厚的钢甲,不知道他苏同翁的脑袋比钢甲硬几倍?

    穆怀远的目的总知只一个,即要紧紧把牢马贤亮这个未来的商行“经理”。

    联合大学出来的毕业生虽然未必个个都是顶尖人物,但“我们学东西总要快过一般人”这一点到是确定无疑的。商学院的那些家伙们平素学的多是国际金融,让他们开银行如鱼得水,让他们跑到小商行做事一来屈才,二来怕他商学院串螃蟹一样跑过来十几二十几个,有他们在,难道叫化学系、数学系和生物系的喝西北风去么?因此只好请他们临时做顾问,余的则由化学、数学、生物、中文四系好男儿“一起打拼”。

    马贤亮方见世面,所获未深,忽然间担了个经理的重担,自然是盼着有相熟的好友能陪着自己多走几段路以求适应环境,穆怀远在几个人里显得最是沉稳,他原来一颗悬吊的心这才放下。

    马幼山又道:“滇越铁路公司在报纸上发了个申明,他副总经理不知怎地要宣布关闭铁路,老穆的话提得正及时。”。
章节目录 第九章 误会(09)
    穆怀远暗里道:“宣布关闭铁路这件事你怎知其实是我搞出来的。”,又想起法人在校后废轨上新立的牌子,心中冷哼道:“不卖便不卖,我不一样又有门路可以钻营了么?”,耸了耸肩膀悻悻然的道:“滇越铁路要关闭的事我早就猜到了,不但如此,还可以猜到美日不出一年便要交手。”。

    美日会在海上交手是他偷听曾昭抡说的,至于其中道理,曾昭抡没说,他也无法联想。

    周传男慢吞吞的道:“还有件事要告诉你,钱慕……”。

    他想把在开水房碰到钱慕方和于椰萍的事告诉穆怀远,以示自己不欺瞒好友,马幼山却飞快的抢述道:“如果商行开业在即,那我们大家的毕业会试怎么办?不好说辛苦几年下来一张文凭也拿不到罢?”。

    穆怀远听周传男一提“钱慕”两个字,知道他要说的是钱慕方,看他脸上的表情,许是已经知道于椰萍的事了,马幼山从中故意打岔,即是说连马幼山也知道,他二人与自己交往已久,一个是想跟自己说出实情好让自己看清楚形势,另一个是想让自己慢慢有所了解。现在的情形来看,还是马幼山的办法好,至少自己大痛之际可以装糊涂,省得将“好汉”的假面具一把扯下。马幼山一说话,他立时点头应道:“马幼山的话极对,我们也不可以丢掉文凭。”。

    马贤亮道:“这个到可以放心,苏……我舅舅当初就答应我可以修完学业,只是他商行定急着要开张,或是先挂上我的名字好对外打理疏通,有时也可能需要人手临机去帮忙应酬一下。”。

    穆怀远道:“这就不用怕了,开业那天我们几个一起去与你助阵,也好让你舅舅知道你在这里并不是没有关系网的。”。

    司马介传回的情报导致日军判断失误,悍然破坏法人中立,眼下日军在滇越铁路上的优势一落千丈,能否保住铁路完整无损都是个大问题,日人大本营闭门反省之际不忘向驻昆明的密探发出责训令,将司马介骂得狗血淋头。不过司马介当初所发电文具有报端实据,日军行动失误与他并无干系,骂虽骂得难听,但职务上无法职诋其过。

    司马介虽然在职务上没受什么处分,但心中着实懊恼。他深知自己做情报收集的在查证不实下,发回去的电报往往会延误战机,一隙战机便有可能要死几千几万人,日本国内将会添加多少孤儿寡妇?上面无法诋责,但做特务的心中自己要有知觉,以后做事须得将当地的一草一木皆摸得烂熟,绝不可以再出现误导后方判断的情况。

    他想起张敬来加速器的事,这件事后方大本营甚是重视,定要查他个里外透实方可上报,不要再出什么纰漏。

    恰好苏同翁新商行的事已经定下来,早几天派个亲信的伙计到文林街的茶馆给他送信,让他早早把钱汇到帐上入股。司马介收到口信立刻跑去找张敬来,让他准备好钱。张敬来给他钱时自是要问他做的什么生意,司马介哪敢告诉他是在跟苏同翁合作?虚晃一枪说是在跑滇缅公路。张敬来早猜到滇越铁路终会不保,只有跑滇缅公路方有得赚,对司马介的“买卖”大加赞赏。

    司马介从张敬来那里拿了钱以后直接存入苏同翁在昆明富滇银行新开的帐户上。苏同翁在下面与他计算了各自的投入后将股份一人留了一部分,苏同翁的投资比张敬来的多得多,司马介见他果然是在花大力气搞新商行,丝毫不疑心他是为了对付自己。

    苏同翁开始的想法是新商行就融入各人股份以后还未必马上对外营业,还要多等些天,因为他底下的钢材还没准备妥当,光用云南大锡变作精钢委实变得叫人肉痛,还要向孙造书讨些新数据好变其它方便的材料。不成想这几天昆明的小报一闹,法人宣布关闭滇越铁路,苏同翁差一点把鼻子气歪了。他个旧锡矿上上好的大锡经个碧铁路运到碧色站以后还得通过滇越铁路转运到昆明,没了这条铁路,用走陆路的方法马背骡扛的费用巨大不说,运量也小,并且路上不安全。滇越铁路一封闭,不知何年何月才可以再开通,看来新商行的建立恰到好处,可以通过它转向滇缅公路大量贩运。

    个旧的大锡运不上来,昆明的存货就成了紧俏商品,他哪里还舍得给司马介去变贱金属?不如留着自己变黄金,用这些黄金支撑公路运输同缅甸的英国人打交道,原的假生意如今变成真买卖,重新发挥自己大商人的本色,既能顺理成章的应付那日本间谍,又不至于坐吃山空。司马介搞情报比苏同翁强一百倍,苏同翁做生意却比司马介要厉害一万倍,只要买卖开张,十个司马介也看不出他的破绽。

    不过苏同翁以前一向是跟法人打交道,他懂得说法语,如今转向英国人,在语言交流上没个信得过的伙伴是行不通的。联大中文系马贤亮不但是他假戏真做的“外甥”,而且在对付日谍方面与自己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他又懂得说英语,正应了之前与司马介约定的,马上请他出来做新商行的挂名经理。只是马贤亮也没想到新商行的股东中就有自己认识的那个日人间谍,日后交道打多了万一不甚露出破绽岂不是麻烦?

    苏同翁最为担心的就是马贤亮年轻没见过多少世面,别人三言两语把他跟自己老底绕出来就是天大的麻烦。殊不料司马介在新行开业前送过来一名青年,说是自己的朋友,可以代替自己在商行坐镇。

    司马介的想法是怕张敬来知道自己是在与苏同翁合作,转而翻脸不认人,干脆找了个代理人代替自己在商行中的地位。他前不久在昆明遭战机扫射时认识了一名青年,两人先争后和,几经交流到互相生了惺惺之意。司马介一向看重他人的人品,那青年正好是个外污内秀的端正君子,粗一看去又谗又贪,可细里分析,人家取的都是自己当取的东西,所憾者不过是拿自己可拿之物时少了几分客气。

    司马介评价人物时诸端分开,人品是一回事,实惠又是另一回事,拿自己东西时用不着与人客套,然不该取的则应固守道义坚决不取。那青年于这两方面一应俱全,极得他看重,若是把这个青年安插到苏同翁的商行中去,替张敬来守住股份应当不成问题,他又正在面临学校毕业,无意中接住天上掉下的一个大馅饼连日后的工作也不用发愁了。苏同翁商行中的买卖自己直接插手定有破绽,总不好让苏同翁看出他司马介不会做生意罢?但一个方从学校出来的毛头小伙子就不同了,出再多的纰漏也没人怀疑他的身份,大不了讥笑他什么都不懂,难道苏同翁的外甥就更懂得多么?那也未必。

    苏同翁并不反对司马介的建议,他最怕跟这日本间谍直接打交道,新来的这毛头小伙子再高明也高明不到哪里去,看他一副百事不问只管吃喝的嘴脸,还不知道是司马介从哪里找的个花花大少,这种人最容易对付,一月几百块钱的钞票就打发了,他连生意也不会过问。司马介跟自己合伙做生意也无非是想多捞几个钱,自己每年往他的帐上划去大把的红利估计他也没什么话说,因此司马介介绍代理人出来时,苏同翁一口应允。

    为了方便那青年在商行行走,内定他做个副经理充做自己“外甥”的助手。

    双方议定选个好日子开张,司马介则寻了个托词将身子从开业典礼上撤走,目的是防张敬来会无意中看见。

    苏同翁不知他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考虑到这人是个间谍,定有他不为人知的私隐,也假个由头帮他开脱。譬如一个说:“苏老板,开业典礼那日我有事怕是赶不及到了。”,另一个则哈哈笑道:“司马老弟真是贵人事忙,有好处时不要忘了合伙人哦。”,各人心里的话却是:“对不起,我是间谍,不好因为一个小小的开业典礼暴露了嘴脸。”。

    “那最好,老子也不想见到你,快滚快滚!”
章节目录 第九章 误会(10)
    闲话少说,苏同翁新商行择日开张,商行名曰:利通;取名顺利通达之意。开张日在商行门外定要燃放烟花鞭炮热闹一番,这与敌人飞机轰炸的响声不同,虽然也是噼里啪啦的大有响动,但听上去却显得喜庆开心。

    昆城居民沾利通商行开业之光,这日阳光明媚,天晴如碧,空中却连一架日本战机的影子也寻不到,不要说敌机,连“预行警报”这样无干昆明痛痒的消息也没有,昆明城内制高点五华山上首次在晴天里未悬挂大红灯笼,真个是万民欢欣,怡然得乐。别人不知,还以为是利通运道昌盛的祥瑞征兆,苏同翁心里却猜到可能是司马介在暗里帮忙,没有他这样的间谍人物,谁能在利通开业日止住飞机轰炸的?看来一个“利”字真是上可以通神,那个姓陈的麻子临死前说的话十足的是大实话,他说的大意是当世没有买不到的背叛,只看出的价码有多高。这日人的间谍为了保住自己生意的开张,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飞机留在机场上,他妈的钱这玩意儿真是万能的。

    苏同翁越是明白一个大道理,那就是追逐金钱当为自己穷毕生精力而绝不应该放弃的宏业。他却不知司马介为了保证自己能顺利查他的底细,提前与后方发报打过招呼,请予某日暂停轰炸昆明,日人为了保证日后情报的来源,这个天大的面子是一定要卖给司马介的。

    马贤亮等人特意从各系请足一天的大假来搞开业典礼,几个熟人换上苏同翁预备的新衣兴冲冲的赶到利通商行,一进门,穆怀远就是一愣,因为他发现工学院有个熟识也在里面坐着。马贤亮尚不认得那人,以为也是来观礼的哪家大少,正要上去搭话,旁边的马幼山快步走过去在那人肩上重重一拍大声道:“曹木甲,你怎么有空过来玩?”。

    这个经司马介介绍过来的,外表看上去“又谗又贪”,然而却是“外污内秀的端正君子”不是外人,正是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工学院土木工程系伟男曹木甲。

    那日昆明遭敌机佯攻部队的骚扰,曹木甲早料到当日定会有飞机空袭,又一大早的打点好包袱出去避风头,不过这一回日机来得相当突然,半道上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曹木甲回避时无意救了司马介,但人家却又并不买他的帐,于救命之恩并无报答之意,两人僵持不过片刻,一架日机擦着地面飞过去,后面的气流将他并一大片灰尘卷到司马介身上。司马介气势汹汹的说战斗机不会伤人,这次战斗机不但伤着人了,并且还正好伤着自己,曹木甲撞到他时乱抓之下将他还未痊愈的断手伤口抓开,痛得他哇哇大叫。曹木甲不防自己遇到的是个残疾,说不定他的手正是被日人飞机炸断的,同情心大起,一边扶稳他一边连声道歉。

    司马介如何不知道他的用意?但自己半生也未在人前低过头,此刻让人当成残废一般的看待,自尊心委实受不了,大怒之下要一记耳光抽他滴溜乱转。曹木甲见他目露凶光,知道是自己抓伤人在先,闭上双眼打算受他一记。司马介转念一想,今天的事并不能怪他,这青年反而是一番好意,只是两人之间机缘不合,稍不加克制便会拳脚收场,硬生生的收回举高的巴掌道:“没你事,你走罢!”,曹木甲却闭着眼睛摇头道:“是我弄伤你在先,我做过的事自要担当。”。

    日人为人处事向来讲求好汉做事好汉当,曹木甲的话让司马介大为感动,他的手断在一个姓袁还是姓原的青年身上,那人做了恶事一走了之,不要说担当,连面孔也不敢露给自己看,面前的青年与自己并无任何瓜葛,只不过无意中弄痛自己手腕上的旧伤便要担当一记耳光之责,这等品性不要说在中国,日本也少见。司马介缓和了声音对他道:“与你无干,是飞机后面的气流卷你过来的,我想找人算帐也只好找那开飞机的,不过看来这个是做梦。”。

    他的意思是说即便找到刚才低飞的机师,因是自己人,则说不上要讨还他一记耳光,曹木甲则误会他是说自己站在地面无法上天寻仇,便无意中向他透露了个极重要的军事情报。

    原来中方政府与美方民间机师接触,由美国人陈纳德介绍,打算派员到昆明教授飞机技术。昆明附近没有合适的飞机场,美国运来的飞机无法在昆明起落,因此修建秘密机场这个任务下到联合大学工学院。曹木甲所属土木工程系在其中占据极大的份量,不但要计算机场的土石方,尚要派出现场技术监督以催促施工。他除去不知道机场方位之外,于机场的形状、大小、跑道等等无所不知。司马介说无法找开飞机的报仇,曹木甲便是一鼻子冷哼道:“想报仇?这不简单么?你等几个月自有飞机上去替你打。”。

    他的话与司马介推测昆明附近隐有中国空军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曹木甲说话时司马介还以为他是在顺自己的竿儿往上爬,苦笑道:“哪这么容易哟!也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去了。”,不料曹木甲信心十足的答他道:“不用等那多时候,准叫你见到结果!”。

    司马介见他脸上的神气不像是在开自己玩笑,故意问道:“你说的算么?我也说明天就可以见到自己人的飞机,你唤它出来打呀!”。

    曹木甲最反感别人误会自己,他当初与孙造书在雨夜里撞见时,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光着屁股到处乱跑”,连短裤也自己扒了一半叫人看,司马介这个时候又不信他,曹木甲好胜心又起。他土木系接任务时便已被吩咐要对修建机场的事绝对保密,这尤尚不可,连机场的方位也不明示,只让他们计算施工的工程量。曹木甲并非没有记性,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说,可要在人前为自己争一口气,那么“说一点点”应该没什么大碍罢?

    当即脱口道:“你不信么?我修机场的话还不够你份量么?”。

    司马介对中国话虽了解,但有些俚语或者绕口的就要打打折扣,曹木甲说“我修机场的话”这几个字跑他耳朵里听着甚是敏感,但意思不大明确,或者是说“假如这个青年打算修建一座机场的话,那么后面该如何如何”,但他一个毛头小子说这种话便是叫做“大话”。

    实际上曹木甲的意思是“我这个修建机场的人说的话是如何如何有份量”,司马介单没料到自己面对的是个机场设计员,愣了好大一会儿才道:“你……你说的什么意思?你说大话的么?”。

    曹木甲没想到这个人听不懂自己的意思,他与人争强时这种要赖的招数见多了,有时对方说的道理硬过自己,那么自己便会故作无知的说“你的意思我不懂”。

    既然司马介“对自己的意思不大懂”,只好说得他懂为止了。口气十足狂妄的道:“不懂?见不到我生得像个工程师的模样么?如今我就在替人设计飞机场!”,这话一出口,司马介如同捡到天上掉下的大馅饼一般,前所未有的好运气惊得他几乎晕过去。

    待曹木甲说完了之后,他试探的问道:“你修机场么?你知道修机场要什么学历么?除非你是搞土木工程的。”,曹木甲笑嘻嘻的道:“说对了,你当面的正是一位有才华的土木系大学生。”。

    昆明城南本有一处机场,叫作巫家坝机场,日人担心中**队会利用这里起降飞机,历次对昆明进行空袭时都会照例对巫家坝投弹,如今这里早已被炸烂了,要修建新机场断不会在原址上下工夫,日人间谍对这处一向盯得紧,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召唤自己飞机过来轰炸,曹木甲宣称自己在设计机场,许是在巫家坝之外又有新址被选中了。

    司马介当机立断,不管这青年说的是真是假,先结交了再说。他在这方面的人生经验远丰富过曹木甲,拉拢一个入世未深的青年易如反掌,恰好曹木甲“又谗又贪”,几顿好饭招待下来,连自己姓什么也几乎要忘光了。但司马介老谋深算,知道即是曹木甲把自己当作朋友,关于机场的事也不易过问太深,问深入了怕他生疑,只需把其中关键的数据弄到手,则大致可推测出机场的规模大小和是否能停轰炸机。由此可见,中**队若要修建什么项目,断不能邀请曹木甲这样的蠢货,他这种人外表看上去可圈可点,实际上内里并无好恶之分,一切均凭他当时心情做决定,心情好时便“我来偷偷告诉你”,心情不好时则“凭你也佩知道么?”。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各有杂念(01)
    利通商行开张大吉,无意中将联合大学的数名彼此互相暗熟的青年招集到一起,利通的幕后大老板苏同翁开业当日在场,他自是亲眼看见。曹木甲是司马介推荐过来的,若是别人,苏同翁尚会推测认作司马介随便找的个代理人替他在商行坐镇,这种人最好打发,每月给几百块钱管住他吃喝保证都会相安无事,可如今一看,人家曹木甲与自己“外甥”等人私底下有交情,这就不能不让他有所警惕。如果说日人已在大学校中布下关系网,侦知马贤亮并不与自己有亲戚关系,或者干脆这些毛头小伙子平日就互相知道对方底细,那,只要曹木甲一跟司马介说,司马介会怎样想就不用多猜了。

    苏同翁自从知道手底下几个青年的关系之后,整日提心吊胆。利通商行里有司马介的股份马贤亮并不知晓,他是与日人间谍打过一次交道的,若知会他小心到不失为一个妙法子,但又怕这小伙子年轻没有经验,一旦知道曹木甲是日谍推荐过来的,定会对他有所戒备。马贤亮这些年轻人血气方刚,有时候做事不会顾及后果,曹木甲虽是司马介推荐的,但并不能一百分的断定他也是间谍,说不好只是间谍平日相熟的普通熟人,并不一定知道司马介的底细,若是让马贤亮等人在其身上饱以老拳,事情一败露,自己性命又难保,所以苏同翁也不敢告诉马贤亮实情,但私底下仍叫他对任何人都要咬紧牙关,坚称与自己是娘舅关系,这一点打死也不能改口,余者对曹木甲的背景亦决不可以随便打听。

    马贤亮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让他这紧张,但自己自从在个碧铁路的小火车上受过他一番教导之后,于这节已牢记不忘。他在学校向穆怀远等人传递好消息时从来都是叫苏同翁做舅舅的,开始虽偶有不习惯,但慢慢的也叫顺口了。只是联大土木系曹君木甲为什么会潇潇洒洒的踱着方步进到利通商行实在是让人感兴趣,不止是马贤亮想知道,穆怀远与马幼山、周传男也一样有这念头,幸亏曹木甲当初被司马介推荐时司马介也千叮万嘱不许他说出自己名字,这也是防着年轻人口无遮拦的到处乱说会传到张敬来的耳朵里。

    曹木甲既被司马介看作是“端正君子”,自有他可以为人所欣赏的地方,司马介在相人方面确有一定眼光,马幼山与曹木甲的关系在几个年轻人中是最好的,但即是他无论怎么问,曹木甲也总是一句实情也不透露,这到越是显得他有几分神秘了。

    自从商行开张后,苏同翁立刻开始同缅甸的英人打交道,昆明城内亦有英人商行,其中不乏想联合华人资产在滇缅公路上做交易的,联大马贤亮等人的加入让苏同翁在与英人交道时受惠不浅。要贩金属么?化学系穆怀远在检验金属品质方面手段多多,什么火焰辨别法、置换、解析诸多计策层出不穷。初时还有几个英人想以次充好蒙混苏同翁,让苏同翁拿着穆怀远的化验报告鄙视过几次后具都放老实了。倘若是有大批的木材物料牲口买卖有利可图需要临时做一做时,生物系马幼山又正好能搭上手。随着滇越铁路完全中断的迹象越来越明显,苏同翁暗自庆幸自己总算计高一筹,赶在同行之前与英人拉上了关系。但是个旧的云南锡矿在没有了对外运输的情况下,产量则顿时大减,这又直接关系到他用锡条变作黄金的美梦。

    *****

    由于众人在跟曹木甲共事,以前并不十分熟悉的地方慢慢的知道更多了。马幼山为人活络,与曹木甲向有交情,开张没过两天,穆怀远与周传男人就推荐他出面请曹木甲到茶馆“喝茶”,目的无非只一个:将众人的交情再套得深切一些以方便日后做事。要知道他曹木甲现在的身份乃是利通的“副经理”,马贤亮的经理若不在时当然是副经理说了算,何况马贤亮在做人方面有时还显得太过老实,不拍他马屁亦是照样有好处可收受。曹木甲虽是个副职,但平日里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跟他搞好关系至少可以在平时少听他罗嗦,而曹木甲最大的好处就是只要自己该得的得到满足了,其它的他才懒得打理,“副经理”在他而言是个天上掉下的大饼子,接住了既逍遥又自在,于众同校熟人面前也能常常占到大便宜。

    就职不及两天,马幼山的马屁就拍上来了,他土木系的如何不感到高兴?遂乐颠颠的同去茶馆。

    马幼山曾请曹木甲吃过一次豌豆,让他一个人将手中的那点不中看的小零嘴儿嚼得精光,历经一次重大教训得出的经验是此君“又谗又贪”,今番为防他吃喝不能尽兴,穆、周等人将自己平日所蓄尽数拿出,抱定叫曹木甲“吃不了兜着走”的念头做事。而曹木甲虽初做副经理,在如何摆显派头上显得全无知识,他平素就是不修边幅,司马介形容他是“外污内秀”,实则是毫无形象,只顾一张大嘴巴。

    穆怀远等人请他的客并不到酒楼而是去的茶馆,手头紧张固是实情,不过另一层也确是看透他不会去欣赏环境,请他高雅一点他不一定领情。酒楼与茶馆份属两片天地,酒楼里灯红酒绿布置雅致,茶馆中熙熙攘攘高朋满座;换作是请的穆怀远,要么就干脆不请,要么就上酒楼了。昆明白天让日机骚扰虽多,但到了晚上依然酒市大开,喝酒总有奢处。

    曹木甲颠儿颠儿的与众人到了联大校外的茶馆,这处常有联大学生泡坐,与茶馆老板格外熟悉,那些老板知道联大的学生穷酸众多,是以用来打发他们的零嘴也千奇百怪价廉物美。昆明地产丰富土特繁多,水煮花生只几毛钱便可以吃到肚皮发胀,穆怀远等人早叮嘱相熟茶馆的店东,只要自己几个一进来,那便什么也不用说,水煮花生尽管一趟一趟的送到桌上,因此等他们一进去围着桌子坐下时,这边的店东便吩咐伙计在清茶之外多加了一份水煮花生。

    曹木甲只吃了几颗,外面进来一个人,四下扫了一眼,见到有熟人,背着双手踱方步去到穆怀远等人面前叉腿站住,又向曹木甲打量了一下,嘀咕道:“怎么还这副潦倒的样子?你那个有钱的亲戚呢?”。

    曹木甲只不过有点不修边幅,他现在身份贵为商行副经理,“潦倒”二字断不能加到他头上。

    马幼山抬头一看,说话的人是哲学系钱慕方,连忙站起来招呼道:“老钱?怎么有空也来了?”。

    曹木甲与钱慕方交识不下两次,第一次是厚着面皮向他讨莲子汤喝而不可得,第二次是之后遇到张敬来以为是自己亲戚的时候。他一见到钱慕方,顿时想起自己被那个“老兔子勾引”的事。

    当初张敬来用一只干瘦如竹的手在他脸蛋上一摸,还嗲嗲的说什么“死相”。曹木甲又羞又臊,脸上忽的变得通红,吱吱唔唔的对钱慕方道:“怎……怎么是你?!”,又惊又愧。

    穆怀远等人却误会了,他们早想打听曹木甲的后台,钱慕方一提他“有钱的亲戚”,他脸上马上就红了,这说明曹木甲在昆明也有如马贤亮一般是有着不为人知的叔伯或者娘舅的。

    <b> 说:</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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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十章 各有杂念(02)
    看曹木甲的意思是不想在人前直认,他如今贵为利通的副经理,自是要帮他岔开话提。穆怀远处事比较沉稳,起身将钱慕方一拉,强颜欢笑道:“老钱,几天不见你精神完备了许多,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厮混了?”,他的意思是说“怎么不去陪着于椰萍?”。

    钱慕方哪里能听出他的话外音?答道:“左右无事,闲着也是闲着,出来茶馆看看有无相熟的可以让我打打秋风。”,眼睛一扫桌上的水煮花生,哼哼了两嗓,心中飞快的转动话题好让自己名正言顺的坐下来。

    想了片刻,记起开水房跟穆怀远女友的事,有了,就从这里打开突破口。哼了两嗓之后接着道:“果然遇到好欺的。”。

    穆怀远听了这句话心中甚不是滋味,若是钱、于二人暗中来往,以为将自己蒙在鼓里,钱慕方此刻的说话就是当自己的面在羞辱自己。但又想起以前在茶馆遇到钱慕方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心中自我安慰道:“他就是这样的人,遇到可以白吃白喝的便是好欺。”。

    他如今是在曹木甲面前请客,有利通的副经理在场,再大的恶气也要忍下来,呵呵笑道:“相请不如偶遇,老曹现在是我们经理,看他的意思罢。”。

    他这话既是在认可钱慕方的出现,又是在暗示此刻桌上可以说话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曹木甲,没曹木甲发话,他们这桌子可不是“好欺的”。

    钱慕方又看了曹木甲一样,奇道:“经理?你怎么开起公司了么?”。

    曹木甲别人不怕,在钱慕方面前着实有点抬不起头来,就防他一问到底,若触及自己被张敬来“死相”的经历,只好从此在脸上挡块遮羞布做人了。听他问自己话,红着脸答道:“这个……这个……也……大概……”。

    曹木甲是什么个性马幼山比谁都清楚,换在平时他向来不会说话吱吱唔唔,反到是在钱慕方的面前一副扭捏的样子,心中一团疑云顿起,暗道:“钱慕方好象有他的什么把柄在手里捏着。”。

    周传男一向对钱慕方有成见,何况“副经理”在人前露怯,怎么说也要护着,钱慕方无权无势也用不着对他客气,冷言道:“老钱,曹兄是凭本事坐到这个位置的,你日后有能耐我们也一般的请你。”,言下之意是说:现在不是请你,你还是快快消失罢。

    钱慕方大悟道:“原来是这样,你果然是遇到贵人了。”,心中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涌上来,在他心里,曹木甲那天遇到的“亲戚”还是自己要他追出去认的,现在人家腰杆儿粗了,有人请他喝茶了,自己这“功劳极巨大的功臣”反而成了拿不上台面的货色,且不说曹木甲发达了之后忘恩负义,就平时见多的马幼山也对自己不如以前那客套,周传男冷言冷语的让自己滚蛋他一句得体的回护的话也不说,真是人情冷暖。

    钱慕方自己凄凄切切的想得难受,殊不知自己不顾礼仪跑出来“打秋风”本就是自讨没趣的祸根,换个厚道点的比如马贤亮那样的,他钱某人便会冲上去抓着就吃捞着便喝,他痛快了,人情冷暖四个字叫别人怎么想?并且马幼山心里并不如他想的那样不想说话回护,而是见他与曹木甲之间关系特殊,自己没弄清楚情况时贸然插话怕两边讨不了好。马幼山外在活络,心里想的东西却虑得深远。

    穆怀远见钱慕方说话时脸上一股悲切神色,心中开心得不得了,但他不愿再加油添醋的让钱慕方搅了自己凑成的局面,起身轻轻拍着钱慕方的肩头笑吟吟的道:“老钱,话不能这说,这叫各有所获,你说是么?”。

    各有所获者,疑是曹木甲遇到“贵人”,亦是指他钱慕方与于椰萍的事。

    钱慕方正经八百的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好在他哲学心理系诸般世界观的理论甚多,随便挑出一个称自己心意的黑格尔或是弗洛依德理论皆能在瞬间整理心态,当即打个哈哈笑道:“可不是么?我难道就没有自己的际遇么?”,这话一出口,穆怀远心中便是一痛。

    钱慕方只不过是打个比方在安慰自己,意指人生际遇虽有不同,但穷毕生之立总有遇到好事的时候。穆怀远却误会了,因为他是指的与于椰萍相好的事,甚是尴尬的笑道:“哈,能、能明道理就是好事……”。钱慕方只哼了一声,也不多说他话,转身背着手又走了。

    曹木甲见钱慕方走了,长吁了一口气。觉得额上有点冷,用手指一拭,居然是一滴冷汗。也打个哈哈笑道:“哈,今天真热。”。

    马幼山见他只跟钱慕方遭遇的这点工夫,竟然就生了冷汗,心中暗暗嘀咕道:“不对不对,这事儿一定要去向钱慕方问清楚。”。

    向来性子活络的人也有个缺点,那就是凡事太过好奇,总想东打听西打听,虽未必存着什么恶意,但总归是让人讨厌的。

    *****

    司马介等利通商行开业之后,诸般杂事都丢给了曹木甲,他只在有空的时候与曹木甲私底下碰个头问问商行的情况,看看里面有没有可供分析的情报。

    张敬来的加速器在法人关闭滇越铁路时便没了建造的材料,好只暂时停工了,司马介并不想让他快一点建成加速器,借口铁路封闭需要调整进货渠道,将钢铁设备等物抛至脑后。他不急,张敬来可急破了头。加速器的工作一旦停止,不知再度开工要等到几时,管材等物埋在地下难免不会生出铁锈,这在保养方面又要花大工夫,虽有司马介帮自己做生意不至于让手里的钱坐吃山空,但科学实验晚做一步就有可能前功尽弃。须知在科学的领域里向没有第二名,世上做加速器实验的学者不止十几二十人,与自己抱同样理论的少说也有二、三人,这二、三人便要在时间上竞争,谁先一步成功谁就能标榜史册,永远不会有第二个做成实验的会让人记住名字的。张敬来耗毕生精力,争的便只是一个名气,余者他并不在乎,因此一天一趟的跑司马介那里。

    司马介早与他有协议,一待二人在利益上搭成同盟,便要去视察张敬来的工地,计算最后剩余工程的投入量以便大批量的购买材料。张敬来现在已经当他是自己同盟,自要在这方面互有通融,但司马介尚不想马上就去,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去查明张敬来的加速器的位置和内里诸要素,电报拍回大本营,接下来的只有一场大轰炸无疑。现在得不得罪张敬来是个小事,不要因为他而误了自己和苏同翁的关系才是最要紧的。张敬来的身边依然有中方的特务,最厉害的陈麻子虽然已经被干掉了,但其他人也是个威胁,炸他的加速器须要前后设计妥当,既要炸得准确关键,又要显出是个意外,张敬来邀他去工地查看时他假口仍在安排资金投入的事给推掉了。

    又过了几日,张敬来在茶馆喝茶时听到个意外的消息,好似说联合大学物理系的诸教授也打算搞加速器,虽是传闻,但仍让老张心中突突乱跳,就怕人家搞加速器的目的与自己一样。他联合大学在技术力量上可谓当世无双,设计任何东西都有顶尖的人材,所缺的只不过是资金,这方面若得到保证,十个加速器也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弄出来。好在张敬来在昆明呆了近两年,知道国立西南联大穷酸气同它的技术力量一般都是当世无双罕有匹敌的,他们想搞加速器,先得摸摸口袋鼓不鼓,再加上大西南对外交通几近瘫痪,尖端设备已经很难运得进来,若没有一点独特的门路,想搞高技术简直是不可能。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各有杂念(03)
    张敬来最感籍慰的就是自己的加速器已经搭建了近三分之二,只余最后一小部分,稍加一把力气就可以进行实验。为了给司马介加码,张敬来把联大的那个消息转告了他。司马介听说在昆明又有第二个加速器要准备搭建,心中暗吃了一惊,他对张敬来手里的加速器已是备加警戒了,没想到中国人连续不断的出新,让他们搞出大量的高科技把山山水水都变成战略物资,那时日本也不用打仗顽抗了,直接投降最好不过。

    急切之际决定先搞掉张敬来的设备,方法到也简单,不是说联合大学也要造加速器么?看来还没怎么动工,用轰炸后者的机会把张敬来的加速器炸掉,反正张敬来第一次领自己去看他设备时发现那处距离西南联大不远,派飞机在联合大学扔十颗炸弹,再到张敬来的工地上扔一颗,只要炸得准,能打到最核心的部分,十有八、九他的加速器就变作一堆废铁了。

    司马介素知军工要地往往都有其最要紧的关键部位,只要把这关键部位打掉,其余的设备就无法转动,好比他们做间谍的去破坏一辆汽车,要想汽车走不了,只要弄坏发动机就行了,别的则可以不管。军工场地么,工作用的母机,原始车床都属关键设备,高等科技更不用说,有时只坏一枚真空管就整品报废了。

    张敬来与他说的第二日,司马介就跑到加速器工地上了。

    张敬来的加速器属直线加速,一条笔直的加速管绵延里许,这还是他迫不得已缩简的装置,倘是材料充备,自是越长越好。加速器分设两端,一头发射微粒,另一头则是接收。司马介想搞掉这物,掐头去尾即可。现在加速器还未完工,成品只有一端,另一端还没建成,轰炸方面也显简单了。他在测绘方面自有独门绝技,将张敬来的加速器的地理坐标牢记在心里。张敬来本是想利用司马介给自己办事的,一时托大,将技术中比较重要的部分大致说了一遍给他听好方便他计算资金投入量,但也知道他于高深科学知识所知甚浅,凡事只介绍得比较粗浅。司马介冒充的是个生意人的身份,也不好去细究内详,明知道张敬来在介绍加速器时避重就轻,却难以责怪他对自己有所隐瞒,反正自己国内也有搞高科技的人材,只要拍电报回去把这边加速器的规模、类型一一报告,他们自会晓得应该炸什么地方。张敬来这次在司马介手上吃个大亏让他永远也忘不掉。

    司马介的一个电报拍回去,反应的回电没多久便即收到,定下一个日子要对张敬来的加速器进行袭击,但考虑到司马介身份不能暴露,依他的计策,要借轰炸西南联合大学的机会往张敬来的工地上扔一颗炸弹。这一次所用的轰炸机将与平日略有不同,是在高空水平轰炸机群中夹杂一架俯冲轰炸机。

    在航空轰炸中,水平轰炸时投弹的战机还未靠近目标便要在几里远处进行投弹,炸弹一边下落一边依靠惯性向前飞,投弹员计算正确时,炸弹从高空落到地面正好是在目标区里。但这一轰炸方式命中精度并不高,只可用来对大面积目标进行轰炸,要想炸具体某处要害,只有靠俯冲轰炸了,因为俯冲轰炸机只有飞到目标上空时才开始向下俯冲,投出的炸弹近乎垂直落下,并不做水平飞行,命中精度比之水平轰炸要高出几百倍,但这一轰炸方式要靠近目标区,极有可能会遭到防空火力的攻击。中**队虽缺少空中力量,地面火力尚保有一部,俯冲轰炸机去炸地面目标依旧有可能遭到轻重武器的拦截,为此,后方大本营命司马介赶快查明联合大学左近最近可有布置对空火炮。

    司马介在昆明甚久,日机三天两头让他唤来扔几颗炸弹向来没没怎么遭到大口径火炮的拦截,只在地面有时会有对空机枪的扫射,这种枪弹打高空轰炸机并不顶事,不过打低空俯冲的轰炸机时则有些威慑力。司马介对此不敢忽视,马上将任务分派给其他特务,他自己则去查曹木甲说说的“秘密飞机场”的事,因为其他属员与曹木甲并不熟悉,想从他口中套出情报难似登天。

    *****

    穆怀远虽靠上马贤亮这棵“大树”,但深知寄人篱下并不是长久之计,要想人生握得牢靠,自己得有做老板的心思才行。那天在茶馆请曹木甲的客,正碰到大情敌钱慕方去打搅,穆怀远最后虽然没在“曹副经理”面前大暴劣性,但一口恶气忍得着实艰辛。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于椰萍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邋里邋遢的人,难道是他哲学系的人能改变女生的心理世界观么?黑格尔几时研究过这方面的哲理?那大狂人尼采虽动辄“超人”如何如何,但并不见得“超人”会跑来联合大学跟区区化学系凡夫俗子穆某争风吃醋罢?

    穆怀远情伤之余亦是有些不服气,他当初追于椰萍时便要过小手段,肚里知道自己并非英俊外表那般的是个君子,只是人前做得好形象,钱慕方竟敢掘自己的墙脚,那好,明里暗里也要给他吃点小苦头。

    穆怀远被女人甩也不是一次两次,最明白其中的痛处,要让钱慕方吃到苦头不用去与他扭打,把于椰萍当作一把利刃去刺他的心灵就能让这哲学系的“超人”顿时改变世界之观。只是在如何使用于椰萍这把“利刃”方面穆怀远尚有顾虑,他又不是对于椰萍心死如灰,若是那样的话也谈不上对钱慕方有一肚子恶气了,十有九成还是想着于椰萍能再回自己身边,让她知道自己是在利用她去伤害钱慕方的“超人之心”,光火时变身做“女超人”,联同钱慕方来对付自己可不妙,须得暗里使绊儿叫这两个人去互相猜忌,然后分而化之渔翁得利。

    穆怀远主意打定便决定先从于椰萍身上动手,她总不至于因与钱慕方暗里有来往而马上将自己拒之门外罢?

    恶念起时脸皮顿时增厚数寸,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跑去找于椰萍。

    于椰萍几日不见他,早想得心里发慌,见他来找自己,高兴得再也不拉长脸了。她跟穆怀远没什么大矛盾,只是上次听穆怀远说要参加学校的“三青团”而发了个“最后通牒”以示不满,后来一想,穆怀远要搞“党务”也不过是为了日后毕业好找出路,社会终究不是学校,没有一定的人事关系找工作多显困难,他的目的无非是想多交识些有来头的人,那便由他好啦。穆怀远找过来时,于椰萍如沐春风,心头积了几天的阴云一吹而散。

    她若是先跟穆怀远说钱慕方的事,穆怀远以前的误会定会释然,心中尚会念一声“啊弥陀佛,差一点坏事。”,可惜她高兴太甚,又偏不知穆怀远此时来找自己是不怀好意的,先说的一句话便是:“恭喜你找个好前途!”,随后问的又是马贤亮的事。穆怀远这方面还没告诉过她,心中一闪,以为是钱慕方跟她说的,已有成见在先了,暗道:“她八成是从钱慕方那里听说的,这时候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对我热情,想来是有所图谋。”,这成见印在心中,嘴上淡然道:“谁告诉你这事的?是马幼山?还是周传男?”。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各有杂念(04)
    于椰萍嘻嘻笑道:“这大的事情还有不透风的墙么?自然是有人吹风了。”。

    穆怀远又暗道:“果然是钱慕方那家伙!”。

    心中涌出一股怒气要让钱慕方好看,忽的伸手将于椰萍抱住,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笑道:“椰萍,想我了么?”。若是答“想”时,证明这女孩是个势利眼,“超人”在她心中的份量比不上一枚银洋。

    于椰萍果然答:“想!”。

    穆怀远心头生出一股厌恶,强笑道:“那好,那就再来一下。”,作势又要去亲她,于椰萍嬉笑着将他推开,说道:“别见机,想揩油么!”,穆怀远假惺惺的笑道:“怕以后还揩不到么?我且挂帐日后一起算利息。”。

    于椰萍脸上一红,轻轻在他腰上拍了一记嗔道:“想得到挺美的。”,转而又问道:“听说中文系那个马贤亮的舅舅是昆明的大老板是么?”。

    穆怀远想:“她问这事怕是又想去亲近马贤亮捞更多的好处。”。

    淡淡笑道:“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好象是有个亲戚在昆明。”。

    于椰萍听他的语气有点假做,猜他是不愿在自己女友面前显得低人一头。穆怀远的个性她有的地方比袁求生都能把握清楚,这种人向来心高气傲,别人在昆明有亲戚撑腰而自己却没有时,往往有点儿自卑感,她是穆怀远的女友,自不会在男友面前长他人威风而灭自己志气,听穆怀远的说话,遂耸耸肩膀哼道:“有亲戚撑腰自是好,咱们联大千把来人,人人都在昆明有亲戚也不大可能,校友中出一个两个有后台的也不错,不过还要看他能不能都帮得上忙。”。

    穆怀远对这话大是赞同,叹息道:“哪里都帮得上的?我和马幼山、周传男不是运气哪有今天的结局?”,心中想起初次与马贤亮结识的情形不由得在身上打个冷战。当日马贤亮若不是逃课在茶馆里睡觉,又若不是在同一家茶馆,几个人断难碰得上面,许是今天得着马贤亮帮助的是另几个人。

    只听于椰萍说道:“你打算靠着他一辈子么?”。

    这话真说到穆怀远心坎上去了,他早知道寄人篱下不是长久之计,马贤亮年纪青青就当上商行的经理,幕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故事,不说他是不是会使诈,就他舅舅苏同翁也不好惹,这种人用完自己以后请卷铺盖时不会对外人有丝毫怜悯。马贤亮看上去是个经理,但实权则是在苏同翁手上抓着的,就是那个“曹副经理”也比自己这几个的地位要稳固得多。

    穆怀远反问道:“小于,你怎么看的?”,他跟于椰萍交往久了,说话有个习惯,但凡叫她“小于”时,便是在说正经话。

    他既向于椰萍讨主意,于椰萍答道:“我能怎么看?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咱们现在连学业都没完成,想一步登天可没这本事。”。

    于椰萍的话也属实情,大凡做事,最忌心浮气躁,刚起个头便要这样那样。穆怀远还没毕业,跑去商行做事时极大程度上是做的兼差,虽然有马贤亮的关系罩住暂时不使丢掉工作,但这工作的稳定性毕竟有限,不知道哪一日苏同翁商行运行不良要裁员时,他这连校门也没出的自是首先要裁的对象。

    穆怀远道:“那你还说我‘打算靠他一辈子么’?”,于椰萍又笑道:“我若是乱说,你还以为我是在指使你做事,嘴巴上不发牢骚,心里多半生厌。”。

    穆怀远听她的意思到像是有些计较的法子,神情振奋之下连声道:“你说,你说。”。

    于椰萍道:“说出来仅供参考,可不许骂我。”,穆怀远正色道:“计关将来,谁敢骂?”。

    他与于椰萍交往久了,知道她素有小聪明,听她的主意不一定有实用,但可抛砖引玉激发灵感。

    于椰萍道:“马贤亮他舅舅开商行难道不与人交往的么?我反正在学校里也有个感觉,就是有时候会生出一个妙主意,可又不知道该去向谁说。要知道大家一起住校的,都是‘伸手派’,做起事来口水很多,少的是有门路。马贤亮的舅舅在生意上有朋友,也有对头,主顾也多。你记住这些人,日后就是离开了他的商行,到别处找事做时,手上有这些门路也不怕缺少饭碗。”。

    穆怀远将双掌一击,大嗓门叫道:“高明!”。

    于椰萍所言极为正确,大凡初出商道的青年,冲劲十足,吃苦并不怕,只是有时会有牛犊落井无处使力的感觉,经验缺乏虽是其一,缺少相熟的门路也是重要因素。像穆怀远这样在昆明无权无势的临届毕业生,除去一个强健的身体和灵活的头脑之外一无所有,想在异乡安身立命,光靠蛮力硬拼是不行的,须借助一颗聪明且正是好记性的脑袋。

    苏同翁的商行中成日有人来打交道,无论生意谈不谈得成,来的大多是在别处说得上话的大老板、小老板,自己跑勤快点经常在这些人面前露露面,各处均会留下一个好印象,日后在苏同翁这里干不成了,到别处时人家多认得自己,不管是去应聘工作还是去找门路,都比一般人要来得便捷。

    于椰萍现在虽是“伸手派”,但她的话中道理十足,为防让穆怀远鄙视,开口之初已申明自己的话“仅供参考”,穆怀远将“高明”二字叫出口后心中又是一痛,暗道:“小于怎会看上钱慕方那样的家伙?定是钱慕方不好,用他哲学心理系的什么诡异理论说得于椰萍一时糊涂。”,不知不觉中伸出手拉住于椰萍柔声道:“小于……我……你……”。

    他想开口责问于椰萍为什么去与钱慕方好上了,可只结结巴巴说了几个字就又打住,暗里道:“不行,说了叫她认定我是软弱草包,我只要把钱慕方打败了,让她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

    于椰萍见他脸上的神色似有难言之隐,怎么也猜不到是当日在开水房与钱慕方的一番举动让男友误会之下吃起了大醋,冲穆怀远挤挤眼睛笑道:“怎么?”。

    穆怀远方才将念头在心中转了一回,决定不跟她说实话,脸上堆起笑容道:“你好漂亮!”。

    这种话在此刻从男友口中说出来,比之价值万钱的珠宝还要叫女孩子开心。于椰萍满脸通红的假意嗔道:“真讨厌,怎么现在说这种话。”,心中却喜道:“你再多说几遍。”。

    于椰萍又回到穆怀远身边,惜乎穆怀远这次是居心不良,竟然把她当成个势利眼,表面上与她和好,私下的诡计是想用她去刺激哲学心理系的钱慕方。钱慕方跟于椰萍之间什么事也没有,他穆怀远的小算盘打到最后吃亏的还不知道是谁。

    马幼山和周传男见穆怀远跟于椰萍又走到一起去了,心中皆有释然,推测自己二人那天在开水房遇到于椰萍跟钱慕方在一起其中定有别的原因,绝不会是这两个人暗中在互相交往,这件事说不定于椰萍已经向穆怀远解释过,别人再多嘴就显得有挑拨的嫌疑了,因此几个人跑到一起后对开水房里的事谁也不提,只马幼山考虑到于椰萍的安全,也觉得她女孩子胆子忒大,竟敢在昆明响空袭警报的时候还留在学校内,两个人再次偶遇时便好心的予以提醒,这一提到把于椰萍心中的火气又钩起来了。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各有杂念(05)
    她与钱慕方之间的矛盾尚未完全缓解,上次日机在校内扔炸弹,她与马幼山、周传男要去寻穆怀远时,钱慕方对自己熟人的生死一点也不放心上,只顾及自己煮莲子汤能否方便,这种自私自利的邋遢鬼不给他吃足苦头实在让人不服一口恶气,马幼山与她提醒时她便反过来蛊惑这生物系的道:“马幼山,想不想喝莲子汤?”。

    在这艰难的时节还有谁能搞得到莲子汤?除了哲学系钱某别无他人,马幼山不是不知道。但平日里难得见到钱慕方弄这稀罕的东西,他弄这稀罕物的时候天上又偏是掉炸弹的时候,想在哲学系“钱超人”手中吃到好东西须得有献身精神,马幼山又不是袁求生,为了养跳蚤豁出去可以连小命也不顾,于椰萍一说,只好干咽口水回绝道:“还是不喝了。”。

    于椰萍看他的神情猜到他是没胆量,冷哼一嗓道:“我本来是可以从别人手上分一杯羹的,但女生总不好意思开口去讨。你上次在开水房也看见了,那厮总不顾交情,只想着自己的芝麻小事,这种人不给他点厉害尝尝他永远还是自私的。”。

    这话换个别的人说,以马幼山和钱慕方的交情定会予以白眼以示其不满,然于椰萍则大不同,钱慕方是得罪她在先,事情虽然过去许久,但女孩子小心眼容易记仇。马幼山没交过女友,于这一节的教训来自自己父母的口角。素来夫妻争吵,总会有一方将另一方的旧伤疤揭起,诸如“三年前你如何如何”,“咱们结婚以前你又如何如何”,且说这话的往往会是做妻子。马幼山由此得出个结论,即女人是有长久记性的,不然怎会记得“去年夏天的某夜我身上让蚊子咬了三枚大包”这样无聊的琐事呢?

    于椰萍要给钱慕方难堪,在马幼山看来再正常不过了,这叫凡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无处可逃。”,钱慕方的末日怕是到了,但自己与他相熟,去替于椰萍当枪使不但有愧于朋友交情,自己也显得白痴了一点,唯一可以做的是两不相帮,并且叮嘱女孩子不要闹出事来。

    于椰萍到底还是年轻了一点,世上的事有时不知忍让,本以为马幼山是穆怀远的好友可以帮自己出气,她的法子无非是请马幼山到时候找到开水房里陪自己一起去搅得钱慕方不得安宁,马幼山一拒绝,反到让她觉得颜面无光,心中越发的打定主意要“亲自去修理那个邋遢鬼”。

    她也不是全无分晓的傻瓜,自己要亲自搅穆怀远的熟人不得安宁,这事还不能让他知道,不然他男子汉大丈夫为了朋友义气时定会骂自己是“小女人”,当前已有马幼山现身说法,他尚且不赞同,何况穆怀远乎?

    于椰萍接过马幼山的话意,连连认错,口口声声“你说的对”,但自己与钱慕方结仇的事也请马幼山“不要说给穆怀远听,免得他难做人。”,心中却狞笑数声,暗里道:“是去通知学校将开水房上锁好还是接着在那里跟他干的好?”。

    马幼山以自己父母吵架的经验度于椰萍的心思,暗中为哲学系“钱超人”捏了一把汗。他自己父母每每干仗,打到最后取胜的定是母亲,父亲枉做一条男儿汉,总在身上多出几道爪痕。钱慕方不过嘴巴上来得,手头的功夫一向不曾见到,他跟于椰萍较量,会不会像自己老爹那样被女人掐得疤痕累累?

    *****

    司马介为了曹木甲所说的秘密飞机场的事,在昆明近郊几处可能的荒野中勘了一遍,但很可惜,这几处地方并没有动工的迹象,连派人勘测地形的坑洞也没有挖掘的,想跑到联大工学院教授那里打听,他们掌握的秘密肯定比下面的学生要多,但去问他们就是找死,这些人的身边现在肯定已经有了暗中保护的中国谍报员,任何接近他们的陌生人无一例外的都要受到密切关注,自己身为日谍在昆明的一个头目,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绝不能轻易犯险。曹木甲虽然“又谗又贪”,然而并不是可以被收买的对象,这种年轻人平日看上去不修边幅,好似混混噩噩,心里面的民族情结比谁都强。司马介做了多年的间谍,识人方面一向有自信,这个青年不好动他,从他口中套情报不可操之过急,须得慢慢来,诱得出消息只做平白的又捡些便宜到手,诱不出也不要怪任何人,总知能结识到这样有价值的人在情报工作中已是一大胜利了。

    他勘探了几日以后,将心中预定的最后一处荒地也走完了,见没什么收获,这日正打算回去,耳中忽的听到天上隆隆作响,心中暗道:“飞机怎么飞到这里来了?”。抬头去天上寻找,只见从西南的一座山头飞过来一架小飞机,那飞机好似快没油料了,从山头越过来以后便开始摇摇晃晃的找地方降落。

    这处在昆城西边,距城有三十多里路,山高林密,强行降落定会导致机毁人亡。那开飞机的见下面没有可供降落的地方,又加了一脚油门将飞机拉得更高,迅即又将油门一收,发动机转速减小,越过司马介的头顶向昆城那边滑翔过去。

    三十多里路光靠滑翔可以跑多远?不及十数里地,这飞机的高度又降下来,驾驶员复又加紧油门,机头上那螺旋桨轰的飞转了数十圈后哗然止住,这飞机的油料是彻底用尽了,无声无息的向地面冲去。将至地面时,驾驶员将机头猛的拉起,那飞机向上一冲,速度顿时没了,砰的落在地上砸得一响。

    从机舱里爬出个神气活现的西洋青年,先嘘嘘的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后从机背上跳到地面,在一旁拉开裤子放了一泡尿。他早憋得急了,放到一半见左近围过来几个中国人他也舍不得停下,放完了将裤子扣好,伸出一只手向那些中国人打招呼。

    那几个中国人乃是附近种地的,这西洋青年的飞机正落在他们菜地里,机轮所到之处青菜具被压烂。乡下人如何会同他甘休?待他放完尿,几个菜农冲上去将他手脚一扭,先在胸腹上赏了几拳,痛得这青年叽哩哇啦的大叫起来,只是语言不通,他说什么乡下人也听不懂。又赏了几拳,拿裤腰带绑住了向城里去了。

    司马介过了半天才赶到停小飞机的地方,这里已围了几十个人,都是左近村子跑过来看热闹的,有些顽皮的童子甚有三五成群的爬上机翼去翻驾驶舱里的东西。司马介担心他们拿走里面的重要情报,如今这架飞机不知从哪里飞过来的,来的目的又是什么皆是自己想要知道的。

    左右扫了一眼,见人群中并无什么官样派头的人在,自己先冒充了再说。

    走出去对飞机上的那些童子喝道:“下来,都下来。”。

    那些孩子并不服从他,站在机翼上向他挺胸凸腹的叉起腰反喝道:“就不下来,你把我们怎样?”。

    司马介出外执行任务时身上多有带着短枪的,这时候将短枪从腰上拔出来向他们摇晃道:“他妈的,不下来就枪毙你。”。

    那些孩子惊叫一嗓,噼里啪啦的从飞机上跳下去,又都跑到人群后面隐了起来。司马介故意哈哈大笑,又向四面的围观者“吩咐”道:“上头接到消息,这西洋飞机不要损坏了,大家退出菜地站远一点。”。

    一听是“上头”的命令,乡下人哪有敢不听的?各自挪动脚步向停机的菜地外走去,司马介收起短枪反身跳到机翼上俯身去看驾驶舱里的东西。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各有杂念(06)
    要想知道这飞机的来龙去脉,只要找到导航地图就行了,上面不但标有飞机起落地,连中途经过的地段也一清二楚,司马介主要就想拿到这物,可找了半天,里面居然没这玩意,他不禁有点犯糊涂:开飞机的不带导航地图如何飞行?

    愣了片刻暗道:“是在飞行员身上么?还是让乡下人拿走了?”,又转身去喝问那些还没走的观众:“你们刚才从里面拿过什么东西没有?谁又看见开飞机的往哪里去了?”。

    众乡农纷纷摇起脑袋,其中有人问道:“你‘上头’来的不知道他跑那里去了么?”。

    司马介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他欺这些乡下人没见过飞机,唬他们道:“你们是说先的一个么?他是坐飞机的,开飞机的呢?”。

    乡下人果然被他唬住了,这些人向来知道但凡是可以跑动的,定有一个使唤人,比如撑船的会有一个船家,赶车的有个车把式,城里拉洋车的还有一个车夫,开飞机的自少不了这些。那些乡下人顿时闭上口噤若寒蝉,怕自己多嘴时又说出让人笑的话来,一个个摇着头不做声,只先的那些淘气孩子在人群后面欢叫道:“开飞机的,开飞机的,没人开飞机的。”。

    司马介想:这飞机落地的消息过不多久就会让昆明的行政大员知道,用不了几个小时大批的中国暗探和主管大员都会赶过来,自己不能久留,多找一点证据赶快溜。遂又去机舱里看,终于找到一册旅游地图,上面的英文写的是缅甸首府仰光导游图字样。

    司马介暗道:“是从仰光飞过来的么?”,把这册导游地图偷偷塞到自己口袋里。再翻了一下,别无它物了。反身跳下飞机,装作前后又勘测了一回,叉起一边的腰对远处的围观者大声道:“你们不许碰这洋玩意儿,不小心撞翻了赔一世也赔不起,只许在远处看,我要去向‘上面’做报告,有别的官儿来的时候你们别说我来过。”。

    那些人里又有人奇道:“你不是‘上头’派来的么?怎地还怕他们知道?”。

    司马介故意讥笑他道:“蠢材,我去做报告,领功劳的不是后来的老爷么?”。

    这话又正中乡下人的思路,他们活一世也不会看到做官的会一个人先跑过来勘测事故现场,定是先有下面跑腿儿的做先锋,司马介的话说得极对,做事的是下面的人,上面来的只是在人前绕一绕摆个样子叫大家看。那些乡下人一阵轰笑,将发问的那人反弄得面红耳赤。

    司马介在中国久了,知道做官的大多在人前有些架子要摆,大员有大员的派头,小虾米也有小虾米的威风,又故意弹嗽了一嗓,将一只左手背到背后高仰着脑袋踱着方步从人群中脱身而去。

    幸他走得快,没过一刻钟,几个头戴文明帽的西装汉子踩着自行车急匆匆的赶过来,到菜地外纷纷跳下车哐啷的把车往地上一倒便围到那小飞机的四面,一个个神情紧张的腰里掏出短枪防人靠近。围观的乡农发觉气势不对,都各自向四外看,看了不一会有个中年的汉子眼尖,指着远处道:“城里的大官来了。”,众人又都一起转过头去看昆明城的方向,那边连马带车跑过来一大串,最后面尚有一辆军用卡车在乡间的土路上慢慢的爬行。这边守备飞机的几条西装汉子中有一人闻声跑过去分开人群张望,回过头又对自己同伴大声道:“来了!”,那几个人听了他的话只是点点头,并不作答。

    待那些人马赶到时,最前的八、九匹马背上先跳下几个背着长枪的兵,不由分说将围观的乡农向两边轰赶,中间闪出一条道等后面的人好过。众乡农见有热闹好瞧,越是乱轰轰的挤到一起踮起脚伸脖看后来的那些人。

    随后赶到的是几个骑着自行车的长袍汉子,具是文质彬彬的模样,在人群外撇腿儿下车各自先把车架稳停放好这才一起向人群中闪出的通行道走去。最先来的那几个西装汉子看到他们便把短枪往腰里一系,领头的那个汉子向长袍者之一道:“段主任,没有人靠近过。”。

    那姓段的是个长眉俊朗的四十多岁中年,一双眼目甚是锐利,将眼睛向四下里一扫,轻轻摇了摇头道:“未必,这些菜农住得近,说不定会有管不住的顽童已经上去翻过。”,又一转身招手向那几名扛长枪的兵说道:“不要惊吓这些看热闹的,由着他们在这里看罢。”。

    那些兵本来还对乡下人气势汹汹的吆三喝四,听这位“段主任”一说,态度马上变缓和了许多,手中的枪托也不再用力往人身上招呼了。姓段的见后面坐军用卡车的人还没到,便径自低头去飞机下搜索,那几名西装的手下不知他要做什么,脸上显出怪异的表情,那意思是说“地上有东西好找的么?”。

    与姓段的同来的几名长袍汉子中有一人发话道:“段主任,你要找什么?”,抬腿要过来,那姓段的汉子忽的惊道:“别过来!”,那人连忙收住脚看他下一步会怎样做。

    姓段的汉子指着菜地里的杂乱脚印道:“看,有人已先来过了。”。

    那几个西装的头目小心翼翼的绕开地上的众多脚印走过去弯下腰仔细打量,却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不禁问道:“段主任,我怎看不出有什么名堂?”。那姓段的用手在地上虚画了一大圈,指着其中一枚脚痕道:“你看,这枚脚印并不像其它的那般杂乱,别的脚印一到飞机下面都乱七八糟,那是乡下人觉着好奇时东看西看留下的,这枚大人的脚印到了飞机下面后只在机翼下停住,我猜他是想踩着翅膀爬到驾驶舱里去看。”,站起身又去指着机翼上众多湿乎乎的脚印道:“这上面除他一枚穿着鞋子的脚印外,其它都是乡下孩子的光脚泥印。”。

    转身向地上扫了几眼,自言自语的道:“这人跳下飞机后并未直接离开,而是又围着飞机走了半圈,哼,脚印离机身这远,脚尖又是向外,可见他并不是要看飞机,只是在做样子给人看。”,抬头去问那些乡农道:“喂,你们方才可见到一个大人爬上飞机么?”

    众乡农早得了司马介的叮嘱,听见有人问,自是大摇其头道:“没有,没有。”,那姓段的一愣,扭头去看旁边的西装汉子,那西装汉子从腰里又把短枪抽出来,咔的拉动枪机吓唬众人道:“分明有人报告刚才有个家伙先我们一步来过,你们敢蒙骗老爷么?”。

    乡农见他把枪抽出来,反而觉得他无能,一个个翻起白眼理也不理他了。与姓段的汉子同来者中另一长袍戴眼镜的说道:“诸位乡亲,这事极重要,有见着的不妨告诉我们。”。

    他说话到挺客气,只是乡农们刚才让那西装的踩在头上威风过,哪里肯再轻易答话?姓段的见没人作答,皱了皱眉头将手背了起来。那西装在人前失了面子,悄声向他请示道:“段主任,我看这些刁民是知道许多情况的,干脆全部扣起来一个一个审问。”。

    姓段的汉子显得很吃惊的看着他道:“杨队副,你要问他们什么?”,那个姓杨的道:“自是问爬上飞机的是什么样的人了。”,姓段的轻声笑了笑,伸手拍拍他肩膀道:“这里几十号人,大人孩子男女老少一大队,都抓回去审问不怕民变么?一百个人里面能答得咱们兄弟满意的不过区区数人,犯不着为了追查这几个知情者抓几十个垫背的回去生事。你先把枪收起来,等后面的人来了再做打算。”,那姓杨的面上一红,将短枪又掖到腰带上。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各有杂念(07)
    等了一会,那辆军用卡车终于慢吞吞的爬到了,从上面跳下十来个人,当中七、八名长袍的青年。又从车上抛下长绳、木桩等物,一起拿到菜地里将飞机圈起来。他们后面上来的人里有大员模样的穿黑色中山装的中年胖子,一边掏出一方手帕在脸上擦拭一边对先到的几个兵发话道:“有没有闹事的?”,士兵中一个头目向他敬个礼答复道:“报告,没有敢闹事的。”,那胖子点了点头道:“唔,这才好,谁敢闹事就拿绳子绑了送到城里去吃官司。”,将一双贼腻腻的眼珠向四周的人扫了扫。

    众乡农最怕这样的货色,知道惹了这种人总会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连那姓段的和姓杨的也在心中暗自吃惊,两个人几乎同时在肚里窃窃私语,一个是“这家伙是个大贪官”;另一个是“用不着我惹民变,有这家伙在迟早会发生民变的”。

    那胖子身后走出一个老者,径自去向姓段的低声说话,两个人边说边走,到了机翼下,那老者道:“我上去看看。”。

    那些正在圈地的青年跑上两个将他双脚用手托起,待上到机翼上之后,那老者趴在驾驶舱边向里看了片刻,又一屁股坐到机翼的蒙皮上皱起了眉头。

    姓段的仰头问道:“如何?”,那老者埋头苦思了半天,忽的大声叫道:“哎呀哎呀,怎么偏落在这里,让菜农一生气连修建机场的地皮也买不到了。”。

    他这一嗓子叫得同行的人都惊愕的望他看,姓杨的“队副”愣愣的嘀咕道:“怎么跑到这里了,不是在……”,那姓段的反应极快,扭头向他低声道:“让他说。”,姓杨的西装汉子顿时有点恍然,轻轻“哦”了一声将口闭紧不语了。

    那老者站起身叉腰向地上的那个胖子大声道:“陶专员,我认为那美国青年是不对的,他压坏了菜农的地,活该他捱揍,我要代市政向这里的菜农道歉,并且人家不愿意的话,我们坚决不可以强迫收购这里的土地。”。

    那个姓陶的胖子脑瓜生得迟钝了,怔怔的不知该如何去与他答话,这边姓段的大声道:“那怎么行?压坏菜地并不见得就不好意思收购了,我看那美国人反而是正好成全了咱们,这下连土地也不用翻种了,直接卖给我们干脆得多。”。

    那几个圈地的青年不知中间生出什么变故,见两边的意见相左,怕一会争得激烈时会动粗,劝那老者道:“周师,不如先搞定这西洋飞机再谈其它的事罢。”。

    那老者连连点头道:“说得对,说得对,先办完正事才好。”。

    托他上去的两个青年又伸手将他接下来,左边的一个问道:“周教授,打算把这洋玩意儿怎么办?”,右边的那个道:“我看不如拉回工学院给大家作研究用。”,那老者向姓段的这边努努嘴道:“这还轮不到我们说了算,看看别人是什么意思。”。

    姓段的即正色道:“拉回工学院修补研究,把结果告诉我们。这东西不会是从占领区飞过来的。”,又走到机身边拍了拍上面的一行英文字母道:“爱丽丝。我怀疑这是私人飞机,若是从南边飞过来的,估计会在哪里起飞?这机可装的油料与剩余油料之差就是我们要的里程了。”,冷哼一声又道:“那美国人说他是从仰光飞过来的,这种只能骗一骗白痴。中缅几时开辟过这样的空中航线了,我到怀疑他是从越南飞过来的花花公子。”。

    那姓周的老者向他摆了摆手道:“不然不然,滇缅边境有条空中航道还是有人飞过的,工学院航空工程系有位教员在帮助中央飞机制造公司修理教练飞机时同一名美国人往缅甸跑过一趟购买零件,我想多半是他们飞过的航路让别的大胆青年知道了,你还是回去好好打听一下。”。

    那姓段的惊道:“竟有这种事么?那教员叫什么名字?”,那姓周的老者指了指左近的另一名青年道:“问他,那教员是他们系的。”。

    被指到的那青年正要作答,这姓段的将手往下一压,低声笑道:“这里不要说,回去说给我听。”,他是怕这里人多嘴杂,乡农听到了以后会叽叽歪歪的到处传扬。那青年甚是聪明,将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众人勘了一会,那姓周的老者命随同的工学院青年写了份事故调查报告,自己并在上面签了字据。这边姓段的汉子又低声去与那个陶专员说话,不知说的什么,那陶专员的一张胖脸上满是不愿意,但又好似受过更上头的吩咐,姓段的说什么只好点头认了,向把守的几个士兵发话道:“你们留这里听段主任的吩咐做事,我先骑马回去了。”,那几个兵向他敬了个礼,当中有个居末的拍他马屁,到一边牵了一匹高头大马过来请他骑。

    那陶专员是个大胖子,平日只知道坐车,让他骑马可是个难事,一只脚好不容易抬起来踩到马镫里,却怎么也蹬不上马背去,想拍他马屁的那个兵连忙跪在地上用手托他另一只脚,托了两下竟然还托他不动,心下发狠道:“看来要使出吃奶的力气了。”,猛的发力,将姓陶的专员掀到马背上。

    那陶专员坐立不稳,差一点要从另一边掉下去,第二个兵连忙又冲上去扶住他的另一条腿仔细套到马镫里。那陶专员几乎在众人面前丢脸,嘴巴低声骂骂咧咧的,伸出右手将马的屁股拍了一下。

    他的腰粗过别人,仰俯皆有不便,伸手拍马屁股时腰不能后仰,这样一来手臂略显不够长,只拍到马背上,惹得旁观的乡农哈哈大笑道:“这高头大马,只刚才那方脸的汉子才骑得有派头。”,言下之意是说你“陶专员”骑马不但显不出气派,反而像个小丑。

    姓段的汉子一听“方脸的汉子”五字,将目光与那姓杨的悄悄一碰,那姓杨的低声道:“会不会是司马介?”,姓段的依有点怀疑的道:“他来这里做什么?”,两个人向没人的地方多走了几步小声说私话。

    这边姓周的老者见那陶专员拍马走了,指挥众人用粗绳将小飞机系牢,机尾放到卡车的后面挂好。这小飞机的份量甚轻,七、八个人便能晃得动它,挂到卡车后面以后将卡车发动起来向前慢慢拉,不一会便把它从菜地里拉了出去。

    出了菜地便上了干路,这架飞机下坠时是落在松软的湿土里,上下损伤并不严重,那个工学院航空系的青年在卡车油箱里借了一点汽油加在飞机的油箱里,又跳进驾驶舱东捏西掰了一会,只听轰的一声,飞机头上的螺旋桨重又飞转起来,还没跑动,那青年又赶忙将发动机关上了,站在驾驶舱里向外的人道:“还好,还没坏掉,不过回去以后油箱要清洗一下。”,下面的他系青年问道:“是里面进了脏物么?”,上面那青年道:“是方才我借的卡车汽油,我只是用它压油管里的余油发动机器,这东西入不得航空发动机的肚子,回去只需要把油箱到干净就行了。”

    众乡农见那青年发动了机器,七嘴八舌的大嚷大叫,那些乡下的顽皮童子亦是大叫道:“开飞机的,开飞机的回来啦,哦哦,坐飞机的又跑啦。”。

    姓周的老者对左近叫得最欢的那个顽童笑道:“喂,小孩,什么开飞机的坐飞机的?这物只能坐一个人,你不看见么?”,那孩子又不是个瞎子,怎会见不到驾驶舱里正好只装得下一个人呢?却又故意反驳道:“背上不能再坐人么?我刚才就站到翅膀上去了。那个方脸的官也说有人坐的,他是大官,你不是,所以你说的是错的。”,姓周的老者哈哈大笑道:“怎么当官的说话比你用眼睛看的还要真切么?”。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各有杂念(08)
    姓杨的汉子听到那孩子说话,跑过去吓唬他道:“你上过飞机么?那你刚才一定在上面偷过东西,我们检查的时候正好看见里面丢了许多钱。”,旁的一个大人听他诬赖自己孩子,将那顽童往身后一拉大声道:“我的孩子是有家教的,刚才只是见识了一下,并没有偷东西,这里许多人都可以为我们做证明,拿东西的是先头的那个方脸,你们是熟人,可以去问他要。”。

    姓段的汉子也走过来说道:“方脸的?他对我说没有动过这飞机上的东西,难道是他在说谎话么?”,另几个乡农纷纷道:“我们都看见他拿过东西,还偷偷塞自己口袋里,是不是钱不敢打包票,不过你们自己人里监守自盗可不要怪到我们乡下人头上。”。

    姓段的将那“杨队副”又招到一边低声道:“看来应当是这个日本间谍来过,但我猜不透他大老远跑到这里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专程等这架飞机么?”,姓杨的答道:“他从飞机上取走的东西会是什么?是导航地图还是其它要命的玩意儿?”,姓段的叹了一口气道:“唉!我最多只能分析到这儿了,若是早先你们陈队长没死,他定会又有新发现。回去问问那美国青年,他要是不对咱们撒谎,多半可以知道这架飞机上丢了些什么。”。

    联大工学院周姓老者过来悄声道:“这里的菜地既然已经圈上了,那么后的事就要如刚刚假设的那样,在这边也设个圈套,保证巫家坝机场顺利施工。我回工学院后把土木系的学生带过来勘测丈量,菜农方面你们负责疏通。”,姓杨的小声道:“如果这边拖太久了,不但不好保守秘密,资金方面也比较浪费,是不是请周先生联合工学院的教授向上面打个联名报告,把这里也做为一个预备机场?一则可以以假乱真,二则这处在昆明西边,地形隐蔽,比巫家坝距离东边的日军要远,一旦巫家坝遭到大规模空袭时,这里还可以临时起降飞机。”。

    那老者看了姓段的汉子一眼道:“段主任的意思……?”,那姓段的答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毛先生的意思。他的想法是分别在昆明左右分设几处临时跑道,资费方面当然是要降到最少。万一日后战机升空接火,巫家坝的地面跑道又正好被炸断,这些临时跑道就管上大用场了。只不过我们在这一方面不是行家,着眼点是用战争的观念做打算,比不得你们专家的意见。同样的报告,由你们发上去比我们要灵验得多。”。

    那姓周的老者向四处的人扫了一眼,工学院的青年把飞机弄出菜地之后便打算回去了,但先自己一步到的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这几个人具是随着姓段的骑马过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来头他并不清楚。昆明的机场选址定在城南的巫家坝,这处早先已被滇地军阀开辟成小型机场,目下只要将它扩大便可投入使用,重在荒郊再辟飞机跑道,在投资上几与扩建的机场费用相当。诚如这姓段的所言,光用战术的眼光来看,多几条临时跑道可以做到有备无患也非全不可取,这个道理上头的人不会不明白,怎么还要让几个教书的去替他们打联名报告?姓段的口口声声“毛先生”,毛先生何许人也?

    姓周的老者不禁有点疑惑,想多问点情况,但后一转念,还不知道人家会不会答复,即便是开口了,又不知道有没有骗人的假话。考虑了一会儿道:“打联名报告并不费什么事,多准备几条临时跑道也可防着日人搞破坏。不过若是把临时跑道都集中在昆明这方圆百里的范围内则不划算。”,声音又压低了一点道:“巫家坝距离这里尚不足六十里路,敌人的飞机几分钟就过来了,油料也不怕消耗许多。”,将嗓门又略拉起一点道:“我的主意是放远一点。”。

    那姓段的道:“这个方面周教授不必操心,上面的意思也和您的一般。但这便出了个问题了,远一点,该有多远?若是放在昆明之南,从越南过来的日机可以轰炸得到,只好放在昆明以西或者以北。向西则是大理县,这些地方的地理都要有本事的人写报告。大理与昆明之间总还是有段路程的,山高林密怕不好修建机场。”,姓周的连忙打断他的话道:“好了好了,这里就不谈了。既是请我们写报告,这样罢,我大可将报告作得灵活点,你们拿上去时看自己的心思。不过往西我先说好是不赞成的,那里山高林密,当然日机的轰炸是不会有的,自己想从地面起飞则很困难。”。

    他心中已有点瞧这姓段的不起,联合大学能人众多,教授之间素有学报论文可作跨系交流,地理系对昆明以西的形容是“山高万仞,苍鹰不能越。”,意谓此处地势太过雄健。实际上云南地势向西走便是横断大山山脉,这山依着喜玛拉雅山而下,将云南之西围成一座铁桶也似,飞机想在这里飞除非那驾驶员有吞地吃虎的胆量,且要有本事在山腰里穿行,否则一百分都要撞山坠毁。姓段的只知道要把临时跑道建得离前线越远越好,却无视此处根本就是飞行禁区,那周姓老者早研究过云南地势,听姓段的一说就知他腹中缺少航空学识不知云南地貌,暗里讥笑道:“这些个家伙手里握着权势就他妈的到处乱指点,也罢,反正出钱的又不是老子这种穷酸,你把跑道建到大理附近算什么?就放到喜玛拉雅山顶上我也不管。”。

    姓段的听他说完,对同来的几个长袍汉子招手大声道:“你们几个先安排人手跟着飞机回城里去,我与杨队副还有点事要商量,晚上可联络到我。”,又低声对姓杨的汉子道:“杨队副,你的手下留两个在这里值守,我让小高待一会开卡车过来送吃的,这边的乡下人……”,说到这里将嗓门压得更低了:“这边的乡下人不要惊吓他们,让他们去传言。”,又升高一点嗓音道:“小高来了将卡车留下给你的人,这四下的村子咱们两边一起摸一摸,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地方。我真是奇怪,那个日本人怎会跑到这偏僻的地方来。”。

    姓杨的狞笑道:“这不好办么?你回去把那开飞机的青年赏他几个耳光,再不说时我教你几条酷刑,他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怕不把祖宗八代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么?”,那周姓老者叫道:“这怎么行?万一你们疑心错了怎办?”,那姓杨的对他道:“周教授,我们的事不是你可以明白的,有些手段当使则使。”,周姓老者甚是不满的道:“滥动私刑于理不合,在你们眼中看来误伤一介平民许是并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问你,你们一世要办多少案子?每个都动私刑,积攒下来就是几百几千个对头,世上每个审案的都这样,你可知道会有多少例官逼民反的事情发生?”。

    姓段的怕他们再争下去会起冲突,从中止住道:“大家且不要吵,听我说,那美国青年如今难辨来意,就我们想动他上面的人不一定会答应。日人间谍的事周教授此刻刚刚听到,回去以后不要传了,传了让他知道我们在留意他这里的圈套就不灵光了。”。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各有杂念(09)
    周姓老者小声笑道:“依我的愚见,这个时候要是有个人能与你们说的日人间谍靠近,让这个人去传假情报,还不像牵着他的鼻子在走么?”,那姓段的耸了耸肩膀苦笑道:“谁有这本事?我们又不是没试过,结果还不是让他们发觉了么?”,那姓杨的恨恨的道:“陈队长死得太不划算了,钓了半天只钓到两条小鱼,现在他乌**一缩,不知道又藏到哪里去了。”,周姓老者道:“你们已经有人试过?难道没有留下什么值得追寻的线索么?”。

    那姓段的叹了口气道:“本来是已经与日本人接上头了,但是人家太过精明了,我们的人还没最后查实就被人暗杀了。现在无凭无据,光猜测也不好乱抓他。”,周姓老者顿时光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抓个开飞机的美国人便要动私刑,日本间谍就说‘无凭无据不好乱抓’,如果抓的是个中国人岂不是干脆一枪毙了么?”,姓杨的汉子怒道:“我几时‘抓个中国人就一枪毙了’的?”,姓段的又连忙劝他们道:“莫吵莫吵,周教授,有些事不像抓个人那简单,日人在昆明自不会只有一个人,就算我们猜到那人是个日本人,又猜准他是个日本间谍,费了许多力气单只抓到他一个就有点得不尝失,放长线吊大鱼固是好事,倘若能像扯青藤那般扯出一大串,区区一条鱼咱们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周姓老者眨了眨眼道:“哦,搞了半天你只是‘猜到人家是个日本人’,先说好,我工学院有人叫西门实莆,你不要‘猜到’我的学生是日本人就胡乱抓去。曹木甲、孙金乙、刘全丙都是我工学院有名的猥琐之徒,让他们知道校友受冤屈时小事生作大事,这些丘九发作起来连你们蒋委员长都怕,大家抓人时看清楚仔细点。”。

    姓杨的汉子听他言中颇带威胁之意,冷哼一声,正要反驳,姓段的笑道:“我若能安排一切时,悄无声息的把什么甲乙丙丁又或是金木水火土安插给间谍,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充作我们的假情报员,这样的人传出去的假情报破坏力才大。”,周姓老者忍不住又呵呵笑起来,说道:“好,好,你尽管有本事安排,我等着你这一天。”。

    *****

    穆怀远自与于椰萍有了间隙之后,每逢跑空袭警报再也不去主动找她了,亦不与马幼山、周传男到一起,怕他们见于椰萍不在自己身边时乱问,只是与老友袁求生出学校北门过铁路躲到山野里。

    于椰萍正忙着跟钱慕方斗气,穆怀远不来找她她反乐得自在,但凡五华山的警报响起,照例跑到开水房洗头,钱慕方则照例会去那里煮汤,不单只煮莲子,有时还能变出银耳这样珍贵的高级补品。

    他越吃得好,于椰萍越是气愤,到不是说钱慕方不分她一杯羹,人家钱慕方自与她在开水房混熟了,煮的东西向是打算请她享口福的。可不要忘了,他煮东西就只一口大茶缸,喝水漱口也在这杯子里,幸那茶缸没大到脸盆一般,不然平日疑是可用来泡毛巾。即是这样,那口茶缸的外边也烟熏火燎得焦黄,于椰萍看他的茶缸就已经倒足了胃口,哪里想在茶缸里分食他煮的东西?心里的一个恶劣印象就是:钱慕方这样的人居然可以吃到这好的东西,老天怎地有点儿不公平?

    她本就怀恨钱慕方,加之又多出一份不服气,成日的就想给他制造点小麻烦,想看看撞翻他的大茶缸后他会怎样哭丧着一张脸。

    钱慕方哪里知道于椰萍存心找自己茬子?只知道在开水房里煮东西好处多多,一则可以饱口福,二则有人陪聊免去寂寞之感,三则人家小女生长相也还不错,眼福也可以饱一饱,恨只恨于椰萍的胆子没大到敢在开水房里脱光衣服洗澡,如果是那样的话,他钱慕方定要想尽千方百计每天召唤飞机来昆明多绕几圈。

    想虽是如此想,真要做的话第一自己也没这大本事,第二是良心未免要有点愧疚,既对不起国人也对不起熟人。钱慕方私心之外并不是不识大体的,口水外溢时将鼻子凑到莲子或者银耳汤上吸一口气,连谗涎一起吞落肚。这般在开水房度过几回,他老兄的心中竟然升起那么一丁点儿说不出的情意,这情意若有若无,三天两头萦绕到心头叫自己出神发愣。怪哉,哲学心理系诸讲座里并无分析这感觉的,黑格尔理论用不上,尼采的“超人哲学”也无说明,连弗洛依德的性心理学分析也没有现在这情况的解释,只知道每日好似在盼着昆明城内拉响警报,大家都跑光时自己可以再溜到学校的开水房里去。

    钱慕方从未谈过恋爱,新奇感觉触及心灵时亦分析不出什么原因,但于个人仪表上开始有些关注了。他向来不修边幅,平日邋遢习惯了也不觉得在人前有什么不妥,这次让一息爱心打动,认为需要有所改头换面,琢磨是不是把弄莲子银耳汤的劲头拿出来去向人寻一块香肥皂?打定主意便开始行动。不过钱慕方活二十几年,讨莲子银耳的经验丰富无比,讨牙粉香皂的经验全无半点,加之同窗校友看他邋遢了几年早已经适应,认为只这样才是钱慕方本色,情理之中份属正常,他这次要改头换面一洗陈年积攒的秽气反而显得有几分怪异。为防他眼中世界之观意外改变,众人依是打算让他保持原样。

    钱慕方在旧交识里弄不到心仪之物时忽的发了个奇想:怎么不去向穆怀远的女友于椰萍讨些来用?她最近常在开水房洗头,各类盥洗用品带得甚是齐全,向她要半块香皂想来不会太过小气不给,而且开水房的热水极多,于椰萍每次洗头还用不到两三盆,剩的水不是正好自己洗澡么?钱慕方越想越快活,这日等到空袭警报一拉响便兴冲冲的先赶到开水房等候。

    过了一会于椰萍照惯常的样子端着脸盆来了,依旧是将一张凳子往开水房正中间一放,脸盆摆上去。抬头去看钱慕方时不禁有点意外,往常这个时候钱慕方定会聚精会神的在火口上搅他的大茶缸,看也不会看自己一眼,今天大茶缸不见了,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于椰萍愣了一会道:“钱慕方,你的莲子汤呢?”,钱慕方摆了摆手道:“不忙不忙,今天找你有事帮忙。”。

    钱慕方要自己帮他的忙,这不啻于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于椰萍正找机会要给他好看,帮他忙的时候装作一失手,说不定会打翻一大缸莲子汤,钱慕方不心痛死才怪。她也不问清楚钱慕方要自己帮什么样的忙便拍胸脯大嗓门的应道:“你的忙?那好,我是一定要帮的。”,

    钱慕方大喜过望,先揖了一礼给她道:“这太好了,我先谢过!那么我这就去准备一下。”,于椰萍以为他要准备煮莲子汤,对他说道:“那你快去准备罢,我想今天准是一大缸。”。

    钱慕方是要去准备自己洗澡的盆子,于椰萍的“一大缸”在他耳中是“一大水缸”而非“一大茶缸”,嘿嘿笑道:“一大缸没那夸张,我今天只好用盆子了。”。

    于椰萍心中打了个激,暗道:“他竟然弄到一盆子的莲子汤还说不夸张!”,知道一盆子莲子汤被自己失手弄翻时多半会有什么后果。

    钱慕方是大学里的文明人,杀人放火估计不会做得出,但恶气难消时破口大骂并赏自己耳光就说不准了。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各有杂念(10)
    于椰萍的脑筋转得也快,转而一想,也用不着装作失手打翻一盆子莲子汤,只消偷偷往盆里撒些灰土让钱慕方心痛之余不好发作便可。恶念起处对钱慕方摆手笑道:“呔啾布,呔啾布。”,她说的乃是日语“没什么关系”,外语系不但有教授英文的,也有日文教授,于椰萍的选修课里就有日文,因此她平素说话中偶有会夹杂日语。钱慕方虽没学过日语,但同窗好友中也有外文系的,什么“挖他几挖,钱慕方他死”、“他吸又砍”、“他已快哭”等等短语听过不少,知道于椰萍是在讲客气话,冲她挤了挤眼睛,笑着又跑回去拿自己的脸盆、毛巾。

    钱慕方脏惯的人,不但没用过香皂,连毛巾、脸盆也用得少。别人是一个学期可以用坏一条毛巾,他的毛巾从购买之日起就一直躺在箱子里,现在拿出来一看,比他的内裤还要干净,这方面到替他省下一笔开支。洗脸的脸盆则不然,这物在他床底下一向充当临时垃圾箱,乱七八糟的纸团,破了洞的不知名短裤堆在里面已经发了霉。把这堆发了霉的垃圾端出去找个阴暗角落随手一到,脸盆底部出现几块锈迹,对着太阳照去,还好,侥幸没漏,钱慕方松了一口气:待会儿装热水洗澡不至于会漏水。

    拿着脸盆跑回寝室,又取了那方雪白的毛巾这才又向开水房奔过去。

    于椰萍已解开头发,正在低着头往上面浇热水,耳中听到开水房里有脚步声,知道是钱慕方回来了,问道:“钱慕方,是你么?”,钱慕方应道:“你洗完了借我香皂使一使。”。于椰萍甚感奇怪,将头发挽到一边,扭头去看,只见他肩上搭着一条雪白的毛巾,手上端个与他的大茶缸一般脏兮兮的生锈脸盆,顿时惊道:“你打算做什么?”,钱慕方正色道:“洗澡。”。

    于椰萍几不相信自己耳朵,暗道:“我没听错罢?没见着还有个女孩子在么?”,直起腰诧异的道:“洗澡?怎么洗?”。

    钱慕方不知她话里有话,答道:“怎么洗?这还用说么?当然是脱光了用热水搓洗了,我还打算借你的香肥皂用一用呢?你不会反对罢?”。

    他若是仔细说清楚,应是在于椰萍洗完头发之后接她后面一个人关起门来洗到也罢了,偏是习惯之下把事情的过程又给省了,直接报上结果。洗澡当然是要脱光了才能洗的,不过要看看是在对什么人说,曹木甲这样的人别说看见他脱光了在洗澡,就他脱光了跑到外面操场上拿大顶也懒得理会,于椰萍则不同了,吱哇的尖叫一声把一盆热水当头泼了过去,还没等钱慕方回过神来,手中的脸盆已经哐的敲到他脑袋上,可惜那脸盆太薄,敲到人家脑袋上时连包也不曾起一个。

    批头散发时听到外面又有人在叫道:“住手!”,两个人一扭脸,只见门外马幼山跑进来,气吁吁的道:“就怕你们动手,还是冒死赶过来了,幸好来得及时。”。

    钱慕方愣道:“你早知道她会动手么?”,又去看于椰萍,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早对我不安好心,今天不可以与你甘休。”。

    于椰萍见马幼山来了,胆子也大了一些,气愤愤的对钱慕方道:“我对你不安好心?请问到底是谁没安好心?刚才,刚才,你……你……”,她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再说了。

    钱慕方自问是扪心无愧的,刚才只不过是想借她香皂使一使,这女孩子不借也就罢了,一盆热水泼到自己身上将浑身上下淋得落汤鸡也似,就算今天不想洗也必须洗了,然而总不能让这鬼丫头白白动手,自己男儿大丈夫怎么说也要把她手里的香皂占过来不予归还才能消得心中的一口恶气。

    马幼山拦住两边的争吵道:“早知道你们凑到一块准有吵的,让老穆晓得了他可不好做人。老钱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小于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不过这口恶气不会让你白受,我跟周传男商量过,等你落到这田地时请你去馆子里大吃一顿以资补偿。”。

    于椰萍跟钱慕方一起大声道:“怎么?今天的事他还有功劳么?”。

    钱慕方一脸委屈的道:“我又没惹她,她哪里来的恶气?分明是蓄意伤人。”,于椰萍对马幼山道:“他是自作自受,就是让穆怀远知道了又怎地?大不了一拍两散,这种人有什么好交往的?”,这话方落音,外面另一个嗓音怒道:“断交么?不如趁现在来得干脆。”。

    三个人扭头去看,只见穆怀远怒冲冲的站在门外叉腰向里看,于椰萍一见是他,连忙跑过去扯住他的衣袖哭哭啼啼的道:“怀远,钱慕方欺负我。”

    穆怀远与袁求生躲出去后袁求生想起自己养的毒蚊忘了拿出来,前几次空袭时联大学生宅子被日机炸毁了两栋,他怕这次又有飞机在学校里扔炸弹,与穆怀远商量了一下要回来取装着毒蚊的试管。穆怀远虽已找到份工作,但并不指望能在苏同翁的商行里做一辈子,以后出云南到其它省份找事时,有篇报道自己的文章做证明还是强过只有一张毕业文凭,因此趁着天空日机还没影子,赶紧又和他一起返回学校。袁求生取了试管,两个人正要出北门而去时,只见另一头马幼山向开水房急匆匆的奔了过去。穆怀远一下子想起于椰萍跟钱慕方的事,心中一沉:马幼山在这个时候去开水房不知道有什么事?难道是去会于椰萍的么?没想到于椰萍外表清纯,暗中竟然跟这多人都有秘密往来。

    穆怀远心中一口恶气难以下咽,对袁求生道:“老袁,你先走,我过去看看。”。袁求生肚里的想法与他一样,怕他一时冲动闯出乱子,话也不说,先一步向开水房走过去。穆怀远与他是一起坐板凳长大的,自己有什么事向来瞒不过他,于椰萍与钱慕方交往便是他先暗示过的,这会儿说不定是怀着一颗为自己出头的心思要去找人打架。穆怀远反是怕他闯祸,抢紧几步跑在他前头,两个人到开水房外面时于椰萍正在里面说话,穆怀远迟了半步,头里的一句没听到,只听到后面的话:就是让穆怀远知道了又怎地?大不了一拍两散,这种人有什么好交往的?

    于椰萍正在火头上,说出来的话气势汹汹全无半点情义,穆怀远顿时大怒,心中暗道:“好哇,原来你对我的态度只不过是‘大不了一拍两散’,我何必让你自以为得意呢。”,开口怒气冲冲的道:“断交么?不如趁现在来得干脆。”。

    于椰萍却又误会了,她整句话是要穆怀远跟钱慕方断交,如今连穆怀远也将面子抓破了,那也不用客气,靠过去对他诉苦道:“怀远,钱慕方欺负我。”,穆怀远冷笑一声道:“你不用在我面前演戏,你们的事我早知道了,大家只不过是欠个机会可以当面说清楚。”,于椰萍怔道:“怀远,你在说什么呀?”。

    穆怀远见钱慕方肩上还搭着条白毛巾,问他道:“钱慕方,你搭条毛巾在身上是打算在这里洗澡吗?”,钱慕方刚才听他说“断交么?不如趁现在来得干脆”,早就不把他当成熟人看了,要知道他钱慕方的原则性是极强的,熟人的熟人不可以当作自己的熟人,朋友的女友也不该自己去请客,如今穆怀远主动断交,那也不用客气了,将腰杆儿一挺,大嗓门道:“咱们已经断交了,我答你做什么?”,穆怀远仰头打了个哈哈道:“不错,这就叫翻脸无情,干脆,干脆。”。

    马幼山听他们说话,心中变得糊里糊涂,暗道:“怎么回事?穆怀远的意思好象在责怪于椰萍,我又没跟他说过小于找钱慕方麻烦的事,怎么是周传男跟他说的吗?他这样对待于椰萍叫人家怎么想?”,又去劝穆怀远道:“老穆,你别怪于椰萍,她的事我也有错,不该一直没告诉你的,不过你别怪她,我知道钱慕方终会有这一天的,所以专程跟周传男商量出事的时候补他一顿酒席。小于虽然有错,你是男人,胸怀放宽些就容进去了。”。

    穆怀远失恋时是袁求生请喝酒的,钱慕方能让马幼山、周传男补一顿酒席看来是早料到他也有被女人踹的时候。穆怀远以己之伤度他人之势,更是误会钱、于二人之间有私情,这会儿连马幼山也站出来做证,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对马幼山冷笑道:“马幼山,你跟周传男早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偏偏要瞒住我一个人,怎么钱慕方是你朋友我不是了么?于椰萍跟钱慕方这大的事到结果你竟然是在帮着他俩说话,把我置于何地?”。

    马幼山暗道:“我怎么不帮你了?老钱跟你女朋友闹矛盾我跟周传男已经尽了朋友的本份,难道要我放手不管么?”。马幼山的话于椰萍因与他沟通在先,猜到他和穆怀远误会是自己在找钱慕方的麻烦,现在这情景可不是她在找钱慕方的麻烦,而是钱慕方自讨苦吃,谁要他在自己面前要下流手段的?遂振振有词的对马幼山道:“马幼山,不是你说的那样,这回是钱慕方自作自受。”,马幼山愣道:“你不是先发制人的么?”。

    钱慕方最厉害的绝招就是大道理之下能把对手说得晕头转向从而渔翁获利,今天听马、于、穆三人没头没脑的争论,他反到有点晕头转向了,暗里道:“原来马幼山早知道于椰萍今天会给我一下,不过既然有‘一顿酒席’,我或者可以君子不计女人过。听马幼山的意思他本人是想让于椰萍‘先发制人’,不过于椰萍好象是在说我‘自作自受’,借她块香肥皂也能叫‘自作自受’么?穆怀远的话好象所有人都知道于椰萍会打我,他还说什么‘偏偏瞒住我一个人’,可要搞清楚,现在被瞒住的人是钱慕方,捱打的也是钱慕方,怎么大家都憋住乐子想看我让女人揍么?”。

    一边挠乱糟糟的头发一边道:“喂,你们说什么瞒这瞒那的?马幼山,看那顿酒席的份上我不计较什么‘先发制人’,不过穆怀远也不要装得受尽委屈的样子让人可怜,现在这里最该让人可怜的是我钱某人。”。

    穆怀远大喝道:“马幼山,你知道于椰萍会‘先发制人’么?你……你连这个也知道,却帮她瞒住我,我……我……我再也不理你了。”,一跺脚气呼呼的跑了出去。

    袁求生在外面见他又跑出来了,怕他伤心时出事,连忙追了上去。马幼山在后面叫道:“穆怀远,你等一下听我解释,我只是猜她会,但听她的意思反而是老钱自讨没趣。”,呼呼的也跟了出去。

    于椰萍见开水房里又剩下自己和钱慕方两个人,心中怕他趁人不在时报复自己,连头也不敢洗了,东西也不收拾,跟在马幼山的后面追了出去。

    钱慕方今番不但捱了打,而且一颗理性的哲学头脑也被搅得稀里糊涂,跑到门口叉腰大叫道:“走了就不要回来了!”,把门一扣,回身一看,于椰萍的盥具都没带走,香皂也在,心中窃喜道:“还好,捱了一记总算赚到了。”。

    把自己的锈盆换到中间的凳子上,到上一盆热水,又脱光衣服便洗开了。正洗到妙处时,天空隆隆声作响,钱慕方在开水房听到日机莅临学校也把是一次两次,并不理会,继续搓着身上的泥丸。

    那些飞机正是派来专门轰炸联合大学的,其主要目的是对付校外张敬来的粒子加速器。飞机飞到联合大学上空便即开始投弹,投下的炸弹并不轰炸大型建筑,只在操场宿舍等处落地爆炸。

    那些开飞机的投过炸弹后照旧要到地面上耀武扬威一番,将机头压下,拉起。忽的见到从一栋被掀去半边墙的屋内冲出个光着屁股的家伙,众日机驾驶员炸遍“大东亚共荣圈”,从未见到这种奇观,情不自禁的要看清楚一点,一架架飞机轮番冲下各展手段去看那光着屁股的勇士。

    钱慕方所在开水房外不意中了一弹,顿时被气浪掀去半堵墙,气浪又冲进来把脸盆衣服众物卷个无影无踪,吓得他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只见空中十几架战机好似发现自己似的轮番冲下来围着四边不停的打转。他怕有扫射,东跑西窜的躲避,惜乎日人盯他甚紧,跑到哪边飞机便跟到哪边,耳轮中只听到呜呜的螺旋桨飞转声。抬头去瞥其中一架战机,那战机距离自己颇近,里面的日人驾驶员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那人手中尚正捏着一物在瞄准自己,定睛细看,乃是一架照相机。钱慕方低头看看自己的光屁股,冲那厮恶狠狠的啐了一口道:“啊呸!”。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相请不如偶遇(01)
    日机轰炸西南联合大学,佯作失误,将一枚高爆炸弹投到张敬来的工地上。日人为了敲掉这部高能粒子加速器,早根据司马介传回的情报训练了多日,炸弹应该如何投掷,选用何种战机,投掷位置定在何处具已练得如同钟表走时一般的准确,因此只用了一颗炸弹就把张敬来几年的心血打掉了。张敬来先还不知道,只在旷野里看见联大上空十几架日机苍蝇一般绕来绕去,黑乎乎的炸弹下雨似的落个不停,将地面炸得狼烟四起。

    昆明响警报次数虽多,然国立西南联大因不是军事重地,向来捱的炸弹也少过别处,这一次却是把它当成轰炸目标专门立项,其意甚叫人难解。

    待日人扔完炸弹大摇大摆飞走后,张敬来被自己的几名助手寻到了,神色紧张的告诉他工地上中了一颗炸弹,张敬来心中顿时砰砰的乱跳起来,暗里道:“糟糕!难道是让飞机炸中要害了么?”。高能粒子加速器本身无一不是体现当世高精尖科学技术的综合实体,没一处不是要害,但在其本身诸多事项当中依有较其它零件难以制造和购买到的部位,比如抽气用的真空泵,加速粒子的真空波导管,保持粒子加速的漂移管等等,坏一处就整机要报废,加之滇越铁路被关闭,再想添置新的替换品只好比作白日发梦了。

    他随着几个助手跑到工地上一看,可不是么,一口黑漆漆的大坑正腾腾的向外冒着热气,那些最要命的关键性部位具都被日人一锅端了,破碎的钢板铜片飞得到处都是。

    张敬来哀号了一声,双腿发软,当即便瘫在地上,他的助手将他七手八脚的又扶起来劝慰道:“张老师,不要紧,只中了一弹,这千把米长的管路还是有救的。”,张敬来听那助手的口气好似建一台加速器比吃豆腐还容易,顺手就甩了他一记耳光又哭又骂的道:“放你妈的屁!你跟老子两年了,这加速器还没搞完,现在一打仗,铁路又关了,你让老子怎么救?”。

    那些助手跟了他近两年,战争越紧迫他脾气越是坏,众人早已习惯他的作风,他骂虽骂得凶狠,但这个人有个好处,就是做生意从来不曾含糊过,每个人的月薪一向付得及时,未见有过拖欠的,这一回加速器被炸,若不想法补救延续,助手的工作便要宣告结束,每月近千块钱的收入说没便没了,时下昆明生活费用直线上升,联大教授月收入最近只得约四百国帑,四百国帑如今只能当作和平时期的三十元,区区三十元只够喝白开水渡日,张敬来却能给得出八、九百,论及待遇比联大的教授还要高出一倍,为了这高过教授一头的工资,别说让他在脸上甩一记耳光,就再多啐上一脸口水也忍得住性子。

    那捱了他耳光的助手道:“不是说司马先生有门路么?去与他说说总有办法,不过是再延些工期,成大事哪里会没有挫折呢?”,另一个也道:“我看这回是误中了一颗投错的炸弹,又不是专门征对咱们的,只要不被发现,我们照样可以做实验。”。

    张敬来让他们几番话说得又来了精神,止住眼泪道:“是啊是啊,司马介搞了这长时间也应该搭上点门路了,我去找他看看。”,又向正在冒烟的联合大学那边看了看,奇道:“入他娘的,今天怎么炸这里那么凶?平常也不见投过许多炸弹的。”。

    第三个助手轻声道:“好似……好似听说那里也在搞加速器,别是做事不小心让昆明的日本间谍偷听了去派飞机专程来轰炸。”。

    张敬来一愣,看着那助手道:“你也知道这件事?”,其余几个一起点头道:“连我们几个也听说过。”。

    高能粒子加速器在研制“超级武器”方面有着重大意义,当世的几个强国都在关注这东西,又都无一不想阻止他人搞这事,张敬来在茶馆喝茶时就曾听到联大教授论及过,他当初还发了一通言论骂世上科学家是“刽子手”。像这样的东西理当在暗里建造的,怎么能宣扬得让天下人都知道呢?

    张敬来脑中几个念头一转,立时以为是联大教授做事不懂保守机密,现在日人肯定是知道了他们的事所以派飞机过来轰炸,不幸竟然牵累到自身这里,光火之下又跳脚开始骂人。他曾留学日、英两国,各国粗口懂得不少,加上国粹中“奶奶熊”之类的粗词亦有许多,一时间“妈拉巴子”、“八格牙鲁”、“发”个不停,那几个助手纷纷在一旁与他鼓气击节。

    骂过之后张敬来忽的又转身向那几个助手道:“你们当中没有日本人么?”。那几个人猜到他心里是让日人的轰炸吓破了胆,担心自己哥儿几个里面也卧有日本间谍会出卖他,当即各自扯开上衣袒露胸膛正气凛然的道:“祖宗三代到如今都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张敬来又道:“那就好,咱们自己人不可以出卖自己人。联合大学的穷酸不会做事,一丁点儿传闻就捅到天上。我们是不可以学他们那样无知的,这里的机密打死也不能说出去,你们好好替我做事,从下个月起我再加你们每个人三百块钱的薪水。”。

    再加三百那差不多就是一千两、三百了,比大学教授又不知道多出几倍,吃山珍海味的钱虽然没有,但偶尔吃顿肉打打牙祭的钱还是有富余的。这几名助手知道自己工作不但保住了,老板还主动加薪,虽有“堵口费”的嫌疑,但堵得大家的确舒服,由是又都纷纷点头保证道:“张老师的话哪能不听?如今联合大学被轰炸就是榜样。”。

    张敬来一考虑,事到这一步,司马介那里又要加码了,除去购买钢铁,还有替代的各类导管。滇越铁路一关,只有走滇缅公路看看能不能从英人手上转手购到同样型号的材料,他正在跑这条路,要想重新修补加速器,除去走滇缅公路别无它法,既是这样,这条路子就更要物尽其用了。

    苏同翁把利通商行开张以后,暗中已在和昆明的英商来往,但英商趁着滇越铁路关闭,法人商运势微的机会,把生意的条件开得极是苛刻,没有大笔现钞做保证他们不会与人签合同,这个时候诸家钱钞都在一个劲的贬值,越币早已下去了,法郎远不及美金坚挺,国内几家银行发行的“法币”后台腰杆不硬,人家英人根本不认,滇地自印的滇票虽在价值上比较稳定,但国际兑换又有诸多不便,非得先行兑换成英镑或者是美金方可做交易。

    苏同翁最缺的并不是钱,他手中此刻捏的一个元素转换机变多少黄金都可以,用这硬通货去与英商交易比他英镑还来得牛气,但问题是用库存的个旧锡锭变的黄金太大了,那些云南大锡一锭就是百十来磅,这重的份量变的黄金只要一拿出手就会有人调查。

    苏同翁本来还到个旧去过一次,想与锡矿的业主商量把大块的锡条重新融成小块,每一块差不多七、八两十来两的份量就可以了,然后用火车从个旧转运到昆明,可惜法人把滇越铁路一关,这美梦顿成泡影,用骡马从个旧驮则花费太大,实在划不来。那边个旧锡矿自滇越铁路关闭后产量也迅速下降,矿上的矿主舍不得把大块锡条融成小块,他们自己尚在找门路出货,小锡块摆明了是做的零售生意,哪比得上大锡条这样可以批发的?苏同翁虽是昆明的大老板,但也不能因此就做他的零售交易。这些矿主肚里怎想的外面做的就反映出来了,总知是抱定一个主意不把锡条融成小块,要做就做批发,零售休谈。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相请不如偶遇(02)
    苏同翁得不到小锡锭,大锡条他哪里敢要?几处原因搅到一起便让他放弃了当初的打算,还是决定去跑滇缅公路做英人的生意以求财源不断。英人开出的条件虽然苛刻,好在自己在昆明还有些库存的锡条底货,私下里费九牛二虎之力将一条百十来磅的大锡切成小块,又稍加打磨修去尖锐的四边,用孙造书的那元素转换机器一照,转成几十条金条,拿这些金条去与英商做生意。

    俗语说:钱财通神。有了黄灿灿的金子,英人对苏同翁的态度就大为改善了,要跑滇缅公路么?好说,这条路可以给他开到海边从仰光直接进货。

    苏同翁自没那大的把握可以真的在仰光直接上货,但路子一旦打通,后面的就好说了。

    他从滇越铁路关闭时起就已决心假戏真做,将原来唬弄司马介的利通商行变成自己手中的一张底牌去同其他商家竞争。生意做起来了有些买卖就不似以前滇越铁路未断时向司马介吹嘘的,好象可以专门搞钢铁的买卖,现在则是有什么生意便要做什么生意,反正若是那日人间谍有疑问时大可将一切责任推到法国人身上,他有本事叫法国人重开滇越铁路,那么就有钢铁给他看,不能,就别怪自己食言了。

    喜幸司马介自利通开张后就没怎么过问钢铁的事,看来他也知趣,明白生意改道英人的路子时原定的许多打算多会落空,只要有钱赚,他也不会罗嗦什么。

    利通内部那“曹副经理”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虽知他是马贤亮校友,却不似自己这个假外甥那般厚道。马贤亮手中不握实权,但做起事来舍得出力气,与英人打交道多亏他与一帮好友在中间周旋,这个年轻人干长了就是自己另起炉灶也有人买他的帐。苏同翁识人的本事并不比司马介差,与其日后让马贤亮重起买卖跟自己竞争,不如留他在利通效力,大不了开些优厚的条件让他动心,只要能保证自己在利通可以捞到好处,哪怕分给他股份也是值得的。对司马介推荐的曹木甲就不用去理会他了,用完了一脚踹掉,还怕他这种人敢翻自己的天不成?

    不过虽与英人达成交易,但滇缅公路远不似滇越铁路那好走,这条公路翻山越岭过河绕涧,有的路段土质稀松,跑载重的卡车极易出事故,部分道路干脆连车也未通,只是依照从前贩货马帮的小路略做扩宽,到如今还要靠骡马将前一站的货物扛到下一站装车,再过几站又要靠骡马运,花费极巨,但在滇越铁路关闭以后,这是中国最后通向境外的两处道路,另一处则是在北面的新疆,做的是与红色苏俄的贸易。南北两条路相逾几千里,贸易方面只好各做各的买卖。

    苏同翁最怕自己的货物在途中翻车,随着报章上报道英德交恶的消息越来越多,他相信日后日人军队许是又会跑去攻打缅甸。英人虽不像法人那般容易屈服,但以日人在亚洲的军事实力,英人不一定能守得住缅甸,反到是缅甸西邻印度有英人近百年的经营历史,国力又比缅甸强大,英人守不住缅甸时多半可以固守住印度,这一方面要想得到确证的消息,问自己的那合伙人就能知道。司马介虽不会明说,但为保证他自己的钱不少赚,暗示一下却有可能。

    苏同翁自与司马介说过几次话以后,明白与这极度危险的人物打交道也会有些好处,比如日人飞机莅临昆明上空时自己就不必像往常那样惊慌失措四处找地方躲避,大可搬张椅子坐在家中一边品茶一边听远处扔炸弹的声音。日军是否会攻打缅甸,去向他悄悄求证八成有情报可供分析。苏同翁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当上了中国最早的商业间谍,而且一出手就是与真正的军事间谍互打交道。

    司马介居无定所,只知道他常去联大女院附近的文林街某相熟茶楼喝茶,苏同翁装作闲逛去那里找过两次,皆不见司马介的人影,第三次又装作散步去那里,这正是联大文、理学院遭日机炸弹轰炸的第二日,文林街上泡茶馆的联大学生甚多的都在谈论这件事,苏同翁暗里猜道:“不是说飞机只炸军事目标么?怎么把大学校给炸了?”,他一想到“大学校”,马上就记起马贤亮,这种关于学校的事问他最能知道底细,不过马贤亮等人最近忙于准备毕业会试,商行里的事不是十分紧急自己也不会去干扰他的学业。

    苏同翁还想多探听一点关于联大捱炸弹的事,这一回并未直接去找司马介常驻的茶楼,寻了一处略简朴的坐学生模样青年多的小店在里面靠街边的桌子上占了一角,唤了一杯茶慢慢品起来,耳朵却注意听左近的青年说昨天的事。

    只听左近一名戴眼镜的蓝袍青年对其同桌的好友说道:“定是日人想毁掉我国后方大学校,不见昨天炸得一塌糊涂么?”,听他的口气,关于昨天联合大学捱炸弹的事已是讨论的多半天了。

    与他同桌的有个穿着旧西装的青年摇头道:“不妥不妥,一塌糊涂是一塌糊涂,不过我看一塌糊涂的是放炸弹的投弹手。昨天炸完了去清理现场时只在空地上发现十几枚弹坑,被炸的房舍只是因冲击波给撞翻的,日本投弹手不是糊涂了怎会不直接扔到咱们联大的房顶上?”。

    第三名灰袍眼镜道:“不过日本飞机怎会跑到昆明袭击我们大学校呢?这里又不是军事要地。以我的见解,像这种战机飞过来也不会是为了示威罢?”。

    他们左近的一张桌子上转身坐过一名长相好似“包打听”的多嘴青年,冷笑一声道:“这里的原因看来只我最清楚。”。

    苏同翁瞥了他一眼,暗道:“你有这大本事么?”。

    这边的几个人也去反问那多嘴的青年道:“你凭什么最清楚了?你是密探么?”。

    那青年道:“就密探也不一定知道这里面的秘密,我说给大家听了你们可别外传。”。

    这边几个包括苏同翁在内皆暗想:“怕是这家伙真有点什么内幕。”,一个个竖尖了耳朵去仔细听。

    那青年弹嗽了一嗓道:“说来话长,我还是赞同方才这位穿灰衫的校友的话。若非是有军事项目联大断把会遭到空军的袭击,这次换了我是日本人的指挥官,定要指挥飞机专炸空地。”。

    这边听的几个颇觉奇怪,那蓝袍眼镜问道:“这就怪了,你为什么要专门轰炸空地呢?”。

    那青年道:“日本人最怕昆明藏有中国空军,我在工学院的一个好友说巫家坝机场那边每次日机来袭都要被炸,如今已经炸烂了。不过前几天工学院却偷偷拉回一架飞机在修理……”。

    这边几个青年顿时恍然大悟,那西装的青年轻轻一拍桌子道:“怪不得,我看是日本人的情报不准,虽然都属联合大学,然工学院与文、理学院南北设置。我们这边又有校本部,对外说起联合大学时自是给人的印象是在城西北面的大西门外。日本空军情报一个错误,本应去城南拓东路炸工学院的,却误跑到城北来了。”。

    蓝袍的青年依然没弄明白其中的道理,向那同桌的西装问道:“即是这样,那怎地又只炸空地而不去炸房屋?”。

    这位西装一时找不到答案,嘀咕道:“这我哪儿知道?”。

    那多嘴的青年自作聪明的又冷笑一声道:“请问咱们联合大学有几多经费搭盖飞机仓库的?”。

    灰袍的那青年道:“这关飞机仓库什么事?”。

    那多嘴的青年道:“大有关系,大有关系。没钱搭盖停飞机的仓库,只好把这洋玩意儿停在空地里。有这物在迟早会让昆明的日本探子侦察到,为防备空袭,飞机的外面定要做些伪装,这些伪装单从空中看定不容易被发觉,所以我若是轰炸的指挥官,凡地面可供停飞机的空地都要炸一炸。”,这边几个青年一听,纷纷赞同道:“有理,有理。”。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相请不如偶遇(03)
    苏同翁还是第一次听说昆明这儿暗藏了一架自己人的飞机,巫家坝机场以前虽然停有作战的飞机,但自中日开战以后几乎全部调到前线去了,留下的几架飞不起来的教练飞机本打算留作地面教材,日机空袭昆明以后,连带地上的飞机跑道一起都炸掉了,没想到昆明这里还能藏有飞机。

    苏同翁对昆明的情况甚熟悉,听到这消息时也不禁感到意外,张口便问那多嘴的青年道:“请问……”。

    那青年不防有个成年人在向自己问话,转过头来愣道:“什么事?”。

    苏同翁笑道:“是这样的,我在昆明住得久了,这里的情况略熟。昆明能停飞机的只是城南的巫家坝机场,如今那里早让日本飞机炸烂了,请问你所说的自己人的飞机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与他斜对面的一张桌子上坐的两个青年汉子听他说这话,皆古里古怪的向他瞥过来,苏同翁久历人事,比旁人不知多出几个心眼,那两条汉子只望过来一眼已让他有所发觉,心中暗道:“怎么看我的眼神这奇怪?”。

    那多嘴说话的青年见苏同翁问的只不过是这个问题,答他道:“我怎么知道?反正就冒出这么一架,当然是我们自己人有办法啦。”。

    苏同翁偷眼瞟了那两条汉子一下,见他们又低声交谈,还不时向自己这边瞥一眼,心中将在碧色车站的经历一并在脑袋里过了一遍,暗道:“不好,怕是让昆明布防的自己人的探子给误会盯上了。”。

    他是经历过与间谍特工打交道这一节的,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加上自己长年经商,心眼转得远快过一般人,再遇上不对劲的事时反应上更显敏捷。他问那多嘴青年的问题现在回头一想,极像是日人的暗探在打听军事情报。昆明这里除了日人间谍,中方也一样有反侦察的密探,刚才那两条汉子的表情分明是把自己当成嫌疑份子了。

    苏同翁心中骂道:“老子怎么这糊涂?问的问题十足的像个谍探的口气,这两个家伙拿我当成日本人的间谍暗里一枪给老子敲掉不是亏惨了么?”,他怕那两个人误会,还想补救一下,便向那多嘴的青年说道:“倘使有这么一架飞机停在工学院让昆明的日本间谍知道了,他们往回送情报时难道只会说‘联合大学藏有飞机’么?既然能知道你们的文、理学院,怎会不知道工学院的位置呢?”。

    那青年怔了怔道:“这……也许……也许……”,也许什么却说不出了。

    先的几个赞成他的青年此刻也交头接耳的议论,但无论怎么议论也议论不出个所以然。

    那两个用古怪眼神瞥苏同翁的汉子之其一忽的对苏同翁道:“苏先生,请问您的看法是怎样的?”。

    苏同翁一愣,心中暗道:“他们认得我?”,嘴巴上也道:“你怎么知道我姓苏?”。

    那两个人相视一笑,冲苏同翁点个头都坐过来,没说话的那个递过一张名片道:“只有像苏先生这样的人才不会轻易上日本人的当。”。

    指着同伴自我介绍道:“鄙姓阮,阮文同,与苏先生一般的越南华侨;这位是李锦才,南洋华侨技工。”,又压低嗓门做个飞机在天上飞的手势道:“干这个的。”。

    苏同翁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会轻易信他的话?那名片连看也不看,轻轻推到桌上淡然道:“两位有话直说,我只懂得做买卖,别的勾当不会。”。

    阮文同收起桌上的名片笑道:“李兄从滇缅公路上回来,昨天联合大学遭到空袭,他也跟过去看了一下,与苏先生的意思不谋而合。照他的经验,像这种轰炸多半是佯攻。”。

    苏同翁先的几句话只是怕这两个人误会自己是日本间谍而胡乱编造的,听阮文同的意思是自己无意中碰了个巧罢?于是问道:“佯攻?”。

    李锦才长得颇瘦,但一双手爪筋骨外现,张合之间显得气力极大,不过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接过阮文同的话尾答道:“是的,许多的炸弹只限在联合大学校内落地,事先若无排练断不会这高的精确度,以这高的精确度来说,对地面的侦察也应是极为详细的,决不会说连文、理学院和工学院都分不清楚。而且空中轰炸向来是在导航图上看地面标饰物,文、理学院附近最显目的标志是什么?工学院附近的标志又是什么都会有注明,没了这种标志便不能判明是到了目标上空。能够开始攻击了,便说明目标是准确无疑的。”。

    他又反身去看了那几个联大的青年道:“这可不像平日里在地面打群架,领头的一说联大便不分什么学院的先冲过去堵门口。”。

    转回身又小声道:“这种佯攻唬弄别人到也容易得手,却骗不过我的眼睛,我反而只去找中弹最少的地方便可知道日人的来意。”。

    阮文同叹了一口气道:“不过这种地方我们也不敢随便乱闯,能让日本人暗里下手的东西也不是普通人可以得见的。联大校外有一处野地冒烟我们只知道地点却没敢靠近,李锦才和我都怀疑那里有军事设施,不过既然是让日本人攻击的,肯定是自己人的东西无疑了。”。

    苏同翁嘀咕道:“这又关我什么事了?”。

    李锦才笑道:“我有个表弟正在这里给人做什么助手,昨天晚上跑过来说他老板又许了每个人加薪三百块钱,一来二去,竟然扯到苏先生头上了,他的老板叫张敬来。”。

    苏同翁惊道:“有这事?”,心中飞快的打小算盘。张敬来搞加速器他是一清二楚的,司马介那日谍的事更是比旁的人要清楚百倍,如果阮、李二人的分析是对的,那么日人定是得了司马介的情报要千方百计的打掉张敬来的加速器。

    苏同翁想到这里心头猛的一震,暗道:“司马介不过是个间谍,凡落他眼中的东西定是有军事价值的,张敬来就让他出卖了,老子跟他合伙做买卖他会不会是早就另有打算?”。

    他的心中已经有点模模糊糊的感觉到司马介是来意不善,但自己的买卖中并无什么加速器、减速器,他想炸自己实在找不出理由,难道只为了断自己一个人的财路就专会派几十架飞机过来轰炸么?他肯他的上司也未必肯做这亏本的买卖。

    心乱如麻之际不由得开始用手挠头皮了。

    阮文同笑道:“苏先生想到什么了么?”。

    苏同翁道:“我能想到什么?张敬来只找我做过几趟买卖,现在早没跟他做了,他出事能干系到我身上么?”。

    李锦才冲阮文同挤了挤眼睛,又问苏同翁道:“苏先生,我还没说张敬来出事的消息,你怎么知道他出事了?”。

    苏同翁心中又暗道:“糟!说漏嘴了。”,向阮、李二人看了一眼低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李锦才吃吃笑道:“什么人?总之是个中国人,恰好又是个略知道点内幕的,苏先生问那多干什么?如今想借你的买卖一起发财你干不干?”。

    苏同翁听他一席话,猜测他内里定有些东西不想让自己知道,连忙小声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这里人多嘴杂。”,李锦才站起身道:“也好,苏先生说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苏同翁连司马介那里也不敢去找了,怕一见面时说不定阮文同或者李锦才二人中有认得他真面目的,两边撞急了掏家伙动粗子弹乱飞可不会误伤到自己么?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相请不如偶遇(04)
    离开文林街向南而行,走了三条马路寻了一家俭朴的店面又坐进去,找个僻静的角落三个人围了一张桌子,又叫过伙计泡了一壶好茶各品了一口。

    苏同翁迫不及待的问道:“不知道李先生想如何发财?”,李锦才一指阮文同道:“还是阮老兄来说。”,一双眼睛贼兮兮的向周围打量,但见有生人过来便会打岔说笑。苏同翁暗道:“这家伙看来不是个好惹的,老子看他一双大力气的爪子就知道他不好对付。”。

    阮文同款款言道:“不是李锦才的表弟关系我们尚不知道张敬来的事,也不会知道苏先生早与他有过交易,如今张老头手中有一样关系国运的家伙叫日人暗算了,我与李锦才一般的都认为这物最好能延续下去,但是在昆明的大买卖人当中我们又少有认得能说上话的,平时虽听说苏老板动辄几十条黄金拿出手去与法国人谈与英国人谈,但可惜一直无缘交识,今天总算天开眼,让我们碰到个良机。”。

    苏同翁猜他是想自己去做张敬来的生意,想当初那姓陈的麻子也叫自己在司马介手中抢张敬来的买卖,不过要从一个日人间谍手上抢生意,那好做一比,比如是在老虎口中拔牙,稍有不慎就小命玩完。

    轻轻冷哼一声道:“张敬来的生意自有人去做,我么,还是不从别人手里抢食的好。”。

    李锦才冷笑道:“张敬来身边的几个人如今能让我们信得过的又能有几个?他旁边要是没有日人的间谍,怎么昨天的空袭能炸得这么准?一颗炸弹就将他几年的心血打掉了。”。

    这话也是个大实话,更不要说苏同翁明明就知道张敬来身边卧有一个司马介。

    他甚是尴尬的一笑,讪言答道:“就算这样,如今怎样去帮他?滇越铁路不开了,滇缅公路维持不了几日,我自己的生意尚且难做,专门去为张敬来做事,代价昂贵不说,还要冒风险。”。

    李锦才道:“我帮你开一条抵达印度的专用快递,你出钱,我出力,如何?”。

    苏同翁吓了一跳,连手上的茶水也几乎打翻,愣愣的望着面前的两个人,那表情是在说“你们是在开玩笑么?”。

    阮文同伸出手拍拍他肩膀轻声道:“苏老板,苏老板?”。

    苏同翁回过神来,干笑道:“哪有那容易?”。

    李锦才又向四下里瞥了几眼,将头向苏同翁靠近了些,低声说道:“实不相瞒,前些日子阮文同还在越南时,那里的报纸发了一则消息,说中国政府与缅甸的英人商量,打算调派几路大军入缅协助英人防守缅甸,你猜怎地?英国佬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又不好得罪日本人,这计划一直不予答复。”。

    自日人逼迫法人中断滇越铁路的对华援助以来,国内早有人判断日军终会无视法越当局的存在进而占领越南全境,滇越铁路一关闭,这个问题迅即明显起来,为了切断中国有外界的全部交通,继滇越铁路之后,滇缅公路定是下一个目标,日人极大可能假道越南向西而行直达缅甸布防。缅甸的英国守军不过三、五万人,与日军作战未有绝胜的把握,中国政府为保证昆明至仰光的交通畅通无阻,暗中已有人在向驻缅英人提议由中国组织远征军入缅甸配合英军作战。

    苏同翁在昆明是颇有影响的商人,对交通的畅通与否一向关注,上头如何保证这些道路的安全也略有耳闻、分析。英人未对中国派驻远征军一事明确表态,那即是说要凭自身几万人的力量在远东地区单独对抗日人大军。时下日军战斗力在全世界强国里数一数二,加之与中**队又打了近三年的全面战争,各项应对经验比从没打过大仗的英军驻缅部队要强上百倍,一旦与日军接火,英人士兵的绅士风度可敌不过人家东洋武士的战刀。

    听李锦才的意思,他早对缅甸的局势不看好了,转而想跑印度。但印度与中国的陆地边界毗邻一座喜玛拉雅山,这山绵延几千里,高不可测,寒气逼人。而且就想翻越喜玛拉雅尚要绕道青藏高原,那却是一个人迹罕至、空气稀薄的生存禁区,就算能运出货物,那种价格也定是贵不可攀。

    苏同翁只听李锦才说了几句便连连摇头道:“不做不做,你是怕缅甸失陷了想转去印度做买卖,翻越喜玛拉雅山运出去的东西只能用‘天价’来形容,这种亏大本的买卖你怎么想得出来?我又不是傻瓜,缅甸果然掉到日人手里了老子只好向北到新疆去做俄国人的生意。”。

    阮文同道:“怕是俄国那边的买卖也做不久了。欧洲的局势现在好象只英国人在与德国人较量,可人家俄国人的情报却一直在关注西线的波兰边境。谁知道德国人会不会与俄国社会主义者开战呢?你千里迢迢跑过去新疆,连地盘也没建立起来怕就又要面临封关了。”。

    苏同翁盯着阮文同看了半天,心中暗道:“这个家伙怎么知道那多?到底他是不是越南的华侨?他妈的一个普通华侨哪里知道这么多的消息?不行,老子要探他底细清楚了才行。”。

    故意呵呵笑道:“阮先生的话多半是听的小道消息。越南那边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几碗牛肉面做得新鲜。我在越南住了几十年,什么不知道?那边的人说话便是‘你’呀‘我’的‘他’又怎样,你说强哥的爸爸吴全发如何如何许是有门道探听,扯国际局势那还差得远。”。

    越南人说话一般会说“我怎样怎样”,或是说“文叔如何如何”,向不会“你呀”、“他”的,更不会轻易直呼熟人父亲的名字,苏同翁知道中国人这边说话时多是“你怎样”、“他那样”,只要阮文同不解其中暗义,便能断定他没去过越南。

    阮文同淡然笑道:“苏先生此言差矣,越南虽小,并不是什么闭塞的原始部落。‘你’呀‘他’的说话太见外了,苏先生大我几十岁,若不嫌弃,我便贸称您一声翁叔。”。

    苏同翁暗道:“他果真是个越南华侨,不过行起事来怎么如此诡异?”,眉头不知不觉锁得有点紧,但面上的神色却是信了阮文同的话。

    阮文同道:“事有凑巧,越南有位叫胡志明的近日刚到昆明,我有幸找机会拜访过他,原来他是刚从俄国回来的,那边的消息让我们一分析,也如您这般的把眉毛锁起来了。德国嘴上与俄国人保持关系,等他们收拾掉英国以后难说不会掉头杀向东方。现下英国本岛与德国大军对峙,形势岌岌可危,东南亚这边它难以顾及,万一真的跟日本人打起来,缅甸定然难以守住,没有了滇缅公路,中国的对外贸易便被完全掐断,军援也运不进来。翁叔,大家都是中国人,谁也不想看着自己亡国,您是昆明的大买卖人,生意做大时我们也不好去找一些没头面的小角色,如今在军政界有些人想开辟一条到印度的交通线以防万一,您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合作试一试这条运输线。”。

    苏同翁叹息道:“两位,不是我不肯,实在是爱莫能助,我就有一座金山可以赚,可谁有本事去穿过几座大山?对不起,你们还是另寻高人罢。”,说完起身要走,李锦才站起身拦住他道:“苏先生,我可以飞过去。”,苏同翁一听,立刻又一屁股坐下,将两只手向下压了压低声道:“坐下说,坐下说。”。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相请不如偶遇(05)
    他的脑筋此刻转得比谁都快,李锦才说他能“飞过去”,难道会说他身上长出翅膀么?自是暗指的飞机了。有了这玩意儿,在空中偷偷建立一条航线来往于中、印两国。那印度远离战场,又国土宽广人口众多,正是做大买卖的好处所。至于飞机,昆明虽常被日机轰炸,难道别的地方没有么?只看李锦才是怎么说的,若是能让自己相信,这条包能发达的空中航道就一定要跑,反正自己现在也不缺少黄金白银,拿孙造书的元素转换机一变,硬通货要多少有多少。

    只听李锦才说道:“跑滇缅公路时我在边境一个叫雷允的小镇里待过,国内中央飞机制造公司就迁在此处。”。

    苏同翁奇道:“怪了,怎么在那里有家飞机制造公司?我怎么没听说过?”。

    李锦才耸耸肩膀道:“怕是防着日人的破坏,故意不说罢了。只不过我待那里时他们正在招收工人,原本只是想找些干出气力的,没想到我在外国学过飞行驾驶,马上由一个普通工人提升去做试车工。本来只不过做些修修补补的小工厂,前些日子去了一个姓毛的做巡视,他的意思是想找人试开辟一条飞越喜玛拉雅山的秘密航线以防不测,不过这件事是要消耗许多金钱的,上头一时半会看不到将来的形式,要他们发批文谈何容易?只好找民间的谈买卖,如果做得成,这条航线日后便算他一份。”。

    苏同翁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要知道一旦空中航道被打开,万一滇缅公路也被日人封锁时,那这条航线每走一公里便是在为自己赚取一两黄金,这尚在其次,当自己掌控了空中生命线时,社会地位上便形同掌握国运的天神,他要这国生存那便生存,他要这国灭亡,那便可将其生命线一把掐断,这种能支配一国生死存亡的大权目前便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只看自己的手是不是伸得可以勤快一点。苏同翁活了半辈子,这种生杀予夺的权利只会在梦中发一发,就是孙造书做成那可以转变元素的神奇机器也变不来“权利”这东西。

    他连连点头道:“你们打算怎么去做?”。

    李锦才道:“前几天联合大学工学院拉回一架小型飞机,是个美国青年冒险家从缅甸的密支那机场飞过来的,只要苏先生愿意合作,我便去向上面借用这架飞机先经缅甸飞到印度的加尔各达,那里有中航的班机线,停靠皆有人接应,到那里向美英两国飞机制造公司订购两架运输飞机载物经喜玛拉雅山秘密航道试飞返回昆明。”。

    苏同翁又愣道:“你一个人去怎么能开两架飞机回来?”。

    阮文同在一旁道:“中航公司有些机师在加尔各达放假,只要有飞机,他们愿意试一试。”。

    苏同翁道:“然则你们的意思就是让我掏钱买两架飞机么?”。

    李锦才点头答道:“还有机师的酬金。”。

    苏同翁暗道:“两架飞机不是小意思么?老子现在只要高兴,仓库里存放的锡条变它一、两条出来十架飞机也买得起,不过当前哪个买卖人能出得了这多钱?我爽爽快快的说‘行,两架算什么?先搞十来架罢’,他们不把我当成神经汉才他妈的怪,我得装得肉痛一点才行。”。

    脸上做出爹死娘嫁人的表情道:“飞机?这物可有些昂贵,我的身家放在一起看看能不能买一枚飞机翅膀,有没有变通的法子?”,若是没有时,便要装得一咬牙豁出去的模样拍板。

    不料李锦才道:“我来昆明时已拜见过几位买卖人,原打算明后两天去府上看望您的,天给这良机,其他几位如做钨砂的金先生,贩桐油的周先生都认为可行,或多或少的都有出资。”。

    “金先生”、“周先生”具是昆明其它行当响当当的大人物,苏同翁与他们素有交往,这些人也答应李锦才的计划,说明未来的局势在他们心里都差不多有了定数,李锦才断不敢欺骗自己,否则自己只要向那几个人一打听他就露馅了。但李锦才并不把希望寄托在自己一个人身上,那么未来的空中航道自己又能占多大一份呢?脸上的神情又有点失落,后又一想,以后若果真开辟了自己的空中航道,凭孙造书的那部机器,变出金条再去购买飞机开设公司,少说可以占整条航线运输量的一半份额,到那时自己依然是众人面前的大爷。

    脸上的阴晦又一扫而空,抬头对阮、李二人道:“好,你们是要现金还是支票?”。

    他这里又要了个小聪明,因为毕竟对阮、李二人的身份不敢太过相信,他们若是要现金带在身上,八成就有骗子的嫌疑,因为大宗的买卖向来是用支票汇帐的。李锦才万一真的可以搞到飞机飞到加尔各达,身上带着巨额现钞恐怕连机场海关也过不去。

    李锦才道:“什么也不要给我,我到了加尔各达后会往昆明这里打封加急电报,中央飞机公司在这里的某外国银行中设有一个帐户,到时会有人过来给你们送电报,你们把钱存入帐户即可。”。

    苏同翁暗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到要预先调查这个帐户是不是中央飞机公司的真帐户,我又不知道这家公司的真面目,他设个假的我也没办法知道。”。

    李锦才似乎知道他心中有疑,又道:“帐户的真假不用费猜,自是真的,关键是给你们送电报的那人要留心,这人一定是你们信得过的或者认识的,你们吃不准送电报的人便不要往帐户上存钱。”。

    苏同翁愣道:“那会是谁?”,心中将熟悉的人过了一遍也没想出谁有这资格可以替飞机采办打杂的。

    李锦才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回去只跟上头报告,他们自会派出你们信得过的人。”。

    苏同翁在心中又盘算了一番,看来这件事的背后不简单,李锦才只是个跑腿的卒子,他后面的人才是真正的操纵者,这些人是吃定英人保不住缅甸的局势提前做准备的,会是谁?李锦才又不明说,只说是中国人。他自己的身份就是南洋的华侨技工,但一个华侨哪有本事搞这大的事?是那个姓毛的么?这到有可能。李锦才的话里就是这个家伙要开新航线,然而开辟空中航道的难度并不比在地面上建造铁路容易,国外要寻找可供停机的友好机场,国内也要再开停机坪。在昆明这里巫家坝是不可能停运输飞机了,日军战机成日盯住那这里狂轰滥炸,只要有飞机停在上面,马上就会被炸得连渣也没有。

    苏同翁想得头快大了也想不出幕后的真相,但这个机会是不可以错过的,无论是真是假,先应了再说,反正往外掏钱的时候有人会给自己吃定心丸,信不过就干脆不做这买卖。李锦才的用意也是相当明显的,他在昆明不会只找区区几个做买卖的,说不好已经找了几十个,谁有福气认定这票买卖能赚,投了钱进去,日后自有结果让世人知道。

    苏同翁忽的想起一件事,他还怕阮、李二人乱找人,那日谍司马介的身份不也是一个商人么?这两个家伙找钞票找发急顾不得辨别忠奸去找司马介投资那可麻烦了,这个谍探能把张敬来几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对空中航线不知又会有什么奸计,脱口说道:“你们……”,只说了两个字,心中暗道:“不能说,不能说。我告诉他们司马介是日人间谍么?奶奶的,老子手中无凭无据,说了别人不信又去传给司马介听,哈哈,司马介得了这消息不知有多快活,暗中赏老子一丸子弹报我泄密之仇。还是当初那陈麻子鬼精鬼精的有两下子,我还是依他的良言,闭上一张大嘴巴。空中航道不似地面扔两枚炸弹就能敲掉的,我还真想看看东洋人有什么办法来对付天上飞的运输飞机。”。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相请不如偶遇(06)
    只听李锦才又道:“苏先生,张敬来的买卖当初是您做的,后来不知怎地又换了个人。如今他身边的几个人除我表弟之外我怕是难以相信了,您能不能再把这买卖接回来做?”。

    苏同翁大叫一声道:“不干!”,心中骂道:“这不是把老子往火坑里推么?”。

    阮文同愣道:“怎么这大反应?”,苏同翁怕露馅,抓起茶杯咕咚吞下一口热茶,抹了抹嘴唇诈他们道:“这怎么行?这不是抢同行的饭碗么?”。

    李锦才连连摆手道:“苏先生,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因我在南洋时,华侨中有人办中文报纸曾报道过西洋学者关于高能粒子加速器的文章,介绍虽粗浅,但含义重大。况且现在的情形是但凡日人要破坏的,我们便要去保护,但凡日人要保护的,我们偏要去破坏。空战史至今尚无一例是用来专门征对个人实验的,这越是说明张先生的东西叫敌人吓破了胆,帮他继续做科学也算是在帮自己谋多一条出路。”。

    苏同翁放下茶杯双手乱舞的道:“不是怕你们笑话,张敬来与我早已有了过节,他后来便又找过我帮忙,结果是闹得不欢而散。你们也不用劝我去接他的生意,只请去看看他是不是还乐意找我。这种生意场上的恩怨你们外人难以知晓,怕是要让你们两位失望了。”。

    阮文同深表理解的道:“可惜,可惜。我也知道大凡有本事的学者多有怪脾气,不过以后李锦才把空中航道打通了之后也许还会有办法补足,那时翁叔若能在一旁帮忙指点,还是要省下不少事的。”。

    阮文同很是会说话,苏同翁心中暗道:“这人到是块做生意的好材料。”,问他道:“听你的口气好象并不随小李做事,你在昆明还有别的公干么?”。

    阮文同笑道:“我是为着那位胡志明先生来的,凑巧跟李锦才遇上了。昆明这里我比他要熟,等陪他跑完了我还要再回越南去。”。

    苏同翁想起在碧色车站时曾遇到司马介和一个越南人叫黄文慧的在一起让自己碰到过,顺口便扯道:“我见过一位叫黄文慧的越南人……”,心中又是一转,暗道:“我说他做什么?难道告诉阮文同说这家伙与日本间谍有一腿么?”。

    阮文同不知道苏同翁要说什么,怔怔的望着他,苏同翁续而哈哈一笑,说道:“这人好象在铁路上很吃得开,你若回越南说不定会碰到他,我是在滇越铁路不曾关闭时在碧色车站遇到过他和朋友在一起。”。

    阮文同暗道:“翁叔的意思是这个人他信得过,既是在铁路上能吃得开,以后说不定有用处,不如把这个黄文慧介绍给胡志明。他是做大事的,在铁路上有可靠的人做掩护对他也是个帮助。”。

    因此一念之误,将黄文慧介绍与胡志明认识。

    那胡志明乃是越南**领袖人物,此时正在昆明诸处联络越南各方民主党派要成立越南独立同盟,驻越之法、日各方皆在通缉他,黄文慧无意中被阮文同介绍给胡志明认识,立时让越南的法、日两方掌握了他的动向,过得一年便将他在广西境内擒住,幸得中国国内相关党派全力营救,在狱中关了近一年又脱身返回越南成就了一番大业,这却是题外话了。

    且说苏同翁与阮、李二人作别后也不去找司马介了,径自回到家里。他前脚方进家门,司马介后脚便跟进来。苏同翁没想到他还会主动找自己,自利通商行开业以来这人就极少露面,他登门拜访定有要事。

    两个人分宾主落座,苏同翁吩咐下人上茶,又各喝了几口之后司马介便道明来意。

    原来自张敬来的加速器被炸后,司马介对张的兴趣迅即大减,但此时又不好过份得罪他,张敬来找到自己想从滇缅公路上进些先头不曾约定的设备,司马介哪有路子在滇缅公路上去购买加速器的零件?他只有路子购买枪支弹药,科学设备只看自己的谍报网里有没有相熟的门路,不过就算有他也不肯再为张敬来效力了,表面上还得敷衍他免得张老头发恼时惊动他身边的中国特工,假意答应他后要将这付担子偷偷捐给苏同翁,司马介此番来的目的正是为此。

    还未等苏同翁问话司马介便道:“苏公可知我这趟来是为什么事么?”。

    他既与苏同翁做了合伙人,称呼上便不再叫他“苏老板”,又因苏同翁大不了自己多少,便客气的称他“苏公”。

    苏同翁侥幸与李锦才二人刚交谈过,对司马介的厉害一清二楚,心中不由得有点发怵,干笑几声道:“为什么?你老弟的心思我一向猜不透的。”。

    司马介道:“利通开张日我未能临场,只说有要事去办,如今不用瞒苏公了,我是去跑滇缅公路的事去了。”。

    苏同翁心中暗道:“只怕又是一通乱吹。”。

    只听司马介继续道:“滇缅公路如今不好走了,战事吃紧,上面为确保战略物资运进来,其余商品不准放行,咱们这些小商拿不到批文,连一盒肉罐头也别想带进来。”。

    司马介的话虽然有点夸张,但也并非全是虚言,滇缅公路上大量拉进的多是枪炮弹药,民用商品比例极小,就这点份额也让政府中极有权势的高官达人给占去一大半,其他没有后台撑腰的小商在滇缅公路上连白开水也喝不到,苏同翁虽是与英人直接做交易,但碍于国内政府的指令,从缅甸运进的也多是军用物资。因此点点头,心中又暗道:“也不算是乱吹,且听他下面要说些什么。”。

    司马介道:“滇缅公路是云南在滇越铁路之外唯一通想境外的交通要道,日军堵住了越南出海口,不日定会转向缅甸续堵滇缅公路。咱们利通在大西南这儿捞宝的日子不多了,趁着还有时间,不如大手笔捞几趟以保本钱可以先收回来。”。

    苏同翁想:“听这日谍的口吻,日军的确是有心去攻打缅甸,李锦才方才那些人对时局洞若观火,提前在空中建立航道以确保缅甸失落后大西南依有对外关口。看来政府中并不都是酒囊饭袋,虽被日本人打得缩到川贵滇,还是有高明的人独具眼光。”。

    司马介继续道:“既然这时节做军需快过做民用百货,小弟手上有笔大买卖也算是与军需有关的,那便是加速器。”。

    苏同翁早就与司马介论及过这事,那还是司马介拿着张敬来给他的金球跑过来吹嘘,听司马介又一次提到加速器,苏同翁微微一笑,说道:“这个东西你不是有个熟人在做么?你还说它可以点石成金,如今可有结果?”,言中暗含讥笑。

    司马介正色道:“苏公没听说昨天联合大学遭到空袭的事么?”。

    苏同翁暗道:“不仅知道,尚能猜出是谁的大手笔。”,嘴上却说:“听过一点,不过昆明差不多天天被空袭,某个地方捱上几颗炸弹又算什么新闻呢?”。

    司马介站起身冷笑道:“这只不过是表面现象,内里的情况却是日人在昆明的间谍探到那熟人的造物后专门征对他空袭的。”。

    苏同翁顿时大怒,司马介未免也太过猖狂了,他当自己这知情人的面直认他就是空的策划者,哪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苏同翁虽与张敬来有过节,但说到根子上毕竟是同胞,同胞被炸本就令人光火,更不用说引导轰炸的那个谍探还在一旁颐指气使的自认不讳,那情景好比他在说“是老子炸的加速器你能把我怎样?”。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相请不如偶遇(07)
    苏同翁心中一股恶气涌到嘴上,破口大骂道:“他妈的!”,手一挥,将茶几上的茶杯拂到地上摔得一响,盯着司马介大嗓叫道:“你再说一遍!”。

    国人干仗之前往往多会对自己对手说“你有本事再骂一次?”,或者“你敢再动动手?”,那意思即是“你再来一次老子就揍你”,而胆子小的对手往往就不敢“再来一次”。

    司马介一直不曾想到自己的底细早让苏同翁知道得一清二楚,他还以为苏同翁只是因为自己同胞的科学被炸而发怒,待苏同翁“你再说一遍”叫出口后,故作冷峻的反盯着他眼睛道:“日机突袭是专门征对加速器的。”。

    苏同翁脾气发作完毕,又恢复胆小怕死的旧态,司马介便“再说一遍”他又敢怎样?反到是全身一缩,嗫嚅道:“这、这样看来日本人还是厉害的。”。

    司马介的目的本是想激得他发火时接下修补张敬来加速器的买卖,不料苏同翁一百多斤的汉子最后竟说出这种叫人提不起精神的话,他“大日本皇军”再厉害又怎地?现在“大日本皇军”是想叫苏同翁多接一单烫手的买卖,不成想军威震慑之下反叫这买卖人没有了相斗的胆量。

    司马介心头一冷,暗道:“这姓苏的怎么胆小如鼠?看来还要给他打打气。”,又放缓了语气道:“不过也不用担心,幸好那造物藏得严实,炸也没炸出什么大毛病,只不过缺少零件修补。这东西背后有些政府力量在保护,加上又遭到轰炸,把它列入军用品项目也不为过。小弟如今想用利通的名义接下这单买卖,因为小弟做那熟人的买卖久了怕会有日人的奸细安插在其中,我只要有什么动静,加速器的事他们立刻就会知道,到那时再来炸一次又是白费许多心血。用利通商行的名义则略有不同,日人就想安插奸细这一时半刻也来不及。”。

    苏同翁心中大骂道:“没有奸细么?你是干什么的?难道叫老子做到一半时你派飞机把利通也炸个稀巴烂么?”,他在这点上到回绝得甚坚,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的说道:“不行不行,半途接手,交接诸多不便,还是你自己做。利通的买卖虽有咱哥儿俩的股份,但生意归生意,我对你那熟人半点也不知道,仓促接手两边都吃不准对方,就算有司马老弟从中做介绍,无奈买卖的交接就好似大桥合龙一般,钉铆不搭配时最关键的地方往往会出纰漏。咱们生意场上别的不怕,最怕的就是交接手,老弟一向做买卖的怎么会不晓得这商场的大忌?”。

    他的一番话说得司马介差点背过气去,司马介一向做的买卖就是侦察刺探,商场中有什么大忌小忌他知道得不多,但自己当初受那陈麻子所托从苏同翁手中接手时也着实是花费过一番心血的,因为每个买卖人进货的渠道各有不同,托运方式亦是有异,张敬来的业务转到他的手里时有许多门路是通过日人谍报网搞定的,别的不说,光是滇越铁路当中就有黄文慧的不少力,这尚是有些政治权力在幕后支持,苏同翁在这方面的确比自己要差许多,他的大忌小忌未必不是有深刻内涵的。

    想了想,司马介轻声对苏同翁道:“苏公,说你与我那熟人从不认识可不大正确,难道你连张敬来这老先生也没打过交道么?”。

    他这话可的确是犯了商家大忌,须知当初正是他从苏同翁手中把张敬来的生意接过去做的,虽是陈广博有心探他的底细故意主动与他拉关系,但在苏同翁这边则可以不这么想。历来的买卖都是几个生意人去抢做的,从没听说主顾要拼命去拉。就算是抢的生意,这抢赢的也往往不会在那抢输的面前夸口得意,目的是防着大家当场翻脸。苏同翁虽已经与司马介成了合伙人,但旧伤疤能不提便最好不提,不提未必是说大家心里不知道,只是面子上双方都好过。如今司马介在苏同翁面前说出张敬来的名字,苏同翁马上把脸一沉,森然道:“你想说什么?”。

    司马介报出张敬来的名字也属无可奈何时狗急跳墙,因为苏同翁若不接张敬来的买卖,张敬来便会一天到晚缠住自己,缠久了他身边暗伏的特工定有所察觉:啊唷,怎么张老头的玩意儿刚被炸了这个司马介就对他没兴趣了呢?生意人不是只想着赚钱么?有钱也不赚时八成这个人是个奸细。

    司马介以己心度他人之腹,若是自己换成张敬来身边的探子就会这么想。不过张敬来如今已失去侦察的价值,再与他打交道就是浪费时间,一枪将他敲掉到也省事,但他的加速器刚刚被炸就遭到暗杀,于自己先前设计的“误炸”方案精神不符,马上就能让中方察觉张敬来身边有异,万一让人查获,牺牲区区一个司马介到也不值得惋惜,但若不幸牵扯到昆明的间谍网就麻烦了。为了推卸责任,这单买卖一定要想法让苏同翁接下。

    司马介向苏同翁一挥左手,说道:“苏公,你可知道小弟是什么人么?”。

    苏同翁暗道:“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么?”,口头上却问道:“你不妨直说。”。

    司马介故作神秘的道:“我是国防西南物资采办处的调查员。”。

    其时国内因战争需要,早在西历一九三八年便着手成立了西南运输总处,负责通过西南交通命脉采办各类军需民用品,昆明商贾无不在它控制之下。苏同翁以前跑滇越铁路所承运的物品便是通过这个单位进出口的,现在跑滇缅公路更是如此。司马介所提“西南物资采办处”叫法虽不同,但与西南运输总处同指一个部门,这处的人在采办物资方面权利极大,同时亦可分配各级采办商贾所占采办份额。正因如此,其中贪污现象极为严重。

    司马介称自己是采办处的调查员,放到别人的耳中一百可以相信,但到了苏同翁这里便知道他又在撒大谎。

    苏同翁也不好揭穿他,淡然笑道:“那到不错,有你这张大牌,利通发达的日子便不远了。”。

    司马介苦笑道:“苏公此言差矣,我不妨直说给你听,上头对采办处已经动了查停的心思了。”。

    苏同翁心中一动,暗道:“司马介虽是个间谍,他在我面前撒大谎可瞒不过我,能瞒得住我的又差不多不算假话。西南采办处贪污腐化问题严重,世人早有怨言。他说上面要查停这个部门也未必不可信。”,将念头复又一转,想起李锦才要开辟空中航道的事,心里已隐隐约约觉得这两处大有联系。司马介见他在想心事时面带疑色,索性又告诉他一件非同小可的真事。

    原来早在西历一九四零年春时,西南运输总处已出过一件不为人知的大案。

    滇缅边境有一处存放军需的仓库在小城遮放,这里到四月中旬时已滞留了五千余吨军火。由于西南运输总处调度不力,致使其中库存的炸药发生爆炸,一夜之间五千余吨军火炸得精光,死伤装卸工、警卫数十人。因事件太过重大,负责各方互相推委责任。起始尚要推到日人身上,假称遮放遭到敌机轰炸,后经调查方知是在卸责。国民议会中便即有人提出质疑,要求严惩责任人。可惜西南运输总处主任宋子良后台强硬,一般人想动他谈何容易?只是因为民愤难平,为止社会舆论累及政府,没多久宋子良称旧疾发作,飞美就医。他一走,西南运输总处的靠山马上没了。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相请不如偶遇(08)
    这些事内幕重大,国内**极严,苏同翁远在昆明更是难以知晓了,但司马介手中拥有日军的谍报网,像这种涉及军、政内情的大事没一件是他不知道的,此时为唬弄苏同翁,把遮放大案说了一半,只在爆炸原因上掉转枪口推到自己人的头上,假称是有日谍在其中捣乱。

    苏同翁向对司马介爆的战局内幕信任有加,有这个奸细在,他说日机会炸什么地方就一定会炸什么地方,哪处发展有阻,那处将来定会被封闭。遮放这大的爆炸案决不会是假的,报上虽看不到消息但民间应该有流散出来的知情人,以后有机会找个去过遮放的人问一问就能弄明白。

    司马介半真半假的把遮放爆炸案说给苏同翁听了一遍,末了又道:“看样子日人间谍早已经将西南采办处盯死了。我走的路子无一不是经过本部门,若是其中碰到个坐探,那么材料的去处就是一清二楚的。以前虽有门道给张敬来那老先生搞到紧俏物资,但现在万万不能直接走这门路了。当初与我打交道的那位姓陈的汉子非是普通的中间商,他的身份我不好与苏公明说,不过大家基本上是在一个行当里混饭吃的,他能找我,多半是想走捷径,可眼下一看,这捷径不但走不得,而且还要远远的避开。我只好找苏公来想办法了。”

    苏同翁听他说了半天,听得进耳的只是关于西南运输总处要被停办的消息,别的他与司马介一般的意思,不但不能碰,“而且还要远远的避开”。司马介说完他装作无奈的样子长叹一口气道:“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利通现在还要看西南采办处的脸色行事。我当初给张敬来办货是走的滇越铁路,在铁路上我还能有点办法,滇缅公路我碰它不过月余,人事方面还没完全打通,怎么帮?”。

    他怕司马介发恼,口气又一转,说道:“这么罢,你先把他的买卖挂在利通的名下,但我暂不与他签约,签了合同又做不到时我个人与他吵闹打官司还没什么,利通的名誉可受不起这折腾。我先让小曹去与他联系,把他要的东西抄录一份,能搞得到我便通知他来取货,搞不到我也没办法。”。

    曹木甲是司马介推荐的,这人整日游手好闲,万一跟张敬来起了争执就把这个年轻人推出去,闹到最后一颗大皮球还是会踢到司马介头上,与自己这边没什么大损失。

    苏同翁想的主意极妙,司马介则只是想把张敬来这颗烫手的山芋甩掉,苏同翁想怎么做便由他去,曹木甲对自己而言也只不过是利用他一下罢了,用完了还不是要像甩张敬来一般的也甩掉么?

    这两个人都在腹中将小算盘拨得啪啪响,却不料曹木甲与张敬来之间还有一段“妙趣横生”的旧交没人知道。

    司马介告辞苏同翁又跑去找张敬来说明情况。张敬来早知道利通商行的幕后大东家是苏同翁,司马介把他交给利通的最大顾虑就是怕苏同翁联合孙造书给自己为难,不过如今看来连司马介也没办法帮到自己了,昆明商人最有门路的还得算是苏同翁等屈指可数的几位,光靠司马介一人之力,重修粒子加速器的设备也没办法凑齐。自己去求司马介,人家也同样可以去求苏同翁,做买卖就是这么一回事,不知不觉中又会转到自己对头那里。

    张敬来虽不是生意场上的人,可在这方面比司马介要懂事得多,并不怪他又跑去找苏同翁,反正只要自己不直接出面与苏同翁说话,别的都算不了什么。

    司马介说议定后由利通的“曹副经理”过来联络,可能不会签定买卖协议。张敬来心想:“不签就不签,签了也未必他能办得到。现在的日子一天比一天不好过,大家光顾着打仗了,科学在人的眼中不一定胜过几枚馒头,我在苏同翁之外还可以去寻别的门路,大家都能搞到同样的东西时,那只好对不起了,我只会与别人交易,苏同翁么,谁让你与孙造书是一伙的?”。

    过了一天,苏同翁派利通的“曹副经理”亲自去拜访张敬来。由于是一般的公务性拜访,司马介又不知曹木甲与张敬来是认识的,所以没有特意叮嘱他小心防备。曹木甲也没防着自己要造访的人是一个“老兔子”,二人在约定的茶馆里一打招呼就都愣住了,张敬来暗道:“是与孙造书相好的那小兔崽子!”,曹木甲对张敬来当初的表现一直感觉恶心之极,见到他时脸上微微发热,暗道:“是骗我到没人的地方摸我脸的老家伙!”。

    他脸上发热见红,张敬来却误会了,以为是曹木甲羞于见到自己,面上殊无表情的指着茶桌道:“曹副经理,咱们坐下谈公事罢。”,心里道:“苏同翁和孙造书又派这个人来,看样子是在对付我,老子豁出去与他们大干一场就是。”,曹木甲心中暗想:“不用怕他,这茶馆里人多,他再敢摸我脸,老子就一杯热茶浇他杂毛脑袋上。”。

    两个人各怀心事的分坐在茶桌两边。曹木甲是受苏同翁差遣过来谈生意的,他的脸皮虽厚,但有些地方缺少天资,若换了马贤亮,那便会规规矩矩说话,决不像“曹副经理”这样吊儿郎当并且口不择言。

    曹木甲在人生的道路上只红了两次脸,另一次是在哲学系钱慕方君面前,因为当初就是他推测张敬来是自己“在昆明的亲戚”,没有钱慕方的怂恿,他断不会在张敬来手上吃亏。

    脸越红时心越跳得厉害,说起话来也越不让人受用,开口便道:“这里人真多。”。

    张敬来记得上次与他遭遇就是在没有人的小巷子里,还差一点让这青年得手,曹木甲说“这里人真多”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找个人少的地方么?老张也不含糊,答道:“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

    联合大学素有跨系交流,社会心理,弗洛依得,同性之好,异性之恋皆有校刊做介绍,时下有一种喜好在大庭广众下肆意暴露身体的暴露狂向为世人震惊,这种暴露狂有时便在大街上除光衣裤四处乱走,甚有在外面只罩一件长衫而内里一丝不挂的家伙喜好突然在人前自揭私处。曹木甲在土木系里有时能听到同窗中或多或少有议论这举动的,论及其事,突兀虽然突兀,但世人的看法各不相同,有不屑一顾的,也有在一旁摇旗呐喊的,曹木甲本属后者,但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时,马上变成前者,而且在前者里还偏走极端,张敬来一说“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那么这老小子会不会突的站起身在自己面前大暴特暴?他若是敢这做,那便先一记茶杯扔过去,续而和身扑上去赏他一顿臭揍。

    曹木甲心中惴惴不安,一双手已悄悄握住面前的茶杯,假惺惺的笑道:“难道人多我会怕么?”。他的话说得不清不楚,本意是说“人多的地方你脱光了我也不怕”,惜乎他缩语不当,让张老三听在耳朵里便是“人多的地方我一样摆布你”。

    张敬来浑身上下一哆嗦,双手便紧紧捏住当面的茶杯,暗道:“你敢动一动老子便一记茶杯扔过去与你拼命。”,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严肃了些,正告道:“我一把老骨头反正豁得出去的。”。

    曹木甲心想:“是的,你一大把年纪,人越老脸皮越厚,便是豁出来当众出丑也丑不了几年了。我这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哪里能让你毁了形象?”。

    俗话说得好: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曹木甲又正值血气旺盛的年岁,他行动起来不似老张要考虑再三,嘿嘿的一笑,站起身对张敬来笑嘻嘻的道:“你说得对,这叫先发制人。”,一杯热茶嚯的泼了过去,不想张敬来见他起身早有了防范,头一偏,茶倾到另一桌的某人头上,那人被烫得哇哇大叫。

    张敬来见曹木甲动手了,自不用与他客气,他到聪明,也不站起身与曹木甲对倾茶杯,一缩头,钻到桌子底下,快移两步爬到曹木甲的下面伸出手去抓他的裤裆,曹木甲仗着年轻反应也快,裤裆处一动便猜到对面那老色鬼在掏自己私处,心中骂道:“老色鬼,真的是‘豁出去’一把老骨头了。”。

    他下面的命根子岂能让人随便碰的?飞快的将双手往下一擒,握住张敬来的一只手大叫大叫道:“老谗虫,以为你会得手的么?”。

    历来犯淫戒的男子都有独特的称呼,比如叫“色鬼”、“色狼”、“淫棍”,年岁大的则在前面加个“老”字。曹木甲为保自身形象,哪敢在茶馆这多人面前叫张敬来“老色鬼”?只好用个替代的,叫他“老谗虫”,他说的是个正经话,张敬来却又误会了。要知道“老谗虫”数字只有他与妻子打情骂俏时他老婆才会说的,如今在一个年轻后生嘴里冒出来着实令他毛骨悚然,拼命的把手往回缩,嘴里大叫“救命”。

    茶馆的众茶客与伙计见这边发生殴斗,纷纷跑过来解劝,那被曹木甲泼的热茶烫伤者一把揪住他的胸口大喝道:“岂能与你罢休!”。

    曹木甲见事情闹大了,一张脸皮迅即恢复了本色,加厚三尺之下诬陷张敬来道:“不是我,是下面这老家伙,他还想占我便宜,幸好让我抓住了。”。

    那人一愣,盯着曹木甲道:“他占你便宜?”。

    这人一双手正抓在曹木甲的胸口,用力揉了两下也不见他胸前有什么异样,嘀咕道:“你又不是个女的,人家占你什么便宜?”。

    曹木甲想开口说张敬来是个变态的色鬼,可在这多人面前脸皮又迅即变薄说不出口了,只好对那人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别乱说。”,将头凑到那人耳朵边小声嘀咕道:“他方才想捏我的……哇呀!”。

    张敬来只不过让曹木甲捉住一只手,另一只手还空着,曹木甲去与人说悄悄话时他空的手便又摸到对方的裤裆下,这次他学乖了,手触到曹木甲裤裆时便猛的往上一兜,迅即用力一捏,只听那青年一声怪叫,双手一松,跌坐在地板上捂着裤裆处呻吟不止。

    那个揪住曹木甲的正想听他在耳边报道小道消息,只听一声怪叫之后那青年便脱手倒在地上“哎哟”的叫个不停,仔细一看,桌子下本来大喊“救命”的那老汉复又变成一副气势汹汹的傲慢模样爬出来踢了那垂死挣扎的青年一脚,叉腰站在他头边大声道:“以为你老爷好欺的么?”。

    茶馆的伙计在旁边问张敬来道:“爷,出了什么事?”,张敬来一指曹木甲道:“他想欺负我!”。

    众茶客一起打量他脸上得意洋洋的神色,具都纷纷摇头,七嘴八舌的道:“不像,不像。”。

    张敬来冷笑道:“不像?难道此刻躺在地上打滚的是我才像么?”,众人又都一起道:“有理,有理。”。

    张敬来心中暗道:“看来苏同翁和孙造书两个是决意要和我干到底了,我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还以为老子好欺。”,复又蹲下去一只手抓住曹木甲的头发道:“小兔崽子,今天老子在这多人面前要你好看,你给我好生记住,下次遇到还这般对付你。”,另一只手先除去他一只鞋子,复又去扯曹木甲的裤腰带。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相请不如偶遇(09)
    张敬来教训曹木甲的方法无非是让他光着两只脚再提着裤子仓皇而逃,这类阴损的招数大人在对付调皮的顽童时经常用到。张敬来比曹木甲大了将近四十岁,若是两个人再一起年轻十来岁的光阴,这招数正好发挥用场,可惜曹木甲现在已是半大的小伙子,让他光脚提着裤子在大街上走路极伤自尊,曹木甲心中的想法又不能跟张敬来的思路合到一处,见他要扒自己裤子,脑中忽的出现一副壮观诡异的景象,心中尚有闲暇去想:“众目睽睽之下两个男人叽叽歪歪不知算不算强奸?”。

    茶馆的伙计怕事情闹大,连忙又去拦张敬来道:“爷,不如把他交给巡警去处治罢?”,他没见到张、曹二人动手的经过,还以为曹木甲是个盗窃人家钱物的小偷。

    那个被开水烫伤的汉子因曹木甲的一番话,反到认为张敬来是用热茶浇自己脑袋的罪魁祸首,从他后面又揪住他的脖领子道:“喂,老家伙,别人欺负你,干嘛拿开水烫我?”,张敬来停手回头道:“谁拿开水烫你了?是地上这后生泼的。”,那人道:“那他怎地说是你泼的呢?”,张敬来顿时大怒道:“他说的你就信,我说的就没人信么?我如今也说是地上这娘娘腔在泼你,你快去找他算帐罢。”。

    曹木甲忍住痛道:“他……他是欺我不能还手,这……这老家伙是个变态的大色狼,连……连男人也不放过。”。

    众人听了他的话具都吓得到跳三步,十几双眼睛盯着张敬来看,张敬来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还真他妈硬,这时候还能开口说瞎话,青天白日下大家会上你当么?”。

    他这话说得晚了点,众茶客到跳三步时早已“上了他的当”。

    曹木甲尤怕众人不信,断断续续的道:“我……我是利……利通的副经理,来这里……来这里与他谈买卖……他……他却趁机……趁机……”。

    昆明只有一个利通,知道利通的也能听说苏同翁是幕后的大东家,苏同翁在昆明是名声响当当的买卖人,无论是做买卖还是做人都有令人信服之处,加之历来谈买卖都有所谓“回扣”,那些主顾向会在谈的过程中占商家的便宜,有示意财物做回扣的,有示意权益方面优待自己的充当回扣,甚有讨要女色充当回扣的。当初那陈麻子转去与司马介谈买卖时张敬来就以为他是想在司马介身上捞好处,这时曹木甲摆出他利通商行副经理的身份,又断断续续的说什么“连男人也不放过”,并且张敬来还“趁机……”,趁机如何虽然没有说完,但下面的意思自是明了于心的。

    众茶客并那茶馆的伙计又都一起向后跳了一大步,间或有人轻声道:“这算不算是霸王硬上弓?”,另一人小声答道:“不算不算,霸王硬上弓是说的男人和女人,两个男人……嘿嘿,何况人家利通的副经理抵死不从,未得手,只能说马后炮打不响。”,第三人道:“我看还是叫巡警,看他们怎么处治。”,他旁的一人颇显无奈的道:“没招,没招,哪条法律上有这一款可以判刑的?只好说两个男人当街殴斗一并处罚,那对人家副经理也太不公平了。”。

    张敬来听众人议论纷纷,显是把自己当成异类,心中一股憋屈涌出,破口大骂道:“呔,你们这些混帐王八蛋瞎猜什么?你们恰好猜反了,老子才是差点让他给那个的苦主,他才是连男人也不放过的变态大色狼。”,反身又蹲下去一把抓住曹木甲的胸口恶狠狠的道:“他妈的,你说,你是不是早有个相好的。”,曹木甲想也不想的答道:“没有!”,张敬来在他脸上甩了一记耳光道:“还说没有?那天晚上你不是跟孙造书在野地里有过一腿的吗?”,曹木甲奇道:“谁是孙造书?我怎么没听过?”。

    旁的众人听他俩一问一答煞是有趣,那个伙计本来还想上去劝阻的,让人给悄悄拉住道:“眼下是两个男人在吃醋,看来是年轻的那个又找着个比老头更好的,不想在外面厮混时又让这老头无意中发现了。你不要打扰许多听众,让我们听完了多赏你两个茶钱。”,那伙计听说不劝有赏,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又跑去收拾桌椅。

    张敬来见曹木甲矢口否认与孙造书相识,气急败坏的道:“你不认识孙造书怎会当了利通的副经理的?我看你一副嘴上无毛的样子也办不成什么大事,苏同翁怎么会请你?”。

    曹木甲待下面的痛楚稍减便又答道:“我当利通商行的副经理干孙造书屁事?我认识的人叫作司马介,你以为天底下只有你认识的人有这本事么?”。

    张敬来一听司马介三个字,不禁一愣,暗道:“司马介?他怎么跟苏同翁又搅到一起去了?”,心中恍恍惚惚有点儿明白的样子,却又说不出到底是明白了什么,但世上商贾私底下互有串通是合情合理的,司马介起初也是动过与苏同翁合作的念头,自己虽然想方设法要拉他做同盟,难道能让他与苏同翁真的一刀割断得那么干净么?不过他既然成了自己的同盟,收了钱去投资其它买卖,怎么跑到利通商行做幕后诸多东家之一又不跟自己打招呼呢?

    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曹木甲的肩膀道:“你怎么会认识司马介的?”。

    旁的人一听,又多出个司马介,三角关系变成四角关系,情况顿显错综复杂。

    间有一人是昆明某小报记者,掏出纸笔对张敬来、曹木甲道:“慢点慢点,先的那个叫孙造书,后的这个姓司马,请问其中之‘介’是‘介绍’之‘介’还是‘结束’之‘结’?”。

    张敬来心想:“若是个同名同姓的也说不准是我误会了,且诈这年轻人一诈。”。

    对那小报记者道:“是瘦高个儿的,结是结束之结。”。

    曹木甲大声道:“我认识的人是个魁梧的中年,人家的介是介绍之介,可见我们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

    听众中有人对那记者道:“又多出一个,又多出一个,老头儿认识的是个瘦高的司马结,结束之结束;年轻的认识的是个魁梧的汉子司马介,介是介绍之介,这一回是五角关系。”,那小报记者道:“知道知道,已经记下了。”,手中一支钢笔不停的在纸上划动。

    张敬来向曹木甲道:“你是怎么又跟司马介勾搭上的?”。他说这话时司马介的形象已经在心中翻了一个大大的跟头,心中暗道:“没想到司马介是这号人。”,突的又发了个冷战,联想到孙造书跟地上的青年关系龌龊,司马介现在也是这般,那么司马介跟孙造书之间会不会……。

    念及此处哇呀呀的叫苦不迭道:“哇呀呀,老子上你们大当了!”。

    那小报记者听了连忙在纸上记道:好似年老的被另几个人一脚踹掉了。年老色衰,年老色衰。

    曹木甲慢慢爬起来,一边用手搓揉小腹一边对张敬来道:“你上谁的当都不要紧,但请不要再找我了,我现在是有身份的商人,让人知道我跟你坐过一张桌子大家都会看不起我的。”,拍拍屁股要走,旁的听众皆在脸上显出鄙视他的表情,那小报记者愤愤不平的在纸上又写了三个大字:陈世美!

    张敬来跳起来拉住曹木甲大声道:“想走?没那容易。”,曹木甲叉腰道:“你还想怎样?”,张敬来道:“带我去见司马介。”。

    曹木甲奇道:“你认识的司马结并不是我认识的司马介,你去见他做什么?”,张敬来惨笑道:“我让你们这些王八蛋骗惨了,原来你们里外都是一伙的。什么司马结司马介的?老子故意诈你的,其实认识的是同一个人,这家伙装得正气凛然,骗老子大笔的钱拿去做买卖,老子现在不干了,这笔钱要马上收回。”。

    众听客顿时轰然,纷纷指责司马介骗财骗色。

    曹木甲此时方知那个推荐自己进利通的魁梧汉子是这老儿的伴当,心中一阵恶心,暗道:“怪不得司马介对我那么好,我说怎么认识没几天他就这样亲信我呢,原来是跟这老家伙一样的下流人物。他的手段比这老家伙要厉害多了,几顿饭加之一个厚利的闲差就让我对他惟命是从,说不定哪天骗我当他亲爹一般信任时又拉我到个没人的地方,嘿嘿,那个家伙身材气力比面前的老东西要强过百倍,摆布我还不像摆布小鸡一样么?既然他骗这老东西一大笔钱,正好暂时多个同盟可以去对付他,找他把话说清楚,老子不干了!”。

    一甩手,将张敬来甩开,怒道:“好,就奉陪你去找他,反正老子这副经理也不打算做了。不过先说好,你别走到半道儿把我往没人的地方拉。”。

    众看客听曹木甲说得响亮,一起鼓掌喝彩道:“好!有种!”。

    曹木甲与张敬来迈脚要走,茶馆的伙计拦住道:“二位爷,您的茶钱还没付呢。”,曹木甲先道:“各付各的,我只喝了一杯。”,张敬来冷言讥讽道:“我还会让你请么?当然是各付各的。”。那个被热茶烫伤的汉子叫屈道:“我怎办?你们谁为我负责?”,曹、张二人互指对方鼻子大声道:“他!”,一怔之下又都哼了一嗓子嘀咕道:“反正不是我。”,将手往各自背后一背,都仰起鼻孔给众人看道:“有种的便动手打一架,反正咱老子心头要找人撒气。”。

    那小报记者道:“今日新闻见报,本报馆请客,有愿意在报上佐以证明的,请到鄙人这里报名,今儿的茶水汤药都由鄙报出了。”。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互通有无(01)
    张敬来与曹木甲,一个走前,一个跟后,都背着手出了茶馆。这二人各自当自己是世上最纯洁的圣徒,又都当对方是世上最无耻最下流的龌龊人,两个人四只白眼儿不住的瞥过来瞥过去,又都将一张大嘴巴撇得高高的尽露不屑神气。大街上诸路人见他们好似做足了一世的冤家对头似的,却偏要并肩儿走在一起,那情形只要有人在二人中间扇扇风,再点一把火,马上就可以当街干仗,惊讶之余又都有些好笑。

    张敬来今天是指望着曹木甲去找司马介的,走了一会儿突的开口道:“喂,曹副经理,你往哪里走?”,曹木甲与他一样的想法,指望着靠他去找司马介,哼了一声答道:“你想我往哪里走?”。

    张敬来左右看了看,大街上人来人往,比之什么没人的小巷还是要安全许多,遂又将自我当做圣徒似的保护起来,说道:“当然是走人多的地方啦。”。

    曹木甲听他的语气,暗道:“你这老兔子,你不说以为老子不会找人多的地方走么?难道还想让我跟你走没人的小巷子?”,也将自己又当成圣徒一般的保护起来,说道:“你放心,今儿和你在一起,我是哪儿人多往哪儿走,决不会钻小巷子。”,张敬来也暗道:“这小兔崽子,老爷不提的话你难道不会钻小巷子么?敢跟老子使诈便打到利通商行,这叫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呸!你这种东西也配叫和尚么?”,嘴上却也不敢过份得罪曹木甲,缓言答道:“这就好,免得大家都担心,我看你还不错,不像孙造书和司马介那伪做。这两个家伙一直瞒老子好辛苦,我不是运气也撞不翻你们的丑事。”。

    曹木甲驻足怒道:“呔,老爷子,你说便说,可不要乱说。我几时认得孙造书了?就连司马介这人也只认识几天,你搞三角关系不要拉扯我进去。那方脸的家伙我现在躲他也来不及,还有啊,你别跑他家里去找他,到时候你们两个兽性大发,一堵前门一堵后门将老子嘁哩咔嚓了我连后悔药也没吃的。”,心中有句话还没说:“别的药会不会吃那就难说了。”。

    张敬来冷笑一声道:“我还会去他那里么?你也不要故意激我,我不会上你的当。咱们三个到人多的地方当面说清,以后散伙各走各的,你爱找孙造书也好,爱找司马介也好,老爷我一世也不愿再看见你们了。”。

    曹木甲点了点头,又抬脚前行,但嘴巴里依然道:“以为我也想见你们么?你也不要故意激我,我长这大向来不搞这调调,与你们散伙了我永远也不会再去与司马介跑到一起了。真是丢人,你还想激我去找孙造书,你这想他怎么不厚着脸皮跑过去呢?”。

    他二人一路走一路叽哩咕噜的互推责任,越是推越是疑心对方人品不端。张敬来还罢,他与孙造书、司马介两人是熟识,让人误会一下人生中难免会遇到一次半次,曹木甲可冤大了,只不过与司马介交识了几日,孙造书更是连名字也没听说过,不知什么时候就与他拉上关系了。

    其实曹木甲与孙造书是许久以前在昆明的郊区碰到过一次,那时还是下着雨的黑夜,当日的情景如今早被忘个精光。张敬来扯他跟孙造书有什么污七八糟的关系,那么这个孙造书到底是何方神圣须得弄清他的来处免得当个糊涂蛋。

    曹木甲走了十数步去向张敬来道:“喂,老头儿,有事问你。”。

    他如今已经与张敬来翻了脸,连“副经理”一职也不打算干了,说起话来加倍的无礼,开口便叫张敬来“老头儿”。张敬来也不与他客气,反问道:“小崽子,你说罢。”。

    曹木甲暗道:“姓孙的我半点也不熟,问这老家伙他不一定回答,到是司马介略知一、二。我从司马介身上下手,说他跟孙造书如何如何,这老家伙看来是与那两个人搞的三角关系,恼怒之下定会破口大骂,我从中难道得不到一点线索么?”,想到这里便道:“司马介其实是喜欢孙造书的,你去见到他也是白搭。”。

    张敬来冷冰冰的道:“小兔崽子,你终于承认你们是一团糟了!”,曹木甲打了个哈哈道:“我几时说我们是一团糟了?你也认得司马介,晓得他是个亮堂堂的汉子,他喜欢孙造书自有别的原因,你不要一个劲的往阴处想。”。

    张敬来也仰头打了一个哈哈道:“笑话,你们这种人能喜欢什么?孙造书除了喜好你们这种调调还有什么别的本事么?”,心中突的打了个闪,有个极古怪的念头迅即而逝,可惜逝得太快,是什么样的念头没能抓住想明白,眼角瞥曹木甲时暗道:“这个小崽子好象知道什么内幕,我且诈他一诈唬弄他说出来。”,又打个哈哈道:“好,就听你说说原因,老子也不怕你乱盖。”。

    曹木甲故作神秘的小声道:“老头,你对孙造书最清楚的,那你先说说他有什么是你最怕的?”。

    这一言把张敬来唬得几乎叫出声来,他方才那个念头复又在心中冒出来了。

    对面这“曹副经理”问自己“最怕”孙造书的是什么?那还用说么,他张敬来这辈子与孙造书没什么几世的家仇,除了怕他在自己之先搞出先进的科学,别的具是不值得费心的琐事,就他与曹木甲在野外“厮混”这种龌龊事也只不过是个人人品道德问题,惹他张敬来生气了大不了解除两人之间的赌约从此不再见面。

    孙造书与自己打赌的那科学是他要设计“一种精巧的玩意儿可以轻松自如的把各种元素变来变去”,这还是他在北平时亲口说的;自己则是要赶在他的“玩意儿”造出之先用加速器加速高能粒子轰击放射性元素使之发生转变。

    两边都在试图点石成金,只不过孙造书一直不见动静。他的财力远不如自己,虽有苏同翁这样的大老板支持,但这种花费巨大的实验不是一个市侩的商人舍得大把往外掏腰包的,孙造书要想做转变元素的实验决离不开加速器,自己只见过他在郊外的一口瓦窑设了部车床,看里面的摆设,孙造书不像在搞加速器,现在听曹木甲的话,司马介靠近孙造书是有明确目的的。他既在瞒着自己偷偷跟苏同翁做合伙人,那他定能知道苏同翁的一些事,若是通过苏同翁了解到孙造书玩出了什么名堂,为了利益,这种市侩的商人会不惜一切手段与人拉关系的,难道……难道孙造书那里有大发展么?

    张敬来的心砰砰的跳个不停,生怕让自己说中了,紧咬牙关低着头一言不发,脸上的神情极为凝重,曹木甲看在眼里,心道:“打中这老家伙的要害了,看来姓孙的的确是有些东西让他欣赏的。”。

    又故作声势的道:“你知道就好,如今司马介摆明是已经把你甩了,你不要去理他,孙造书那里的东西已经让他死心塌地的跟随了。”。

    这话听在张敬来的耳里他差一点要急得哭出声来。

    “曹副经理”肯定知道孙造书的内幕,他不知道搞出了什么样的东西,连司马介也被吸引过去了。

    想到这里颤声问道:“曹……曹先生,你……您知道孙造书搞出什么东西了么?”。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互通有无(02)
    他为了打听孙造书的底细,说话之间对曹木甲放尊重了许多。曹木甲却想:“这个老兔子到重情义,孙造书能搞出什么东西?哦哟,这看来孙造书好象是个女的,她能‘搞’出什么东西?只能是搞大了肚子,这个‘叔’字未必是叔叔之叔,也许是贤淑之淑,若是叫孙造淑,老子可不知道差到几千里远的地方去了。”。

    含含糊糊的答道:“她能搞出什么东西?我这小虾米角色你以为像司马介那样的吗?不外是有了孩子了罢?”。

    科学向来有些话是形容专家的,什么“失败乃成功之母”,或者“火药之父”、“手枪之父”,那些专家发明一样东西出来便被人形容他的孩子终于出世了,往往都会有一样“冠名权”只有这“生出孩子”的专家才能独享的,那些“孩子”的名字亦是千奇百怪,有用科学家自己名气冠给“孩子”的,有用之先的伟人名字冠予“孩子”的,还有用自己祖国当“孩子”名字的。

    张敬来听曹木甲说得极是委婉,心中顿如死灰,停下脚步低声问道:“那‘孩子’有名字罢?”。

    曹木甲暗道:“果然是个女的,看这老家伙垂头丧气的样子,八成是他相好的女人跟人跑了。也罢,我别在他伤口上撒盐了,这老头年岁大了经不住打击,我且给他说好听点叫他好想。”。

    也驻下脚步向张敬来道:“叫……叫……”,几个名字在自己脑袋里过了一遍,不是太土就是太雅,但一定不可以姓孙,这姓孙的孩子还不知道是谁的,说姓张对张敬来许是要好受一点,若是叫张念淑,那还不如叫孙念章来得实惠。

    张敬来见他一脸为难的样子,愣道:“怎么?你不知道这‘孩子’的名字么?”。

    曹木甲叉腿儿道:“孩子又不是我的,我哪里有权利给他冠名?我早说过我只是一个小虾米,想给孩子取名字时自己不会去生一个么?”。

    孙造书的形象在他心中略画了一个大致:女性,是张敬来以前的相好,有孩子,八成是张敬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又离他而去。

    张敬来长叹了一口大气,对曹木甲道:“看来我终是晚了一大步,司马介去孙造书那里实在是人之常情,算了我不去找他了,你见着他时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他在做什么了。我也不想揭他短处,你让他把钱与我退了,大家从此两不相干,我请他帮忙的事就此算了,本就是白费心血。”。

    曹木甲没想到只几句话就叫他打了退堂鼓,反到愣了一下,问道:“你……你不去找司马介了么?”。

    张敬来一甩手道:“算啦,他既已找到好处我又何必阻他去呢?你叫他也不用来见我了,请个人过来拆股罢。”,又长叹一口大气,转过身,背起手愁眉苦脸的走了。

    曹木甲方与他闹过一阵,眼下他一个人灰溜溜的败退下去反到觉得有点不适,嘀咕道:“走了么?刚才一条好汉的模样,怎么听到自己女人生孩子就变得丧家犬一般?”,冲张敬来的背影啐了一口,又自用手揉了揉裤裆处,反背起双臂仰着头踱方步搬胜利之师得胜还朝去者。

    曹木甲回到利通商行便长吁短叹,马贤亮不知他出了什么事,见他发愁,便好心过来询问。

    曹木甲知道自己与张敬来吵架的事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这里,马贤亮是个好说话的人,他舅舅苏同翁则不好对付。自己虽然口口声声对张敬来说“副经理不干了”,但一个月大几百块稳妥悠闲的捏在手里,这种工作天底下哪里去找?苏同翁为了商行的名声一怒之下把自己解雇了可不糟大糕了么?司马介虽是自己真正的后台老板,但平素他不找自己,自己也寻不到他,这时候想依靠他给自己撑腰还得看他会不会听到自己吵架的事后能及时赶过来。

    曹木甲本想问马贤亮知不知道司马介的消息,后一想,当初司马介推荐自己入利通时已叮嘱过自己不得在人前说起他名字,不管内中是什么原因,做人即要守得诚信,马贤亮问话时他便扯开话题道:“老马,有朝一日苏老板要看我不顺眼赶我走时你会帮我说好话么?”,马贤亮奇道:“我舅舅会赶你走么?”,曹木甲苦笑道:“我又不似你与苏老板是亲戚,你有差错他定会护着你,我却不同了,出了差错三两脚就让人一下踢开。”,马贤亮问道:“你的后台不是挺硬的么?”。

    曹木甲一听又扯到司马介身上了,将话题又岔开道:“我还是先预备一下,看看有无别的出路。”。

    两个人正说着,苏同翁来了,马贤亮照例与他打招呼道:“舅舅。”,苏同翁嗯了一声,又对曹木甲招手道:“小曹,你过来问你话。”。

    曹木甲见他一脸怒容,心中暗道:“他妈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看来是苏老板知道今天的事了。”。

    马贤亮甚是知趣,冲苏同翁道:“舅舅,那我先出去做事。”,苏同翁点头道:“好,你先去罢。”,又对曹木甲道:“小曹,找个地方说话。”。

    苏同翁把曹木甲带到利通商行没人的后院,在那里寻了个墙角便靠在上面道:“小曹,你与人吵架时怎么报自己身份?”。

    曹木甲当时与张敬来争吵,吃了他一记重爪正躺在地上打滚,报自家身份亦属迫不得已,但知道这事错在己处。

    旁的人传言时少有说谁对谁错的,多是说谁在和利通商行的副经理打架,这事一出,利通的形象定会有所损伤。

    苏同翁的话里好似并未责怪他与人吵架,只是在怪他不该牵累到商行,曹木甲心中尤抱了一线希望,对苏同翁深施一礼,说道:“苏先生,这事我知道错得厉害,您若要挽回利通的面子,请即刻开除我就是,我并无半句怨言。”,心中却暗道:“求神保佑,你老先生千万别应一个‘好’字。”。

    果然,苏同翁叹道:“你是司马介推荐的人,我怎好开除你?不过你这样做连司马介面上也难看,我今天叫你私下谈,只是告戒你以后在外惹事时不要自报家门。须知我们做生意的是靠的名气混饭吃的,一家商行几十年几百年的历史有时只因为一件事就会损伤元气。好在利通新开张不久,说不上什么名声,你只以后多注意就是。”。

    曹木甲感激涕零的作了一揖道:“苏先生说的是,我自会谨记,日后于自身德行方面定会多加注意。”。

    苏同翁道:“这就好,你与马贤亮等人是一起的校友,我听说过不久你们便要先后毕业离校,把利通打理好不缔于给自己造了一个饭碗。对了,你这些时可见到司马介么?”。

    曹木甲在苏同翁面前到不会隐瞒司马介的事,知他们大老板之间定是熟悉的,答道:“不曾见到,他只有事时会在商行外面找个地方与我聊,说是在商行里面见面的话怕我在小伙计面前翘辫子。”。

    苏同翁心中暗道:“司马介并不知道我和小马早已经发现他的真面目,他怎么从不到店里打招面?”,口中赞道:“司马老弟是对的,他这人向来关注人品,别说对你,就是马贤亮他也知道他是个厚道的孩子。”。

    曹木甲心中冷笑道:“司马介骗张老头一大笔钱我也不好向你说,你只提醒我不要再在人前自报家门,看来有些别的事你还不知道。”。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互通有无(03)
    苏同翁与曹木甲说完话又去找马贤亮,把马贤亮也拉到一边偷问道:“小马,你们联大工学院里是不是停了一架飞机?”,马贤亮愣道:“舅舅,您怎么知道的,小曹前天跟我聊天,说工学院拉了一架小飞机回来。我还在奇怪昆明怎么还能出现飞机,后再一探听,好象是个美国冒险家从缅甸飞过来的。”。

    苏同翁暗道:“看来李锦才的话有几分道理,他要用这飞机飞加尔各达,是真是假我只要从联大的青年口中就能知道一清二楚。那个人若是跑去印度,工学院的飞机便肯定不在了。”,想到这里又对马贤亮道:“小马,这几日你在小曹口中多了解一下那飞机的情况,不过不要让他知道你是在关切这洋玩意儿,更不要向别人说是我让你打听的。”。

    马贤亮奇道:“舅舅,您让我打听这种事做什么?”,苏同翁笑道:“我自是有计较的,内里的详情你先别问,到时候我一并告诉你。不过今天你要随我去偷偷见个人,这个人你只在外面偷听他的话,其中有些与你们大学的学问有关的数据你须得记清楚。”。

    马贤亮不知他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点头应道:“一切都听舅舅的。”。

    苏同翁带马贤亮出了利通商行,两人踩了两辆自行车一路向南行,出了城又踩了十余里路,到了滇池的水边。这处水域极为宽广浩荡,鱼虾甚多,传有三寸细鱼名作金线鱼,味极美,滇池渔家从不携入城内贩卖,只有民间相熟的可私人求购,皆因当初其价高难得,官吏往有索求,为一饱口福而迫害渔户,为免官吏的压迫,滇池渔户遂不再将此鱼贩入城内。

    苏同翁到了滇池水边并不停车,又往西南骑了十余分钟,过一片茶花地再向前十数丈便是几栋别致的小木屋。

    离着木屋还几步远才停下,将自行车支起,也不上锁,领着马贤亮向其中一栋悄无声息的走过去,到了门口停下脚步将嘴巴凑在马贤亮耳边低声道:“你在这里,但耳朵听仔细些。”,马贤亮点点头便站到了门边。

    苏同翁在门上敲了敲道:“是我。”,里面一个人应道:“请进。”,声音文绉绉的。马贤亮暗道:“这里面住着个大学的教授么?”。

    竖起耳朵听时,苏同翁已在里面了,只听他说道:“怎样?近就天还感觉行么?”,另一人笑道:“吃也吃得,喝也喝得,只是脑袋上偶尔掉几根头发,再过几日连头也不用梳洗了。”,苏同翁走了几步道:“中医药方里找不出现成的,治疗秃发到有救急的,可惜你用了几次也不见效,我看你还是趁现在滇缅公路没关赶快出国,去德国也好,美国也罢,这要能医你身上这怪病的就是东洋的日本那里也得去求告。咱们现在又不是没钱。”,那人笑道:“懒得走几步路,我现在在这里住着,吃着别人吃不到的好口福,住的别人住不到的清雅环境,何必去奔波受苦?”,苏同翁道:“我先说好,这仗打得大了有些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以前可以通过滇越铁路运进的外国报纸现在也搞不到了,你想从报章上找消息,这条路子再过几日就会完全断掉。”,那人问道:“苏老板,你说这严肃,难道是得着什么确证的消息么?”,苏同翁吱吱唔唔的道:“这……这到没有,我只是猜测局势的发展未必能尽人意,看来以后光用库存的那点锡锭也顶不了多久,我想是不是再用一些别的东西?砖头瓦块也不错,这些玩意儿到处都是,可惜你上次调的数据我老记不住。”。

    马贤亮听得糊里糊涂的,暗道:“苏先生说的什么?砖头瓦块他用来做啥?”。

    只听里面那人笑道:“苏老板的库存锡锭难道只有一两么?怕不有几百吨罢?这就叫作人心不足蛇吞相。咱们规规矩矩,该你发的财我不会含糊,不过苏老板,有一样是要从经济学角度看的。这物以稀为贵,东西多了难说就不从贵金属变作贱金属,何况石头瓦块成份不一,上次我们变的那些煤球你也看见了,只要一变,那煤球就成了富含空洞的杂物,外面看来金光灿灿,拿到市面上便是废品,比粗金还不值钱,苏老板是做生意的,你的为人我不用猜也能知道十之七、八。利益当前时就在石头瓦块上镀金漆也敢拿到外面唬人,我从不敢把数据写在纸上就是怕你捏着法宝可以自如运用时‘老子要如何便如何’,哈哈,你这一耸肩膀多半是在心里骂娘,我又没猜错罢。”。

    苏同翁道:“骂娘不怕遭天谴么?然则你不告诉我数据,那玩意儿捏在手里便会手心发痒,有时会忍不住去过过干瘾。我到是背着你干过几次,还好没出问题,若是不小心调出个厉害的元素当场死翘翘可不冤大头了么?”。

    那人沉声道:“苏老板,你最好不要自己乱动,做人应当知足。万一不慎真出了问题搞得像我这样,就在你手里放一座金山又能怎地?”。

    苏同翁笑道:“你当我不怕么?不过一百多磅的金块拿出手时我更怕。”。

    马贤亮在外面一听“一百多磅的金块”,惊得几乎要叫出声来,暗道:“一百多磅的金块?像我这身体或许吃好点能长到一百二、三十磅,怎么苏先生有这大的金块么?”。

    一磅约有一斤的份量,换作公制也近有半公斤,一百磅用公制换算差不多有五十公斤左右,普通成年人体重多在六、七十公斤份量,苏同翁说的“一百多磅金块”便是一个十八、九岁年轻人的体重,联合大学伙食甚差,百磅青年已属健康发育状态,苏老板手中会有多少个“健康状态”尚是个秘密。

    在房里面与苏同翁交谈的自是孙造书了,他听苏同翁说什么“一百多磅的金块拿出手时我更怕”,一时没想到苏同翁的思路上去,愣道:“你还怕什么?换作郑泗江他不笑死才怪。”。

    苏同翁坐在他对面的一把靠背椅上冷笑一声道:“我看他也没那胆量出手这大金块。这种大家伙一出手,上面定会有人追查。我卖的又不是粗金,若是直接从矿里挖出的粗金也罢,大不了说我走狗运。可云南大锡是早已炼就好的,外形方正规矩,任谁一看都知道是人工打造的,查来查去,定要查到真相。咱们这种东西要加罪名可容易得很,一顶扰乱市场金融的大帽子压下来,跟着每个人再赏一丸子弹。这到其次,让自己人给敲掉总好过让昆明的各方间谍找麻烦,我最怕的是让外国间谍把你的机器给搞走,到那时人家对咱可不会客气,黄金钢铁变它几千万吨,用这些玩意敲掉整个中国,咱们不是因小失大么?”。

    孙造书扑哧的一声便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苏老板,亏你一顶大帽子给我,到像我不给你些**便会灭亡在小生手里一般。”,伸手在眼角擦了擦笑出的眼泪道:“好罢,你说得对,拿些砖头瓦块出去唬人至少与你商人的本色相衬,不过你千万别大意,砖瓦石块内含成份不一,我只能用其中含量最多的元素做转换,这样变出来的东西杂质是不用说了,是不是会带有危险的元素也难说,好在一般的石块中能转变成放射性有害元素的东西含量不会太多,你自己放警觉些,不要用不知道来由的土石去变。”。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互通有无(04)
    苏同翁大声道:“这容易,我认识联合大学化学系的青年,见到什么不知道来由的石头瓦块先敲下小块去请他们化验分析,然后再决定用还是不用。”。

    孙造书道:“这个主意最稳妥,目下普通砖石中含量最大的多是元素硅和碳,我便把这两个的数据告诉你,用这数据,就是木材也能变。”。

    苏同翁道:“这个我也知道一点,木材不就是含碳最多么?”。

    孙造书一边想数据一边告戒苏同翁道:“木材的结构不同你库存的云南大锡,云南大锡是原子结构,木材却是纤维结构。用这种结构变出来的贵金属中间是空的,好象一块泡沫般,只能拿出去当粗金贱卖。”。

    将想好的数据报了两组给苏同翁。苏同翁尤怕外面的马贤亮听不清楚,依葫芦画瓢的又照念了一遍这才说道:“我是没你们这高深的知识,不然听一遍就能记得牢,不信你报个帐目出来,我记这可拿手。”,想了想又道:“造书,有件怪事我须转告你一下。”,孙造书笑道:“你有什么怪事没见过的?说出来听听。”。

    苏同翁道:“那日我又开动机器,恰好与一个人说了些丧气话憋在肚里出不来,中间我又去拿些木片稻草变着玩,忽的长叹一口气,你猜怎地?居然叹出去的气经那光线的照射之后就变成几块碎物。我平日也不是没向那绿光里吹过气,吹出来的好象金沙一般的东西,转瞬之间又没影子了,只那一次不是喷出的金沙,而是几小块,摔在地上还当啷作响。”。

    孙造书呵呵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平日的呼吸自然时,吹出去的空气是散的,你与人说丧气话,心中定是憋的一口窝囊气,有这窝囊气在,你喷出的空气也要聚得比平日更密,偶尔吹出一两块碎金属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苏同翁面上露出诡异的笑来,向他仰了仰下巴道:“我后来的想法也是这般,如果我们手上有一部厉害的鼓风机,用这物把气流聚得更紧,那可会有什么结果呢?”。

    孙造书拍掌笑道:“苏老板想必已经做过这实验了,这才叫空穴来风,告诉我结果如何?”。

    苏同翁摇了摇头道:“我哪有那本事?只是你发明的这机器越往后面好玩的越多。他妈的那天老子一时性起,掀起裤子便往那绿光里撒了一泡尿,只听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地上躺着几段黑乎乎的玩意儿,又硬又脆。”。

    孙造书哈哈大笑道:“苏老板还是厉害过我,我在这里时也常猜想你在城里面对那机器定会不老实,但也不过是照一照大饼油条,就像我当初无聊时照射煤球那般。”。

    苏同翁笑道:“造书,我还是建议你去到外国寻些名医,因为你有了这物以后日子并未结束,到像方开始一般。这些时日我想的东西可不少,咱们有时听说书的讲《西游记》、《封神榜》,那里面的神通可以念段咒语就在手中变出新家伙。既然用你的机器可以转换空气,再加把力气咱们难道不能更厉害么?那时要治你的病的灵丹妙药么?也不用千里迢迢越洋过海,打开机器调对数据变出来就是了。要住房子么?也不用费力气去砍木头烧砖瓦,机器一调,空中就变出一栋房子。”。

    孙造书收了笑沉吟道:“苏老板,这种事我也不是没想过,然而不成。这世上的每一样东西都不像你用大锡变黄金那样单纯。比若一栋房屋,做成这屋子的材料几十几百种,建筑学家在设计房屋时又要根据各处承受重量的不同选用不同的材料,凭空变出房子咱们加把力气未始就不可能,但这种房屋是难以住人的。更不用说几百层的高楼,那物的数据少说也有几万组;治病的药物就更难了,先不说药剂中含有的成份,这些成份里尚有各自的药性,成份之间又有搭配,小小的一丸药片,数据含量亦不少。咱们的机器只转变一些单纯的东西尚能物尽其用,复杂了就没办法了。除非不求其质只求外观,那别说凭空变房子,变出女人不说变就变了么?”。

    苏同翁亦低头考虑了一下道:“也是,你说过事物包含的东西本就是复杂的,用复杂的事物去变其它复杂的事物多半走不通。好罢,如今我就只求外观不求实效了。造书,你再教我怎样把土木变成钢铁罢。如今战事激烈,上头对下面的市场管得挺严,我若转做黄金交易迟早有一天会被上面的主管单位追查,偶尔转向钢铁,虽然出的钢铁含量不纯,但越是这种粗钢越是不会有人怀疑。”。

    孙造书点头道:“这话也对,不过别的数据就不说了,到不是我小气,世上包含硅、碳二素的多是常见物,其中所含可变作危险元素的东西较少,苏老板不致因考虑不周而发生危险损及身体。”。

    遂又报了两组数据,苏同翁又照旧复述了一遍。

    孙造书忽的对他笑道:“苏老板,你记可记清楚了,别自作聪明想分析数据自己搞。外面那人若不是学过化学的你也不要让他插手,我这是为你性命着想。”。

    苏同翁见他知道自己是带着人来的,脸上一红,将嘴巴向门外努了努笑道:“是我‘外甥’。”。

    孙造书奇道:“外甥?怎么一直没听你提起过?”。

    他与苏同翁交往不是一天两天,苏同翁有什么亲戚在昆明理应有所耳闻,但现在听他突的多出一个外甥,不免有点疑惑不解。

    苏同翁压低声音道:“是与郑泗江一个学校的,前些时候出了趟差错几乎没命,我与他如今是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假冒亲戚骗所有的人。”。

    孙造书见他说得严肃,也压低声音道:“出了什么大事叫你这紧张?”,苏同翁道:“这事怕以后牵连到你,干脆早一点说你听好作准备。如今在张敬来那边有个家伙有意无意的在探听你的消息,我看他还不知道我们与你的关系。这人的身份我不与你说,反正不是个好东西。”。

    孙造书皱了皱眉毛道:“张敬来他想干什么?输得不甘心么?”,苏同翁冷笑道:“张敬来可没那聪明,他还在想着与你对着干,可惜他交人不扇,如今就他自己也在这人手上吃大亏。”。

    孙造书惊道:“怎样?他出事了么?”。

    苏同翁笑道:“他没出事,是他的玩意儿出事了。现在又经人介绍跑我这里找设备补建,我看他一颗野心仍在不安份中。”。

    孙造书睁大眼睛笑道:“怎么?他还来找你?他不怕我们是一伙的么?”,苏同翁道:“这也算是狗急跳墙,只要能帮到他,我们一伙的他也豁出去了。”。

    孙造书笑道:“他也算是有股拼劲了,几十岁的人还这般用功,单就这一点来说我也算服他。”。

    苏同翁摇头道:“怕就怕他仍蒙在鼓里,等玩意儿修补到一半再又叫人搞掉他不气死也剩不下半条命。”。

    孙造书此时已是事业有成,加之又有个极好的合作伙伴,他的心境比任何人都要好,张敬来与他好歹是同城的老乡,二人往日虽有龌龊,但毕竟不涉及到亲仇,只不过是二人赌一口气,赌完了这口气也差不多消了,此刻在苏同翁口中听到老乡吃人暗亏,他心头又有点同情张敬来了,想了一会对苏同翁道:“苏老板,你有什么办法让老张头罢手么?”,苏同翁摆手道:“不行不行,他要想罢手早就罢手了,你当日送他一枚用煤球变的金球就是暗示他你已经赢了,哪知道没多久他把那枚金球赠给另一个人,那人不知情跑到我这里吹嘘金球是张敬来在北平时用加速器变的。”。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互通有无(05)
    孙造书一听忍不住又笑起来,说道:“张敬来真有这口才去骗人么?他做什么去唬弄别人,真是,平日只觉得他脾气硬了点,想不到这人还会要心眼。”,忽的一拍自己脑袋恍然大悟道:“哦,老张头是在拉赞助,又或许是在找合伙人,他刚才方面许是进货有了小困难,想用金球去骗别人相信他能点石成金。”。

    苏同翁甚是佩服的一拍巴掌轻叫道:“造书,你的才智最好不要浪费了,凭我几句话你便猜个八、九不离十,难怪这机器要成就在你的手里。我看这样,你不愿出国那也只好由你,有朝一日你万一有事,我便预先用西洋的冷冻设备把你冷冻起来,什么时候世上治你毛病好似治小儿感冒发烧那简单时我再放你出来。”,孙造书大笑道:“那你可看准点,别等我刚断气儿你再马后补一炮。”,沉思一会又嘀咕道:“怪了,张敬来既是敢用那枚金球去骗人,他定会猜到我们这边已经成功了,怎么还要对着干?”。

    苏同翁道:“我看他是死不肯承认自己输的,加之这种事没亲眼见到,无凭无据,他就是能想到我们可以转换元素也只在心里一晃而过。另与你再说件事,门外我‘外甥’从朋友那儿听到联大物理系也有人想弄加速器,我估计是郑泗江露了口风。”。

    孙造书甚是坚决的道:“不会,泗江是讲义气的,他做什么也不会吐露我的事。我猜到像那晚做实验时联合大学的赵先生在动心思,但又是按着物理界的常规在做事,一来二去还是在走粒子加速器的路子。”。

    苏同翁讥笑道:“我看联合大学也没什么了不起,搞了半天还是在元素转换的门外溜达。”,孙造书摇摇手道:“不然不然。苏老板,其实他们走的路子才是正途。”。

    苏同翁不解,问他道:“难道我们的科学不是强过他们么?”。

    孙造书笑道:“话是如此,但这好比学算术的做题目,有那么一道方程本来只有初中生才能算得出,可小学一年级的却碰巧把答案写对了,若说这小学一年级的高明过初中生,只怕大家都会说读书无用,人人都只满足于一加一等于二的简单计算。我便是那一年级的幸运儿,无意中在科学历史上跨了一大步,直接跑到结果上,然而其中的过程却省略了。当世还有许多例子亦如我这般,在前人的基础上意外走个捷径,可这世界呀,未必天天都有捷径的,想叫所有的人都有机会走捷径,基础研究不可废弃,大学更是如此。我看联大物理系的人未必是搞不出我这样的玩具,他们更注重的是事物成型的理由,没这理由便无法归纳成果,所以我说他们走的才是正途。”。

    苏同翁心中一震,他到没想到孙造书能说出这样的话,若是在他商界,素来是以成败论英雄的,你成也好,败也好,一向只重结果而不重过程,孙造书仅只是少了个事物成型的过程便不敢妄自尊大,这在商界是不可思异的。其实他也并非完全是没有过程,诸多数据的计算也要花费时日。不过苏同翁并不明白孙造书说的过程具体是何含义。

    孙造书的意思是自己在计算过程中有些数据是建立在前人的依据上的,没这依据连他也不能判断计算结果的正确与否;有些数据没有依据,结果虽碰巧对了,但其中的原因并不明白,说到底,当世的许多发明有靠碰运气碰出来的,只不过有的人只碰一次,有的人却碰几十几百次。当年西人爱迪生发明电灯泡使用了一千多种材料碰了一千多次运气,终于让他在这世上碰出一团耀眼的火花,孙造书比他走运得多,只碰了一次便收了奇效,他不敢妄自尊大,原因便在于此。

    苏同翁不住的感叹,孙造书却觉得自己在科学界理应如此。理化二界名师高手如云,论及排名,仅在中国国内孙造书三个字只能排到第一千名之外,可运气这物并不因为谁的名气大就会对他有所眷顾。不过一个人的运气也不是上天平白就会送与他的,要么以勤补拙,靠概率胜出;这方面,做十次实验的在运气方面定比不上做过百次实验的。要么棋走偏锋,越是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越是隐有重大发现。西人弗莱明君发现青霉素便是由经人遗弃的实验器皿而起始的。

    元素之间的转换历来都有人在研究,成者也不止一、二,无奈那些方法无一不是耗费巨大而收效极微,比如像张敬来那般的,几乎要耗尽家资,就算他能成功,得到的结果也还没有针尖大一丁点儿。西人在这方面与他相差无几,有的甚至只能转换几枚原子,最后的结果还要经由数学验算才能确证。

    孙造书越想自己的东西越是觉得在世人面前汗颜,到不是说没理由享用那造出来的元素转换器,而是相较在元素转换的历史行为过程中人们所付出的全部代价,自己的造物出现得太过容易了,虽有人亲眼见证自己的努力,但这努力是不值得在人前卖弄的,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向报界刊载宣布成功消息的重要原因。不仅如此,反而还要尽力保持低调,尤其在这并不算太平的战乱世界,元素转换器的出现未必是一件好事。

    苏同翁虽不知孙造书的想法,却也明白关于可以转变元素的机器一旦让世人晓得了,那么不论外国还是自己国人都有极大可能会来明争暗抢。他苏某人又没有十条命可以活,让人抢时捱上一枪还是一刀难道就不用死么?所以在保守秘密方面比孙造书还要做得细心,孙造书原来还想变出一块金子送到联合大学以谢人家赠放射性元素之恩的,苏同翁怕泄密,连金子也不让送。他二人守密的目的各不相同,但在大方向上无意中便走到一处。

    苏同翁听孙造书说完,扼腕笑道:“造书,你们做学问的搞不了买卖,我们的行当里最看重结果,有了结果便不管其它,这叫利字摆中间,道义放一旁。让你去做生意怕是要讲究一下风度。”。

    孙造书嘿的笑道:“苏老板难道也不讲究风度么?”。

    苏同翁举手发誓道:“一不杀人;二不放火;不偷不抢。除此之外无恶不作。”。

    孙造书道:“这不足够了么?世人都能做到这几点时,差不多也是个太平世道了。”,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笑道:“人性并非是安份的,总须是之间要不时的较量一下,若是非要以至对手于死地方才显得他自己了不起,这便是天下大乱了。因为没有人敢说自己永远不败,想保命便得杀掉一切可能成为自己对手的人。天下能成为一个人对手的没有一千也有一百,杀来杀去许是在第九十九个人那里便遭到灭顶之灾。向来的明君贤臣都会努力避免杀戮,非是因为太残酷,而是自己未必能过得了那第九十九个人。”。

    马贤亮在门外听里面的两个人谈了许久,他一直没敢向屋里面探头看一看,就是孙造书揭破苏同翁底细时也没贸然现身,只坐在地上听。苏同翁向外大声报的数据他已牢牢的记在心里,但这些数据是做什么用的却是一片糊涂。里面说话时高时低,关于元素转换时言谈他听得不甚清楚,加之这种超越普通人思维的技术他也没有亲见到,因此上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孙造书关于“正道”和“杀戮”的话听得很真切,心中犹如打开几盏大灯般明亮起来,复又暗道:“里面与苏老板说话的听上去到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怎么又故意报出几组数据让我记得不知道底细?砖头石块怎生又会变过来变过去?苏老板他们的口气到说得认真,哪里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这世上有可以点石成金的机器么?”。

    <b> 说:</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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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互通有无(06)
    正在抓头皮时,只听里面苏同翁说道:“你只管在这里静心修养,如果国内实在弄不到外面的报纸,我最近跑了一条路以后许是可以为你探听这方面的消息。不过我看欧洲局势不稳,搞科学的专家难说能有什么好成绩,反到是看看美洲有无治你这病的消息。”,哗的又响了几声,又道:“这是从缅甸进来的西文报纸,与我合作的英国佬手中有各处报社的头条消息。有钱这点好,要什么有什么,报纸若一时半会进不来,他奶奶的便有各大使馆电报译员收译外面的报章自己偷印小报赚钱,钱多时还可私底下聘请他们专门打听某类报章。那些英国商人三五成群的设有自己的私人电台,我考虑若想发财,是不是也自己设一部电台对外联络。”。

    与苏同翁说话的那人笑道:“那还等什么?火烧眉毛时再设不是晚了么?”。

    苏同翁道:“我还是再等等,咱们对这玩意儿又不熟,说不好还得与那几个英国佬合作,我出钱,他们出力。你歇着罢,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脚步噼里啪啦响了一阵,苏同翁一个人出来了,见马贤亮在一旁地上坐着,叹道:“你候久了罢?”。

    马贤亮从地上一骨碌站起身来,说道:“没呢。”。

    若是照惯常的习性,像马贤亮这样年轻的后生多是会向他打听屋里面住的是什么人,苏同翁亦是准备摆摆手叫他少问,不想马贤亮只答了两个字以后便没了下文,站在一旁看他要去哪里。苏同翁反而奇道:“小马,你怎不问我这屋里住的是个什么人?”。

    马贤亮愣道:“舅舅,您不是吩咐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么?我猜您是不想让里面的人知道我。虽然叫他揭穿了,但能装作不知道便装作不知道,这是您的秘密,我尽量不乱打听。”。

    苏同翁笑道:“你是个聪明人,方才我们说的话你仔细分析就有线索,不过里面的一干知情人都在有意无意的保守这个秘密,这秘密你马上就能知道。”。

    一只手搭在马贤亮肩上边走边道:“你可记住,这屋里住的人是个了不起的大家,他的名字我暂时不说,因为这些时有人在注意他,你也千万不要对外人说起这滇池的水边住着这么一个人,对谁也别说。”,讲到最后几个字时手掌在马贤亮肩上用力拍了拍。

    马贤亮暗道:“看来是叫我对穆怀远、曹木甲几人也要保密。”。

    点点头应道:“我懂了舅舅,对任何人也不会说的。”。

    苏同翁道:“这就好,你很聪明,现在随我返城,我待会要做件事你别觉得奇怪。今天我带你来的目的除了让你死记那几组数据,另就是给你打个预防针,怕你今后有些东西见着时大惊小怪会跟熟人朋友说。你记住,等一会儿发生的事我方才在屋里与那人说话时就提及过,你不要以为我们刚才是在开玩笑,这都是真的,但细里的东西你不要追究。你且到附近找一件可以称手带回去的东西。”。

    马贤亮见苏同翁说得极认真,心头不知怎地开始突突乱跳起来,身上一阵阵的发热,模模糊糊的知道今天自己定会看见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苏同翁要他找一件称手的东西带回去,他不由自主的问道:“什么东西都可以么?”。

    苏同翁点点头道:“什么都可以,你不要叫我看见,偷偷在上面留个自己看得懂的暗记待会儿方便你辨认。”。

    马贤亮抬头向附近打量了一番,这处就在水边,几间屋,遍地的山茶花,前面是一望无际的滇池池水。要想找个称手的家伙到方便,将山茶花掐下几朵便可,只是要在上面留暗记却有点难。苏同翁的话讲得明白,是特意要自己在带回去的东西上标上记号只自己一个人看得明白。

    马贤亮想了片刻,跑到附近的地上捡了几片枯萎的花瓣又回来对苏同翁道:“世上最难的暗记是将这花瓣扯成两片时中间的齿痕,我就用这花瓣罢。”。

    苏同翁笑道:“还是你聪明,好罢,待会你扯下一半给我,我变个魔术给你看。”。

    他两个又骑着自行车奔回昆明城内,这回并不去利通商行,而是径直到了苏同翁的家。

    马贤亮自与苏同翁假认亲戚以来还从未到过他的家中,今番实属初次。方一下车,里面打杂的家人便匆匆的迎出来对苏同翁道:“苏先生,司马先生在里面候了许久了。”。

    马贤亮一听“司马先生”四个字,瞥了苏同翁一眼,暗道:“难道是司马介?这人不是日人的间细么?苏老板怎么还在与他来往?”。

    苏同翁心中却明白定是司马介听到“曹副经理”与人吵架的事赶过来问自己的,这个间谍一向不去商行查看,有什么事不是私下里找曹木甲了解就是跑到自己家中打听,苏同翁对之视作跗骨之蛆,恨不能早点将他除去。

    有司马介在,苏同翁顿时变得机警了许多,一边将自行车交给家人一边对马贤亮小声道:“小马,你回……”,正待说“回避一下”时,司马介已经从里面跑了出来,看见马贤亮也在,忙打招呼道:“苏公,原来是和令外甥在一起。”,又对马贤亮笑道:“年轻人,我们好久不见了。”。

    马贤亮见到他时亦是如苏同翁一般,双腿有点发软,心中跳得厉害,干笑道:“司马先生,你好,舅舅常提起您。”。

    司马介在利通有股份的事除苏同翁和曹木甲之外谁也不知道,苏同翁又知道马贤亮晓得司马介的底细,怕他防备日人奸细时连曹木甲也不放过,年轻人血气旺盛,平日在一起稍有磕碰便会用对待奸细的手段对付曹木甲,事一闹大立时就能让司马介判断出自己知他真面目,为防自己泄露秘密,那东洋军火工厂制造的子弹少不得要请他苏同翁尝尝鲜,因此向来不对马贤亮提及司马介入股利通商行的室。

    司马介不知苏同翁的想法,他见到马贤亮时还以为马贤亮知道自己也是利通的股东之一,说话时自是带着老板的口气,马贤亮说“舅舅常提起您”,他便哈哈笑道:“抱歉抱歉,我另有他事,平素来得少,你不要见怪。”。

    苏同翁心中暗道:“不好!再多说几句怕小马会露馅儿。”,连忙从中打哈哈道:“哈哈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大家也有这些日子没见了,自是有些客套话要讲。”,又一推马贤亮道:“你且回去,我待会儿再去找你。”。

    马贤亮不知苏同翁为什么又与司马介缠到一起,当初在碧色车站遇到这日谍时苏同翁虽示意过有可能与其合作生意,但一直以来皆未见到两个人有什么举动。在他心中,苏同翁便是与司马介合作生意也未始不可,司马介在碧色车站时充的身份也是个大商人,情急时为免暴露自己知道他底细,表面上与他打打交道也属合情合理,刚才自己不是也假惺惺的说“舅舅常提起您”么?苏同翁自从在碧色提过他一次以后便再没在自己面前说过司马介的名字,哪里谈得到“常常提起”?问题是过了这些日子,司马介竟然与苏同翁私底下未断过联系,这可是自己没想到的,苏同翁要自己回去,方才那一推分明是在用强,不知他心中是怕自己知道他些什么。

    肚里又是疑惑又是不情愿,冲苏同翁冷冷的道:“那我先回去了。”,也不与司马介道别,转身推着自行车小跑两步,一片腿儿,骑上去直奔利通而去。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互通有无(07)
    苏同翁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阵乱跳,暗道:“谢天谢地,小马从没来过我这里,要是让他一进去,找门路而不得时司马介又会起疑心。”。

    转而向司马介笑道:“司马老弟,我也正想找你,咱哥儿俩八成是想到一吃去了,你难道也是为曹副经理的事来的么?”。

    司马介笑道:“正是。”。

    马贤亮一路将自行车踩得飞快,憋着一口闷气返回利通商行,可巧,曹木甲正在里面乱转悠,见到他回来了,顺手便递过一包瓜子道:“老马,请你磕瓜子儿。”。

    马贤亮见他只半天不到便又神采奕奕了,奇道:“曹木甲,你怎么一下又变得这神气了?”。

    曹木甲往嘴里丢了一枚瓜子笑嘻嘻的对他道:“我的后台来找过我,他与我撑腰,我自不用担心丢饭碗,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舅舅为人大度,他真要我卷铺盖儿滚蛋时有后台也未必能奏效。”。

    马贤亮叹了一口气道:“唉,你就好啦,什么也不用发愁,要毕业找工作么?不用张嘴,自有人给你铺路。想坐高职位么?也有人给你搭架子。哪里像我一口口的窝囊气受得不是滋味。”。

    曹木甲见他满脸的愤慨,甚是同情的道:“是苏老板骂你了么?嗨,又不是你闯的祸,骂你做甚?”。

    马贤亮摇了摇手答道:“不是你想的那回事,是别的气我受得糊里糊涂的。”。

    曹木甲顺手拉过两张椅子,一人身边放了一张,说道:“这好办,有气便一块儿受,我今天死里逃生,看来正是福星罩着,你的气我分一半,免得你气坏了,不过人情你以后可得还。”。

    马贤亮让他说得嘿的笑了一声,心中暗自盘算:曹木甲与自己一个学校的,日人间谍的事他一点也不知道,说与他听一来他的个性是未必相信;二来也不用担心他会泄密。

    马贤亮万万没想到曹木甲的后台就是司马介,加上苏同翁在利通开业之初只叮嘱过他不要打探曹木甲的底细,却没叮嘱他该不该跟“曹副经理”谈日人间谍的事,错有错着,兼马贤亮这次心中对刚才司马介跑到苏同翁家里的事闷了一肚子疑问,曹木甲既要主动分担自己一半的不痛快,那好,便说个大致给土木系的人听罢。

    见左右无人,马贤亮拉着曹木甲坐在椅子上压低嗓门神神秘秘的道:“今天只说个名字好叫你记住,这人叫做司马介,生得要有几分魁梧。”。

    曹木甲不由得就是一愣,连瓜子也忘了磕了,心中暗道:“怎么马贤亮也知道我后台老板的事?”。

    只听马贤亮继续道:“这个家伙不是个好东西,他怎么不好我待会儿再告诉给你听。”。

    曹木甲才在张敬来那里经了一事,司马介在他心中的印象到现在还是模糊的,这人到底是个变态的大色狼?还是个占别人相好的奸诈之徒尚未弄清,马贤亮居然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说明上述二者他必占其一,更有甚者是个男女兼收的无耻淫棍。看马校友满脸的愤慨,八成是在什么地方撞上他在做丑事了。

    马贤亮不知道曹木甲正在想着别的事,又道:“苏……苏……我舅舅早与他相识了,方才又在家里正好撞见他。”。

    曹木甲只觉身上一冷,不由得泛起一阵鸡皮,他的想法与马贤亮说的完全相反。苏同翁“早就与他相识了,方才又在家里正好撞见”这话到了曹木甲的耳朵里立刻在脑中变成一幅怪异的图画。他颇显不屑的对马贤亮道:“撞见了便撞见了,这叫家丑不可外扬,原来你是知道他们底细的,何必说给我这外人听呢?”。

    马贤亮愣道:“我还没说完,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什么?难道你知道些什么东西么?”。

    曹木甲往嘴里连扔了几颗瓜子,连磕也不磕,嘁哩咔嚓的嚼得稀烂,又恶狠狠的啐到地上道:“不知道,我只是觉着恶心,怎么今天一整天都碰到这种事?”。

    马贤亮奇道:“你今天碰到什么了?”,曹木甲含含糊糊的道:“没、没什么,你继续说罢。”。

    马贤亮打量了他一会又道:“好罢,我说我的,你听不中意时便抬脚离开就是。”。

    沉吟了一下,知道关于日人间谍的事不能说得太多,说多了自己也没凭据,还得去向苏同翁求证。看苏同翁今朝与司马介的关系,他们两暗地里说不定有些勾当是自己弄不明白的,莽莽撞撞的闯进去对自己没好处,便也含含糊糊的说道:“这、这个家伙我跟舅舅在碧色曾与他会过一面,那时我跟舅舅已经知道他老底了。他妈的,想不到这些日子以来这个人还在昆明逍遥,舅舅也真是,不知道怕他些什么,还与他纠缠在一起,日后让人查出,少不得要出大乱子。”。

    马贤亮的意思很简单:他与苏同翁早在碧色时就已经知道司马介是日人的间谍,苏同翁若继续与这人在一起,让国内反谍单位查获时搞不好要受牵连。曹木甲却不然,马贤亮的话意思到他心中便是:原来连马贤亮也早知司马介的色狼底细,苏老板看来与这大变态有一腿;当然这种事是不好让人查出的,否则声败名裂让世人讥笑时定要出大乱子。

    他想起张敬来的事,除去那个不知道性别的孙造书之外,又多了个苏同翁,往后还不知道有什么人会参加进去。忽的手一抖,从椅子上蹦起来,看着马贤亮道:“老马,如今有句实话要你承认,我好决定以后与你如何交往。咱老曹是规规矩矩的好汉子,从来不搞什么陈芝麻滥调子,你要也是那种人,老子便与你断交。”。

    他气势汹汹的到把马贤亮吓了一跳,怔怔的望着他道:“你要我承认什么?”。

    曹木甲冷哼一声,一只手叉在腰上大嗓门道:“当然是说你与张敬来呀孙造书这些人的关系啦,你可别说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一清二楚的。”。

    马贤亮听他嘴里蹦出个“孙造书”的名字,回想起在滇池的水边时苏同翁在屋里与那人谈话时曾叫那人“造书”,言谈之间颇显亲热,但两个人都对张敬来不怎么看得起。惊讶之余对曹木甲道:“你认得孙造书么?也是,刚才还听舅舅叫过那人作‘造书’,难道就是这个人么?”。

    曹木甲一听,差一点当他面呕吐起来,气急败坏的道:“你、你,原来你也知道孙造书?叫那好听做什么,我以后不想再理你了。”。

    马贤亮暗道:“我知道孙造书很得罪你么?听他的声音又不是个女的,你吃什么醋?”。

    甚是郑重的提醒曹木甲道:“喂,喂,曹老兄,你可分清楚了,我认得的‘造书’是个男的。”。

    他是作的惯常的想法,以为曹木甲生气是怕自己认识的人正好是他喜欢的女朋友,自己提醒他孙造书是个男的以示并无撬他墙脚之意,不想曹木甲闻了这话越是火冒三丈,嚷嚷道:“难道偏要这人是个女的我才满意么?我开始还以为这家伙是个男的,不料后一想也许是个女的到也省心,你偏说孙造书是个男的,你又是苏老板的外甥,他们内里的勾当你是一清二楚的,你说孙造书是个男的,铁定没错就是个男的。他奶奶的,老子怎地一头闯进这龌龊的地方了?”。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互通有无(08)
    马贤亮让他骂得七分糊涂三分明白,见曹木甲口吐飞沫脸红脖粗,心中闪了几闪,忽的有些灵感来,小声问曹木甲道:“老曹,老曹,你……你是不是见过孙造书?”。

    曹木甲大声叫屈道:“天地做证,老子好男儿是决不会去惹那种人的。”。

    马贤亮道:“那你怎么知道孙造书的?我也是今天才与舅舅去见过他。”。

    曹木甲道:“孙造书的名字我还是从张敬来那老东西那里听到的,我怎么会去结识这种人?”。

    马贤亮挠了挠头皮,显得几分糊涂的问他道:“既是这样,我认得孙造书也就与你没什么瓜葛了。”。

    曹木甲光火之下哈哈大笑,笑完了喃喃自语道:“好,好,没想到咱老曹有这样的奇遇。管他呢,反正一个月有几百块洋钱捏在手里,只要不来搞我,老子便睁一眼闭一眼。”。

    马贤亮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起身去拍拍他肩膀道:“曹木甲,你唠叨什么呢?”。

    曹木甲哇呀的惊叫一声,兔子也似的跳到一边对马贤亮道:“你少碰我!”。

    马贤亮不防他突然来这么一下,心中有几分不快,缩回手冷冷的道:“我还稀罕碰你么?”。

    曹木甲一想,司马介、张敬来、孙造书等人暗中搞些龌龊事,马贤亮不一定会参与其中,他许是只知道内情,对他也不用太紧张了。

    口气一缓,向马贤亮道歉道:“这个……很对不起,有些事让我撞怕了。你既是知道苏老板他们内情的人,望你好自为之,但千万不要参合进去。我是与他们中的人有幸交过几手,知道这些人的厉害,不过我现在是在装糊涂,只求保住自己不出事。咱哥儿俩都是联大校友,我也不怕叫你听了不痛快,你舅舅的事大家都别声张,说出去了让穆怀远他们听见,嗬,那可不得了,我见马幼山一张嘴巴比我还大,他到处一广播,全昆明传遍了,你猜到那时会怎样?不是我说句私心话,苏老板出事到罢了,把咱们几个牵扯进去可不亏大了么?这叫近朱者沾赤近墨者染黑。”

    马贤亮听他唠唠叨叨的说个不停,心中原先那几分明白忽的一下贯通了,打断曹木甲的话说道:“曹木甲,你……你与他们交过手么?”。

    曹木甲点点头,正色道:“这些家伙狡诈得很,稍不留意,大庭广众下也能对你下手,我不是生得聪明早让他们摆平了。”。

    这下误会大了,马贤亮听曹木甲一番唠叨,以为他知晓司马介这些日人间谍的内情。日人在昆明断不会只有一个间谍,上次在碧色车站时就已经遇到三个,听说还有两个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光这样就已经有五个了。曹木甲与自己说了半天的话,早已明示他知道这些间谍的底细,但苦于他一个人力量太单薄,所以宁肯做缩头乌龟也好过白白送死。这个土木系的家伙果然有一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充死要赖,比之自己中国文学系的书呆子强过一万倍,看来要向工学院的校友取取经。郑板桥有云:难得糊涂!那便大家一起装糊涂罢。

    马贤亮想到这里冲曹木甲一揖到底,说道:“曹老兄果然是高人,我应当与你一般,有些事便是看不惯,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事,由着他们去闹,反正到最后总会有人去治他们的。”。

    曹木甲见他这样说,心中一宽,暗道:“原来他早看不惯他舅舅的作风,这么说他在那方面到还正常。”。

    反而主动去拍拍马贤亮的肩膀道:“你能这样想可见还算有几分血气。当初张敬来那老儿骗我到没人的地方想拉我入伙,他奶奶的,老子扭头就走。这老小子见软的不行又使硬的,我怕他么?”。

    马贤亮的心中将他当民族大英雄一般看待,佩服得五体投地,竖起大拇指赞道:“老曹,还是你们工学院的人行,换作我就不知如何自处了。不过你也要小心,这些人也不会轻易罢手的,万不得已时咱们只好与他们拉翻脸做个有血性的人了。”。

    曹木甲笑嘻嘻的道:“这还用说,你别看我如今做缩头乌龟,逼得急切时老子便先发治人拼他个鱼死网破。但是只要他们不对咱们动手,咱们也千万别惹他们。”。

    马贤亮点头应道:“这是自然的。”,心中又想:“苏老板在水边去见孙造书时叫我偷偷躲在外面听他在里面套话,可见孙造书这人未必是个汉奸,只是有些要紧的东西在他手里捏着,苏老板不得已才去讨好他。曹木甲从张敬来那里探听到孙造书的名字,张敬来好象与孙造书的什么东西有关系,在那滇池水边的小屋里孙造书说过一个关于金球的话题,而且有件东西他已经成功了,张敬来想查孙造书必定是冲着这东西去的。”。

    马贤亮将几处情况汇到一起,不知不觉的在脑中形成另一副情景,他犹未能肯定自己的判断,又问曹木甲道:“老曹,张敬来怎么提到孙造书的?你可别误会,我今天才见过他,他这人不像你想的那样。”。

    曹木甲冷哼一嗓道:“这也难怪,我也觉得这人不像张敬来那龌龊。那老东西以为我认得孙造书,还假惺惺的迫我承认,我能上他当么?不能罢?”。

    马贤亮心中又是一闪,暗道:“张敬来这些人只知道孙造书是与苏老板在一起,以为我们这些人也知道他下落,想从我们口里打探他的消息,苏老板也叮嘱过不要向外透露孙造书的情况,看样子他还没有完全屈从司马介,只是在表面上应付这日人间谍一下。曹木甲不知什么时候无意中撞见这些间谍的真面目,好在他会装傻充愣,一条小命才能保到今天,说不定便如我在碧色车站的那一次般也是死里逃生。”。

    这般一想,一股同命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用力捏住曹木甲的一只手沉声道:“老曹,这世上许多年轻人中就只你我二人遇的事最相同,咱哥儿俩中若有其一再遇到什么万一,可一定要互通有无相互照应。”。

    曹木甲一想,也是,马贤亮比之自己还要危险。他整日都离不开那个变态的舅舅,不像自己孤身一个人,他目下的情况好似伴着一只老虎,不知道什么时候让苏老板招呼到一个没人的地方,那里再守侯一个魁梧高大的司马介,嘿嘿,嘁哩咔嚓之下,中文系大好青年顿时变作一个可怜面首一世也抬不起头来。

    想到这里,曹木甲一拍胸膛大言烁烁的道:“你不用害怕,工学院的人还少么?有人敢对你不规矩,你便跑去城南拓东路找我,咱别的东西没有,想打群架吗?土木系尽是搞钉钉棒棒的,还怕揍不扁他们么——当然对你舅舅只好额外开恩了。”。

    这两个人各抱不同心思往一处说,到也说得前后连贯。惜乎木甲君并非马贤亮心目中所想象的那种“民族大英雄”,他若是明白曹木甲心中的龌龊念头,定会先当他面往脸上狠狠啐上一大口浓唾,后再一脚踢他裤裆叫他满地打滚。

    (年底将至,作者预祝读者新年快乐!过年期间可能事忙或者偷懒,不一定能按时张贴,可能有时会拖过七天的间隔期,但不会耽搁太久即可恢复正常。此告!)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互通有无(09)
    再说苏同翁。司马介找他无非是替曹木甲说情,这一点也不用他开口,苏同翁几十年的生意场打混过来,人情世故方面比他要精明百倍。

    但是司马介又在担心张敬来那边的生意,他在见苏同翁之前尚去会过曹木甲一次。曹木甲把张敬来要他还钱的话照实带到,这可让司马介有点发怵。他去还钱给张敬来便要从利通商行撤股,苏同翁的买卖涉及许多的战略动向,从他身上可弄到不少情报,张敬来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丧失信心。

    曹木甲只记得张敬来要他还钱的事,别的夹七缠八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张敬来见他的加速器被炸之后没有设备修复,心灰意冷时想撤资,若是这样,则须要给他一点甜头,让他心中多一份希望才能让他不动撤资的念头。

    苏同翁早说过他有办法弄到钢铁,这次来拜访,正好趁机打听一下。他若是早来些时候,苏同翁还没向孙造书请教转变铁素的数据,只好打哈哈敷衍过去,恰好苏同翁是从孙造书那里借得几组数据刚刚回来,别说他要钢铁,要金子也有。

    苏同翁也是有了十足的把握,神气活现时拍胸膛保证三天之内有粗钢可进货。

    司马介心中一动。对钢铁这种战略物资的来源他向是敏感的,即便苏同翁只搞得到粗钢,那也要加倍的注意,防他有秘密通道从境内外贩运这些东西。

    一待离开苏同翁那里,他便调动驻守昆明的手下监视苏同翁的一举一动,尤其要监视苏同翁手底下几个商行最近几日是否有人外出接货。

    司马介且不多说,只表苏同翁。待司马介一走,他便立刻派家人去利通商行把马贤亮叫过来了。马贤亮此时对他是又疑又信。疑他与司马介拉拉扯扯,信他暂时还没屈从日本人。

    苏同翁一见到他便冲他仰了仰下巴道:“你方才见到司马介时有些不舒服么?”,马贤亮没料到他问得这样直接,怔了怔便答道:“我在他面前露出破绽了么?”,苏同翁笑道:“我不推你走你定会在他面前出纰漏,要知道你是第一次来我这里,嘿,你冒充的是我的外甥,来了我这里连门路也摸不清,那奸细只要一看便能查觉不对头。”。

    马贤亮这才明白先头苏同翁为什么要强推自己走开,现在一想额上便渗出几滴冷汗,伸手用袖子擦了擦道:“还是舅舅警觉,我只以为你们是私下有什么秘密呢?”。

    苏同翁哈哈笑道:“你是以为我暗中与日本人勾结么?入他娘的,待会你看我变个魔术之后再判断一下哪样做对我有利罢。”。

    伸了一只手出来道:“你在水边捡到的花瓣扯一半给我。”。

    马贤亮在口袋里一掏,将几枚已经泛黄的茶花花瓣搜了出来,各扯下半边递给苏同翁。

    苏同翁接过去道:“你等在这里,没我的吩咐不许到后院来,手里剩的半边花瓣不要丢了。”,言毕匆匆的向后院那边走过去。

    马贤亮在客厅里等了不大工夫,苏同翁又匆匆的回来了,先向四下看了看,轻声问道:“没人来过么?”,马贤亮答道:“没呢。”。

    苏同翁招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手中持着几枚灿灿的金叶,那金叶有的地方还是黑的,有的地方却空出些极细小的洞。

    苏同翁道:“把你手上的半边花瓣拿来对一对。”。马贤亮不明就里,将手中的几枚花瓣拈到手指上去对那金叶上的齿痕。

    天下最难仿造的暗记除去人的指纹之外,一张白纸扯成两半时中间的撕痕也是难以模仿的,这叫越是自然的东西越具备独特性。马贤亮用手中的花瓣去对那几枚金叶,二者一合,中间的撕痕立即拼凑得天衣无缝。

    只是他尚不明白原因,既然苏同翁说过是变的魔术,许是他真的有办法变出几枚相似的金叶,但变这样的金叶给自己看又有什么用意呢?

    马贤亮不禁望着苏同翁,一双眼中满是疑惑。

    苏同翁面无表情的道:“方才我用在水边记住的一组数据将你带的花瓣变成金叶,你信不信?”。

    马贤亮摇摇头道:“不信。”。

    苏同翁一愣:“不信?你不是大学里的人么?怎么不信这个?”。

    马贤亮闭上眼睛将在孙造书那里听到的几组数据回忆了一遍,将其中一组送到嘴边,对着手中的几片花瓣念道:“三四九零,二八二八三一七,五零四七六。”,见那几片花瓣没什么动静,又颠倒次序念了两遍。

    苏同翁奇道:“你在做什么?”。

    马贤亮对他道:“舅舅,不是你说可以用在那里听到的数据变这花瓣的么?我再换一组试试。”。

    苏同翁顿时大怒,破口骂道:“他妈的,有没有搞错!”,后又一想,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一边拭笑出的眼泪一边不住的拍着马贤亮的肩膀道:“哈哈哈……好……有趣……这便是大学之生……哈哈哈……”。

    马贤亮只听他一骂,便知道自己想歪了,心中记的几组数据定是用来调整什么机制的而非是可以当作巫师咒语一般变这变那,脸上禁不住一红,讪笑道:“对不起舅舅,我想差了,这些数据原来是调整机制用的。”。

    苏同翁仍是忍不住的发笑,甚是和蔼的抚着他脑袋笑道:“小马……哈哈……今天是我一生中笑得最开心的……哈哈哈……这不怪你,换了谁都会变作呆头鹅。”。

    心中暗自寻思:“这孩子总有一天我要他学会掌控孙造书的那机器。孙造书精神虽见不错,但身子却日见衰弱,不知道哪天两脚一翘便丢下一堆莫名其妙的科学驾鹤西去,若是这科学再不慎损坏,只好让马贤亮来修理,迟早要让他知道底细的。”。

    心一横,将脸一沉,对马贤亮道:“小马,你现在向我发个毒誓,不许向第三者透露一将看到的一切。”。

    马贤亮怔道:“舅舅,这是为什么?”。

    苏同翁极严肃的对他道:“因为你将看到的东西是你在这世上别处永远也看不到的,不过我不强求你,你若不想发毒誓那便算了。”。

    马贤亮将苏同翁手上那几枚金叶与自己手中的几半茶花花瓣又比对了一下,心中不知怎地有个不可遏止的欲求在让自己应允,这欲求他尚不知道是怎么生出来的,然而却是人类几千几万年的最原始本能在推着他往前走,这本能的学名叫做“求知欲”,离开了这求知的**,生命便不能发展,人类亦达不到今天的境界。

    马贤亮知道若随便说几段天打雷劈的誓言未必能让苏同翁相信,遂将衣衫稍做整理,向虚空中揖了一礼,说道:“神灵在上,我马贤亮今日发誓,绝不将看到的一切向第三人透露,有违此誓言,甘愿死无葬身之地。”。

    苏同翁伸手将他拉起,轻声道:“随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悄悄的跑到后院,苏同翁将马贤亮带进一处放置杂物的小屋,反手又把门轻轻掩上栓紧。

    马贤亮不知道他为什么这小心,只见苏同翁又从杂物堆里翻出一口又破又旧的藤箱,将那箱子打开,里面放着个大的金属梭子。

    苏同翁取出那枚金属梭子摆放在地上,又从墙角的暗处牵出一条电线接到那梭子的一端,说道:“小马,你看见什么不要吃惊,也不要叫,但也不要乱碰这机器。我如今告诉你,这机器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金山银海’,实质上是用它来转变元素的本质的神奇仪器。发明这玩意的就是你在水边知道的那个人。你且看好,我只要一打开这机器上的开关,它射出的绿光就是万物变化的源头。”。

    说完伸出一根手指将那“金山银海”上的开关按下,从另一端即射出一道绿光,又从地上拾起一根稻草往那绿光里一放,那稻草原是泛黄的,不知怎地多出一道金光罩着。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互通有无(10)
    苏同翁把那根稻草交到马贤亮手里道:“你看变化成什么了?”。马贤亮又不是个瞎子,怎会看不见?但他偏又怀疑自己眼花看错,用力将眼皮揉了揉定睛细看。还细看什么?分明是一根轻飘飘的金条在一只手上捏着。

    这种神乎其神的现象铙算他是从大学校里出来的也不敢说信就信,仰天叹一口气道:“唔,我是在做梦罢?”噼啪两记耳光扇在自己脸上,觉得火辣辣的,又低头去看苏同翁,只见他正在往绿光中吹气,吹一口气进去那绿光里便是一团金光闪闪的金沙在空中飘飘洒洒的路到地上,吹了几口气地上已铺了一层薄薄的金沙。

    马贤亮只觉得头有点晕,连忙蹲下去对苏同翁道:“舅舅,我没发白日梦罢!”。

    苏同翁看了他一眼,又去往那绿光里吹气,边吹边道:“你想发白日梦么?”。

    马贤亮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用空的手揉额头一边答道:“但愿是个白日梦。”。

    苏同翁也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道:“你大学里学习知识做什么用?”。

    马贤亮想也不想的回他道:“毕业以后找个好一点的工作。”。

    苏同翁冷笑一声道:“难道寻求进步的念头也没有过么?”。

    马贤亮头荤脑胀的道:“那是物理系、化学系和工学院的事,我只是学的中国文学,是不是可以寻求进步我半点打算也没有。”。

    苏同翁啪的一声将“金山银海”又关上,沉吟了一会轻声道:“许是你的话也对,你做文学的只在纸上论工夫,像物理化学这样的却是要与天地做较量。不过我想从大学里走出来的人在知识上总要高过普通人一头,论及见识也广博得多,至少不会‘大惊小怪’,嘿,现下一看,跟乡下的走卒也没什么两样。”。

    马贤亮让他这句话激了个醒,回过神来细想了一下道:“舅舅说的是,没见过的东西若说不大惊小怪反而不可思异。我们大学出来的也是普通人来着,别人会对超出常理的事如何反应,我们也会这样照做。唯一不同的是‘大惊小怪’之后,我们偏会去认真的找其中的真理,普通人则会永远当这事是神。”。

    苏同翁笑道:“小马,你这话与水边那人的话几有相似之处。他亦是向我说过所谓‘正途’,这‘金山银海’是出自他的手中,若是仅仅论各人所发明创造物的话,他的技术不在当世排第一也是个第二,偏偏也如你这般不骄不馁,我看你们这种人好便好在能够自审。”。

    马贤亮嘿的一笑,心中却暗道:“中国文学当真只会在纸上论工夫么?难道这世界的进步当真只是理、化二科在起作用么?”。

    他以前向没有关注这个问题,苏同翁与他一番对答到让他对自己所学专业开始产生疑问起来。既然一项专业不能对世界发展起作用,那么学这专业还有用处么?中国文学教授的是各时期的典籍,这些浮游于搭屋耕田之外的文字除了可以在嘴上招摇,又能变出什么新奇事物呢?

    这情况非是马贤亮,其他诸多大学青年亦会在人生途中生出类似的疑问。却也是,众多学问中独有理、化二科与众不同,这二科面对的多是有形有质的事物,便是跑到高能粒子范畴里去,那些极细微的粒子也是在世上存在的,余者之中国文学、哲学、心理诸科目所面对的却是少有形质的人类社会。

    其实相对元素分子,人类社会是世上最难研究的科目之一,这个科目的研究难度之大,范围之广,远不是几个具体的单位可以完成,小则倾一国,半世纪之力可有小成;大则倾整个人类世界几千年的历史也完成不了一成。中国文学论到底,只不过是研究这宏大科目的众多要素之一,但也是最有归纳性的要素,缺少这物,人类历史便不足以完善,一个不完善的人类社会连生存也是问题,哪里能谈到有余情搞理、化众多项目的研究呢?马贤亮方见人生,未必懂得其中道理,苏同翁活了几十年,有的道理他偏又说不出可以贴切的话来,只好避重就轻的扯些“大惊小怪”的话题。

    苏同翁复又打开“金山银海”,指着那绿光对马贤亮道:“你不要碰这绿光,进去了就变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了。”,又向马贤亮要过那几枚尚未变过的茶花花瓣往绿光中轻轻一放,那几枚茶花一经绿光照射便冒了阵烟,当的落在地上。

    苏同翁关上机器,将那正在冒烟的黄金花瓣捡到自己手心里托给马贤亮看,马贤亮奇道:“怎么冒烟了?会着火的么?”。

    苏同翁耸了耸肩膀悻悻的道:“这我哪里知道?不过你看这花瓣上有的地方多出极细小的窟窿,有的地方却变黑生成别的东西。我以前也用些古里古怪的东西变,有时一整块化作乌有,明知道是数据调得不对又不好再调回来。这几枚花瓣我猜就如同水边那人讲的一样,其中所含成份各有不同,一经这光线照射就化做几十种不同的事物,有的化作空气跑掉了,留在这金瓣儿上的就只剩原先地方上的小洞。有的许是变成了铁。你如今还记得另几组数据,便一一调试一下,看看结果如何。”。

    马贤亮经他一提,马上悟出那几组数据。先报了一组,恰好苏同翁也记得并已经调试过的,遂又报了另外一组。

    苏同翁在那机器上东调一下西调一下,打开开关去用绿光照一枚断的椅腿,那物原先是木头的,一照,顿时成了一块乌黑的铁棒。

    苏同翁忽的轻声叫道:“啊哟,糟糕!我怎糊涂了?”,马贤亮问道:“有什么不对么?”,苏同翁摇摇手对他道:“不关你事,不关你事。我一直是想用砖头瓦块和烂木头变些钢铁拿出去哄人的,不想棋差一着,生出来的是富含杂质的铁。”。

    原来所谓钢只不过是含碳量较少的铁素。金属交易中素有高碳钢、低碳钢之分,那便是含碳量高过一个特定百分数的称为高碳钢,低于这百分数的叫做低碳钢。苏同翁一时大意,以为可以用些砖瓦花木变成黄金,那么一样也可以生出钢铁。不想他方才用来转换钢铁的那段椅腿内含杂质远多过单纯的铁块,生出来的东西别说不是钢,连稍次一些的铁也不如。

    他想变出钢铁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对付司马介,没有钢铁,以前对司马介吹嘘的“钢铁买卖”便即要露馅,难道要自己拿几十吨不像样的烂铁渣滓去对司马介说“喂,这就是老子说的上等好钢”么?

    昆明做金属交易的商人若没有一条有把握的门路,甚少会去转行的,以前做云南大锡的买卖便是因为这种金属物美价廉,转手出售较快,而一大堆不像样的铁论价不值几文,转起手来也难,除非能入炉炼造成钢铁这才会有下家收购,可在云南又找不到合适的钢铁厂,昆明附近更不用说是一家也没有。

    由滇缅公路运出国境么?国外到是有钢铁厂可以加工,可滇缅公路运输量太小,运费还惊人,由昆明出口的铁块在缅甸诸地的售价根本比不上当地矿藏中拉出来的矿石,这样的买卖就是赔了本还未必能赚到吆喝,司马介见不到钢材又要起疑心了。

    苏同翁想到这里头便生痛,心中暗骂道:“这个讨厌的间谍,老子总不好要拿库存的云南大锡去变钢铁给你罢?”。

    他库存的云南大锡纯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以上,这样的玩意转成钢铁便是钢铁中的极品,比之百分之零点三几的低碳钢还要高级十倍,转成黄金还好说,九九赤金越纯越贵重,九九赤钢重是重了,贵则未必。

    苏同翁一急,额上便出汗了,几颗豆大的汗珠子噼里啪啦的掉到“金山银海”的绿光里,只哧哧的冒出几阵白烟,地上啪啪的响了几响,出现几颗又圆又黑的硬物。马贤亮要用手指去捡,苏同翁连忙道:“别忙,先关这机器。我告诉你千万不要碰到这绿光,否则你的手变成黄金或者变成铁块再要变回来可就难了。”,啪的又关掉机器。

    马贤亮拾起地上那几枚硬物放在掌心里仔细端详。

    他的化学功底不深,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奥妙,苏同翁垂头丧气的道:“算啦,看这东西有什么好处?你可有办法让我变出钢材么?”,马贤亮愣了片刻摇摇头说道:“这到没想过,舅舅怎么偏生还要变钢材出来,变黄金去买不就成了么?”。

    苏同翁长叹一声道:“哪那简单?这战乱的时节有些东西就有金子也买不到,你还记得司马介么?”,马贤亮心中一紧,答道:“怎么不记得?这人许是想拉舅舅您入伙罢?”。

    他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试探一下苏同翁的底细,苏同翁长吁短叹的道:“我曾经向一个人发过誓,要我做汉奸那代价可不小,相信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出得起这价码。只是方才那司马介来找我弄钢材,他妈的老子一时大意就拍胸脯叫他三天后过来提货,如今幸好做了这个实验,不然事发临阵老子还不知道该如何办理。但是三天后拿不出钢材又势必让他起疑心,你说我该怎么办?”。

    马贤亮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记起“曹副经理”说过的话,心中暗道:“许是司马介、张敬来这伙人已经盯上苏老板了,要钢材只不过只个借口,内里是要趁机打探这里的什么‘金山银海’的情况。苏老板说得对,这战乱时节有些东西就算用金子也买不到,日人明知钢铁的事不可为,偏要苏老板见难而上,一旦钢铁变出来了,马上就能断定内里有鬼,这时候军事物资可不能轻易出手,一出手便会闯大祸。”。

    这也算事有凑巧,曹木甲叽叽歪歪的一通屁话用到这里居然让马贤亮推测出司马介对苏同翁不怀好意。

    马贤亮甚是果断的对苏同翁道:“舅舅,这钢铁您万万不可出手。我怀疑是司马介这些人已经盯上您了。”。

    苏同翁吃了一惊,暗揣测自己数月以来在司马介面前的行径,自觉并无出纰漏之处,司马介盯住自己做甚?因此反问道:“小马,此话怎讲?”,马贤亮道:“我也不瞒您了,公司的曹副经理是和司马介、张敬来这些人交过手的。”。

    曹木甲的后台是司马介,这一点苏同翁早就知道了,但听马贤亮的话意,曹木甲好象是个“自己人”,这一点却是他不知道的。愣了一愣便道:“你怎么知道的?”,马贤亮道:“是曹木甲自己说的,他还说司马介等人在向他打听孙造书的事,我想这个孙造书就是之前我们在滇池水边遇到的那个人罢。”。

    他若说清楚一点,打听孙造书的只张敬来而非是司马介,苏同翁也不会往心里去,但年轻人一旦遇到国事时便往往分不清状况,嘴上提及的往往以大掩小。司马介是日人间谍,这便是那个儿大的;张敬来没什么名气,这便是个儿小的;将这二人混到一处时想要让人有所警惕,自是说大家都明白的那一个大个儿的了。

    苏同翁一听心中便又大吃一惊,吓得几乎从地上跳起来,暗道:“不好,司马介是想搞掉孙造书!”。

    他心中将司马介从碧色相遇回昆明之后的第二次见面迅速在心里回忆了一遍,那时司马介手中捏着孙造书用煤球变的金球来试探自己,自己还暗里讥笑他与张敬来二人互相隐瞒欺骗,如今一想,这里面大有文章。以张敬来的学识,他不可能参不透金球的秘密,这老儿故意借日人之手想探出孙造书的下落,说不定是因在科学历史上晚了一步想拔除自己对手这眼中钉而后快,由是他即便不是在助纣为虐,也是在陷其身于不义之地,像张敬来这样的卑鄙小人根本不用再理会他。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难分真假(01)
    苏同翁虽以为司马介、张敬来一伙人是想从自己这里探出孙造书的下落,不过知道他的事除马贤亮以外并无其他人知晓,只要马贤亮不说,自己不说,孙造书不跑到城里乱溜达,便可保证一百分的没事。现在要考虑的反而只是三天以后怎么向司马介交代钢材一事。给他?那便如马贤亮说的,准让这日谍盯上,把自己当成重大军事目标,说不好趁自己白天睡得死猪一般时专程招呼几架飞机来轰炸。日人制造的步枪子弹已是够厉害的了,他们造的航空炸弹就更不用说了,只要丢准了,百十丈高空落下,就不爆炸,压也把自己压扁了,看来是万不能出手钢材了。

    不给到也爽快,随便找个由头说运货的车翻了或者被人查封了都可应急,这种方法万无一失,司马介找不出可疑之处,但这家伙会不会因此对自己没来由的发恼也难说,间谍若发起脾气来会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勾当?对自己饱以老拳尚不足以担心,最怕的就是发觉自己对他没用处了,又他妈的招呼几架飞机过来炸一炸。他也不用炸自己这有腿可以跑的大活人,把几个店面炸了也够自己的呛,更说不定他们早已侦察到自己的存物货仓,把这处地方一炸,那就连血本也要亏进去了。

    苏同翁唉声叹气时坐在地上用手不住的挠头皮,马贤亮猜到他是不敢得罪司马介所以正在犯难,心中略一沉吟便出来个馊点子,对苏同翁道:“舅舅,我有个馊点子可解一时之急,只是怕您不许。”,苏同翁道:“你且说来听听。”。

    马贤亮不慌不忙的道:“您把钢材的事交给利通商行,让我或者曹木甲出面去应付司马介。利通商行等若是您的商行,我们去与司马介打交道也等于是您在与他打交道,只是利通属新开张,诸多门路未必能疏通完备,我说买卖做不成了他也只能在您面前埋怨年轻人不会做事,您再假意发恼骂我们一通,司马介又不是个生意人,这样的人得罪他一万个也不用怕会影响利通的声誉。”。

    苏同翁奇怪的望着马贤亮道:“小马,你难道不知道司马介是利通的幕后之一么?利通有什么买卖他哪有不知道的?你们怎么能哄骗住他?”。

    马贤亮大吃一惊,道:“苏……舅舅,司马介怎么是我们利通的幕后老板之其一呢?”。

    他心中迅速转了几个念头,不过转来转去也没转到“曹副经理”身上。

    苏同翁更是奇道:“你不是说曹副经理跟司马介交过手么?我还以为他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马贤亮心中一片茫然,暗道:“曹木甲跟司马介交过手能说明什么事呢?他不是也当个缩头乌龟么?”。

    眼中甚是迷惑的望着苏同翁,苏同翁心中也是奇怪,说道:“曹木甲没跟你说他就是司马介推荐过来的么?”。

    马贤亮一怔,心中一股上当受骗的感觉油然而生,一字一顿的道:“曹、木、甲!”。

    苏同翁暗道:“糟,怕是要坏事。这些年轻人果然沉不住气。”。

    正待叮嘱马贤亮几句时,马贤亮忽的又眼前一亮,对他道:“曹木甲不是司马介的人,他是迫不得已在装缩头乌龟。”。

    苏同翁道:“我早猜到是这么回事,那又怎样?”。

    马贤亮笑道:“这就好办了,曹木甲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我看是司马介等人还在想办法拉拢他,他偏生又不愿意给间谍效力,如今我就去劝他做个反间谍,假意顺从司马介等人,报些假情报上去。我看司马介从不到商行里打转,利通的情况也多半是由曹木甲向他汇报,曹木甲说东,他便当真以为是东,比我去说要强百倍。”。

    苏同翁并不以为然,淡淡的道:“怕就怕曹副经理心态不好琢磨,你把实情跟他说了他若一反叛,咱们就会让司马介发觉,到时候论起杀人放火,我们这些买卖人自是比不过人家专家了。”。

    马贤亮道:“这好办,我不与他明说,暗示他便可以了。反正商行的买卖他也不插手,有什么进项他未必知道。”。

    苏同翁一琢磨,也只好冒这个险了,但也叮嘱马贤亮千万不要把话摆明了说,越是棱模两可越是好。

    马贤亮受命而去。

    回到利通商行时曹木甲还没走,方才司马介又来找过他,告诉他没事了,但以后须得小心别再得罪客人。曹木甲在公事方面到能虚心受教,连声应承。

    司马介在苏同翁那里得知三天后有钢铁进货,这消息他要亲自去向张敬来说,同时亦可探听他为什么突然想撤资金,与曹木甲说完话后便又急匆匆的走了。他走了不多一会儿马贤亮便赶了回来,见左右无人,又把曹木甲拉到一边说话。

    曹木甲今天让他拉着说悄悄话已是第二次了,第一是大家揭了些“见不得人的内幕”,这一次不知道又有什么“内幕”,反正人长着两只耳朵是用来听话的,马贤亮的话再怪也不会比第一次怪到哪里去。

    (26年来到了,作者在此恭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幸运吉祥,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元素》的第一卷到此已经刊载了十三个章节,还有三卷另三个章节将会在之后的几年里逐步放出,希望大家能喜欢。谢谢大家!)

    只听马贤亮开口便道:“你的后台是司马介对不对?”。

    曹木甲愣道:“谁说的?”。

    马贤亮咕的奸笑一声道:“方才我到舅舅那里去,他无意中露给我听的,嘿嘿,看来你的后台到挺赏识你的,有没有想过去迎逢他?”。

    “迎逢”二字在中文里含义甚是模糊,若是用在贬义里,便是说阿谀拍马;即便用在褒义里,也是指迎合某人口味。司马介在曹木甲心中的形象此时是要多糟有多糟,让他去“迎逢”这魁梧的大汉好比登天揽月,除了“不成”还是“不成”。

    曹木甲冷哼道:“做什么都可以,与这些人裹在一处便是做梦。我曹木甲也有血性,以为我是娘娘腔么?”。

    “娘娘腔”三字也甚模糊,曹木甲的用意是说自己决不屈从别人而充当兔儿爷,马贤亮却以为他是形容自己不做软骨头,脸上神色一变,极为严肃的道:“曹兄此话深得我心,好汉子定是立于船头迎风不倒的人物。不过此时有件近乎国事的干系要你屈从人家你从不从?”。

    他在苏同翁那里见识到“金山银海”的厉害之后断定司马介一伙是要打这神奇机器的主意,任谁的手里有了这物之后便差不多是拥有了制控天下的法宝,尤其是不能让日人得去,否则他们用这机器直接在中国选便利场所打造各种军用物资,那时再一股作气向西打,整个相持战场的形式便会发生扭转。

    日军侵入中国腹地,直到武汉大会战之后,双方的战场基本便以武汉、宜昌西部地区为界暂停下来。日军力量在武汉会战以后呈现弱势,除战场面积拉大兵力部署不足以外,战争资源也有相当的消耗。

    战争相持阶段亦是双方重又开始新的战争资源的储备、集结,战略新部署以及努力阻止对方积蓄战力的过程。马贤亮并非军事人才,军力的储备他半点也不懂,但至少知道打现代战争离不开钢铁,没了这玩意儿,再凶悍的军队也玩不转。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难分真假(02)
    须知现代战争一向是以火药与钢铁为基础的,一个万把余人的部队一排枪放出去,仅论及子弹一项便要消耗上好精刚数以吨计,一场战斗下来便是几十吨的资源被消耗掉了,重新铸造的补给自不用说在数量上要等于已消耗的,在质量上也不能以次充好。那发射的弹丸在各项应力的计算上都是要适应枪械的构造,稍有不慎便会出差错。补给的弹丸若是用烂铁渣滓打造的,一旦发射,还没出枪口,说不定就会在枪膛里炸裂,未伤敌人先损自身。这还只是一杆枪,几十几百万杆枪都这样那也不要打仗了,摇动白旗投降最是省心,所以战略物资历来是兵家必夺之物。“金山银海”能变金变银变铁,怎么不能想到用它再变别的?飞机坦克的燃油,发射弹丸的火药要多少可以有多少。基于此,马贤亮才敢说出“干系国事”的话来。

    曹木甲不知道马贤亮的想法,一愣,心中暗道:“有什么于国事有干系的要老子去装娘娘腔?”,遂正色道:“喂,老马,咱哥儿俩说话用不着转弯抹角,想让我‘迎逢’司马介那不可能,不过许是可以另想妙计帮你的忙。”。

    他这话到也有道理,充当反间谍不一定要去做一副阿谀奉承的走卒模样,只要施展巧妙,亦可以有些派头。

    马贤亮心中愈是佩服这土木系的泥瓦匠了,亲热的搂住他肩头笑嘻嘻的道:“只望你能在你后台老板那里说点悄悄话,咱们这边新入了一批钢材,今天或者明天就突的翻车失事了。”。

    曹木甲愕然道:“利通什么时候进过钢材了,这大的买卖我怎么不知道?”。

    马贤亮暗道:“这事不能明说给他听,还是苏老板的话对,防他不好琢磨。”。

    笑道:“这事不好与你明说,原是你后台要的东西,我舅舅是利用利通的名号在走暗道,走得好了,利通开张大吉,一笔进项入帐,往后的买卖就更容易做了;做得不好,新开张的店面丢脸也没什么。方才我去走门路,晓得运货的卡车翻在半道,这工夫还不定沉在哪条江哪条河里。你是司马先生推荐的,在他面前说话自有份量。”。

    曹木甲大悟道:“哦,你们是在赚司马先生的钱。”。

    心念一转,想起张敬来呼天叫地说司马介骗他钱的事,哼了一嗓子道:“其实赚的也差不多是张敬来那老小子的钱。”。

    马贤亮奇道:“什么?”。

    曹木甲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他这人好就好在知恩守信,司马介总算给过他好处,张敬来让司马介骗钱的事还是不向外宣扬的为好,因此耸了耸肩膀道:“这些人是一伙的,赚他们的钱也无所谓。”。

    马贤亮在他肩上轻轻推了一下道:“老兄,你听见我的话么?我是托你去向司马介解释来着。”。

    曹木甲迟疑道:“捱骂的事,我不去。”。

    曹木甲不愿捱骂,马贤亮能奈他何?他虽是利通的经理,但“曹副经理”也是有来头的,想在震怒之下以解聘为幌子吓唬他十之八、九不能奏效,对付这种难缠的家伙就要使些手段。中文系的别的没读过,《战国策》少说也翻过两、三遍,这种读物于开启策略思维大有益处。

    马贤亮忽的一拍巴掌笑道:“啊哈,曹公原来还是有所顾忌的!”。

    曹木甲不知怎的脸上一红,讪讪的道:“我有什么顾忌?”。

    马贤亮阴笑道:“你虽然没有被这些人拉拢过去,但副经理的位置却堂而皇之的坐着,不迎逢是一回事,好处总要想占得长久一些。只是你并不像我与舅舅有这亲戚关系,总不去迎逢,难道他们会光让你吃饭而不干活么?”。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曹木甲白吃了却不止一回,自从知道司马介与张敬来的“关系”之后,他最怕的就是早晚有一天这魁梧的汉子会对自己下手,马贤亮一语中的,要么这“午餐”从此真的就不吃了,要么就去“迎逢”。是主动“迎逢”好还是被动“迎逢”好?这是个大问题。

    曹木甲满脸臊红的去看马贤亮道:“你……你说我该怎办?”。

    马贤亮见他一脸通红,心中暗道:“这家伙脸红什么?”,揣测了一下也没弄出个名堂,不过眼见曹木甲中计,这便给他出主意道:“你让他多骂几次,他对你印象自是极坏,但也说不上你没用,只是印象不好之下对你盯得也松些。你想想,他以后还会为难你么?”

    曹君木甲自是知道让人骂多了便会让人心中生厌,“迎逢”的问题便可以拖后,日后再有可能“迎逢”的时候再找个错儿去讨司马介的骂,那么这便又可以拖。世人捱骂多半对身心无益,这回一看,非但有益于身体,而且也有益于纯洁心灵。马贤亮虽是在推托责任,未必又不是在给自己好处,反到是应该为此请“马经理”上昆明最好的馆子大吃一顿作报答。

    好差事上头时自是连连称是。

    马贤亮心中暗道:“老曹这个人还是爱国的,为了不当奸细捱骂他也干。”,腹内自觉有点对不起人,想补他一顿大餐以求良心安稳。

    两个人一起开口道:“我请你上馆子吃一顿怎样?”

    *****

    联大化学系穆怀远自上次与钱慕方拉翻了脸之后便再没有与马幼山等人碰过面了。于椰萍并不知道他是误会自己和钱慕方有私情,只以为他是气自己不该私自与人打架。钱慕方脑袋上被自己用脸盆敲了一记虽是这厮自找的,不过一想为了找他茬子自己也费了不少歪心思,想寻穆怀远小心解释,这人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成日也见不着他的身影,问马幼山,马幼山直是摇头,连周传男也不知道他的踪迹。这到奇了,联合大学说大也不甚大,一百余亩地也未听说哪处地下有天然洞穴可以藏身的。后来还是周传男略有所悟,因为穆怀远有个习惯,即但凡是他失恋了,熟人面前定看不见他,这时候去袁求生处找有九成把握可以找得到。

    于椰萍奇怪万分,她一向不曾听穆怀远说过与自己分手的话,什么时候就突然失恋了?但周传男一摆道理连马幼山也有些赞同,他二人曾见过于椰萍同钱慕方在开水房里巧遇,这种极易被误解的事若不小心让穆怀远知道了他定会吃醋。不过这事且不能跟于椰萍说,因为没有证据,说错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但是穆怀远吃醋时便会突的在众人面前消失,此所谓俊男失恋**,用意在让众人替他担心,自己痛苦之余不忘也请大家尝尝以求分匀个人心灵上的创伤,自私虽然自私,于平衡心态方面却有极大的好处。

    马、周是穆怀远的贴身好友,分担他失恋的痛苦亦不是一次,同校数年下来也算集经验于小成,对这位化学系男儿汉的行为见怪不怪,两人一致推测他肯定是躲起来了,这事去问袁求生准能弄清楚。

    于椰萍心中稀里糊涂,她跟穆怀远之间又未吵过嘴,穆怀远这是失的哪门子恋?马、周二人让她去问袁求生,她最怕见到那生物系袁君的一双三角眼,这三角眼看人的时候好似总在窥探人的心思,偶有目光闪烁时,那眸子中就像有一把锋利的钢刀在刺入骨髓。

    <b> 说:</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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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难分真假(03)
    于椰萍跟袁求生见面不多,在印象中其人形象之恶劣比起钱慕方尤有过之而无不及。钱慕方虽然邋遢,看见他时不过觉得他整日活得浑浑噩噩,世上有这种人多一个不算多,少一个也无所谓。袁求生便不同了,见到他时亦不算是什么“不怒自威”,而是由心中不知不觉生出一股对那双三角眼的惧怕,因此以往与穆怀远在一起时,能够不与袁求生凑在一处便尽可能不跟他凑到一处,凑到一处时也倾全力不去注意那双三角眼,现在要她主动去找袁求生打听穆怀远的事,若是他将三角眼一瞪,目露凶光将自己劈头盖脑一顿臭骂可不丢死人了么?

    于椰萍最怕这个,遂力邀马幼山同她一起去,她知道马幼山生性活泼,求他时准能帮上忙。不想马幼山连连摇头,说这个忙是帮不得的,因为事关她与穆怀远的私事,外人插手只会越插越乱,搞不好穆怀远光火之下反过来指责自己跟她于椰萍有什么扯不清的关系,那时就算本来可以弥合的伤疤也会永远断开。于椰萍一想,马幼山的话也对,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去找袁求生。

    穆怀远失恋袁求生当然知道,况且于椰萍跟钱慕方的事还是他亲眼所见,穆怀远伤心之际正是他报恩之时。袁求生素来在穆怀远那里吃他的好处,大凡有女生送糖果糕点给意中人时,穆怀远从不忘记有老友的一份。

    袁求生这点有意思,他吃的好处中也有人家于椰萍的东西,却不一定领她于椰萍的人情,几同哲学系钱慕方的古怪逻辑。钱慕方是“熟人的熟人不是我的熟人,因此可以不请”;袁求生的哲学是“熟人的熟人送的东西到了熟人手上,继而再转至鄙人口中,鄙人感激涕零的还是熟人,而非熟人的熟人”。他吃过于椰萍的东西又怎样?还不是穆怀远转赠的么?这就要对穆怀远“感激涕零”而不用对于椰萍投桃报李。于椰萍来找他时,他一双三角眼果然瞪起,且凶光毕露,神气冷淡至极的道:“你找老穆做什么事?”。

    于椰萍心中忐忑不安,怕这生物系的三角眼不顾君子风度对自己挥以老拳,小心翼翼的道:“好似穆怀远对我有点误会是么?”。

    袁求生冷笑道:“没有,他心中比谁都清楚,你要为他好以后都不用找他了。”。

    于椰萍心中腾的冒起一团火,忍着怒气问道:“我到底怎么着他啦?”。

    袁求生将双手往身后一背,故做姿态的道:“嗬!反到问起我来了,自己不会想么?”。

    于椰萍一怔,暗道:“我想?我什么时候得罪穆怀远啦?”,她也不是好惹的,发毛了亦是浑身带刺,眉毛一竖便要发话责问。

    马幼山与周传男随后一起赶到,将她扯到一边低声道:“我们看这回怕是误会大了,所以一起过来与老穆说明白。你先不要说话,免得与袁求生做无谓的争吵,我们去与他说话。”。

    于椰萍一听“免得与袁求生做无谓的争吵”数字,顿时将小算盘在心中打得飞快,暗道:“是了,与这个三角眼儿吵不如去与穆怀远吵,我与袁求生吵得筋疲力尽时穆怀远再出现了我哪还有力气去做什么辩解?”,冲马幼山一竖大拇指道:“马幼山,还是你聪明。”。

    马幼山笑道:“这是周传男的意思,外围赛我们打,决赛看你和老穆的了。”,周传男连连摆手推辞道:“哈哈,与我干系不大,与我干系不大,是马幼山与我一起想的。”。

    于椰萍哧的一声笑起来,对周传男道:“嘿,数学系的果然实惠。”。

    马、周二人又转身去与袁求生说话,袁求生对他们两个要和气得多,低声道:“你们怎么也跑来啦?”,马幼山看了一眼周传男,周传男道:“还是你机灵些,你说好过我这笨嘴笨舌。”,袁求生又去看马幼山,马幼山道:“老袁,穆怀远在不在你这里?”,袁求生抬眼向一边的于椰萍又打量了一下,转过头又轻声问道:“你们不知道老穆又失恋了么?”,马幼山一拍巴掌如释重负的道:“不出所料,穆怀远当真是跑到你这里来了。”。

    于椰萍听到他的话便想过来,周传男悄悄伸出一只手向她摇了摇示意现在还不是时候,这边马幼山又低声道:“老袁,我且猜上一猜,看看老穆是在吃什么大醋……这个……哲学系钱慕方对不对?”。

    “哲学系钱慕方”六个字说得更轻了,袁求生却震撼道:“你们也知道!”,心中暗想:“这个事还是我向穆怀远暗中示意的,虽然后来大家在开水房撞到一起,可你们未必清楚其中的原由。”。

    上次于椰萍在开水房与钱慕方吵架,马幼山也在,袁求生一直躲在门外没进去,但听里面几个人大声说的话,马幼山说什么“先发制人”的好象跟男女私情一点挂不上钩,定是另有不痛不痒的隐情,现在听马幼山报出钱慕方让好友吃醋的“内幕”,心中巨震,一个念头就是:这些家伙早就知道了,不然上次为什么马幼山说要补钱慕方那厮“一顿酒席”?

    三角眼说变就变,目光一闪,凶相毕露,简直要拿马、周二人不当熟人看待了。周传男连忙压低声音喝道:“袁求生,你听马幼山把话说完!”,他数学系的一向面对的是冷冰冰枯燥无味的数字,正经八百的说起话来自也是冰冷无情,袁求生研究的生物中极少是冷血动物,只一双三角眼生得叫人害怕,论到冰寒的内质,他生物系的比数学系差一大截。周传男一喝,他三角眼中暴戾之气顿时大减,转头看着周传男发愣。

    马幼山拍拍他肩膀低声道:“喂,老袁,怕是有些极大的误会没人知道。唉,这事也怪我,我本来是了解情况的,偏又自作聪明想做个调停人。”,袁求生又看着马幼山道:“你做什么调停人?”,他说这话时声音可温和了不少。

    马幼山一边叹气一边低声将于椰萍要“教训钱慕方”的事从头到尾细述了一遍,袁求生越听越是害怕,满头大汗止不住的往下掉。要知道穆怀远吃干醋他袁求生在其中起了引导和推波助澜的巨大作用,这事一旦让众人知道了能只啐上他一脸唾沫已是谢天谢地。他在联合大学向来没什么人气,仅有的几个朋友都是好不容易撞来的,尤其是穆怀远,自己有多少好处都是由他身上捞过来的,说不得以后找老婆还要靠着他的桃花运在里面抓个漏网之鱼,没了这些好友,凭自己一双不怎么讨人喜欢的三角眼做起事来格外碰钉子。马幼山还未说完他心中已开始飞快的打小算盘:穆怀远跟于椰萍闹矛盾要想尽千方百计推给这两个人自己去承受,无论如何不能把他袁求生卷进去,至低限度也要在真相大白时争取到众人的谅解——虽然这一点已经不大可能。

    小算盘敲定时脸上尽显和善神色,一边擦着脑袋上的汗水一边讪讪笑道:“这个……其实我也猜到了,但是老穆这个人你们也是知道的,他有什么不痛快时你们越是劝他他越觉得委屈,反而只有我可以不动声色的让他悄然接受。小于这时去找他,他老兄有成见在先,鼻子里一声‘哼’,一声‘哈’,小于再那么一个光火,本来可以弥合的事也要吹了。我看不如还是让我去劝他,你们这些日子不要与他说话,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一旦明白是自己吃错了干醋也有台阶可以跑回来说‘啊哈,这几天一忙,把好朋友们都丢到一边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着并向于椰萍那边打了个手势以示友好,一双三角眼中尽显温柔,把于椰萍到弄得莫名其妙,暗道:“马幼山他们跟袁求生说了些什么叫这三角眼突然变得掺了蜜似的?”。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难分真假(04)
    马幼山跟周传男对了个眼神各自暗道:“袁求生说得也对,穆怀远此时听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他十成是在袁求生这里躲着,能主动跑到这里来,说明他还信得过袁求生,这三角眼当下在他面前说一句话能顶我们十句。”。

    两人一起答道:“就按你的办!”,袁求生嘻嘻哈哈的道:“这就好,这就好。”,又主动跑过去拍于椰萍的马屁道:“对不起,刚才言语多有冒犯,你多多包涵。”。

    他这就叫不会做人,刚刚还与于椰萍争吵过,一转脸便过来道歉,任谁一看都知道他没安好心。稍聪明一点的人都会闷在心里,这叫不动声色之际弥补过错与无形。马幼山和周传男来迟了,对他跟于椰萍顶撞的事不十分清楚,否则二人定会照顾他不至露乖。

    于椰萍见袁求生一张脸说变就变,心中已生出一团疑云,暗道:“他道什么歉?难道内中有文章?”。

    待于椰萍三人走后,袁求生急不可待的跑到联大后山,过了那后门的废轨便是山岭,穆怀远藏身的位置便是他写过对联的那山洞,那对联尚在洞外两壁,一曰:人生几何,恋爱三角;一曰:见机而行,入土为安。穆怀远在这处躲了一、两天,只有袁求生来送过食物做伴。

    袁求生在洞外驻足唤道:“老穆!老穆?我来啦。”,那洞里没人应答,袁求生钻进去一看,穆怀远不在,地上只遗一副凉席,一床薄被,被上用石块压着一方便条。袁求生取过一看,便条上写道:我许是着凉了,入城去寻药方,晚上不睡这里,到你那里挤一挤。署名:老穆。

    袁求生挠了挠后脑勺,嘀咕道:“着凉了么?可别怪我,这个位置是你自己选的,我只是当你的助手,小于日后问起来你别想推我头上。”。

    穆怀远在郊外露宿了两夜,昆明气候温暖,加之又非冬季,一张凉席加一张薄被也能过得去,不过虽不致冻得瑟瑟寒号,但若不小心时也会着凉闹闹肚子。在没人的地方泻了几次,他不敢耽误自己病情,给袁求生留了张字条儿便一溜烟进昆明城了。

    他在利通商行打了几趟临工,苏同翁一是觉他的化学科目用在金属交易上有利;二是看马贤亮面上,对联合大学的几个青年都未亏待,每个人都依足行规塞了些钱,穆怀远得着的还是最多的一份,因为苏同翁在与英商打交道时英商想将手里的金属以次充好,让穆怀远用化学鉴别法给验出成色,苏同翁没吃英商的亏自是要感激穆怀远。这次入城,穆怀远也不怕缺钱,寻了家中医诊所进去一探,果然是肚子着凉了,这种小病喝几碗姜汤便医得好,医师给他开了一剂简单处方打发他去中药铺煎药,穆怀远又找了家中药铺进去按方抓药。

    一般而言中药铺都备有煎药的锅以方便病患即时吃药,伙计把方儿上的药用沙锅盛了座在炉上慢慢煎着,穆怀远只坐在一边等便行。

    坐了不一会,药没好他肚子又活动开了,向伙计打听茅厕所在又急火火的跑走了,待他痛快完毕返回,还没进到药铺的店面,听到里面有个极熟极刺耳的声音在说话:“哲学这科目与念阿弥陀佛无甚巨大差别,都是叫你信仰。不过哲学科目又大过佛经,里面亦有研究道经、基督、伊斯兰,说得直白一点我们这种人好似诸教的教头一般。老板施舍钱物给出家人还不如施舍给我,你给了和尚只有佛祖保佑,给了道士只有太上老君保佑,给了我便都来保佑,花一毛钱办十件事可不是有便宜占么?”,另一个像是掌柜的嗓音道:“给他。”,哗啦一声,好似在到豆子。

    穆怀远甚觉奇怪,走进去一看,不禁火冒三丈,原来是哲学系情敌钱慕方正在骗药铺掌柜的莲子。这里可不像是在学校里要顾及风度,加之钱慕方的行径与骗子并无二至,穆怀远光火之下破口便骂道:“他妈的,还以为是什么样的和尚在乱放屁,原来是哲学系的在捣鬼,为了几颗莲子死充诸宗教教头,让教授听去了不气死才怪。”。

    钱慕方正在往自己随带的布口袋里装战利品,听到有人在骂自己,回头一看,认得。他也不生气,款款而言道:“原来是个‘不认得’的人;既是‘不认得’,骂的自不会是我,骂哲学么?对不起,那你得罪的人就多了。”,

    那施予他莲子的药铺掌柜一边捋着胡子一边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

    穆怀远冲到那掌柜面前大声道:“怎么不认得?我正是骂他本人。”,钱慕方冷笑道:“你已与我断交,没了交情便是生人,生人自不会互相认得,不认得的人怎么会互相谩骂?除非有病。”,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脑壳。那掌柜的又道:“有理,有理。病人自不用与他计较。”。

    玩哲学远不是穆怀远的强项,在这方面他连钱慕方的万分之一也不及,钱慕方深知哲学范畴虽涉及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但专业性上比单项宗教业务又决然不同,他只是在用哲学所涉及的层面胡混那药铺掌柜好让他舍得出血,穆怀远想搅他的好事有一句话可形容,叫做难比登天。

    这药铺的掌柜让钱慕方唬弄过无数次,早入了他的哲学心理圈套,钱慕方的话他都觉有理。市侩小商最讲究实惠,花一毛钱办十件事与花十块钱只办一件事孰优孰劣自是决然分明的,与其施舍一毛钱给和尚只得佛祖保佑,还不如舍一毛钱给哲学家可以求所有神仙的保佑。钱慕方一张大嘴巴又能说会道,舌灿莲花之下将老主顾稳稳的捏在掌心。

    穆怀远哄女孩子还有几分本事,玩哲学却是门外汉,联大哲学系教授的课他虽偷听过几次,但人家讲的印度佛学史、南北魏晋哲学大纲、黑格尔并尼采的超人哲学他听来听去也只是如坠迷雾,现下与情敌对仗阵之际心中忽的冒出一句名言:书到用时方恨少。他想搅钱慕方的局,人家药铺掌柜肯定是不听的,反到是联合钱慕方那边助他声势。

    穆怀远干张了几下嘴巴,一双眼睛瞪着情敌心中飞快的转念头。

    钱慕方一边在柜上捡散落的莲子一边自言自语道:“阿弥陀佛,发脾气者形而上,不发脾气者形而下;唯心观者是心中有气,唯物论者是对社会看不惯;主观意识可改变客观现象之分析,真主有云:勿叫眼前发花蒙混了世界真理。上帝告戒每一子民:不痛快亦只伴随你三天。自己想想罢,我捱了打连酒杯也没见到一个,马幼山这厮言而无信我也不怪他,我又招谁惹谁了呢?掌柜的谢谢你的施舍,愿佛祖与上帝都你同在,阿门!”,声音顿止。

    穆怀远让钱慕方唠叨得头昏脑胀,他还在琢磨什么是“形而上,形而下”时,钱慕方已经悄然抽身溜之乎也。旁边的药铺伙计煎好药到了一碗递给他喝,穆怀远稀里糊涂的端在手中喝了一口,噗的又喷了出去,原来是药太热,他喝得又急,把嘴巴烫着了。

    一边鼓着嘴巴吹冷气一边大叫道:“哇呀呀,好烫好烫!”,那掌柜的道:“从主观上来分析,是你心中觉得这药烫了。”,穆怀远大怒道:“难道不可以从客观上分析么?难道现在这药好凉快么?”,那掌柜的愣道:“钱先生不是说主观意识可以改变客观现象之分析么?我当下便在使用主观意识,这药怎地还在热气腾腾的?”,穆怀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将手中的那碗药往柜上一放,怒火万丈的道:“你看着这碗药,我去追那家伙回来叫他用主观意识分析给你看。”,说罢转身抬腿追了出去。

    药铺的伙计见势不妙,偷偷问掌柜的道:“掌柜的,我看八成会打起来。”,那掌柜的忽的喜道:“我也是这般主观认为的。”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难分真假(05)
    穆怀远冲到大街上左右看了看,见远处钱慕方正一步三摇的踱着,心中一口恶气便涌到嘴边,冲那边大叫道:“钱慕方,你不要走这快!”,噔噔的几步小跑追了上去,将钱慕方肩膀一抓喝道:“下流坯,怎么敢撬我的墙脚?”。

    钱慕方回过头看着他暗道:“我几时撬过你墙脚了?”,他眼中一片迷惑,穆怀远气急败坏的喝道:“你……你还装糊涂?你……你怎地和小于……她……她……”。

    男女私情本就难以启齿,更何况是在大街上,四下里人来人往几十百双眼睛都在看着。穆怀远也不好直说“你这家伙怎么抢了我的女朋友?”,让路人听了不但不会讥笑钱慕方,反会认为自己没本事绑住女人,所以只结结巴巴的作暗示。

    钱慕方一听他说“小于”两个字,顿时委屈得希望可以六月飞雪,一边抚着头上被于椰萍用脸盆敲过的地方一边用他惯用的哲学思维高深莫测的道:“你不是马幼山,是这家伙我便要啐他一脸,说好请我一顿的怎么到今天还没见到请柬?”。

    穆怀远大嗓门喝道:“你不要转移话题,怎不与我答话?”。

    钱慕方将他抓着自己肩膀的手一拍,更大嗓门的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么?这事要怪马幼山。”。

    穆怀远一怔,暗道:“怎么?连马幼山也跟于椰萍有一手么?”,将那天几个人在开水房吵架的事又记起来,马幼山当时在中间插混打科的请自己原谅于椰萍,什么“先发制人”、“后发制人”的讲过些莫名其妙的话,自己当时还以为他早知道钱慕方跟于椰萍的事,看来内里还有文章。

    他将手一松,缓了缓口气道:“你说,怎么怪到马幼山的头上了?”。

    钱慕方冷哼道:“你去问他自己,问他记不记得向我做过的保证?”,复又伤心欲绝的罗嗦道:“真是造化捉弄人,我这善良的人叫你们大家当成发泄的靶子,以后也不想跟你们交往了。”。

    穆怀远一呆,心中升起个怪念头。他素知钱慕方为人古怪,这人为了一点小原则连朋友的朋友也不给面子,于椰萍为这还跟他闹过不痛快,怎么会一反常态的与钱慕方拉上关系呢?难道是隐情曲折离奇时自己怪错了人么?

    想到这里穆怀远的态度就变了一大半了,轻手轻脚的拉了拉钱慕方的衣袖道:“老钱,借一步说话。”。

    钱慕方的个性是吃软不吃硬的,穆怀远变了态度他也跟着变态度,显出亲热的口气低声道:“你有什么话说?”。

    岂不知方吵过架的人少有这样私语的,任谁一看都知道是要两个人暗里互揭误会一致对外。钱慕方的口气愈亲热,穆怀远愈感他的话的背后有名堂,心中的情敌将身形一变,变成马幼山的样子,暗骂道:“追于椰萍时是马幼山和周传男也有心思的,大家一猜拳,结果是我赢了。我怎这笨?难道他们当中会有人真的把猜拳的结果放在心上么?”,两个鼻翼不住的扇动,一股怒气又开始转移发泄对象。

    两个人走到街边人少僻静处一站,穆怀远先看了钱慕方一眼。他第一次发现于椰萍跟钱慕方拉上关系是联大躲避空袭时袁求生古里古怪的暗示自己于椰萍正在开水房洗头,跑去门外一探,发现于椰萍被钱慕方搂在怀里用嘴唇亲吻她的耳垂。这一节是否有误会直接关系到日后的情变,不问清楚则心中的疑问难以释怀,但该如何发问又是一个难题,问得直接了还怕钱慕方不会当面撒谎否认么?因此看了钱慕方一会才吱吱唔唔的道:“你……你……怎么跟于椰萍……扯……扯上关系的?”。

    钱慕方刚才在街面上就听他嚷嚷什么“撬墙脚”,这时候瞪大眼珠惊道:“我说穆怀远,你是以为我跟于椰萍有什么说不清的关系罢?”,穆怀远低声下气的应道:“我、我……我可没这说,只是……求……求证……”。

    钱慕方仰头向天叹息道:“天,怎会这样!”,又一低头颇严肃的对穆怀远道:“老穆,我可是清白的,你想让我跟女人纠缠不清须得等我正儿八经的有了女朋友之后再说,我可不想还没找到女友就闹花边新闻,你对于椰萍有什么疑心自去问她。”。

    穆怀远一听心中有了八成底了,继而再追问道:“怎么那天我看见你和小于……这个……抱……搂在一起?”。

    钱慕方从不记得自己有机会和女孩子抱在一处,若有这机会他怕要记住一世。用手在杂乱的头发上挠了一会嘿的冷笑道:“老穆,你花眼了么?我怎不记得有这艳遇?”,心中奇道:“我抱过于椰萍么?是我不记得了还是没这事?”。

    他跟于椰萍在开水房单处了几次,心灵深处有些感触是觉得这几日总有一点妙不可言,虽然后来跟于椰萍大闹了一场,但之前的快活日子却忘不了。

    穆怀远见他果然失口否认,火头又起来了,放大嗓门道:“怎么没有?是我亲眼所见的这还有错么?”。

    逻辑学方面有那么一些课题与短暂性失忆几有相似之处,比如经验导致误判,恐惧导致失忆,亦有“更强大动机介入而致记忆不为真”,说得直白一点便是遭到外力的冲撞失却以往的记忆的。钱慕方记忆中捱过于椰萍一记脸盆的撞击,虽没起包破口,但由此因出马幼山“许的一顿酒席”一直念念不忘,这时穆怀远居然说他曾亲眼目睹自己和于椰萍搂抱在一起,顿时将那一记脸盆的重击记起来,心灵中不由得一漾,暗道:“难不成我失过记忆么?我竟然抱过于椰萍!”。

    原本是人前现丑的事跑到他这清纯童子的身上便顿觉无上光荣,脸上显出一丝春色,望着穆怀远低声道:“老穆,我……我当真抱过于椰萍么?你可没眼花罢?”。

    穆怀远见他一副色咪咪的样子便怒不可遏,举起手要甩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正要打下去时忽的一惊,暗道:“不对,钱慕方又不是个傻瓜,看他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分明是有这念头而未得手,他真得手了怎敢在我面前承认?”,那只举得高高的手又缩到自己头上假做挠头发,眼珠一转,笑嘻嘻的道:“是啊,怎么没有?那天你们两个在开水房里,小于贴在你胸前你不正在咬她的耳朵么?”。

    钱慕方拼命想回忆自己与于椰萍的风流事,穆怀远怎么说他就怎么想。于椰萍“贴”他胸前到记得有过这么一次,但却不是去抱,而是因为天上有日本飞机投炸弹,自己临时充的护花使者,这跟搂搂抱抱是两码事。搂搂抱抱是两个人四臂相交紧紧拥在一处,“贴”则只是偶尔碰到一起,逻辑判断时这两者决不可混作一团,现在他钱慕方要记忆的是跟于椰萍相拥的美事,绝非凑巧碰了一下,若是这样也算抱的话那他这辈子抱过的男男女女可多了,面前的穆怀远难道就没让他“抱”过么?因此一边闭着眼睛回忆一边摇手道:“不是不是,那天小于是怕飞机丢炸弹把我当的肉盾,我只是告诉她不要害怕,哪里是在抱她?你再仔细想想,说不定我别的时候抱过她让她一记脸盆敲忘掉了。”。

    只听面前有人问道:“我不信,你一定是趁机在揩人家有夫之妇的油水。你的嘴巴是不是亲过她的脸蛋?两只手又铁定不怎么老实的上下乱摸,喔唷,你定是还摸到人家妇人的胸脯上了。”,钱慕方睁开眼一看,穆怀远早不见了,面前围了一圈人正十几双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上下打量自己。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难分真假(06)
    穆怀远得了钱慕方的证明,心中马上将这个情敌抹掉了,转而将马幼山又当成对手,心中气愤愤的道:“好哇你个马幼山,在我背后挖我的墙脚,还装得比谁都正经,我怎没早想到是你?”,他醋劲大发之下即刻变得毫无理智,连药铺里放的汤药也不喝了,连走带跑的向联大校舍奔去。

    正跑时,不防前面迎面走过来一个人,那人也走得急,跟穆怀远撞个正着。穆怀远的体魄不如那人魁梧,又拉了一夜的肚子,脚步虚浮,一撞之下便坐到地上。那人甚显歉意的伸手拉他道:“你还好罢?”,穆怀远下意识的伸出右手去与他握,不料碰到时发觉那人是用的左手,一怔时抬眼细看那人,这一看又将他吓了一大跳。

    只见那人右边衣袖处空着一截,想是右手已经失去了。向他脸上看,这张方脸他怎能轻易忘记?当日他和袁求生饲养的毒蜂跑失,其中一头正扎在这方脸汉子的手上,两个人谁也不敢负责,袁求生先跑了,穆怀远则怕出事,在这人右手背上留过一行字叫他忍耐,后来趁这汉子没醒时也跑了。事后虽良心多有不安,但因一直未听到社会上传出昆明有奇特命案的消息,想来被毒蜂扎过的那人看到手背上的留字终于熬过一关。今天突的碰到苦主,穆怀远一看他右边的袖子便知道祸已闯出来了,心中砰砰的跳个不停,一双眼睛望着那人的脸发呆,极怕他认得自己。

    这人正是司马介,他从苏同翁那里出来正想去与张敬来碰面,走得急了把对面的一个青年撞翻。他知道自己身材魁梧,与人相撞时不论对错都是别人吃亏。司马介的涵养甚佳,遇到这种事他总能先道歉以示礼貌,见穆怀远在地上望着自己发愣,颇显友善的对他道:“喂,年轻人,你没撞坏么?”。

    穆怀远回过神来,红着脸答道:“哦,我还好,你没事罢?”,他问这话是下意识的在关心司马介的右手,司马介呵呵笑道:“坐在地上的是你,可不是我,这话该我说。”,又伸手去拉他。

    穆怀远这回伸出左手与他相握,被他轻轻一提便从地上站起来了。司马介道:“你好象是这里的大学生。”,穆怀远奇道:“你怎么看出来的?”,司马介笑道:“你不是大学生身上哪来文绉绉的神气?”,穆怀远红着脸答道:“惭愧,刚才一走得急了到把这身学究气丢到脑后了,我还怕撞你痛呢。你的右手出过事故么?”。

    司马介的右手要着落在他和袁求生的身上负责,问一下亦是当事人发乎内心的关切,只不过司马介并不知道面前的青年自己曾吃过他的大亏,断一只手到是小事,滇越铁路用兵之事却干系战略进攻,若知道这些杰作是穆怀远的大手笔,那末二话也不多说,腰间的短枪掏出对他小脑袋先打一枪以解心中之恨最是重要。

    司马介笑道:“你的眼睛挺尖,看得见我右手出过事故,别人多不大注意这点。”,穆怀远讪笑道:“我也不是眼尖,只是刚才伸手拉你的手时发觉有异,这才注意到你右边的袖子的。”,司马介呵呵笑道:“我修机器时把手卷进去了,现在一想还后怕。”。

    穆怀远暗道:“是机器卷的么?或许这只是他用来遮羞的话,也许是自己用刀剁掉的,这样的话这人可有些凶悍呢。”,他对司马介断去右手始终饱含歉疚,但是这种事他也不敢承认,承认了难道别人就会谅解自己么?说不定当场也剁下他一只手以示报复。

    只听司马介问道:“我叫司马介,年轻人,你叫什么?”。

    司马介在昆明做间谍久已成习惯,即不论什么人都会结交,他问穆怀远的姓名时乃是下意识的便脱口而出。穆怀远连名字也不敢说给他听,吱唔道:“我么……我叫周怀远。”,司马介赞道:“周怀远!好名字,胸怀远大之意,不像我的司马之介,左右摇摆。我常在文林街的茶楼泡馆子,你有空可到这里寻我聊天。”。

    穆怀远暗笑道:“这个人到是个见面熟,方一打交道便能喝到一起,好象与利通的曹副经理有几分相似。这两个人凑在一块想来十分热闹。”,肚里怎么想的脸上便露出一点笑意。

    司马介知他是在笑自己做人容易打交道,抿着嘴也笑了一下道:“周先生,你笑什么?”,穆怀远摇手笑答道:“司马先生,您千万不要称呼我做‘先生’,我年纪比您小许多,您叫我小周好啦。方才只是无意间想起我的一个熟人,他的性子也和您相似,容易与人打交道,我有时偷偷叫他‘见面熟’的外号。”。

    司马介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是么?我向来爱与人交往,朋友愈多愈是热闹。好罢,你有机会也带你那位朋友一起来找我聊天喝茶罢。”。

    二人正要道别,钱慕方寻了过来,低声下气的问穆怀远道:“喂,老穆,你告诉我我是怎样抱过小于的?”。

    钱慕方本来是遇到过司马介的,当初张敬来与司马介在一起喝茶,谈论日本疑古人物白鸟库吉与津田左右门的事,那还是他们初次相遇的时候,同在一个茶馆里的还有曹木甲,只是那时众人分坐的两张桌子,各人皆是背对着坐,偶尔目光扫到对方身上,待一回头转瞬即忘了对方长相,这时又加上时间过了近一年,当时的景况大家都记不起来了。

    司马介一听钱慕方称穆怀远“老穆”,他也不知道是木头之木还是光屁股洗澡之沐,总之心中觉得有点不对头。

    穆怀远没想到钱慕方会突然找过来,并且当司马介的面叫自己姓氏,心中扑通扑通的大跳了两下,忽的叉起腰对钱慕方道:“老穆这绰号是你叫的么?缘何不叫我姓名?算了算了,小于的事是我看花眼了,你不用发花痴乱想了。”。

    钱慕方兀自不依不饶的道:“我怎么是发花痴呢?我只是怕自己失过记忆,以前对你做过些对不起朋友的事却连良心也不会不安一下,这传出去叫我怎么做人?”。

    司马介见他们争的是不足外人道的**,知趣的向穆怀远道:“小周,我不打搅你们了,再见。”,穆怀远向他点了点头道:“有空去寻你喝茶聊天。”。

    只听钱慕方悻悻的道:“你到好本事,又遇到一个老板模样的,我却不同。工学院曹木甲那厮自从当上利通的副经理之后对我连正眼也不看一下,早这样我何必怂恿他去追那亲戚呢?不如自己去追到好。”。

    司马介正要走的,听了这话回头上下打量了钱慕方几眼奇道:“你认得利通商行的副经理吗?”。

    钱慕方心中一动,暗道:“说不定可以胡混些好处。”,顿时将于椰萍丢到九霄云外,一把推开穆怀远,挺胸凸腹的道:“认得还在其次,应当说是极熟的。”。

    穆怀远知他又想施展手段骗人,大喝道:“老钱,你乱说什么?”,又向司马介道:“司马先生,您休听他胡说,大家只不过一个学校的,偶尔碰过几次面,说不上极熟。你要与利通商行做买卖直接找到那里就是,街上听的小道消息不一定有用。”。

    司马介暗道:“这两个青年看来与曹木甲十分熟络,他联大的校友在昆明到处都是,干的又多是技术活,曹木甲就计算过机场的土石方,像这些大学生多交一个便能多一个获取情报的机会。”。

    哈哈笑道:“巧了,我与曹木甲可不是一般的熟,他到利通做副经理还是我做的推荐。”。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真假难分(07)
    穆怀远几个人一向都想打听“曹副经理”的底细,看看他是怎么有那好的运气可以轻轻松松坐到副经理的位置上的,无奈曹木甲口风极严,无论怎样套他的话他也不说,这时一听司马介自报身份,穆怀远便是大吃一惊,知道自己许是无意中遇到利通的幕后大股东之一了。

    他在商行打杂差总不能永远靠着马贤亮的路子,还得想法与昆明的大老板拉上关系。但他刚才在司马介的面前报假姓名给他听,若是现在贸然开口,势必让司马介看不起,正在揣测时,钱慕方嘀咕道:“怎么不是他那个亲戚开的商行么?”,司马介愣道:“他的亲戚?你是说的苏同翁苏老板么?”。

    钱慕方没资格见苏同翁这样有身份的人,苏同翁长什么样他也不知道,只是司马介一说,他还以为苏同翁跟张敬来是同一个人,遂望着司马介道:“那老东西叫苏同翁么?”,他这么一说,司马介心中便即生出一片疑云,暗道:“苏同翁的亲戚不是马经理么?怎么是曹木甲?难道马经理不是他外甥?他这么做是为什么?”。他的思想马上回到当初在碧色火车站的时候,那时自己的同伴黄文慧还疑心过苏同翁,这时一想,难道是苏同翁当时无意中发现自己什么秘密在故意掩饰?

    穆怀远在一旁道:“曹副经理若是苏老板的亲戚我们早就会知道了,他什么也不说则未必是,只马贤亮是苏老板外甥我们都知道。中文系已经有他一个是苏老板的亲戚,工学院哪里变出第二个?”。

    司马介心中咯噔的一下,一颗心灵在胸膛里砰砰跳个不停,碧色那天的情形更为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中。当时那越南人黄文慧已发觉苏同翁那边有异,暗示自己注意。黄文慧是多年的老特工,他若发现不对劲的东西多半是有危险的,只是现在一想,苏同翁这人久历人世,论及应变绝不在一般间谍之下。他当时一个耳光打在马贤亮的脸上指责他不该合同外人开花帐将自己思维扯到人情世故方面,后的事情便一步步发展扯到苏同翁做钢材买卖的话头上。苏同翁在碧色时说得十万分把握似的,好象大把的钢材已经握在他手中,可回到昆明几个月了他手中半吨钢材也没拿出来过。听穆怀远说马贤亮是联合大学中文系的,这就与他在碧色时的身份对不上号。马贤亮在碧色时给人的印象只不过连初小都未读完的乡下孩子,他若是上大学的人,哪里会被一个给苏同翁打杂差的小厮哄骗开花帐?西南联合大学录取条件极严,有号称“三千求学者只取一人”的比喻,能入这种大学的学子无论是是在才能还是做人方面都有与众不同的独到之处,马贤亮怎能做出与他身份不符的事来?即是万一不幸他缺钱要搞些私房时,凭他大学生的才能加上苏同翁这硬的后台他也犯不着走开花帐一途,这里面大有文章,到底苏同翁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做戏须得小心仔细的查一查。

    司马介历来没有这紧张过的,即便是跟军统的那个陈麻子较量时他也没吓得心跳如狂,像那种对手软的搞他不行时喂他一颗子弹便是。苏同翁则不然,这人背后隐有什么阴谋自己竟然全不知晓,他的真面目是什么自己也半点不知道。如果他在碧色时就已经知道自己底细,那么这些日子以来将自己从容玩弄于股掌之间多半是有用意的,用谍报的话来说:自己在明,他在暗;谁知道暗处已经被苏同翁布置了多少机关等着自己去踩?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只是一瞬间便闪了过去,面上假做打了个哈哈笑道:“马经理是你们联合大学的么?哈哈,也好,我与苏同翁苏老板一人手上一个联合大学的,日后说不好你们也要被利通收罗进来。”。

    钱慕方仰天苦笑道:“我是不行了。”,一指穆怀远道:“他不就是在利通商行做事么。”,又反手指着自己鼻子气愤愤的道:“哲学无用,连抱住的马腿也放跑了,只好成日坑蒙拐骗。”。

    司马介惊讶的看着穆怀远道:“怎么原来你正在帮利通商行做事么?”。

    穆怀远让钱慕方揭破身份,脸红脖粗的冲司马介一揖道:“司马先生,我只帮苏老板检验金属成色,算是打杂。”。

    司马介心中火花四射,暗自惊道:“苏同翁这老狗在瞒着我做什么?”,又一转念:“看来今天碰对人了,苏同翁私下里贩卖金属,这些买卖问这姓周的青年便是一清二楚。至于曹木甲,说不定苏同翁早已在防着他,商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未必会全让他知道。”。

    他的心思转得极快,穆怀远说完他便故意显得紧张兮兮的轻声道:“嘘,不要在大街上说你身份。”。

    穆怀远奇道:“这是为什么?”,司马介将他肩头一拍道:“到一边说话。”。两个人扔下钱慕方向街边走过去。

    钱慕方见自己又让人一脚踹开,气苦之下向穆怀远喝道:“喂,老穆,我到底抱过你女朋友没有?”,司马介向他看了一眼,心想:“这青年好象生了一张大嘴巴,我与周怀远的话可别让他听去。”。

    向钱慕方道:“年轻人,你且等一等,我与周怀远说完话让他再答复你。”,钱慕方大嗓门道:“怎么姓周了?不是姓穆的么?哼!”。

    穆怀远窘得将脖子缩短一截,对司马介道:“司马先生,我叫穆怀远,肃穆之穆……这……之前说我叫周怀远是因为……因为……”,他再老实也不敢说“是因为你丢掉的右手有我一份罪责”,略一寻思,说道:“是因为怕有人到利通打听我的事。”。

    司马介这回可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越是入情理的事他越要小心了,但在表面上还是假意赞道:“你这样做很对,与我想的一样。因为金属成色检验涉及战争物资的交易,大街上人来人往时你一说,十有八、九会让人盯上。”。

    想了一下又道:“曹副经理可有在你们面前提起过我么?”,穆怀远摇摇头道:“没有,我们几个本来想探他的底细的,他口风极紧。”,司马介点头道:“这就是了,是我叮嘱他千万不要跟人说的,我的真实身份只苏同翁知道,连曹副经理也不知底细,你也不要再多打听。金属交易事关重大,我不一定能事事亲临,曹副经理树大招风,你有时间便偷偷到文林街某茶楼找我提前通知我知道。须知昆明城内到处都有间谍,军事物资的转运大意不得。”。

    司马介说得如此严重,穆怀远马上觉得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加重。这种“有内幕”的大老板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碰上的,曹木甲不知道走的什么狗运遇上一回,今番也轮到他穆怀远了。待司马介说完,穆怀远甚是坚决的点头答道:“司马先生,您放心,我自会向曹副经理学他口风紧的本事。”。

    司马介满意的笑了一下,又好似随口问了一句:“这几日你又检验过金属成色吗?”。

    穆怀远道:“没有。”。

    司马介显出语重心长的口气道:“这本事不要荒废了,没有大买卖时寻些小物件练练手。”,穆怀远又道:“是,司马先生。”。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真假难分(08)
    钱慕方在附近等他二人说话。他方才一声大嗓门吼得叫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想撬朋友的墙脚。

    云南地处边境,民风向来开放,街上的路人听到他的话亦少有会鄙视的,只是三三两两的从他身边走过时偶有指指点点的道:“我看是抱过。”,亦或“我看还没得手,不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么?”,要么就是“原来还是别人的老婆抱得舒服。”,或者“这厮到生得凶悍,不抱别人老婆他还誓不罢休。”。

    钱慕方只是在心中一万分希望自己亲近过女生,但是他在狐疑之际又模模糊糊的知道自己身躯清白无污,是以别人的指指点点在他眼中毫无羞臊效果,反而叉腰站立要等穆怀远过来证明自己行为不端。

    过了一会,那边穆怀远、司马介说完悄悄话又都走过来。穆怀远皱着眉头问道:“钱慕方,你想怎么样?”。

    钱慕方见他的神气与刚才全然不同,加上旁边司马介身材魁梧,几句话不中听打起来时自己这哲学系的不吃亏么?将嘴唇蠕动了两下,忽的道:“我在你眼中可是个行为不端的人么?”。

    穆怀远自是知道他又是在拐弯抹角的向自己打探他跟于椰萍的事,现在看来只要他没失去过记忆,那么便是清纯得如同山间的溪水一般。于是反问道:“昨天食堂吃的什么?”。

    钱慕方答道:“中午是粗米饭加腌的红椒,晚上是腌的青椒加粗一点的米饭。”,穆怀远点点头道:“没错,我也记得是这些,那前天呢?大前天呢?”。

    钱慕方有点生气的道:“一般无二!”。

    司马介在一旁叹道:“想不到一场战事把大家的生活搞得这清苦。”,钱慕方连连道:“是啊是啊,联大的生活最是艰辛,所以我们都在想方设法自己多寻些出路。”,他的意思是“能不能请你也推荐我去坐个好肥缺?”。

    穆怀远心中暗讥笑道:“你寻的出路刚才我已经见识过了,战利品可不就在你身上么?”。

    扳着脸应他的话道:“这就是了。你没失过记忆,自己也找不出自己的错儿,我依然当你是朋友,别人就不一定了,司马先生面前我与你拉拉手,咱们两个的私人误会就算了结了,怎么样?”。

    钱慕方稀里糊涂的伸出手去让他握,暗道:“误会了么?也就是说我并没有抱过于椰萍,那么那天在开水房几个人吵架又是怎么回事?于椰萍无缘无故的在我脑袋上敲一脸盆是为什么?若是老穆一句‘误会’就了结,那马幼山许我的一顿酒席不是飞走了么?这打也白捱了,从头至尾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糊里糊涂让人打了一顿哪能不捞回些好处?”。

    钱慕方还从来没这晕头晕脑过,他的习惯是一向能把别人弄得晕头晕脑的然后再大捞好处,只在穆怀远这里好似反被弄晕过两次,先的一次是什么时候他早忘了,但记得是有的。这一次晕得更甚。俗话说得好:剪不断,理还乱。有些事情还须让它继续乱下去以便在其中求出可供逻辑的线索。

    他一甩手挣脱穆怀远大叫大嚷道:“不能,不能,咱们还不能了结,就从学术角度也要继续耗下去。”。

    司马介一呆,暗道:“学术角度?这是什么话?”,穆怀远也奇道:“喂,钱慕方你乱说什么?”。

    钱慕方一边扳着自己手指头一边自言自语道:“从在开水房吵架开始,于椰萍给了我一记,然后马幼山赶过来劝架,劝着劝着穆怀远来了。这三个家伙前言不搭后语,马幼山说于椰萍会‘先发制人’,于椰萍说我是自讨没趣,穆怀远马上要和我断交。断交就断交,反正有马幼山许了一顿酒席,不过这厮说过之后便忘得一干二净了。原来是穆怀远怀疑我跟于椰萍有一手,现在看来又好象没有了,那么于椰萍敲我一记是为什么?马幼山这厮怎么会知道她‘先发制人’?我又怎么自讨没趣了?”。

    穆怀远心中一凛,暗道:“钱慕方的话里好象马幼山知道许多事,这里面未必是纠缠的私情,难道我错怪这些朋友了么?”,他脑中火花一闪,依稀将于椰萍对钱慕方的恶劣印象又翻出来,心灵深处有个声音在叫道:“大误会,大误会!是个极大的误会!”。

    也顾不得许多,冲司马介一鞠躬道:“司马先生,我想起一件大事要去解释,我先告辞了。”。

    司马介见他们两个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大半是关乎男女私情的释然,也不阻拦,说道:“你快去。”。

    穆怀远一拉钱慕方道:“钱慕方,不用算啦,马幼山许的酒席之外我再补你一桌。”。

    钱慕方正在闷头掐算自己利益的得失,听到又多了一桌酒席,马上又将于椰萍抛至脑后道:“你说话可要算数哟。”。

    待穆怀远和钱慕方一走,司马介迅即改变了行程。

    他本想去拜访张敬来告诉他一个喜讯,经与穆怀远一番谈话之后他感觉苏同翁所说的“三天之后有粗钢进货”未必可信。穆怀远是替苏同翁检验金属成色的,他这几天并没有做过这方面的事,仅从一个利通商行来看,便说明至少是没有新入什么“粗钢”,但是苏同翁手上不止一个商行,他会不会从别处走地下渠道弄到钢铁也难说,然而自己去与张敬来报喜讯一节则不能贸然行事了,并且苏同翁与他的那个“外甥”之间的关系也要重新调查,若果然是假的,那便可以断定自己的身份早已暴露,不管苏同翁是如何打算,这个人必须予以敲掉。

    张敬来想撤资金的事可一分为二看待:苏同翁并不确知自己的身份时,他的资金以不撤为上选;苏同翁知道自己身份时,撤不撤他的资金也就毫无意义了,反正自己手上并不捏着这些钱,只要托个不相干的人去告诉张敬来一声便可,余下的杂事由着张敬来去穷加应付。在钱这方面,道义上自己是扪心无愧的。

    想到这里转个方向又向文林街走过去。

    进了他惯泡的茶楼,与那里的掌柜打了个招呼,双方互对暗语,不外乎是“今天有什么新闻?”,这意思是“有人找过我么?”,那掌柜的要么答“有法文报纸可看。”,这意思是“后方来电讯要你看。”,要么是“抱歉,今天平静得很。”。

    对答暗语之后司马介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下喝茶休息,脑袋里转的具是自己在苏同翁面前可曾露过什么破绽?尤其是在碧色火车站的那一次,苏同翁初识自己怎会就知道自己老底呢?

    这般想了许久也没得出个确切的答案,不过也怪不得他,在碧色时苏同翁对他的一切都是从军统局陈广博的口中听说的,司马介与苏同翁之间隔了一个已经死了的陈麻子,没有陈麻子这中介任谁也想不到苏同翁的消息来源。

    过了两顿饭的时间,茶楼外忽的跑进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厮,找到掌柜的便问道:“请问司马先生可在这里?”。

    司马介寻声望过去,只见那掌柜的反问道:“你找他做什么?”,那小厮一边在额上擦汗一边道:“是……是苏老板派我来的,请他去找利通商行的曹副经理有急事。”。

    司马介起身迎过去,那小厮在苏同翁家里见过他,见他现身,连忙又对他道:“司马先生,快去商行找曹副经理,有些要紧的事与你有关。”。

    司马介一愣,问他道:“你知道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么?”。

    那小厮答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苏老板催我得急。”。

    司马介低头沉思了一下,看样子应该是买卖上的问题,难道是利通不慎遇到灭顶之灾要倒闭了么?这种事情苏同翁自不会跟一个小厮说,防他大嘴巴到处乱嚷嚷造成市面上的动荡。

    因此说道:“好,我马上就去。”。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真假难分(09)
    他与曹木甲会面向不在利通商行的店里进行,当初是为了防备让人认出自己跟苏同翁合作传到张敬来的耳中,有什么事都是派街上无干的童子用几颗糖果哄他们去叫曹木甲,这次又是照例用两、三颗糖果找认熟的小孩去把曹木甲邀出来。

    他以往都会跟曹木甲在街边找一家茶馆进去说话,这次不同了,因为曹木甲与张敬来大闹一场时自报身份,昆城茶馆传这种新闻比电报还要快,曹木甲一进茶馆就会被人认出,再与他在公众场合会面多有不便,所以这回专程找了个偏静的小胡同进去拉话。

    殊不知曹木甲这时对他疑心重重,最怕与他到人少的地方,一看司马介专挑没人的小胡同钻,胸膛里一颗心灵扑扑的跳个不停,心中暗道:“敢动粗老子就与你拼命。”。

    平素与司马介说话时二人都靠得很近,既显亲热又可低声,这回曹木甲心有所忌,与他拉下三尺半的距离。司马介一看他架势心中便又是一警,暗道:“怎么变这戒备了?”,再去打量曹木甲的眼神,那目光闪闪烁烁东躲西藏好似怕自己看穿似的。

    司马介想起苏同翁,又暗道:“曹木甲知道些什么?难道苏同翁把我的真面目告诉他了么?”,再一想,又不大可能,否则曹木甲哪会一个人来见自己?

    他的心里也有些犯糊涂,皱着眉头轻声问道:“小曹,利通出了什么事?”。

    曹木甲正心跳厉害时节,听他一问,马上将马贤亮的话想起来。马贤亮不是说让人骂时定会让他对自己生厌么?这僻静的胡同里最好能让司马介对自己大厌特厌,遂哭丧着脸道:“司马先生,您要的钢铁在半路上翻车了。”。

    照惯常的例子,老板损失了血本脸色定然难看,说不定怪手下无能时会一记耳光甩到下属脸上再大骂“饭桶”,这种时候平常再看得顺眼的手下也会被鸡蛋里挑骨头一般挑出毛病,大厌特厌及时生效,曹君木甲就想主动“迎逢”,司马介还未必喜欢,逃过大劫时应当就此事请马经理上馆子大吃一顿以示感激之情。

    不想司马介那边毫无责备的意思,偷眼去看,只见他嘴边浮出一丝阴笑,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自己不住的叽哩骨碌乱转。曹木甲吓得几要尿裤子,肚中大叫:“不好,这个变态的家伙想借机会找老子的茬子动粗。”。

    司马介哪里是他想的那龌龊的人?只是曹木甲一说自己要的钢铁在半路翻车了,他马上断定苏同翁是在要自己。

    苏同翁所说的“粗钢”现在看来是他想用利通商行的路子,可惜前不久与穆怀远的一番答话早让自己知道利通最近并无什么金属交易,曹木甲所说的“翻车”只是一个幌子,苏同翁根本不想给自己半分钢材。司马介对苏同翁的动向开始稍有掌握时禁不住要在心中冷笑,嘴角儿无意的向上一歪,让曹木甲看见了还以为他是在动歪心思。

    司马介看着曹木甲暗道:“苏同翁一定早知道我的秘密了,但是曹木甲的样子可能还有点怀疑,这个青年还是个我当作普通买卖人看待,我且费心探探他的口风,看看苏同翁都跟他说过些什么。”,想到这里猛的喝问道:“小曹,苏老板跟你说过我的事么?”。

    他的话也问得含糊,关于他的事有诸多方面,谁知道苏同翁会说哪一项?不过这样说的好处在于可以进退自如,不致马上暴露自己的秘密。

    曹木甲被他一喝,惊得跳起来,往后倒退几步结结巴巴的道:“不、不、不是苏老板说的,是、是马经理和那张老头说的。”。

    司马介一愣,嘀咕道:“马经理和张老头?”,后又悟道:“哦,你说的是张敬来这老先生。”。

    张敬来身边可是有中国方面的潜伏暗探的,早先的那个陈麻子就被他查出身份而后在碧色一带派手下干掉,谁知道会不会有其他人向张敬来通风报信告诉他自己是日本间谍呢?若是这样,曹木甲的话可信度较高。

    “马经理”自是指的苏同翁的那个“外甥”,苏同翁若是知道自己间谍的底细,怎会让他的“外甥”向曹木甲透露自己的情况?利通别的人不知道但苏同翁是晓得曹木甲是自己推荐的,他定会叮嘱自己“外甥”防备曹木甲,那个青年怎会不听苏同翁的话四处泄密呢?

    司马介眉头越是皱得紧了,一只左手不知不觉的伸到腰际,这里有他惯用的短枪,但有不对劲,他便可以一枪将曹木甲击毙。

    只听曹木甲又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们是一起了,可别拿我出气……”。

    昆明的日谍不止司马介一个,这事他也知道,别处还有什么样的同伴他却不一定明了。曹木甲一说“你们是一起的”,司马介如遭电击,大喝道:“你说什么?谁是一起的?”。

    他与苏同翁久已交往,知他是越南的华侨,那里份属法人殖民地,日人未进入前当地居民是听法国政府号令的,现在法国政府与德人在欧洲苟合,凭着德意日三**事同盟条约的影响,苟合后的法人政权在亚洲对日军行动持合作态度,苏同翁难道是“自己人”么?

    那张敬来也不是个清白之躯,他入滇以前是在北平做私人研究,日人在华北搞军事行动时派了个暗探到他的手下潜伏,为这事他老先生跑出北平时尚被中方反谍机关审查过一段日子,张敬来与自己交往比自己跟苏同翁交往还要早,两人平日喝茶拉话时张敬来对这段历史偶有吐露,这么说,连张敬来也像是“自己人”,他知道自己身份或是正常,因为这老先生身边卧有中国谍探,或会跟他说自己的事。马贤亮又是怎么知道的?

    司马介心烦意乱时便觉头有点晕,将左手从腰际移开扶住旁边的墙壁问曹木甲:“小曹,马经理是怎么知道我的事的?”。

    曹木甲一见他浑身发软垂头丧气的样子,精神为之一振,心中骂道:“呸!果然让老子一语打中要害,你们这些家伙果然是一窝兔子。”,他反而有点得意,不过也不敢因此托大,含含糊糊的答道:“马贤亮对他舅舅的事早知道啦,哼哼,他还想叫我‘迎逢’,我可先说好,咱们大家老底都互相知道,我与你只相识几天,让我同流合污我可不干,只要一个月几百块钱捏在手上我便什么也不说。”。

    司马介边听他的话边暗道:“好象苏同翁在派他外甥拉拢曹木甲,不过曹木甲这样的年轻人外面看一无是处,内里的民族观念可强得很,这种人怎么能强拉他做事?好在曹木甲的人品贪得无厌,只要给他好处,他答应的事绝不会反悔,但长此以往未必保险,最好马上除掉他。”,左手又开始顺着墙壁慢慢往腰下边挪。

    曹木甲咕的淫笑一声又道:“我先以为只三个,哪知又冒出个姓孙的。张敬来那老家伙还以为我跟孙造书是一伙的,没想到他原来是跟苏老板泡在一起。”。

    孙造书这个名字司马介只听张敬来说过,在苏同翁嘴里他也仅仅是“听说过”,张敬来搞加速器最防备的就是这个孙造书,可惜自己一直不知其人下落。这个人的背景颇有些神秘,如今居然从曹木甲口中得知他的消息,司马介不由得一怔,抬起头向曹木甲道:“你见过孙造书么?”,曹木甲笑道:“我怎么见得到他?只听马贤亮说的。张敬来还以为他是和你在一起,没想到……嘿……”,心中暗暗讥笑道:“没想到吃错了醋。”。

    司马介脑袋中迅即拟了一个关系表:

    第一,苏、张二人中至少有一人是“自己人”。日军派驻昆明的间谍涉及军事、政治、经济几大方面,在昆明的特务不一定个个都认识,这方面须小心打探,不要到最后闹出误会;

    第二,鉴于后方对张敬来的态度,张敬来八成是中方谍报网的外围网线,不然大本营不会答应要炸他的加速器——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大本营在世人面前做戏。

    张敬来若要查孙造书的下落,假设他是中方的网线,那么孙造书就可能是“自己人”,反之就是个危险份子,这一点须要对张敬来的身份进行打探;

    第三,苏同翁将孙造书藏起来的目的是什么?

    假设苏同翁是“自己人”,那末他藏起孙造书就可能是在防止中方间谍的刺探,反之就是在防备日谍的刺探;

    第四,苏、张二人具都是清楚自己底细的,但这两个人又都未对自己有所举动,若是中方间谍,目的可能是在利用自己找昆明的日本间谍网,不是情况过于紧急,他们不会动自己,所以现在自己反而比较安全。

    除此四点之外,利通的正、副经理也知道自己底细,但马贤亮既是苏同翁的“外甥”,且不管他的真假,这个青年暂时不能动他,曹木甲亦是一样。张敬来和马贤亮能对他说自己的“真面目”,于中方谍探的用意来看,说不定是想借他打草惊蛇,于自己人的用意来看,或是想暗示自己行动中不要发生误会,但这二者都能知道自己与曹木甲的“关系”。

    不过这一方面却是所有的人都看走了眼,自己与曹木甲并无十分密切的特务关系,等自己弄清敌我之后,这个青年便要马上处理掉,目前他许是一枚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卒子,性命暂且要留存在他身上。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难分真假(10)
    司马介在心中简单拟了这几条以后复又对曹木甲强笑道:“小曹,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底细,可千万不要向外说。”,曹木甲庄严发誓道:“我曹木甲向天发誓,绝不向世人泄露你们的底细。”。

    司马介装出一副信他十足的样子道:“好,咱们都是讲究实惠的,只要你不说,一个月几百块洋钱自会在你手中握得紧。”。

    曹木甲顿即欢呼雀跃道:“这太好啦!我的人品您大可放心,商行的人想从我嘴里探司马先生的消息,我一向是闭口不语的。”。

    这个么,连穆怀远也向司马介做过证明,可见曹木甲还算聪明,有时能忍得住性子,换了那个叫钱什么的家伙不定心血来潮时就会站在大街上吼一嗓子把昆明的中国谍探都招过来。

    司马介向曹木甲那边走了一步想与他拉近点距离好放轻声音说话,曹木甲却往后一退,眼中又冒出戒备的神色。司马介叹了一口气道:“好罢,你怕靠近我,咱们以后便隔这远说话。这个……马经理见到孙造书是在什么地方的?”。

    曹木甲暗道:“看来这大色鬼还没对姓孙的死心,不知道那个孙造书是什么样的娘娘腔叫张敬来和司马介这挂念?”,口中答道:“我也不知道,马贤亮今天才见过他,估计就在昆明这左近罢?”。

    孙造书是与张敬来一样掌握元素转换技术的人,不论是敌是友找到他下落都很重要,这样一来又要从马贤亮的身上下手了,但是马贤亮的身份自己尚不好猜,敌友之间他占据其一,想动他亦得顾及到苏同翁的反应。若苏同翁是中方的,马贤亮一出事他定会先对付自己,是己方的问题到不大,但谍报冲突时上面的训斥则难免,还是要慢慢来,旁敲侧击的最为保险。

    思索毕便小心警慎的问曹木甲道:“小曹,你对马经理是怎么看的?他叫你‘迎逢’我,难道你不恨他么?”。

    曹木甲答道:“马贤亮这个人么,自与他舅舅的人品大不同了,他叫我与你们同流合污无非是为我着想。我又不像他与苏老板的亲戚关系,苏老板动他不得时也不会把他怎样,我就不同了,你们看我不顺眼还不会让我滚蛋么?我看他到是值得交往——当然我们之间的交往是清清白白的了。”。

    司马介轻声道:“原来……马经理也是有血性的。”。

    “有血性”这词汇既可指男儿汉的阳刚之气,亦可指护国的操守,但听到曹木甲耳中自是干系男儿汉的阳刚之气,他的肚子里现在是一肚皮龌龊念头,哪里能听得出司马介是在指马贤亮不愿做奸细?

    脸上笑开花的道:“我早知他不会乱来,我们联合大学的人么?品性方面绝不成问题。”。

    司马介假惺惺的赞道:“好,你们果然都是有血性的好汉子,原来马经理是因为苏老板上他舅舅的关系才一直没出卖他的。小曹,我的事你也不用说了,过些时我自动离开昆明也好让大家两边好过,免得你看见我心里惴惴,我看见你心里也惴惴。”。

    曹木甲愣道:“司马先生,你打算一走了之么?”,心中暗道:“你们这些丑事也犯不着离开我远远的,虽则我看见你一次心中就他妈的发颤,但你一走我的后台就没有了,苏老板要我卷铺盖儿他还会客气么?”。

    司马介知他是怕自己走后没了后台撑腰,其实自己这也只是个幌子好让面前的曹木甲多少放宽心,免得他对国人内疚时出卖自己。遂往旁的墙上一靠,苦笑道:“小曹,你不用担心,如今大家的底细你都清楚,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在利通的股资都是张敬来的,他托你向我讨的钱就是这些。我走了之后你用不着担心没后台,你把张先生握紧点苏老板一样给副经理的职务坐。”。

    曹木甲与张敬来吵架尚是前不久的事,现在想起来他裤裆里的玩意儿还不时隐隐作痛,那老东西当时下手时绝未留情,力气大点便能让曹公绝子绝孙。

    曹木甲一听司马介的话是要自己去讨好张敬来,这个老家伙岂是司马介一样有面子观念的人?司马介被自己揭了短处便要溜之大吉,张敬来被自己揭了短便出手动粗,想去讨好他时自己是打算在这老东西身上捞好处的,他会不会前帐后帐跟自己一块儿算?“迎逢”这个问题可大可小,放在司马介身上便是抓破脸揪他的一根小辫子而后坐享其成,张敬来别说小辫子,大辫子被揪住了他也不怕丢丑。

    司马介说完,曹木甲的一颗心反到“惴惴”起来,红着脸道:“司马先生,我……我看您何必非要离开昆明呢?这种事不过是世上许多举动之一,同比赛跑步、游泳并无二致,只别人见得少。我开始虽有点吃惊,但是后来一想这种事也很正常。”。

    司马介暗自冷笑道:“你方才还说联合大学的人‘品性绝不成问题’,妈的,为了捞好处你到会满口胡诌,这难道是‘绝不成问题’的品性么?”。

    扳着脸道:“这样罢,让我考虑考虑。”。

    二人分手后曹木甲灰溜溜的回到利通去找马贤亮,这一天出的事让他有点应接不暇,上午与张敬来谈买卖不成还让他抓痛了两颗卵蛋,下午与司马介抓破脸皮逼得他几乎要离开昆明,包袱一甩又将自己要甩给张敬来。曹木甲一张面孔沉得如同刷过锅底灰,在马贤亮面前不住的唉声叹气。

    马贤亮见他先还好好的,出去一趟回来后马上变得死了娘亲一般,曹木甲在他难受时曾好心与他分担过痛苦,如今该到自己报恩了。

    凑到曹木甲身边笑嘻嘻的问道:“老曹,又捱骂了么?”,曹木甲哭丧着脸道:“不是。”,马贤亮奇道:“没捱骂?怎么这样一副不痛快的表情呢?”。

    曹木甲长叹一嗓道:“老马,方才出去见我后台老板司马介,他听我揭了他的老底打算开溜。”。

    马贤亮将笑容一收,说道:“司马介想跑么?”。

    曹木甲又叹一嗓道:“我本来想揪他一个小辫子的,估计他是怕我到大街上乱嚷嚷,如今要把我丢给另一个更狠的家伙。”。

    马贤亮心中一紧,追问道:“另一个?是谁?”。

    曹木甲耸了耸肩膀道:“还会有谁?上午我刚见过的那个张老头。”。

    马贤亮的心思几与苏同翁相似,也是疑心张敬来有不可告人的内幕,加之他对张敬来了解不深,听曹木甲一说,便断定张敬来也是日人的间谍,暗道:“日人在昆明的谍探不止一个,司马介之外还有个张敬来,张敬来之外还有什么人就不知道了。司马介看来对曹木甲是很信任的,不然怎么会把他又推荐给张敬来呢?我看不如让曹木甲假意应承,暗里偷偷打探日谍在昆明的动静。”。

    这主意他上午在苏同翁那里时就盘算过,只是苏同翁怕曹木甲的心态不好琢磨没敢答应,他这时心血来潮想私自做主安排曹木甲做反间谍,便极严肃的对曹木甲道:“老曹,你就答应他罢?”。

    曹木甲将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的叫道:“这怎么行?那个老东西生性凶残狡诈,我在他手底下过活不出三天就让他整死了,你可不知道这些家伙向来不曾安过好心,司马介真的会离开昆明吗?哼哼,我看也未必。方才他还在向我打听孙造书的下落,说不好是在我面前要花枪暗里跑去找孙造书。”。

    马贤亮大惊道:“老曹,他怎么向你打听孙造书的?你不是不认得孙造书么?”。

    曹木甲看了他一眼道:“你上午不是还见过孙造书么?嘿嘿,你可小心点,这家伙听说你见过孙造书说不定会缠上你的。”。

    马贤亮脸色一变,暗道:“苏老板还是比我这年轻人要厉害,知道曹木甲不可全信。我上午与他扯闲话时无意中扯出我才见过孙造书,到下午这厮就一张大嘴巴给兜了出去。苏老板手上那部‘金山银海’是孙造书设计的,找到孙造书就是找到这物的蓝图,司马介若果真想从我口中打听孙造书的下落时我定要把口闭得紧紧的,就算他要了我的小命也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一星半点消息。”。

    马贤亮脸上神色有异曹木甲怎会看不出来?曹木甲见他皱紧眉头咬牙切齿,心中暗道:“不知道你是厌恶司马介找你还是厌恶司马介找孙造书。孙造书好象跟苏老板裹得挺紧的,我想你自是要向着自己舅舅了。”。

    向马贤亮招呼道:“老马,商行若没事我就先回工学院了。”,马贤亮正对他没好气,根本懒得看他,淡然道:“那便早些走罢。”。

    曹木甲一走马贤亮便坐在椅子上盘算开了。当下最要紧的事是不让司马介一伙人找到孙造书,也不可以让这些人知道“金山银海”的下落,孙造书那里是自己和苏同翁一起去过的,回来与曹木甲扯话时亦是这么提过,曹木甲大嘴巴向司马介一漏口风,司马介除了盯住自己,苏同翁那里也一定有人在盯梢。不过这事苏同翁并不知道,还要赶快去通知他一声才行。

    想到这里马贤亮便将店门一关打发伙计下班,自己匆匆向苏同翁家里赶去。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事有始终(01)
    马贤亮赶到苏同翁那里时天色已黑,苏同翁还准备出去,见他来了不知道是商行出了什么事,难道是骗司马介不成事情败露了么?

    苏同翁尚在一颗心七上八下揣测时,马贤亮道:“舅舅,孙造书的消息不慎让曹木甲泄露出去了。”。

    苏同翁问道:“漏给谁了?”,马贤亮答道:“是漏给司马介知道了。”。

    苏同翁的心一缩,愣了片刻又问道:“曹副经理怎么知道孙造书的下落的?”。

    马贤亮有些歉疚的道:“这……是上午跟您从滇池回来后在利通商行我无意中说今天与您见过孙造书。”。

    苏同翁本来还打算出门的,听了这话又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转身招呼马贤亮坐下,让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说给自己听,听完了心中嘀咕道:“这么说孙造书的具体住处还没暴露,但司马介这厮一定知道我早就在蒙混他了,下一步他会怎么对付我?”。

    一双眼睛望着马贤亮上下打转,马贤亮还以为他正在怪自己口风不严,站起身给苏同翁鞠了一躬道:“苏先生,这事都怪我,不是我一张大嘴巴也不会连累到您。”。

    苏同翁向他摆摆手说道:“与你无太大干系,这事要怪就怪张敬来。这种卑鄙小人永远不会让别人清净;不过司马介早就向我打探过孙造书的事了,那时我跟他说不认识这个人,现在司马介肯定要对我起疑心,这个缺口我们该如何去堵住?”。

    他问马贤亮,马贤亮这会儿却拿不出主意了,这也不怪他,他对苏同翁与司马介、孙造书三个之间的关系了解极为肤浅,既不知道司马介向苏同翁打探孙造书全是因为张敬来的一番哄人的瞎话;也不知道苏同翁当初是怎么跟司马介说他不认识孙造书的。

    苏同翁好似在向马贤亮问对策,但心中知道这个对策他肯定拿不出,心中飞快的打着自己的算盘。

    当初司马介拿着张敬来转赠的金球到自己面前做试探,自己只说曾经听说过孙造书的名字,这般说并不表示不认识他,若司马介的脑袋放机灵一点,说不定会认为自己也是从张敬来那里听到的,这个间谍早知道自己做过张敬来的生意,张敬来会跟自己说过什么话他哪里能全知道?况且张敬来与司马介之间尔虞我诈,他连金球的事也敢对司马介撒大谎,孙造书的事定不会说实说全,自己是不是真的从他口中听到过孙造书的名字还怕这老东西不会胡乱说么?如今要想办法应付的就是如何解释自己认得孙造书却又不向外人承认的事。

    正想着,家中的下人来通报:“司马先生来拜访。”。苏同翁上午才见过他,晚上他又来了。一听下人说他来拜访,苏同翁的头便生痛,心下咬牙切齿的暗道:“这厮怎不让人一枪干掉?”。但转念一想,司马介这次来应是在预料之中的,他的钢材没了,加上又从曹木甲那里听到孙造书的消息,不赶过来才怪。

    旋即对那下人道:“有请。”,那下人应了一声又跑出去了。

    马贤亮连忙对苏同翁道:“苏……舅舅,我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苏同翁在腹中盘桓了一下摇头道:“你不用回避了,司马介这次来有一半是为了钢材的事,你在正好,他来了我便拿你出气,你可不要反嘴,且忍耐一下。”。

    这件事好办,马贤亮上午给苏同翁出主意时就知道自己会出来做替罪羊,但为了不暴露“金山银海”的秘密给日谍知道,这个替罪羊的角色他责无旁贷的要担当。曹木甲是在司马介那里捱骂,自己则是在苏同翁这里捱骂,两个青年人各自让自己后台骂一回,一人的痛苦两人分担,算一算压力的确是要减少不少。曹木甲的一张大嘴巴虽然令人生厌,现在一想又未免没有可爱之处。苏同翁一叮嘱,马贤亮立刻应道:“舅舅不要客气,这个骂我捱得心甘情愿。”。

    司马介大步进来,一看,苏同翁与利通的马经理都在,他心中反而感到奇怪了,暗道:“苏同翁怎么会这巧和他外甥在一起?”,疑惑不解时只听苏同翁道:“司马老弟,你来得正好,这些年轻人做事太马虎了,我正在为你的钢材的事在教训他。”。

    司马介心中又暗道:“苏同翁在撒谎,他哪里会为钢材的事特意把利通的经理叫过来责训?肯定别有隐情。”,略一揣测,猜到八成是曹木甲回商行之后又跟马贤亮说了些什么话。苏同翁招呼他时便与之答话道:“苏公不要责怪这些年轻人,这战乱的时节什么意外的事都可能发生,我来这里到不光是为了钢材翻车的事,而是为了曹副经理。”。

    司马介误以为苏同翁和张敬来都在利用曹木甲试探自己,苏、张二人之间或有一人是“自己人”,其中尤以苏同翁最有可能,他这次来拜访苏同翁的目的就是想探一探苏同翁的真实底细。

    苏同翁听到他是为了“曹副经理”来的,甚是奇怪的问道:“曹副经理?他又出什么事了么?”。

    司马介哈哈笑道:“这到没有,只是今天从他嘴里晓得原来马经理在昆明见过一个叫孙造书的人,怕出漏子,所以急匆匆的赶过来向苏公请教。”。

    苏同翁暗骂道:“妈的,怕什么提什么。”,看了马贤亮一眼,略一盘算:马贤亮开口说话是小,以他的经验未必能应付得了司马介这老练的间谍,说到节骨眼上这热血的青年不好作答便会咬紧牙关什么也不说。司马介是多聪明的人?你不说并不表示不知道,他心中落了底日后的阴暗手段一件件使出时保管会让人应接不暇。

    因此赶在马贤亮之前笑道:“会出什么漏子呢?孙造书在我手里安全得很。”。

    司马介见苏同翁认了帐,放低嗓音向苏、马二人道:“苏公还记得我前几天说的真实身份罢?”。

    他前几天曾对苏同翁假称自己是“西南物资采办处的调查员”,现在一提“真实身份”,苏同翁便淡淡一笑,说道:“这我当然知道。”,马贤亮却吃了一惊,暗道:“苏老板已经与司马介互揭了底牌了么?”,但这次他不敢乱来,晓得内情怕是有点复杂,连面皮上也不敢露出异色。

    司马介故意说道:“孙造书与张敬来一般的都有点石成金的本事,这消息早让昆明潜伏的日人间谍知道了。张敬来的加速器让日人炸了,他的东西想成功自要延后,余的一个孙造书也有人想取他性命,他在苏公这里躲着我到是放心,就怕曹副经理又到别处乱说,我方才与上面做了个通报,看来曹副经理要暂时‘消失’一段时间了。”。

    边说边用左手做个“喀嚓”的样子,马贤亮一看,心中大跳不止,脱口说道:“这……这不是要曹木甲的命么?”。

    苏同翁想:“司马介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他要杀掉曹副经理向老子示威么?”。

    他是个买卖人,别的事只要不关己身甚少会主动搭腔,曹木甲本来就是司马介推荐到利通商行的,如今司马介想搞掉手中的一枚卒子就由他性子去做好了,马贤亮不在眼前他多半会闭上眼睛说“嗯,这是司马老弟的事,咱只不过是个小商,你的人你自己做主便是。”,但方才马贤亮一开口说话,苏同翁知道不能不管。马贤亮与曹木甲份属同校校友,校友出事了他在穆怀远诸人面前不好交代,若是以后穆怀远这些人向他问“曹木甲怎么不见了?”,这年轻人怎么回答?说为了防曹木甲大嘴巴乱说话被干掉了么?这消息传到联合大学惹起学潮时就连政府也压制不了。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事有始终(02)
    苏同翁呵呵笑道:“曹副经理大概又是从我外甥口中知道的罢。”,说着向马贤亮一看,马贤亮心领神会的道:“舅舅,是我与曹副经理拉话时无意提及的。”。

    苏同翁笑道:“你也是一张大嘴巴到处乱说。”。

    复又对司马介笑道:“司马老弟且听我说,若是怕泄露孙造书的行踪时我连小马也不会让他知道,只是你们想保护他却晚了一步,我今天才带外甥去他墓前拜祭过。”。

    司马介不禁一愣,他也不知道苏同翁是不是在说假话。

    马贤亮心中暗道:“还是老姜辣过我这后辈,苏老板为了保曹木甲小命连活人都可以说成死的。”。

    又把自己跟曹木甲聊孙造书的话大致想了一遍,觉得其中并不算有很大的破绽,说孙造书是个死人到也能一起敷衍过去,但良心上又对孙造书有点过意不去。

    苏同翁继续道:“不过曹副经理是司马老弟的人,你要怎么处置他自是由你做主。”。

    司马介喃喃自语道:“死了?怎么这巧?我方听到他的消息苏公就说他死了。”。

    苏同翁轻轻哼了一声道:“不是巧,他死了总有近两个月了罢。”。

    司马介一拍大腿长叹道:“唉,也算是天嫉英才罢,如今知道怎么点石成金的只一个张敬来了。苏公可否告诉我孙造书的墓地在什么地方我也抽空好去拜祭他一下。”。

    苏同翁暗骂道:“你这狡猾的奸细,担心老子骗你想去墓地看个清楚明白,这一时半会哪里给你找孙造书的葬身之地?”。

    马贤亮却暗道:“联大出西门山野里无名的墓地多得很,随便指一个还骗不到司马介么?”,自作聪明的说道:“在联大西郊某地。”。

    殊不知“联大西郊”正是张敬来的加速器设置处,司马介去过几次摸那里的环境,周围有什么场合他也比较清楚,联合大学西郊确有墓地,那却是乡下人随处乱挖的,东一个西一个无甚次序,俗称“乱葬岗”,孙造书若是个有身份的学者,断不至于被苏同翁葬在这个地方,心中又一大团疑云浮起。

    苏同翁听了马贤亮的话,心中火花一闪,记起当初为孙造书设制作车间时那车间就在联合大学西郊山野的一处废弃瓦窑,迅即接过马贤亮的话头道:“小马说的正是,这墓虽不是他的真正葬身之所,但也算有纪念意义。为了防仇家掘他坟墓,我只好到那处拜祭了。”。

    司马介听他一说,揣测联大西郊许是还有自己没有侦测到的地方,顿时有点失望,应声敷衍道:“既是这样,我只好遵从苏公的意思,改日也到那处拜祭廖表敬意。”,但心中依然猜测苏同翁在自己面前没几句真话,孙造书未必真的死了,看来苏同翁还在与自己要花招。

    但要花招的又不一定就是自己敌人,自己内部为了防备泄露机密也有支招的,关键是要看苏同翁撒谎是好心还是有阴谋。由曹木甲的小命来看,苏同翁是在刻意保护他,保护他的目的则含糊不清。

    心中略一盘算又道:“既然如此,我回去与上面作解释,看上头是怎么表示的。”。

    马贤亮追问道:“应该没事罢?”,苏同翁喝道:“这是司马先生的事,你少插话。”。

    司马介故意附和苏同翁,笑吟吟的对马贤亮道:“马经理,还是你舅舅对,这事连我也做不了主,但既然没有泄密的危险,上面的人自会有分寸。”。

    马贤亮假意松了一口气道:“希望曹副经理没事。”。

    司马介心想:“这两个人具是对我的身份一清二楚,方才我一说‘真实身份’,苏同翁还罢了,前几天我告诉我的‘真实身份’是‘西南物资采办处调查员’,独这青年又未听我亲口说过,难道是苏同翁早已告诉他了么?方才马经理一副并不怀疑我的样子,我一说‘上面’,他连面皮的神色也不改,若是不知道时凭他一个入世未深的毛头小伙子定会惊得目瞪口呆。”。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又对马贤亮笑道:“小马,你也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么?”。

    苏同翁哈哈笑道:“他怎么不知?你‘西南物资采办调查员’的身份我早跟他透过风声了。哈哈,抓司马老弟这条天梯他做生意也觉得腰杆儿比别人粗。”。

    这种抢话头的手段多是用在提醒不知内情的人身上,司马介做了几十年的谍报工作,区区小把戏怎能骗得住他?苏同翁的话落到他的耳中正好让他猜到马贤亮并不知道自己“西南物资采办调查员”的身份,而是另一个身份——间谍。

    旋即冲马贤亮挤了挤眼睛道:“你吃惊么?”。

    若马贤亮是“自己人”,无论他如何答,眼神总不会露出马脚,或是掩口暗笑,或是善意的讥讽,那意思是:你到会招摇撞骗,又改行头啦?;若不是“自己人”,目光定是疑惑不解的了,那意思是:这间谍又转成别的身份在欺骗我。

    事实就是如此,马贤亮眼中果然疑惑不小,侥是苏同翁久历人事经验再丰富,他也没办法去改变别人的眼神,这也怪他没有事先跟马贤亮打招呼,若提前打过招呼,马贤亮根本不会吃惊。他之前听司马介说“上面”要干掉曹木甲,却是按着司马介是间谍的思路在说话办事,猛然之间又听到司马介的另一个身份是“西南物资采办调查员”,震惊之余暗道:“这家伙好阴险,又在假造身份唬弄我们。”。

    他眼神中除去疑惑之外,又多了这戒备,虽然心灵凛然时醒悟“啊呀,不要让他有所察觉。”,眼神又开始变化,但时机已晚,并且前后两种眼神截然不同时更是让人看得清晰、透彻。

    司马介用不着刻意去盯他眼神,只拿眼睛的余光略一扫便已全然心知肚明,心中暗道:“苏同翁不是‘自己人’,看来也许张敬来是‘自己人’。”。

    他也不揭破马贤亮,哈哈笑着一拍马贤亮肩头道:“对不起,瞒了你这久,可别怪我爱保密。”。

    马贤亮还不知道自己让人看穿,装做“早知道”的模样笑道:“舅舅不许我向外说,只让我踩着司马先生的脚后跟往上爬。”。

    司马介又去与苏同翁笑道:“苏公到会做人,明里暗里总留一手,不揭破时,我身后跟个小尾巴都不知道。”。

    苏同翁并没看见马贤亮的眼神,但也晓得年轻人经验不足时往往会露出马脚,喜幸马贤亮机灵会说话,故意自嘲道:“老弟说笑了,日后还望老弟能多给年轻人指点迷津。”,司马介笑道:“总有机会的。既说清了,我这就回去向上面打报告,免得他们往下催。苏公,这就再见罢。”,与苏同翁打个招呼离去。

    司马介一走,苏同翁气喘吁吁的道:“好险,差点露出马脚,与这家伙打交道可得一万分小心。”。

    马贤亮不知道他怎么就喘起来了,奇道:“舅舅,还是您厉害,方才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苏同翁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怕么?”,将身子一转,后背露给他看,只见后背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马贤亮咋了咋舌道:“好家伙,湿了这大一片!”。

    苏同翁又转过身走到左近的一张茶几上到茶喝,嘴里训导道:“小马,我告诉你,世上向无胆大包天的人,只是不让人知道他们弱点罢了。我爱背心出汗,昆明茶业头子段思德是一谈判便手心出汗,绸缎业与你一般姓马的马燕陀两只臭脚是闻名的,他在牌桌上手气一不顺便不停的换袜子,你的弱点自己知道,日后能藏便藏能掖便掖。”。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事有始终(03)
    马贤亮最大的弱点许是连他自己现在也不清楚,那便是眼神有异,他日后想藏匿这弱点便多了一副墨水眼镜,只不过这是后话不提。

    苏同翁喝过茶忽的对马贤亮道:“对了,小马,明天请穆怀远到商行去一趟,把用椅腿变的那铁块给他拿去化验一下。我想过了,废铁也是铁,拿远了卖连运费也赚不回来,但在这里大概能有赢余,若是其中还含有别的金属,那么这价格又可以提高了。如果有赚头,我就再开个木头加工厂,整木切碎变成铁,铁总比木头值钱罢。”。

    司马介又离开了苏同翁家,出了门便直接回自己住处去了。他今日的收获可不小,一方面查出了苏同翁的底细;另一方面还无意中知道孙造书的下落。方才听苏同翁胡吹什么孙造书已经死了近两个月云云,定是在刻意欺瞒。这条老奸巨滑的狐狸并他的那个不知真假的“外甥”合起来与自己暗斗了几个月,最终还是让自己揪住了尾巴,如此一来,对苏同翁的动向就要密切注意了,这只老狐狸明知自己是他敌方的间谍还敢跑过来与自己合作开商行,其中少不了会有重大图谋,极有可能是中方的反间谍想通过自己造些假情报送出去,不过他们也未免太小看自己几十年的道行了,大家假惺惺的玩,玩到最后赢的那个绝不会是中国人。

    解决了苏同翁的敌我问题,余的还有一个张敬来。司马介决定等天亮了亲去拜访他,一是与他商量撤资的问题;二是打探他的底细。张敬来若是“自己人”,他的资金留在苏同翁那里比较好,既能有收益,万一不幸自己让中方反间谍抓了,苏同翁的商业情报依然可以由他那里送出——当然前提是他得抛开个人恩怨去主动与苏同翁合作。

    不过这样也有危险,张敬来的举止并不像有特务经验的老手,如果是日军中别的谍报单位在昆明布置的外围网线,他不加迂回的向苏同翁打听战略运输的情报肯定会反被潜伏在苏同翁背后的中国反间谍利用。一旦能证实张敬来是“自己人”,有些必要的事还得提醒他注意。

    相对于张敬来讲,那个一直未露过面的孙造书是继他之后第二个掌握元素转换技术的人。苏同翁他们将孙造书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这时节会不会正在铺设另一条高能粒子加速器?利通商行曹木甲那里没这方面的消息不等于苏同翁没动作。苏同翁手里又不止一个商行,他别的渠道搞不到建造加速器的材料么?再者苏同翁是清楚自己底细的,他有重要举动也不会在利通商行实行,从曹木甲口中传出的关乎苏同翁的情报十有八、九是苏同翁假造用来对付自己的。为了情报来得准确,自己的确需要从利通抽身让张敬来插进去,这个么,只看二日试探张敬来时他是不是“自己人”,如果不是……

    司马介亦是担心这个“如果不是”。如果张敬来、苏同翁都不是“自己人”,那曹木甲为什么说自己跟他们是“一起的”?曹木甲口口声声不愿意与自己“同流合污”,这话难听是难听,却也直明他从马贤亮、张敬来那里获知自己的“真面目”。

    其实何止是司马介对“曹副经理”有误会?马贤亮等人不是一样也误会他了么?历来的谍报较量中没出过这种事,两边人马当正中杀出一个糊里糊涂的糊涂蛋,这糊里糊涂的糊涂蛋又振振有词的说些糊里糊涂的话。巧了,两边的人马各自说的话又与他正好对上。倘若这两帮人都知道上了曹木甲的大当,将他念头里的一大锅龌龊杂念端到众人面前时,其中定有气急败坏下当场狂呕鲜血而亡者。

    等到第二日,司马介一大清早便起来,他知道张敬来有习惯要到惯坐的茶馆喝茶,漱洗之后便出门一路寻过去。如今的情况与往日略有不同,他知道自己已然“暴露”,说不好四周都会有中方的间谍跟踪,换作平时,无论是否有探子盯梢,他都会在赶路的过程中使些小手段争取不留“尾巴”,现在则干脆免去这些反盯梢的手段,有人盯着便由着他,自己故意多与无关人亲近以便让“后面的人”一个个的去怀疑,再说张敬来身边也有暗伏的中国间谍,这一趟去见他好有一比,叫做“羊入虎口”。不过看样子那些中国间谍未必舍得动自己,他们要的恐怕是整个昆明的日本间谍网。

    司马介寻到那茶馆时张敬来果然坐在里面,他如今对司马介已是心灰意冷,见到司马介冲自己走过来,连招呼也不多打一声,自顾享用茶点。

    司马介不知他是出了什么事对自己这冷淡,他托曹木甲之口向自己讨钱总该有个原因才对。这种“外围网线”虽则是在利用特殊身份搞情报,但更多的是关注他自身的利益,他的利益不受损失断不会想到要撤走资金。

    司马介往张敬来对面一坐,张敬来冷冷的道:“你是来还我钱的么?”,司马介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这还不忙,且看你的身份是什么样的最重要。”。

    笑嘻嘻的答道:“曹木甲已经跟我都说了,大家自己人,有事好商量。”。

    张敬来一听他说什么“自己人”,禁不住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司马,我和你不一样,你跟孙造书才是‘自己人’,我们两个之间还要划清界线才好。”。

    司马介心中又暗道:“怎么我和孙造书是‘自己人’?”,一时之间脑袋里诸般思路转个不停。

    张敬来见他眼神闪烁,显是在装聋作哑,便压低嗓门恶狠狠的道:“你装什么无知?曹木甲都跟我说了,孙造书大事已成,你去拍他马屁理所当然,我老张有自知之明,不会阻你发财,但也请不要再牵着我的鼻子乱撞。你把钱还我,咱们一拍两散,不然你要知道我老张身边有些人也不是吃素的。”。

    张敬来身边有些什么样的人司马介比他还要清楚,这时候他压低嗓门恶狠狠的说话,看上去到像是在暗示什么?两人之间不是“自己人”,怎么张敬来突的又冒出个自己与孙造书是“自己人”?

    司马介心中好似有点明白,眼珠向四下打量了一圈,低声问张敬来道:“是曹木甲说的么?”。

    张敬来见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越是以为他心虚,冷哼道:“他什么都跟我说了,你可不要否认。”,又轻叹一声幽幽的道:“咱们好歹也算同盟过一场,如今我老张遭了难,大难临头时自是各自飞。你快去找孙造书,永远不要再让我看见你,我自己的事一个人担就是。”。

    司马介脑中突的跳出几个字:张敬来也暴露了!

    可也是,张敬来说什么不好,偏偏说什么“同盟过一场”、“老张遭了难”、“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些话落司马介耳中便是“曾经是自己人”、“我已暴露”、“你们快跑”。

    司马介暗道:“张敬来果真是‘自己人’,他要我去找孙造书,那便是说孙造书不知搞成个什么东西顶重要,一定要把这物抢到手。”。

    曹木甲跟司马介提孙造书时也扯到过张敬来,虽然确证孙造书是与苏同翁在一起的人是马贤亮,但好似张敬来也一直在利用曹木甲或多或少的提醒自己人。司马介心中一沉,想起自己也“暴露”了,他张敬来“遭了难”,自己不一样也是“遭了难”么?张敬来的脾气不怎么好,然甚是讲究道义,“暴露”之后诸事一人承担,“皇军知道了定会大大表彰”。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事有始终(04)
    司马介处事极为果断,点头对张敬来道:“好罢,孙造书我自是要‘照顾’的,不劳张翁费心,一切悉听从张翁的。大家话已扯明,这两日我就会派人把您的钱送过来,之后我也要与孙造书一起‘远走高飞’了。”。

    他的意思是“一切按照计划,我马上去苏同翁手中找到孙造书带他离开昆明”。

    张敬来心中自不会与他一般想,歪念起处想到人情冷暖,司马介与孙造书在一起不但做些见不得人的事,而且孙造书大事已成,这种下流的小人在学术史上还要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悲从中来时一股老泪禁不住从眼眶中涌出。

    司马介又误会了,暗道:“这老者是在与我绝别!”。

    他哪里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张敬来抱头痛哭?一咬牙,连再见也不说,大踏步走出茶馆,心中兀自也流下英雄泪,暗道:“不知他是皇军中哪一处的特务,回去以后定要千百世的歌颂。”。

    联大工学院曹木甲的“恶绩”由此又添多一笔,不知是会遗臭万年还是会流芳百世?

    司马介正在路上走着,旁边忽的有人叫道:“司马先生,您这早上街。”,他扭头一看,是昨天才遇到的穆怀远,遂与他招呼道:“唔,小穆,你怎么今天也出来这早?难道不上课么?你那个姓钱的朋友呢?”。

    穆怀远脸上一红,讪讪的笑道:“他……他是要上课的,我让苏先生叫去商行化验东西。”。

    穆怀远能碰到的东西多是关乎金属,他化学系的什么火焰鉴别法之类的实验于鉴定金属成色最是方便,只需点一盏酒精灯,将受验的金属放上去一烧,红、橙、黄、绿诸多焰色升起时,这金属里所包含的成份便大致清楚了。

    司马介对他的科学实验具体内容不了解,但对穆怀远所从事的工作异常关注,苏同翁好似又有门路搞到战略物资了。

    司马介暗道:“我且把张敬来的款子再多拖一、两天,看看苏同翁又在搞什么鬼。”。

    故意对穆怀远道:“那好,你快去罢,把东西化验完毕偷偷告诉我一声。我这两天事忙,你不要对人说起见过我。”。

    穆怀远不敢得罪他,司马介说什么他便应什么,应完又匆匆分手。

    苏同翁是想在自己手上多开一家木材加工厂,他可不是什么好心想做家具,昨天与马贤亮在一起变过那枚断的椅腿之后突发奇想,昆明郊外多的是树木,将这些树木砍倒锯成一尺见方的长块再变成金属出来卖,多少也总能值些票子。只不过这种金属的成份不好计算,若只当作废铁,价格上怕还吃亏。

    树木内含杂质众多,虽能把其中的碳转变成铁,但原本含有的铁又会变成别的元素,更不用说木头里还拥有林林总总不下几十种元素,转而化之后难道会没有变成稀有金属的么?若全部当成烂铁渣贱卖想起来也叫人肉痛。

    他生意人的本色是“啃尽骨头上的每一根肉筋”,做买卖不精打细算怎成?如果做得顺手,那就用利通的名号做大,按照自己当初的设想,让马贤亮这些年轻人在下面跑,自己幕后渔利。

    他连夜打发马贤亮回校找穆怀远,叫他天亮后到利通商行听用。马贤亮是初次见识元素转换技术,用这种技术变木为铁发财他也说不出是对还是错,反正只觉得稀罕,因此也不反对。但谁也没想到穆怀远正好与司马介碰上,苏同翁的秘密眼见便保不住了。

    *****

    穆怀远昨天拉着钱慕方一路跑回联大校舍,他也不敢径直去找于椰萍等人问话,若是当面问清让诸友知道自己曾几何时大发脾气是因为吃错了醋,那往日的“光辉形象”便会在众人心中大打折扣。

    先找的自是知情人袁求生。

    袁求生正巴不得他跑到自己面前来好推卸“重大责任”,见穆怀远与钱慕方一起找过来便故作惊讶的道:“老穆,你怎么和钱慕方跑到一起了?不知道于椰萍正在跟他干仗么?”。

    他这么一说,穆怀远连找于椰萍等人求证的念头也没了,直接问袁求生便是,他的样子许是得着了内幕消息。

    穆怀远在别人面前怕丢脸,惟独在袁求生面前什么面子也不会要,听老友说完,看了钱慕方一眼又去问袁求生道:“怎么?你也知道小于在跟钱慕方干仗的事么?”。

    袁求生吱吱唔唔的道:“这个……这个……嘿,我也是早就猜到的,惟独你不知怎地疑心到别处去了。”。

    穆怀远暗道:“是我疑心的么?那是谁一副古怪嘴脸叫我到开水房看小于洗头的?”。

    碍于当事者之一的钱慕方正在跟前,穆怀远不好与他争辩,指着钱慕方道:“我几时疑心到别处去了?是钱慕方疑心他失过记忆。”。

    钱慕方跑了半天念念不忘的是穆怀远又许得意桌酒席,他是不是失过记忆早已如同对于椰萍的思念那般抛至脑后,穆怀远指诋自己失去过记忆,他哈哈大笑之下说道:“这不可能,马幼山许的一桌酒我可没忘;方才穆怀远又许了我一桌子我跑了这半天也记得,谁也别想蒙混。”。

    袁求生一拍巴掌道:“老穆怎地突然许你一顿酒的?”,钱慕方挠了挠头发道:“我怎么知道?马幼山许的一顿我正在糊涂,穆怀远的这一顿差不多一般无二。”,又一拍脑袋道:“对了,是穆怀远在吃我的干醋,以为我跟于椰萍……”。

    一想到于椰萍钱,慕方随即又问穆怀远道:“你再想一想,说不定我的的确确是做过对不起朋友的事。”。

    袁求生一呆,暗道:“这呆子乱说什么话?马幼山他们不是解释过了么?难道他们在对我撒谎?”,一双三角眼中迅即隐显戾气。

    穆怀远哭笑不得的道:“你又没失过记忆,自己忘干净了么?”,钱慕方穷追不舍的道:“许是于椰萍在开水房敲我脑袋时我忘记过什么丑事呢?”。

    袁求生心中暗自生疑,问道:“钱慕方,于椰萍做什么要敲你脑袋?”,穆怀远暗道:“是呀,她怎么会敲你脑袋的?”,钱慕方也道:“我怎么知道?我方要借她香肥皂洗个澡,她不借也就算了,一盆热水泼过来,又敲我脑袋上一记,难道是女人太过小气不成?”,一边说一边伸出一只手在下巴上不住抚摩面显沉思。

    穆怀远心中大怒,暗骂道:“小于的香肥皂连我都借不到,她会借给你么?不看看自己长相!”。

    恍然大悟之下已有点肉痛许钱慕方的那桌酒,腹中气恨恨的嘀咕道:“我要学马幼山装聋作哑。”。

    袁求生不似穆怀远那样想,听钱慕方一说,他不但不“恍然大悟”,而且更是一门心思的钻牛角尖,扳着脸孔道:“钱慕方,你怎么跑到人家于椰萍面前洗澡了?”。

    他一扳面孔钱慕方也强硬起来,伸手在腰间的布袋里摸了一颗干莲子扔到嘴里嗑得一响,懒洋洋的道:“我做什么答你?”。

    袁求生火冒三丈的道:“好,不答?你厉害。”,冲钱慕方一竖大拇指愤然走开。

    穆怀远这点不像袁求生,他在人前多少懂得做作,钱慕方为什么跑到于椰萍面前洗澡他也想知道,却假意笑道:“不答不答,最好不答,这才是你想要的丑事,怎么说你忘了?”。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事有始终(05)
    钱慕方的特点却是原则性极强,他没做过的哪会承认?将脑袋一摇答道:“不是不是,怎么冤枉我?”,遂把那天的事浅述了一下。

    穆怀远颇有点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孟浪,连当时的情况也没闹清楚就冲进去发脾气断交。不过又一想,钱慕方邋遢惯的人怎么会突然生出要洗澡的念头?

    他在男女交往经验上比钱慕方丰富得多,一边听钱慕方讲述一边打量他眼神,心中暗道:“事情不大妙,钱慕方是对小于有那么点儿意思了。”。

    正想着,只听钱慕方在屁股上啪的拍了一响,摊开手掌一看,掌心一只大蚊子。穆怀远脸色大变,转眼去看袁求生,只见他正蹲在钱慕方身后,手中一枚玻璃试管正在颤抖不止,连忙喝道:“老袁,你做什么?”。

    只听钱慕方打了个酒嗝道:“这莲子好味道。”,咕咚的一声醉倒在地。

    穆怀远大急,过去扳住袁求生的肩膀道:“你在做什么糊涂事呀!”。

    袁求生脸色苍白的道:“我……我……刚听到……晚了……”。

    穆怀远松开他急切切的道:“不能把钱慕方扔在校内,他待会发作起来还不知道会叫成什么样子,让学校知道你伤了人说不好几年的书白念了,要开除的。”。蹲下去抱住钱慕方的上半身又回过头对袁求生道:“来,抬到后山绑到树上,他发作完了再送回来,咱们到时候来个死不认帐,只要钱慕方身上没伤口,学校查也查不出原因。”。

    袁求生把玻璃试管揣到怀里,将钱慕方两条腿抱起,两个人挑没人的房角向学校后山摸了过去。

    到偏僻处趁着钱慕方还没醉醒,先用各自的裤腰带绑他个结实,过一会等他醒了,毒蚊叮咬处开始大发作,顿时呼天呛地的挣扎起来。穆怀远和袁求生将他抱得紧紧的防他挣断裤腰带到处乱跑。

    穆怀远早吃过毒蚊的苦头,知道若无什么好处相施舍时,单凭个人之力绝难克服身上的奇痒的,便在钱慕方耳边大声道:“忍耐一会,我多许两顿饭局!”。

    钱慕方果然暂停了狂呼乱叫,流着眼泪道:“两顿么?是不是太少了?”。

    袁求生没吃过毒蚊的苦,说起话便有些生硬,怒道:“你还想要几顿?”,钱慕方不与他作答,哇呀呀的又大呼小叫起来。

    穆怀远怕他叫太大声传远了会让人听见,斩钉截铁的道:“四顿!”。

    钱慕方又停了狂叫,一边喘息一边道:“把于椰萍也叫来!”。

    穆怀远怔道:“这怎么成?不是叫她当陪客么?”。

    钱慕方又嘶声大喊大叫,那嗓门于痛苦之外尚有三分要挟,亦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穆怀远心惊肉跳的道:“好啦好啦,我应你就是,你小声些。”。

    钱慕方一听他答应了,嗓门变小,兀自一边挣扎一边低声“妈呀”、“娘舅”的呻吟个不止。

    闹了近一个钟头,那奇痒说消就消了。钱慕方待身上绑着的两根裤腰带松开,先拿目光向袁求生瞥了一眼,冷笑道:“你到有两下子,不知道搞些什么暗算我。”,又向穆怀远一伸手示意道:“四顿,记得请于椰萍一起来啊。”,拍拍屁股自顾走了。

    穆怀远看着钱慕方的背影颇不是滋味,心中暗道:“哲学系的家伙搞什么名堂?他也不顾得检点一些,当我的面怎么好意思提小于?”。

    岂不知在钱慕方的心里,朋友的女朋友未必就是朋友的妻子,既不是朋友的妻子,自是有权利去追的,更何况穆怀远自与他断交后尚没有正式复交,没有复交连朋友也不是,既然不是朋友,那么用不着过份给他面子。穆怀远许下的四顿饭是要记牢等着吃的,于椰萍也是想趁机会多多亲近。袁求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搞了他一下,但后来一想诸般好处大过自己所受的痛苦,相较之下反而占了穆、袁的便宜,所以他也没寻袁求生的晦气便走了。

    袁求生知道这一次又让穆怀远救了自己,别的不说,光是四顿饭就要他出不少血,于椰萍那里还不知道要怎么交代。甚是歉疚的对穆怀远道:“老穆……对不住,又让你破费了。”。

    穆怀远道:“你知道就好,这个哲学系的家伙大脑的思想古古怪怪的,你再与他撞到一起时自己多加小心,跟他斗争时多念几遍‘君子动口不动手’。哲学系的人你可以骂死他,但绝不可以动手打死他。”,心中暗道:“想让我‘破费’?不知道我也会装聋作哑的么?”。

    穆怀远想得挺美,殊不知钱慕方自有马幼山前车之鉴,哪会再上这种蠢当?他搞逻辑思维的自有各种手段对付别人的“空头支票”,从联大后山一返校,先去布告栏上贴一启示,曰:化学系某君拟请哲学系钱君赴宴,空口无凭,立此字据。署名:哲学系钱君。化学系后面只写个“某”字,姓氏空着。

    穆怀远一回来便有同窗去说给他听:“喂,老穆,你听说我们系有人邀请哲学系钱某上馆子么?”,穆怀远愣道:“谁说的?”,那些同窗纷纷道:“告示栏上有钱君贴的一纸告示,你快去看看。”。穆怀远心中勃然大怒,暗道:“这个钱慕方,怎么要搞得全校爵皆知?”。

    匆匆跑去告示栏前一看,那里已经围了一大圈人在看那贴告示,幸甚上面没写自己姓名,只留个“某”字。穆怀远暗道:“钱慕方这厮是怕我反悔不认帐,要我给他立个字据,真是天大的笑话,我能给他立字据么?”。

    正想走,钱慕方又跑过来往告示栏上张了一贴布告,上书:化学系某君缘何邀请哲学系钱君赴宴?哲学系钱君拟召开演讲自暴内幕。地点:校本部三教十一室。

    穆怀远许了钱慕方几顿大餐,初意是平息因自己吃干醋惹出来的风浪,钱慕方并不知他用意,但世上向来没有无缘无故请吃的午餐,不是有阴谋就是有愧疚,自己也不说,贴上一纸告示出来传到他耳中让他往阴处猜,猜到后面都会乖乖就范。

    穆怀远不知钱慕方奸诈用心,一看他要“自暴内幕”,暗道:“还是把饭钱折现给他,免得这厮一张大嘴巴到处乱说。”。趁着钱慕方转身看见自己时,一歪嘴巴把他叫到没人的地方要与他算帐。

    钱慕方哪里想与他搞什么“折现”?只是想在手上捏个字据好叫他不能赖帐,再说又不能把于椰萍也“折现”了,见穆怀远要掐算几顿饭的饭钱,连忙止住他道:“穆怀远,当我见钱眼开的么?我只是要个字据,免得你像马幼山一样说话不认帐。只要你请,吃烧饼我也当作一餐——当然要看小于是不是吃得下了。”。

    穆怀远见他用心险恶,也不与他客套,当他面在地上啐了一口道:“好,你也不要反悔,我就拉于椰萍过来吃烧饼。”。

    他说得到轻巧,如今他跟于椰萍之间还有道间隙要弥合,于椰萍那边还无所谓,因为她对其中的原因并不明白,只穆怀远一想到要去跟她道歉,脸皮就挂不住了。

    袁求生一时半会还没跟穆怀远说起马幼山来找过他的事,他还想自作聪明的把一切责任都推给穆怀远,不料还没推干净便又受了好友的一次恩惠,义气与私己两者之间顿时叫他权衡不定。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事有始终(06)
    联大校本部布告栏上张贴奇怪告示一事,马幼山、于椰萍几人也知道了,化学系“某”虽不见其名,但一看请的是哲学系“钱君”,各人心中便落下穆怀远的影子。不过穆怀远为什么会请钱慕方吃饭这到是非常的意外,马幼山和周传男本来想去找穆怀远问一问清楚,但又想起袁求生说过的话。

    那天几个人在一起时袁求生叮嘱他两先不要找穆怀远,好让他自找台阶,因此又都忍住没动。于椰萍却不同了,钱慕方与她之间那大的一个过节怎么能让自己男友出血呢?难道是穆怀远让哲学系的钱慕方揪到什么小辫子了么?女孩子考虑问题甚少有去想不相干的公事,第一个念头便是“搞不好穆怀远又有女生喜欢上他了”。

    却也是,穆怀远这么帅气的男儿,他的风流事早已有名了,能让别人当小辫子揪住的除了男女私情还会有什么?一股阴云顿时罩到于椰萍的头上。到了黄昏时分便又跑到穆怀远寝室外叫人。

    穆怀远从城里返回后也不打算到袁求生那里“挤一挤”,刚回自己寝舍不一会儿外面便有人在叫他,莺莺脆脆如乳燕返巢一般的好听。二话不说,在床头抄起一本书便冲了出去,见到于椰萍时喜不自胜的道:“小于,对不起,几天没见你了。”。

    于椰萍本没作他在的打算,只想过来碰碰运气,不想一叫之下竟把男友从寝室里叫了出来,又惊又喜的笑道:“真见鬼,这几天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也不去找我。”,穆怀远向四下一看,附近正有几个男生正不怀好意的竖着耳朵听这边说话,忙一拉于椰萍的手道:“小于,到操场上去,我有事要拜托你。”。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校舍旁的运动场上,这里早有吃过晚饭出来散步的同校男女。穆怀远候着于椰萍过来,两人这才并肩慢慢走着。

    于椰萍先说道:“怀远,你有什么事要拜托我的?怎么你要请哲学系的钱慕方吃饭么?”,穆怀远叹息道:“就是要拜托这件事。”,于椰萍甚是奇怪的看着他,穆怀远极为惭愧的道:“那厮揪住我一根小辫子要挟我请他吃饭,非但如此,还要拉你作陪,如今他手上捏了我的字据,不照他的办就要与我翻脸。”。

    于椰萍止住脚步扭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嗬,我说穆大爷,你这标致的人材怎么让钱慕方那邋遢鬼摆一道的?你不知道钱慕方与我有仇么?还敢拉我作陪客。”。

    穆怀远暗道:“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开始就吃你干醋的,叫钱慕方一路下来把我的差错逮了一个又一个,连袁求生惹的祸也一起扛到身上。如今这些我都不好说,说我吃你干醋么?你反到瞧我不起。说我在替袁求生背黑锅么?你以后越是不拿我的朋友当人看了。”。

    眼珠儿一转,想起钱慕方那一副面孔,假意又笑道:“不说你不知道,钱慕方原来是害上相思病了。”。

    于椰萍心中腾的跳了几跳,向来女子多是喜欢有人追求的,虽则未必能看得上追求者,但那种惬意着实能让人享受舒坦。

    她脸上一红,反到扳着面孔道:“这关我什么事?我说的是你有什么小辫子叫他抓住了。”。

    穆怀远笑嘻嘻的道:“我这两天跑到哪里去了?还不是在袁求生那里么?”。

    于椰萍听他提及袁求生,记起这三角眼大变脸色的样子,嘀咕道:“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今天上午他还一变一个脸色。”。

    袁求生是怎么对于椰萍变脸色的他自不会向穆怀远实说,穆怀远还想替他做掩饰,也不问明当时的情况,撒谎说道:“变脸色?哦,那不是我授意他这么做的么?”。

    于椰萍心中顿时恼了起来,暗道:“你的授意?那三角眼当时可凶得狠呢,要不是马幼山他们赶过来我准会在他手里吃大亏。”,这么想着脸色便有点阴沉,只是太阳已经落山,天边剩的仅一丝余光,运动场上这时光线较暗,穆怀远没看出来她在不高兴,口中继续道:“我们正在研究那些有毒的蚊子,今天正是关键时刻,你知道这时谁也不好打搅,我只好让袁求生挡驾了。他的三角眼生得凶,这方面比我强一百倍。不想搞生物我又比他差了一大截,正该我照看时,那些虫子忽的飞走了,一头扎到哲学系钱慕方的屁股上,这就好象我当初让毒蚊子扎到一样,他也大叫大嚷起来。我也一般的用好处哄他开心,不想这人以为自己会死,要在死前留下遗言,嘿,他不说我还不知道,一说我才晓得这厮居然是对你有意思。”。

    于椰萍此刻被袁求生的一双三角眼弄得极不痛快,拉着脸问道:“钱慕方这么说你难道不吃他的醋么?还巴巴的拉我去做陪客。”。

    穆怀远早吃过他的醋了,而且吃得心有余忌,这时候哪会再说什么吃醋的话?哈哈大笑道:“怎么会呢?当我是那心胸狭小的人么?”。

    这下又错了,于椰萍问他话时心中的态度又变了一个样,极希望穆怀远将酸溜溜的干醋大吃特吃,穆怀远一句“怎么会呢?”,于椰萍心中顿时大到胃口,听穆怀远说他是心胸宽大的人,自己暗道:“原来别人当你的面占你女友的便宜都不当回事,看来我希望你吃醋到显得‘心胸狭窄’了。好,你想我心胸宽大么?我便宽大给你看。”。

    光火之下不怒反笑,扑哧的笑一声道:“好,就应着你的意思,咱们都放宽广些罢。”。

    穆怀远一听,以为她是在说与钱慕方之间的私仇也要化解,高兴起来便道:“那好,我们这两日先请他一顿,免得他叽叽歪歪的无事找事。”。

    二人又在运动场上走了半圈,于椰萍心情不痛快时托辞要去图书馆抢位置先一步跑了,穆怀远想去找马幼山和周传男的,中途让马贤亮撞上了,知会他二日去商行见苏同翁。

    马贤亮这一天的工夫见识的东西远非他人可以比及的,关于可以用来转换元素的“金山银海”他虽在苏同翁面前发过毒誓不向外说,但在心中埋着这样一个奇妙的秘密总是让人难受的,想了片刻即神神秘秘的对穆怀远道:“穆怀远,明天你去见我舅舅时注意他给你的东西,你只要着重它的表面就可以了。”。

    穆怀远奇道:“看重表面?”,心里想:“马贤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苏老板给我的东西有内含么?”。

    马贤亮并不答复他,古古怪怪的笑道:“你明天去了便知,只是不要提我方才说过的话就是。”,说完他也走了。

    穆怀远心中显出一团谜,站在原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但是去见苏同翁他自不敢大意,怕睡晚了第二天起不来床,早早的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他一早赶到利通,苏同翁已经等在那里了,见到他,颇亲切的招呼他到后面说话。

    穆怀远随他到商行的内堂,苏同翁在一张桌子上拿起根断椅腿展示给他看,说道:“这是从英国佬那里搞的东西,需得麻烦你拿回去检验一下成份,免得上他们的当。”。

    穆怀远甚感奇怪,暗道:“苏老板叫我化验椅腿做什么?这物经火一烧便成了火炬,最后变成的是碳素,还用检验么?”。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事有始终(07)
    苏同翁脸上浮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将那断椅腿抛过来,嘴里道:“接着。”。

    穆怀远伸手去接,等抓到时不禁吃了一惊,原来那椅腿竟显得有点沉甸甸的,手上用力一捏,感觉着手硬邦邦的就知道不是木制品,又用另一只手卷起手指用关节在椅腿上敲了敲,听声音也是金属。只是这截金属仿制的椅腿实在像极了真的,上面的木纹清晰可见。

    苏同翁又道:“这是英商从缅甸运过来的,钢铁不好直接过关卡,他们就掺些杂物铸成椅子诸品运进国内。你拿回去验一验,看看具体成份我好估价。这趟买卖做成了我便在报酬之外另给你在商行预留职位,你一毕业便可以过来领月薪。”。

    穆怀远大喜,振振有词的道:“苏先生请放心,我一定不负重望。”。

    苏同翁甚是高兴的对他道:“好,不过这事不要跟公司的曹副经理说,他有时太过招摇,我怕他会泄露商业机密。”。

    司马介昨天遇到穆怀远时也叮嘱他说曹木甲“树大招风”,容易引人注意,金属交易事关战争物资的启运,不好让人知道底细,因此苏同翁跟穆怀远说要他防着曹木甲时,他心中早已明了,并不因为苏同翁的话为怪,拍胸膛保证道:“这个自然,曹副经理树大招风,我心中有数。验出的数据我直接报告给苏先生您知道。”。

    他心中还有句话没说,那就是“还有报告司马先生知道”。

    苏同翁也没想到他昨天在街上正好遇到过司马介,若是知道这事,那连检验的事也不会找穆怀远,而是另寻他人了,这也是该着苏同翁的秘密要暴露。

    *****

    苏同翁又用旧报纸将那黑漆漆的金属椅腿包起来交给穆怀远,嘱咐他拿好,出门别让人偷了。

    穆怀远把那物用双手捧了告辞而去。

    得了这份好差事他第一个便想去跟于椰萍报喜,只是于椰萍上午还有课,穆怀远又想去跟马幼山等人说,但后一想苏同翁叮嘱过自己的那些话就又忍住了,因为马幼山等人是与自己同在利通替苏同翁效力的,跟他说了怕他又去告诉“曹副经理”。

    喜事当头又忍不住想找个无关利益的人倾诉时,生物系袁求生的英容笑貌马上清晰的印到穆怀远脑海中。袁求生与他一般也是临近毕业,这时候没甚课要上,只忙着准备毕业考,寻他解闷最是便捷,穆怀远直接就又跑到袁求生那里去了。

    袁求生见穆怀远大驾光临当然要竭尽全力欢迎,除去不能三呼万岁,余者差不多该溜谀的都溜谀一遍,该拍马的亦不保留半分。穆怀远受他热情欢迎,感动得无以复加,在这种朋友面前他还装什么假样子呢?自是敞开心扉,将苏同翁召见自己的大好喜事如实细述了一遍。

    袁求生见他高兴,顺手又给他加了几顶高帽,什么“老兄前途无量,发达以后不要忘了小弟哟。”,什么“联大将出现一名青年富豪,白手创业令后来者不能仰视。”。穆怀远让他一捧,浑身的骨头轻了三两,心想这种事要做得麻利点,好让苏老板知道自己为人勤快,又告辞袁求生自去验测金属成份去了。

    袁求生见好友前途一片光明,自己却还未搞定毕业后的出路,心中颇不是滋味,待穆怀远前脚一走,他后脚便离开宿舍出校门而去。

    校外不同校内,好一片花花绿绿的世界。昆明虽常受日机空袭,然地面生活依会在战火间隙里泛出千姿百态的妙处,诸茶馆仍是高朋满座,戏院亦有发售戏票,街边爆炒得喷香的花生黄豆还是那么让人口水横溢,并不见得因飞机的轰炸就会缺少应有的魅力。

    袁求生在街上漫无目标的逛了良久,忽的在眼目范围内看见一个熟人,只见那人发杂袍污,却背着手踱方步款款而行,一双贼眉鼠眼兀自不住的向两边的店铺上下打量。那人看见他时浑没在意,哼着一支小曲儿与之擦肩而过,袁求生暗道:“这不是钱慕方么?怎么他也没事做上街闲逛么?”。

    钱慕方于他只见过一、两次,两人并不很熟,昨天还几乎吵了一次,此时偶遇当然谁也不必理会对方。袁求生哼了一声,将下巴向上一抬正要继续走,只听身后钱慕方道:“怎么这巧?又遇到你了,不见我昨天跟穆怀远在一起的么?这快就忘了?”。

    袁求生听他的口气显得生硬,言语中暗带几分讥讽,遂止住脚步又哼道:“对不起,我忘记了。”。

    这话好似是两个声音在说,另一个声音比他要缓和些,并且也显得成熟许多。袁求生好是奇怪,扭转脑袋向身后看,只见钱慕方和一个方面的汉子也在盯着自己,那方面的汉子面相极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与自己一起说“忘记”的正是那方面大汉。

    钱慕方讥讽道:“这好巧,原来这多人都忘记了。”。

    那方面的汉子面上颇显得尴尬,复又哈哈一笑,说道:“你一提我记起来了,你是穆怀远的那个姓钱的朋友。”。

    钱慕方面无表情的道:“朋友谈不上,关系却要拉一拉,不但是穆怀远,连曹木甲那样的人我也是竹篮打水空忙一场,以后还得靠自己从头再来过。”。

    曹木甲是联大工学院的人,现在正在做穆怀远效力的商行的副经理,这里的内情穆怀远早跟袁求生拉过话,钱慕方的意思是说他也认得曹木甲,不知怎地好象得罪他了,愤愤不平时在向那方面汉子述苦,但不知这方面汉子是他什么人?

    昆明生一张方脸又认得钱慕方的还会有谁?当然是司马介了。他与穆怀远分手后去各处接头点与属下特务安排工作毕便匆匆忙忙的向文林街赶去听后方的例行通讯,还没到文林街半路上迎面碰到钱慕方。

    司马介素爱整洁,对钱慕方由打本能的生出厌恶之感,本想装作看不见与他擦身过去的,钱慕方眼睛却尖得很,几句话一说让他不得不停下来打招呼。司马介并不清楚钱慕方与穆怀远的关系,也怕他回去后在穆怀远跟前说自己的不是会破坏情报的来源,若是晓得真实内情,屁也不会理他。打过招呼之后又向袁求生仰仰下巴笑道:“我忘了是情有可原,但这位年轻人好似与钱君同窗,常年在一起哪有说忘就忘的?我看你们二位之间到应该坐下来喝杯茶聊一聊。”。

    袁求生与钱慕方一起冷哼道:“哼,谁会自讨没趣儿?”。

    司马介哭笑不得的道:“好好好,你们谁也不愿自讨没趣儿那就一个向东走一个向西走,等到想凑在一起讨些趣味时再回来,我不好夹在当中自讨苦吃,我向南走,再见罢。”,将手背到身后,仰起下巴与这二人交错而过。

    走了一会听见身后有踢踢蹋蹋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煞是有趣,只见钱慕方跟在自己身后,另一个三角眼的跟在钱慕方身后,两个人皆是与自己一般仰起下巴。司马介禁不住笑道:“喂,身后面的朋友,你们跟住我做什么?”,钱慕方悻悻的道:“我并不想跟住你,只是两只脚不听话。”。

    司马介向他身后一努嘴道:“那么你后面那位呢?”。

    钱慕方向自己身后看了一眼道:“我怎知道?许是见我生的漂亮?”。

    袁求生冷言冷语的道:“以为我很稀罕你么?只是见着你前面的人面熟,好象在哪里见过想看看清楚。”,钱慕方冷笑道:“也不知道羞臊两个字怎么写?我的皮肉已经很厚了,又来一个强似我的。何必说‘面熟’?不如直接认作亲戚好啦?”。

    司马介冲袁求生道:“你见过我么?”,袁求生摇摇头道:“不大记得,好象与你相熟的样子。”。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事有始终(08)
    穆怀远昨天就已经知道司马介是让毒蚊咬过的那人,偏是忘记把这件事告诉袁求生,袁求生当日不但见过司马介,还趁他醉死的时候抓过他的头发左看右看,但是事后内心不安之际拼力要忘掉不痛快的事,时间一长,果收奇效,司马介的面相已逐渐在脑海中变形淡化,这时猛然相遇,反到拼凑不起真实的形象了。这种事要让钱慕方分析,他的逻辑理论中恰好有征对心理因素导致失忆的课题,不过他即便是能分析清楚也不会便宜袁求生。

    司马介听袁求生说完又仔细向他打量了半天,腹中暗自思索可曾与他见过。这却难了,当日袁求生跑到他面前时他早已醉死过去,除了起始之际听到另一个人喊过一个姓原还是姓元的姓氏是唯一的线索外,余者皆是空白。

    想了片刻也记不起自己与袁求生见过面,司马介皱着眉头道:“我也不记得与你见过,你们别跟着我了。”,转过身又继续走,走了一会自觉身后有异,回头一看,那两个青年依旧一前一后的跟着自己。

    司马介心头腾的冒起一团火苗,强忍怒气对他们道:“喂,你们怎么还跟着我?”。

    钱慕方指天划地的发誓道:“这回可太巧了,我并不是跟着你,只是大家的方向都是向文林街的,你一到文林街就看不见我了。我身后的人是跟着你的,你要骂人就骂他好了。”。

    司马介又去向袁求生道:“难道你也是去文林街么?”。

    袁求生脸一红,答道:“不是,我是跟着你身后的那个人的。”。

    司马介一怔,暗道:“他说的到是个大实话。”,遂向钱慕方赌气道:“好,你要去文林街么?我不去了,我去别处。”,向旁走了几步又回身道:“你们不要再跟着我啦。”。

    钱慕方道:“这也好,省得你以为我对你有什么图谋。”。

    司马介心中大骂道:“妈的,以为你本来对我没什么图谋的么?”,气愤愤的一甩袖子。只听那三角眼的青年忽的惊叫道:“啊呀!我想起来了!”。

    钱慕方一听袁求生“想起来了”,心头又是一动,暗道:“是想起他有个亲戚在昆明么?”。

    这种机会除了曹木甲那次没把握好之外,一生中的另一次机会可能又出现在眼前了。

    钱慕方反应极为敏捷,跳过去把袁求生肩头一搂,推到司马介面前正色道:“我是袁求生的好朋友,他有什么事总会找我商量。”。

    司马介瞪住袁求生道:“你想起什么了?”。

    袁求生望着他的脸显得特别紧张,过一会又连连摇头道:“我……我不记得了,我没想起什么。哈哈,我是在与钱慕方开玩笑。”,拼力一挣,挣脱钱慕方的手臂魂不守舍的往回跑去。

    钱慕方望着袁求生的背影嘀咕道:“这姓袁的搞什么鬼?开我的玩笑?你怕是开昏了头罢?”。

    司马介忽的一把抓住他衣领大声道:“你说什么?他姓原?”。

    钱慕方见他神情颇现激动,心头巨跳,暗道:“袁求生果然没骗人,他的确认得这方脸的。一个姓袁,一个姓司马,大家不同姓自不会是叔侄关系,也许是娘舅关系。”。

    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是一阵狂喜,为求证实,便老老实实的答道:“没错,我与他最熟,你想见他我可带你去。”。

    司马介这时哪有空暇去追袁求生?他当日被迫自断右手时即推测暗算自己的是昆明诸大学其一的人,为此尚暗中招来战机对昆明几处大学校址进行轰炸,虽是缪泄了一点儿私愤,但罪魁总是没办法抓获处罚。方才一听钱慕方叫那三角眼的青年姓“原”,加之那青年见到自己时神情紧张,司马介便疑心袁求生是暗算自己的原凶,一颗心跳得比钱慕方的还要快。钱慕方与那姓“原”的“最熟”,那太好了,留这姓钱的在身边日后带自己去查证也方便。

    左手一拍钱慕方的肩头道:“走,我请你喝茶。”。

    钱慕方心中暗道:“老天有眼,这大老板终于让我给贴上了。”。

    袁求生本不会记起司马介的,但方才司马介生气一甩袖子,马上便明白自己为什么看他眼熟了,因为司马介甩袖子是用的右臂,这处没有了手便短了一截,甩袖子时袖口乱飘,一看便知里面空洞无物。袁求生以前曾拼力要忘记的事又嚯的一下全回来了,吓得哇哇大叫。钱慕方将他推到司马介面前时他马上满口的谎话搪塞过去,又怕久了露出破绽,推开钱慕方便往校舍跑。

    待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回自己寝舍往床上一躺,突的想起要去给穆怀远报信好让他知道,又连跑带窜的逃到穆怀远那里。不料穆怀远不在,问他同寝宅的室友,答曰:夹着根棍子出去了。

    遂又退出来到处乱找,找到化学实验室里去一问,那边又说已经离开一会了。袁求生道过谢转头追出校门,左右一看想起他在利通商行做事,便又急不可待的向城里跑去。

    利通商行离文林街有五条街口,远是远,但要去的话势必要横穿文林街面,袁求生找穆怀远发急时也顾不得可能会在文林街碰到司马介,贼头贼脑的在过往人群里穿来穿去,快过这街道时耳中听到穆怀远道:“是我。”,袁求生暗喜道:“还好与他碰上了。”,转头去看,只见穆怀远并未看见自己,而是站在一处茶楼外向里面招手。

    袁求生有点奇怪,心想:“老穆在跟谁打招呼?”,向茶楼里斜瞥一眼,见那个让自己修理过的方面汉子正在迎出来。

    袁求生又吓了一大跳,心里道:“老穆怎么和这个人勾搭上了?他难道已经把整过这个人的事忘记了么?”。

    惴惴不安时想听穆怀远跟那人说些什么,若是对自己不利时就要加小心防备,自己床底下的玻璃试管中喂养的毒蚊诸“罪证”得立刻销毁来个抵死不认帐。

    趁着那人和穆怀远搭肩进去时偷偷溜到茶楼门外向里窥探。

    这家茶楼在文林街尚算有些气派,虽不如三层楼那高大的酒楼豪华,但两层的门面也能引得有身份茶客驻足。袁求生身上的衣裳多了几个不像样的补丁,在大街上还不显眼,跑进茶楼就很能引人注目了,他因此不敢贸然跑进去。

    正在踌伫时,里面的一个伙计过来问道:“你是司马先生一起的么?”。

    袁求生不知道“司马先生”是何方神圣,摇头道:“不是。”。

    那伙计打量了他一番又道:“怪了,方才他还带进去一个比你更邋遢的青年,那人却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袁求生张口便道:“他头发杂杂的,一副自我欣赏的模样是不是?”。

    那伙计连声道:“正是正是,你认得他?”。

    袁求生嘀咕道:“原来那方脸的是叫司马,老穆与他打什么交道?”,又向那伙计道:“我才懒得认识他。”,一返身子跑到附近的一个茶棚里坐下来,讨了一杯粗茶边喝边等穆怀远出来。

    穆怀远借学校化学实验室的器皿做好分析后先将数据送了一份到利通商行,他本想直接呈给苏同翁的,但苏同翁不在,只马贤亮刚赶过来当班。

    马贤亮既是利通的经理,又是苏同翁的外甥,苏同翁只吩咐诸事要瞒住“曹副经理”,并未说连马贤亮也瞒住,分析出来的数据便由马贤亮代为转交了,但为了能在苏老板面前多些机会接触,那根用来做分析的金属穆怀远则留住没给马贤亮,说是要“亲手交给苏先生”。

    马贤亮猜到他的用意,这种可以接触大老板的机会普通人并不多,自己的好友能造些条件给他便无须与之绊脚,心领神会时便由着穆怀远的意思办。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事有始终(09)
    穆怀远出来后想起还有个大老板要去拍他马屁,又匆匆夹着金属实物赶到文林街。

    司马介昨天见到他时已跟他说过自己在文林街有个相熟的茶楼是常常去泡的,找到那茶楼向茶房打听司马介,司马介正好在,亲自出来将他接到二楼的一间雅座,进去一看,钱慕方也在,穆怀远不由得一愣,问道:“怎么你也在?”。

    钱慕方笑嘻嘻的道:“怎么我不该在的么?”。

    穆怀远一皱眉,司马介连忙解释道:“方才正巧在街上遇着了,我见是昨天与你在一起的熟人便带他一起来了。”。

    他也不敢对穆怀远说自己带钱慕方来是为了向他追查暗算自己的凶手,这种事只可暗里解决,闹大了对他这差不多已经“暴露”的间谍没什么好处,所以连钱慕方也不知道他的意图,只以为袁求生“可能”是司马介的“亲戚”。

    类似的事在他身上已经发生过两次,上一次是工学院的那个曹木甲,可惜这人到后来也没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这一次在袁求生的身上则希望能捞翻本。

    穆怀远对钱慕方也没什么好印象,虽然自己吃他干醋吃错冤枉他一次,但他也在自己身上捞了许多便宜,那四顿饭且不说,还要忍一口气看他色眼迷迷的在于椰萍身上绕来绕去,这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穆怀远道:“司马先生,我方验过一些数据,因此赶过来报告给您知道。”。

    司马介向他摇摇手道:“这件事么,我与你到那里边说去。”,指了指雅座的里间。

    穆怀远知他不愿让钱慕方在一旁听见,冲钱慕方那边一仰下巴,那意思是:看见没有?你只不过一介吃客,我却是办要紧事务的。

    钱慕方不但是个吃客,还是个一心要贴上“大老板”的吃客,穆怀远在他面前示威落他心里的想法却变了,暗里道:“穆怀远讥笑我不外是说我又在占别人便宜无功而受禄,这有什么?我不正在打主意要占他们便宜么?又不是在冤枉我。既无冤枉,我何必生他气呢?”。

    也向穆怀远一仰下巴,那意思是:你能把我怎么样?

    穆怀远轻轻哼了一声,先走进里间,司马介随后跟进来,小声道:“具体的数字不必报给我听,对这我不大精通,你只告诉我验的是钢是铁我好有个底。”。

    穆怀远答道:“这……我也不知道该称它什么。说是钢,杂质太多;说是铁,却又掺有其它许多元素。”。

    将腋下夹的那金属棒子取出递给司马介看,说道:“就是这怪东西。”。

    司马介一看,奇道:“怎么是一根断的椅腿?苏同翁要转做木材生意么?”伸左手去穆怀远手上接。

    他用眼睛看时,穆怀远拿的那椅腿在他心理上是木头的,接的时候手上的气力就是按木制品的份量在用,不料一接之下手向下一沉,那份量还是有异。司马介一皱眉,手上略用力一捏,发觉硬邦邦的不似普通木制品那般松软,又将那椅腿在旁的小茶几上轻轻敲了敲,那茶几是硬木打制的,若是两根木头相撞便是笃笃笃的沉闷声。司马介敲的时候竖耳细听,在笃笃的沉闷声之外竟有铮铮的铁器应弦,说明两者之一是金属的。

    司马介把手上那怪物拿回到眼前细细打量,也无什么过于怪异处,只是有木纹的一段乌黑金属,那木纹仿得如同真的一样,用指甲去抠也不见会掉下漆片。

    穆怀远在一旁解释道:“不但抠不下来,我方才在化学实验室里用酒精灯烧,滴酸液也不见有损坏的,到像生来就是这怪模样一般。”。

    司马介心中一动,好似在跑出一个什么念头,但这念头一闪即过连尾巴也没抓住。他嘴里嘀咕道:“哎呀,是什么呢?”,又将那棒子竖起来轻轻在自己额上敲着,过一会将脑袋转向穆怀远笑道:“小穆,你怎么看的?”。

    穆怀远脸一红,答道:“这大概只苏先生知道,你们是一起的大老板,苏先生定会告诉您的。”。

    司马介把那椅腿交还给他,又哼了一声诈他道:“等他告诉我时不知道过了多久了,这种古怪的东西我比他知道得差远啦,他让我安排下家接货时不是说贩的钢条就是说贩的铁饼;下家对自己的货又要保密,哪里肯对第三个人说?不过好在你通知我可以提前做预备,省得我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因为不是钢铁诸珍贵的战略资源,司马介觉得两人的谈话无甚重要性,遂用左手搭住穆怀远的肩膀一边向外走一边道:“不过这物也不似这般大的一条铁块那沉重,相较起来反是轻得只像这般大的木头,只不过大家一开始还真当它是木制品,这样的玩意儿一吨又能值多少钱呢?”。

    穆怀远道:“照我测的成份,把这物回炉熔化再提炼,铁器固不用说,其它的各类贵贱金属也不少。苏先生是个极聪明的人,晓得防着英国人搞鬼骗他。”。

    司马介笑道:“我早猜到他在跑滇缅公路,英国人从境外拉些厂里生出的废品给他,他不放小心便要吃亏。”。

    两人说着又走到钱慕方的身边。

    钱慕方见穆怀远腋下夹的那根黑漆漆的椅腿,讥笑道:“喂,我说穆怀远,方才进来就见你夹着根棍子不放,怎么你要改行去做木匠的么?”。

    穆怀远回敬他道:“木匠也是手艺,难道非要说哲学可以代替宗教才好么?”。

    钱慕方笑嘻嘻的竖起一只手掌道:“哲学不能代替宗教,只不过一个人念阿弥陀佛时便是在跟哲学拉关系,我不去找和尚,但和尚非要找到我,这有什么办法?”。

    哲学课中有教授学生分析世界观的,佛教的世界之观,道教的世界之观,基督教、伊斯兰教的世界之观亦有分析,但不会偏向某一单独宗教。钱慕方说他不会去找和尚便是指哲学课上他拜读的经典并非只佛教的典籍,还有其它宗教的,但一个和尚在念阿弥陀佛时却又正在行使其世界观,无疑又与哲学的某一范畴挂上了钩,亦是所谓和尚非要找他钱某人的重要原因。

    钱慕方在这一领域的确是个出类拔萃的人材,平日虽偶有仰仗这本事在外坑蒙拐骗,但论及各自所修学业,穆怀远的化学课程若能考六十分,那钱慕方则在哲学上可考到八、九十分,日后两人的联大毕业证书上所含的实料还是钱大过穆的。

    穆怀远听了钱慕方的话便是一怔,暗道:“什么和尚小丑的?我怎地听不明白?”。

    他是化学系的,听不明白钱慕方的话亦属正常,转头去看司马介,想看看他是不是明白钱慕方在说些什么。

    司马介的哲学是战争,除此之外别的懂得也不是很多,鼻孔里哼了两声道:“不用看我,我知道世上有个学者叫尼采,也有个学者叫黑格尔,这两位都是搞的哲学,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

    钱慕方暗道:“说了半天我是在对牛弹琴。”,略一思索,决定用个简单的比喻来讲得透彻一点。

    站起身从穆怀远腋下抽过那根黑漆漆的金属道:“我打比方这是根铁棒……唷,怎么真是根铁家伙?”。

    那物一入他手便觉出有异,低头细看了一下又道:“那就打比方这是根木头。木头都是植物,可植物里又有草与花,我哲学科目好比作植物这统称,宗教么好比花草树木。植物自不好说就是某一种花草,不过只要是花花草草就跑不了与植物有关系。”。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事有始终(10)
    司马介的领悟能力颇高,听钱慕方说完便拍手笑道:“有趣,有趣。好比元素里面不尽是铁,可铁却一定是元素。”。

    说完这话心里又跑过去一个念头,几与先的那个念头一模一样,也是转得太快连尾巴也没抓住。

    司马介腹中暗自奇道:“怪了,今天好象有什么心事要让我记起来似的。”。

    穆怀远过了一会才伸手从钱慕方那里又把椅腿抢回来,气愤愤的道:“哲学就是在念经,与和尚一样,只不过穿的衣服不同而已。”。

    司马介心中又是一闪,转头望着穆怀远,目光中一片迷惑。

    穆怀远见他面带疑色,怕惹他不高兴,连忙又改口道:“不可司马先生还是说得对。”。

    司马介失魂落魄般的问道:“我说什么了?”。

    穆怀远吃了一惊,暗道:“司马先生怎么了?”。

    钱慕方从旁看了司马介一眼,笑道:“想是有件要紧的事没记起来。”。

    司马介耳中隐隐有个声音也在说道:“没记起来,没记起来……”。

    忽的“啊”了一声道:“是跟钱有关的。”。

    穆怀远一听满肚子瞧他不起,只是在脸上不敢显露,心底却怒道:“怎么这高身份的一个人对金钱痴迷到这份上了!”。

    向来这世上也没有人会因为想钱想得发痴的,就是那些贪婪之辈在人前对金钱所采取的态度也是装出一副并不十分在乎的模样,钱慕方即是现身说法的例子,他亦是贪得很,却时刻能保持理智,并不显出利令智昏失魂落魄的样子。

    听见司马介啊了一声突的说“跟钱有关”,他眼前一亮,甚是好心的提醒道:“是掉钱包了?”。

    司马介很坚决的摇摇头道:“不是!”。

    穆怀远冷冷的道:“司马先生这身份的人掉十个钱包他也不在乎,除非丢金子了。”。

    司马介呵呵一笑,对他道:“金子到没丢,只是你方才一说到衣服的不同让我记起小时候曾在自己衣服上用铜板做过纽扣。”。

    其时自辛亥革命之后,清一代铸造的钱币逐渐淡出金融流通,遗有的各类宝通铜币在民间存在不少,留着无用,弃之可惜,家庭主妇便有别出心裁在铜板外面包上厚布制成纽扣自用,也有扎上羽毛做成玩具出售的。司马介说自己小时候用过铜板做的纽扣丝毫不奇怪,穆怀远、钱慕方小时一般的也用过,只是一时记不起来也没他那大的反应。实则是司马介一听穆怀远说自己“丢金子了”,马上想起自己那几个转瞬即逝的念头是什么,那便是张敬来以前赠他的那枚用泥碳转变而成的金球。穆怀远今天拿过来的奇怪金属无论在份量还是在纹理外观上都应是一枚断的木椅腿。

    为求确证,司马介又向穆怀远要过那怪物,一边假装与他们说笑一边在手上暗掂量。

    当初张敬来赠他金球时曾说孙造书也懂得元素转换技术,昨天才知道孙造书原来是被苏同翁捏在手里,苏同翁还假惺惺的说什么孙造书方死近两个月云云,这种话只好用来唬弄三岁的小孩子,司马介当时压根就没信。手上这截古怪的金属从纹理来看分明就是木制的,但如同张敬来搞的那枚金球一般,苏同翁和孙造书暗里也想将木头变成金属,惜乎技术许是有缺陷,并不能把木头转变成黄金,只变成这么一截黑漆漆的烂铁。苏同翁利欲熏心下拼命想捞到好处,让穆怀远检验这物里面所包含的成份以便回炉提炼。

    司马介也算厉害了,张敬来当初为了拉拢他赠他一枚用泥碳转变的金球并附带一派胡言,用到今天的情况却让这日谍把苏同翁的底细探了个清清楚楚,惟有他在学术上不是专业人士,对苏同翁用木头变烂铁的原由不明,以为苏同翁那边的技术有缺陷。其实哪里是有缺陷?而是苏同翁舍不得用库存的大锡转成钢铁所至,利欲熏心是事实,技术有缺陷则非也。

    穆、钱不知司马介心中正在打算盘,听他说起用铜板做纽扣的事,一时具都出声附和,两个人从穿开裆裤之日起一直说到上学。

    钱慕方想贴紧司马介,本想继续扯到上学之后的岁月,穆怀远却懒得跟他接话,转面去对司马介道:“司马先生,您看苏先生会从哪里弄到这种金属的?若说是从缅甸进来的我多少不大信。虽然我只是个打杂的,但这物看上去不像成批拉来的,成批的东西怎会做成这不规则的形状?我是怕苏先生只在手头得了这一件实物,英商甚是狡猾,这件东西就算合了苏先生的心意,别的成批进来的往往是含有大量不合格的物件,最好是有机会让我去做个抽查,这样别人就不敢蒙骗他了。”。

    司马介把手中那黑铁还给他,在屋里走了两圈后道:“苏老板做事向来机灵,他这人我是信得过的,说他会吃英商的亏许是早了点,这物难道不会是样品么?说不定还未到成批交易之际。”。

    心中又一盘算,苏同翁所谓的“大批量交易”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事绝不能让他搞成了,大批量的交易对中**队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可想而知的,别看这烂铁制造的技术火候差,如果按穆怀远先头说的回炉再提炼,那比单炼矿石还是要容易得多,而且提炼的材料许是不止一种。

    想到这里又对穆怀远道:“为确保货运能安全,你尽快打听一下这种材料大致什么时候会有成批的交易,这种商业机密苏同翁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但你一定会提前知道。把这事做好了商行中再设置一个副经理,到时我力荐你去坐这位置。”。

    穆怀远一下子跳起来,惊喜交加的叫道:“果真!”。

    司马介斩钉截铁的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穆怀远忍住心中的激动给他鞠了一躬道:“司马先生,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在喜气洋洋时钱慕方已经忍耐不住了,眼见穆怀远当自己的面又官升几级,这哲学系的顿时感到在人家化学系人面前有点自惭形秽。穆怀远当了副经理肯定会打扮得西装革履,出入无车亦会有马代步。人家身边伴个女孩儿自是跟着他享福,不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至少也是吃香喝辣。反观自身,身无分文,衣裳破旧且为人不修边幅,出入只有以步代车。身边日后伴个女孩儿比如像是人家于椰萍那样漂亮的,吃香喝辣就不敢想了,能不喝西北风大概已经托了诸教众神的荫福。

    心态不平衡之下嚯的冲到司马介身边大嗓道:“既是商业机密,怎有那容易打听到了?”。

    穆怀远听他的意思是想搅自己的局面,脸一拉便要反讽他两句,司马介冲两个人摆手道:“这事不值得费力去争论。小穆也不用主动去探,该你知道时苏老板自会告诉你,没你的化验抽查他的买卖做得不会那放心,到时候你提前通知我便是。”。

    又一扭头冲钱慕方笑道:“怎么你有办法打听到商业机密么?”。

    钱慕方脸一红,缩到椅子上一屁股坐下道:“我有那本事不是可以做经理了么?哪用在这里充吃客?”。

    司马介哈哈笑道:“如今恰是要借你这吃客用一用你不反对罢?”。

    穆怀远扑哧的笑道:“我赞成。”。

    钱慕方反而红着脸叫道:“我反对!”。

    司马介微微笑道:“你反对?这样?那就算了,我原打算请你做我代理人到联合大学捞笔生意的,你既反对,只好作罢了。”。

    穆怀远奇道:“司马先生,联大有什么生意是能叫您动心的?”。

    钱慕方听到司马介本意是想让自己替他做事,这比纯粹的白吃白喝还是要有面子得多,也抬眼去望着他。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事有始终(11)
    司马介招呼大家坐下,自己翘起一条二郎腿悠闲的抖了几抖这才道:“说好了大家不许外传,传出去了怕苏老板怪我抢他买卖。听说联合大学要建加速器是么?”。

    这消息早就传出来了,司马介设计轰炸张敬来的加速器时就是借助联合大学也要搞同类物的声势做掩护的,只是他一直不知道自己面前坐着的联大化学系穆君,在利用自己母校搞尖端技术之契机而发财的妄念支使下导致日军战略判断失误,白白损失了一条进入中国西南腹地的战略交通要道。不过这事不但司马介不知道,连穆怀远本人也不知道,但联合大学要打算建加速器则是穆怀远亲耳听物理系几位教授说的,他此刻一听司马介的话,立刻想起自己当初要倒卖发法人铁路公司废轨的事,不禁低声惊呼道:“司马先生是想……”。

    司马介将左手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道:“嘘,这事还没定。苏老板有他外甥是你们的校友,他自是会差马经理暗中打探了。我原没这个意思的,方才小钱一张嘴巴很是来得,叫我突的生出这心思。历来做自己老师的生意是最难的,马经理看上去有些憨厚,他未必做得成。苏老板不会不盯着这趟大买卖,但只要小钱的消息比马贤亮来得早一点,我就有赢的机会。”。

    钱慕方哈哈笑道:“原来司马先生是叫我去请上面的教授吃饭套他们话。这件事除我之外全校没人做得出,你放心,我一定马到成功。”。

    穆怀远了解钱慕方,知他一张嘴巴能说会道,加之脸皮够厚,像这样的重任亦只有他能胜任,换了自己,与教授们在学术上说话时滔滔不绝舌灿莲花,可一旦变得有铜臭味时,嘴巴不知怎地就会变成哑巴。惟有不甚理解的是司马介为什么还要与苏同翁抢买卖,他们都是利通的大股东,谁赚了都是利通有好处,怎还要你争我抢的?

    心中称颂司马介识得人才时又问道:“司马先生,买卖做好了利通都有钱赚,怎么还有自己人抢做对方生意的?”。

    司马介还没答话钱慕方先答道:“这不简单么?做金融的都有个道理,叫做‘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司马先生除开利通别处没生意么?”。

    司马介一指他笑道:“你果然有本事。”。

    穆怀远暗道:“这么说钱慕方若是到学校抢生意就是在替司马先生个人做事了。他另有商行,钱慕方把事办好了他会不会提拔这家伙也去做个副经理?”。

    想到这里便有点不寒而栗,可又不好阻拦,因为自己脸皮不够厚,嘴巴也不如钱慕方那样能说会道。他老兄在药铺蒙人家掌柜的莲子那套本事自己一成也没有,有的话当然可以在司马介面前将钱慕方一脚踢开自己顶上。日后钱慕方倘是坐了个经理或是副经理懂的职位,于他个人便如虎添翼。这个家伙一旦挟千金身价逞三寸不烂口舌在于椰萍面前大念他的哲学经,难说于椰萍不会中了他的**咒。

    穆怀远满怀心事之际已有意要在暗中给钱慕方使绊马之腿。见没自己什么事了,对司马介道:“司马先生,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了,您与钱慕方聊罢。”。

    司马介也不多留他,送他出了雅座下楼到门口时又说道:“小穆,许是我过不久要离开昆明一段时间,你三天两头寻不到我时便在这茶楼的柜台上给我留字条。我常来喝茶,这里的人都认得我,方便得紧。”。

    穆怀远惊道:“怎么司马先生要走么?”。

    司马介笑道:“不是,而是另有公干要到外地,时日方面我也摸不着,说不好随时会动身,说不定是后天,又说不定会拖到一个月以后,总之你在这里找不到我便直接留字条。”。

    他是怕自己“暴露”后暗中让中方的反间谍绑走,对苏同翁那里的动向不能因自己而中断,这座茶楼的老板是日谍的外围网线,穆怀远留的情报可以随时让接手的特务获取。

    打发了穆怀远,司马介又回到楼上雅座。钱慕方正坐在桌子旁往嘴里送茶点,司马介过去坐他对面,钱慕方要拍他马屁,起身帮他换了一杯热茶,司马介端起呷了一口,放下茶水后忽的长叹一声道:“小钱,这世道太不好琢磨,我方才送你那位穆校友下楼时见他心事重重,好似对我请你到联合大学拉生意有点不满。”。

    钱慕方哼道:“他当然会不满啦,我给司马先生做事便是大有前途,他这人一向在心里瞧我不起,为人又做作虚伪,我跟他爬得一样高时他不会气得吐血么?”。

    司马介心中冷冷的道:“中国人便是一盘散沙,面上打躬作揖,私下却是互相攻击。”,嘴上假惺惺的道:“我向知道年轻人喜欢攀比斗艳,非是女生,男人之间也一样。本来不该在他面前提及请你帮我做事的,无奈事出突然,连我也不及多想,小穆若是对你有成见,怕日后会给你暗中使绊,你一个人能应付这多事情么?”。

    钱慕方想:“他这意思是怕我一个人误事,不过穆怀远是化学系的,学校要建造加速器之先还有座炼钢的高炉要搭盖,他化学系的于高炉设计方面大小是个参与者,所知内详比我这哲学心理系的要多几十倍,如果在他化学系诸多导师耳边吹些对我不利的凉风,的确会让我做起事来碍手碍脚。”。

    因此乖乖的摇头说实话道:“到是有点小困难。”。

    司马介一愣,他原以为钱慕方会拍胸脯答“毫无问题”的,这样说的话自己便能以长者的身份教训他,然后叫他在学校寻些帮手,其中之一当然会提到那姓原的青年,不想钱慕方的话全出他所料。愣了片刻便又笑道:“你到老实,你打算怎样做?”。

    钱慕方脑中不停的闪念头。要想消除穆怀远的威胁于无形,干掉他是最稳妥的,不过为这种事就要“干掉”,显见是自己有病;要么便败坏他名声让他声威扫地从此说什么也没人相信,但为了一己私欲便要“败坏”,在哲人眼中看来,吃亏的还是自己,虽然手头得到了好处,却污秽了心灵,这亏大本的买卖干不得;还有就是在自己与穆怀远之间拉一道网,以便防备他给自己为难。这个办法好是好,可惜不知如何去结这张大网。

    钱慕方嘴头功夫厉害之极,论及人际关系的处理却不行,想了半天一抬眼一看司马介,问道:“司马先生说怎样做好?”。

    司马介呵呵笑道:“你找不到帮手么?方才在街上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姓原的青年便很好嘛。”。

    钱慕方也不管自己曾当他的面前称自己是袁求生的“好朋友”,连连摇手道:“不行不行,谁都能找得,偏这只三角眼不能找。”。

    司马介问道:“那是为什么?”。

    钱慕方道:“因为凡是与穆怀远熟悉的人都知道袁求生是他一条板凳从小坐到大的死党,让他去对付穆怀远那简直是在做梦,昨天这厮不知用什么方法弄得我死去活来,穆怀远二话不说便替他认了我四顿饭。”。

    司马介一听“死去活来”四个字,又想到自己当日断手的情景,那天也是痒得“死去活来”,不知道这二者是否有联系。

    心情有点儿激动时故意又笑道:“死去活来?可我见你走路还是好好的,皮肉又不曾受损,哪里有遭人殴打的痕迹?”。

    钱慕方冷笑道:“这可难说,天下千奇百怪叫人死去活来的法子多得很,难道非要捱打才会被打得死去活来的么?”。

    一指自己屁股大声道:“我却是痒得死去活来。”。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意外(01)
    一听钱慕方的话,司马介顿时哈哈大笑不止,心中又悲又喜。悲的是自己一只右手丢得实在是冤枉,喜的是看来凶手已经快找到了。

    那日他遭暗算将至晕倒之际听到有人喊过一声“老原”,这姓氏自他右手断了之后就一直萦怀于心。司马介后来推测暗算自己的人应是昆明诸多大学其一者,为这事他曾假公以私向后方拍发假电报引导轰炸昆明诸校暗中替自己报复,但无论怎样那姓“原”的人终是不知有没有被飞机炸死,断手之仇若要报得彻底,还是自己亲自找到凶手当面将他击毙。钱慕方说他让袁求生在屁股上下手段弄得痒至死去活来,这不与自己当日的情况是一样的么?只是钱慕方怎么没把他自己的屁股割掉到是怪事。

    司马介所经受的奇痒不是普通人能受得起的,若是连普通人也受得起的手段,他这做间谍的连眼皮也不会多眨一下,因此这个问题一定要问清楚以免找错了人。

    司马介笑过一阵之后说道:“你说的话许是有点夸张,天下哪有会让人痒得死去活来的?若真是‘死去活来’怎不狠心把痒处切掉呢?”。

    倘是曹木甲听到这话,那便会站起身竭尽全力辩解,搞不好还会将自己的裤子扒下一半给人家看。钱慕方虽与他未当副经理之前一般的邋遢不修边幅,但论及说话,却又带着哲学心理系的逻辑方式。

    沉吟一下道:“这到也是,我也奇怪。当时屁股上一痛,我伸手拍死只蚊子,后又打个酒嗝便不省人事了,等我醒的时候那两个家伙已经偷偷摸摸把我抬到学校后山用皮带绑了,一待屁股上发作起来,那可是要命的时候,昏天黑地的也不知道自己嘴里叽理哇啦喊些什么,偏是穆怀远许我的四顿饭记得一清二楚。”。

    他说一大堆话还是未明确回答司马介的问题,那问题是“怎么不把痒处切掉?”,钱慕方一向是省略过程而直接论及结论的,按他以往的说话方式,那便是“那两个家伙死死的抱住我才保得我的屁股完整无缺”,这一回居然把惯例做个颠倒,过程说得十分细致,但结论则极是含糊。

    司马介听完他的话先是一愣,暗里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他与钱慕方打交道不多,不知道这哲学系“超人”的厉害,如今已开始慢慢体会到这一点了。不明钱君之乎所以然的情况时便干打几个哈哈笑道:“有趣,有趣。”,心中却道:“不知是他讲的故事有趣还是我听不明白他的话而觉得自己有趣,但这姓钱的遭遇是我一模一样的。现在一看,穆怀远这青年也有嫌疑,当日我中人暗算时除了那姓‘原’的,还有一个是他的同伴,这个人的相貌我当时因酒醉得厉害双眼模糊没看清,连他嗓音也不大记得,但十有八、九……啊哟,说不定正是穆怀远。”。

    司马介脑中急闪,想起与穆怀远初遇的情景,这事方隔一天,他记得甚是清楚,穆怀远见自己右手不在时面上神色殊异,自己还以为是他眼尖,现在一想,八成是他当时认出自己样貌了。

    司马介心头隐隐涌上一股怒气,认为穆怀远为人虚伪造作,他伤了自己也罢,却不该又打主意装作不认得似的往自己身上贴,若是个知趣儿的凶徒定会百般推委离开自己越远越好。司马介的这想法到是果真有趣,似乎忘记自己于穆怀远身上得的好处,穆怀远当真离他远远的时候他哪里还能猜到苏同翁的诸般秘密?只是他念及断手之仇时私心涌动,难说不暗贬对方人品。

    穆怀远既为当事“凶徒”之一,司马介便把他跟那个袁求生合在一处恨了,打定主意日后穆怀远这枚小卒子无用处时便要想办法在他身上泄一口恶气。

    想到妙处时耳中忽听钱慕方大声道:“因此我是绝不去与袁求生拉关系的。”。

    司马介回过神来,复又冲钱慕方笑道:“这就错了,殊不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只要你放小心,穆怀远的死党亦会成为你的最佳保护伞。”。

    钱慕方一愣,暗道:“这是什么话?那只三角眼怎会做我的保护伞?”。

    他又不是吃谍报这行饭的,怎能领会司马介语中的奥妙?司马介素知谍报工作中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对自己有价值,他当初与张敬来打交道便是与其交往时发觉他身后大有文章,果不其然,先让他在碧色敲掉中方一个老练的特工陈广博解决了自己一个大对头,后又利用张敬来的资本杀入苏同翁的买卖中,这一回搞出的情报更多,自己虽有“暴露”的嫌疑,但把相关资料交给后续工作的间谍便不枉一场忙碌。

    他见钱慕方眼中显出迷惑的神色便解释给他听:“你自不用去拍姓袁的什么马屁,与他保持一定的关系便可,这关系的基准以能与他说上话为目标,你能与他说上话时,日常不用直接打听穆怀远对你有什么绊脚,你要懂得套他的话。”。

    司马介教给钱慕方的已属特工教程,这套道理在各国间谍训练中皆有传授,与普通人际关系的教法不同,谍报训练是充满了杀机的,钱慕方没有入过什么间谍训练学校,但耳中听着司马介的教授心中便隐约觉着很是别扭,到底是如何别扭法,他也说不上来,一边抓自己耳根一边点头应道:“是,是。与人拉关系么,我也不是没本事,只不过脸皮放厚点凑上去就是。”。

    司马介笑道:“这就对了,你让他在身上施过手段,怕他还不会良心上有歉疚么?他一这样,你就有空子可钻,有空子钻时,你就能打听到他的一切,比方他是用什么方法让你死去活来的。打听到这个时你还怕不能如法炮制他一次么?”。

    涉及私仇时司马介的心也狠,世上最厉害的报复手段莫过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自己奇痒难止时自己搞掉自己一只右手,若是知道袁求生算计人的妙方法时用这方法让他脑袋上也奇痒难熬,他有本事就把一颗脑袋揪下来试试看?

    钱慕方越听心中越不是滋味,暗道:“这些买卖人的灵魂怎地如此不纯洁?尽使用一些阴毒的法子去损人利己,难不成老子要照他们的方法去做么?袁求生老子虽然看他不大顺眼,但要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却万难办到。”。

    他先还怀疑袁求生是司马介的什么狗屁亲戚,这听司马介一番毫无情义的话就断定两人之间全无关系。想着自己以后或许还要靠着司马介这“大老板”发财,便在口头上胡乱应付道:“这到是好办法,我也不用让他像我一样难受,揪他小辫子让他出血请客就够他呛。”。

    司马介不好逼他太急,于他的答话亦表示赞同,又说道:“你去学校与教授打听加速器的事不要对小穆之外的人说是我叫你干的,传到别的同行耳中让他们知道我在你们联合大学抢买卖说不定会联起手来一起对付我,有什么消息就直接到这里来告诉我,我若不在时留字条给这茶楼的掌柜,他与喝茶的客人都熟,又会做人,留的字条他不会偷看。”。

    钱慕方应道:“这个到容易,只不过请教授吃饭的事有点麻烦……”。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意外(02)
    司马介又哈哈大笑,左手拍着他的肩头道:“小钱,说了怕你不信,我先让你请教授吃饭只是开个玩笑,以你目前的身份请他们吃饭时未必请他们得动。这种事我可以做,苏老板也可以做,但你做不得,做了,我的买卖就完了。”。

    他久历人事,知道凡事都有个量度,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手段打交道甚是要花心思应对。大学教授身为尊长,若被手底下的弟子拉去吃饭,吃个谢师宴到也罢了,若是吃的关系到买卖事项,第一是对青年弟子的能力有所怀疑;第二又不是要正式签定什么合同。这第二么,属于小吃,名不正,言不顺,吃起来偷偷摸摸于个人形象有损。由这两点,钱慕方脸皮再厚也请诸师尊不动,非是他不肯卖力,而是档次不够,就是换了利通的马贤亮马经理,也只能在苏同翁与学校之间牵线而不好出面做东。更何况苏同翁不一定会对联合大学的买卖感兴趣,他如今在手上有了可以转变元素的技术,等能变出大批量的钢铁黄金时,大买卖均是找的大买主,岂会为了联合大学建加速器这与自己争利的东西出力呢?

    司马介让当初张敬来的一番谎话并那枚金球蒙骗,至今仍不知加速器与苏同翁手里的元素转换技术是两回事,因此对联合大学搞加速器事项也不往苏同翁身上想。

    钱慕方见司马介不应允自己动请客吃饭的念头,腹中原本的如意算盘顿时就打不动了,他的脸皮较别人为厚,厚到一定程度时便会不自量力,认为司马介是怕自己多花他钱,说不好此刻这方脸庞的家伙肚里希望自己白白的替他做事,遂哼了一声道:“若是照司马先生的意思,我该怎么去打听消息?”。

    司马介本就没指望他替自己打听联合大学建加速器的事,他先头提这事的目的只不过希望籍此让钱慕方贴紧袁求生,好让自己了解他的情况以便自己活动,但这时不把钱慕方当回事就怕他会不理自己的茬,没好处时还以为他不会当场翻脸么?所以考虑来考虑去司马介还是要设法安抚他一下。

    钱慕方一说完他便接口道:“你先不要惊动学校里的人,还跟平时一样做事上课,只是与那个袁求生拉好关系,把这事稳下后我再与你联系,不然你现在一出手说不定小穆就给你使绊脚。袁求生既是他的死党,你们两个有冲突时再想去跟他拍肩膀那就别想了。”。

    钱慕方心中暗赞他道:“果然是个有本事的大奸商,所谓‘不见兔子不撒鹰’,他是怕我没打好根基时手里出的钞票打了水漂。”。

    他虽瞧不起“买卖人”的心灵不像自己这般纯洁,但对“买卖人”注重实惠的想发深感赞同,连自己都在心里对自己说“凭什么让别人就这么信任你呢?总得有点把握罢?”。他别的事没有在司马介面前拍过胸脯,这时候用手一拍胸脯大声道:“好的,这个司马先生大可放心,我有十足的把握吃定这三角眼的家伙。”。

    司马介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暗道:“等你吃定那个袁求生时我差不多快要找到孙造书这个人了,离开昆明前借你的手给自己一报前仇然后拍屁股走人,后的事你自己去着急吧。”。

    且说穆怀远离开茶楼走到街上又继续向回行,不及片刻身后有人一拍他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袁求生,穆怀远这才记起要把司马介的事说给他听,小声道:“老袁,昨天忘了告诉你一件要紧的事,咱们找个偏僻的地方说话。”,袁求生也轻声道:“老穆,你刚才怎么跟那个方脸的有交往?我发现他是……”,话还没说完,穆怀远急忙低声道:“你别说了,我正是要与你说他的事。”。

    两个人快步向前走了十数丈远,见离开那茶楼远了,往街边的一条小巷子钻进去,见到两边都没人时,穆怀远止住脚步道:“你怎么也遇上他了?我是昨天凑巧与他撞上的。”。

    袁求生道:“我是不久前才与他撞上的,差一点没记起来,后一见他断了一只手,马上想起他是被……”。

    穆怀远压低声音道:“不巧,他如今是我的老板,叫做司马介,我尚要打算靠着他闯些前途。本来昨天在学校时就应该与你说的,看样子这人也够心狠的,不知用什么方法把一只右手给搞掉了,现在我们不可以在他面前露出破绽,他知道是你我兄弟送他一个暗亏吃不恨得咬牙切齿才怪。”。

    袁求生胆战心惊的道:“那……那你还要靠着他么?万一露了馅怎么办?我还好逃跑,你却正在他巴掌心里捏着,你猜他会不会也搞掉你的一只手报复呢?”。

    穆怀远打了个寒战,拼命安慰自己道:“不会的,不会的,只要大家闭嘴都不说,这事只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袁求生又道:“刚才我在茶楼的外面等你时想起你跟马贤亮比较好,他舅舅可是昆明的大老板,你何必投靠这方脸,去投靠苏老板,有马贤亮的关系,你变成苏老板的亲信时就这姓司马的知道咱们无意中开罪过他,看苏老板的面子上他不敢做得过份。”。

    穆怀远看了他一眼又笑道:“老袁,事情变得紧急时我发现你很有几分小聪明。不过怕是让你说中了,现在茶楼上司马先生正在和哲学系的钱慕方谈买卖,我猜用不了多久钱慕方就会变成他的亲信,所以我也打算先看看形势再说。”。

    袁求生惊道:“谈买卖?钱慕方到手快,上午才与司马先生撞上就开始论及生意场上的事么?”。

    穆怀远嘿嘿笑道:“这稀奇什么?钱慕方也不是一点本事都没有的人,人家司马先生不是看中他脸皮够厚么?”,说完自己先吃吃的笑起来。

    袁求生记起上午与钱慕方一起跟着司马介的事也说道:“可不是么?这家伙想尽一切方法也要贴上你的老板,他就好似嗅到味儿的蚊子一般,有好处时不管死活先扎上去再说。”。

    穆怀远沉吟了一下道:“司马介如今想抢学校建加速器的买卖,他要用钱慕方打探学校里的消息,对不起,搞这事我化学系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说不好还要在钱慕方的脚底下使些绊儿阻他一阻。”。

    其时高能粒子加速器属极尖端课题,不是专业内人甚不了解其中原委,联合大学要建造这技术最缺少的是钢铁,因此才打算先建一座高炉炼钢。穆怀远对加速器一知半解,但对建高炉却是有一套理论可供参考的,物理系搞什么类型的粒子加速器他不必知道,在他心中加速器几乎等同于炼钢的小高炉。

    由于高炉的原因,使他向没注意到自己对粒子加速器的构造全然不懂,但这种事跑到生物系人的脑袋里便是一愣,袁求生不禁惊叹道:“这个司马先生好象有些本事,居然知道加速器要用什么材料。”。

    穆怀远奇道:“你的意思是什么?”。

    袁求生道:“我是说他知道加速器要用些什么样的构材罢。若是让我这生物系的人去做大老板,听到学校要建加速器时定会先是一愣,因为我连加速器是什么也未弄清楚,它上面要用什么样的构材更是一窍不通,这种事情除非学校主动托办,否则在不知情时我可不会贸然插手,你让我去做蜂蜜的生意就不同了,这个正对我专业,要些什么如何鉴赏我都能摆出大道理。”。

    穆怀远听了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着呀,我又对加速器知道多少?我只听几位教授说要建高炉炼钢,他们不说这个我还以为加速器用普通洋铁皮就能搞起来。加速器有多大?内里还须用些什么样的奇怪设备?这我都全然不知,司马先生是从哪里了解到的?”。

    他在迷惑时对司马介不禁又多出几分敬意,敬重这个买卖人懂的比自己还要多。

    又对袁求生道:“老袁,你的话到有一百二十分的道理,看来我要给钱慕方使绊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行得通的。我一走,他们两个不知道又会嘀咕些什么,司马先生会让钱慕方打探些什么呢?是加速器当中要用的钢铁?还是什么奇怪的设备?”。

    穆怀远要对钱慕方使绊,袁求生则甘当马前卒,冷笑一声道:“管他要打探什么,咱们两个还对付不了他一个么?我到有个主意,我假装去与他拉关系和解,只要他愿意跟我说话我就能从他嘴巴里套出他的目标是什么。他若是想兜售设备么?我就把这设备的名字告诉你,你去与苏老板或者马贤亮商量看看他们有没有门路抢这趟买卖。”。

    穆怀远二话不说,将他一只手臂拉起兴冲冲的道:“走,我们去找地方喝茶。”。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意外(03)
    苏同翁得着了穆怀远测出的数据,心中暗自做估算,一斤木头变成近一斤的金属,这金属有百分九十以上的铁,另外尚有部分稀有元素,卖出去让人回炉提炼再到市上兜售的价格则远远不是初始的那烂铁的时价了。但是国内金属交易商于提炼方面有诸多困难,原因之一就是国内主要炼造厂都已陷入日军手里,西南诸地没有大型熔炉可做废铁提炼之用,仅有极少量的土制炼炉,炼制的技术也较差,无法精确提炼各类元素,让这些提炼商用高价收购烂铁他们不会答应,只有同洋商打交道,这些洋商在中国境外有门路提炼烂铁,且精确性也高,可将稀有元素分门别类的从烂铁中提出,只要价钱合适,洋商是愿意出高价收购自己手里的烂铁的。不过洋商甚是精明,交易量小了他们定会觉得划不来。

    苏同翁长期做金属交易,知道越是有本事的买卖人越不会着重于一次性的生意,若要做大,须得打通各处关卡上的人事,包括批文、海关征税、交通运输、市场出售。这浩大的工程只为几吨十几吨烂铁,说出去让行家笑不说,利益实则是有损的。因为初始的部分买卖所赚到的钱要填补消耗在打点人事诸处的空额,这空额历来在买卖交易双方的帐上是查不到的,但做老板的心中都有数,不把这个空额赚回来,帐上即便表明是有所赢利,内里却是亏得一塌糊涂。

    洋商精明就精明在这点上,太小的买卖非是出于面子问题不屑去做,而是估算出利益得失方面于己有损。苏同翁几十年的买卖生涯,与洋商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最初就是与法商做交易,滇越铁路封闭之后又转向英商的怀抱,这次的买卖该做多大才能打动洋商的心他也是胸有成竹的。

    不过做大也有困难,转换烂铁的木材来源暂且不提,如何去防备各方的相干及不相干调查也让他伤脑筋。烂铁也是铁,这物多了定会有人打听其出处,包括做生意的洋商也要问:一个普通的商人手中哪里来这许多的铁质?就算是开铁矿的也只会出售含铁的矿石,而非是半成型的烂铁。想与洋商做生意,手上至少得有一座矿山才能让他们动心,可惜云南一带只个旧有锡矿,其它的矿脉知名者甚少。个旧锡矿名气太大,说在这里开挖出铁矿实在难以令人信服,最好另寻一处大山假称矿脉,位置不要太过闭塞,太闭塞了显得运输不便,洋商有可能打退堂鼓,却也不要过于交通便利,否则大批探矿的蜂拥而至时自己的谎言就会被立刻揭穿。

    这样的位置有好几处,一处是在昆明以北的东川,那边不时的有铜贩贩运黄铜南下交易,因此在东川当有铜矿,那里到昆明交通不便,说成这个地方不怕露馅,只可惜他要做的是用木材变铁的买卖,洋商里专家多得是,不至于连铜和铁都分不清楚罢?除非自己再向孙造书讨一组数据可以把木头转变成铜。

    还有一处是在个旧锡矿之西,那里有时亦会有金属贩子贩些罕见的金属到昆明交易,虽然量不大,但也说明当地有金属矿藏,说成这个地方也不怕洋商不信,唯一伤脑筋的是这里横着一条个碧铁路,昆明的金属商听到这处又有新矿时沿着滇越铁路南下走到碧色车站,再转乘寸轨向西便可探矿,他苏老板的谎言又会被揭穿。

    不开矿手里还能捏着许多的铁坯,这种消息定会惊动各方有心人的注意,只要略一调查,元素转换器的秘密便保不住,“金山银海”是每个人穷毕生之力都想要的,为了这享受不尽的宝贝,众人一起搞掉他一个苏同翁而后再分天下怎么说都划算。

    苏同翁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向孙造书再讨些数据可以把木材变成黄铜要合适些。

    他正打算独自一个人到滇池边去找孙造书时,不想孙造书却出人意料的跑回来了。苏同翁还以为他是在水边遇到什么麻烦了,连忙把他请到书房。

    苏同翁眼中认得最多的还是铜钱的钱字,书房于他来说纯属装饰,里面的四书五经诸典就放几十年也不会见他动手翻一下,只有时见到有身份的客人便会“请进书房”说话,一来显得自己多少有点内涵,二来以示亲近,远不似在客厅待客时那般正式拘礼。司马介跟他他打过不少次交道,书房一次也没进去过,每次都是在客厅跟苏同翁互相蒙骗。孙造书则不同,他本身就是有层次的读书人,又与苏同翁关系极密切,苏同翁请他到自己书房说话另有一途就是两人说的话可以保密,因书房这场合历属私中之私,没主家的吩咐连宅里的佣人也不能进,外人擅入时主人甚可反目断交。苏同翁不懂高深的学术,但这种人情世故却晓得不少,所以才将孙造书请进去好向他问明详情。

    孙造书进了书房后也不与他客气,寻了张椅子自先坐下,翘起一条二郎腿,又用双手抱着膝盖向苏同翁摇头晃脑的笑道:“苏老板猜猜我回来有什么事?”。

    他的口气显得如此轻松,苏同翁立刻猜到他既没遭人的骚扰也没被人殴打,看他脸上神气活现的样子,八成是想到一个高明的点子。

    苏同翁在孙造书面前也不装假,向他靠近两步道:“一个高明的点子。”。

    孙造书禁不住笑起来,说道:“是什么样高明的点子呢?”。

    这个苏同翁却猜不到了,也寻了一张椅子坐他对面暗想道:“孙造书又想出什么样的点子?他光是一个可以转换元素的仪器就足以令世人不能小视,还能有什么东西能让他这般得意的?”。

    摇摇头道:“除非想到的点子是可以把人变成神仙,不然当今世上已没值得你高兴的事了。”。

    孙造书笑道:“那可难说了,高兴的事不天天都有么?昨天附近放牛的小孩子跑我那里去,只一串山果儿我也高兴。这回么,虽然不像做神仙那样叫人开心,可也是值得庆贺的。不过这里面又有苏老板的的功劳。”。

    苏同翁奇道:“怎么还有我的功劳?”。

    孙造书笑嘻嘻的道:“你前两天到我那里去说过些什么话没忘罢?”。

    苏同翁那天带着马贤亮一起去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向孙造书搞数据,其间两个人在屋里聊了很长时间,牵扯到的话题不少,有关乎孙造书的身体的,有关于张敬来的,还有些别的也的确记不大清楚了,至于自己的话可以引出功劳的部分就很难猜到。

    孙造书见他还没猜到,张开嘴向空中吹了一口气笑道:“记起来了么?”,苏同翁顿时大悟。

    他那天去找孙造书的时候还向他提出过一个建议,建议他用鼓风机加大空气密度来凭空变出别的东西。孙造书当时不是拒绝了么?今天怎地主动跑过来提这事?

    苏同翁醒悟之后便点点头道:“我是想凭空变出些东西的,难道你真的想这样做么?”。

    孙造书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不停的做着手势道:“你那天走后我便没安静过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我曾说过,凭空变成复杂的东西不行,但单纯一点的还是可以做到的,只是空气密度再大也不同于纤维可以互相纠缠在一起。你曾喷出过金属块,这里面便大有奥妙,绝不是有个鼓风机把空气密度加大那简单。若是从化学角度来说,空气分子之间是有热运动的,互相之间有极强大的撞击产生的排斥力,一旦这些分子转变成金属时,这排斥力便会马上减弱,但也不会聚集成团,只会散开成微尘。想聚成一团的时候这空气须得先要凝成一团液体,不过当下就将空气凝成一团也不是说弄就可以弄成的,西人多是采用机器冷凝将空气聚成一团液体,一个人再有本事还会厉害过机器么……”。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意外(04)
    苏同翁让他说得脑中一团糊涂,他本不具备高深的理化诸科知识,西洋人用什么方法冷凝空气一概不知。孙造书所说的用机器冷凝空气的方法在欧美诸国多是用的压缩机将空气硬生生的压成液态,只是这种方法所耗财力物力极为巨大,远不是一个人用嘴巴那么一吹就可以吹出来的。

    苏同翁一边听一边不住用手挠自己头壳,他这点好,知之便知之,不知便不知,不似一般奸诈阴险之徒那样不懂尚要装懂,孙造书罗嗦了半天他打断道:“等一等,我说造书,你的什么这呀那的听得我糊里糊涂的,能不能简单一点?”。

    孙造书停下自己的话头想了片刻又道:“我那意思就是这样的,苏老板吹一口气居然吹出两、三块散碎金属,其中定有化合物是可以互相吸引的,只这般才能将散的空气聚集成块。”。

    苏同翁愣道:“可不可以再简单一点?”。

    孙造书也愣住了,伸一根手指在自己额上轻轻敲了几敲忽的抬起头向空中看了一下又说道:“我打算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这一次我想寻些配方可以喷在空气中时用那元素转换器去照射,这样若那配方换成新物时可对周遭的新元素进行吸引,用这种方法许是可以凭空架起一座钢铁桥梁。”。

    苏同翁嘿的冷笑一声道:“这么说便是我上次由打嗓门里喷出过新配方了?我可先说好,那上次喷出的几块碎物落地之后不及片刻就无影无踪了,你用我身体里的配方去凭空架起一座大桥,万一刚架起就塌了,众人找麻烦可不关我的事。”。

    孙造书呵呵笑道:“你愿意我还不答应呢。只是借你的提醒让我又多出个新的想法。这新配方么,我还得另外检算化学方程式。”。

    苏同翁这才松了一口气,发话道:“不是怕你老弟拿我当实验品,我苏同翁吃喝嫖赌样样都来,若是一不小心验出我喷的那几口仙气里包含有梅毒,你去拿这污秽的玩意儿当新配方架起一座梅毒大桥,就算不塌,知道内情的人走那上面心里也发毛。”。

    孙造书禁不住又笑起来,对他道:“这段时间苏老板可把书房让给我住行么?”。

    苏同翁的书房里四书五经之外亦有不少用来装门面的西文读物,他于法文认得不少,别的就差多了,有些以英、德语印制的书籍根本看不懂,胡乱堆放在书架上,孙造书以前在他书房里转悠时见过英文版的理化类书籍,这些书籍现在用在寻找新的化合物配方上大有帮助,是以孙造书要求住在书房里以图方便。

    苏同翁脸上一红,他的书架子上尚有不少像《金瓶梅》、《肉蒲团》这样的足本**,让孙造书住在书房三翻两翻将这些玩意儿翻出来不是让他讥笑么?

    吱吱唔唔的答道:“这个,这个……老弟怎不住你的客房?那里一切都照你以前的样子还未动过。”。

    孙造书背着手答道:“非是我不愿意住客房,只是以前在书房转悠时发现有些阴暗角落里藏有珍稀善本,不知道还有没有其它角落也藏着春宫图之类的东西。对于苏老板的行径我向来是有兴趣的,你虽吃喝嫖赌样样都来,但又未始不是一个品性公道的君子,我只在科学之外再探一探人性本质,并且搞学术者亦是普通人,你这里还有一部《绣蹋野史》我上次只偷看了一半,这回可趁机看完。”。

    苏同翁闻言大窘,起身去书架上寻了一本写着“历代圣人生平”的小册子,翻开头面,里面“绣蹋野史”四个字甚是醒目。再顺手一翻,东门生的老婆与人勾搭的那页让孙造书折了一角。苏同翁大声道:“嗨,孙老弟怎么偏看这污秽的东西!”。

    孙造书正色道:“污秽什么?子曰:食色性也。我不是这段时间身体不适,哪会老老实实一个人在水边待着?早跑到烟花巷里快活去了,看这物激发一下血性说不定对身体有好处。”。

    苏同翁哭笑不得的道:“那好,你激发血性便由着你罢,万一兽性大发想找女人可别自己真的跑出去胡混,这段时间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四处找你,你跑出去让不知哪个家伙绑去了十拿九稳是有危险的。”。

    他最担心的是怕孙造书让司马介无意中撞上了。司马介三番两次的向自己打探孙造书的下落,可见这个人已经开始注意他了,自己诈称孙造书已经死了未必能骗得过这日谍,苏府宅邸的门前门后会不会有日人的探子盯梢很难揣测,孙造书在自己府中成日进进出出若不会让人碰到那才是怪事,但要强把他滞留在家里又不大合适,惹得孙造书光火时便从此一言不发,让他苏同翁干拿着个“金山银海”无法利用时就后悔莫及了。

    苏同翁想了半天忽的在脑袋里蹦出一条妙计,将那本“历代圣人生平”合上往书桌上一丢又对孙造书道:“造书,我想在后院的地下挖一条隧道,一来可以躲避空袭,二来么方便你进出。”。

    孙造书沉吟了一下答道:“你是怕有人打我的主意么?”。

    苏同翁点点头道:“不知道你的意下如何?”。

    孙造书道:“也好,免得大家担心,挖条隧道不经大门进出,由别处,最好是靠近有化学药品收售的地方弄个出口,不过这一来挖掘的工程量就大了,我……”。

    苏同翁与他一起道:“我到有个主意很新奇。”,说完二人相对一怔,瞬即又互相抚掌大笑起来,孙造书笑道:“我让你先说,看看你是用的什么方法。”,苏同翁却摇手笑道:“不不,还是你先说。”,孙造书道:“这样罢,谁都不说,这书房里有纸笔,我们一人用一张纸写上自己主意,些完了大家一对就明白了。”,苏同翁甚是兴奋的道:“好,猜猜咱们是不是想到一处去了。”。

    两个人各寻了一张白纸,书桌上有笔,孙造书先在纸上写了,又将笔交给苏同翁,苏同翁接过笔想了一想只写了两个字:空气。写完也不对折,直接铺在桌上推给孙造书看。孙造书一边笑着一边将自己手上的纸也铺到桌上,只见他的纸上是五个字:化土为气。

    苏同翁一拍桌子道:“英雄所见略同,我就是这个意思,直接把地下的泥土转成空气跑掉,省得请工程队开挖隧道。并且这种速度也快过一锄一铲的挖。若是现在开始,不几个小时就可以挖一条贯穿昆明的地下隧道。”。

    孙造书却摇头道:“不然,苏老板忘了普通隧道也有各处支撑的圆拱么?随便开一条土道若是有的地方强度不够便会塌陷,我们先得找人在纸上设计。这隧道该挖多大,各处支撑物强度几何做到心中有数,到时挖出一段距离时便要在四壁将软泥再转成钢筋……”,他刚说到这里苏同翁却一拍大腿叫道:“哎呀!糟,这重要的事竟然忘了。”,一拉孙造书的手说道:“造书,有件事出了意外要让你看看。”。

    孙造书随着苏同翁出了书房到了宅子的后院,苏同翁将他带进那间放置“金山银海”的小屋又反手关上了门,指着地上堆的一堆奇形怪状的物什道:“你方才一说钢筋,我立刻想起这事。若是用这些含着许多杂质的物器转作金属,那便是一堆派不上用场的次品。”。

    孙造书也一拍大腿惊道:“疏忽了,我虽有时也想过这事,但心绪得胜时便没把它过份当回事。”。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意外(05)
    他也的确是有点骄傲,当初尚未进行元素转换实验时他就为了求得一丸高纯度的放射性元素伤过脑筋,今天身上的诸多不适说到根子上皆是因此而起的。不过自从实验成功以后他的心绪一直处在兴奋状态,加之机器又是苏同翁掌管着用,许多的内详他还未曾亲眼看见,对于之后变出的诸多事物是否纯正并不关心,反正只要变得出黄金白银就行了。可金属器材中偏生有些是与杂质含量有莫大干系的,好比做铁素含碳量过了某个百分比就是一块烂铁,只有低于这百分比才可称作钢,而钢里面又有高碳钢、低碳钢之分,论及强韧性,高碳钢不如低碳钢,烂铁就不值一提了。用烂铁做支撑物那是比之木材也不如,不但缺少韧性,而且容易生锈。

    这世上诸般事物的千差万别有时就在分毫之间,不止钢铁,其它合金亦是如此,比例稍有差池,合金的性质就变了,熔点沸点相差几百度。

    孙造书拍过大腿之后又一跺脚,口中喃喃自语道:“疏忽疏忽,其实我一早就明白这其中的内涵,偏是一看到能把泥碳变成光灿灿的黄金时不由自主的便在心中得意。这世上的元素互相掺在一起,比例不同时合成物的性质便有异。唉,我怎这失算,如今生出来的东西几与原始的矿石差不多,都是要回炉方可再生利用。”。

    苏同翁对他道:“回炉重炼我也想过,只是在国内大型钢铁厂已经全部陷在日人手中,西南地区纵有土法冶炼,出来的产品质地也定是不纯,惟今之计是把变出来的金属转手卖给英商,这些人在缅甸各处都有相熟相通的西式炼炉,想发财就要往境外打主意。”。

    孙造书怔怔的看着苏同翁,过了一会说道:“你还想靠这机器发财么?现在可不是滇越铁路那时期了,滇缅公路比滇越铁路难走一万倍,几块烂铁谁会花那大气力运出国境?这路走不通,你还是另打主意罢。”。

    苏同翁阴笑道:“这事你不用操心,我自有门路。只不过昆明附近没有铁矿,到是在别处有黄铜贩子来昆明贩运过黄铜。如今还得劳你动动脑筋,搞一组数据能把木头瓦块再变成铜,杂质虽多,可正因为这样那些洋商才觉其中有利可图。只要他们一回炉,提纯的玩意儿里还怕少得了金子么?”。

    孙造书大悟道:“怪不得,你八成是看中的这一点。洋商若知道你供给他们的次品里含有不少其它元素,大可低价收购而后运到境外回炉提纯,反手又可将提出来的其它元素转卖给下家。”。

    苏同翁轻轻拍着巴掌笑道:“对呀对呀,咱们变出来的又不是纯粹的矿石,这里面包含的其它玩意儿比矿石里要多得多,我卖这东西给洋商跟给他们金条一般无二,余下的只看老弟的手段,设那么一组数据调动这机器,让变出来的东西里包含的贵稀金属越多越好,只要一斤废品里有一成的贵稀物,还怕那些苍蝇不会哄过来抢么?这样既可瞒天过海,又可大发洋财。”。

    孙造书五体投地的赞叹道:“苏老板,世人说无奸不商,这话我方信。几块不成材的废物到了你的手里就变成金子那值钱,换了我便傻眼了。”。

    苏同翁哈哈笑道:“这话只对了一半,非是我奸诈,而是买卖人懂得用心做事。世上的事除去天塌下来没法挡,余者无不是没有破解之道的。几块烂铁在普通人眼里只当作垃圾一般的扔掉,却往往不知道垃圾腐烂后还可变成肥料。聪明的买卖人能让任何事物赚回它的价值,这便是说天下没有无用之人。”。

    孙造书听他一说越是佩服,轻抚手掌说道:“无怪乎你可以做到大老板的地位,这也是自己确有这本事。”,话头一转又道:“不过隧道就挖不成了,但你既觉得有人在动我脑筋,我便信你,大不了从此不出门。”。

    苏同翁心里巴不得他这样说,但又一转念,且不说孙造书出不出门,万一别人偷偷摸进来打探怎么办?他躲又无处躲,摸进苏府的若是日谍司马介不正好象瓮中捉鳖么?

    苏同翁皱着眉头略一考虑便道:“我看这样罢,就在这屋里造一口竖井,也不用太深太大,躲一、两个人就行。”,孙造书问道:“这是为什么?”,苏同翁道:“万一不慎有外人闯进来寻你,你可躲一躲。”。

    造竖井甚是简单,只要地下的土质好,亦不用计算受力构造,按先的那法子用元素转换器往地上一照,泥土变成空气跑掉,下面就是一口可以藏人的土坑,上面再用杂物盖住,只留一个活动的暗门进出即可。

    孙造书向没什么机会多使用自己发明的科学器具,以前只用这物转换过一次煮茶用的泥碳,这次要在地上挖井,乃是将泥土变成空气,泥土中所含量较大的多是硅素,将硅变作空气可有数种选择,要么是变作氢气,要么是变作氧气,亦或还可有氮氟氖等等气体元素可变。

    孙造书怕瞬间产生的其余气体过多不好发散而憋坏自己掘井人的身体,调了个数据是将泥土变作氧气,反正这气体平日就在大口吸取,再多也不会于身体有害,不似别的气体会导致缺氧而昏厥。岂不知这下他却犯了个大错误,原来普通人平日所吸空气中所含颇杂,各类气体皆有参与,非是只有氧气一物,而且人体吸收氧气亦不可过浓,否则反而会因此中毒昏迷。

    那元素转换器一经打开照射,地上的泥土顿时转作一大团氧气。须知泥土的份量远大过空气,一旦将之变成气体,那所经绿光照射之处十数斤泥土呼的一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好比原本聚在一团的超高压气体如今肆作无拘无束的狂滔向四面八方喷了出去。

    苏同翁和孙造书不及防备,呼吸之间硬生生的让激荡的氧气从各人的鼻孔里压进身体,这氧气既纯亦浓,吸得也多,随着屋中高压气体的冲击,轰的一声把两个人并地上的杂物卷起抛在墙壁上撞了一响。苏同翁还好,他一向养尊处优,身体棒过孙造书,撞在墙上哼一声总算没大碍,从地上爬起来去看孙造书,只见他仰面躺在地上,鼻孔中淌出丝丝血水,嘴角也在冒白沫,手里仍捧着自己那又爱又痛的“金山银海”一动不动。那元素转换器到亏了他的身体做肉盾,只把尾上的电线扯断了,别处还好好的。

    苏同翁不知怎地有点想发笑,这笑可不是发自他内心,只觉身体里有个地方发痒引得嘴上咕咕的怪笑。他吃了一惊,暗道:“老子怎地在笑,现下的情况哭一哭到比较贴切。”。努力将一双眼睛挤了挤试图搞两滴眼泪出来应景,不挤还好,一挤之下眼前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继之又是一黑,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晕倒在地上了。

    事物化做乌有的现象苏同翁其实还是第一个见的,当初孙造书的元素转换器刚做好他就用一副挑子把那仪器挑到自己设在昆明的货仓中打算用纯锡变黄金,不想因为数据调得不对,接二连三的将两、三锭云南大锡变成蜕变速度极快的物质,有的便在他面前凭空消失,有的还算留下一丝痕迹叫他有所见识,但无论是怎样蜕变也不似今番这样直接把泥土转成氧气来得迅猛。

    <b> 说:</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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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意外(06)
    他去转变云南大锡中间多了个元素蜕变的过程,巧就巧在进行蜕变的那物是世上从没有过的玩意儿,内里的理论如何自没什么人知道,只看见一块百余磅的锡锭冒一阵青烟便无影无踪了,有的通体发亮后便隐得不知去向,连苏同翁后来也怕,既怕白费了所剩不多的云南大锡,也怕搞出个什么可怕的元素把性命搭上。亏他当时没突发奇想要用云南大锡变空气,否则那百余磅的金属所产生的气体膨胀开来便会如同一枚威力极巨大的空气炸弹将周遭的一切撕成碎片。

    他虽已预先见过元素化为乌有的事,但一来当时没出什么要命的大事;二来他肚子里所想的全是利益相关,云南大锡没了在他苏同翁眼里就是“完喽,又白白耗了老子一坨金子。”,全不会想到万一锡素变成空气时自己会怎样。三则他做为一介商贾,科学诸般知识有限,眼睛见到的事物未必会联想到相关的危险,若是孙造书就不同了,他肯定会有所防范,今日挖掘“竖井”之先便会考虑到一旦泥土变成空气时有什么不一样的后果。

    只是他并无苏同翁那样的遭遇,况且凡是他转换的事物多半是安全的,甚少像苏同翁那样不知天高地厚一下蹦出一个主意,就如同苏同翁提议在地下挖掘隧道一般,他一张嘴就是“英雄所见”,再么就是“不几小时就可以挖一条横贯昆明的地下隧道”。孙造书到是与他一般的“英雄所见”,只内中又多了隧道各处支撑强度的顾忌,这便是买卖人与学者考虑事情的不同之处。

    孙造书少了苏同翁转云南大锡为乌有的经验,今日便吃了一个大亏,光想着把泥土变作氧气时可快过凭双手挖掘,全忘了计算十几斤泥土变成气体时体积会有什么不同,苏同翁不在他耳边呱呱乱叫时许是会凭籍着学术人的谨慎多多考虑自身安全,苏同翁轻描淡写的说“也不用太深太大,躲一、两个人就行了。”,这话跑到孙造书的耳朵里便是“随便在地上变个坑出来就得了,这还不简单么?”,他孙造书是学者又怎地?学者也有犯懒的时候,苏同翁不是说要变个坑出来么?这好办,一照就是,元素转换器对正地面一照便出事了。

    苏同翁醒过来时已是日上正午,四下里一看,孙造书仰面倒在一边墙根下不醒人事。

    苏同翁爬过去用手指在他鼻孔下一探,还好,气息尚存,又将他扶起靠坐在墙壁上轻声唤道:“喂,喂,造书,你醒一醒。”,见他没动静,又伸手指轻轻掐他的虎口、人中诸处,不一会孙造书眼皮子慢慢睁开了,吐了一口气说道:“胸膛这里好痛。”。

    苏同翁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为是遭到飞机的空袭了,抬头向屋顶看了看,上面并无炸弹坠下时穿透的窟窿,但地面确确实实是有个土坑,土坑不大,只半尺余深一尺见方,若是炸弹炸的又不会只这一点,他一边摸自己脑袋一边嘀咕道:“奇怪,哪里来的炸弹?”。

    孙造书心里比苏同翁要清楚得多,方才他用元素转换器去照地上的土质时便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想加以改正时却已经晚了一步,这时听苏同翁猜测是中了炸弹,便将手里抱着的仪器放到地上说道:“是我们自己搞出来的,这里没炸弹。”,说着又用一只手在自己胸膛上轻轻揉搓并向苏同翁作解释。

    他知道苏同翁于高深科学理论所知有限,也不往细里讲,粗略的将一斤泥土大概可变作多少升空气说了一遍。他一说完苏同翁又是惊叫一声,喜不自胜的道:“啊哟!原来还有这般变化么?”。

    孙造书见他面带喜色,不知他想到什么了,问道:“你有什么高见?”。

    苏同翁一旦明白泥土转成空气的大道理后心中忽的又蹦出个奇想,他方才已经遭那高压空气的冲击,后果如何是一清二楚的,不经意时还以为是中了炸弹,倘若把这变故转到军事上去,他奶奶的在地上随便掘一铲硬泥便可当作炸弹卖给部队,这种生意做起来可不得了,人说一本万利的买卖如何如何,有取用不竭的土地哪里是一本万利?一本万万利也只是九牛一毛,比用云南大锡变黄金还要来得便宜。

    苏同翁越想越美,将方才受的惊吓抛到九霄云外,双眼禁不住眯成一条缝,又从那缝里射出比元素转换器还要厉害的无形目光盯住孙造书笑道:“呵……”。

    孙造书心中一动,暗道:“他又有什么馊主意?”,脑筋急转了两下突的明白了,还没等苏同翁开口便坚决的摇头道:“不干!”。

    苏同翁收住笑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你干什么?”。

    孙造书正色道:“你想让我搞出这么一种东西,可以把石块泥巴转成空气炸弹。不干,不干,杀人的事不用找我。”。

    苏同翁见他一语点破自己贪念,连忙改口道:“是啊是啊,这种事怎么能让你这纯洁的人去做,造书,你可误会我了,我哪里是要让你干这个?不过你一说到提醒我了。世上战火纷飞,历来少不了硝烟二字,如果把战场上的火药都改作高压的空气,至少于环境要有益。人么,恶习难改,由着他们自生自灭罢,何故去破坏地上的草木呢?我知道树林里的狮子老虎虽然凶残,但这些野兽至少不会把空气弄得很糟。”。

    他一番话绕来绕去总是离不开转泥土为新式炸弹的范畴,可是嘴头来得,说得自己无形中在无奈之外多添道光环罩在身上的样子。

    孙造书一怔,暗道:“他说得到有几分道理。”。

    岂不知向来“有几分道理”便是“很有道理”的意思。

    孙造书是个具备高深知识的人,他这样的人又一般的多会关注周边环境,什么空气是否清新,居所是否雅致,哪处山多何地树少都会计较。中国历代先圣从来都把个人居住环境看得极为重要,若非是远避战火的山野断不会轻易安居。可惜世上的战事逐年发展,战火的波及面越来越大,硝烟越来越多,火器普及之后但有战争便是玉石俱焚草木燃尽,当下的世界说到底是火药称王,这物虽于人类文明进步有不可替代的功劳,但用滥了也难说不会阻碍文明的发展,及至日后炸弹的威力越来越大,今天阿甲要给点厉害看看扔几个,明天阿乙不服气又回敬几个,再么阿丙也想叫世人认识自己手段也抛几个显显威风,大家都这么干了人类就没地方可以生存了。论及对自身生存的根本之地的保护,人有时确是比不上林间的野兽。

    苏同翁到是说得一针见血,人类恶习难改之时不如将他们撕杀的武器造得再先进一些,只叫两个武士去拼杀,草木山水却可免于同归于尽,这样当两边打得筋疲力尽时尚可有好山好水以供其喘息,说得直白一点那就是叫唱戏的人不要入了化境时连舞台也拆了。空气炸弹一物好就好在扔出去时没有硝烟,这样就可尽量少的波及到人之外的事物。

    注:空气炸弹也叫云爆弹,号称“亚核武器”,975年4月,美军在越南使用5架-3在春禄地区投下多枚云爆弹。地面死者尸体完整,无弹片杀伤痕迹,嘴巴大张。死在隐蔽工事内的士兵因为云爆弹耗尽了空气中的氧气,死前都抓破了自己的喉咙。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意外(07)
    孙造书多聪明的人?更何况元素转换器是他的杰作,内里的原理清楚过外人,他搞技术的一旦发现自己造的玩意出了差错,马上就会思索个中道理,苏同翁还没显出那层意思之前他已在心中有所考虑了,苏同翁一表露贪婪用心,这边孙造书立刻明白自己的设计于人类文明发展历史上所产生的另一个影响会是什么,但是让他动杀机他一时还做不到,苏同翁甚是会摸他思路,一番无奈中又显义正词严的大道理居然让他有点儿动心了。

    眼下中日战争方酣,国人抵挡日军的攻击最缺的就是炸弹,这且不说,就日后将日人赶出中国,也须要知道主要战场位置是在中国境内,大战打下来死伤的人数暂且抛到一边不计,物产资源被焚毁的又有多少呢?论到底吃亏的还在自己这边,因此最聪明的战争打法就是打则打矣,尽量控制战火波及范围,波及范围越小,战后的重建也愈快。

    空气炸弹没有硝烟,原料也多,几乎是一种“干净”的战争武器,这物并可替代当世一切用来发射弹丸的火药。因枪弹发射弹丸的原理其实只是利用药筒中储存的火药点燃后产生的气体膨胀做推力;与火药相比,压缩空气尚有好处就是不会腐蚀弹膛,于武器的保养大是方便,不像现行的枪炮隔一段时日便要用通条擦拭内膛诸处,甚有可能连储存火药的药筒弹壳也用不上,直接将弹头以下的部位尽都转变作气体就是,省了枪械需要抛弃打空的弹壳的设计,枪炮结构将更加简单。

    孙造书想得比苏同翁可要深远得多,但这一来他有些问题就要去请教枪械设计专家。国内的武器生产地此时差不多全落入日军手中,枪械设计人员东逃西散,西南诸地无法组成一条完整的生产线,包括新型器械的论证、原型制造、检验、审批、建厂等等都不是个把两个人可以办到的。相对别处而言,在各项技术上有些权威的还得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尤其是联大的工学院,在机械制造方面有说话的能力。至于新型枪械的核心技术么,找联大物理系的好友郑泗江拉关系,请他物理系的教授出来说话,这些人学术上有威信,向上面打报告时可绕过下面的许多小鬼直接面呈机密,办起事来比普通人省心万倍。

    孙造书就这么想了片刻便对苏同翁点点头道:“苏老板说得也有些道理,不过我还要去问问别人的意思。空气炸弹若是行得通,那就是事关军事物资了,搞军事物资没人撑腰怎么行?你平时不是也担心的这个么?”。

    苏同翁让他一提醒,如当头遭了一瓢冷水般清醒过来。他平日最怕的就是手里的“金山银海”让世人知道了去,这宝贝的事还是自己一个人晓得的好,不然秘密透漏给别人时无端的招至无妄之灾才亏得大哩,遂又连连向孙造书摇手笑道:“哈哈,说笑说笑。空气炸弹传出去时不是连你的元素转换器也暴露了么?你猜到时会不会大家贪得无厌自己人先打起来呢?”。

    孙造书一愣,这个问题他早听苏同翁说过,那还是元素转换器成功之后的事,自己念及联大郑泗江的友情并赵忠尧借出镭素的恩惠想变出一大锭黄金相赠,苏同翁说什么赠出黄金之后定会有人追查原委,一来二去查出在昆明有这么一个空前绝后的宝贝时众飞天大盗军事阀系纷纷操家伙前来哄抢,外敌未御内争又起,为了报个人的小恩小惠,遗失国家大事未免得不偿失。如今又听苏同翁老调重弹,他心中左一下右一下的便权衡不定了。

    苏同翁见他面色凝重,知他心中在盘算计较,怕他一时性起不顾后果的自顾行事,略想了一下便笑嘻嘻的道:“不过放这个念头不用又好象有点对不起良心,不如这样,我去请郑泗江先生过来与你商谈,看看他有什么好说的。元素转换器的事他是个知情人,也不用对他有什么隐瞒。”。

    孙造书方想到郑泗江,苏同翁就提出要找他商量,这个买卖人简直如自己肚中的蛔虫那样把他孙造书的脉路探得一清二楚,孙造书禁不住嘿的一笑,答道:“老苏,我正在想他呢,你就提出来了,莫非你会看透人的心思么?”。

    他与苏同翁交往许久,多是称呼苏同翁为“苏老板”,从未叫过“老苏”,非是因为苏同翁年岁长过他而不好这样叫,实是心中一直把苏同翁看作一个买卖人,因此从称呼上就与之有那么一层薄薄的隔膜,如今头一次叫苏同翁为“老苏”,就好似他叫郑泗江“老郑”一般,那层心理上的隔膜已悄悄化去。

    苏同翁与他交往经年,从未听他这样叫过自己,略一怔下情不自禁的挠着自己后脑勺讪笑道:“嘿,他妈的,我老苏有这本事么?”。

    他在昆明做大老板,也是向来只听人叫自己“苏老板”或者“苏先生”,因他的名字叫苏同翁,就算同行辈份相当的也不大叫他“苏翁”,而是改成“苏公”以示不是缩称他的大名。唯一叫得亲切的只马贤亮这个假外甥称他做“舅舅”,“老苏”二字好似与自己没甚么缘份一般,如今从孙造书口中道出这两个字他心中先是一阵别扭,暗道:“我老么?”,后一看孙造书的脸色,上面多了一份诚挚,又暗道:“是了,差不多总有这一天的。”。

    他做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守得牢诚信承诺,只要不失信于人,总有那么一天别人会当他是朋友的。孙造书就在没叫他“老苏”之前其实两人之间已是非常融洽了,所缺憾的只是孙造书心中尚保持着读书人的那份清高,不愿与他拉近关系,这次让苏同翁如腹中的蛔虫一般探到他想见郑泗江,两个人的念头撞在一处时孙造书便再无什么顾忌了。

    他是这般当苏同翁是朋友,苏同翁却不似他一样的想法。苏同翁是多少年的人际交往经验了,与任何人打交道都跑不了要在心中设置一道防线,这叫“不随便相信任何一个人”。孙造书脸带诚挚拿他当朋友看时,他心中反是一紧,知道以后与孙造书一起做事许是容易走极端,要么亲密无间不分彼此,要么便会反目成仇,自己只不过是个利字当头的商贾,许多的事不像外面那样讲究形象,与钱这玩意儿打交道时勾心斗角丑态百出是惯常见的,孙造书会不会以读书人的眼光来要求自己呢?

    讲清高便没有钱可以赚,要赚钱就得放下架子。孙造书是个财神爷一般的人物,既要把他牢牢的捏在手心里,又要不使他变成一根刺扎入自己肉里,这两方面的分寸可得好好拿捏拿捏,因此苏同翁并未直接回应孙造书,而是中间拐了一道弯,骂了句脏话将后的称呼隐在其中,那意思是告诉孙造书:叫我“老苏”可以,不过我“老苏”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用你的标准来要求我。

    孙造书也不知道是不是理会了苏同翁的话意,笑道:“我发觉苏老板是有些非凡的才智的,凡事跑到你的脑袋里换个花样出来就是谁也想不到的杀着。不过我此刻也有了些更奇特的想法,我何必把泥土转变成氧气这只能辅助燃烧的元素呢?不如再做成可以自燃的其它气体,到那时,一颗炸弹扔出去,先是膨胀开来的一爆,再是大面积的燃烧,若是侥幸还没烧死的又会因为空气中没有了氧气而窒息,一弹三用,就身上穿着铠甲的人也难活命。”。

    苏同翁听了在身上暗暗发了个寒战,想道:“这些读书人比老子还要狠,尤怕对手不能死绝,连炸带烧又加上一闷,连蚊子也活不了半枚。”,口中呵呵的干笑几声应道:“这不是连苍蝇也跑不掉一只了么?”。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意外(08)
    孙造书的一弹三用后世称为“云爆弹”,以化学合剂当作弹丸装药,主要以化学合剂炸开后形成的易燃云雾做二次杀伤,威力比之普通火药还要厉害,世人亦有按装药不同而称之为“汽油弹”、“气浪弹”的。

    云爆武器始于德国,但欧战中一直处于保密状态,大规模公开使用是数十年后的越南战场,那却是由美国人率先投掷的。孙造书的提议既非始创,又非独创,科学历史中自没有他的名字。苏同翁从未听说过云爆技术,单只在孙造书口中探得个粗略的概念,心中发寒时把罪恶之源的帽子戴到他的头上。

    其实这也怪不得孙造书心狠,他读书人中搞研究的将一项技术玩得纯熟时往往能举一而反三,手中的玩意儿可以另生出些什么用途自是异常关注的,好比做养了一只鸡知道会下蛋,难道除了下蛋外就不能吃肉了么?再就是鸡毛也许可以做成棉衣的填充物?或者是养的原来是只公鸡还能打鸣儿报时?甚少有人会专门为了杀人而做研究的。实则是技术到了可以变通利用的那个领域时不知不觉的就会被吸引过去,然一旦发现危害甚大时众学者又往往克制自己欲求斩钉截铁的止住探知的步伐,数年以后的核子武器研究便是极经典的例子。

    孙造书此时的心情与此相同,因未见过“一弹三用”的威力,所以先把理论准备好了,反而是苏同翁这样的非学术人对战争道义看得重过杀人的理论,未见地狱先生戒心,只是利益熏心时会想些怪方法保证自己从中获利。

    他怕此时说不好听的话会得罪财神爷,只好顺孙造书的意思拍他马屁。孙造书不知苏同翁心中的想法,笑呵呵的道:“虽不敢说连苍蝇也走不了一只,但也绝对是超越当今一切武器威力的先进技术。”。

    他方才被高压的氧气冲击,鼻孔尚有血丝,嘴角依有白沫,一笑之下更是显得面目狰狞,苏同翁冷笑一声背过脸道:“但愿这技术永远不要使用。”。

    孙造书忽的又一拍自己大腿道:“啊呀,这不是解决了么?”,苏同翁一听便猜到他又转出个新念头,头也不回的冷笑道:“又有什么杀人放火的好方法出来了?”,孙造书啧了一声十分不满的答道:“怎地这样说法?我又不是个天生的刽子手,我是说一开始要想办法的那个问题有结果了。”。

    苏同翁暗道:“一开始的那个问题?”,略一回忆,这才醒悟是个如何将空气聚在一起的难题,又回过头去看孙造书。

    孙造书用袖子在自己口鼻上一擦,将唇边的白沫和鼻孔下的血丝擦掉,说道:“你当初用口吹出的空气可不是单纯的什么氧气或者氢气,那是含氧的碳氧化合物,化合物被转换时所含的不同元素就会变成不同的其它元素,内里许是就会带有什么磁性的玩意儿也说不定。”。

    一说到技术苏同翁便开始头大,急急的打断孙造书的话头道:“喂喂,你说简单点好么?我怎地又听不明白?”。

    孙造书叹口气道:“好比作我们大家喝的水,咋一看上去清澈透明好似一点杂质也没有,实则就算是一滴水也是由氢气与氧气二者组合而成的。”。

    苏同翁连连点头道:“嗯嗯,这个我听说过。”,孙造书又道:“假设我用这元素转换器去转换一枚水的细小微粒,其中的氧若是变成黄金的话……”。

    苏同翁听到“黄金”二字眼前就是一亮,满脸和善的望着孙造书笑道:“呵……”。

    孙造书见他脸上又显贪婪的神色,大为瞧不起,翻了个白眼给他继续道:“那么氢气就或者变成碳硅之类的。它们二者本来是组合在一起的,这下就出稀奇了,碳硅二素与黄金结合在一起是个什么玩意呢?二碳化金还是二硅化金?又许是五碳化三金?七碳化四金?倘用什么方法让空气中的诸多气体元素产生化合,管他妈的氢氧化合还是氟氧化合,只要结成了化合物我就好转变了。”。

    苏同翁喜道:“可以凭空变出黄金白银么?”。

    孙造书正经八百的点点头道:“就算是变成的化合物也可以提纯的。”。

    苏同翁有个习惯,无论什么事只要与钱挂上钩他便会拍胸膛说“我全力支持你”,这次也不例外,孙造书的话刚落地他便大声道:“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全力支持你!”。

    孙造书道:“私造一枚空气炸弹投出去引爆,氧气这物一向是助燃的药剂,空气燃烧时极多的部分会变成二氧化碳,用这化合物转成带电极的磁性元素,空气就正好可以聚到一起了,面积又大,捞的东西也多。”。

    苏同翁一生最听不得的字眼就是个“捞”字,有这个字在他做起事来往往又会不计后果,遂将先的良心道义抛至脑后,从地上跳起来叫道:“那还等什么?快快将这伟大的技术投入使用罢!”。

    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物理系人早已暗传国人中有先进份子搞出了不得了的尖端技术,物理系的几个头牌教授目光深远,知道这种技术让世人探到了势必引起一场内乱,眼下大敌当前,外辱未御之际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人搞内讧。理学院院长吴有训悄悄叮嘱本系诸师,关于那神奇的尖端技术的事绝不要说出任何话去,若有人查问,便一股脑的揽到联合大学头上来。

    众人心下自是明白吴有训的用意,那便是要用自身去给外人当肉盾。一则联合大学名头不弱,万一不幸真有人以为联大有什么不得了的尖端技术想持强掠夺时,手段上不得不略有收敛,说得透彻了就是会使用政治手腕,但不会动用军队打内战。二则倘是又不幸让人真的动用武力来大学校硬抢,就算掘地三尺也是白费力气,联合大学的人拼光了那技术也不会让野心家得去。

    郑泗江虽只是一个普通教员,但论起对元素转换的见识,比之其他教授还要知道得多,他本有心向本系同人简单作些介绍的,让吴有训抢先一步压下去了,原因也很简单:战争期间须防备泄密。因此郑泗江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不过联合大学物理系教授不愧是当世的才俊,几个人聚在一起仅凭赵忠尧当初在实验场地门外听到的只言片语就推测出元素转换的大致轮廓,唯一缺憾的是孙造书手中所捏的诸多关键方程式众人无法算出,这亦是时运所限,算来算去又走到张敬来的老路上了,由此引出联合大学物理系要建加速器的事。

    张敬来的路子只不过是借高能粒子轰击元素产生蜕变现象,这工作当世物理界有些本事的都在做,并不怕被外面的人知道,因此吴有训并不阻拦,反而大力支持。

    郑泗江自孙造书实验成功之后就再未与他见过面,除去吴有训的叮嘱之外,孙造书那边的合伙人苏同翁也甚是小心谨慎,几乎将之软禁起来。他还担心孙造书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有时候想去苏同翁那里拜访,但又牢记吴有训的叮嘱,尽量将一颗不安的心忍住。

    他人在联大,外面的消息却传说得多,苏同翁没几日新开张一间商行,本校中文系有个叫马贤亮的原来还是他的外甥。这到奇怪,郑泗江与苏同翁交往也算比较早的了,左右也没听他说过有个外甥在联合大学读书。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意外(09)
    郑泗江身为学校教员,虽不是与马贤亮同系,但也是他师长一级的人物,查他的底细远方便过外面的人。马贤亮的案卷上写明他是浙江的,那苏同翁却是越南华侨,这两个人再怎么往一起凑也不至于是亲戚,除非苏同翁的身份是假的。

    郑泗江宁肯认为马贤亮的身份是假的也不会去怀疑一个大有头面的人物会用假身份,思来想去隐约猜到苏同翁和马贤亮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什么他不清楚,看苏同翁新开张的商行让马贤亮做经理的架势,这个秘密定是与两个人的生死有关,否则以苏同翁的身份大可不必理会一个尚未入世的青年。

    郑泗江心中是这么想的,行动上却不好去查探,他最为关心的并不是中文系某同学是否与人有什么秘密,而是不知道自己老友怎么样了。孙造书搞出了可以转换元素的技术想必是要金有金要银有银,好日子过得舒畅时以他的人品断不会忘记朋友的,不料那天见识到他的技术之后孙造书就如泥牛入海再无任何音讯了,难道苏同翁……

    郑泗江想起自己物理系几个头面人物所担心的,心中止不住的发虚,有时便会暗想怕是孙造书被苏同翁杀人灭口了,目的是苏同翁想从此独占那元素转换技术,若是这样的话,当初直接参与那技术的人除孙造书外还有自己和一个姓刘的车工,那姓刘的车工也是一直无他消息,说不定已经让人暗里给杀掉了,剩自己一个幸好有联合大学撑腰苏同翁未必敢乱来。

    郑泗江就怕让自己猜中了,有时甚想去向吴有训述说,看看他有什么见地,但这种事只是自己一相情愿的猜测,说给院长听许是会让他笑话。左右为难了好些时,忽的有系中同人说中文系马同学有事在办公室找他。既是姓马的同学,又是中文系的,莫非是苏同翁的那个所谓“外甥”么?

    郑泗江甚是诧异,但又觉得此事应当在意料之中。以往都是自己去找孙造书见面这才能偶尔遇到苏同翁,苏同翁若要想找自己就必须托人了,他“外甥”既在中文系读书,这可是个近水的楼台。

    马贤亮果然是受苏同翁所托来物理系请郑泗江的,他对郑泗江的大名早有所闻,前些日子在滇池的水边听孙造书与苏同翁在屋里说话时言谈中就透露过一次,更早则是在孙造书还没有搞成元素转换技术时,于某个黑夜在联大郊外听见过孙、郑的对话,其时虽未见到郑泗江的面孔,但心中已猜到他是联大的员工。苏同翁此番让他请郑泗江,指明是物理系的,马贤亮立刻又猜到郑泗江说不定也知道“金山银海”的事,甚有可能他还是参与设计者,来见郑泗江时非是态度上显得毕恭毕敬,连心里也有几分崇敬,知道这种有本事的学者毕生难遇见一次,如今让自己接二连三的遇到两位,单用荣幸二字已不足以表达心情了。

    郑泗江对马贤亮也是久闻大名,他如今是联合大学临近毕业青年中最无后顾之忧的,年纪青青已当上了什么商行的经理,前途不可限量。

    因为是苏同翁的亲戚,郑泗江看马贤亮自有另一种眼光,见到他时嘿的冷笑一声道:“是中文系的马贤亮么?”。

    马贤亮给他鞠了一躬答道:“是。”。

    郑泗江遂言带讥笑的又道:“若是让我猜,你来找我是受你‘舅舅’所托罢?”。

    马贤亮早猜到他跟苏同翁关系非浅,自己还没表明来意郑泗江便知道是苏同翁在找他,可见苏同翁暗中把什么都跟他说过了。

    于是点头应道:“郑老师说得好准,确是我舅舅想请您。”。

    郑泗江此时对苏同翁正抱有戒心,怕他居心不善想杀人灭口,连想也不想的对马贤亮道:“不去。”。

    马贤亮先是一愣,后又低声说道:“舅舅说请您不动时就让我说是孙……”。话音未落郑泗江便小声喝道:“你见过他么?”。

    马贤亮答道:“没见到,只在门外听他说过话来着。”。

    孙造书既能说话,那就是活得好好的,郑泗江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他应该还好罢?”。

    马贤亮记起在滇池水边他听到的话,便对郑泗江道:“这个……我也难说,不知怎地好象说掉头发的事,又不知怎地说到要去国外寻医的事,弄得我也稀里糊涂的。”。

    郑泗江奇道:“他年纪青青掉什么头发?”。

    时值人类对射线辐射疾病研究未深,诸科学文刊上此类报道甚少,一般普通学者难以了解辐射疾病的症状,这种现象除非是落在吴有训等人的眼里,否则别的人定难究其原因。郑泗江只是一介教员,射线知识比上面的教授差了一大截,更不用说射线疾病已干系到医学,他是个医生还会想得深远一点,却又偏偏是个教授物理的,想来想去也想不通孙造书所谓的“掉头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病理。

    他抓了一阵头皮之后又对马贤亮道:“你知道孙先生请我去做什么吗?”。

    他在马贤亮面前可不会孙造书长孙造书短的,两个人虽是好友,外人面前还是不好不分尊卑,否则听在别人的耳朵里会以为孙造书没什么威严。

    马贤亮道:“这我不知道,只是舅舅对我说若凭他的名号请不动郑先生时,大可提一提孙先生的名字。”。

    郑泗江一怔,忽的又哈哈大笑起来,一拍马贤亮的肩头笑道:“哈哈哈,苏老板是想看看他在文化人眼里值多少份量,这个老狐狸可会打算。”。

    他一向疑心马贤亮与苏同翁关系不正常,根本不信这二人是亲戚,因此说起话来也不会给苏同翁留面子。马贤亮却因他与苏同翁关系非浅,由着他去叫苏同翁“老狐狸”,心中暗道:“许是两个人之间叫惯的。”。郑泗江笑了一阵又道:“好,我去,你告诉我是在哪里见他们?”,马贤亮答道:“是在舅舅的府上。”。

    待他从郑泗江的办公室出来,走了几十步,身后一只手搭上肩头,回头一看,是化学系穆怀远,便答话道:“穆怀远,怎么是你?”。

    穆怀远方见他从物理系的办公室出来,心头涌上司马介说过关于打探学校加速器的事,暗道:“难不成是苏老板已经在让马贤亮打探这事了么?”。

    他在这事上本就有心向苏同翁靠拢,连忙跟在马贤亮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数丈这才打招呼。

    穆怀远与马贤亮走个并肩,一边走一边道:“马贤亮,你去物理系做什么?”。

    这点就是他做人细致之处了,若马贤亮的性子像钱慕方那样,他便会称之为“马经理”以示尊敬,但马贤亮个性待人甚是厚道,加之又是在校内,叫他大名更显得体。

    马贤亮含含糊糊的答道:“是去……是去办点事。”。

    他也不好明说是去找郑泗江的,因为郑泗江又牵扯到孙造书,这一节是苏同翁最防备外人的,能够不说便尽量不说。

    穆怀远听他言语吱唔,断定他是在打探学校建造加速器的事,也不迫他,淡淡一笑道:“我刚从化学系出来,听说学校建造高炉的事已经呈到上面去了,只等上面的批示。”。

    注:西南联合大学当初确实有过建立高炉的念头,但战乱年代,这个想法就不易实现了。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意外(10)
    马贤亮在中国文学方面还可以,理化二科比穆怀远差得多,学校建高炉的事同窗中也不是没有传闻,但落到他耳朵里就用来炼炼钢铁,跟加速器完全联系不上。

    穆怀远实则是在向他透露最新消息,指望能对苏同翁的买卖有所帮助,不料马贤亮并没什么很惊讶的表情,只唔了一声道:“云南这里好似还没探到大的铁矿,加之又是把高炉建在校内,商业用途不大,你们化学系多个实习工地,就好象工学院办的五金厂一般。现下正是经费紧张的时候,学校会不会批也难说,除非能找到门路与校外的合办许是条出路。”。

    他一当经理,诸事的考虑便不似只当“伸手派”时那简单了,多半都会不由自主的联系到买卖上去。

    穆怀远“哧”的笑道:“小马,你如今考虑事情越来越像个买卖人了,难道学校建造高炉单是为了做生意么?”,马贤亮愣道:“总不会是为了建高炉而建高炉罢?我看教授们也没这蠢的。”。

    穆怀远嘿嘿的奸笑道:“自不会这么蠢,他们的眼光可远得很呐。我方才去问曾师,他老先生的话便如同他走路那样。”,咳嗽了一嗓学着一副中年人的声音道:“这个……建造高炉么,自是要出铁,不出铁哪里会建造高炉?化学式里可逆反应到是能打个比方,有了炉子才有铁,有了铁自是又会有炉子。”。

    马贤亮呵呵笑道:“他真这么说的么?”,穆怀远答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罢,你是知道他的怪脾气全校有名的,不过可别叫他外表装糊涂唬弄了,肚子里的主意那可远啦,我一有工夫便会套他的话,十句虽不大可能问出一句要紧的,一百句里总会有一句半句我要的罢?”。

    他心中的小算盘是:加速器的内详打听到了也不能随便说给马贤亮或是苏同翁听,须得让他们着些急时再说,但还得想法知会马贤亮一声,自己是可以弄到一些内幕消息的。

    二人边走边说,走到学校大会广场上时正撞到袁求生,穆怀远向袁求生招手道:“喂,老袁。”,袁求生赶不迭的过去与他们打招呼道:“好巧,在这里碰上了,方才正在听工学院过来窜门的说那边的事呢。”。

    马贤亮道:“对了,工学院好象是停了架飞机。”,袁求生笑道:“正是在说这飞机的事。工学院的五金厂把飞机拆开停在外面的民居里,昨儿修好了机器又一起装上,今儿早上用马拉到巫家坝飞走了。”。

    马贤亮与穆怀远具是惊道:“巫家坝还能起飞飞机么?”,袁求生耸了耸肩膀道:“既然起飞了一架飞机,自是机场又修好了,不然怎么起飞?”。

    利通商行的“曹副经理”是工学院土木系的,他应该对这事清楚过别人,穆怀远先一个想到这点,开口说道:“看曹副……”,马贤亮也道:“我也想到问他会更详细。”。

    袁求生又道:“不知道是试飞还是开通航线,开飞机的是个中国人,拎一口皮箱上去又像是要做买卖。上午飞走了便没再回来,若是出去做买卖,这个人的来头就大了,谁见过开着飞机出去谈生意的?”。

    关于工学院飞机的事连苏同翁也在关注,为这他还特地叮嘱马贤亮要向曹木甲探听消息,袁求生的一番话让马贤亮生出个疑窦。

    当日苏同翁向自己问工学院飞机的事显得煞有内幕,那飞机原先听说是个美国青年冒险家从缅甸飞过来的,如今又换了个中国人上去,苏同翁似乎在这事当中有利害关系,既要打听后面的消息,又不叫让别人知道他在探听,难道真的是飞机的幕后有大买卖不成?

    马贤亮如今在生意上的注意力远过于穆怀远,他心里所想的穆怀远一点也猜不到,穆怀远还以为是关于飞机归还时的诸多手续要办,对外公务也要交涉,所以政府才派个懂得开飞机的带着公文箱去代表国内与外交接。袁求生说完话他便接下道:“我看是公事交涉,外国人的飞机飞进昆明也算是侵入领空罢,只不过又不是战争原因,大半还是民间的私人冒险家闯出来的祸。这种芝麻小事上升为外事冲突划不来,换作我的话,先把那驾驶员扣下,按本国法律拘留也好,罚款也行,飞机则退回原处以示友好。这便好象出了事故的汽车,开车的被拘了,人家的车总不好扣一辈,派个懂外事交涉的去把事情说清楚,等拘禁期满人自会放出。”。

    马贤亮顺他的意思拍掌赞道:“有理,也许正是这般。”。

    他们推测深度各不相同,却谁也不知道那飞机上坐的人是要开始在中、印两国的空中开辟一条举世罕见的航线。

    二次欧战爆发之后的第二年,远东地区因欧洲英、法势弱,原各属殖民地渐被日人吞并,尤其是中国的海运与陆地出入口运输几乎已全部被日军切断,地面仅剩一条极不好走的滇缅公路处在边修边通行状态,再过一年半载,待日军控制缅甸后中国的海陆对外交通将全部被切断。

    随着日人在中国境内不断发起新的攻势,意图由东向西将国内军力一步步压缩歼灭,以湘、鄂、山、陕诸省为界,中日双方的力量一直处于相对持状态,其中以湖南一线各方用兵最为激烈,国内大型军工厂正好在此一线之后尽落日军手中。整备军力全凭境外支援,没有了陆、海路的输送,正面战场持续不了多久,为此,为防缅甸陷落后中国失去外援的物资,在政府相关要人的支持下,以中国航空公司为招牌,开始秘密开辟由印度飞至云南、四川诸机场的空中航线。

    前些时与苏同翁打照面的李锦才其实就是中航的飞行员,他与苏同翁拉关系到也不是单瞅准了这大老板一个人,中航并政府内部发往民间的探子远不止十数人,任务只一个:尽量拉拢民间有实力的商贾投资空中航线。因为单就一个航空公司而言,想满足以后的空中运输是无论如何也不够的,非得扩充实力不行。

    李锦才只要飞到加尔各答,由那里的中航公司安排购买合适飞机往回试飞,只要可行,新航路即可开通,同时培养飞机领航员以备日后所需。

    这主意打得甚妙,只是任何人也没想到不出一、两年战局大变,美国在远东对日宣战,成百上千架飞机借着中印的空中航道向中国境内外输送输出大批的物资和士兵,又有成百上千架飞机因飞不过险山恶水的路程而中途坠毁。时至今日,中印空中航道中尚有一处“铝谷”便是因在此处坠毁的飞机太多,机身铝片沿途散失发光而闻名。这航道即是世界有名的“驼峰航线”,只不过,当下这航线的开辟尚只是显露了冰山一角,往后,还要看诸飞行机师的本事了。

    关于“驼峰航线”,读者可以到网上进行百度或者找找其它相关资料。抗战时期对于西南地区的对外交通运输,本作品前面以及后面似乎作者都有相关交代(全作太长,近一百七十万字,搁笔的时间又长,懒得一章章的找了)。按作者所接触到的相关资料来看,从抗战爆发到结束,西南地区一共出现过三条对外运输线(注意说的是西南地区,不包括其它地区),两条陆路和一条空中的。空中飞越喜马拉雅山脉的就是驼峰航线,陆路的两条其实是把滇越铁路也给算进去了,滇越铁路在战争一爆发就关闭了,紧接着开辟的就是滇缅公路,空中航线一早就有勘探,但因技术性难度太大和对战局的判断,开通较晚。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今天天气哈哈哈(01)
    郑泗江在马贤亮口中得着信儿,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孙造书没事,自己先的担心纯属多余,对苏同翁的恶劣印象犹若被风吹过的大马路变得一干二净;喜的是猜测老友请自己去定是有用意的。他如今有些别人没有的特别手段,这次请自己去许是有好处要关照一下老朋友。

    郑泗江想到妙处时多一天也不肯耽搁,在物理系告了一天的假便连蹦带跳的往苏同翁家中赶。

    他与苏同翁并无过深的交情,其府上一次也没进去过,只在孙造书的转换器做实验的那晚与物理系的赵忠尧携带镭素在他门外会合过一次,这一回想到要进苏同翁的宅子大开眼界,心里不自觉的把乡下土财主的场面照搬了一下,暗里骂道:“这个奸诈的买卖人,家中定是酒池肉林。我一进去先看到的会是个狗仗人势的管家,那管家定是在唇边生着两撇八字胡,手里拿一杆长烟袋,看见老子便会连眼都不抬,先吸上一口烟斗再慢慢喷出来,然后不紧不慢的说什么‘老爷今天有事出去了,你明儿再来罢’;入他娘的,今天老子是受他主子的邀请来的,敢在狗嘴里蹦半个不字便一记耳光抽他脸上。”

    郑泗江从无与势利人打交道的经验,他做教员的自是生得有一股清高傲气,平日若有什么势利眼小人想鄙视教书匠,他便一掉头走开,连口舌也不会去与对方争。苏同翁多少算是个有本事的人,这人在待人接物方面有时虽然显得有点虚伪,但面子上却能做到分寸十足,因此若与苏同翁直接接触,郑泗江自信尚能周旋一番,但不知道这些有钱人的下人会是个什么态度,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若是还没进苏府,在门口就被他手下的狗腿子给挡住,与这些粗俗无赖争吵可实在是件丢面子的事。

    郑泗江一路赶一路想,他先还怀着一颗捞好处的心思,到后来想得龌龊了,将脚步变得重重的,一边狠狠的踏着地一边将双手背在身后,牙齿也咬起了,眼也瞪圆了,满脸怒气冲冲的样子。

    他这姿态任谁一看都以为是要去与人干仗,若是在街头能遇上联大同人,人家说不定会立刻一把将他拉住,文明的请他喝茶消气,好事的便卷袖子助拳;昆明地处偏荒,各族混杂,民风质朴强悍,平素偶能看到边民聚众斗殴,这些人身上多佩带有猎刀土铳,干起仗来丝毫不下于两军交锋,昆人见多了这大的仗阵,对于两人四拳的单干殊无多大兴趣,只有小童见到有戏可看时方会一边持着果子一边跟在打算干仗者的身后喧闹助威。

    郑泗江走了不一会,听见身后脚步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驻足回头一看,却是跟着一群流鼻涕的孩子,奇怪之下便问道:“喂,小朋友,你们怎么跟着我呀?你们的大人呢?”。

    那些小童中站出个年岁大过其他人的甚是神神秘秘的对他道:“后面没人跟着,我们保证不会向别人告密。”。

    郑泗江一愣,说道:“告密?告什么密?”。

    那孩子反过来问道:“你不是要与人打架么?我们正等着看你会不会打赢呢。”。

    郑泗江勃然大怒,张口呵斥道:“呔!谁要与人打架来着?你们这些小孩整日不学好,看我不揍你们!”。一边说着一边作势要打。

    那些孩子见他发了脾气,顿时一轰而散,口中尚且唱道:“各回各的家,扁担开花;各回各的国,扁担长角。”

    还没到苏府门前就先吃了个蹩,郑泗江让那些孩子一闹甚感灰溜溜的,心中暗道:“这成什么样子?就算见皇帝也不用怕成这样,我何必让苏同翁的狗腿子吓破了胆!”。

    却不知他怕的到不是要与某个下人打交道,而是怕遇上个不讲道理的。那些有钱人的家仆迎来送往的人多了,往往都能练出一身识衣辨貌的本事,眼睛随便一扫就可将面前的人老底看穿,合着国立联合大学经费正好又紧张的阶段,教职工生活陷于窘迫,郑泗江的一身长袍上多打了两块补丁,休说别人,就他自己也觉着寒碜,有心半道儿返回去,偏是又关心孙造书的状况,而且还记挂着“捞好处”一事,惭愧了多时将自己脸皮厚了厚,暗道:“也罢,只当是去讨饭的,若是有人叫我‘嗟来食’,那对不起,便‘接过来就吃’”。

    这一想勇气顿时大增,先的颓色一扫而空,重重的步伐又变做轻飘飘的小跑径向苏府而去。

    苏同翁自从在孙造书口中得了许多发财的理论,早就心痒难捺,整日介盼着孙造书搞些“大手笔”。

    孙造书上次让他“英雄所见略同”弄得吃了大亏,以后做事格外小心了,诸科学实验的事若不通盘考虑清楚他也不敢再乱来。

    苏同翁这点好,知道凡事不可太急,他也不过分催促孙造书,反正只要能把孙造书笼络在身边,那发财的日子总跑不了,只是联大郑泗江受邀要来自己府上做客可着实让他为难。

    苏同翁在昆明人缘熟络,就联合大学也有他的消息网,比如马贤亮、曹木甲、穆怀远这些人平常总能向他透漏一点小道消息,因此关于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经费拮据,教工生活陷于困顿的窘境他多少能做到心中有数。郑泗江来了若不给他点好处,于情于理实在说不过去,但是如果仅仅招待他吃一顿大鱼大肉恐怕会叫人家越吃越觉窝火。

    无论怎样,郑泗江是第一批知道孙造书可以转换元素的人,那晚孙造书把自己藏娇的私宅弄得金碧辉煌他是亲眼见到的,孙造书在事后尚顾及到老友的情份以及人家联合大学赠镭素之恩,打算送一块金子过去,不想让自己从中给阻止了,理由虽然充份,惜乎于世故方面说不过去。郑泗江倘不理解自己的诸多担心,这次迈脚跨进苏府大门先破口大骂自己“无情无义”、“过河拆桥”,加之孙造书又在这里,自己想老下脸皮反唇相讥也不可能。

    苏同翁为这事头大了数倍,在家里转悠了半天,忽的计上心头。他也算是聪明之极的商贾了:既回避不了人情世故,那么便用自己最拿手的方法去对付。

    苏同翁最拿手的无非两样,一样是交际应酬,他在这方面比之最当红的交际花毫不逊色;二是做买卖。有这两样法宝在,他就千军万马也不怕。联合大学穷虽穷点,但这种地方是最出人才的,光是利通的那几个年青人就已经不得了了,若是直接与大学校发生关系,还怕以后没人可用么?

    他平日与昆明商友联络时亦听说联大正打算搞炼铁的高炉,须知战时的大后方最为缺少的就是冶金制造,国内现用精钢几至全从境外输入,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如果能和大学校联起手来搞一个炼铁厂,一来自己的众多商谋正好可以借机掩外界视听;二来学校的那帮酸人也能捞到外快。

    这主意可谓一举数得,人情也还了,钱也赚到了,自己的某些见不得人的私人谋划也有了掩护。

    苏同翁想到妙处将先的颓色从脸上消失得干干净净,眉开眼笑的单指望郑泗江快点入瓮。

    过不许久,家里的下人来报,说联大郑先生来了。苏同翁心头突突大跳,暗里道:“不知道这书生会不会让我利用。”,一边想着一边连忙跑出去迎接。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今天天气哈哈哈(02)
    郑泗江来访,苏同翁早就吩咐下人要他们小心招呼,因此他到苏府门口通报自己名讳时那守大门的下人对他甚是客气,并不因他身上的衣服有几块补丁就瞧他不起,只是照惯常的规矩领他到客厅休息,自己进去找苏同翁报信。郑泗江心绪稍定,猜到定是苏同翁有过交代自己才得以如此顺利的进他家门,先的“对不起,接过来就吃”的无赖勇气忽的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于打算“捞好处”的想法居然也有些不好意思再提了。

    他在客厅等了只片刻,苏同翁便迎了出来。

    两个人一个早打定主意要借跳板与联合大学直接挂钩,一个因自己猜测不准正在惭愧并犹豫“好处到底该不该捞”,一碰面之下互有龌龊念头涌到脑中,情不自禁的假惺惺笑道:“好久不见,哈哈哈。”。

    苏同翁与郑泗江而言的确是“好久不见”,若非情不得己只怕希望“永远不见”,更加上他一眼看到郑泗江衣衫上打的几个补丁,实在不好意思马上开口请他为自己“搭跳板”。

    他素知文化人身上有股子傲气,与之谈话时铜臭味太浓的话人家会不会就马上拂袖而去呢?

    “好久不见”之后一时有些自私的话出不了口,各人皆怔了一怔,苏同翁大窘,暗道:“这不是个办法,老子要与他打个招呼。”,郑泗江也暗道:“这样太尴尬了,须得缓和一下。”,两个人不约而同的一起道:“今天的天气......”。

    今天的天气到底怎样?须知今天天气太好的话就会有日人战机前来轰炸,因此昆明人时下最时髦的说法是“今日天气许是没飞机来了”,那意思是“今天的天气很糟很糟”。

    苏同翁与郑泗江说出个“今天的天气”五字,后的话还未出口,各自转念一想:“只怕是很糟很糟。”。

    国人打招呼向来都说“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呀!”,从无说天气糟得“让老子心情大畅”的,念及此处都忍不住扑哧的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

    正在笑时孙造书也从外面赶进来了,一见老友在与苏同翁发笑便乐呵呵的问道:“老郑,苏老板,你们两位笑的什么这高兴?”。

    苏同翁向他摆了摆手道:“只是问候了一下,不料出了个口误。”,郑泗江也道:“想来也极可笑,回去与同事用这开他们玩笑到不失是个提神的妙方。”。

    孙造书也不知他们口误的是什么,但见二人谁都不说破他也不好追问,先去与郑泗江握了个手,一边在他长袍的补丁上轻轻拍了几拍一边自责道:“老郑,说来惭愧,有好事时没想起你,请你效劳到找你得飞快。”,苏同翁连忙道:“这事不怪孙造书,是我怕泄密。造书本来还想往联合大学赠送几块黄金的,让我给硬拦下来了。今天你来了正好我有个计划要与你商量。”。

    元素转换器的事在联大物理系是极紧密的,理学院院长吴有训为此不惜打算把矛头引向自身,这一点与苏同翁恰好想到一处,都不愿天下人知道这重大的秘密。郑泗江此刻听苏同翁一说,心中多了几分惭愧,暗道:“这大商贾想的事有时比我还要周到,真是人不可貌相,我还当他贪得无厌欲谋己私呢。”。

    他的念头若是一分为二到也比较客观真实,苏同翁考虑事情的确比他周到,但说苏同翁不是贪得无厌则大错特错,偏生郑泗江把这二者合而为一,一个狡诈的买卖人在他心中的形象顿时高大了不少。

    郑泗江心里惭愧脸上却不显露,皱眉故做沉思状,须臾即道:“苏老板的担心我早考虑过了,孙造书搞的玩意儿不是个小技术,这物叫世人发现了说不好要另起干戈,这件事便放它到一旁,咱们对谁也不提,不知苏老板有什么计划要与我商量?”。

    孙造书还不知道苏同翁要与好友做图谋,听郑泗江一说,转脸望着苏同翁发愣,心中暗道:“苏同翁又想出什么鬼点子了?”。

    苏同翁道:“这话说来长了,大家先坐下听我讲罢。”。

    三个人落座之后苏同翁道:“造书的意思是又有些高明的主意可以做,但这一回碰的却是军事物资,看样子跟炸药有几分相似。”。

    郑泗江一望孙造书,奇道:“造书,你有什么打算?”。

    孙造书一指苏同翁道:“这事说来是苏老板起的头,他当日贪便宜想自己调些数据变新奇的东西出来看看,有一次一口气吹到机器上,不料这口气经那机器上光线的照射居然生出几块转瞬即逝的硬物。”。

    郑泗江满脸的不信,连连摇头道:“错了错了,须知口中吹出的气体是散的,就转换成金属也只会变得灰尘一样散乱细小,哪里会形成块状?又不是在口气中含有什么结核成份,我猜定是苏老板看花了眼。”。

    他心里暗想:“苏同翁说他一口气吹出几块硬物,八成是异想天开凭空变金沙,一升空气又有几两重呢?还不如用砖瓦去变的比较划算。”。

    苏同翁不知他心里的想法,在一旁赌咒发誓道:“千真万确,我的的确确是吹出来大团的硬物,那物落在地上还当啷的响,不过一转眼工夫就又消失了。”。

    郑泗江“哦”了一嗓,转头去看孙造书,想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孙造书却笑嘻嘻的对他道:“泗江,我先不说,请你猜测一下如何才能这般。”。

    郑泗江见孙造书不像在与自己开玩笑,低头沉思了片刻又抬起头大声道:“好!我说两种可能性,一种是用我物理系的眼光看;另一种是以化学系的思路想。说得不正确可不许笑我无能,因为这事物大家从来没见过,估错也属正常。”。

    孙造书和苏同翁只听他说了一个“化学系的思路”,都不由得在腹中赞他有头脑。

    孙造书心中有点得意的暗道:“郑泗江不亏是我老友,就向没见过的事物他也能推测个八、九不离十。我推测是在口气含有化合物被转换成了带电极的新生成物,这便干系到了化学方程式。”。

    这般想着脸上忍不住显出笑意,去冲苏同翁偷偷仰了仰自己下巴,那意思是:怎样?我的朋友还有些真本事罢?

    苏同翁却在心里暗道:“郑泗江如果拿到我的‘金山银海’,他奶奶的现在早成大财主了,幸亏老子当初机灵,把个用来转换元素的宝贝机器紧紧的捏在手里。这天底下不怕你有钱,就怕别人的钱多过自己的。”,他也冲孙造书略一点头,那意思是:你的话不错。

    郑泗江又从位子上站起来,一边摆着手势一边解释道:“用物理的眼光来看,若空气密度变大,便可形成液态,这一点用在苏老板的遭遇中,那就或许是苏老板喘气时喘得一口极其难得的粗气,比如是刚刚与人争吵过或是受人压制,胸膛内一口闷气一旦释开,那也比普通的呼吸要来得猛。这其中偶有几处形成密度极大的状态,再经转换就变成别的硬物。不过这一点就我自己也觉道理牵强难以说服人,反到是用化学的思路能比较容易的办到。”。

    孙造书呵呵笑道:“这是为什么呢?”,郑泗江继续道:“如果说呼吸之间形成的大量化合物,譬如二氧化碳,在经转换时不意变成带电极的事物,那便好办了。大量带有磁性的微尘彼此互相吸引,也许能在瞬间凝结成团。”。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今天天气哈哈哈(03)
    孙造书哈哈大笑道:“这世上最多的可不就是化合物么?水也是,土也是,炸药也是。要想凭空变出钢铁,先把地上的泥土转成可以自燃的气体,这气体散开到空气中与氧气这物一起燃烧,结果会怎样?”。

    苏同翁不待郑泗江做答便一拍大腿也站起来显得颇有见地的道:“氧气一向是助燃的,若是用泥土变成的气体是什么什么氢气的话,那么得到的结果自是水这物了,水不就是化合物么?咱们再把水中所含的氧气还是氢气再转成黄金,而另一元素变的却是碳素还是他妈的硅素,这下就出稀奇了,碳硅二素与黄金结合在一起又是个什么玩意儿呢?是二碳化金还是二硅化金?又许是五碳化三金?七碳化四金?”。

    郑泗江听他娓娓道来,目瞪口呆的望着他想:“这个买卖人什么时候懂这多了?”。

    其实苏同翁说的话都是孙造书早就说过的,他此时只不过是拾人牙慧并且确实毫无创新。

    待苏同翁说完了郑泗江便显出大悟的样子道:“哦,我明白你先头说与军事有关的话题了。这创意是要用爆炸的方式搞化合物。”,心中突的一动,记起苏同翁说过要与自己商量他的什么计划,隐隐觉得内情不那么简单,说不好这个买卖人打算要做军火生意。这个么,单凭自己一个教书匠量来没那大本事,难道苏同翁看上的是联合大学么?

    郑泗江心中满是狐疑,又去看孙造书。

    孙造书尚不知他已猜到苏同翁的小算盘,笑着冲他也一仰下巴说道:“你明白他的话题了么?”。

    郑泗江道:“苏老板的意思好像是要向军队贩卖些土瓦石块,嘴上偏偏要说卖的是炸药。”,冷笑了两声又道:“嘿嘿,我看当兵的没那蠢,搞不好会请吃枪子儿的。”。

    苏同翁本就没心做军火,全是孙造书当初的一厢情愿有这想法,郑泗江既不赞同,他自己乐得落台,哈哈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造书认为在科学上讲又舍不得扔掉新技术作罢,又要触及到战争资源,所以请你来参研,你既反对,我看就联合大学也是一般的想法。”。

    孙造书心中暗笑道:“苏同翁一张利嘴真够能说会道的,眼见这事不成马上转手将皮球扣到我的头上,也不知道是谁老说‘我全力支持’这话的。”。

    他素知苏同翁为人,虽觉其人狡猾奸诈,但也并非全不讲道理,当初苏同翁亦是担心元素转换器的事败露,所以一听军火买卖会将他的秘密公诸天下时,确是没了下文,到是自己又多提了个什么几碳化几金可以重又提炼的想法后,这买卖人的一颗心才又活络了。

    元素转换器的新用途于孙造书的心里一直提及不放,他的想法是一旦有了新东西,则无论如何也要看到最后的结论。将泥土大量的转作易燃气体一事仅从表面上看好像有点不可思议,因为这世上任一国家的军队也不会在军火库里存放几千几万吨黄土,不过从深处考虑,又一直有个结团堵在他心中呼之欲出。是什么样的结团却一时没想到。

    只听郑泗江道:“苏老板不碰这个东西那是最好了,古早有和氏璧的教训,苏先生总不会为了告诉那些将军泥土也可在战场上炸开而先让他们砍掉两条腿罢。”。

    苏同翁连连摆手呵呵笑道:“谁还会做那傻的事呢?不过依此可以凭空捞得到金子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郑泗江一怔,后又呵呵大笑不止,边笑边道:“呵呵呵,这可难了。照那说法须得不停的制造爆炸,然后不停的转换;这又何苦大费周折呢?不如就干脆把泥土直接变作合金提炼好了。”。

    孙造书听了这话却道:“话虽这么说,但一项技术的新创总不好就这轻易放弃。我想,好比作战机在天上飞时要消耗油料,倘是说战机带的不是油料而只是水,先用什么装置把水分解作氢气、氧气,这二物撞在一起烧着了又化合成水,却有个循环系统是可以将废水收集起来再分解。如此这般,哪怕战机飞得再远,也可以不用降落加油。这方法比之直接携带可以转换成油料的土质要强得多罢?”。

    郑泗江点点头反身又坐到自己椅子上,架起个二郎腿笑道:“前者固是可以考虑,也算是个循环利用的动力系统罢;只苏老板要用来打造黄金白银却行不通。泥土变作气体,那气体扩散的面积就大了,烧起来就算能化合成水,哪里找那大的盆子去收集去?所以这方法只可遐想不可操作。”。

    眼见少了个捞财喜的手段,苏同翁心中便是一沉,暗骂自己道:“他妈的,老子怎么这蠢,居然没想到如何收集什么狗屁化合物的缺陷上来。”。

    正在心里颓丧之际,只听郑泗江又道:“不过若是做个技术储备也不错。”

    这世上有许多种储备,什么黄金储备,白银储备,外汇储备,钢铁油料储备,往往一国发生战争,上面的人便要考虑本国的这些“储备”可以消耗多久。偏是技术储备苏同翁还没听说过,因此郑泗江方一说完他便插话道:“技术储备?我只知道银行里有黄金白银做储备,哪里听说过有技术储备的?”。

    孙造书却在心中一跳,大悟之下暗道:“我明白自己心里的结团是什么了,那便是技术储备四个字。”。

    历来国与国之间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许多机密,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敌国之间往往为了知彼而开展间谍特务活动,这活动的目的便直指那些不为人知的机密,而这些机密中又会有一部分从未在工厂或者世上生产展出,只有其设计蓝图被锁在保险箱里,一旦需要用到这设计时便可以马上拿出来直接按图制造,所以在某些时候极显方便快捷,此种设计图纸或与之相关的一切则大多被称为技术储备。

    若是按照孙造书的设想,可以将泥土变成炸药的话,首先在军火库里就不可能存放泥土,单从泥土这方面而言,不存在储备的说法,只有将元素转换的方法储备起来,万一哪天要用到这方法了,将机器提过去,打开往目标上一照,然后点火引爆即可。这道理说到底是与苏同翁担心秘密外泄差不多同一回事,只不过苏同翁不是从什么技术储备角度上想的,而是发乎其贪念。

    孙造书只这么一想,心中畅快了不少,对苏同翁道:“苏老板,泗江所说的技术储备好比你与竞争对手抢买卖一样,有些厉害的方法是不会说出来的,到用的时候才叫人家吃一惊。这没有说出来的手段就叫做技术储备。”。

    苏同翁大叫道:“这样说不是黄金白银不能凭空变出来了么!”。

    郑泗江哈哈大笑道:“可以变,只今天不行,论及原因么,是因为利润太少了。”。

    天下的买卖人有这么个共性,他发脾气的时候东劝不行西劝无用,但只要说于利润有关,就暴跳如雷的正当口也能马上安静下来。

    苏同翁正在肉痛,好似凭白无故掉了一万两金子也似,听郑泗江口中出了“利润”二字,顿时人为之一畅,喜上眉头的道:“这话如何说起?”。

    孙造书听到好友竟然对一介商贾大谈什么“利润”,暗道:“若不是熟人,又牵涉到科学,凭老郑衣服上的几块大补丁想跟苏同翁这样的人谈利润不让人笑死才怪。”,念到这里亦是不断自责,到觉着自己好似有些像过河拆桥的无义小人。

    须知搞元素转换器前后都有郑泗江的参与,他不是个设计者也是个助手,如今自己得享富贵却把一同出过力吃过苦头的重要人物抛在一旁,于天理良心都难以交代。这般越想越是惭愧,最后竟至有点脸上发烧,暗下个决心:今天定要给郑泗江捞到好处。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今天天气哈哈哈(04)
    那边郑泗江对苏同翁道:“空气又有几多重量?我便只比方有一间房屋那大的一团空气都被你变作了黄金白银,到结果怕不过只几两重罢?咱们搞的毕竟只是转换这世上的元素,又不是研究的什么搬运**,原的物体是一两,转变之后定也只重一两,决不会说平白无故的变作三两。况且苏老板你的意思是用燃烧爆炸的方法把空气成份化合变成水之后再变做黄金,虽说地上的黄泥不值几文钱,但转作空气之后收集化合的水份是要有专用设备的,这是二。第三是燃烧空气或者制造爆炸会不会惊动地方居民而导致你的机密泄露也要考虑。由这三点,所以我说利润太少了。不过这想法也未必全不中用,把技术储备起来说不定哪天可以派上大用场的。”。

    苏同翁最担心的是怕别人发现自己发财的机密,这机密算到本钱里远不止万儿八千那丁点,倘若为了那么几两黄金就搭上元素转换的秘密,其中可着实划不来。

    他甚是实惠,此路既不通便别处发财,吞咽了几口谗涎显得有点舍不得的道:“郑老师的话言之有理,我如今最怕的就是泄密,一万个人知道我手里有这么个宝贝你猜会不会有九千九百个人来跟我抢?”。

    郑泗江正色道:“所以我也赞成大家都不说,如今国难正危,跟外人打仗尚且忙不过来,自己人如果为了部机器搞内讧那就得不偿失了。现下我反而最担心苏先生耐不住心痒,暗里大肆使用那物,用多了终究会被人发现破绽的。”。

    孙造书听了暗道:“你当他用得还少么?只不过苏同翁做事的确谨慎,无论怎样也不会把机器的事说出去,他在这一点上到有十成口风紧的硬汉子模样,我猜他就让人酷刑加身也会打死不说的。”。

    苏同翁却含含糊糊的应道:“唔......唔,这个......到是这般说法。我的意思是有时也略做使用,总不好说手里捏个宝贝生生的捱饿罢。却又不可以暴露内详,这该如何是好呢?我到有个计较想专对郑老师商量,这便是我先想与你说的计划。”。

    郑泗江闻言又是一愣,暗道:“搞了半天我猜错了!这人的什么计划如今才要端出来。既然不关军火,我不妨听听,苏同翁的意思里隐约含有买卖的性质,只要能行,我到能名正言顺的赚些贴补。”。

    他念头急转处先想起的模式是工学院办的五金加工厂,疑心苏同翁是想拉自己做跳板。

    这猜测准得几近十足,苏同翁开口便道:“听说联合大学有人提议设计炼铁的高炉是么?”。

    郑泗江本已猜对了八、九成,但还没想到高炉上去,理学院的几个头牌教授最近总在讨论这事,但一直缺少启动资金,以至高炉的设计图纸一改再改,如果苏同翁有心加入,那不但可以解决资金的难题,而且在设计方面许是可以比之原先的还要再扩大些,因此苏同翁一说完他就呼的又站起身来,大声道:“苏先生的意思是......”。

    孙造书与苏同翁相处的日子比郑泗江要多,对苏的为人亦了解较深,脑中电光石火的一碰,心中砰砰的跳了两下,暗道:“他想开设炼铁厂!”。

    果然,只听苏同翁说道:“是不是可以开一个小小的冶炼厂,设在飞机炸不到的地方。我出钱,联合大学出力,大家各做一半的股东合作。”。

    郑泗江只觉脑门上发热,胸膛内咚咚的跳个不停,尽力稳住腔调道:“苏......苏先生此话当真?”。

    苏同翁一旦有心投资高炉,郑泗江马上对他尊敬了不少,苏同翁在他口中由“苏老板”开始转变成“苏先生”了。

    苏同翁对此却是见惯不怪的,还怕他过于激动时举止出格,便面无表情的答道:“君子无戏言。”,郑泗江一击巴掌应道:“好!我这就回去与教授们商量,看看他们的意思怎样。”。

    因理学院建高炉是申请的教学资金,少么虽然少了点,但在行为上是不受外界干预的,郑泗江为这点还怕众教授瞧市侩商人不起不肯接受苏同翁的加入,又加了一句道:“但苏老板也请不要有十足的希望,因为连我也不敢打包票他们会不会同意。”,说完向孙造书挥了挥手道:“造书,你还在苏先生这里待着么?”。

    孙造书让他一提醒连忙说道:“是的,我八成要在这里长住一段时间,关于化合物的问题我还想多研究一下,到不是为了凭空变出黄金白银,而是做技术储备用。我想,就好像可以凭空变出油料一样,假设哪天中日大战打到国内一滴汽油也没了时,我这里就可以抛出一记杀手锏。”。

    苏同翁听了他的话心中又是一热,遂连声道:“对对,造书这个想法值得提倡。”。

    但凡是苏同翁认为可行的,多半都是他能从中捞到好处的,孙造书这回连心跳也不跳了,自顾暗道:“他想开炼油厂。”。

    郑泗江不知他的想法,冲苏同翁点了点头道:“那就劳烦苏先生照顾他了。”。

    苏同翁甚显大方的答应道:“这还用说么?你只管放心,若大学校可应允我的提议,就请郑老师尽快通知我。”。

    郑泗江方要离去,忽的从心里涌上一个问题想问苏同翁,这就是他与联大中文系马贤亮的关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后又一想,还是忍住没说,只在心中道:“定是有他们不为人知的秘密的,既是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又怎么会老实对我说呢?除非是现编个瞎话唬弄我一回,却显得我是自讨没趣儿了。”。

    *****

    昆明这两日天气并不甚好,因此日人的战机也不过来丢炸弹了,没了空袭警报,联大的教学便正常进行,偏生天气不好就说明会刮风下雨,联大的教室又是使的铁皮做屋顶,遇有倾盆大雨,整个屋顶上就轰轰隆隆的响成一片,上课的教授先还可以中音授课,四平八稳时说者得意,听的也痛快,到后来就将中音提到高音,最后即以声嘶力竭破喉骂街的音量大叫大嚷,若干教室里便是此起彼伏的狂吼:“尼采这厮......!”

    “与东方建筑......!”

    “混扯不到一块......这是讲的罗马共和制度!”

    雨下到无法上课了,教授只好宣布下课自修,若有问题则请去办公室请教。

    既然不用上课,学生们便分作数处群集用功,一拨儿抢了学校图书馆的座位埋头苦读;一拨儿跑到校外茶馆里泡上了;一拨儿既占不到图书馆的座位又无钱泡茶馆的,只好回到各自寝舍在床上挺尸。生物系袁求生正是第三种人,只是在寝室里躺,时间久也他也觉着气闷,再加上茅草的屋顶不时会漏雨下来让入寝者梦中游湖,所以就顶了一张四方的破木板出去散起步来。

    联合大学校园内各处路径均是土路,一下雨就泥泞不堪,穿靴踩上去极易陷入泥浆与脚脱开,所以学生中光赤脚者众多。袁求生用双手顶着头上的木板低头去看前面入眼的许多光脚,遇有腿上生毛的便知道是男生,他连头也不抬就与人擦身而过,只希望能看见一双纤细光滑的白嫩小脚女生好厚着脸皮去搭茬,只是女生自有女生的优雅之处,这种时候哪里还能在外面撞到她们的人呢?好比是人家于椰萍那样的,只怕早有如穆怀远这种男生跑去讨好了,哪轮到他去占便宜?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今天天气哈哈哈(05)
    袁求生一路走一路叹气,叹自己怎这没运气?眼见大学快读完了,连女生的手也没机会拉一下,想来实在是做人有点失败。

    他正在叹气时,前面一双沾满泥泞的生毛小腿当他面停下,一只光赤赤的大脚板上几个脚指头尚在泥中不停的蠕动。袁求生一愣,暗道:“什么人拦我去路?”,将头上的破木板略举高,只见对面一个熟面孔正看着自己,那人在头顶上顶着一口脸盆,脸盆让雨水打得当当作响。却是叫人好笑,那脸盆才多大一点,刚好护住其人的脑袋不叫打湿,身上其它地方都暴露在雨中。

    两个人一见面具都是一愣,不由自主的将各自的眉毛一皱,互相显出意外的样子冷言道:“是你!”。

    顶着脸盆的是哲学系钱慕方,他刚才听教授教西方哲学体系理论,教到后面那教授吼得几至像在骂大街,他实在听不下去了,待一宣布自修便打道回寝室准备呼呼大睡以期让被吼声震得发木的脑袋得以修整,不想寝宅房顶上漏水漏个不停,且有一线漏处如同瀑布一般正悬在他头顶,使脸盆接了两趟钱慕方就懒得管了,倾了一盆水便顺手将家伙扣在自己脑袋上出来散步。

    哲学系人的目光毕竟不似生物系人那般注重生理表现,他更多的看看校友中有无行为异常的可供自己分析,走不多时见前面有一个顶着一方破薄木板的正好似在雨中闲逛,顿时引起钱哲人的雅兴,心灵中迅速将自己念过的什么世界观、心理行为都翻出来:假设某人于头上顶一方破木板在大雨中散步,此种情景可反映他目前处于什么思想状态?

    钱慕方分析片刻,结果出来了:此人定是个充满繁复人生,思想心灵深处固守传统不思进取的陈旧人物。若说他的世界之观,只四个字好形容,叫做“**难达”。

    联合大学校内还有这种糟糕的人存在真令人难以相信,钱慕方无论如何也要一见其人庐山真面目,看看到底是自己哪位校友这么不走运。

    一看之下他也禁不住一愣,原来是穆怀远的死党袁求生。这个人可是个难以纠缠的家伙。

    钱慕方记起自己在司马介那里说过的话,心头又是欢喜又是尴尬。欢喜的是不用去找,袁求生自己送上门来了;尴尬的是在这三角眼面前不知怎地他哲学系有些口舌派不上用场了,与袁求生拉关系难道要跟他扯黑格尔与尼采么?不说这些说其它的又觉得有点太过贸然了。

    哎呀呀,眼见“关系”就站在面前却偏又不好去拉,钱慕方这下还真的感到有点“**难达”了。

    他在心里为难,袁求生可不正好与他一样么?穆怀远要给哲学系的家伙脚下使绊,自己是拍胸脯甘当马前卒的;说是这般说,一旦真的遇到钱慕方了他袁求生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拉关系了。

    两个人愣在原地片刻,四目相交数次,各觉对方眼神中“含情脉脉似有无限表白”。少年人心中隐觉如怀春意,血脉咚咚口热唇干之下皆一起厚着脸皮向对方打招呼道:“哈哈......今天的天气......”。

    今天的天气自是很糟糕了,不过话既然说到这份上再想改口转换话题多有不妥,说不好大家互觉对方有意想亲近自己图谋不轨,头皮一仰擦肩而过可后悔莫及。

    论及嘴头的功夫,袁求生那是比不上钱慕方的,他方觉得有点尴尬,钱慕方却装作大发雅兴的道:“换作我哲学系的眼光来看,这大的雨正好可以醍醐灌顶般叫我对佛的说教有所感悟。”,又问袁求生道:“你难道也对今天的天气有话说么?”。

    袁求生顺他话头拾他牙慧道:“巧了,我生物系的眼光也正在看这世界。原以为对你哲学系没甚好处的对我生物系可有不少心得。”,将自己下巴一抬,三角眼往头顶的木板上一翻,努着嘴对钱慕方道:“不见我手上顶的这方木板么?我已在下面某处点过几滴微生物试剂,正要看看它们浸含湿气的能力。”。

    钱慕方脑中电光石火的闪了几闪,又闪出个话头,便作势冷哼一声道:“浸含湿气么,那也方便。依我之见,浸含湿气最大的莫过于大家房头的茅草,这几日我晚上睡觉常闻到屋顶的稻草里有菌子的香味,想是里面湿气重已经生出蘑菇了。”。

    联大学生寝室具是茅草混着木料的屋顶,云南湿气重,天长日久在房顶的木梁上长出几个菌子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稀奇的。

    袁求生正要与钱慕方拉近距离,哈哈一笑向他靠近一步道:“这算什么?前日我上铺的在他头顶的梁上摘下几株菌子烤了吃,感觉滋味尚可。你看我手上的这方木板,雨天也可当作伞具来用,回去后便往通风的阴凉处一扔,不几日就能长出好吃的菌子。”。

    钱慕方用手一敲自己脑袋上的脸盆大叫道:“啊唷!这到是个好办法,我在街头常见到进城卖菌子的小姑娘,她们栽培菌子许是也这般简单,你生物系在这方面是有办法的,怎不想法在学校里种些蘑菇给食堂佐菜呢?”。

    袁求生心里暗骂道:“这大傻瓜,你当种蘑菇像撒尿那简单么?没有草灰豆饼哪里来的菌子?就有了这些也是让大家先拿去盖房子或者炒菜了。”,他嘴上还不好得罪钱慕方,笑嘻嘻的道:“你说得也是,可惜种蘑菇也要地方,难道种在路上叫人乱踩么?”。

    钱慕方装着同意的样子点头应道:“是呀是呀,这里的地方还是小,又怕有飞机轰炸,我到羡慕工学院那边的五金厂,听说他们的伙食比我们这边略显好一点。”。

    袁求生心中一动,暗道:“看样子说到点子上了。”,便接他的话尾道:“若是咱们这里也学学工学院搞个可以接活的门路不是挺好么?”。

    钱慕方暗喜道:“这容易就撞到点子上了。”。

    于是装得神秘兮兮的对袁求生低语道:“我说老袁,你还不知道么?”。

    袁求生愣道:“我不知道什么?”。

    钱慕方看了他一眼,暗道:“不知道穆怀远有没有跟他说过我的事,若是说了又不安好心,我可要放警惕些。”。

    看了片刻即小心翼翼的道:“你没听说过建加速器的事么?”。

    他不提自己与司马介想插手学校建加速器的事,只把先前学校的传闻提了一下,这传闻早已是校内人尽皆知的消息,因此也不怕让袁求生听去。

    袁求生暗道:“这个家伙当我是白痴,他在外面与人勾结想在校内建加速器的事上插一杠子,偏偏在我面前装得含含糊糊,我看还是老穆的话正确:他八成想在校内打点关系;对不起,我这边是秉承老友的指示,不给这哲学系的一点厉害看看我就不姓袁。”。

    忽的冷笑一嗓对钱慕方道:“你也知道?我看大家多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这边却有独家内幕。”。

    钱慕方心头吃了一惊,暗道:“看来他知道我的事了,穆怀远一定什么都告诉他了。”。

    脸上显得有点尴尬的样子笑道:“哈,你有内幕?不妨说给我听听。”。

    袁求生正在腹中打小算盘,他的“独家内幕”并不似钱慕方一张嘴巴那样来得快,只是想:“我要与钱慕方走到一块儿死死盯住他,要让他把我当成自己人才行。”,钱慕方要听的“独家内幕”只怕没这快盘算出来。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今天天气哈哈哈(06)
    他也装得有点神神秘秘的向四下里看了看,又对钱慕方小声道:“这处太显眼了,让别人看我们两个站在一起说了半天话也不避雨多会起疑心。你到不用怕,我这边让穆怀远知道了就不好了,找个没人的位置罢。”。

    钱慕方听他的意思好像他正在防着穆怀远,难道是这两个人内里有什么争执么?因此连连点头道:“那好,就找个屋檐坐一坐罢,有人看见也有得由头推托,这叫‘迫不得已’。”,袁求生嗯嗯两声,拔脚向校外走出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校门,在外面找家住户便往屋檐下一靠,一个把手上的破木板立在墙角,另一个把头上的脸盆覆到脚下。那屋檐是茅草搭的,伸出墙壁大约半尺,与地面相距甚近,袁求生见这景象想起一句成语,遂打趣道:“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

    他的话只是由景而发,并不有别的含义,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钱慕方暗道:“他说这话是在暗示与穆怀远的关系甚是紧张。”。

    这可是个真正的“内幕”,有谁能想到穆怀远的死党竟与其有间隙呢?既有间隙,那便可以从中获利。

    遂装作关切的问道:“我说袁求生,怎么说这丧气的话?哪里不得不低头了?你又不求着谁过活。”,他的意思是想探听袁求生与穆怀远的“内幕”。

    袁求生冷笑一嗓道:“不求着谁么?我到希望这样,可惜名字起得不好,叫做求生,这意思就是尚未得着活路,只好艰辛挣扎。”。

    钱慕方一听,心中落了八成底,便不好再往细里探,干笑一嗓道:“大家如今不都是这样么?我听说学校建加速器的事好似有外面的人想插手,不知道你的内幕可与这有关?”。

    袁求生脑中一转,蹦出个小花样,决定先试一试看看是否有效,装得有点吃惊的望着钱慕方道:“你也知道有外人想插手么?”,钱慕方立刻猜到是穆怀远告诉他的,不冷不热的哼了一下,耸了耸肩膀道:“我猜你的消息是穆怀远告诉你的罢?不知道他会对你说些什么。”。

    若是穆怀远告诉袁求生关于司马介想插手学校建加速器的事,那么此刻自己也不用瞒住他了,袁求生一定知道他钱慕方是有后台指使的,这个人当下嘴上好似与穆怀远有间隙,内里未必是这样,说不好这两个家伙串通一气想与自己抢买卖捞好处,嘿嘿,凭他两个也想与哲学心理系的人作对儿,不是显得他钱慕方大学几年心理课白念了么?

    袁求生并不知道他肚里怎么想的,突的把话头一转,说道:“那么你猜在昆明有谁最能插手这件事呢?”。

    钱慕方白了袁求生一眼,冷冰冰的道:“我猜不出,看你说的是谁?”。

    袁求生小声冲他嘀咕道:“不知道穆怀远正在中文系马贤亮手下做事么?马贤亮的舅舅苏同翁却是昆明的大老板,这叫作近水楼台先得月,学校的诸多事情跑不了有化学系的一份,请化学系的人打听起来可要格外方便。”。

    他说几个字钱慕方便吃一惊,多说几个字钱慕方便在手心里捏把冷汗,待袁求生说完了,钱慕方在心中大骂穆怀远是个两面三刀的伪作小人,当初就连司马介也防着穆怀远,现在一听袁求生的话,钱慕方义无返顾的认为此事绝对可信,不论穆怀远出自什么目的,他投靠苏同翁是极其自然合理的。

    但钱慕方对袁求生的态度又很是迷惑,想不到他到底为什么要向自己和盘托出死党的机密,因此强自按捺一颗扑扑跳动的心灵对袁求生道:“袁求生,这也是你和穆怀远之间的秘密呀,怎么向我说?”。

    袁求生奸笑一嗓低声道:“你难道在替别人跑门道的事我还没听穆怀远透露过么?我不向你说向谁说?”。

    钱慕方见袁求生揭了自己老底,脸上一红,嘿嘿讪笑数声道:“我猜到穆怀远一定会同你说起我的事,我说不说都不打紧,这一来你也知道我与穆怀远是生意上的对头,凭你与他的关系,这种事你定要瞒住我才行,只是听你一说我却有点犯糊涂,难道穆怀远那边你不和他做朋友了么?”。

    袁求生道:“怎么不做?只是要看长远一点我认为他此刻的想法不妥。”。

    钱慕方奇道:“不妥?怎么个不妥法?”。

    袁求生将身子往墙上一靠,双手往袖口里一笼淡淡的道:“他空捏着个天大的机会却偏要与别人做嫁衣,买卖谈成了他还真能取代中文系的马贤亮当经理么?”。

    这道理只一说,钱慕方便明白袁求生想得不简单。

    整件事如果办成了,下面诸人的利益上限只能到经理这职位,如今苏同翁那里有马贤亮挡着,穆怀远想坐经理的位置绝无可能,最多如司马介许下的捞个副职。利通商行总算是有来头的,内里的人事自有调派,苏同翁不会处处安插联合大学的毕业生,穆怀远干到最后说不定只拿到普通店员的月薪。袁求生能想到这关键处说明这个生物系的家伙内里并不似其外表那难看。

    钱慕方虽偏爱思想上的纯洁,但现前的实际利益总比什么抽象之节操要来得真实可信,他不由自主的冲袁求生一挑大拇指赞道:“袁求生,我小看你了,你比穆怀远聪明得多,换作我是你,此刻我也不会帮着苏老板做事。”。

    袁求生受了他一捧,有些飘飘然的道:“到不是我比老穆聪明,而是他如今身边多了个于椰萍,做起事来份外的图稳当,不敢像我这样放手去搏。你现在在帮那个司马先生做事,这到也好,咱们两边有没有胆略联起手来弄个好前程呢?”。

    钱慕方兀自有点不大相信他的话,迟疑道:“这个......让我考虑一下。你与我联起手来我怕你不好向穆怀远交代。”。

    袁求生点点头道:“这也是,免得你太过为难。我其实也为这事抓破了脑壳,今天不是偶然与你撞上,那抱歉得很,只怕你今后都要被蒙在鼓里。”,他又向钱慕方这边靠了靠说道:“老穆是想在你脚下使绊,你到想啊,你只不过是哲学系的,打听消息哪里来得过他化学系的?凡事你还没想到,他怕是已经差不多从教授那里套了百儿八十句话了,中间有十句可信的就抢先你十步。你考虑考虑罢,想妥了偷偷来找我,不过不要叫老穆知道。”,言罢做出一副打算要走的姿态。

    钱慕方此时对他态度大变,原先对方那一双令人生厌的三角眼如今看上去显得烁烁放光,好似饱含了说不尽的睿智和机警,情不自禁的令人想抒发一首什么白话之诗以作歌颂,好比若那印度人泰戈尔的“我欲歌唱,却至如今未能唱出;只在那乐器上调整琴弦......只有愿望之痛苦驻留心田”。(泰戈尔:《吉檀迦利》片断。)

    钱慕方腹中感慨万分,眼中随即流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当然,于他个人的心中只是震惊与钦佩,并无甚么别的意思,但这眼神落到袁求生八辈子也没拉过女人小手的混噩青年的眼里便是一怔,暗里道:“这是什么眼神?”。他只觉胸膛里有那么一丁点儿发热,一颗心灵不知怎地有点儿扑扑的跳得快过以往,转瞬之间不自觉的面门上又有点儿烫,嘴上嚅嗫了两下讪讪的道:“喂喂,钱慕方,你这是什么眼神?”。

    钱慕方回过神,心中道:“我怎对他这佩服?不就是这家伙眼光看得比穆怀远要远一点儿么?”。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今天天气哈哈哈(07)
    他却不知,一向看人的社会经验中,前后反差极大的,给别人的震撼亦愈大。若是以前认为人品高雅的,到后一看背后做事龌龊,那么这人留的印象即是尤其恶劣;反到是之前认为某人人品低劣的,到后一看某些时候其人做事尚有热肠,那么别人就会想:这人其实并不像我想的那么坏。实则凡人皆有两面性,只旁观者多爱采取后知后觉的评判方法来评价一个人的人品,往往一时忽略了那人还有好处或是还有恶处。这经验他哲学心理系中未有教授,因此对袁求生的前后反差而导致的后知后觉未能理解,虽在心中还有点不服他的气,却又不知不觉的在袁求生的个人形象上多笼罩了一层光环,说起话来也客气多了。

    听袁求生问自己,便答道:“什么眼神?自然是爱慕了,你不知道我叫钱慕方么?中间的这个慕字可不是谢幕的幕,乃是爱慕的慕。”。

    他这点比之起袁求生强一百倍也不止,说起话来拿捏自如调侃有加,袁求生在他眼中是个“**难达”的陈旧人物,有些话若不令其产生受讥的感觉怕是他会在心中翻来覆去的回味数十遍而不可自拔,这种人物往往对外人的称颂更显敏感,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躲在一边自我欣赏愈陷愈深,换作是他钱慕方到也没什么,他是懂得心理学的,又天生一张超厚的脸皮,外人的十句称颂也不顶请一顿莲子汤能叫他欢天喜地,自我欣赏是谈不上了,因为越是自我欣赏越是自尊心强,这样的心理几时才能磨练得出混骗莲子的本领呢?

    钱慕方在这方面是个老到的行家里手,知道不能不分场合的把袁求生这种人一马屁拍到天上,平日里还是请之多吃点蹩较能使之保持正常心态。不过此时已有心与之勾搭,因此言语间也不能让他对自己产生厌恶。年青人之间常常有许多玩笑话可以开,说者与听者都知道是假的,可既然是相互能开玩笑,这其中的交情距离也不知不觉的拉近了。

    袁求生听了钱慕方的话果然心中对他又多亲近了几分,却也能淡然处之的哼了一嗓道:“谢了,你可以爱慕我,不过别纠缠我,我可不是娘娘腔。我叫袁求生,求生么,求的自是女生,可不是男生。”,言毕两个人都呵呵的笑起来。

    笑了一会钱慕方又问道:“这个,袁求生,你既知道我现在正在替外人跑门路,只是我还没得那主顾许诺什么天大的好处,听你的意思,这趟买卖你是打算捞上一大笔,那我到要请教,如果咱们联起手来,这所谓的‘一大笔’该怎生去捞?”。

    袁求生记起当初穆怀远想在学校建高炉中插一杠子的事,遂对钱慕方笑道:“是呀,这到是个难办的事,咱们一无本钱二无门道,只各处的消息来得灵通。喂,你有没有想过赚取差价的买卖?”。

    钱慕方心中咯的动了一下,想起穆怀远曾出示过一根似铁非铁似木非木的玩意儿,好像穆怀远言语之间还透露过什么化验的数据,此时略加回味,隐觉其中藏着一笔将要启动的大买卖,倘能在这其中弄点儿门道,说不定真能“捞一大笔”,这其中的实惠比区区几颗莲子的诱惑孰大孰小他钱慕方还是分得清的。

    心动之下他开始生出抛弃司马介自己单干的念头,但方一动这脑筋就自觉不妥,人家司马介毕竟是做大老板的,与他对着干迫得他与苏同翁联起手来对付自己这个小虾米,那以后毕业了就无法在昆明立足,说不定连云南也待不下去。袁求生就不同了,他既不给苏同翁做事,又不给司马介做事,得罪哪一个他也不怕,人家大不了讥讽他自不量力,却不会说他吃里爬外,说不得在昆明还有许多商贾会夸他有魄力有谋略,毕业以后大商行礼聘的帖子纸片儿般飞到他手里争着收罗他,不像自己反会被各商行提防再三。

    这个念头一转,钱慕方对袁求生的印象又翻了个跟头,暗道:“怪不得他敢夸口说穆怀远眼光短浅,自己这高那高,其实是不躬其事难知其苦。穆怀远未必是个傻瓜,他许是也能猜得到自己得不到多少好处,但能在昆明商贾眼中留个好印象,那以后就跳槽转换工作也方便得多,不在利通捞个副经理的职位难道就不能在‘利发’、‘顺通’谋个好位置么?”。

    想到这里将先前笼罩在袁求生身上的那道“光环”马上消掉,再看他那双“饱含了说不尽的睿智和机警”的三角之眼,厌恶顿生,又暗道:“好一双奸诈无知的三角眼。”。遂在腹内情不自禁的吟了一首什么白话之诗,曰:我的眼儿泪流,我的心儿作呕。我从梦中惊醒了,disillusin(幻灭)的悲哀哟!(郭沫若:上海印象;西历一九二一年四月二十四日《时事新报.学灯》)

    袁求生还不知道只一转眼自己的个人形象在钱慕方的心中连翻了十几个跟斗,但见对方先是欲言又止,随即嘴角略撇,好似鄙夷,又像不信,这下他可会错了意,以为是钱慕方对自己所提“赚差价”的门道不大认可,便嗟叹一嗓说道:“唉!其实我又何尝不是知道其中艰险呢?做这买卖好处是可以空手套白狼,自己一文钱不用出,坏处是一旦失手,名誉尽失,昆明这儿从此不会再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了,说不定还会对母校诸师抱愧,这辈子也不敢以联大人自居。”。

    他说话间钱慕方便已定下念头,决定先假意应和表示赞同,以便从这狂妄的三角眼生物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各种消息,自己自是效忠于司马介这大老板的,反正到结果翻脸的只一个袁求生,自己在昆明这里并不会因此无法立足,更不会因觉得有愧于他而从此不敢以联大人自居。

    心中冷笑数声,抬起头望着袁求生斩钉截铁的说道:“你当我是担心名誉尽失么?错了,我是担心偷鸡不着蚀把米,白给别人作嫁衣。我们要做差价,别人难道不会防着我们么?说不定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别的大老板得了我们的好处不但不会谢我们,最后还要在大家屁股上踢一脚。这件事非是胆略上的,计划若不周详定会吃亏,我看我们要从长从细商讨。既要插手加速器,我且问你,该有哪些构件你可弄得清楚?”。

    袁求生仰天哈了一声答道:“你问我,我只好说不知道,难道你的后台老板要插手的事他也不清楚么?”。

    着呀!既然司马介想插手加速器,想来他应该对这物有所了解。商人多是细心之辈,做一件甚么事情之前若是对那事物并不了解他怎会随意插手呢?商人的钱也是起早贪黑辛苦赚来的,并不是从天上掉到头上砸到的,谁敢拿钱打水漂?穆怀远当初告诉袁求生关于司马介想插手学校建加速器的事时袁求生就很吃惊司马介所知甚渊,这事又问到钱慕方头上他也有点疑惑,暗里道:“司马先生听到学校搞加速器的事便要请我做他的跑腿,我看他说话的样子到像是对加速器多少了解一些,此刻这姓袁的三角眼要我答加速器有哪些构件,我哲学心理系的答史上诸哲人各有什么怪癖到是不费吹灰之力,答物理化学的什么狗臭屁却难办了,这问题去问穆怀远他也许知道一、二,问我便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有了,现下且说些叫袁求生难懂的话让他头昏脑胀。”。

    这世上难懂的话甚多,要么是方言土语,比若北方人未必能听得懂江浙土语;要么是外语,比若中国人未必能听得懂西洋话;另有一种便是“不知所云”,这种语言长篇大论言词精彩,但内容空泛所指无物,世人中偶有精通者多半凭此而官运亨通青云直上,如今哲系高才生钱某某亦想籍此小算一下人生大方向到底是适合做官?还是适合营商?

    只听他轻轻弹嗽一嗓,说道:“你不知道?这就糟了。司马先生自是懂的,但此时我好有一比,比作我说一,你只好点点头答:嗯,是这意思。你的‘是这意思’那意思就是说我的话有道理。可怪了,你是生物系的,怎知道我说的话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这只是你阁下一门心思的唯心理念,你脑袋里的猜测是‘与我的感受一般无二’,须知‘感受’这物并非全无解释,而是指的机体受到外部刺激之后反馈于脑袋的小道消息。既是小道消息,则未必正确。我的一在我实则是二,可于你的反馈却当作是一了。如这般,则你我之间的沟通其实全是两回事,苹果即苹果,椰子即椰子,万万不可混同。加速器等同于此,司马先生自是要告诉我它的构造,我随口说一个,那即是苹果,但放到你手里的时候你却不由自主的当成椰子,这即是沟通中的思想差距。大家在交流中对同一件事物百个人有百种看法,千个人有千种看法,万人有万种看法,你既不知道,我说也没用,依我的看法,可等你我思想进一步沟通之后我再明白说与你听你看怎样?”。

    袁求生暗道:“说了半天这个家伙他奶奶的狗屁不懂。”。

    看来哲系人钱慕方是没这个当官的命了,要知道“不知所云”亦可称作“东扯西拉”,无论是谁,只要一听对方在东扯西拉便知道他是在胡混,当官的术语也可叫作“打官腔”,什么“这个这个......啊......那个那个......嗯......”,或者“嗳......这样么......那样么......”,只是“打官腔”亦非如钱慕方说话这般轻浮于表败絮其外的,换作个有本事的人家则会这么应付:知道是知道,只是你既说自己不懂,我说了也怕你不大信,说细了又太费时,不若我借你看些浅显易懂的讲解,二日咱们也正好一起研究其中哪些构件是手头可以搞到的,怎样?

    这般说话既显专业又显挚诚,并且留下时间给自己做准备,还可趁机与对方拉近关系,一举四得大方体面又办了事。钱慕方估摸是要嘴皮子时日太久,有时过于自信,以为东扯西拉将人说得昏头转向就可获胜,殊不知某些场合反容易让人看出破绽,袁求生又不是个傻瓜,钱慕方口中云云无所指,苹果椰子一大堆,他岂有不能体会的?

    一边听一边在肚内骂钱哲人满嘴喷粪胡吹大气,他脸上还不好开罪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鸡啄米也似的连连点头道:“说得也是,说得也是。”。

    钱慕方自以为获胜,满面放光的伸一只手拍了拍袁求生的一边肩膀郑重其事的道:“这种事也不急于一时,总有机会我要告诉你的,只是赚差价的事还要容我再多想一想,我想多些把握才好答应你。”。

    他的想法无外有二,一是故意要心眼给袁求生看,怕应允他过于急切会叫人家疑心;二则钱慕方还想到司马介那里去邀功,告诉他自己已经搭上袁求生这条线了。袁求生却猜到钱慕方是在有心做戏,也不催他,自己的想法也是要去与穆怀远邀功,告诉他自己已经搭上钱慕方这条线了。只一点袁求生略有怀疑:既然司马介派钱慕方这大骗子替他跑腿,怎不告诉钱慕方该注意加速器上的相关构件呢?难道司马介手上的材料多到不需要具体针对某一构件么?或者是钱慕方本已知道,但还信自己不过在做遮掩呢?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今天天气哈哈哈(08)
    与钱慕方分手后,袁求生带着疑问去寻穆怀远。

    穆怀远自上次验过那柄奇怪的椅腿之后心中便抱着一团大大的疑团。要知苏同翁是用一柄真正的木制椅腿来进行转变的,转变后的物质内含并非全无规律。元素转换器本是用同样强度的射线来转变不同种事物,这些事物所吸收的射线能量大致一样,因此进行的变化只是在原有基础上增加或减少一个相同的份额,好比有十位数字,乃是一到十,大家都加一,便是从二到十一,都减一位便是从零到九。元素变化与此类似,虽则有的事物吸收能量后加减不等,但彼此之间亦不过是一、二差别,用这些新事物的数据去与原本的事物数据一比,规律就出来了。

    穆怀远亦是怀着一个奇怪的念头,也算是年青人兴趣所致罢,他就用那柄黑铁椅腿的各元素数据进行推算,先假设手头另有一柄木头打造的椅腿,把这木制椅腿的数据测出后与黑铁椅腿的各项数据对比,排到几个不同顺序之后发现个奇怪现象,即是木椅腿中所含碳元素与黑铁椅腿中所含铁素是对应的,而前者中的硅素与后者中的另一奇特金属亦保持同样的比例,同样又有第三、第四种元素互为对应。

    穆怀远百思不得其解,按理来说这排列便是说黑铁的椅腿原本就是一柄木制品,但木制品缘何变成金属却无法说通。他还想怀疑苏同翁手上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但转念一想,苏同翁只是一介市侩商贾,他这种人只懂得拨打算盘,别的则不可能知道,说他手上会有转变木制品为铁器的方法多少有点抬举他,恐怕是境外有洋商在搞小动作,但如何将木制品转为铁器实在诡异得很,当今并无什么科学家宣称有这本事,古早到有炼金的巫师在私下干,干了几千年也没见有把泥土变成黄金的,国内的方士尚算走运,炼金过程中总还发明了火药,西洋的就不行了。

    穆怀远此时已有心去贴紧苏同翁,自己有些怀疑的想法便去跟他略作提醒,但要见苏同翁对自己来说还有点困难,只好先跟马贤亮提一下,请他去跟苏老板说。

    穆怀远并不知道马贤亮不但晓得元素转换的秘密,而且还在苏同翁那里亲眼见过,他去找马贤亮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时马贤亮腹中便是大吃一惊,生怕穆怀远看出破绽,但脸上还得做到不动声色,一边装得甚是奇怪的样子安抚穆怀远道:“木头变铁器?老穆,这玩笑可不好乱开,你知道我舅舅这种人是最讲商业利润的,要是让他知道世上有这好事说不定信以为真改行去当炼金士的。”。

    穆怀远本就只是一厢情愿的怀疑和猜测,马贤亮既然这么说他也不好发誓赌咒,只是耸了耸肩膀儿悻悻的道:“这也只是我的推测,你知道我搞化学的有时注重数据,未必去考虑别的原因,也许境外洋商想用次品坑咱们,你只提醒你舅舅每次验货时多加小心,别有遭一日发现搞到手的是一堆木头就坏了。”。

    对这个提醒马贤亮当然要表示重视了,但于心里却担心苏同翁的机器会被发现,暗里道:“得赶快把老穆的话去跟苏先生说,他的买卖怕是做不成了。”。

    苏同翁正打算跟联合大学合办炼铁厂,从中以便实施自己不为人知的龌龊计划,只要铁厂一开始运营,那炼铁的高炉里添加的原材料便都是用木头变的杂质黑铁,想让他打消以木变铁的念头到并不十分困难,只要高炉建立不起来就可以了,而建高炉的主意最初是联合大学理学院诸教授提出的,马贤亮只要有本事摆平这些教授他的目的就可以达到,不过凭他区区中文系一介尚未毕业之生的低微身份想在众教授的足下当绊脚石,那档次还差得远。

    马贤亮只是为人厚道一点,但并不是白痴,螳臂挡车的蠢事他也不会去做,只是把穆怀远的话向苏同翁略作转述提醒他注意。

    苏同翁的发财计划正在筹划的当口,穆怀远的小机灵并不能叫他怕得赶快夹起尾巴偃旗息鼓,心中存了几分侥幸,暗道:“他是想提醒我不要吃洋商的亏,并不是认为我有把木头变成铁的本事,那就让他去疑心外国有这本事好啦,我么,只要做事再小心一点,‘金山银海’的事未必会有外人发觉。”。

    他想得到是轻松,只是那日人间谍已不容许他乐观了。

    司马介自从猜到苏同翁手里有转变元素的技术之后便开始想千方百计探他所谓“高能粒子加速器”的下落。

    加速器这物司马介是在张敬来那里见过,知道面积甚大,绝非一处小小民居里可以藏下,因为这,他犯了个小小的错误,即未曾派人偷入苏同翁家里察看,而只是在外盯苏同翁去向,看看他会不会到某个不为人知的郊区去察看地下工程。苏同翁的“金山银海”只在他后院的杂物间里藏着,哪里会去“不为人知的郊区”?司马介手下的特务只是报告他“某日有人拜访,长相如何,衣着如何”,苏同翁买卖上的交往极多,有人拜访实属常事,只有这日的报告有点让他感到意外,因那天正好是联大物理系的郑泗江受邀前来,郑泗江又不是什么大商贾,只一介教书匠,身上的穿戴自是不如苏同翁的酒色朋友,加上长袍上还多打了几块补丁,越是引人注目了。司马介手下的特务便将郑泗江盯上了,见他出了苏府后回的是联合大学驻地,遂向人做了几番打听,探到郑泗江的真实身份又回报给司马介听。

    司马介此刻最觉敏感的就是苏同翁与学术人搅在一起,郑泗江虽不是什么有名气的教授,但于间谍眼中他已是有关学术的嫌疑份子,苏同翁搞加速器离不开这种人,更不用说郑泗江这样的人还属于西南联合大学,弄不好是由昆明的大商人出钱而由大学校出力在秘密的铺设可以促使元素转变的科学机器。这一来,问题就复杂了。

    司马介曾遇到过张敬来那边的诸般事情,张敬来尚只是一个人单干他的背后就已经有中国政府的参与了,如果说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也在干同样的事情的话,那这其中政府插手的地方就多了,须知由大学校出手的科研项目一向是具有深刻社会背景的,里面所牵涉到的单位、部门也几乎是不计其数,与此相应的保安、保密措施也是少有的严格,日人特务想追查更深的细节可有些难度,所幸的是已经有了张敬来的加速器作参考,知道这物大致会有多大,应如何在地上铺设,地面会有什么样的建筑,需要引入多大的电力。

    中国当下工业基础相较西方诸国薄弱,铺设加速器所需之钢铁、设备都要从境外进口,如今在中国西南边境上只有一条滇缅公路是处于半开通状态的,中国人要购进的科学仪器设备非得经此路方可运入,加速器的建成对中日双方战略意义极为重大,因此为防中国政府从境外购进器材,最好由日本政府出面向缅甸的英国人施加政治压力,迫使他们关闭滇缅公路。英人目前正忙着在欧洲应付德国人的攻击,为防战局扩大,在亚洲这边他们定不敢得罪德人的同盟者。

    这却须要对中缅的滇缅公路略作说明。

    自西历一九四零年七月十二日英国政府迫于日人政府的胁迫而宣布关闭滇缅公路三个月起始,中国国内失去主要国际物资输送线,由于同期日美两国外交关系急剧恶化,美国政府遂支持英国政府重开滇缅公路以利中国对日抗战。

    那滇缅公路起建于西历一九三七年,由时任云南省主席龙云建议修建一条从昆明出发,经云南西部到缅甸而直通印度洋的大道以防不测,其目的就是要在中日战争开始之后防止日军占领中国东南近太平洋各沿岸港口截停国内的对外海运。

    此举甚得国民政府重视,随后仅用不到一年,由二十万劳工在山林中使双手硬开出一条简易公路,未进行任何开通仪式就于西历一九三八年八月投入使用。此时中日大战已经打了近一年,国民政府军数次失利,将东南沿海各港口几乎丢尽,只剩滇越铁路与滇缅公路并一条中苏运输线在投入使用;继之法国政府又于西历一九四零年关闭滇越铁路,从此便只剩两条陆路运输线了。由于苏维埃俄国至西历一九四零年起对欧洲局势极感不安,为防与强大的德**队起冲突,不得不对远东地区的日人关东军有所顾忌,而日人在德意日三国同盟条约的利益驱使下,其国内亦对入侵俄国远东地区有相当浓厚的兴趣,当时日本国内有“南进、北进”之说,即向北可趁苏俄防备德军之际与德人联手分东西对进侵入苏联之远东地区;而向南则可利用德人在欧洲造成的势态,既能拖住苏俄不使其在日人南下过程中出兵捣乱,又可利用英、法诸国国势正弱时轻易占领南洋诸殖民地。

    “南进、北进”二者皆有支持的声音,使苏俄政府在顾忌日军军力时,对其中断中苏贸易的外交压力也要采取稳重态度,中苏陆路运输亦是有随时中断的危险,滇缅公路在某种程度上可看做国民政府争取国际同盟支持的唯一希望,打掉这个希望,中国政府许是就会举白旗向日投降。(第一卷完)

    <b> 说:</b>

    《元素》第一卷至此结束,休息一段时间后,将开始第二卷的连载。具体日期待定,最迟不迟于27年元旦。此告!</p>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苏府的秘密(01)
    司马介盯上联合大学的郑泗江以后就十分注意他的动向,这个人若不是高能粒子加速器的直接参与者,至少也是个进行联络的脚色,从他那里多少能知道一些苏同翁搞元素转换的秘密。

    按侦知的手段来说,直接把郑泗江绑架了然后再严刑拷问,他一个文弱教书匠能挺得住多少刑讯呢?三两下就可摆平他。不过这方法定要惊动加速器的“幕后势力”,之前光一个支持张敬来的“幕后势力”就让人咋舌,现在要搞的是大学校参与的项目,谁知道这里面还会有什么危险?并且跑不了一个计划里另有保护措施,搞得不好查半天查出一个假的加速器就得不偿失了,因此司马介一直不敢动郑泗江,只是让手下远远的盯住他。

    郑泗江不知道自己身后已经跟上了尾巴,因有苏同翁的许诺在先,他在跑联大高炉建设事项上尤为用心。

    国立西南联大理学院本就有心打造一座高炉,只是向上申请资金一来费时,二来将来能拨下的金额未必如自己所愿;第三么,如今通货膨胀得厉害,中央四行所发行的法币贬值日甚,今日申请的假若是一万块钱,来日下拨时这一万许是只能当成一千来用。

    这第三点乃是教授们最担心的,有地方财力支持的话就不同了,下拨速度快不说,量大质稳也是主要因素。因国内除去统一发行的法币外,另有各地军政自己印制的地方金券,云南所发行的滇币有早先的锡业支持,信用远过法币,苏同翁是昆明的大商人,他能出资,不是滇币就是美金,有这样的参与者教授们岂有不高兴的?

    理学院这边从郑泗江口中得着消息顿时人人欢呼。苏同翁想插手高炉的目的不是没有人想过,但是若其中没有些油水可捞又怎能诱得住买卖人呢?况且建设高炉有百利而无一害,既能解决教学、科研所需,亦可缓解一下联合大学生计上的难题。

    不过这种事教授们不好直接出面与苏同翁谈,换作理学院院长吴有训的意思,建设高炉不是小事,更不用说苏同翁是想搞炼铁厂。如今蒙自的锡矿已遭到日人飞机的轰炸,铁厂属战略物资制造业,一旦外界有个风吹草动,怕是连厂址都没选好,参与的人已经遭到特务的暗算了。在这方面,联大的教授们想得比一介市侩要深远许多了。

    吴有训托郑泗江给苏同翁带了封信,吩咐他先不要对外声张,联合大学这边已在设计厂房选取厂址,这些弄好了再请苏同翁暗中调拨资金。当然,之前免不了要小聚一次签订双方合作的议定书。关于议定书的事项则交给郑泗江两边联络。

    郑泗江把理学院的答复又带给苏同翁,苏同翁深表同意,只在合作议定书上还有些细节,比若双方所占铁厂份额略有异议,这在商业洽谈中历属惯见,并不稀奇,只是一方讨价另一方还价的小游戏。

    苏同翁又拟了一份合作议定书交给郑泗江带回去给教授们参考。

    一去一回,郑泗江在苏府露面的机会就多了,外人还不知道,但司马介埋伏在苏府门外的手下却看得清清楚楚。

    也是教书匠们少了一些手段,没想到如何防止间谍的跟踪、查探,郑泗江来往得越是频繁,司马介越是判断他们的所谓“粒子加速器”正在加工加点的进行,可惜一直无法查出这个“加速器”到底是铺设在什么地方,连材料的输入渠道也查不出来。

    以前司马介帮张敬来购买加速器用料时走的是一条滇越铁路,现在滇越铁路已然封闭,只余一条滇缅公路,苏同翁的利通商行是在这条路上有买卖的,但问过几次曹木甲之后,司马介不禁便有点迷惑了。

    曹木甲见到他时虽然仍保持着极大的警觉,做事方面到还守信用遵承诺,利通的大件买卖不外乎是一些战时国内稀缺的糖、药品、食物,其它的就不会进货了,因为苏同翁觉得利润太小。

    粒子加速器所耗钢材甚多,另有一些高精仪器主辅材也不是小数目,这些东西聚在一起体积相当大,就算是分批搞进的,曹木甲作为利通的副经理也不会全不知道。难道苏同翁在利通之外另有渠道么?

    这个也不是没有可能,他的交游甚广,总能找到帮手的,加之这一次的加速器是大学校在参与,他们的关系网就更多了,若得政府在背后支持操纵,再想像上次打张敬来那样用飞机轰炸就不大可能了。

    张敬来毕竟是单干,虽然幕后也有政府单位在保护,但一则其中私人因素比较大;二则当时自己还未“暴露”。现在这二者都不存在了,过不几日情况不妙时说不好自己要抬脚先溜之大吉,后续者的办事难度是相当大的。

    司马介一想到这些心中就扑通乱跳,睡觉只要一闭眼就好似能看到大量的战略物资从“粒子加速器”中源源不断的流出堆成一座座的高山。看样子是中国政府已经关注到这奇特的机器上了,这一回他们是决心“大搞一下”。

    那么好罢,既然中国人要“大搞一下”,他司马介亦要代表日军大本营“大搞一下”,别的人动不了,苏同翁他还是不放在眼里的,这个商贾最多只是个进货商,利用自己的各处关系帮助联合大学运进铺设加速器的各种设备,搞掉他,至少可以阻一下中国人在加速器建设方面的进度,加之自己又离这商人较贴近,对他的情况比对郑泗江这样的人要了解更多,在自己撤离昆明以前干掉苏同翁把握比较大,危险相对比较小。

    司马介拿定主意之后便吩咐自己手下暗中准备。

    干掉苏同翁办法有三,第一是在街市上从远距离用步枪狙击;这一着惊动的人太多,而且很容易让“政府部门”察觉苏同翁死因背后有日人的干系,又会迅速联系到他们的“加速器”上,对后续特务的进一步行动将造成很大的被动,因此这一着让司马介首先否决了。

    第二是在苏同翁的酒水中下毒。这一着到是不用惊动太多人,但同样会惊动中国政府,因为用枪与下毒都是专对重要人物的,如果考虑到后续的行动,这二者最好都不用。苏同翁本人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给他安个争风吃醋的名头让人假借报复的名义使刀捅死最适合他身份,而且不会惊动加速器的相关“幕后”,不过对于苏同翁也不好马上就下手干掉他。

    由于前几日有联大穆怀远的通风报信,司马介已断定苏同翁手上有元素转换的什么利器,这件利器又是与另一个叫孙造书的息息相关,因此在干掉苏同翁之前尚要对他摸摸底,看看这人的葫芦里还有什么灵丹妙药。

    司马介在张敬来那里“得知”孙造书是捏在苏同翁手里的,搞掉苏同翁的同时必须把孙造书弄出来带走。

    从穆怀远通报的情况来作分析,很可能是苏同翁手里另握有一部粒子加速器,并且已经投入使用,但产量估计不是很大,否则他也不用与大学校拉关系。

    司马介自从在张敬来那里见过他的加速器大致组建情况后,就判断这物不是乡下人盖房子,几块砖几根梁再弄一两堆稻草搭屋顶就可以成就的,没有大量的专业人才殊无可能建成,联合大学在人才上占有优势,与他们合作,大批的理工科人力都可调动,就算新的加速器比张敬来当初搞的那个再大上数倍,那也几乎可以一蹴而就。

    <b> 说:</b>

    大家好,长篇《元素》将于今天起进行第二卷的刊载。</p>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苏府的秘密(01)
    司马介盯上联合大学的郑泗江以后就十分注意他的动向,这个人若不是高能粒子加速器的直接参与者,至少也是个进行联络的脚色,从他那里多少能知道一些苏同翁搞元素转换的秘密。

    按侦知的手段来说,直接把郑泗江绑架了然后再严刑拷问,他一个文弱教书匠能挺得住多少刑讯呢?三两下就可摆平他。不过这方法定要惊动加速器的“幕后势力”,之前光一个支持张敬来的“幕后势力”就让人咋舌,现在要搞的是大学校参与的项目,谁知道这里面还会有什么危险?并且跑不了一个计划里另有保护措施,搞得不好查半天查出一个假的加速器就得不偿失了,因此司马介一直不敢动郑泗江,只是让手下远远的盯住他。

    郑泗江不知道自己身后已经跟上了尾巴,因有苏同翁的许诺在先,他在跑联大高炉建设事项上尤为用心。

    国立西南联大理学院本就有心打造一座高炉,只是向上申请资金一来费时,二来将来能拨下的金额未必如自己所愿;第三么,如今通货膨胀得厉害,中央四行所发行的法币贬值日甚,今日申请的假若是一万块钱,来日下拨时这一万许是只能当成一千来用。

    这第三点乃是教授们最担心的,有地方财力支持的话就不同了,下拨速度快不说,量大质稳也是主要因素。因国内除去统一发行的法币外,另有各地军政自己印制的地方金券,云南所发行的滇币有早先的锡业支持,信用远过法币,苏同翁是昆明的大商人,他能出资,不是滇币就是美金,有这样的参与者教授们岂有不高兴的?

    理学院这边从郑泗江口中得着消息顿时人人欢呼。苏同翁想插手高炉的目的不是没有人想过,但是若其中没有些油水可捞又怎能诱得住买卖人呢?况且建设高炉有百利而无一害,既能解决教学、科研所需,亦可缓解一下联合大学生计上的难题。

    不过这种事教授们不好直接出面与苏同翁谈,换作理学院院长吴有训的意思,建设高炉不是小事,更不用说苏同翁是想搞炼铁厂。如今蒙自的锡矿已遭到日人飞机的轰炸,铁厂属战略物资制造业,一旦外界有个风吹草动,怕是连厂址都没选好,参与的人已经遭到特务的暗算了。在这方面,联大的教授们想得比一介市侩要深远许多了。

    吴有训托郑泗江给苏同翁带了封信,吩咐他先不要对外声张,联合大学这边已在设计厂房选取厂址,这些弄好了再请苏同翁暗中调拨资金。当然,之前免不了要小聚一次签订双方合作的议定书。关于议定书的事项则交给郑泗江两边联络。

    郑泗江把理学院的答复又带给苏同翁,苏同翁深表同意,只在合作议定书上还有些细节,比若双方所占铁厂份额略有异议,这在商业洽谈中历属惯见,并不稀奇,只是一方讨价另一方还价的小游戏。

    苏同翁又拟了一份合作议定书交给郑泗江带回去给教授们参考。

    一去一回,郑泗江在苏府露面的机会就多了,外人还不知道,但司马介埋伏在苏府门外的手下却看得清清楚楚。

    也是教书匠们少了一些手段,没想到如何防止间谍的跟踪、查探,郑泗江来往得越是频繁,司马介越是判断他们的所谓“粒子加速器”正在加工加点的进行,可惜一直无法查出这个“加速器”到底是铺设在什么地方,连材料的输入渠道也查不出来。

    以前司马介帮张敬来购买加速器用料时走的是一条滇越铁路,现在滇越铁路已然封闭,只余一条滇缅公路,苏同翁的利通商行是在这条路上有买卖的,但问过几次曹木甲之后,司马介不禁便有点迷惑了。

    曹木甲见到他时虽然仍保持着极大的警觉,做事方面到还守信用遵承诺,利通的大件买卖不外乎是一些战时国内稀缺的糖、药品、食物,其它的就不会进货了,因为苏同翁觉得利润太小。

    粒子加速器所耗钢材甚多,另有一些高精仪器主辅材也不是小数目,这些东西聚在一起体积相当大,就算是分批搞进的,曹木甲作为利通的副经理也不会全不知道。难道苏同翁在利通之外另有渠道么?

    这个也不是没有可能,他的交游甚广,总能找到帮手的,加之这一次的加速器是大学校在参与,他们的关系网就更多了,若得政府在背后支持操纵,再想像上次打张敬来那样用飞机轰炸就不大可能了。

    张敬来毕竟是单干,虽然幕后也有政府单位在保护,但一则其中私人因素比较大;二则当时自己还未“暴露”。现在这二者都不存在了,过不几日情况不妙时说不好自己要抬脚先溜之大吉,后续者的办事难度是相当大的。

    司马介一想到这些心中就扑通乱跳,睡觉只要一闭眼就好似能看到大量的战略物资从“粒子加速器”中源源不断的流出堆成一座座的高山。看样子是中国政府已经关注到这奇特的机器上了,这一回他们是决心“大搞一下”。

    那么好罢,既然中国人要“大搞一下”,他司马介亦要代表日军大本营“大搞一下”,别的人动不了,苏同翁他还是不放在眼里的,这个商贾最多只是个进货商,利用自己的各处关系帮助联合大学运进铺设加速器的各种设备,搞掉他,至少可以阻一下中国人在加速器建设方面的进度,加之自己又离这商人较贴近,对他的情况比对郑泗江这样的人要了解更多,在自己撤离昆明以前干掉苏同翁把握比较大,危险相对比较小。

    司马介拿定主意之后便吩咐自己手下暗中准备。

    干掉苏同翁办法有三,第一是在街市上从远距离用步枪狙击;这一着惊动的人太多,而且很容易让“政府部门”察觉苏同翁死因背后有日人的干系,又会迅速联系到他们的“加速器”上,对后续特务的进一步行动将造成很大的被动,因此这一着让司马介首先否决了。

    第二是在苏同翁的酒水中下毒。这一着到是不用惊动太多人,但同样会惊动中国政府,因为用枪与下毒都是专对重要人物的,如果考虑到后续的行动,这二者最好都不用。苏同翁本人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给他安个争风吃醋的名头让人假借报复的名义使刀捅死最适合他身份,而且不会惊动加速器的相关“幕后”,不过对于苏同翁也不好马上就下手干掉他。

    由于前几日有联大穆怀远的通风报信,司马介已断定苏同翁手上有元素转换的什么利器,这件利器又是与另一个叫孙造书的息息相关,因此在干掉苏同翁之前尚要对他摸摸底,看看这人的葫芦里还有什么灵丹妙药。

    司马介在张敬来那里“得知”孙造书是捏在苏同翁手里的,搞掉苏同翁的同时必须把孙造书弄出来带走。

    从穆怀远通报的情况来作分析,很可能是苏同翁手里另握有一部粒子加速器,并且已经投入使用,但产量估计不是很大,否则他也不用与大学校拉关系。

    司马介自从在张敬来那里见过他的加速器大致组建情况后,就判断这物不是乡下人盖房子,几块砖几根梁再弄一两堆稻草搭屋顶就可以成就的,没有大量的专业人才殊无可能建成,联合大学在人才上占有优势,与他们合作,大批的理工科人力都可调动,就算新的加速器比张敬来当初搞的那个再大上数倍,那也几乎可以一蹴而就。

    <b> 说:</b>

    大家好,长篇《元素》将于今天起进行第二卷的刊载。</p>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苏府的秘密(02)
    司马介担心夜长梦多,更怕自己“暴露”之下会被中方反谍报特工突施逮捕,没过两日,便寻个雨下得大的黑夜去了苏府。

    他以前拜访苏同翁时多有留心苏宅的各处门径,因此翻墙进去并不十分困难,只是这种时候他心里也越是不由自主的涌出一股怒气,却是因为断了一只右手之后翻墙上梁多有不便,不似从前双手具全时来得敏捷。

    猫腰走在雨水中时一方面为自己身手依旧灵活而大感自豪,另一方面又恨恨不迭的暗骂穆怀远与袁求生,肚里发誓要将这两个小人碎尸万段。喜幸他这番思想没叫钱慕方知道,否则人家哲学系的多半会为这种“痛,并快乐着”的古怪思维而大发感叹。

    司马介进了苏宅之后便顺着几处墙根悄无声息的往前摸,按他的想法,若苏同翁只将孙造书软禁起来,要么是将之藏在地下,要么是在后院某处,绝不会公然放在前院人来人往的地方。从某些刑事案件来看,深宅的后院一般是有不为人知的秘密的,这一点,司马介在受训时便研究过犯罪心理。苏同翁不是专业的特务,他的行为超越道德和法律时便会自认作是在犯罪,不论是软禁还是藏匿,首先要在他心理上认为安全的地方方可拿来用,有身家的罪犯偶有使用自家的地下室或者后院杂物间作为犯罪现场的,司马介如今要寻的正是这两处。

    在暗处摸索了一会,忽的前面灯光一亮,一个人拎着一盏马灯走了出来。司马介略一打量,那人正是苏同翁。此刻若不打探孙造书的下落的话,十个苏同翁也要被司马介拿下。司马介心中一凛,暗道:“且饶这家伙一次,等找到孙造书了再干掉他。”。

    只见苏同翁反手关上一扇门,又撑开一顶油纸伞向一边的黑处走去,行了一会,在那边又吱的一声推开一扇门,啪的一声轻轻掩上,从一口糊了白纸的窗户里映出一团灯光,那灯光转瞬即增亮了许多,接着又略暗淡了一点,想来是打开了里面的电灯并吹灭了马灯罢。

    从那窗口映出的光亮去看,苏同翁进去的那屋子并不很大,到像是放杂物的小间,苏同翁进去之后并不见他再出来过。司马介心中一喜,暗道:“八成这屋里有秘道,苏同翁是进了秘道了。”。

    既可能有秘道,那么就与“某些刑事案件”的情况相符,也就是说孙造书也有可能在那小屋里面。

    司马介狂喜之下猫腰向那边悄悄溜过去,还未走到一半,只见那屋头的灯光一闪,里面不知怎地冒了阵极富刺激性的气味出来,旋即苏同翁拉开门一边猛咳一边冲到外面的雨地里往脸上泼雨水,司马介连忙趴在地上不敢动了。

    方才苏同翁拿着马灯出来的地方有人噼里啪啦的踩着雨水跑出来,跑到苏同翁身边时不无嘲讽的道:“苏老板发现了七碳化三金还是五碳化四金呢?”。

    司马介粗通化学,听了那人的话不禁一愣,心中暗道:“这个笨蛋在说什么?化合物里哪来这奇怪的玩意儿?”。

    只听苏同翁边咳边道:“咳咳,我又撒了一泡尿。”,言中隐含得意。

    司马介越听越糊涂,又暗道:“苏同翁撒尿便撒,怎么听上去有点吹嘘的意思?”。

    苏同翁旁的那人摇头叹气道:“我拜托你不要这不知天高地厚,谁知道还会变出个什么东西出来?我方才只打个比方,比方咱们撒的尿其实也是化合物,你却不要以为真的可以当金条来卖。”。

    嗅了两下又道:“不对,这刺激性的气味好似变的氯气,喂喂,我再奉劝你不要在自家院子里制造化学武器,幸亏正在下雨可以稀释,你又捡活了一条性命。”。

    苏同翁连连认错道:“你的话是正确的,我又一次没有听进良言,真是抱歉。不过我想是不是......”,那人打断他的话道:“不是!”,苏同翁愣道:“我还没说完你怎就说不是了?”,那人甚是坚决的摇头道:“我下次决不中你的诡计了,有什么想法便闷在心里不说。你再假惺惺的嘘寒问暖我也不上当,这是为你好,免得你搞出危险。”。

    苏同翁煞是诚心诚意的对那人道:“好!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世上不怕有钱没钱,就怕没命花。我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那人答道:“这回也算明白得不晚。”,苏同翁一拍脑袋大悟也似的道:“啊呀!方才出来得急,忘了关了。我既说不找麻烦了,就请你去替我关了罢,我从今以后连正眼也不看它一下。”。

    咳了两嗓又道:“不过我现下对你的化学文凭产生怀疑,你不是说在英国留学的么?怎么今天这不济事?尿素与五碳化三金怎么变氯气了?这个道理许是你计算有误,亦或是路子不对。我看咱们还得再合计合计。”。

    后的那人一愣,忍不住又哈哈大笑道:“哈哈哈,苏老板,这就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哪敢再与你‘合计’?若是‘合计’出另一种方程时你说不定......对不起,我说错了,是肯定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跑出来做实验。我的化学文凭么我们一起当他是假的好了。”。

    苏同翁又连声自找台阶下:“哈哈,我是个老粗,毕生只认得铜钱的钱字,化学的什么反应一窍不通,我说这物是臭的,那么其实定是香的。走走,我跟你后面再进去看你关机器,我这一回发誓,绝对绝对只好生做个学生,余的我一概不问了。”。

    后的那人问道:“这话当真?”,苏同翁沉声道:“比十足黄金还真。”。

    那人又道:“那我只进去把家伙一关,你不要想法纠缠。”,苏同翁又沉声道:“我再纠缠你就是个小人。”。

    说着话两个人脚下噼里啪啦泥水踏溅声又起,进门时司马介在不远处借着屋里的灯光细打量,只见后到的那人身上披了一件蓑衣,无怪乎方才听不见雨水打击伞具的声音。

    那边的门一掩上,司马介就从地上爬起来,踮着脚尖悄悄溜到窗下竖起耳朵仔细听。

    他这次潜入苏府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探苏同翁的底细和孙造书的下落,方才苏同翁与那个陌生人的一番对话说得莫名其妙,但言语中又好似与什么实验有关,不过天底下的化合物里哪里曾出现过七碳化三金和五碳化四金这样的怪东西?司马介百思而不得其解,这一回首次在心中存了个了解科学的念头想偷听个明白。

    他到窗下时屋里的刺鼻气味已几近散尽,只余下一息特别的清新空气,吸到这清新气味时全身上下为之一爽,脑瓜也转得比以往更快。

    只听屋里一个人道:“看来不是氯气,闻这清新的空气到像是雨过天晴时的痛快,难道是变的别的气体么?”。

    司马介听了这句话心中咯噔的动了一下,暗道:“是变的么?若是这样的话,不是说在这小屋里就铺着加速器么?”,竖起耳朵又去听。

    只听苏同翁嘿的讪笑一声道:“我说这个......”。

    他的话只开个头,先的那人冷声道:“不是说一概不问的么?怎么出来个‘我说’?”。

    苏同翁连声道:“对对,一概不问,一概不问。”。

    他对那人到是十分的尊敬,言词语气中无不是赶着拍马溜须中最能迷惑人心的诚恳口吻发话,“一概不问”之后将嘴巴闭上一言不发。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苏府的秘密(02)
    司马介担心夜长梦多,更怕自己“暴露”之下会被中方反谍报特工突施逮捕,没过两日,便寻个雨下得大的黑夜去了苏府。

    他以前拜访苏同翁时多有留心苏宅的各处门径,因此翻墙进去并不十分困难,只是这种时候他心里也越是不由自主的涌出一股怒气,却是因为断了一只右手之后翻墙上梁多有不便,不似从前双手具全时来得敏捷。

    猫腰走在雨水中时一方面为自己身手依旧灵活而大感自豪,另一方面又恨恨不迭的暗骂穆怀远与袁求生,肚里发誓要将这两个小人碎尸万段。喜幸他这番思想没叫钱慕方知道,否则人家哲学系的多半会为这种“痛,并快乐着”的古怪思维而大发感叹。

    司马介进了苏宅之后便顺着几处墙根悄无声息的往前摸,按他的想法,若苏同翁只将孙造书软禁起来,要么是将之藏在地下,要么是在后院某处,绝不会公然放在前院人来人往的地方。从某些刑事案件来看,深宅的后院一般是有不为人知的秘密的,这一点,司马介在受训时便研究过犯罪心理。苏同翁不是专业的特务,他的行为超越道德和法律时便会自认作是在犯罪,不论是软禁还是藏匿,首先要在他心理上认为安全的地方方可拿来用,有身家的罪犯偶有使用自家的地下室或者后院杂物间作为犯罪现场的,司马介如今要寻的正是这两处。

    在暗处摸索了一会,忽的前面灯光一亮,一个人拎着一盏马灯走了出来。司马介略一打量,那人正是苏同翁。此刻若不打探孙造书的下落的话,十个苏同翁也要被司马介拿下。司马介心中一凛,暗道:“且饶这家伙一次,等找到孙造书了再干掉他。”。

    只见苏同翁反手关上一扇门,又撑开一顶油纸伞向一边的黑处走去,行了一会,在那边又吱的一声推开一扇门,啪的一声轻轻掩上,从一口糊了白纸的窗户里映出一团灯光,那灯光转瞬即增亮了许多,接着又略暗淡了一点,想来是打开了里面的电灯并吹灭了马灯罢。

    从那窗口映出的光亮去看,苏同翁进去的那屋子并不很大,到像是放杂物的小间,苏同翁进去之后并不见他再出来过。司马介心中一喜,暗道:“八成这屋里有秘道,苏同翁是进了秘道了。”。

    既可能有秘道,那么就与“某些刑事案件”的情况相符,也就是说孙造书也有可能在那小屋里面。

    司马介狂喜之下猫腰向那边悄悄溜过去,还未走到一半,只见那屋头的灯光一闪,里面不知怎地冒了阵极富刺激性的气味出来,旋即苏同翁拉开门一边猛咳一边冲到外面的雨地里往脸上泼雨水,司马介连忙趴在地上不敢动了。

    方才苏同翁拿着马灯出来的地方有人噼里啪啦的踩着雨水跑出来,跑到苏同翁身边时不无嘲讽的道:“苏老板发现了七碳化三金还是五碳化四金呢?”。

    司马介粗通化学,听了那人的话不禁一愣,心中暗道:“这个笨蛋在说什么?化合物里哪来这奇怪的玩意儿?”。

    只听苏同翁边咳边道:“咳咳,我又撒了一泡尿。”,言中隐含得意。

    司马介越听越糊涂,又暗道:“苏同翁撒尿便撒,怎么听上去有点吹嘘的意思?”。

    苏同翁旁的那人摇头叹气道:“我拜托你不要这不知天高地厚,谁知道还会变出个什么东西出来?我方才只打个比方,比方咱们撒的尿其实也是化合物,你却不要以为真的可以当金条来卖。”。

    嗅了两下又道:“不对,这刺激性的气味好似变的氯气,喂喂,我再奉劝你不要在自家院子里制造化学武器,幸亏正在下雨可以稀释,你又捡活了一条性命。”。

    苏同翁连连认错道:“你的话是正确的,我又一次没有听进良言,真是抱歉。不过我想是不是......”,那人打断他的话道:“不是!”,苏同翁愣道:“我还没说完你怎就说不是了?”,那人甚是坚决的摇头道:“我下次决不中你的诡计了,有什么想法便闷在心里不说。你再假惺惺的嘘寒问暖我也不上当,这是为你好,免得你搞出危险。”。

    苏同翁煞是诚心诚意的对那人道:“好!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世上不怕有钱没钱,就怕没命花。我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那人答道:“这回也算明白得不晚。”,苏同翁一拍脑袋大悟也似的道:“啊呀!方才出来得急,忘了关了。我既说不找麻烦了,就请你去替我关了罢,我从今以后连正眼也不看它一下。”。

    咳了两嗓又道:“不过我现下对你的化学文凭产生怀疑,你不是说在英国留学的么?怎么今天这不济事?尿素与五碳化三金怎么变氯气了?这个道理许是你计算有误,亦或是路子不对。我看咱们还得再合计合计。”。

    后的那人一愣,忍不住又哈哈大笑道:“哈哈哈,苏老板,这就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哪敢再与你‘合计’?若是‘合计’出另一种方程时你说不定......对不起,我说错了,是肯定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跑出来做实验。我的化学文凭么我们一起当他是假的好了。”。

    苏同翁又连声自找台阶下:“哈哈,我是个老粗,毕生只认得铜钱的钱字,化学的什么反应一窍不通,我说这物是臭的,那么其实定是香的。走走,我跟你后面再进去看你关机器,我这一回发誓,绝对绝对只好生做个学生,余的我一概不问了。”。

    后的那人问道:“这话当真?”,苏同翁沉声道:“比十足黄金还真。”。

    那人又道:“那我只进去把家伙一关,你不要想法纠缠。”,苏同翁又沉声道:“我再纠缠你就是个小人。”。

    说着话两个人脚下噼里啪啦泥水踏溅声又起,进门时司马介在不远处借着屋里的灯光细打量,只见后到的那人身上披了一件蓑衣,无怪乎方才听不见雨水打击伞具的声音。

    那边的门一掩上,司马介就从地上爬起来,踮着脚尖悄悄溜到窗下竖起耳朵仔细听。

    他这次潜入苏府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探苏同翁的底细和孙造书的下落,方才苏同翁与那个陌生人的一番对话说得莫名其妙,但言语中又好似与什么实验有关,不过天底下的化合物里哪里曾出现过七碳化三金和五碳化四金这样的怪东西?司马介百思而不得其解,这一回首次在心中存了个了解科学的念头想偷听个明白。

    他到窗下时屋里的刺鼻气味已几近散尽,只余下一息特别的清新空气,吸到这清新气味时全身上下为之一爽,脑瓜也转得比以往更快。

    只听屋里一个人道:“看来不是氯气,闻这清新的空气到像是雨过天晴时的痛快,难道是变的别的气体么?”。

    司马介听了这句话心中咯噔的动了一下,暗道:“是变的么?若是这样的话,不是说在这小屋里就铺着加速器么?”,竖起耳朵又去听。

    只听苏同翁嘿的讪笑一声道:“我说这个......”。

    他的话只开个头,先的那人冷声道:“不是说一概不问的么?怎么出来个‘我说’?”。

    苏同翁连声道:“对对,一概不问,一概不问。”。

    他对那人到是十分的尊敬,言词语气中无不是赶着拍马溜须中最能迷惑人心的诚恳口吻发话,“一概不问”之后将嘴巴闭上一言不发。